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4章 首战告捷
李菡瑶等人便被请上堂来。
火凰滢令衙役搬椅子、让座,忙了好一会,待段存睿、赵朝宗、颜贶等坐了,才安静。
火凰滢才问:“本官判李春无罪,各位大人可有异议?”
李菡瑶不是什么“大人”,却第一个呼应火凰滢,她道:“李菡瑶附议火大人,认为李春无罪。”
落无尘微笑道:“在下也认为李春无罪。”
随后,鄢芸等人纷纷附和火凰滢。
赵朝宗犹豫了,若换个场合,他定为李春开脱,然这案子是火凰滢上任后审的第一个案子,在座许多人都不希望火凰滢“初战告捷”,正想方设法揪她的错儿;他也不想看火凰滢得意,又不愿连累无辜,因此犹豫。
思索再三,他决定不偏不倚。
他起身,义正言辞道:“如何判,在下以为,该以律法为准,不能因为火大人是女子,就质疑她的决定。然在下从未审过案子,更比不上各位大人懂律法,因此不敢班门弄斧。若有哪位大人质疑火大人的判决,就请与火大人辩驳,孰是孰非,请各位大人公评,百姓们作证。”
这话赢得一阵赞声。
李菡瑶也道:“说的好!”
段存睿也道:“这话在理。”
他们再容不下火凰滢,也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陷害无辜的百姓,况且李菡瑶等人熟知律法,若他们乱判,李菡瑶定不会放过这个踩踏他们的机会,证明火凰滢这个女子比在座的官员更强,他们将名声扫地。
赵朝宗开心地坐下。
他忽然醒悟:跟李菡瑶合作并不难,只要一切以大义为先,以百姓为重,哪怕因此被李菡瑶抢占了某些先机,也不算错的无可挽回,更不会良心不安,将来王纳哥哥也绝不会责怪他,想罢,前所未有的轻松。
虽要辩驳,段存睿却不打算亲自出面。他吸取昨天的教训,不再公然反对李菡瑶;况且他是布政使,官职高,是要留到最后判定孰是孰非的,辩论自有下属们出面,比如马知府,已经摩拳擦掌地上前了。
马知府站在堂下,环视众人道:“本官以为:李春该当判罪。误杀也要承担相应的罪责。何为误杀?关键就在一个‘误’字。火大人说他不是有心的。他若有心,便不是误杀了,是蓄意谋杀了,将判斩刑;眼下要以误杀定罪。”
这番话很是中肯。
宁波知府闻直当即附和。
其他官员纷纷附和。
段存睿看向火凰滢。
李菡瑶也看向火凰滢,看她怎么说,并不打算帮她,今天这案子必须要火凰滢自己审定!
火凰滢再不像之前嬉笑、慵懒,一派肃然地端坐在公案后,清雅中透着威严,连说话的语气都变了,不再娇柔。她断然道:“本官不认同!”
马知府道:“火大人有何高见?”
火凰滢道:“若没有李明虐妻一节,没有万氏在场,是李春跟李明俩兄弟发生斗殴,性质便不同了,即便李春误伤了李明,也要判罪;然李春是为了保护嫂嫂。”
马知府忙道:“都是误伤,这有何不同?”
火凰滢道:“当然不同。诸位,当时李明正揪住万氏的头发撞向假山,难道李春该眼睁睁看着李明撞死万氏才罢?或者上前帮他哥哥?”
马知府道:“那他也不该失手把哥哥推碰到假山上,若他手下有分寸,李明便不会死。”
火凰滢道:“拉扯中难免有失手。”
马知府道:“所以本官说他误杀。”
火凰滢道:“李春很难不失手。这不是李明夫妻普通的口角纷争,若是普通的纷争,李春不该插入其中,但李明暴虐,常虐待妻子。这点有李家父母和街坊邻里可作证。李春见嫂嫂凶险,岂能不救?再者他救嫂子,也是维护李明,怕李明闹出人命。谁知李明竟头部受伤,平日能经得起的推搡、碰撞,当时却经不起,所以才命丧黄泉。”
话音才落,李家人纷纷开口。
他们要保李春,怎敢再掩饰!
李父含泪道:“不错,我那大儿子不成器的很,吃喝嫖赌,脾气还大,常打媳妇出气。”
李母跟着就捶胸顿足地哭道:“从前我不说,那是看他从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啊!我有什么法子,再苦再难也只能自个吞了。今天我敞开了说:那就是个祸害,祸害我跟他爹来的!大媳妇嫁给他,也是摊上了苦命……”
说到这,她转向万氏。
万氏正流泪。
李母忏悔道:“大媳妇,刚才娘骂了你,你不要怨娘。我是急火攻心啊!”万氏含泪道:“我没怪娘。”“娘知道你嫁给那杀千刀的受了苦。那杀千刀的死了,娘可有说你半个字?没有说过。因为我跟他爹早就料到了:这杀千刀的迟早有一天要作死,我们做父母的只求他别连累了李家。我大儿子不成器,可我这小儿子待人没的说呀,街坊邻里都知道的,不信你们去我家那一片打听打听。我不能看着他被冤枉!他心善的很,是为了救他嫂子,不是有心推他哥哥。求大人们开恩。求求你们!”
说完猛磕头。
李父也用力叩头。
万氏更道:“这件事因小妇人而起,小叔是为了维护小妇人,大人若要判,就让小妇人抵罪。”
外面百姓见此情形,无不落泪,纷纷都道“李明那祸害死就死了,做什么要连累弟弟?”
火凰滢趁机又道:“本官并非为李春开脱,实在是情势特殊。诸位可以想想:若那天不是李春碰上此事,换上李父、李母,看见大儿子殴打大儿媳,是不是要上前拦阻?”
李父李母异口同声道:“我肯定要拦。”
火凰滢道:“谁去拦,以李明当时的伤势,拉扯之下,难免碰撞至死!这难道是李春之过?”
马知府并非多有才的人,资质中等,平日里只会依照律法条文断案,似这样将律法条文灵活运用,他是断断做不来的,因此竟反驳不了火凰滢。
赵朝宗心里有了决断。
段存睿也做出了决定。他目光炯炯地看着火凰滢,心中不得不承认:把一桩简单的民事纠纷案审得这样清晰,撇开身份不提,这是一个有才能的女子,绝对有能力担任霞照县令。他当然不能颠倒黑白。
还有一点:民不举官不究。李父李母不追究小儿子误杀大儿子的责任,官府是无法判的。
火凰滢为何没提起这条?
难道是忘了?
段存睿觉得她没忘,正留着等他们呢。他与湖州按察使董大人对视一眼,同时出声:“李春无罪!”
同时赵朝宗也开口了。
第555章 女人的命
马知府急忙附和。这场公审,他纯属给火凰滢当陪衬,没丢脸算万幸了。
最终,李春被判无罪,周二桥判流放。
李家人喜极而泣。
周家人却如丧考妣,尤其是周二桥,将自己这牢狱之灾全怪到李春头上,誓要他不好过。因此再不顾死活,嘶声喊道:“李春问心无愧,怎甘心被我嫂逼迫,白送她红利?分明他们有奸*情!他们有奸*情!”
李家人陡然又紧张起来。
秦氏更是慌张无措。
众人又看向堂上那女县令,现在,他们对她有了信心,相信她能公正判决。
火凰滢又恢复了慵懒、娇媚的神态,看着周二桥笑道:“李春推倒李明,李明碰在假山上死了,那种情形下,换谁不害怕?所以他才肯被秦氏要挟。他又不知道李明被你打成重伤。这件案子,刚才本官同诸位大人都辩驳了半天呢,有罪无罪之间,只差毫厘,可见难定。你不服也难怪。不过你有一句话说对了:你嫂确实不该要挟李春。所以,本官判秦氏归还这些年分得的红利给李春。”
她这是保护秦氏。
破财消灾嘛。
众人都道“有理。”
可是李春却道:“不,这红利是秦嫂子该得的!”
