第三十一章 头版!!!
接下来的整整一天,王伟的工作又被空当接龙和蜘蛛纸牌填充了起来,甚至刚开始,心神不宁得厉害的他都只能玩玩三维弹球。
宣传口为什么重要?
因为那是露脸的地方。
让一起参与的同事增强荣誉感。
宣传是在事实基础上有水平地加工整理和呈现。
浮想联翩的王伟回忆起当初在学校时,老师跟他们讲述的这些话。
诚然这里面有老师为了刺激鼓励他们好好听课而刻意夸大的成分,但同时也的确说明了宣传工作的重要性。
如果千符镇这个在东江县都最偏远的落后小镇的一篇稿件,能够在旌城日报前三版占据一个比较重要的版面......
王伟的心登时狂跳起来。
下班时间悄然来到,无心工作的王伟起身收拾,打算回去喝个酒看看电视什么的磨磨时间。
走在楼梯间,刚好碰到了下来的郑强,连忙侧身让路,同时招呼着。
郑强笑着点了点头,闲聊般随口道:“小王,稿子的事都联系好了吗?”
王伟正要老实回答,忽然福至心灵,鬼使神差地摇了摇头,“还没最后定,我正在抓紧跟宣传部的人沟通。”
郑强嗯了一声,便快步离开了。
若是换做之前,王伟可能就要为书记这细微的变脸患得患失好一阵了,但现在心头有底,反倒稳住了。
他也是忽然聪明了一把,要是炫耀一样地说出现在的情况,把领导的情绪吊起来,万一再有什么意外变化,即使是在县里上了头版超出原本的预期,书记也会觉得他办事不力,不会有什么好果子。
但想归想,当日子飞快又过了一天,依然没什么消息的时候,王伟又坐不住了。
他鼓起勇气,去找师兄问个究竟,师兄那边也只回了一个他也不清楚。
日子飞快地来到了周四,距离镇上一帮领导从虎山村回来已经过去了四天。
有两三个镇领导都过问了宣传稿的事情,虽然都看似无心闲聊,但那份在意却是很明显的,得知还没消息之后的失望也同样很明显的。
尤其是分管虎山村的副镇长王安全,毫不掩饰不爽,“小王啊,我霍兄弟在虎山村费心费力,又是跟老百姓磨破嘴皮子,又是找来省城的大老板帮忙,我们镇领导都亲自去捧了场,你这稿子咋几天都还出不来呐?咋个?是没给你送礼哇?还是觉得这点事配不上你的笔杆子?”
这帽子一扣下来,王伟再是心头有底,也虚了,唯唯诺诺地道歉保证之后,赶紧又给师兄打了个电话。
师兄有些不耐烦,“我又不是天天只盯着你这一个事情,再说了,宣传部是我能插得上手的?等着吧,有消息我跟你说!”
王伟郁闷了,早知道这样,还特么不如没这事儿呢!
就县里的版面,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嘛,这下子把领导也得罪了,多的事情都出来了!
哎!倒霉啊!
第二天,周五,王伟从床上爬起来,都有些不敢去办公室,不敢面对领导可能的询问,他甚至都想着,要不要透点风声,先糊弄过去,但理智还是让他没有冒险。
刚走到办公室门口,就听见里面的座机响了起来。
他面色一变,匆匆掏出钥匙开门冲了进去,一把抓起听筒,师兄的笑声从里面传来。
“师弟,说你踩了狗屎,你还真是踩了狗屎啊!头版!头版啊!喂?你有在听吗?”
王伟从呆滞中惊醒过来,“你确定吗?”
“当然确定了啊!”师兄哈哈一笑,“我其实昨晚就知道了,但是为了保险起见,这会儿看见报纸才跟你说的,你们应该是下午收到,到时候自己看吧!哈哈!”
跟师兄道了好一阵谢,王伟挂了电话,风一般地冲向了镇高官的办公室。
......
王伟坐在办公室里,拿着一份《旌城日报》,看着头版头条......的下方。
这并不是他最初报上去的标题,而且,文章的内容也被做了一定的调整。
调整不大,但方向已经变了不少。
将他原本隐隐以夸赞镇上领导工作为主的主题调整为聚焦虎山村的改变。
下半部分则是详细介绍了虎山村药材专业合作社的情况,表达了对未来虎山村与霍千里发展的祝愿。
同时也没有完全抹去镇上领导的工作支持,一片上下齐心,共谋发展的和谐局面就跃然纸上。
“果然还是有差距啊!”
王伟一边看着一边缓缓点头,此刻心结尽消,结合自己的原稿,他竟看出了许多门道,渐渐沉浸在了观摩学习中。
......
千符镇镇高官郑强坐在办公室里,满意地看着眼前的报纸。
在头版上,属于他们千符镇的那篇稿件中,有一张醒目的照片。
赫然正是他带着镇上一帮领导跟顾大强、霍千里、汤玉轩等人站在卡车前的那张。
《旌城日报》的头版啊!
整个旌城市各级党政机关都能看见吧!
他默默想了想,拿起座机,给办公室打了个电话,“安排一下,我马上去一趟虎山村。”
等着出发的当口,他又从腰间取出手机,想了想,给郭浩然发了条短信,“领导,下周一想向您汇报虎山村驻村扶贫工作事宜,妥否?”
.......
“哈哈哈哈!”
王安全满意地抖着报纸,看着照片上自己那“和善”的笑容,十分开心。
“要说这个小王吧,看起来抠抠搜搜的,做起事来还硬是要得!”
《旌城日报》啊!
头版啊!
还带照片啊!
这让此前最大只在镇上拍的简陋拜年镜头里露过脸的王安全如何不开心?
而更开心的,则是这背后所隐藏的巨大政治好处。
至于主要是吹捧霍千里的,谁在乎呢?
自己能分一杯羹就够了!
就像霍兄弟说的,虎山村能出成绩,还能少得了自己那份?
想到这儿,他掏出手机,给霍千里拨了过去,“霍兄弟,晚上忙不?哥哥来找你喝两杯啊?”
......
刘超,蜀州省旌城市四夕县星光村驻村干部。
同样也是这一次统一派遣的数十名大学生村官之一。
和霍千里同处在旌城市,但他的状态却和霍千里那三位蜀州大学的同学差不多。
于是他一到周末就跑到四夕县城里上个网吃点好的,不呆在那破地方受气。
周五下午四点刚到,他就已经到了四夕县城,作为有志在仕途上发展的人,他习惯性地在车站外的报刊亭买了一份《蜀州日报》和《旌城日报》,然后就愣住了。
通篇看下来,那叫一个羡慕嫉妒恨。
带着复杂的心思来到熟悉的网吧,坐在熟悉的座位上,他又把报纸翻出来看了一遍,越看越郁闷。
本着独郁闷不如众郁闷的心思,反正闲得发慌的他,居然硬生生地将这张报纸上的稿子敲在了电脑文档上。
然后默默打开了他们那个大学生村官群,将这个文档发了上去。
还热心地标注了一下:今天《旌城日报》头版,聚焦大学生村官先进事例。
和刘超这样的人不少,平日住在村里,也没个上网的条件,到了周末要么去县城要么去市里或者干脆回锦城,然后挂个QQ聊聊天打打游戏什么的。
于是,晚上七八点,这个QQ群炸了!
第三十二章 时来天地皆同力
寂寞的烟:!!!这是写我们的啊!
往事随风:这兄弟厉害了,给我们大学生村官长脸了!
e网情深:确实,咱们是能真真切切改变贫困村面貌的。
谁明浪子心:兄弟姐妹们,我又有动力了!我决定下周回村不打牌不喝酒了,一定也要干出一番事业来!
逍遥浪子:你不是一个人!看看人家,在省级贫困村都能折腾出这么大动静,我这就是个普通贫困村,我还就不信了!下周回去就加油!
松:如果真的下定决心,不该明天就回去么?
㊣er八经de爱:所以,你没发现他们都叫浪子吗?浪子的话信不得。
阳光男孩:能够被官方这么肯定和表扬,这兄弟的前途稳了。弓虽!
优雅dē颓废:羡慕啊,要是是我该多好。
SHEEP:说起来,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个办法,我这儿的水果还不错呢!可惜了,不然上报纸的可能就是我了,哈哈!
西北偏北:发掘优势资源,寻求外部力量援助,突破地理限制,不得不说,这哥们真牛逼!
楚狂歌:这也没什么难的,怎么看都是一股硬吹的味道。
阳光男孩:???
SHEEP:???
寂寞的烟:???
逍遥浪子:???
楚狂歌:你们太单纯了。就像上面那位西北老兄讲的,不就是从外面找人把村民的东西买了,让村民多挣点钱嘛!这种事都能上市级报纸的头版,摆明了就是家里有关系,硬捧造势罢了。
SHEEP:???
e网情深:???
━☆沉默づ:???
冷雨夜:???
寂寞的烟:额滴神啊!你在说什么?
轻舞飞扬:???
无与伦比:???
逍遥浪子:???
锦城的某个房间,霍千里的大学同学肖尧呸了一口,“这特么是哪来的傻哔,老霍是个孤儿啊!有个屁的家里关系!”
西北偏北:别带上我。你觉得简单,无非是看见了案例之后的感觉而已。许多事情被点透了都觉得很简单,我上我也行,但在这之前是抠破脑袋都想不出来的,我是真心觉得这哥们很强!
认真的雪:同意。交通不便,穷山恶水的村子,人文条件的闭塞也意味着自然条件的优势,多少都会有些得天独厚的好东西,但又能怎么样呢?根本卖不出去,发挥不了应有的价值,而且我看报道上说,当地人自己都没怎么重视这个,他能够找到这个突破口,搭建起这么好的共赢模式,可持续可推广,绝对配得上这份荣誉。
冷雨夜:顶!
寂寞的烟:说得好!使劲顶!
e网情深:大力使劲顶!
━☆沉默づ:大力使劲威猛顶!
SHEEP:我直接顶你个肺!
某处县城的一栋别墅中,一个穿着丝质睡衣的姑娘红着脸啐了一口,又被新的消息吸引了目光。
逍遥浪子:楚狂歌,你不会是嫉妒吧?
楚狂歌:我?嫉妒?笑死人了!不跟你们一样蠢就叫嫉妒?
楚狂歌:要走仕途,就得学会透过现象看本质,多想想为什么,而不是看见什么就激动。就搞个合作社,什么产出都还没有,就急着表功吆喝,这不值得怀疑?
楚狂歌:有一句话叫做谎言重复一千遍就成了真话,当他被推上去,反复宣传,尤其是被不明真相的人口口称颂,大家就会真的当他做成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然后他就成了我们这群人中的明星,走上了仕途的青云大道,你们就只剩仰望了。
楚狂歌:我都说了这么久了,真要有底气主人公怎么没跳出来跟我对质?这还不是心虚?
楚狂歌:我看看,这人是叫霍千里吧?哪个是他?一日千里这个?
群友列表里,一个叫一日千里的潜水员默默改掉了自己的昵称。
楚狂歌:呵呵,不敢说话了吧!
肖尧坐在电脑前,被气得不行,掏出手机就要打给霍千里,却被一个冷漠的女人告知: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
认真的雪:有没有一种可能,人家根本就没回去,正在忙着村上的事务,没空像你一样坐在电脑前无所事事?
逍遥浪子:说得好!
e网情深:顶!
冷雨夜:不得不顶!
SHEEP:不得不使劲顶!
但这一次,响应的人的确变少了。
楚狂歌:都说大众愚昧,没想到我们这么一群受过高等教育的有志青年里,也有这么容易被愚弄的人。
认真的雪:能不能不要装出一副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样子,你所有这些话的基础就错了,别人做的事怎么就不算厉害了,是不是切实解决了村子存在的问题?是不是一个稳妥而完善的增收方案?我们之间有谁能想到?就算是透过现象看本质,我也只看到了旌城市响应上级号召,重视城乡统筹发展,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的决心,并且隐隐希望树立标杆,引导全域学习的意思!
认真的雪:你就是在嫉妒。
认真的雪:我跟你说个更让你嫉妒的,说不准省报也会跟进呢!
楚狂歌:你认真的?
逍遥浪子:人家叫认真的雪,能不认真吗?
楚狂歌:省报?做梦吧!能上省报我把报纸吃了!
......
星期一,临近中午,蜀州日报报业集团,一场小会被临时召集起来。
主编扯了扯领带,“刚从领导那儿回来,有这么几个事儿......”
众人七嘴八舌地建议起来,慢慢形成了一些结论,各自也领到了一些任务。
“还有一个。”小会末尾,主编拍了拍发亮的脑门,“差点忘了。领导问起,有没有大学生村官那边的稿子?”
众人疑惑地对视一眼。
“你们啊,一点政治敏锐度都没有。”主编敲了敲桌子,“这也是省里的大事,紧跟中央政策,响应国家号召,引导优秀大学生在乡村热土上发光发热,促进贫困乡村脱贫致富,多好的事情,怎么能不好好宣传报道一下呢?”
众人瘪了瘪嘴,并非不认可,而是都是行内人,就用不着说得这么官方了吧。
“好吧。”主编无奈地叹了口气,“咱自己人就不扯那些了。这个事情我们省也是第一批响应的,但是同批其余的省份估摸着陆续也会有成果了,咱们也得抢个先,树立个典型啊!发不发,什么时候发另说,至少先把材料搜集起来,不至于临到头了手忙脚乱,明白吗?”
一个温柔的声音开口道:“头儿,我这儿可能有一个合适的。”
主编一愣,“真的?”
“嗯,就在旌城市东江县的虎山村,还上了旌城日报的头版。”
主编眼前一亮,“快找来我看看!”
第三十三章 被摔了,被拍了。
这个周末,王伟过得是春风得意,意气风发。
周一上午,又被书记和几位领导都好生勉励了一番,副镇长王安全更是直接从柜子里摸了一盒茶叶拿给他,亲切地拍着他的肩膀,说着那些从来没有领导跟他说过的贴心话。
坐在办公室,畅想着美好未来,王伟心潮澎湃,果断拒绝了蜘蛛纸牌的诱惑,辛勤地处理着上周积压的工作。
一天很快过去,第二天刚刚上班,一个电话打了进来。
王伟笑着接起,“师兄,快说个好事儿,我这周末好又来东江请你喝酒。”
“在办公室等着,一会儿有人给你打电话,好好配合。”
“嗯?什么事?”