周二桥呵呵笑道:“我就说他们有私情。大人帮他们遮掩也不中,他们情深的很呢。”他恨极了火凰滢,觉得火凰滢明目张胆地袒护秦氏,针对他,故而幸灾乐祸,奸笑配合那红肿的猪头脸,格外的可怖、可厌。
火凰滢瞅他道:“你还嫌脸不够大?”
周二桥:“……”
他竟没意会出这话的意思。
李菡瑶先也一愣,然后才反应过来:嫌脸不够大,这是讥讽周二桥找打,若再挨一顿嘴巴子,那脸还能再肿高些,岂不变大了!于是噗嗤一笑。
众人也都笑了。
周二桥见人笑,知道不是好话,这才反应过来,恨极,肿胀的眼缝内射出寒光,竭力隐忍。
火凰滢已转向李春,若李春真跟秦氏苟且,她不会心软。她虽同情秦氏,也绝不愿被他们利用,成为他们苟且的保护伞。便问他:“为何说这是秦氏该得的?”
李春解释道:“秦嫂子有经商之才,只因守寡,不便抛头露面,才借这件事逼小人答应跟她合伙做买卖,为的是借小人之手,实现她赚钱养家的目的,其实并未占小人便宜。小人生意兴隆,多亏了秦嫂子出主意。他们说看见小人跟秦嫂子私会,其实我们是在商议买卖。”
火凰滢问:“你要如何证明?”
李春道:“大人可派人去李家查看近五年的账簿,便能看出:李家生意从五年前开始,陡然兴旺。这都是秦嫂子的功劳,我们签了文书的。若不然,小人平白的分出一半红利给她,如何能瞒过家里?我爹早发现了。”
火凰滢恍然大悟。
这个理由,她能接受。
且是意外之喜。
她欣赏有能力又自强不息的女子!
李春又道:“小人若昧着良心说秦嫂子勒索小人,要她归还这些年分的红利,小人会亏心一辈子。”
秦氏只觉嗓子眼热辣辣的。
李菡瑶等人也都十分动容。
但为了让堂上的官员和外面的百姓心服,火凰滢依然问秦氏,是如何助李春经营买卖的,说她虽不善经商,但李姑娘可是经商奇才,一听便知真假;另外,也检验秦氏的底细,若秦氏对经商一窍不通,必然说不出来。
众人都道这话有理。
大家都看向秦氏。
秦氏这才抬起头来,眼中尚有水光,浸湿了眼睫毛。面对一众目光,她静默了一会,仿佛在整理思绪,然后才侃侃而谈。众人就见之前死气沉沉的小媳妇,如同枯木逢春般活了过来,眸光粲然,言语条理清晰,说起瓷器的经营一套套的,就像老经商的行家……
李春欣喜地看着她。
等着听着,李父也不禁动容,不得不承认秦氏的确善于经营,当着李菡瑶和各位大人的面,无法睁眼说瞎话,说秦氏是靠勒索李春白分红利。
火凰滢又劝他摒除成见、继续跟秦氏合作,并拿李菡瑶的经历比给他听:“人都道李姑娘是经商奇才,然她再会经商,也没有三头六臂可用,能将李家兴旺成这样,主要还在于她会用人、敢用人,笼络了一批人才,方能取得如此成就。似秦嫂子这样的人才,李大爷若错失了,是李家的损失。”
李春期望又紧张地看着父亲。
李菡瑶心一动,笑道:“李大爷若不稀罕秦嫂子,只管跟她拆伙;你一拆伙,我便跟秦嫂子合伙。秦嫂子,你可愿跟我去?说起来,我也姓李呢。”
秦氏只当她玩笑,为的是帮自己,激李父继续跟自己合作,也不好接口的,只垂眸微笑。
李父虽认可秦氏的才能,也十分愿意笼络这样人才,奈何秦氏是寡妇,他凭着一双老眼察觉李春跟秦氏颇有情义,生怕小儿子被秦氏迷惑了,被人闲话事小,真要把秦氏这寡妇娶回家,他是断断不许的。
他便赔笑道:“小人也觉得秦氏有才,那些红利是她应该分的;也想跟她合伙做下去,又怕连累了她,害她被人闲话。今儿她被人告,不就是这个缘故么。”
话音刚落,周婆子便板着脸接道:“这话不错,是不能做了。”又转向秦氏“‘寡妇门前是非多’,你给我安安分分地待家里,把两娃儿教好是正经。惹出这些事来,还嫌不够丢人的?回家去!”
她小儿子被判流刑,心情恶劣的很,再者这源头在李家,若不是秦氏叨登出李明之死,哪会牵扯出周二桥呢?在她心里,周二桥就是被秦氏祸害的。因此,她能给秦氏好脸就怪了,更不许秦氏跟仇人李家合作。
秦氏垂着头,仿佛没了声息。
李春脸色也勉强的很。
“周大娘,”火凰滢叫道,婉转的声音透出不善,目光更是不善,“你这话本官不认同。今天这事,非是秦氏惹出来的,都是你小儿子周二桥惹出来的。若非他不成材,若他能担起责任把周家撑起来,秦氏又何必冒着被人闲话的风险、厚着脸皮胁迫李春跟她合伙做买卖?还不是为了两个孩子。她男人死了,她费尽心机替儿女撑起一片天,做长辈的不支持她就罢了,还跟着外人践踏她,怎对得起你死去的儿子,怎对得起你尚未成人的孙子?”
周婆子一惊,怕得不敢回话。
周老汉心里也恨秦氏,冲口接道:“我们是怕她再沾惹什么闲话,连累孙子孙女没法做人。还是待在家里稳当。再说眼下也不是不能过,何必出去让人指指点点?把孙子教好了,孙子长大了撑门户。”话里话外都透露出:女人家,又是寡妇,别出来丢人现眼!
火凰滢美眸射出犀利光芒。
李菡瑶看着秦氏跪在那,深深垂着头,佝偻着后背,一股绝望的感觉弥漫上心头。
她长到这么大,从未体会过绝望的滋味。哪怕在乾元殿被轰塌的楠木柱子差点砸中时,哪怕被困在军火研制基地第三工坊地下密室时,她都不曾绝望过。她的人生,充满阳光和朝气、鲜花和召唤,充满无限的希望。
她是替秦氏感到绝望!
一个女人的命运!
一个寡妇的命运!
牢牢被困在那一方高墙内。
第556章 李姑娘银子多
她身子一动,就要站起来。
落无尘一把扯住她衣袖。
她侧首,询问地看向他。
落无尘轻轻冲她摇头,意思让她别插嘴,又低声道:“妹妹慎言,不可干预百姓家事。”
秦氏的命运,是许多女子的缩影,即便她男人活着,也未必许她出来,若是李菡瑶以权势助秦氏对付公婆,会授人以把柄,遭人诟病,吃力不讨好。
鄢芸和魏若锦也被惊动,也冲李菡瑶轻轻摇头。
再看堂上,火凰滢显然比李菡瑶更老辣、圆滑,没有再诘责周老汉夫妇,而是宣布结案。
李菡瑶目光炯炯地看着垂头的秦氏,心想:“我偏要用女人!用女人做官,许女人经商……”
总有一天,她会改变世俗。
她按捺住不平,却还是站了起来,对温士杰、段存睿等官员道:“眼下内忧外患,很多地方衙门混乱、律法废弛,押解流犯去流地,恐路上不太平,若走脱了犯人,反给百姓带来灾难。因此,本姑娘提议:江南的流犯一律押解去景泰府天青山的天鬼峰下服苦役。”
众人商议了一阵,均同意。
周二桥便被押了下去。
周老汉夫妇虽悲伤,却不敢哭天抢地唤儿子,反给李菡瑶磕头致谢,因为她的提议,周二桥不用发配去极北苦寒之地了,也不用被送去海外;还有,他们敏感到李菡瑶和火凰滢都对他们不满,唯恐惹怒了这两人,带累儿子受罪。
周二桥被拉出去时,梅子涵正捧着一摞案卷进来,这是他刚接的状子和整理的案卷。两人错身而过,梅子涵盯了周二桥一眼,意识到火凰滢顺利结案,嘴角微扬,转而看向大堂上方,正与火凰滢目光相对。
火凰滢心情也很好,眼中就带出笑来。
梅子涵从容上堂,将案卷放在公案上,“这是刚接的状子,属下初步整理了,请大人过目。”
火凰滢微笑道:“辛苦梅县丞。”
梅子涵躬身施礼,退到一旁。
李菡瑶笑道:“你慢慢审吧,我们可要告辞了。”
她见识了火凰滢审案的手段,彻底放心,可以心无挂碍地离开了;赵朝宗等人也纷纷提出告辞。
临别前,众官员还有一事。
因此,等火凰滢宣布退堂,他们且不散去,纷纷从袖中掏出一折子,恭敬地呈给李菡瑶。
做什么的呢?