“你听电话就知道了。”
听筒里传来嘟嘟嘟的声音,王伟面露疑惑,“这语气怎么听着酸溜溜的。”
五分钟后,座机果然响了起来。
王伟深吸了一口气,站起身拿起听筒,用尽量沉稳的语气道:“喂,您好。”
听筒里的声音,是王伟在千符镇从未听过的温柔,“你好,是王干事吗?”
“您好,我是王伟,您是?”
“我是蜀州日报的记者南蕴,想请你带我去一趟虎山村,我们实地采访一下。”
“啊!南记者您好,您放心,我立刻联系,你们什么时候到?”
“我们现在已经快到千符镇了。也麻烦你跟你们领导说一下,我们这次时间紧任务重,就不拜访他们了。”
“额......”
“辛苦王干事了。”
“好,您放心!”
一个电话挂断,很快又有一个电话把王伟叫到了郑强的办公室里。
“刚县里说,省报的记者下来了,要去虎山村采访?”
“嗯,刚南记者给我打电话了,让我陪他们去一趟,然后跟您道个歉,说时间紧任务重,就不拜访您了。”
郑强沉吟片刻,“行,既然记者同志要求了,我们就不露面了。小王,你千万要做好服务,见机行事,务必协助省报的记者同志做好这次采访,明白吗?”
王伟连忙点头,“明白。”
“真的明白?”
王伟诧异抬头,对上了郑强饱含深意的眼神,他猛地一个激灵,沉声道:“明白!”
郑强满意地点了点头,“好好干!组织不会亏待每一位优秀而努力的人,去吧!”
简单的一针鸡血,王伟气势一振,快步走了出去。
而他不知道的是,当他还在办公室跟南蕴沟通着见面会合地点的时候,王安全就已经在郑强的通知下骑着摩托车出发前往了虎山村。
王安全这些天已经把这条陌生的路都跑熟了,一路风尘,来到了虎山村村委会。
将脚架一踩,钥匙一拧,就匆匆跑了进去。
“兄弟!兄弟!”
还没进门,嚷嚷声就已经响了起来。
“小江!我霍兄弟呢?”
屋子里,却只有江清月一个人,王安全连忙问道。
江清月起身一边倒水一边说道:“王镇长稍等一下,他们今天在地里量土去了......”
她端着水杯刚转过身,王安全就已经跑了出去。
江清月微微皱眉,这是出什么事情了吗?
不过她一向很拎得清,对方是来找霍千里的,霍千里比自己厉害多了,自己把自己的任务完成了好了就是对霍千里最好的帮助,打着关心的旗号放下手里的活跑去添乱并没有什么意义。
合作社注册、建档,还有许多事情等着处理呢!
于是,她收摄心神,继续埋头在繁杂的事务中。
王安全一路问过去,终于在一块半山腰上的沙土里,找到了霍千里几个人的身影。
而跟他们站在一起的,还有一户村民老两口,以及好些个看热闹的农户。
顾大强手里拿着个奇怪的机器,对面的老头拿着一捆绳子,双方似乎在对峙。
而霍千里正跟老头连说带比划地劝着什么。
王安全顾不得那么多,快步跑过去,“你们等一哈,我跟霍兄弟说点事。”
说完就扯着霍千里的胳膊把他拉到一旁,“霍兄弟,大事情,省报来了个男记者,快要到了!”
霍千里闻言也是诧异地一挑眉,先前阴差阳错地登上了《旌城日报》头版,他已经觉得有些意外了,这怎么连省报也搅和进来了。
自己这点事儿还没到那个程度吧?
但不管怎么说,不是坏事儿,于是他笑着道:“来就来呗,我好好接受采访就是了啊。”
王安全一跺脚,“啥子哦!你说得轻松!”
他掰着指头数着,“人家来了,我们不得安排人收拾一下村委会,整点瓜果茶水?”
“不得喊人回去把屋头收拾一哈儿?扫扫院坝,铲铲鸡屎?”
“不得准备个材料,到时候采访也方便些?”
“不得先安排几个机灵点的,先简单教几句,到时候问起来了也好有得说?”
王安全正数着,霍千里伸手按住了他的手,“老哥,你想错了。”
他看着王安全诧异的神情,轻笑一声,“这位男记者是来干嘛的?”
“来采访你的啊!”
“那你说他为什么来采访我?”
“因为你是大学生啊,因为你来虎山村扶贫啊,因为你搞出了合作社啊!”
“这就对了!”霍千里拍了拍他的手,“既然这样,那就把虎山村真实的面貌展现给他看啊,为什么要刻意去粉饰呢?”
“咦?”王安全一愣,好像有点道理哈!
他也是一下子被省报这两个字吓住了,按照惯性思维来捂盖子,但按照霍千里的说法,有什么好遮掩的,本来就是贫困村嘛!
“不对!”王安全忽然摇了摇头,“这样岂不是显得我们的工作没有任何成效?”
“我的老哥啊,我才来两三个月啊,折腾出一个合作社就已经够意思了,别说是省报了就是人日的记者来了,也不能苛求我太多吧!”
“至于镇上的工作,你们工作要真有成效,这儿也不会一直都是省级贫困村了。”
“我可能说得有点直接,但这都是明摆着的事,要不我也来不了这儿。我们真要把这儿整得多好,记者那眼睛多贼,肯定看得出来我们搞面子工程,心里下意识地就不会相信我们的话,到时候带着怀疑的态度审视一切,写出来的稿子能有好听的?弄巧成拙啊老哥!”
“所以啊,我们就平常心,真诚话就好了。”
王安全被说服了,主要他也拗不过霍千里,只好由他去了。
霍千里转身走回土里,忽然停下扭头道:“那记者还有多久到?”
王安全道:“估计快了,我出发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在镇上准备出发,说不定现在都已经到了。”
霍千里眉头一皱,“那我抓紧把这点事情处理了!你赶紧回去吧,别让人瞧见你。”
说完霍千里便快步走回了土中,看着老头,“老爷子,这个机器真的是我专门从省城托人买来的,专门测量土地面积的,又做不到假,你就别犟了!”
老头一哼,“我这个绳绳更做不到假,边边角角一拉,明明白白!”
他扬了扬手里的那卷绳子,“这上面我都是比着卷尺做了记号的,绝对准确!不得贪你一尺!”
霍千里哭笑不得,顾大强皱着眉头,“勇大爷,你想哈,今天你要用绳子,明天他要用卷尺,后天再来一个人整个别的,我们咋个操作?量到明年能不能量得完?这个合作社还搞不搞了?”
老头面色一变,旋即哼了一声,“大强娃!你莫在那儿吓我!我这点土最多就半天,耽误不了正事。”
霍千里也严肃起来,“你家半天,他家半天,三组一共将近三十户人,那就是半个月,我们光是测清楚土地就要半个月,接下里还要平整、翻土、育肥,你也是老把式了,该晓得这些需要好久时间!我没跟你开玩笑,这次土地测量,我们只能用统一的工具!”
老头也同样强硬,“不得行,我屋头的地,只能用我相信的!”
他可是听说了,刚才前一家量出来,足足比原本自己量的少了一分。
他这是上好的沙土,正适合种丹参,多一分那都是实打实的租金,而且他这块地还打算在家门口置换啊!绝对不能让步!
他梗着脖子看着霍千里和顾大强,态度强硬。
农民是个很复杂的群体,在面对强权时,他们充满了软弱,但又可以为了一点蝇头小利,一步不退。
霍千里上前一步,老头满是防备,“你要爪子!”
没曾想霍千里忽然弯腰,朝着老头微微鞠了一躬,“老爷子,我先跟你说声对不起。”
老头哼了一声,扭头朝身边老伴递去一个得意的眼神,仿佛在说:你看,遭吓到了吧?这些文化人就怕横的。
霍千里声音忽然一沉,“我说对不起,是因为我坚决不能允许你用你这绳子来测。”
“不仅是这一家,这一块田。”
霍千里从顾大强的手里拿过测量器,高高一举,昂首环视一圈,朗声道,“我们合作社的土地测量,都必须采用统一精准的测量工具,大家一视同仁,提高效率!”
“从来到这儿开始,我啥时候骗过你们,我说的话又啥时候不作数过!”
“今天,也请大家信我一次,我们搞快把事情弄完,搞快把药材种上,搞快把钱挣到包包里头,好不好!”
“好!霍干部!我支持你!”
“霍干部,你放心,我们听你的!”
“那天成立大会上村长就说了,莫盯着自己那点东西,要想想大家!有些人就是自私!”
“就是,这么大的人,越活越回去了!”
“勇大爷,你那点小九九哪个都懂得起,算了嘛!”
“就是咯,搞快测了,我屋的土还等着在!”
围观众人纷纷响应,不少人开口阴阳怪气起来,说得老头满脸涨红。
一旁的老太太悄悄扯了扯老头的手,示意他算了。
不料老头忽然一个箭步,冲上去,将霍千里手里的测量器抢下来,一把摔在地上,厉声道:“老子不是为了钱,就是不认你这个机器!”
咔嚓!
咔嚓!
快门声接连响起,一个年轻男子举着照相机,刚好将这一幕拍了下来。
第三十四章 这种请求我这辈子都没听过
年轻小伙的身边,还站着两男一女。
众人光顾着看热闹,都没注意到这几个人什么时候到的。
霍千里顾不得那些,连忙去将测量仪器捡起来,心疼地检查着有没有摔坏。
先前恼羞成怒的老头疯狂过后,心头又生出恐惧和后悔,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微微发抖。
“没事吧?”顾大强和顾海涛赶紧凑到霍千里身旁,一脸关心。
“没事。”霍千里缓缓站起,对顾大强道:“那边是省报的记者,刚刚这一出遭他们拍下来,事情麻烦了,说不定镇长都要下课,这边你处理一下,我去想想办法。”
一旁的老头一听,瞬间脸都白了。
顾大强也不淡定了,忽然发现背对着众人的霍千里正朝他疯狂眨眼。
几个月的默契,让他瞬间明白过来,心头一定,语气一沉,一股悲壮的责任感油然而生,“要得,你去嘛!这边交给我。是我们给你添麻烦了,你放心,我一定处理好!”
霍千里快步走向来人,王伟赶紧迎上两步,“霍干部,这位就是省报的南记者。”
一个带着黑框眼镜,颇为文艺的女子主动伸出手,嗓音温柔,“霍干部你好,我叫南蕴,冒昧打扰,是想采访一下你。”
霍千里怔了征,是这么个“男”记者啊?
霍千里笑着伸手跟南蕴轻轻一握,“不好意思,先前听说有个男记者要来,还真想到是这个南。”
南蕴也笑了笑,“在蜀州,习惯了。”
微笑两声,气氛稍稍缓和了些,但南蕴显然不是来和和气气的,她看着一旁的人群,“霍干部这是在做什么呢?”
“量土地,”
“量土地?”
虽然知道这只是记者引导话题的话术,但霍千里还是小小怼了一句,“没看见把我们做的测量器都摔了吗?”
南蕴被小小噎了一下,但毕竟是见过大场面的,微微一笑,“这么说来,霍干部是跟村民起了争执?”
“是啊!还争得很厉害呢!”霍千里点了点头。
王伟心头一跳,笑着道:“霍干部别说这么严重,南记者不知道内情,万一当真以为你跟村民关系不好呢!”
这话提醒得很明白了,一旁的年轻小伙微微皱眉,南蕴心态倒算平和,去各个地方这种事见多了,王伟这种都是好的。
可惜,霍千里就像没听见一样,继续道:“不是关系好不好的问题,第一是不信任,村民们天然就对外来事物有防备和抵触,就像大称,明明去借别家的就行,但就因为卖点谷子卖头猪的时候要用,非得用自己家的才放心。第二是因为利益,由第一个延伸出来,土地集中给村里,村里是要给租金的,哪怕是换地,也是按照面积换,一类土换一类土,二类土换二类土,亩数多一分少一分,这里面都是实打实的好处,所以都怕自己吃亏。”
南蕴敏锐地抓住关键点,“村里集中土地租金多少?”
“初步定下来是每亩每年五百。”
“库库......”跟着南蕴一起过来的年轻小伙子忍不住嗤笑了一声。
每亩五百一年,一分也就五十,为了一年五十块钱,这么争?
一身文艺气质的南蕴也微微皱眉,她倒不是鄙夷,只是觉得不至于,怎么听起来都像是霍千里在为自己和村民的争执找借口,掩盖他本来就跟村民关系不好的事实。
出于记者的敏锐直觉,她觉得她已经触碰到了事实的真相。
霍千里没什么反应,只是淡淡道:“先不说这个了,带你们走走看吧。”
“霍干部,你要去哪儿?”
刚走出几步,几个村民就追了上来,一脸紧张。
霍千里挥了挥手,“我带领导们走一走,快回去做你们的事,莫给我再惹事我就谢谢你们了。”
“领导!”一个老头快步上前,一把抓住南蕴的手,“你莫怪霍干部,是我鬼迷心窍昏了头,不关他的事!”
赫然正是刚才摔了测量尺的勇大爷。
南蕴吓了一跳,有些发懵。
见南蕴无动于衷,老头一咬牙,竟然双膝一屈,直接给南蕴跪了下来,“求求领导了!”
霍千里赶紧一把将他扶起来,南蕴也连忙道:“老人家,你别这样,我们只是来采访看看,没什么的。”
等一行五人走出一段儿,南蕴忽然轻轻道:“畏威而不怀德。”
霍千里扭头看了她一眼,南蕴道:“说得不对?”
“不对。”霍千里的回答平静而坚决。
“哦?”南蕴挑了挑眉。
霍千里轻声道:“这句话,太高高在上,又太以偏概全了。”
“前些天,就是这个勇大爷,去镇上卖了几只鸡,回来的时候给我带了一袋水果。”
他笑着回忆道:“当时他跟我说,我在这儿日子过得苦,他也不知道买点啥好,就送点水果。我打开一看,好家伙,就两个苹果,一根香蕉,还整得那么心疼。”
众人都微微一笑。
霍千里又轻声道:“然后我又想起来,他们去镇上,背着挑着,两个多小时,从来都是走路,因为哪怕是三轮车,都要收两三块车费。”
南蕴脸上的笑容登时凝固,“是该心疼。”
霍千里接着道:“农村很复杂,村民也很复杂,而我们这些所谓的城里人总是怀着一种高高在上的姿态来看他们,轻易地用某些标签去定义他们,甚至包括前来帮扶的干部,往往都是怀着高高在上的救世主心态,这是不对的。不去理解到村民的所思所想,所求所愿,把自己那些念头和设想硬往他们头上压,能成功就怪了。”
南蕴身为记者,见得多也懂得多,当然不会轻易就被一两句话说服,耸了耸肩,没有说话。
接下来,众人终于进入了他们所熟悉的正常采访流程,来到一间间屋子,见到一个个村民,说话访谈......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每到一户人家,村民热情地给他们倒水时,霍千里总是说着人家懂礼数,不能拒绝别人的好意,刚开始他们还觉得舒坦,一圈走下来,那肚子就跟三个月了似的。
他们终于反应过来,这家伙故意的吧!
三个男的还好说,就是苦了南蕴了。
先想去个厕所,瞧见旱厕差点没当场yue出来,到后面终于忍不住,犹豫三次之后还是去了。
出来之后“恶狠狠”地看着霍千里,“你还想不想我给你好好报道了!”
她这话当然是玩笑,但没想到霍千里却神色郑重地拱了拱手,“南记者,我想请您帮个忙。”
南蕴难得微微傲娇地哼了一声,“你说。”
“能不能别报道我和虎山村了。”
南蕴霍然扭头,对上了霍千里清澈认真的目光。
第三十五章 这女人有毒吧?
蜀州日报,蜀州省委机关报,也是全国发行量第一梯队的报纸。
除了负面报道,多少人求着想让他们报道一下,南蕴从业多年还从未听过有主动请求不要上的。
她扶了扶黑框眼镜,“理由?”
瞧见南蕴跟霍千里有话聊,两个同伴早就识趣地拉着王伟走到一旁扯淡去了。
霍千里平静道:“德不配位,必有灾殃。我做的事还没有到可以登上你们那个平台的水平。”
南蕴抿着嘴,轻轻吐出两个字,“不够。”
霍千里挠了挠头,看来还有点不好搞,只能说实话了。
他叹了口气,“你们来报道我们,不是因为我们干得有多出色,而是因为你们有做这个主题的需要,然后刚好旌城日报报道了,我们就进入了你们的视野,对吧?”
南蕴诧异看了他一眼,还真没想到霍千里在这个年纪能对自身认知得这么透彻。
霍千里继续道:“看来我猜对了。但问题就在这儿,我们万事都才刚刚开头,你们这样一报道,压力和关注都来了,我们真的经不起折腾。”
“引来关注不是好事吗?”
“得分情况。”霍千里看着南蕴,“就像村里来了帮扶干部,这肯定是好事吧?但你知不知道,我刚来村子,村长希望我就在这儿混吃混喝过三年就算了。”
南蕴惊讶挑眉,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于是霍千里就将顾大强心思的转变跟南蕴说了,他也是最近才听顾大强在一次酒后闲聊说起的。
之前倒也跟他说过,不过那时候他都已经喝得烂醉了。
南蕴听完恍然大悟,“帮扶干部有野心,有愿望,但如果没有能力,瞎折腾,带给这种经济基础十分脆弱的山村的只会是灾难。”
霍千里适时接过话,“我们现在也一样,并不缺外部援助,只要能踏踏实实把合作社第一期建设起来,继而推广到全村,整个村子的基础就不一样了,到时候可能才是需要外部援助的时候。”
“你知不知道,我是到处托关系,跟县里和镇上都求了半天,才让他们答应不来虎山村走一趟,并且帮我把那些杂事都挡在外面的。”
“但如果你一报道,就不是他们可以压得住的了,南记者不会想不到会发生些什么事情吧?”
南蕴也叹了口气,“领导视察、同行考察、企业作秀、各种折腾......好吧,你说服我了。”
她看着神色一松的霍千里,饱含深意地道:“那你就没想过自己?”
霍千里笑了笑,“想了。还是那句话,德不配位。”
他掏出手机,“南记者要不留个电话,等今后我做出成绩了,厚着脸皮再请你来看看?”
南蕴微微一笑,觉得霍千里很是有趣,欣然跟他交换了电话号码,狡黠道:“不过你只是说服了我,但报不报道,是我们主编说了算。”
霍千里也不在意,“我相信南记者。”
南蕴摇了摇头,“我都不相信我。”
“我不是相信你在你主编面前的话语权。”霍千里认真地看着南蕴,“我是相信,你有一颗善良的心。在你看过这儿真真切切的贫苦之后,会由衷地希望我能和他们一道创造一个更好的生活,不希望这个进程被打断,这也是你能轻松被我说服的原因。”
南蕴苦恼地揉了揉眉心,“你这人,扣帽子怎么比我们还厉害。”
霍千里得意一笑,“走吧,来了就再看看,就当积累点素材了。”
二人并肩前行,后面远远跟着三个年轻男人。
“在农村待着怎么样?”放下了任务,南蕴也闲聊了起来。
“挺好的,有空可以来看看,这贫瘠的乡间,夜晚星光璀璨,望之弥远。”
南蕴笑了笑,“康德。”
“我其实单纯是想说星星好看。”霍千里笑了笑,然后在南蕴发飙之前赶紧道,“生活上没什么,主要还是习惯一些行为方式和思维习惯要慢慢适应吧。”
“比如?”
“比如.......”霍千里沉吟一下,忽然看到前方的一间瓦房,伸手指着道:“我刚到村子第一天,就碰到这家的男人打老婆,打得那叫一个狠,头破血流。关键是他儿子才一岁左右,就在旁边哭得撕心裂肺。回去听说他俩还是初中同学,十五岁就被父母用两万块钱彩礼卖了过来,在这边动辄就遭打骂,怀孕的时候都要干活。”
南蕴登时大怒,“我要去采访曝光这件事!”
“别急,听我说完。”霍千里伸手拦住了义愤填膺的记者大人,“当时我比你更愤怒。但后来,我又知道了另一层缘由,最开始两口子感情还不错,只不过当时的女人年纪小,跟婆婆关系也不好,经常拌嘴,后来婆婆查出重病,要想要治病,但前面给彩礼就砸锅卖铁了,哪里还有钱,于是很快婆婆就走了,从此男人就把自己的丧母之痛怪罪在女人身上。村里的老人就拉着我说,也是情有可原,让我不要太针对这个男人。”
南蕴沉默片刻,“你怎么选择的?”
“我怎么选择其实不重要。”霍千里望着那间屋子,“这其实就是农村最恐怖的地方,一切的过错与痛苦,往往总伴随着情有可原。这个情有可原让人愤怒,偏偏又只能试着去理解。”
南蕴安静下来,默默消化着霍千里的话,然后道:“这其实就是愚昧和无知,无法用逻辑和道理厘清原委,便囫囵地用感情和报应来套用。”
“或许吧。”霍千里耸了耸肩,“你们什么时候走?”
“咳咳!”南蕴谈兴正浓,忍不住被呛了一下,微带着点幽怨道:“你是不是太过分了?”
霍千里摊了摊手,“请你们吃顿饭,很贵的。”
......
南蕴走了,来也急急去也匆匆。
看着霍千里跟南蕴聊得很投缘,又被霍千里递了个放心的眼神,王伟心头担忧尽去,也有心情开着玩笑佯装懊恼道:“哎,还说去村委会跟那个漂亮的江姑娘聊两句呢。”
一个小伙子瞬间来劲了,“很漂亮?”
王伟连忙点头,“当然。别看生活在这个村子里,放在我大学里面,那都是校花级别的。”
......
村委会办公室里,校花级别的江姑娘伸了个懒腰,曲线毕露,山峦壮丽。
刚好走进屋里的霍千里眼睛一下就直了。
“你怎么回来了?”江清月难得脸红,连忙收起动作,开口掩饰尴尬。
霍千里也收回目光,笑着道:“来了几个记者,应付了一下,刚好走到这儿就干脆回来了。”
“记者?”江清月恍然大悟,“先前王镇长来也是为了这个?”
霍千里嗯了一声,“那女的还真不好应付,差点没忽悠成功。”
“女记者?”江清月敏锐地抓住了关键词,看着霍千里。
霍千里连忙反应过来,满不在乎地一挥手,“就是个凶巴巴的女人,长得也不算好看,高高在上的,要不是为了工作,我跟她都聊不了几句话。”
江清月展颜一笑,“哪有在背后这样说人家的坏话的!”
霍千里一脸正色,“我说的是真的,可惜她都走了,不然你一看就知道了。”
“霍干部?”
话音刚落,一个穿着休闲装束,带着黑框眼镜,气质文艺优雅的女人站在门口,看着房间里的一对男女,朝霍千里笑着道:“刚忘了提醒你一句,我会跟你们的领导这些说采访好了,然后回头再告诉他们没登上,你到时候别说漏了。”
霍千里呆呆地张了张嘴,“嗯,好。”
“好了,我走了。记得保持联系哦!”女人晃了晃手机,笑容暧昧又温柔,“另外,谢谢你邀请我来看星星,有时间一定赴约,拜拜。”
霍千里傻眼了,卧槽,你特么有毒吧!
不就让你多喝了几口水,至于吗?
第三十六章 这么厉害,怎么没上省报啊?
木质的小餐桌上,摆着好些个碗盘,看上去还不少。
仔细看去,却都是些普通到甚至有些寒酸的农家菜,两个素菜,外加一碟红油泡菜,两碗红薯稀饭,就是今天母女二人的午餐。
从村委会回家做好午饭的江清月扶着江母挪到一旁的座椅上,再将椅子朝桌子挪了挪。
江母拿起勺子,舀了一口甜丝丝的稀饭,扭头看着对面的女儿,“清月啊,这些天在忙什么呢?”
江清月在旁边坐下,“合作社刚开始一堆事情呢。”
江母眉眼温和,“辛苦女儿了。”
江清月笑了笑,给母亲碗里夹了一筷。
江母身子微微一侧,靠近江清月,“跟霍干部处得怎么样?”
“妈!”江清月无奈地放下筷子,“你女儿又不是嫁不出去,有你这样的嘛!”
江母一本正经地疑惑着,“什么嫁不嫁的,你在想什么啊!妈的意思是,霍干部现在在村里威望高,又是省城大学生,还帮过我们,你现在到村上工作了,不管是为了同事关系还是向他学习,都得好好处啊!”
江清月:......
她低头看了一眼脚上那双老旧的布鞋,又想起顾海涛口中的神仙姐姐,脑海中又浮现出刚才那位优雅文艺的女记者,忽然深吸一口气,微笑着看着江母,“好,我听你的。”
“你又骗我!”江母白了她一眼,“你每次骗人左手大拇指都会不自觉地掐着食指,妈能不知道?”
江清月连忙松开左手,尴尬地埋头吃饭。
短暂的沉默过后,江母轻轻开口,“清月啊!”
“嗯?”
“你知道妈妈和爸爸是怎么在一起的吗?”
“哎呀,妈妈,你别这样嘛!”江清月难得地将筷子拍在桌上,微微有些怒气。
江母虚弱的声音中依旧带着温柔,“好孩子,妈妈不是让你去倒贴,只是觉得,如果他是一个值得托付终生的人,你不要因为无谓的顾虑,而错失了时机。就该像妈妈当年一样主动去追求自己的幸福。如果他不是,至少你认清之后也不会在余生中遗憾。”
“妈!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就把你的女儿看得那么下贱吗?”
江清月腾地站起,冲进了房间,趴在床上,将头埋进了被子里。
她并没有太多对母亲言论的愤怒,那也没什么好愤怒的。
更多的,是遗憾,遗憾自己的出身,遗憾自己的现状;
也是纠结,那种认清了双方之间巨大鸿沟之后带着自知之明的理性退却和得遇良人心向往之的感性冲动之间,难得的纠结。
一面冷静而清醒,一面心头的幻梦如疯长的草,早慧也好,独立也罢,她也不过只是个十九岁的少女。
她翻了个身,呆呆地看着床顶,只看得见从房顶掉落的灰尘在塑料纸上堆积起来的阴影,斑驳得如同她的人生。
“呼!”
江清月长长吐出一口气,顺带着将心头那些杂乱全部甩掉,默默下定了决心。
那不是她的生活,那只是她生活中的惊鸿一瞥,不该为了那些乱了自己的方寸。
她缓缓起身,习惯性地整理一下被自己弄乱的床铺,却看见了床头的一个盒子。
一个鞋盒。
她诧异地拿起,缓缓打开,一双运动鞋安静地躺在盒中。
崭新、漂亮。
鞋子上,还放着一张纸。
拿起来,江清月只看了一眼,便红了眼眶。
【我的女儿,不比任何人差,值得这世上所有的好。】
江清月坐在床边,握着那张纸。
幽暗的房间内,光从屋顶的亮瓦打下,刚好照在娟秀的字迹上。
黑色的墨字,在亮光下,闪烁着迷人的光彩。
......
“红梅妹子也是,家里条件不好,还要掏棺材本托我去镇上给她女儿买鞋子,清月丫头又不是没鞋子穿。”
江家不远处,铁牛的家里,白胖高大的二牛妈妈撕开一张饼子,咬了一口,一边嚼着一边跟老公和儿子分享着自己的故事。
然而,桌子上的两头“铁牛”只顾着扒饭,完全不在意她说的那些家长里短。
铁牛看着儿子,“多吃点,下午还有半个组的土要量。”
二牛埋头扒饭,瓮声瓮气地嗯着。
铁牛又吩咐道:“今天晚上,给我多拿床铺盖,仓库头睡起有点冷了。”
“你把屋锁好就是了嘛,哪用得着你亲自去守到嘛!”二牛妈皱着眉头,“村里头就这么点大,周围又住着人家的,哪儿还有贼娃子来嘛!”
“你懂个锤子!”铁牛哼了一声,“要做就要做好,村上白给我每个月多拿几百块钱吗?”