要银子的!
李菡瑶昨天放大话说:只要是用于正途的开销,只管找她要银子,她必定拨款,只别弄鬼。
众人后来一想:谁不缺钱?他们并不需要弄鬼,造福百姓,多少银子都不够填!以往没银子,大家都是混日子,横竖这官儿怎么做都行;既然李菡瑶发了话,大家且先端出忧国忧民之心,把银子要来再说。
段存睿率先上前,请二百万两,修建景江大堤、修整徽湖路;跟着是颜贶,要二百万军饷朝廷一直拖欠靖海水军的军饷;然后是马知府要五十万……
鄢芸和李菡瑶对视一眼,主动起身,接折子;每接一本,便念出那人所要拨的款项和用途。
鄢芸念,李菡瑶心中默算。
转眼间,总数达两千万。
李菡瑶面不改色。
再看那些官员们,神情各异:有点良心和尊严的,如段存睿等人,都尴尬了,觉得一帮须眉男儿联手欺负一个小姑娘,还打着造福百姓的名义,太厚颜无耻照这么要,再多银子也不够花的!以前大靖朝廷都支应不过来的事,李菡瑶真能应付得了?良心在官场浸染黑透了的,则幸灾乐祸,一副“看小丫头如何应对”的表情。
念完,堂上一片寂静。
总计两千五百多万两。
李菡瑶从鄢芸手中接过一摞折子,站起身,走上公堂。火凰滢忙起身让座。李菡瑶便在公案后坐了下来,将那一摞折子放在案上,口中叫道:“观棋。”
观棋忙上前,肃然听命。
李菡瑶便当众批折子。
首先,是段存睿要的二百万两,她全数批准了。并道:“景江大堤年年修,年年破,遗祸无穷。段大人请款一百五十万两,远远不够!眼下正是初春,赶在梅雨季节来临之前,先修湖州府城、至景泰府、至霞照这两百里。徽湖路还是梁大人入仕时修建的,早该大修了。”
当即批了字,把折子递给观棋。
观棋验证后,从怀里掏出银票,数了二百万两给段存睿。
段存睿上前接了,呆呆的看着银票不敢相信。
众人也都不敢相信竟然真拨款了?
这么容易?
李菡瑶钱多的没处使了么?
李菡瑶见段存睿呆立不动,笑道:“段大人,你拿了我的银子,若敢渎职枉法,我便抄你的家!你可要小心了。”
段存睿一惊,忙肃然道:“本官断不敢渎职枉法!”
李菡瑶道:“这可难说。若证据确凿……”
段存睿想起昨天被李菡瑶杀的那些官员,忽觉手里的银票有些烫手,急道:“李姑娘,有时候证据确凿也只是表象。”言下之意,他若犯事,肯定是被冤枉的。
李菡瑶挑眉道:“哦,照你这么说,昨天我杀的那些人是冤枉的?你倒说说,谁杀错了?我们即刻在这里重审。若冤枉了他,本姑娘给他抵命!”
段存睿断然道:“没有!”
那些人的底细他都知道。
他才不会惹一身腥呢。
李菡瑶笑了,安抚他道:“段大人别担心,这银子由你掌管,但工程上,我要派两个人去。钱、物分开,双方互相掣肘,互相监督,可防止贪墨。”
段存睿忙道:“如此甚好。”
这才欢喜地退下。
然后是颜贶请拨的军饷,李菡瑶道:“水军驻守海防,及其重要,二百万怕是不够,给你三百万。”
颜贶:“……”
众人:……
他们心中都只有一个念头:李菡瑶银子真多的没处使了。或者这丫头不会治国?不对呀,她任李家少东时,可精明的很呢,那么大的家业,各地钱物进出,她都安排的十分妥帖;现在转向军国大事,道理还不是一样。
颜贶也上前接了银票。
顿时,众官员都看着李菡瑶两眼冒绿光,都急不可耐地要拿银票,然而,没了!
马知府最先受挫。
第557章 莫轻易许了终身
李菡瑶唤他上前,伏在公案上,在他耳边微声说了两句话:“你前儿不是刚收了五十万两?曹织造派人送的。昨天我放你一马,拿这银子抵了吧。”
马知府冷汗涔涔道:“是。”
银子虽好,性命更重要。
见马知府空手转来,众人都奇怪:怎么没给银票呢?
有人就问为什么没批。
李菡瑶道:“批了呀。”
众人便看向马知府。
马知府忙道:“李姑娘让下官去湖州府城李家铺子去提钱,这里没现银票了。”
他倒会掩饰。
李菡瑶含笑不语。
段存睿隐隐明了。
后来,所有要银子的官员,李菡瑶或跟他耳语一阵,或者另指出解决途径,很少再给银票。
至此,众人才明白:李菡瑶并非银子多的没处使了,也不是不会治理军国大事,厉害着呢。
赵朝宗不用说,再受震动。
段存睿看着堂上的少女,满心复杂,因为他从李菡瑶批的两笔款项看出:李菡瑶眼下最重视的一是水患,二是养兵两项都深谋远虑;民生她也没落下,她已经下令免农税三年,这是最好的休养生息政策。
就说养兵,拿三百万去养靖海水军,除了笼络军心外,还有她顾全大局的胸襟和气魄。
段存睿不由真心敬服她。
事毕,李菡瑶宣布散场。
因她还有些事要跟一干属下交代;赵朝宗也有事,比如给王壑传信,将江南的局势告诉王壑,还有事叮嘱段存睿等官员,双方便约在码头会合。
李菡瑶叫上方勉和刘诗雨,一齐到欧阳家密议,欧阳薇薇受伤了,再者她家正办丧事,自然要迁就她。
火凰滢和魏若锦也来了。
李菡瑶令他们守住霞照,殷殷嘱咐和铿锵激励之言,也不消一一细说。其中,李菡瑶特别告诫方勉:“你可知我最大的实力来自何处?”
方勉道:“请姑姑赐教。”
李菡瑶道:“工人!”
她环视刘诗雨等女,郑重道:“江南几十万的工人,这才是我的底气和实力!刘姐姐、欧阳姐姐,我为你们争取了江南织造局的差事,用意在此,希望你们能整顿、治理好江南的纺织行业,令工人们民心归附。”
二女坚定道:“定不负姑娘所托!”
李菡瑶又看向火凰滢,道:“火姐姐,我已免农税三年,希望你能尽快肃清吏治、安定民心。”
火凰滢亦道:“请姑娘放心。”
李菡瑶再看向魏若锦,道:“魏姐姐,女学也罢、男学也罢,都交给你了。小妹相信姐姐。”
魏若锦微笑道:“定不负所望。”
李菡瑶再转向方勉,道:“方勉,你若能将这些工人整合训练出来,成就即便不能超越大靖四灵,也将超越方家第一代忠义公你的曾祖父!你切记与火姐姐、欧阳姐姐、刘姐姐同心协力,把霞照经营成江南第一重城,切不可因为她们是女子而有所轻视、不信任她们。”
方勉肃然道:“请姑姑放心。”
李菡瑶见他神情严肃,还算重视,倒也满意,只可惜那一声“姑姑”听着有些刺耳,然她也无暇挑刺了。
交代毕,李菡瑶当即告辞。
她还要去太平工坊一趟。
昨天擒获的俘虏都押在太平工坊,几万人,李家的仓房全都关满了,还征用了附近的民房。
众人陪她出来,也是送别。
走在游廊上,方勉仿佛玩笑般问李菡瑶:“姑姑与我见面不过两日,就把这几万工人、几万俘虏,外加许多美女托付给侄儿,就不怕侄儿有异心?”
李菡瑶停下脚步,转向他。
方勉迎着她,看进她眼底。
廊下柱子底下,左右各放了一盆暖房培育的玫瑰,长势十分旺盛,那枝头竟攀到柱子栏杆上了。
李菡瑶探手掐了一朵又大又红又香艳的玫瑰,顺手就要往火凰滢头上插,结果发现火凰滢戴着乌纱帽,没地儿插,举着那花顺势一转,给刘诗雨簪在头上。簪罢,头略后移,端详一番,赞道:“花美人更娇。”
刘诗雨欣喜笑道:“谢谢姑娘。”
众女也都笑了。
李菡瑶这才对方勉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然这并非我用人的全部。我从不信绝对的忠心。你们也别盲目忠心。譬如有一天我倒行逆施,你们怎还能对我忠心?必要反我。我有自己的用人方式。你若心怀不轨,想试试我的手段,只管来试,搭上性命前程莫后悔。”
方勉忙道:“侄儿绝不敢试!”
他绝不敢当这是玩笑。
他相信李菡瑶真有手段。
李菡瑶笑道:“算你聪明!”
方勉瞟一眼落无尘,心微动。他是知道李菡瑶此行去北疆的,李菡瑶当他们是心腹,将真正的行踪都告诉了他们几个。眼下他不忌惮落无尘,却担心其他。他便道:“临别之际,侄儿也有一句话告诫姑姑。”
李菡瑶问:“什么话?”
方勉认真道:“姑姑如今身系江南、牵系天下,不比从前仅是李家少东了,此去切莫对人轻易许下终身。姑姑的终身,还要等天下安定时,再择良婿。”
众人听后都收了笑容。
他们都领会了方勉的用心:怕李菡瑶此去北疆,跟王壑或者张谨言有了情感瓜葛,不仅对他们正图谋的大业不利,对她自己也不利,因为这很可能是一场无果的付出,情感被伤害还是轻的,很可能会毁了大业。
大家都看着李菡瑶。
他们以为,李菡瑶定会向大家保证,会谨慎行事什么的,然李菡瑶瞅着方勉,似笑非笑道:“一身牵系天下是没错,谨言慎行也没错,但这不是阻止我的理由。本姑娘认定的事,谁也别想阻拦!若委曲求全,那也是我德行能力不足,若我有足够的能力,势无可挡!!!”
李菡瑶没有虚心纳谏,方勉等人很意外,然微怔过后,大家彼此对视,都欣喜地笑了。
这样的李菡瑶,让他们踏实。
自信却不狂傲。
自知却不胆怯。
自谦但不放弃。
勇往直前!
义无反顾!
追随这样的明主,让他们安心。
火凰滢掩口娇笑道:“我们等姑娘把那人抢回来。”
李菡瑶笑道:“那怕是不成。”
方勉又喜又忧,喜的是人生掀开了崭新的一页,精彩可以预期;忧的是前途未卜,这媳妇不易求。
第558章 免做负心人
落无尘特地落后两步,和姑娘们拉开距离,对他意味深长道:“想要抱得美人归,先做好眼前事,若你连胡都比不过,更别提张谨言了,入赘是没指望的。”
方勉反击道:“那你呢,能比得过王纳吗?”
落无尘道:“能。”
他也会努力,崭露头角。
乱世争雄,群星璀璨!
另一边,段烈也正跟段存睿告辞。他已经被表兄裴本说动了,想改弦易辙,投靠李菡瑶,既能建功立业,又不用跟欧阳薇薇离心。心里存了这念头,嘴上却不便对父亲明说,怕父亲不接受,因此摆了个迷魂阵。
他对段存睿道:“父亲这次回去,千万别针对李姑娘。奉谁为明主,还要看将来,不要急着选择。咱们凡事以大局为重,各方都会来笼络咱们的。”
段存睿听后点头,认为儿子言之有理。眼下这局势,本来就该谨慎。他可不是什么忠贞义士,他最善于审时度势了,李菡瑶一再出人意表,展现魄力和手段,使他对天下大势不确定起来,因此也想做两手准备。
段烈见说通父亲了,很喜欢,又道:“横竖儿子要求娶欧阳姑娘,欧阳姑娘又追随李姑娘,儿子奉承李姑娘名正言顺。父亲若听人家说儿子投靠了李菡瑶,千万别慌张,也别太在意,睁只眼闭只眼就好。”
他想混水摸鱼。
真假莫测才高明呢。
段存睿道:“为父明白。你只管按你的心意行事。”
父子达成默契。
段烈也要去景泰府,将在鄢芸手下任县令。李菡瑶初提这建议时,他父子都想着做内应,眼下却改主意了,要一心一意做好这官,获得李菡瑶信任。
午后,众人纷纷启程。
明面上,李菡瑶、鄢芸、郑若男等人去景泰府,赵朝宗、颜贶等同行;观棋和刘嘉平则乘船去临湖州,沿途筹集军粮,并经由海上送往北疆,落无尘同行;方勉、火凰滢、刘诗雨、欧阳薇薇等留守霞照;其他官员各自回任上。
不过,观棋和李菡瑶掉换了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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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别各路人马后,火凰滢回到县衙继续忙碌。她必须尽快肃清霞照吏治,稳定经济,配合方勉彻底掌控这座水陆重城,并跟景泰府的鄢芸遥相呼应。
她又挑了一桩案子,准备升堂。齐主簿去前面安排的时候,她在后堂整理案卷。
这时,梅子涵走来,跟她商议这案子的疑点,因为这状子是梅子涵接的,对原告印象很深。
火凰滢让他坐,又命锦儿上茶,自己却盯着书生微笑道:“做我的属下,公子可觉得委屈?”
那口气,一如在醉红楼。
梅子涵眼神微动,出神起来。
火凰滢问:“想什么呢?”
梅子涵一惊醒来,轻声吟道:“幽兰露,如啼眼。无物结同心,烟花不堪剪。草如茵,松如盖,风为裳,水为。油壁车,夕相待。冷翠烛,劳光彩。西陵下,风吹雨。”
火凰滢收了笑,探究地看着他。
这首诗乃是唐朝“诗鬼”李贺悼亡南齐名妓苏小小的作品。关于苏小小,有许多传说。有说她资助一穷困书生去应考,然后痴心等书生的归来。谁知书生再也没有回来。苏小小抑郁伤怀,十九岁便香消玉殒。
梅子涵吟这首诗是何意?
今日火凰滢跟梅子涵的交集,恰似传说中的苏小小和书生一样,不过没人知道而已。
梅子涵凝视着火凰滢,轻声道:“苏小小的遭际,众说纷纭,也不知真相到底为何。我宁愿那书生在荒野丧身于虎狼之腹,或是途中遭遇盗匪被杀,或者其他缘故不能回来,而非他负心忘情。我守在姑娘身边,一样可追凌云之志,省了离别之苦、相见无期,何来委屈?比那书生幸运多了。不用做负心人,也免了背负骂名。”
火凰滢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一番话,顿时眼中涌出水雾,混迹风尘、最擅风月的她,此时竟说不出一个字,唯有怔怔地看着他,仿佛初见他一般。
梅子涵也静静的不出声。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听外面锦儿道:“姑娘,齐主簿说已准备妥当,请姑娘升堂。”
二人这才被惊醒。
火凰滢忙站起来要走。
梅子涵也站了起来,对她道:“这案子让属下来审吧。”
火凰滢问:“你想审?”
梅子涵道:“收了这么多状子,大人都要亲自审,审到什么时候?属下以为,大人不妨让属下和齐主簿分头审理,大人在旁监察指点并总揽全局。”
火凰滢听后觉得有理。这样一来,她可趁着这两人升堂时,浏览其他案件,暗中命冯辉调查并收集证据,不但隐秘而且出其不意,可事半功倍。
她问:“这案子你可有数么?”