“管球你的!”二牛妈好心没好报,愤愤地嘟囔一句。
几下吃完,两尊铁塔将筷子一扔,又走了出去。
“一天回来吃个饭睡个瞌睡就走了,把屋头当啥子了!”
“不对,没良心的东西,瞌睡都不在屋头睡了!”
“说起我也是贱,听不到扯扑汗(打呼噜)的声音,瞌睡睡得都不踏实!”
二牛妈骂骂咧咧地收拾着碗筷,但那张脸上,哪有什么真正的愤怒。
对她而言,自家男人,自家儿子有事业要忙,又怎么会真的生气呢。
......
省报记者的到来又离开,对虎山村而言只是一圈小小的涟漪;
勇大爷犯了倔,怒摔测量器,同样也只是一个小小的插曲,在省报记者阴差阳错的震慑下,所有人都立刻同意了使用村委会统一测量器的要求。
将原本众人的土地面积量好,登记。
然后划定药材种植区域,再按照各家各户土地承包证上的面积,以及不同的意愿,该调地的调地,该签合同的签合同。
等到一切落实清楚,各家各户的土地都弄得明白了,汤玉轩坐着摩托车回到了虎山村,带来了农业机械已经联系好了的消息,以及各种农具详细的报价。
当然是租用价。
接下来丹参马上迎来收获期,在这之后的平整、翻土就可以直接上器械了。
小型农用器械相对轻便,通过性会好很多,遇见实在路窄没法过的,众人齐心码点石头砖块也能凑合过去。
集中种植肯定都得是成片的大土,连带着原本土与土中间的路、边坡都将直接被统一平整,按照这几日的初步测算,能凭空多出三十多亩土地来。
不知不觉中,虎山村千里药材专业合作社/文兴医药虎山村药材基地正式建设期,已经悄然开始了。
.......
时间转眼就到了又一周的周五。
跟霍千里同在旌城的刘超下午五点才离开了他所在的星光村,在夜色中来到了四夕县城那个熟悉的网吧。
这一周,他的日子可不好过,镇上的领导亲自来了一趟,勉励了一番,还没等他缓口气,县上的一个副县长又来了一趟,大力勉励了一番,搞得是鸡犬不宁。
偏偏他又没个工作成效,为了弄点汇报亮点,把头皮都快抠破了,好不容易到了周末,这不赶紧来放松一下。
熟练地叫网管开了机子,点了碗青椒肉丝炒饭外加一瓶可乐,刘超惬意地坐在椅子上,打开了他们大学生村官的QQ交流群。
周五的晚上,这个QQ群也再次热闹了起来。
SHEEP:我想问一下,上周立志发奋的两位浪子,这周成果如何?
谁明浪子心:周一,努力工作一天,晚上打牌,喝酒;周二,喝酒;周三,打牌;周四觉得不能这么堕落;周五打牌,放假。
松:.............
㊣er八经de爱:果然浪子的话信不得。
阳光男孩:太弓虽了!
逍遥浪子:我跟他不一样,我努力工作了五天。
e网情深:成果如何?
逍遥浪子:我现在觉得不如打牌喝酒。
━☆沉默づ:.............
松:.............
西北偏北:我这周倒是回去仔细研究了一下,已经有了些初步的想法,希望能够做出点成绩。
群里响起一片恭喜和赞扬声。
西北偏北:别这样,我不过是拾人牙慧,跟着牛人的路子走而已。
认真的雪:我也是,被他启发,有了些构想,这周工作成效还不错。
众人又是一片赞扬,说着说着心里就有些酸溜溜的。
平时自己一个人不觉得,现在看着同行有了成绩,自己又后悔和羡慕起来。
就在这时,一声消息提示声响起。
楚狂歌:又吹起来了吗?这么厉害,怎么没上省报啊?
第三十七章 别慌,老霍的日子也不咋的
“屮!”
锦城的某间房中,肖尧无语地捶了一下桌子。
本来大家聊得好好的,这个傻哔又冲出来了!
老霍跟他又没什么过节,怎么跟条疯狗一样咬着不放了!
省报,省报个屁,谁特么说了要上省报的!
哦,有人说了,那又怎么了,又不是老霍自己说的!
再说了,省报又不是公共厕所,想上就能上的?
肖尧越想越郁闷,再度拿起手机,也不管什么长途加漫游的事,拨通了霍千里的电话。
谢天谢地,这一回,电话终于接通了。
“喂,你好,哪位?”
“哪位个屁!老霍,是我!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
“额......你哪位?”
也不怪霍千里,这个年代,别说跨省,跨个市都得新买张电话卡,要不然那长途费根本扛不住。
但要是没及时通知以前的朋友,或者没通知全,大家一来二去就无奈地断了联系。
所以这会儿霍千里是真不知道对面这位听起来很熟的哥们到底是谁。
“你大爷......我!肖尧!”
“咳咳!原来是尧哥啊!我说怎么这么耳熟呢!”
还真是熟人,霍千里连忙赔了个笑脸。
“耳熟个屁!”面对霍千里虚伪的客套,肖尧无语地翻了个白眼。
“尧哥,有啥事哇?”
“没事就不能找你聊聊天了吗?”
霍千里淡淡道:“你是长途加漫游.......”
“咳咳......”肖尧被霍千里熟练地一击致命,开口道:“你看QQ群了吗?”
“怎么?班群里又有哪个姑娘向我致以迟来的表白了吗?”霍千里乐呵呵地道。
“你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你!”肖尧骂了一句,然后捋顺了一口气,“是我们这批帮扶大学生的那个群!你之前登上了你们《旌城日报》头版,这事儿你总知道吧?”
“我要说不知道你得骂死我。”霍千里笑着道,“行了,赶紧说吧,电话费贵着呢!”
“有人把那篇报道抄到QQ群里去了。你说这人也真是闲得发慌哈!好几千字呢.......”
“咳咳!”
“哦,对对对,说正事。”肖尧连忙反应过来,“这个报道一发上去,大家一下子就炸了啊!毕竟是咱们这一波人里面第一个出成绩的。羡慕的,振奋的,与有荣焉的,啥都有。”
“但是!”肖尧话锋一转,语调一提,怒气值登时拉高,“有个傻逼就跟疯狗一样,咬着你不放,说什么你办的事儿一点不难,不值一提,都是靠家里关系硬往上推的。那货起个名字叫楚狂歌,果然是个狂妄自大的货。”
霍千里微微一笑,“我本楚狂人,凤歌笑孔丘。人家是个文化人呢。”
“管他文化不文化的,这人心理就有病!”
“就这事儿?”
“这还不够?”
“谢了,尧哥,我很感动。”霍千里认真地说了一句,然后问道:“还有事吗?没事我挂了,还忙着呢。”
肖尧:.......
“好啦!跟你开个玩笑。”霍千里笑了笑,“你想,你要不给我打这个电话,我都不知道这事儿,他酸也好甚至骂也罢,对我有什么影响呢?没啥好计较的,换个角度说,我们是胜利者,看着失败者气急败坏地跳脚,不应该是件很爽的事情吗?”
肖尧一愣,然后摆了摆手,“算了,反正我从来都说不过你。你最近怎么样啊?是不是春风得意马蹄疾啊?村子里有没有好看的姑娘抚慰你寂寞的身心啊?”
霍千里坐在村委会的办公室里,看了一眼某个无人的空位,笑骂道:“你到底是去扶贫还是去干什么别的去了?”
肖尧叹了口气,“哎,老霍啊,我这边不好搞啊。村干部首先都不配合,一个个的都只想着自己怎么搞那点小钱,没事就拉着村民们喝酒赌钱,想要做点什么根本就没人听.......”
霍千里握着电话,默默听着好兄弟在那儿絮絮叨叨,越说越多,越说越久,却没有再提什么话费很贵,时间浪费之类的话。
人总是需要倾诉情绪的,如果一个好朋友愿意将那些不想讲给别人听的不堪和苦楚说给你,你应该感到的是被信任,而不是被打扰。
等肖尧将心头郁闷一吐为快,霍千里才叹了口气,“尧哥,其实吧,我比你好不到哪儿去。人嘛,都是外人看来光鲜,实际上冷暖自知。就像我,你觉得挺好,但实际上呢,我这个省级贫困村难搞得很!你看我是弄了个合作社,但实际这是我厚着脸皮去求的老师,老师被我烦得不行了,才帮忙联系的一个老朋友,好说歹说让人家帮忙拉一把。”
“其实那人说得虽然有点过分,但也有些点是说对了的,我能上旌城日报,真不是自己做了多大的事情,只是阴差阳错,沾了这个大背景的光。官方总需要一个标杆嘛,恰好有这么个稿子送到眼前被他们瞧见,顺势就推到了那儿。就像那句话说的,个人奋斗要和历史进程相结合嘛。”
“你那边其实没那么糟,好好琢磨一下村干部的想法,多融入村民群体,从他们的角度出发去想,不说别的,搞个我这样的,还是没问题的。”
霍千里努力组织着语言,一面贬低自己,一面不露痕迹地引导肖尧,双管齐下,安抚着那颗落寞的心。
但这些话落在肖尧的耳朵里,似乎重点出现了一些偏差。
挂完电话,肖尧看着群里的那个楚狂歌还在指点江山,其余人也在有一搭没一搭地随便聊着,忽然觉得没了参与的欲望,摸出电话,给另外两个驻村的兄弟发了条短信,“喝酒了喝酒了!活动继续。”
夜宵摊儿上,酒过三巡,他看着同样前路不顺的两人,豪迈一挥手,“别一副苦瓜脸了,我今晚给老霍打了电话,其实吧,他也没表面上看着那么牛逼,日子过得苦着呢!咱们都一样!”
“真的?”
“我骗你干嘛,他亲口说的。”
“哎,老霍也是可怜,亏我还为他高兴来着。”
“这会儿能不能别提那些不开心的事情了,喝酒!”
“好好好,喝酒喝酒。”
......
虎山村,汤玉轩敲响了霍千里的房门,“霍老弟,已经联系好了,公司请的专家明天就能出发过来。”
霍千里大喜,“太好了,正好这边要开始收获了,接着就要开始平整翻土育肥,专家来得太是时候了!到时候我亲自去镇上接他。”
他看着汤玉轩,“专家几点到,我要亲自去接他!”
汤玉轩连忙道:“没事,我去就好了,你这么忙。”
霍千里坚决摆手,“不不不!这个我一定去,要尊重专家,尊重知识。”
汤玉轩迟疑一下,“那要不一起去吧?”
“嗯?”霍千里扭头看着汤玉轩。
汤玉轩胖脸一垮,“我想去镇上吃顿好的,我都瘦了好几斤了。”
霍千里愣了愣,拍着他的肩膀,“好吧,那就一起。”
汤玉轩开心地点了下头,“那行!我再去加会儿班!”
看着汤玉轩跑去隔壁办公室,霍千里笑了笑,然后默默吞了口口水。
第三十八章 这一局,优势在我!
合作社成立大会的余波渐渐散去;
QQ群里对虎山村和霍千里的议论也渐渐停歇;
霍千里对这些都不在意,一如既往地专心在合作社药材基地的建设上。
今天,他起了个大早,认真地洗了头,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
不为别的,今天中午要去镇上吃顿好的.......咳咳,接个专家。
顺带着吃顿便饭。
接下来摆在他面前的事,主要就是两件。
首先肯定是按部就班的丹参收获,然后在三组集中的土地上,进行平整、翻土、育肥,接着进行明年的播种。
其次,便是十分关键的,为整个村子的丹参,找到一条好的销路,这是为后续整个村子加入合作社打好基础的关键。
前面的助力,是在千符镇上,是那位中午就将抵达的专家。
后面的倚仗,也是在千符镇上,正是那三家吸了虎山村村民许多年血的药贩子。
时间在写写画画中来到了十点,顾海涛发动了顾大强的摩托车,霍千里翻身坐了上去。
汤玉轩原本想挤一挤,蹭个座,但受限于膨胀的身材,只好郁闷地另找了一辆摩的。
“出发!”顾海涛兴奋地怪叫一声,拧着油门,车子就蹿了出去。
“速度七十迈,心情是,真特么嗨......”
尘土飞扬的道路上,在顾海涛乱编的歌声中,三人两车,突突突地顺利抵达了千符镇。
汤玉轩打了个电话,然后对霍千里道:“胡老说刚刚拐进县道不久。”
顾海涛立刻道:“那就是还有一个小时。”
汤玉轩问道:“那我们找个茶楼喝会儿茶?总不能在这儿杵着吧?”
“想什么呢!”霍千里看了他一眼,从兜里掏出一张纸,“你带海涛去买点村上要用的办公用品,上面都列好了。照着买就是,回头找清月报账。”
“哦对了,村小的刘老师还喊帮忙去镇小领几盒彩色粉笔。”
汤玉轩豪迈地摆了摆手,“几盒粉笔还要去领,我请了!”
霍千里捏着下巴想了想,“我忽然想起,要不要给村上安个座机,也方便联系,反正也有人请。”
“小顾,搞快,我们走!”
汤玉轩连忙爬上顾海涛摩托车的后座上,顾海涛笑着拧动了油门。
没跑出去几十米,摩托车又调了回来。
汤玉轩看着霍千里,“那你呢?你干啥?”
霍千里挑了挑眉,“汤主任最近是觉得日子好过了,开始活蹦乱跳了么?”
汤玉轩嘴一哆嗦,“当我没问。”
“开个玩笑嘛!”霍千里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凑近了低声道:“我要去办个事,办个大事。”
汤玉轩面无表情地看着顾海涛,“你信吗?”
没曾想顾海涛坚定地点着头,“我信啊!”
汤玉轩:......
二人又重新离去,在镇上找了家办公用品店。
汤玉轩点了支烟,捏着单子让老板帮忙取着东西。
顾海涛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是不是感冒了?”
汤玉轩面露疑惑,顾海涛指着他的鼻子,“我看你抽烟的时候有个鼻孔不冒烟。”
汤玉轩尴尬地咳了一声,朝顾海涛身上一看,“别光顾着说我,这都几月份了,还穿一件长袖球衣,买件秋装外套去啊!”
顾海涛满不在乎地摇了摇头,“用不着。”
“小心你也感冒了啊!”