梅子涵道:“有些想法。大人不是注明疑点和关键了么?属下再蠢,照着大人标注的线索审还是会的,若是审不下去了,再来请教大人不迟。”
火凰滢瞅他道:“这么谦虚?”
梅子涵看着她微笑不语。
火凰滢也微笑道:“去吧。”
梅子涵躬身道:“属下定不辱使命。”
********
景江上,两艘大船逆流而上。
赵朝宗也在跟鄢芸畅谈。刚才,他把江南的局势和李菡瑶的布置详细整理,写了密信,经秘密渠道发给王壑,才长长舒了口气,然后来找“李菡瑶”。
观棋十分谨慎,借口忙,让鄢芸出面接待他,毕竟他刚跟李菡瑶本尊共事了一天,并商定了许多军国大事,若谈论起来,容易发现她是假扮的。
鄢芸欣然出面,请赵朝宗、颜贶等人去船头喝茶。
赵朝宗意外地欢喜。
鄢芸也笑容真诚,并不因为他们是对手而时刻防备着他们。鄢芸觉得,让他们适当地了解自己和李菡瑶,能拉近彼此的距离,并潜移默化地影响他们,在关键时刻改变他们的决定,这比直接策反要高明的多。
当然,这了解是有限的。
她愿意说的才会说。
她问起赵朝宗对梁心铭的印象,顺势谈起她跟梁心铭学习的往事,然后延伸到儿时趣事。
赵朝宗欣喜道:“原来妹妹小时候也这样淘气。”淘气的鄢芸让他感到分外的亲近。他恨不能早些认识鄢芸,笃定他跟鄢芸能玩得来,定会志趣相投。
颜贶则有些心不在焉,记挂着靖海水军,不知副将军裘光会不会出幺蛾子,有没有回去骗孟凡和东郭名,那二人又是如何应对的,反复推测,心急如焚。
一旁,赵朝宗、段烈和鄢芸笑声却大了,迎着春风,春阳暖暖的照在他们脸上,快乐的好像生活在太平盛世,而他们此行是去郊游的,而非战斗。
战争,远在几千里之外。
王壑、张谨言已到西北玄武关。
第559章 魅力
他们正月半从京城出发。
随行的有玉麒麟霍非,从西大营抽调了十万人马驰援西北,还有梁朝云和朱雀王义女赵。梁朝云集结了三百随军大夫,赵则专门保护这些大夫。
忠勇大将军赵子仪接管了京畿防卫;白虎王郑基坐镇京郊军火研制基地,全力督造军火武器,支援北疆;谢耀辉率文武百官处理朝政,安定民心,六部衙门昼夜忙碌、全力运作,将粮草军备源源不断运往北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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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军开拔时,十万将士阵列京郊西大营校场。除此外,还有一百辆巨型货车,不用马拉的,车头外面蒙着一层甲壳,漆着黑漆,泛着黑黝黝的光泽,货箱超大,能装十辆马车的货运量,王壑为之命名:机动车。
这是和畜力驱动的马车相区分。
这一百辆车都装着粮食。
因第三工坊被李菡瑶炸了,崔华督造的机动车都毁于炮火中,只有几辆幸免于难。幸好机车的大部分零件都是由第二工坊建造,第二工坊库房内还有许多存货。白虎王便下令整个基地日夜赶工,所有工坊全力配合,才赶制了一百辆,先行投入使用,他还在全力督造。
此事江老太爷功不可没。
这次去北疆,他也随行,一是为了防止机动车路上出故障,他好随时修理;二是为了防范他,像当初欺骗崔华一样欺骗他们,在机动车上做手脚。
也就是说,他等于人质。
然江老爷子毫无做人质的自觉性,对于能去北疆参与战事,十分兴奋。他身上的伤已经养好了,兴致勃勃地挤上第一辆车,坐在车头内,意气风发。
众军也都意气风发。
今日乃上元佳节,本是团圆日,他们却要跟家人分别,然他们并不难过,豪情满怀!
王壑见士气如虹,十分满意,率众晓行夜宿,一气赶到凌云关,却得知一噩耗:运往西北的粮草被烧。
这是简繁筹集的军粮。
当初朱雀王下死命令威胁简繁:若敢让军粮短缺,朱雀王族定会灭他满门!简繁害怕,为保证军需物资畅通,和尹恒杀了一批贪官,这才好些。然军粮从京城运到奉州都平安无事,刚过凌云关便出事了。
凌云关守将俞练惶恐万分,恨不能以死谢罪。
王壑并未迁怒他。
俞练在玄武王、朱雀王麾下都待过,一向秉持中立,并不参与朝堂党争,故而颇得废帝信任。他为人中正,是绝不会不顾边关将士,烧毁粮草的。
王壑便亲自排查此事。
案情并不复杂,况且他又是最聪慧敏锐的,在询问过相关人事后,便查出凶手乃是一名百人队的队长,名魏聪,是俞练的手下,趁着俞练派他们护送运粮队伍出关的机会,于昨夜下的手,另有两名禁军为帮凶。
证据确凿,俞练震惊,问魏聪为何要烧粮草。
魏聪乃是前吏部尚书姜宇的堂侄女婿。皇城兵变中,姜宇死忠于废帝,被王壑撵回家去了。可这层关系并不能成为他烧毁粮草的理由。京城各大世家豪门盘根错节,似这样的亲戚关系太平常了。王家跟皇家还是亲戚呢,连公主都娶过;玄武王族也是,朱雀王族也是。
魏聪怒视王壑,大义凛然道:“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属下为大靖而死,死而无憾!”
俞练:“……”
王壑目光沉沉地盯着魏聪不语,就在俞练和魏聪都以为他要杀鸡儆猴时,他却请俞练召集凌云关数万将士,去校场集合,说他要当众宣布案情结果。
俞练只得从命。
须臾,众军集结完毕。
王壑站在高台上,银灰锦袍,广袖流云,风流倜傥。张谨言在左,霍非在右,皆是英气勃勃的骁勇。面对数万将士,王壑高声问:“若有人为了对付在下,而无视你们这些无辜将士的性命,断绝你们的粮草,你们可能饶他?”
俞练愤怒道:“不饶!”
众将士怒吼“不饶!”
王壑又问:“魏聪该不该杀?”
俞练斩截道:“该杀!”
他无法徇私,更无法认同魏聪不顾大局的行为。
众将士怒吼“该杀!”
王壑待吼声停下,才提高声音,凛然道:“对于忠义,在下自有看法:若有人置万千将士性命于不顾,置天下百姓于不顾,在下必杀之。哪怕他是皇帝,在下也必反之!在下父母便是如此行事的,忠义公亦是如此行事,血溅金殿的崔相还是这般行事,谢相、玄武王、朱雀王、白虎王、镇远将军都是这样行事的。你们呢?”
他没有旁征博引地论“忠义”,这些粗豪军汉听不进那些高深宏论;他用他们自己做例子,将他们代入局中,再不是旁观者,而是休戚与共的命运选择,便迅速地、无情地令他们看清了现实,产生切肤之痛。
忠,先忠于百姓!
忠,次忠于社稷!
忠,后忠于君王!
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通俗易懂。
简单明了。
随着他一一列举,万千将士只觉热血沸腾,控制不住地要爆发、要宣泄,然有一个人比他们更快做出反应俞练冲王壑和张谨言单膝跪下,抱拳道:“末将愿誓死追随世子和公子,驱逐安国敌寇!”
这一刻,以往困扰他、令他两难的“忠义”问题,豁然间便贯通了。不,从没有两难,是他糊涂,没能认清自己的内心,才作茧自缚地挣扎和煎熬。
现在,他做出了选择。
张谨言忙扶起他。
王壑道:“将军明智。”
再看校场上几万将士,忽然爆发出震天雷般的吼叫“反之!反之!杀之!杀之!”