“算了。买件衣服几十上百块,感冒药就几块钱,何必呢。”
汤玉轩一怔,麻利地买完东西,扯着顾海涛的胳膊就出了门。
“搞啥子!你要带我走哪儿去?”
“买衣服!”汤玉轩沉声道。
“不用了,我有衣服穿。”
“这事儿你说了不算!必须买!”
......
木质的牌匾上刻着【同庆大药房】五个大字,字体遒劲有力,质地古色古香,就是右下角那行联系电话有些破坏氛围。
霍千里平静地从药房外走过,然后掏出手机,拨通了上面那个电话。
“对不起,您的电话已欠费,请您续交话费。”
霍千里脚下一个踉跄,屮!被肖尧坑了!
紧跟着默默骂了一句黑心的运营商,凭什么接电话也收钱!要脸不!
找了个通讯店,买了张充值卡,花了好一阵功夫充好话费,他再次拨通了那个号码。
“喂,哪位?”
这回对了。
霍千里平静道:“我找一下刘帅。”
同庆大药房里,周贵眉头一皱,“打他手机。”
说完把话筒一放,挂断了电话,心头暗道:刘帅这交的都是些什么狐朋狗友,打电话居然打到他这儿来了。
心头还没骂完,电话又响起来了。
“喂,哪位?”
“不好意思,能不能跟我说一下刘帅的手机号?”
周贵皱着眉头,觉得有些不对,“你跟刘帅什么关系?”
“我是他朋友,之前忘了存他手机号了。”
“那你怎么知道这个号码的?”
“额.......啊......咳咳,就是只存了这个嘛!”
“你叫啥名字?”
“额,麻烦你给我一下电话嘛,我是他朋友,没骗你。”
周贵眯着眼,拿出手机翻出刘帅的号码报了过去,然后立刻按下了拨号键。
“喂,大哥,啥事?”
“有个人找你,打电话打到我这儿来了。”
“嗯?哪个?”
“不肯说名字,讲普通话,我想你应该猜得到他是哪个。”
“啊?啥意思?哪个?”
周贵冷冷道:“虎山村那个村官。”
电话那头的刘帅大惊失色,“大哥,我都跟你说了,我跟他没的私下联系啊!你要相信我啊!”
“他连你电话都没的,咋个联系嘛!慌啥慌,我又没说你。”周贵翻了个白眼,敲了敲桌子,“一会儿他打过来你就接,然后顺着他说,看他要干啥!正好试探一下他的底细。”
挂了电话,刘帅还在愣神,一个陌生号码就打了进来。
他看了一眼还在床上睡着的一个女人,踢着拖鞋走到客厅,点了支烟,吸了一口定了定神才翻开盖子接通,“喂!”
“刘帅?”
糟了,果然是那个霍千里的声音,刘帅一慌,被烟呛了一口,咳得眼泪都出来了,“是.......是我!你......你是哪个?”
听筒里的声音有些冰冷,“我是霍千里,之前说的事,怎么样了?”
“说......说......好了!”
霍千里的声音有些激动的急迫,“你老板同意了?”
刘帅终于缓过劲儿来,点头道:“同意了。他又不是傻子,你有当官的支持,他哪儿干得过你嘛!”
“好!”霍千里长出一口气,“很好,你放心,我回头空了回锦城,就帮你联系工作的事!”
刘帅大喜,“要得,要得,多谢你!”
等合上手机,他鄙夷地啐了一口,然后给周贵拨了过去。
周贵握着听筒,听完了刘帅的复述,然后追问了几个细节,旋即哈哈一笑,“太好了!看来我的判断是对的!”
他悠闲地点了支烟,“他以为他稳操胜券,却想不到我要给他来个釜底抽薪,这一局,优势在我!”
升腾的烟雾中,他轻笑吩咐道:“你那边,可以收网了!”
第三十九章 专家被人打了!
霍千里挂断电话,也是笑了。
然后他又打了一个电话,絮絮叨叨地说了一阵,才轻松地将手机揣进兜里,哼着小曲慢慢走向车站。
在车站跟顾海涛和汤玉轩汇合,霍千里疑惑地看着顾海涛,“啥时候去买的衣服?”
还没等顾海涛说话,汤玉轩就挺了挺胸膛,带着点自我感动的自豪,主动道:“我给他买的,”
霍千里皱着眉头,对顾海涛道:“你哥前几天不是刚给你寄了好几件秋装和冬装吗?”
???
!!!
汤玉轩一愣,看着顾海涛。
“看我干啥?”顾海涛扯了扯身上的新衣服,“我刚才不是跟你说了我有衣服穿的么?”
汤玉轩:.......
“别在那儿得了便宜还卖乖!”霍千里一个板栗赏过去,微微有些严肃。
顾海涛缩了缩脑袋,换上一副谄媚的笑容,把着汤玉轩的胳膊,“我汤哥大户人家,不在乎这些,是吧!一两件衣服而已,小钱儿!”
汤玉轩黑着脸不说话,他倒不是心疼钱,而是心疼自己好不容易才生出来的一点善良和感动。
“这样!”顾海涛拍了拍胸脯,“我做主,给你弄点野味,补补身子怎么样!”
“我会稀罕那个?”汤玉轩哼了一声,吞了一大口口水。
“行了,专家到了吗?”霍千里把话题拉回了正轨。
“我打个电话!”
汤玉轩赶紧掏出手机,给专家拨了过去。
然后疑惑地看着霍千里,“怎么关机了?”
霍千里搓了搓手指,看着眼前的柏油路,“不会是......”
汤玉轩焦急道:“不会是啥?”
霍千里摇了摇头,“过会儿你就知道了。”
他倒不是很担心,只要专家上了车,人身安全问题不大,只不过有些事情就不好说了。
没等多久,一辆脏兮兮的中巴车卷起烟尘,一路打着刺耳的喇叭,缓缓开到了车站的坝子上。
看到挡风玻璃上用红字贴出来【东江——千符】的行车路线,霍千里三个也不顾灰尘,围到了车门边上。
一个个人陆续走下,却始终没看到专家的影子。
霍千里心头也一沉,莫非出什么事了?不可能吧?
正想着,一个老头一手提着个行李包,一手捂着屁股,别扭地走了下来。
至于为什么没带个助理,这儿不是有汤玉轩在了么。
汤玉轩神色一松,激动地伸出手来,“胡老!辛苦了啊!”
老头看了他一眼,没有伸手,闷声道:“找个服装店。”
汤玉轩掏了掏耳朵,迟疑道:“要不买衣服的事情先放放,我们先吃饭?”
顾海涛忽然脱下身上的外套,朝老头腰上一系。
老头顿时神色轻松了不少,朝顾海涛感激地点了点头、
霍千里附在汤玉轩耳边快速地说了一句,汤玉轩才恍然大悟,连忙带着老头去就近的一家服装店买了条裤子。
等忙完了这些,老头才跟霍千里等人正式互相握手致意。
霍千里和顾海涛也得知了老人的名字,胡不为。
不过这不重要,毕竟大家开口闭口都是胡老,胡专家。
忙活了这些,莫名其妙跑来镇上买了两回衣服的汤玉轩终于记起自己主要是来干啥的,连忙带着胡老走进了镇上口味最好的一家馆子,噼里啪啦就点上了一堆菜。
胡老皱着眉头,“小汤,不要这么铺张浪费。”
“胡老来了怎么能不郑重呢!条件有限,您见谅。”说完他又拍着胸脯,“您放心,我们坚决不浪费。”
接下来,胡老目瞪口呆地看着三个人运筷如飞。
汤玉轩还不忘举着筷子招呼,“胡老,多吃点啊!”
胡老莫名有种感觉,他们这不是为了来迎接自己,而是想自己吃顿好的。
在车里闻够了各种味道,又被颠簸了两三个小时的老头摇了摇头,慢条斯理地吃着白米饭,专心对付着那份他们点来解腻的番茄蛋花汤。
嗝!
汤玉轩喝下最后一碗蛋花汤,打了个响亮的饱嗝,抚着本就圆滚滚的肚子,“舒坦啊!”
一旁的霍千里跟顾海涛情况也差不多,抹了抹嘴角的油光,神色满足。
胡老看着桌上空空如也的盘子,抽了抽嘴角,“走吧。”
汤玉轩起身去前台结账,却被老板告知霍千里已经留了钱给他。
霍千里跟着走过来,笑着从老板手里接过一个袋子以及找零,“这种事,当然该我请。”
话不多说,一行四人,三辆摩托车,奔赴虎山村!
幸亏最近没怎么下雨,天天大太阳,路况还算不错,众人一路也比较顺利。
摩托车直接开到了顾大强的家门口,身形高大一脸光头形象的顾大强把胡老吓了一跳,他这种醉心研究的“秀才”最怕遇见这种扯不清的莽汉了。
好在顾大强有礼有节的开口,让他放心了不少,加上汤玉轩在他耳边一嘀咕说这样的人才镇得住村民,便于开展工作,胡老一想也是,脸上多了几分笑容。
没得说,胡老自然也是住在了顾大强家里。
两层楼房刚好还剩最后一间房,条件差点,顾海涛很利索地把自己的屋子让了出来,自己住了进去。
剩下的事就交给汤玉轩了,霍千里几个这些天都还忙,跟胡老打个招呼客套一番就去各忙各的了。
汤玉轩帮忙将不多的行李放好,又倒了杯水,笑着道:“胡老,您先休息一下,洗个澡睡个下午觉啥地,晚上我们给您接风。”
胡老看了他一眼,默默起身,“带我去走走。”
......
村委会的办公室里,江清月并没有穿上那双漂亮的新鞋子,依旧如往常一般安静地坐在座位上处理着工作,得空就翻一翻霍千里托人买来的会计学基础。
她要对得起霍千里和顾大强的信任,也要对得起这份工作的责任,当然还要对得起每个月领的这五百块钱的工资。
至于那些情爱的绮思,就放在午夜的梦中好了。
毕竟,那是不现实的事。
一阵脚步声,跟顾大强一起商量了一会儿后续工作安排的霍千里慢慢走进了办公室。
江清月微笑着跟他打了个招呼,一如既往地大方得体。
霍千里笑着从身后拎出一个袋子放在她面前的桌上,“今天去了一趟镇上接专家,中午在外面吃了一顿,有个菜很不错,给你也带了一份。”
江清月心头一颤,猛地抬起头,水润的双眸中亮起一道迷人的光彩,正要开口,外面忽然想起一声焦急的呐喊。
顾海涛飞快地冲进来,“千里哥,不好了,胡专家被人打了!”
“在哪儿,带路!”霍千里神色猛地一变,转身就冲了出去。
江清月看着桌上的袋子,犹豫了一下,将它放进抽屉,也起身跟了出去。
第四十章 技术路线之争
当霍千里跟着顾海涛飞快地赶到事发地点,顾大强也已经到了。
他和汤玉轩正陪着胡老坐在一块大土边的石头上,一旁站着几个局促的村民,站在正中的居然是最近一直支持他们工作的顾承荣。
“胡老,怎么样,没事吧?”霍千里一脸关切,焦急道。
胡老摇了摇头,汤玉轩解释道:“没什么,就是被推了一下。”
胡老看着霍千里,有些怒其不争的郁闷,“小霍啊,不是我说,你们村子里的人也太固执了,这明明是科学道理,明明有更好的办法,为什么非要死守着那些错误的做法呢?”
霍千里连连安抚,将询问的目光投向汤玉轩。
汤玉轩叹了口气,跟霍千里解释了事发的经过。
当时,他带着胡老四处转转,正看见这家人在挖丹参。
胡老便站在一旁看着,汤玉轩虽然不知道这有什么好看的,但也只好陪在一旁。
胡老一边看还一边分析,说什么这家是个懂行的,然后跟汤玉轩科普了一阵丹参采收时的注意事项。
什么要先将地上茎叶除去,要在畦面一侧顺垄沟逐行采挖,挖深沟使参根露出,再顺行将参根完整挖取,注意不要挖断之类的。
说着说着,突然想起汤玉轩不是自己的学生,便没趣地瘪了瘪嘴,不再言语。
但就在这时,胡老瞧见了那个老头的一个动作,神色一变就冲了过去。
老头正拿着一把剪子,将一株丹参上几条直径1厘米左右,粗壮充实,色泽鲜红的侧根剪下,放进一旁早已准备好的湿沙中盖好。
“老哥,你这是在干啥啊?”胡老直接了当地问道。
汤玉轩连忙跟上解释道:“大爷,这位是霍干部请来的专家,来指导我们种丹参的。”
老头微微点头,指着地上,“都是专家,这都看不出来?”
胡老叹了口气,“这么说,你果然是在分根?”
老头面露一丝疑惑,“我不晓得啥子分不分根的,我就是在留种,不然明年那么多地咋个种得下。”
胡老沉声道:“老哥,你这个方法错了!太浪费了!”
“你在说啥子哦!”老头脸色登时变得难看了起来,“我种丹参种了几十年了,还用得着你来教我?”
胡老弯下腰,拿起一个被老头剪下丢掉的莲座一样的东西,“用这个芦头,带着细根一起用作种苗进行栽植,待土地重新平整好后栽种下去。这才是目前最新最先进的丹参种植方式,芦头繁殖法。”
胡老言之凿凿,但老头的目光却像是在看傻子,哼了一声,直接不理胡老,继续剪起了参根。
胡老心疼不已,伸手去抓老头的手不让他再剪,然后一番拉扯之下,常年搞研究的胡老哪儿有老头劲儿大,直接被老头一胳膊掀翻在地,摔了个四仰八叉。
霍千里扭头看着在一旁黑着脸的顾承荣,苦笑道:“老爷子,一听这个,多半就是您老的杰作吧?”
顾承荣面露尴尬,“我可没打他啊!他自己摔了的!”
说完瘪了瘪嘴,“你从哪儿找来些歪(音同崴,假冒伪劣的意思)专家,跟个黄棒(菜鸟,愣头青的意思)一样,居然说拿那个芦头须须来种,种啥子嘛!种一堆芦头出来咩?”
胡老闻言立刻大声反驳道:“芦头繁殖是现在最先进的丹参种植方法,亩产比分根繁殖高了百分之五十以上,这都是有详实的数据支撑的!”
霍千里心头猛地一跳,震惊道:“什么?增产百分之五十?”
看着霍千里的表情,胡老哼了一声,总算来了个识货的,“这还不止呢!”
他甩开汤玉轩的手臂站起,走到先前顾承荣老两口挖出来的丹参旁边,拎起一株还没来得及剪掉的丹参,“按照传统分根繁殖的办法,要么把这种长得好的丹参留在地里不挖,等要种的时候,随挖随栽;要么就把它挖出来,然后选粗细均匀的直径一厘米左右的好根剪下,用湿沙盖好,等到时候再栽下去。这个我没说错吧?”
在场的众人都点了点头,就连顾承荣也不得不承认胡老讲得正确而全面。
“但是,这个法子的成本也不低,我们做过测算,每亩至少需要耗费65-80公斤的鲜根作种栽。”
胡老拎起一个芦头,“如果采用芦头繁殖,这块的耗费就没了!因为芦头本来就是被你们舍弃不用的东西。”
这话一出,就连最固执守旧的顾承荣都有些动容。
每亩节约六七十公斤,还能增加一半的产量,这也太夸张了吧!
霍千里一个箭步冲上去,急切地把着胡老的胳膊,“您说的这是真的吗?”
胡老的眼中闪过一丝得意,矜持地淡淡道:“这我骗你干啥?北方好些地方,都有实验数据,你上网一查就知道了。”
霍千里扭头看向顾承荣,顾承荣被盯得浑身不自在,别扭道:“他这空口白话,哪个晓得是不是真的?我们这么多年都这么种的,不管咋说,至少产量能够保证,他说用这个芦头种,万一不成呐?我们这么多人跟着他喝西北风咩?”
他虽然说得勉强,但这话也不是不无道理。
这个老头吹得固然不错,但谁知道最后是不是他说得那样?
按照现在的路子,怎么说没风险啊!
好些人的心态也变得和顾承荣一样,骨子里的保守再度占据了上风,对胡老的话产生迟疑。
胡老瞧见众人的脸色,如何猜不出他们心头所想,顿时一急,跺脚道:“你们这些人怎么这么愚昧,我跟你们说了,这是有实验数据和具体事例支撑的,又不是我骗你们!”
围观的村民中,一个人眼珠子一转,开口道:“霍干部,要不这样!你先让这个专家按照他的说法种个一两亩,如果他做成了,我们明年再听他的咋样?”
他的算盘不可谓不精,今年就算只按照原本的种法,他也能比往常多挣好多钱,已经是心满意足!
如果这个老头说的是真的,明年再跟着种就好了呗!
这样既不怕今年没了收成,也不怕没了未来的好处,两头不落。
胡老稍稍一琢磨便听懂了他们的念头,无语地翻了个白眼,正要说话,被霍千里制止。
霍千里看着众人,心头暗叹。
他当然是相信胡老说的,因为他相信科学相信数据,但是他却不能强硬地要求村民们也跟他一样。
他脑子急速转动着,希望能找出一个说服他们的理由。
就在这时,一个清丽的声音如山泉流响,悦耳动人地道:“霍干部,要不就拿我们家的土地做试验吧?”
霍千里猛地抬头,瞧见了走到他面前的倩影。
赫然正是素淡如菊的江清月。
“不过,我有个条件。”江清月目光中闪过一丝灵动的狡黠,“如果最后成功了,这些收益要单独算个我家,不能拿给合作社平分。”
霍千里心头一动,有些明白了江清月的用意,一个村民登时不干了,“清月丫头,你这就不对了噻,合作社的东西都是大家的,你说你一家得了,不合适吧?”
江清月微微一笑,“你们自己不相信专家说的话啊,所以我按照他说的种了,多挣了钱,为啥子要跟你们一起分呐?总不能好处都让你们占完了吧?”
顾大强这时也终于反应过来,朗声道:“对头!哪个愿意听专家的就听嘛!我们合作社都是自愿,我屋头的几亩地,也按照专家说的种!到时候哪个也不许来跟老子分钱!”
众人气势一滞,他们可以逼迫江清月,却是万万没那个胆子逼迫顾大强的。
说话间,江清月凑到顾承荣的耳旁说了一句话,顾承荣看了霍千里一眼,然后看着胡老,一咬牙,“你说咋弄就咋弄,我的地交给你了!”
第四十一章 入局
在江清月很具灵性的开口,和顾大强及时的跟上后,在场的村民们纷纷“不甘落后”地表了态。
怕冒险不假,但怕吃亏也是真的。
怎么可能看着别人挣钱,自己不上呢!
什么?可能会亏?村长都上了,还能有假?
虽然只是口头一说,但在场这么人,到时候谁也不好轻易改口的。
霍千里跟顾大强一琢磨,决定第二天就开一个大会,跟全村的村民都讲一讲。
众人各自散去,胡老开始跟村民们讲述芦头繁殖的各项要点,顾大强去村委会开广播通知,顺道拉走了傻傻跟在霍千里身后的顾海涛。
于是,在众人“齐心协力”之下,就只剩下了霍千里跟江清月并肩慢慢地走回村委会。
“你刚跟顾老爷子说了啥?让他一下子就同意了?”
山道林间,缓步徐行,秋风迎面,佳人在侧,霍千里微笑着开口问道。
江清月道:“我跟他说,你只管答应,霍干部会跟你解释,让你心服口服的,他什么时候骗过你。”
......
霍千里脚下一个踉跄,扭头看着她,神色中有些幽怨。
江清月掩嘴轻笑,黯淡的山林间光彩丛生,旋即在霍千里的愣神中,笑着跑开,脚步轻盈如山间白鹿。
霍千里看着那道轻灵的背影,不知不觉,翘了起来。
当然,说的是嘴角。
没走出几步,便听见了广播上响起了顾大强的喊声,吆喝三组每户来个当家的,再加上各组组长,党员代表,明天上午十点,到村委会开会。
霍千里挠了挠头,从兜里掏出手机,走到村委会旁边的小土坡上,站在这整个村子信号最好的地方,拨了一个电话。
“喂,师弟啊,在学校没?帮我查个资料,嗯,关于丹参种植方法和产量的......”
......
虎山村,二组。
系着围裙的妇人将装着菜的碗朝桌上一磕,几根筷子一扔,郁闷地坐在凳子上,背朝着男人。
一头乱发如鸡窝的詹宝兴皱着眉头瞪了她一眼,“你又发啥子羊癫疯?”
妇人身子一扭,不爽地看着詹宝兴,“明天又喊开会。别个合作社搞得风生水起,有我们啥子事?你说你一个二组组长,咋个就不能带到二组也加进去?”
“不懂斗把嘴巴闭到!”詹宝兴郁闷地点了支烟,“那个是我说加斗能加的吗?三组还都是姓顾的,顾大强都费了好大力气?我们二组都是些啥子人?老子要去劝,皮都给我扯脱一层!”
“那咋个办呐?总不可能看到三组挣钱,我们在这儿喝风噻!”
“所以说你头发长见识短!”詹宝兴哼了一声,悠悠道:“明年合作社要真的挣到钱了,那就不用我去劝了。”
妇人恍然大悟,接着更是举一反三地道:“而且要是不加进去,那个合作社亏钱了,也对我们没得影响的嘛!”
詹宝兴吸了一口,“你还不算太笨。”
妇人嘿嘿一笑,给詹宝兴舀了一碗饭,拿起筷子放在碗上,“吃饭吃饭!”
她刚准备动筷子,看见詹宝兴依旧闷闷地坐在位子上,疑惑道:“这不都说好了吗?还在想啥子?”
詹宝兴看了她一眼,本来不打算说话,但又想起这毕竟是自己婆娘,只好开口道:“合作社亏不亏钱要明年才晓得,但是我们眼下恐怕就有难关要过了。”
一听有难关,妇人筷子一放,神色紧张,“咋个了?”
詹宝兴叹了口气,一脸忧愁地看着门外,“我们今年的丹参,恐怕是不好卖了哦!”
他恨恨地一拍桌子,“狗日的大强娃和那个霍干部,尽干些莫屁儿的事!”
......
炊烟弥漫,混着越来越早的夜色,模糊了村子的破败,隐隐竟看出些朦胧梦幻的绿野山光。
随着一阵发动机的轰鸣,一束黄光刺破了山野的静谧。
顾刚翻身上车,点脚挂挡,拧动油门,目光随着灯光向前,照着前路,带着一丝急切和炙热,直奔千符镇上而去。
到了镇上,他熟门熟路地开到了粮站的家属楼旁边的一排平房外。
瞧见门口已经停着好几辆摩托,他咧嘴一笑,蹬出脚架,拧钥匙下车。
前些天,一个偶然的机会,跟朋友一起在镇上刚喝完酒的他被朋友带着参加了一场牌局。
在座的,都是些在镇上混得出名的年轻人,其中就有刘帅!
想到那天在村委会情急之下的出手,顾刚吓得瞬间酒醒了一半,转身就想跑。
没想到刘帅却大度说不计较了,当时那种情况谁也不怪谁,还招呼顾刚坐下来一起玩。
顾刚要还说走的话,那可就真是不给面子了,赶鸭子上架,揣着兜里几十块钱战战兢兢地坐上去,却不想一个下午下来,竟赢了两百多。
第二次又叫他,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去了,反正就把昨天赢的输了就不打了呗。
结果,第二次他赢了一千多。
结束过后拿着钱,他手都在抖。
接下来的事就顺理成章了,他成了这个牌局的常客,也成功挤进了这个小圈子,跟这些他曾经仰望的人物,一起打牌,一起喝酒。
以前不敢打的大牌敢打了,以前不敢玩的场合敢玩了,对酒当歌,挥金如土,对于顾刚来说,这都是神仙般的日子。
上一次,他们更是叫来了几个姑娘一起玩,那天晚上,顾刚直接没有回家。
他回味着那一晚的销魂滋味,笑着敲开了房门。
仿佛老天爷都在眷顾他,今天的屋子里,依旧有姑娘,还有那天跟他春风一度的姑娘。
他坐在位子上,身旁依偎着青春漂亮的姑娘,鼓囊囊的兜,鼓囊囊的裆,他的底气从未这么膨胀。
墙上挂着的钟,从下午两点,悄然转了一圈。
顾刚双目通红,死死盯着桌子,桌面上,堆着一堆钱,以及一摞翻开的扑克牌。
这堆钱足足有五千多,那一摞翻开的扑克牌,按照约定的金额,加起来也有近两千。
这是一把难得的大牌,甚至可以说是这些日子顾刚打过的最大的牌。
顾刚今晚的运气背得不行,已经输了五千多,不仅这些天赢的钱全部倒了出来了,还额外打出了三千欠账。
但是,如果这把赢了,那就一举翻身,延续好运。
如果输了,他晃了晃脑袋,低头看着掌心的三张Q,根本不认为那是会发生的事情。
“开牌吧!”
一旁的牌友们鼓噪着,也好奇这一把大牌谁能笑到最后。
顾刚将三张Q拍在桌上,拍出了他这一晚上的郁闷,得意道:“许哥,不好意思!”
唯一还留在桌上的对手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没事,该说不好意思的是我。”
顾刚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然后许哥缓缓摆出了三张牌。
三张K!
刚好压他!
唯二能赢他的牌,对方就拿到了其中之一!
“不可能!你耍赖!”
顾刚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第四十二章 屈服
啪!
许哥登时大怒,一拍桌子腾地站起,伸手指着顾刚,“你日马说啥子?输不起就滚!MMP,你赢的时候就笑眯了,输的时候就是别个耍赖,你啥意思?!”
顾刚立刻就怂了,嗫嚅着不敢说话。
刘帅也赶紧出来劝,“许哥,冷静冷静,刚娃子肯定也是输莽了,他今晚手气确实不大好,你息怒。”
好不容易安抚下来,大家一算钱,顾刚这把又输了三千多。
顾刚身上的现金早输完了,已经向刘帅借了三千,这会儿也只好再向刘帅借了两千把桌上的欠账抹平。
许哥把钱一收,“时间差不多了,走!喝酒吃烧烤!”
起身的时候,淡淡瞥了顾刚一眼,没叫他。
顾刚呆坐在座位上,看着一直依偎在他身边的姑娘也毫不留恋地起身离开,只留下柔软的余温和空荡荡的香水味道。
刘帅走到他对面,坐在刚才许哥坐的位置上,掏出烟盒扔给顾刚一支,自己点上一支。
顾刚哆嗦着点上,嗓音干涩道:“刘哥,我回头把钱还你。”
刘帅嗤笑一声,“五千,你还得起吗?”
顾刚刚想说自己有钱,忽然反应过来,那些钱今晚已经全部输光了。
他连忙道:“我一定尽快,再过几天,我一定赢回来还你。今晚能输这么多,下次我也能赢这么多!我手气一向不错,今天只是个意外!”
刘帅冷笑着无语,“你还看不明白?你刚那句话已经把许哥得罪了,你还上得了这个桌子?再说了,你本钱都没的了,还打啥?”
顾刚急切道:“刘哥你再借我一千,我一定还你!”
刘帅压根不理他,“三天,把五千块钱凑齐,还给我,不然你应该晓得我的本事。”
他看着顾刚,缓缓道:“我们兄弟一场,借钱的时候,我好说话,还钱的时候你也要好说话才行。你说呐?”
顾刚一下子慌了,腾地站起,焦急道:“刘哥,别这样,你多宽限几天。”
“看来我刚说的话你还真是没听懂。”刘帅弹着烟灰,“你问我借钱,我等了多久给你?一分钟不到吧。让你三天后还钱,还不够宽限的?”
“刘哥!”顾刚哀求道,“你也知道,我家那情况,我一时半会儿哪儿拿得出来五千块钱给你啊!”
刘帅将脚搭在桌上,斜眼一看,淡淡道:“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只要我的钱。”
顾刚傻眼了,他绕过桌子,走到刘帅的身边蹲下,卑微道:“刘哥,你看我们这些天还是耍得可以,我赢了钱也请你喝酒抽烟,你大人有大量,大度一回,宽限点时间,我慢慢凑钱还你嘛!我真的拿不出来那么多!”
他眼珠子一转,忽然想起了什么,赶紧道:“要不这样,我们现在在搞那个合作社,说是明天一家能挣上万,我到时候还你,再给你加两百利息,要得不?”