嗓子喊破了。
眼睛充血了。
愤怒毁灭一切。
霍非默默地看着王壑,眼中除了敬佩,还有一股蠢蠢欲动的豪情他也被激发了热血。
在校场围墙外,俞夫人正陪着梁朝云和赵,透过围墙的菱形窗口观看校场内的情形,还有一个十四五岁温柔娴静的女孩子,这是俞练的女儿俞。
俞盯着高台,双目粲然。
高台上,王壑等众将士安静后,对俞练道:“他是将军的属下,就由将军按军法处置。以儆效尤!”
俞练铿然道:“是!”
他也不唤执刑军士,竟亲自操刀,当众斩杀了魏聪和两个帮凶,以示他的决心和立场。
此举又掀起一片叫好声。
大丈夫,是非分明!
散后,等回到驿馆,王壑一反之前的从容,神情凝重地对张谨言和霍非道:“朱雀王危在旦夕。不,玄武王也危在旦夕。北疆危矣!”
第560章 希望
二人也有预感,忙问详情。
王壑道:“这定是潘子豪派人干的。他得知皇城兵变,知道大靖已亡,才疯狂报复。”
霍非道:“他投靠安国了。”
很肯定的语气。
王壑附和地点头。
张谨言惊道:“前方粮草……”
王壑叹道:“怕也都被毁了。”
废帝虽然倒行逆施,然不论官场还是军中,都有死忠于大靖的人,潘子豪只要打着复兴大靖、剿灭叛党的名义,便能驱使他们做奸细,烧毁军粮。
而玄武关早已缺粮多时了,之前潘子豪就奉废帝之命加害忠义公,断绝忠义公的粮草军备。现在后续军粮被烧,别说仓促间难以筹集大批粮草,就算现在官仓里有粮,十天半月也运不去,远水解不了近渴。
张谨言想通后,恐惧道:“那我父王不是危险?表哥,你快想办法救父王,救朱雀王叔!你快想啊!你不是最聪明的么?”他抓住王壑双臂使劲摇晃。
王壑沉声安抚他:“表弟莫慌。后方还有粮草物资运来,为防止小人作祟,表弟即刻回头接应他们,并亲自护送往北疆。哥哥在前方替你清查奸细。”
张谨言道:“弟弟领命。”
想了想又道:“这也来不及呀!”一想到父王和万千将士危在旦夕,他眼睛都红了。
王壑转向霍非,道:“还请将军下令立即开拔,加速行进,并派一支先锋队伍开路;你我一边行军,一边从沿途州县筹集粮草,能筹多少是多少。”
他怕朱雀王坚持不住。为节省时间,如今只能就地取粮,筹集一点是一点,先送去边疆,让将士们撑一天是一天,等到后继军粮运来,才算度过了这一劫。再者,他也想尽快赶去玄武关与朱雀王会合,看看能不能另辟蹊径,比如说以攻代守,或者从敌人那里夺粮草,好过坐以待毙。
霍非点头应道:“是。”
转身去传军令,开拔!
王壑转身遥望东南,心想:“还有一个希望:李菡瑶!”他眼前浮现一个穿藏青底绣富贵牡丹团花凤尾裙的纤长身影,倾国倾城、风华绝代。这是他游历七年归来后,在锦绣堂和李菡瑶的第一次正式会面。
那印象,刻骨铭心!
他自语“别让我失望!”
当初,“李菡瑶”在乾元殿当众承诺:支援北疆一百五十万担军粮,一百五十万套军服。
她会兑现承诺吗?
江南距离西北,比京城更远,王壑原不该对她心存奢望,抱万一的希望是有根据的。
首先,据他判断,李菡瑶捐助军粮的想法应该是进京前就定下的策略,而非临时起意,为的是替李家扬名。所以,粮食应该准备好了,无需再费时费力筹措。李家也不会放过这个收获名望的机会,绝不会食言。
其次,他不知李菡瑶跟观棋互换身份一事,在他心里,李菡瑶去年底就已经离开了京城,有足够的时间安排运送,这便弥补了路途遥远的弊端。
最后,当初在乾阳殿,李菡瑶拒绝对群臣说出何时何地交接粮草,说怕有人破坏。不知怎的,他总觉得李菡瑶此举大有深意,或者能给他意外的惊喜。
然这终究是他的推测。
他不会把希望寄托在李菡瑶身上。跟李菡瑶联手,是远谋,谋的是全局,是将来,眼下能起作用当然更好;不能,对他的布局也没有决定性的影响。
因此,他没将这萤火般的希望告诉霍非和张谨言,省得一腔期盼落空,受打击更重。
他要靠自己,另觅途经!
他便又对张谨言道:“为兄马上传信回京,请谢相不惜一切代价筹措粮草,请白虎王加速赶制机动车,运送粮草去西北,营救几十万将士。表弟带着你的人回头接应,再派八百里加急军驿送信回京。我还有一样东西交与表弟,你派亲信送回去给谢相,还有一封信。”
机动车速度是马车的数倍,安国尚不知他们研制成功的消息,这是他们的希望。
张谨言道:“是!”
转身飞奔出营帐。
王壑则开始写密信,一连放飞了十只信鸽,为的是怕万一有闪失,贻误了军情。
放完,大军开拔。
张谨言则率玄武军掉转头,往来路奔去。
王壑等出发时,俞夫人找了来,说女儿俞离家出走,只留下一封信,说要跟苏夫人(即梁朝云)去北疆。
俞练看信后一呆。
俞自幼跟关内一名女大夫学了些医术,因见梁朝云带着三百大夫随军,便也要去边疆救死扶伤。
王壑忙令人去问梁朝云。
梁朝云便将躲进队伍中的俞给带来了,劝她不可冲动,还是跟父母回家吧。
王壑一看,小姑娘才十四五岁,看着温柔娴静,说出来的话却不娴静,坚持要去北疆,并道:“梁大人都战死沙场了,梁姐姐也抛下温柔富贵,去北疆救死扶伤,妹妹比不上梁大人和梁姐姐,也能尽些微薄之力。”
俞夫人:“……”
这女儿中邪了。
王壑心一动,想起李菡瑶,暗忖:“若天下能多些女子出来做事,便不显得她离经叛道了,将来她的处境也不会太艰难。只不知这俞姑娘心性如何,别想着去北疆玩儿吧?”想罢,郑重问俞:“俞姑娘,军中大夫虽只救死扶伤,却也不是没有性命危险的;还有,救死扶伤,救的都是军中的将士,男女有别,你真想好了?”
俞不敢看他的眼睛,垂眸坚定道:“小女子想好了!”
俞练问女儿:“你真要去?”
俞道:“女儿定要追随梁姐姐,爹爹别想阻止女儿。”
赵嘀咕道:“追随梁姐姐?我看是追随王哥哥。”
一旁的梁朝云听了,忙拐了她一手肘,又嗔了她一眼,生恐被人听见了,令她不可胡说。
就听俞练道:“那就去吧。”
俞眨眨眼,不敢相信地看着父亲,“爹爹真答应?”
俞练点头道:“爹爹要守卫凌云关,你便代爹爹去边疆。你若能多救些将士性命,也抵得过爹爹亲自去战场杀敌了。也不枉爹爹养了你一场,比儿子不差。”
俞大喜道:“女儿绝不给爹爹丢脸!”
遂跪下磕头,拜别父母。
她成了此行年纪最小的大夫。
王壑反过来向俞练和俞夫人保证:“请俞将军和俞夫人放心,在下定会尽全力保护俞估娘。”
第561章 王亨和梁心铭的儿子来了
俞夫人急忙道谢,俞练更欢喜。看看梁朝云,是梁心铭的女儿;王壑,梁心铭的儿子;赵,梁心铭的弟子,一个个都那么出色。他儿子还小,望子成龙还早;女儿此举很长他的脸,慰藉了他的心。
俞便归入大夫队伍。
离开时,赵忽然瞅着王壑道:“壑哥儿,你沾染了这一身情债,看将来怎么办!”
王壑笑道:“扣儿姐姐,我哪里惹了情债了?”