“滚你MMP!”
刘帅忽然大怒,一脚踹在顾刚身上,把他踹了个趔趄,“你还好意思跟老子提合作社?老子的财路就是遭你们那个狗日的合作社断了!老子不跟你计较,你还真当老子好欺负是不是?”
顾刚连忙否认,却遭来刘帅一顿拳脚。
他捂着脑袋蹲在地上缩着,直到忽然拳脚停了。
他小心翼翼地抬起头,瞧见刘帅坐回了椅子上,默默抽着烟,思考着什么。
“要宽限点时间,也不是没办法。甚至给你免了都不是不行。”
刘帅的声音缓缓响起,听在顾刚的耳中犹如天籁,他连忙扑过去,蹲在刘帅身边,把着他的大腿,“谢谢刘哥谢谢刘哥!”
“你还没听我的条件。”
“我做什么都可以,只要刘哥答应给我免了。”
“那我要你家退出你们的合作社?”
顾刚登时沉默了。
“嘁!”刘帅鄙夷地冷笑一声,“你们合作社有那么多领导撑腰,哪个还敢去乱整?你不要命老子还要命。”
顾刚松了口气,只要不让他退出合作社,啥都好说。
他就算是再混蛋,也知道那是他们家翻身挣钱的希望。
刘帅俯身看着他,“你帮我在你们三组把今年的丹参收上来。”
顾刚疑惑抬头。
刘帅淡淡道:“明年你们的药材就要卖给药厂了,老子想多挣一年钱,不行?”
“但是,我们组的丹参都包给药厂了的嘛!”
刘帅鄙夷地看了他一眼,“所以你这种脑壳,咋个挣得到钱嘛!药厂只是说了可以收,又没有不许你们卖。”
顾刚似有所悟,又听见刘帅继续道:“只要老子出的价比药厂高,他们会不卖......”
一番仔细的交待过后,顾刚重新充满希望地走了。
刘帅笑着给许哥打了个电话。
“在哪儿?给我把位置留着!”
“搞定了!你们帮了我这么大的忙,今晚上肯定该我请噻!”
......
当天晚上,顾刚回到家,躺在床上,脑海中萦绕着刘帅跟他的交待,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许艳婷忍不住请他动静小点,莫把娃娃吵醒了,结果就点燃了他的怒火。
一顿拳脚,把今天在刘帅那儿受的屈辱尽数发泄出来,才在孩子的哇哇大哭和听见动静起来的老汉儿的劝说中消停下来。
第二天一早,他就爬起来,随意洗了把脸,起身去了村委会。
村委会外面,有几块条石,不少附近的村民都会端着碗蹲在这儿吃个早饭,吹牛聊天。
瞧见顾刚过来,众人都有些奇怪。
“哟,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咩,刚娃子居然起这么早!”
“开会要十点钟,这哈儿早了点哦!”
“眼睛都乌了,咋个?昨晚上打婆娘打兴奋了,睡不着了咩?”
“啥子哦,刚娃现在混到镇上去了,肯定是跟镇上的少爷些耍晚了嘛!昨晚上半夜才回来。”
村里果然没有秘密,好在顾刚也不在意这些,乐呵呵地一笑,掏出一盒烟来,给众人散了一圈。
“嗬哟!软云啊!可以哦!刚娃!认到啥大老板吗?”
接到烟的众人啧啧称奇,对他们来说五块一包的烟就是好烟了,这二三十一包的,那都是可望而不可即的!
顾刚哈哈一笑,“军老汉儿眼睛尖哦,我昨天还真认到一个大老板,他想来我们这儿收点丹参,这不是请我来先跟霍干部和村长请示一哈儿嘛!”
“收啥丹参哦,我们组的丹参都卖给药厂了的嘛!你娃是看见好烟脑壳斗晕了吗?”
“今年的收成,药厂只是说可以包了,又没说必须卖给它,万一别个给的价格高呐?村上不是说要让我们多挣钱咩?总不能自己说话不算话嘛!”顾刚叼着烟笑了笑,“不管嘛,反正我就传个话,看霍干部咋个决定噻!”
说完,他抖了抖衣服,昂首挺胸地走向了村委会的办公室。
第四十三章 出招
推门进去,却没在屋子里发现霍千里的身影,只有江清月和顾大强在里面坐着。
顾刚的目光在江清月身上扫过,闪过一丝觊觎,然后迅速换上一张卑微的笑脸,递上一支烟,“大强叔,跟你商量个事?”
顾大强接过烟,随手别在耳朵上,“啥子?”
“我昨天在镇上碰到个药老板,想来我们这儿收点药材,我不晓得允不允许,就来问哈儿你。”
顾大强眉头一皱,“药老板?这个事你该去镇上问周老板他们噻。”
千符镇这些年的药材生意已经被这三家围成了铁通,外人根本别想进来,已是人尽皆知的事。
顾刚嘿嘿一笑,“霍干部来了,搞了合作社,原本的周老板这些不敢乱来了嘛!”
顾大强恍然点头,“那想来就来噻,我们虎山村又不是真的有老虎,只要他出得起价。”
顾刚低声道:“我家的也打算卖给他,可以不?”
顾大强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药厂都说了可以包买了的嘛!”
顾刚笑着搓了搓手,“那边给的价要高些。”
顾大强一惊,“真的?”
“嗯。一公斤至少要高五角。”
顾大强琢磨了一下,“那我拦不住,你们要卖就卖嘛,能多赚点钱肯定是好事。”
“要得!谢谢大强叔,那我走了哈!”
顾刚刚刚转身,迎面碰上进屋的霍千里。
霍千里眉头一皱,“你来干啥?”
“霍干部,我来找大强叔谈点事。”
顾刚有点虚霍千里,趁机想溜,霍千里却伸手把他拦下,“什么事?”
顾刚偷偷瞧了顾大强一眼,见他不说话,只好将先前的话又简单说了一遍。
“不行!”
没想到霍千里直接斩钉截铁道,“跟那个老板说,其余几个组的我允许他来,三组的药材坚决不许动!”
顾刚心头暗道要糟,却没想到一旁一个声音冷冷道,“霍干部,你是不是有点太霸道了?”
顾大强脸色阴沉,“我已经答应了,你是要扇我的脸吗?”
霍千里连忙解释,“不是那个意思,村长,三组今年的药材很重要啊,药厂包下这批药材,不只是发善......”
“天大地大有挣钱更大?”顾大强粗暴地打断了霍千里的话,冷哼一声,“霍干部,我提醒你一句,大家尊敬你,把你捧着,但你莫觉得自己就要不完(了不得)了!有些事情不是你一厢情愿就能阻止的!你只是驻村干部,从职位上来说只是我的助理,晓得不!这个事情,我做主了!”
一番话,说得霍千里呆立当场,顾大强挥了挥手,顾刚赶紧识趣地溜掉了。
走出房门,他嘿嘿一笑,没想到还听见了这样的隐秘。
瞧见这些日子在村子里耀武扬威的霍千里吃瘪,他心里怎么就那么爽呢!
目视着顾刚的背影走远,顾大强连忙道:“我那是说给他听的,你莫往心头去哈!”
“老哥说的哪里话!”霍千里笑了笑,竖起大拇指,“好演技!”
顾大强叹了口气,欲言又止。
霍千里主动道:“老哥放心,这种办法我们不会常用的。你上次批评得对,要求长远,却是不能过多倚仗算计和阴谋,但这次非常时期,不得不出此下策,不然其余几个组今年怕是真的不好过啊!”
顾大强想起这些日子传进他耳朵里的风言风语,拍了拍霍千里的肩膀,眼中是由衷的感谢,“辛苦你了!”
霍千里洒然一笑,“准备一下吧,一会儿我们还要看些脸色呢!”
这个脸色,当然是来自于三组之外的其余人,尤其是那些组长和村委成员们。
大会的前半段没有什么复杂,当胡老抛出他惊人的论断,当霍千里拿出他托人在网上查到的资料数据,当顾承荣等人率先同意,在巨大的好处面前,在情绪的感染下,合作社的村民都被说服了,同意接下来采用芦头繁殖法。
其余组的人也就阴阳怪气几句,说些诸如【有好处终于记得起我们了】、【我还以为这些东西只传授给三组哦】之类的话,便偃旗息鼓了,毕竟增产一半以上,这好处太大了。
又花了半个小时,胡老跟大家讲清楚了各项要点,众人便各自散去,回去按照今天所学到的东西,调整接下来的采收工作。
詹宝兴也站起身来准备离开,他和其余到会的村委成员一样,还承担着向本组村民宣讲的任务。
虽然他本能还是觉得霍千里和胡老说的那些太玄乎了,有些抵触。
“宝兴老哥,稍等一下!”
一声叫喊让詹宝兴停步,扭头看着快步走来的霍千里,眉头皱起。
“宝兴老哥,借一步说话?”
“不借。”
詹宝兴转身就要走,霍千里伸手拉住,低声道:“跟今年丹参的销路有关系!”
詹宝兴身子一顿,半推半就地被霍千里推进了会议室。
进去一看,一组组长顾承德和村长顾大强都已经坐在了里面。
......
村上的会一结束,顾刚就骑上车,匆匆去往了镇上,找到刘帅,将今天会面的过程详详细细说了。
刘帅满意地嗯了一声,扔给他一包烟,挥了挥手。
顾刚双手接住,点头哈腰地走了。
周贵从里屋走出来,“看来没什么问题,按照计划进行。”
刘帅欲言又止。
“有什么话就说。”周贵点了支烟坐下。
刘帅开口道:“大哥,我想了下,我们这个计划好像有问题啊!我们咋个也不可能把虎山村的药材买得一根不剩吧,随便哪家漏点,那个药厂也可以拿去评估,一样给得起价啊!”
周贵笑了笑,“懂得思考了,好事。”
“我本来以为你问不出这个问题的,没想到你还开始思考了,很不错,那我就跟你好好说说。”
他轻轻敲着桌子,“我当时第一反应的确是想把虎山村今年的货都收完,让他们合作社搞不下去。但你要知道,计划是要随时调整和优化的。”
“那天你带回来的话,只是让我重新树立起了信心,明白他那个合作社不是不能打败的,但是具体要咋个打败,路子还要不断地细化。”
他伸出手指,蘸了点杯子里的茶水,在桌上画了两个圈,“现在的虎山村要分成两块,一个是合作社,一个是合作社以外。”
“合作社的药材不愁卖了,但是合作社以外的药材还需要我们去买,你想想如果我们说,因为合作社不卖给我们了,我们亏钱了,所以降价收购,他们少赚一大笔钱,他们会怎么办?”
刘帅眼前一亮,“他们肯定会眼红,会嫉妒,说不定还会冲去找那个姓霍的麻烦。”
“要是运气好,真搞出啥群体事件,合作社就此黄了也是有可能的。”周贵二郎腿一翘,一副稳坐钓鱼台的姿势。
刘帅一拍大腿,“妙啊,我们不需要用啥子手段,只需要挑起他们内斗就是了,这样就算是镇上领导也说不出啥子来!”
他旋即疑惑道:“那顾刚那头为啥还要费那么大的力气?”
“事情咋个会那么简单,我们要做多手准备。”周贵微微一笑,“这个顾刚,才是真正的杀招。”
周贵吐了个烟圈,微笑道:“我不是真要把他们的药材买光,而是要给他们埋钉子,让那个药厂的人晓得,这帮土农民是养不熟的,有奶便是娘,哪个钱多他们跟哪个!当药厂看明白了这件事情,那个合作社注定就要黄掉。”
“还有个更关键的,你说要是那个村官猜到这个,拼命去劝,结果也劝不住这帮见钱眼开的土农民,他会不会心灰意冷,觉得烂泥扶不上墙?他要是不想做事了,这个虎山村不还是我们嘴里的肉?”
刘帅恍然大悟,一脸崇拜地看着周贵,“大哥!你太凶了!”
就在虎山村那次大会的第二天,一个消息在虎山村传开了来。
镇上三家药贩子都说了,因为合作社搞起来了,他们少了一个组的收成,今年其他组的收购价从去年每公斤六块五全部降两块,降到四块五!
每公斤两块,按照平均两百到三百公斤的量,那就是四百到六百块钱!
对于贫困落后的虎山村村民而言,这是一笔巨款!
而且是关系到家家户户的巨款!
三组的村民偷着乐,一组二组的村民登时就不干了,三五成群,气势汹汹地朝着村委会冲去,要村上给个说法!
就是你们搞啥子背时合作社,把我们害惨了!
RNM,赔钱!
第四十四章 毒计
“搞啥子!搞啥子!”
“你们一个个的要翻天咩!”
闻讯赶来的一组组长顾承德和二组组长詹宝兴拦住气势汹汹的众人。
跑得太快太急,詹宝兴脚上的拖鞋都滑到脚脖子上了,一边朝地上一坐往下扯着拖鞋一边道:“你们要爪子?造反啊?”
“宝兴哥!你说这个事情,村上搞个合作社,他们把钱挣了,好处得了,把药老板得罪了,结果我们来挨刀子,凭啥子嘛!”
“就是,必须喊村上给个说法!”
“给我们把钱赔起!”
“他姓霍的不是厉害吗?喊他找药厂把我们的也买了!”
“你狗日的长得丑,想得还美啊!”詹宝兴终于把拖鞋扯好,顺势起身就是一脚,踹在闹得最凶的那个男人身上,“你咋不喊村上再帮你卖得比合作社还高啊?”
“那更好噻......”
男人小声嘟囔一句,然后在詹宝兴瞬间暴怒的时候一怂,缩了缩脖子,“都是一个村子的,凭啥子好处都让合作社占了嘛!”
詹宝兴冷冷道:“不服你去加合作社啊!”
众人不说话了,要是能加合作社,他们早就加了,哪还用得着在这儿急得跳脚。
“大家听我说两句。”
顾承德的性子要沉稳得多,詹宝兴把众人气势打下来,他就顺势上前,语重心长道:“其实我们心头都晓得,那个合作社我们是看不清楚情况,自己不加的,要是明年他们整好了,我们也是肯定要进去的。这么说起来,本来就是我们当墙头草,是我们理亏,眼下这个局面,也只有自己认了。”
“那咋个得行!”
“不干哈!必须要个说法!”
众人登时闹起来,让他们认错没问题,再大的错都认,吐两口口水在脸上都可以,但让他们吃亏绝对不行!
詹宝兴板着脸一吼,“嘴巴闭到,听德哥说!”
顾承德继续道:“这个事情,当然不可能就这么就算了,我们一年到头挣几个钱也不容易。但是去找村上没得用,我们就是村委的,我们晓得情况。这样子,我和宝兴去一趟镇上,找药老板好好说一哈,毕竟这么多年交情了,我们也有大几千斤的量,多求几句,说不定就能有转机。宝兴,你觉得呐?”
詹宝兴挠了一把鸡窝头,然后看着众人,“回去等消息,哪个敢去闹事,老子把好处谈下来没得他屋头的份!”
就这样,一场可能的风波暂时消除,两位组长骑着摩托车,去往了镇上。
但来到镇上,好烟加好言,陪着笑却换不来药贩子一点松口。
目送着两个组长离开,刘帅笑着对周贵道:“大哥,你说这些土农民也有意思哈,居然觉得他们来陪几句好话就能让我们给他们涨钱,脑壳咋想的啊!”
周贵却叹了口气,“第一条路,没成功啊!”
刘帅怔了征,连忙安慰道:“这不还有顾刚那边嘛,我们舍下这么大本钱,少赚这么多,不愁那帮瓜娃子不见钱眼开。”
周贵揉了揉眉心,“但愿吧!”
正说着刘帅的手机一响,他看着来电显示的座机号码,皱着眉头接通,“喂?”
很快他嗯嗯几声,挂掉电话,对周贵道:“顾刚来镇上了,约我见个面,应该是那边有消息了。”
“去吧。”周贵挥了挥手。
刘帅匆匆而去,很快,又匆匆而回,但神色却已不复先前那般轻松。
“大哥,糟了,顾刚说,他联系了三组的好些人,本来都说好了二十来户了,但那个村官又挨个登门劝说,现在三十多户人,只有十来户愿意把药材卖给他那边。”
刘帅神色焦急,“这哈儿我们两个计划都落空了啊!”
周贵拧着眉毛抿着嘴,靠在椅背上托着下巴,食指无节奏地叩击在桌面上,陷入了沉思。
过了好一阵,他才缓缓开口道:“如果这样的情况下,我们还是成功让他们合作社的那些人把药材卖给了我们,你说那个村官还撑得住不?”
刘帅摇着头,“这咋个可能嘛!”
“咋个不可能!眼下就有个机会摆在我们面前。”周贵端起茶杯抿了一口,“你去跟那两个组长说,明天再来一趟,我们三家一起跟他们好好谈一哈!”
......
第二天,本以为再无希望的顾承德和詹宝兴如约而至,来到一处茶楼的包间,却意外看见屋子里除了三位熟悉的药老板,还有另外一个胖子。
周贵笑着道:“二位,跟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是陈老板,旌城市里做药材生意的。”
顾承德和詹宝兴对视一眼,詹宝兴开口道;“你斗是刚娃子说的那个药老板哇?”
胖子笑了笑,“你说的是顾刚吧?对,就是我委托的他帮我收点药材。”
周贵开口道:“原本你们合作社成立之后,我们三家也打算做完这两年就转行,但是陈老板最近要一批货,要得比较急,我们也打了多年交道了,就卖他一个面子,让他去你们合作社那边收,能收好多收好多。”
“但是没想到啊,你们村上有人作怪,非要拦着老子的生意,老子又不少出钱!他们药厂给九块,老子给九块五,还不够咩?结果收了好几天,说是才说下来一两千斤,我路费和住宿费都打不住!”胖子说起这些就是气不打一处来。
顾承德连忙道:“要不,我们这边还有两个组的药材,陈老板你可以看看?”
胖子没有接话,另外一个千符镇上的药老板冷笑道:“你当我们是摆设咩?”
詹宝兴连忙陪着笑转移话题,“我们就随口一说,那不晓得几位老板今天找我们来,是有啥子说法呐?”
周贵开口道:“陈老板,你就直说了吧,我们这儿都是耿直人,不用弯弯绕绕的。”
胖子点了点头,看着顾承德和詹宝兴,“你们想让你们的药材卖得跟去年一个价是吧?”
二人连忙点头。
“好,差的那两块钱,我补了!”胖子一拍胸脯,看着大喜过望的二人,“不过我有个条件。”
顾承德果断道:“陈老板,你说,只要我们能办到,我们一定办!”
胖子冷笑道:“既然有人要给我添堵,我也要给他点颜色看看。你们帮我把那个狗屁合作社的人全部劝服,让他们把今年的药材全部卖给我,我就按照去年周老板他们三位的价格买你们的药材!如果办不到,那就免谈!”
顾承德和詹宝兴对视一眼,顾承德说,“我们要商量一下。”
胖子点了点头,二人出了房门。
过了一阵,二人重新回来,詹宝兴开口道:“这个事我们接了!但是,你们要先买了我们的,我们才去谈,你们放心,肯定可以谈成的!”
胖子摇了摇头,缓慢坚决地道:“你们先谈好了,我再买。”
双方就这个点僵持不下,一时陷入了僵局。
周贵忽然提议道:“那不如就这样,你们去谈,谈成了,一起买!”
众人终于达成一致。
詹宝兴道:“下星期六一早,姓霍的要去锦城一趟,要不我们就星期六那天!刚好这些天大家把地里的都能收起来。”
胖子正要点头,周贵却微笑着道:“下周五吧,我觉得让他在场看着比较好。”
第四十五章 大胜!
2006年11月24日,周五,宜下葬、立碑,忌交易。
村委会前的坝子里,摆满了一挑挑箩筐,密密麻麻,沉沉甸甸,汇聚着村民们过去一年在田间地头滴下的汗水。
箩筐里装着打理好的丹参,也装着他们对未来一年的期盼。
霍千里站在办公室里面,静静地看着坝子里。
江清月默默走到他身旁,轻声道:“要不要再去阻止一下合作社的人,做戏就要做足?”
“不必了,事已至此,演得也够了。”霍千里平静道。
一辆货车的副驾上,刘帅看着身旁的周贵,迟疑道:“大哥,我们就这么大摇大摆地去虎山村?”
“没事,事已至此,演得也够了。”周贵淡淡一笑,“那个姓霍的,挡不住的。”
随着他的话音一落,车子猛地一颠,然后一个转弯,虎山村的轮廓出现在前方。
“来了来了!”
看着前后四辆货车轰隆隆地闯进视野之中,村民们立刻兴奋地喊叫,现场一片沸腾。
汤玉轩和胡老站在顾大强家的二楼,默默看着。
胡老笑着道:“怎么没让你下去演几段儿?”
汤玉轩摸了摸下巴,嘿嘿道:“我想去啊,霍兄弟说用不着我。”
胡老忽然道:“这个小霍,不错,能处。”
“是啊,有良心,有手段,这样的年轻人不多了。”
胡老扭头看了他一眼,“说得跟你多老一样。”
汤玉轩讪讪一笑,递了支烟,继续看着窗外。
过了一小会儿,他忽然挑了挑眉,嘿了一声,“哟呵,有胆气啊!”
在他的视线中,四辆车在村委会前一字停好,然后各自摆开阵势。
一个中年男人抖了抖衣服,在村民们的目光中,径直朝着村委会的办公室走了过去。
“霍干部?”
周贵一眼就瞧见了坐在办公室里的霍千里,笑着递了一支烟。
霍千里并没有伸手,冷冷看着他,“周老板?”
周贵也不生气,顺手将烟叼在嘴里点燃,扯来一张凳子坐下,“久闻大名,今天才第一次来拜访霍干部,霍干部不要见怪。”
霍千里平静道:“你如果一直不来,我就不会见怪。”
周贵指着窗外,看着镇上三家药贩子和那个陈老板正热火朝天地称重,给钱,装车,笑着道:“霍干部你看,他们笑得多开心啊!”
霍千里闭着嘴不开口。
周贵又道:“霍干部有没有想过,要是明年又有人出比药厂更高的价格,咋个办?”
霍千里猛地一拍桌子,怒目而视,“你敢?!”
周贵连忙摆手,“霍干部你在说啥子哦,我当然不敢啊!你在镇上背景那么强,我们咋可能乱来嘛。我是好心提醒你,毕竟我们不做虎山村的生意了,外面的药贩子肯定要来试试水噻!对他们来说,少挣总比不挣好,镇上领导又管不到他们。”
霍千里眯着眼,寒声道:“你在威胁我?”
“不是,是提醒。”
周贵收起脸上的戏谑,很认真地看着他,“事实摆在眼前,这些农民,都是只认钱的,而且还只认眼下的钱,你费再大的工夫,给他们设计再好的路,都可以轻易被钱摧毁。”
霍千里沉默了下来,眼神中有一丝黯然。
周贵环顾一圈,扭头看着江清月,眼神中闪过一丝惊艳,从兜里掏出十块钱,微笑道:“这位姑娘,能不能请你帮我到小卖部买包烟?”
江清月看了霍千里一眼,霍千里微微点头,她才接过钱,“要啥子烟?”
周贵笑着道:“十块一包的就行。”
等江清月走远,霍千里平静道:“你想说什么?”
周贵看着霍千里,“你的能力的确很强,这个合作社是我这么久以来威胁最大的一次,但是就像我刚说的,这些农民就是扶不上墙的烂泥,你莫勉强自己了。”
他啧啧感慨道:“九块钱一公斤,比起去年已经涨了三块了,但凡有点良心的都该觉得感恩戴德并且知足了,但是他们呐?五角钱就把他们收服了。我不晓得你费了好多心血谈下这个条件,我只晓得,换做是我,我要气得升天。”
霍千里皱着眉头,“你到底要说什么?”
周贵深吸一口气,竖起一个巴掌,“五万块钱,跟药厂那边搞黄,明年把种好的药材卖给我,到时候,每公斤我再给你提成一块。我听说你们弄了个新种法,明年产量还要涨一半,按照眼下的种植面积,再加上增产,明年光合作社就至少有近五万公斤的产量。两边加一起十万块钱,揣到自己口袋里,不比让这些烂泥巴挣了,费力不讨好来得舒服?”
霍千里沉默半晌,看着他,缓缓道:“你说得有道理。”
周贵闻言大喜,“那我们成交?”
霍千里却意外地摇了摇头,“但那是建立在他们都是烂泥的前提下!”
周贵第一次皱起了眉头。
霍千里认真地看向窗外,“你看不起他们,觉得他们是在地里刨食的苦哈哈,一年到头,把自己起早贪黑的血汗成果送到你面前,任你们宰割,最后还要对你们感恩戴德,卑躬屈膝,所以你自命不凡,所以你高高在上。但你有没有想过,你能够成功不是因为你有多厉害,而是因为你恰好在这个荒远偏僻的千符镇,恰好把住了他们唯一的销路,成了他们唯一的选择,就如同曾经的地主一样。”
他盯着周贵的双眼,“让你成功的,不是你的能力,是大自然的限制,是时代的局限。而我要做的,就是想办法打破这个局限,给他们另一个选择,让他们的劳动更有价值,让他们的生活得到改变,让他们不再挣扎在贫穷的泥泞中!”
“哈哈哈哈!”听着霍千里掷地有声的话,周贵竟放声大笑,“没想到你竟然真的是个书呆子!”
他伸手指着外面,看着已经全部称重完成,正在结账装车的一筐筐药材,“你要给他们选择?你看看,他们早就已经用行动做出了选择!没得人会体谅你的想法,你注定是失败的!能让他们脸上有笑容的,只有钱!他们只认钱!”
他看着霍千里,嘴角勾起一丝得意的笑容,“我再告诉你一件事吧。”
霍千里抿嘴不语。
周贵凑在霍千里的耳边缓缓道:“那个陈胖子是我找的一个同行,你们合作社的药材还是卖给了我。不过出了这个门,我是不会承认的。”
说完,他露出胜利者的微笑,准备等着看霍千里气急败坏或者被最后一根稻草压垮的样子。
但是,他失望了。
霍千里竟然也微笑起来,“既然这样,那我也告诉你一件事?”
周贵顿时觉得有些不妙,强笑着道:“好啊,洗耳恭听。”
霍千里又是一笑,看着窗外,“让他们替我说吧!”
周贵跟着朝外一望,瞧见虎山村的村长顾大强领着两个人朝着这个办公室走来,赫然正是一组组长顾承德跟二组组长詹宝兴。
周贵的心猛地一沉,想到了一个可能。
不会的,不可能,这小子不可能这么厉害!
正想着,三人已经走了进来。
穿着文化衫,顶着鸡窝头的詹宝兴一看见周贵,登时堆起笑容,小跑两步到跟前,不由分说地握住他的手,“周老板,我们二组今年的药材都卖完了,正价收购,太感谢你了,先前霍干部跟我们说,只要按他说的做,周老板一定会按正价买的,我还不信,现在看来周老板果然大气啊!”
顾承德是个老实人,没那么狠,抽了抽嘴角,迟疑了一下,也笑着道:“感谢周老板,周老板仗义,周老板生意兴隆,财源广进!”
周贵如遭雷击,呆立原地。
等两人都说完,顾大强也迈步上前,不管周贵的拒绝,两手牢牢握住周贵的手,笑容满面,“认识周老板这么多年了,还真没发现周老板这么慷慨,我们合作社卖给药厂的价格都够高了,周老板费这么大工夫都要喊顾刚给我们加钱,我们实在是不晓得咋个感谢周老板,晚上一定留下来喝个酒!我喊我们合作社的每家人都来敬你一杯。”
周贵的脑子嗡地一声,终于彻底明白了事情的原委。
中计了!
亏他还自信满满地跑来准备打垮霍千里的信心,结果对方早就布好了套子等他来钻!
不行,看看哪些还没付钱的,不能再结账了,赶紧挽回点损失!
他一把推开顾大强,想要朝外冲去,刘帅已经快步冲了进来,兴奋道:
“大哥,我们已经全部搞定了!钱都付完了,车也装好了!这一回,大获全胜!”
看着刘帅脸上得意又张狂的笑容,周贵的眼前一黑,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