赵闺名扣儿,是梁朝云的闺中好友,从小便爱逗他玩。他不耐被当成幼稚孩童逗,常一副小大人模样,不予理会。这次,他只当赵又在逗他。
赵“哼”了一声,道:“你惹的情债还少了!”
王壑道:“姐姐就爱说笑。”
赵对梁朝云道:“他长大了学滑头了,不好玩了。这要是小时候,他肯定不理我。”
王壑:“……”
理你还理错了?
梁朝云噗嗤一声笑了。
********
一天后,朝廷得到消息。
文武百官哗然惊恐难道真要亡国了?这可不比上次皇城兵变。上次皇城兵变,还可看作朝代更迭,换个皇帝他们照样做官,还比以前更得重用呢;这次,两王若战败,他们就真成亡国奴了。虽然安皇是大靖太祖皇帝子孙,却未必能容得下他们,只怕要杀个血流成河!
谢耀辉等老臣紧急磋商。
简繁意识到,这是他翻身的机会,便挺身而出,毛遂自荐,愿意接下筹措军粮的重任,说这差事原本就是他经手的,为此他还斩杀了一批贪官呢。
然谢耀辉等人都不信任他,这当口,军粮筹措干系重大,谁敢跟他赌身家性命?
简繁道:“本官愿以满门老小为人质。”
谢耀辉道:“这更不妥,若有奸细害了你家人,你本没有反心的,只怕一怒之下就要反了。”
简繁无言以对。
这时,第二只信鸽到。
王壑在密信中请谢耀辉将潘子豪的家人押往西北,让忠勇大将军派精兵押送,务必谨慎。
跟着是第三只信鸽,指派简繁筹措粮草并安排军需物资运转,这让谢耀辉很是意外。
然后是第四只信鸽,依然指派简繁筹措粮草。
谢耀辉不知王壑为何如此坚持任用简繁,但他相信王壑此举定有深意若问这世上谁最不会偏袒简繁,除了鄢计的两个女儿,就剩下王壑了于是当机立断。
简繁临危受命。
再是第五只信鸽。
再是第六只信鸽。
第七只……
第八只……
第九只……
第十只……
每一只信鸽都带回一条消息。
又过了两天,八百里加急军报进京,和信鸽互相印证。张谨玉受张谨言派遣,带来了一丸药正是王壑交给张谨言的并一封信,交给谢耀辉。
在信中,王壑告诉谢耀辉:简繁曾奉废帝旨意,杀害徽州巡抚鄢计夫妇,他因此一直想寻机杀了简繁。然在皇城兵变时,简繁因为李菡瑶的插手、火凰滢的干预,被关在衣柜内一天一夜,等于被排除在皇城兵变之外,虽然省了制造麻烦,也使得他错过了杀简繁的良机……
看到这,谢耀辉忍不住微笑,心想这小子说话够直白的,怎么现在又要任用简繁呢?且这么信任他,竟肯把这些话告诉他,他可是跟简繁有些渊源呢。
他继续往下看:
王壑道,杀简繁容易,却无益,不如用之。简繁其人,有能力,有手段,外方内圆,最擅审时度势,眼下他就利用简繁的审时度势来达成目的……
后面是秘密嘱托。
谢耀辉看后触动。
杀人容易用人难!
简繁毛遂自荐,应该是意识到王壑对他的杀心,想立功补过;王壑愿意给他这个机会,小小年纪便有如此胸襟和魄力,其远见卓识令人钦佩。还有李菡瑶,也借火凰滢之手,利用了简繁,而不是杀了简繁。
他二人,竟不谋而合。
后生可畏!
正感叹间,又收到一封飞鸽传书。这次却不是王壑传的,而是朱雀王和玄武王联名传的。信中道:朱雀玄武达成共识,谁击败安国,奉谁为皇帝!
谢耀辉看完微怔,想了一下,忽然瞪大眼睛,心头剧震,喃喃道:“这是……”忽然跳起身,匆匆而去。亏他那么大年纪,身子还算敏捷,没栽倒。
他找到简繁,把药丸交给他,道:“这是毒药,吃下去,一月后毒发身亡。王少爷说,这是你的机会!”
一面紧紧盯着简繁的眼睛。
简繁:“……”
他只愣了一瞬,便接过丸药,撂入口中。他想,王壑没说错,这是本官唯一的机会。
谢耀辉微微一笑,拍拍简繁的肩膀,转身走了。次日早朝,便将朱雀玄武的传信告知百官。
百官都赞成,说这很公平。
朱雀王和玄武王都拥有兵权,若是互相不服,内战起来,不仅于社稷苍生不利,他们也为难,不知奉谁为明主好;如今两王达成共识,再好不过了。
谢耀辉趁机鼓励百官,上下一心,全力支援北疆战事,待新皇登基之日,加官进爵!
一番话激得大家眼冒精光。
之后,京城再次戒严。
谢耀辉等人日夜忙碌。
********
再说王壑,为了节省时间,与霍非抛下大队,只带了少量精兵乘坐机动车,全速赶往北疆。
途中,遇见朱雀王发往京城的八百里加急军报。也并非机密,一问便告诉了他们,说朱雀玄武达成共识,谁击败安国,奉谁为明主;并已飞鸽传书到京城,八百里加急军报随后印证补充,要朝廷行文通传天下。
王壑听后觉得诧异,然送军报的人也不知详情,问他也是白问,只得按捺下一肚子疑惑,加急赶路。
月底,他们终于赶到玄武关。
拐过一个山嘴,王壑透过车窗看见远处连绵、巍峨的雪山,和静静伫立在山间的军事城堡玄武关,不禁恍然如梦,眼睛倏然深邃,心头战意昂昂。
四年前,他游历到此。
今日再来,心境天翻地覆。
山那边,埋着他的父母。
安国!
安皇!
安皇后!
王亨和梁心铭的儿子来了!
王壑急令车夫停下,并往后倒了一小段,直到被山嘴遮挡,看不见远处的玄武关为止。
见第一辆车停下,后面的车忙减速,一百辆机动车依次停下,在官道上排成一条长龙。
停稳后,王壑才看向前方平原,只见无数军帐绵延数里地,朱雀和玄武大旗迎风招展,更有朱雀王和玄武王率几十万人列阵相迎,不由吓一跳。
王壑和霍非急忙下车,向那边走过去。离得近了,看清楚了,心中更惊。那些将士看他们的目光,闪着幽光,大概是饿的,令他们想起饿狼这比喻不大好,他们本能排斥这念头,觉得“嗷嗷待哺”更形象。
几十万人嗷嗷待哺!
王壑心颤了颤,竭力摆出明朗笑容,做从容不迫状,以免被众将士看出形势恶劣,动摇了军心。
他的笑容像阳光,温暖了将士们,玄武王和朱雀王对视,交换了个意味莫名的眼神,一起催马上前。在他们身边,有位年轻将领,却是熟悉面孔方逸生。
方逸生在江南被王壑张谨言所救,后与他二人分道扬镳,直奔玄武关来投奔了大伯忠义公。
两王的目光都放在王壑身上。
玄武王先招呼:“壑哥儿!”
王壑忙跪下磕头,“侄儿见过姑父,请姑父、姑母安。谨言表弟在后面押运粮草。”
霍非也抱拳行礼。
玄武王忙下马,虚扶道:“快起来。”又让霍非。
朱雀王也下了马,站在那仔细端详王壑。
玄武王道:“壑哥儿,这是朱雀王,你记得吧?”
王壑忙道:“记得记得。晚辈见过王爷。赵姐姐和我姐姐也来了,还带了许多大夫。”一面躬身施礼。
朱雀王看着他点头道:“不错。”
为何不错,没说。
张伯远也微微颔首。
方逸生上前,与王壑重重一抱,什么也没说,只拍拍他肩膀,喜悦地笑。只是笑着笑着,眼睛就红了。仅仅分别半年,再相逢,已是物是人非。这点上,他和王壑同病相怜,都遭逢家变,父母都死于非命。
王壑却顾不得伤心,有些不安,因为两王看他的目光太热切了些;再者,摆这么大阵仗迎接他一个晚辈与霍非这样一个下属将官,也不合他们身份。
他们该不会以为他带了许多粮草来,所以激动得当他是救星了吧?可他没带多少粮食啊。
他心里嘀咕,面上却道:“姑父,镇远将军带了十万人来支援。还有这些粮草”他转身,示意两王看向长龙般的行军队伍,一百辆机动车,一辆接一辆排列在官道上,漆黑的车头在阳光下闪着幽光。
两王目光大亮。
“这是……”
“机动车!”
朱雀王震惊道:“真造出来了?”
王壑道:“造出来了。这多亏了江家……”他一面命人去叫江老太爷来,一面将废帝命潘家祖孙残害江家和李家,秘密夺取江家造船技术等事简要说了。
两王没想到皇城兵变的背后,还有这等隐秘,那李菡瑶的表现,直追当年梁心铭。
第562章 善后
江老太爷过来了。
这一路上,机动车都没出大问题,他获得了大家信任,身份从人质变成了贵人。
两王都亲口褒奖了他。
江老太爷心生自豪,觉得外孙女劝他献出技术不仅是合纵连横的手段,还是替江家光耀门楣,为江家子孙积德积福,不论将来如何,江家青史留名定了!
老人家觉得很有脸面。
说话间,霍非请两王派人将机动车上的粮食往下卸,腾空了车厢,好让他们返回去接应张谨言。
玄武王忙叫人去卸粮。
玄武关下的众将士这才弄明白:官道上那些黑乎乎的大家伙叫机动车,形体比马车要大数倍,行驶速度也是马车的数倍,用这个来运粮草军备更快捷,顿时欢声雷动,声浪直冲云霄。这下他们有吃的了!
当场几万人都涌去搬粮食。
这活计他们喜欢啊。
抓一把大米干嚼也觉得香!
这声势,惊动了玄武关城楼上的敌军,不知出了什么事,忙去回禀上级将官,又有人端着望远镜察看,然王壑停车的地段十分的绝妙,恰好卡在山道拐弯处,在玄武关的城楼上,是看不见这些机动车的。
士气大振,两王十分欣慰。
王壑却有苦难言,强撑着笑,因见那边粮食转瞬间都卸下来了,心里嘀咕“这么快!”私心里巴不得粮食多的卸不完才好,可惜人多粮少,不经卸。
他先对朱雀王道:“机动车的事,请两位王爷严防走漏消息,瞒住敌人一天是一天。”
朱雀王道:“本王知道利害。”
玄武王也道:“放心,这我们有经验。军士十人为一火,同袍互相监督。本王即刻吩咐下去:谁走漏了消息,一火连坐处置;揭发无罪,记功一等。”
王壑道:“这就好。恐怕也瞒不久,这车终究是要在路上跑的,总会被人看见,且拖一天是一天。”他有些计划,要抢在消息泄露前执行。
又对朱雀王道:“请王爷派精兵护送车队回去接应张世子。霍将军的人长途奔行,不宜再去。”
朱雀王点头道:“本王来安排。”
说罢吩咐手下将官去调人。
他深知王壑的用意:用机动车来运粮,且不说速度快,更省了粮食消耗。大凡战争,粮草军备的运输永远是个难题,因为用马车运送粮草,一路上马儿吃的、民夫吃的,都不是一个小数目,劳民伤财。
玄武王赞道:“这车好,比马车省事,省了运送途中人吃马嚼的耗费,装一车是一车。”
江老太爷忙道:“还快呀。”
他这会子激动的不行。
玄武王肃然道:“江家功在社稷千秋!朝廷研究这个多少年了,却被你们先给弄出来了。废帝丧心病狂,竟用卑劣手段抢夺技术,合该有此下场。”
江老太爷年纪大、经历的世情多,又最看重名利,心里虽敬重两王,却也防备两王。原本他打定主意,此行要替李菡瑶壮声势、笼络人心,然听了玄武王这番话,想起被害的几个孙子,触动心肠,哽咽不止。
玄武王拍拍他肩,以示安慰。
气氛有些沉重,玄武王正想转移话题,就见朱雀王分派完毕,转过头来,目光犀利,对王壑道:“你一手策划了皇城兵变,逼得皇帝自戕,震动天下,但也因此逼得潘子豪投靠安国,又不择手段烧了我军粮草,以至于几十万大军被困在此,进退两难。你此来北疆,想来已经有办法解决粮草之危,或者有了御敌之策?”
该来的还是来了。
王壑勇于承担。
他必须善后!
他深吸一口气,面对久经沙场的朱雀王和玄武王,不敢轻言,以免被人说班门弄斧,先赔笑问:“不知姑父和朱雀王爷是如何应对的?”
朱雀王板脸道:“我们的策略都失败了,若不然也不至于被困在此。你只说你的。”
王壑又追问道:“玄武关现在局势如何,晚辈想先弄清楚情势,才敢放肆提些浅见。”
朱雀王道:“去大帐再说。”
率先转身,往大帐行去。
众人忙鱼贯跟上。
方逸生冲王壑使了个眼色,要他小心应对。
王壑急忙道:“等等。”
众人都停步,看他怎样。
王壑转身,对霍非身边一年轻将领道:“你去吧。”
那将领是霍非手下的指挥使云鹤,在皇城兵变时控制并说服霍非的人,兵变成功,他功不可没。
云鹤道:“是。”
张伯远诧异问:“去哪?”
王壑道:“玄武关!”
赵寅追问:“做什么?”
王壑含笑道:“这个晚辈待会回禀王爷,总而言之,晚辈绝不可能投靠安国就是了。”
又向方逸生借了他的马。
云鹤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众人方到中军大帐,分宾主坐下。
在场大小将官,数忠义公旧部对玄武关的情况最了解,当下便由方逸生讲述,其他人拾遗补缺。
梁心铭和王亨战死疆场,废帝降罪忠义公,下旨解了他的兵权,押回京城受审,命潘子豪接替他镇守玄武关。圣旨到日,忠义公拒绝交出兵权,声称梁心铭夫妇是被樊纲陷害至死,要求朝廷查明真相、惩治樊纲。
潘子豪便断了玄武关粮草军备。
安国趁机进攻。
忠义公腹背受敌,战死。
忠义公战死后,潘子豪忙派人送军粮入关,平息众怒。
有了军粮,忠义公旧部便活了。
方逸生早知王壑张谨言要发动皇城兵变,虽不知是哪一天,却不妨碍他在这之前取潘子豪性命。他便和忠义公心腹将领率军出关,寻机杀潘子豪。
然潘子豪却非无能之辈,他不仅武功高强,心机谋略也是一等一的。他深知,朝廷不会放过方家,方家也绝不会放过他,定会寻一切机会杀他。他料定方逸生不敢大规模开战,便龟缩在营帐内不出。又在军中散布消息,说他执行皇命,实属无奈,以博取军中将士同情。
方逸生果然不敢对同袍宣战,若同室操戈,不但殃及无辜,也会给安国可趁之机。那时,他岂不成了罪人?
双方便僵持住了。
第563章 事关皇位的赌约
方逸生恨极了潘子豪,也恨自己,竟不能擒拿这狗贼,算什么江南第四才子!他从未像这样自卑自厌,觉得若是王壑或者张谨言在此,潘子豪死定了。
他每天都苦思对策。
也不放潘子豪进关。
朱雀王也惦记潘子豪。
他奉旨统领北疆战事,离开京城才两天,便得知王壑张谨言发动皇城兵变的消息,立即派心腹将领李寒率一队精兵,昼夜兼程,要赶在潘子豪得知京城消息前,将他和樊纲拿下,就地正法。
然皇城兵变当晚,王壑清剿废帝余孽时,安国安插在京城内的奸细全部暴露,或死或被擒,侥幸逃脱的人忙向潜伏在京城郊外农庄的安国大皇子秦鹏发出警示。秦鹏立即撤离大靖,并飞鹰传讯北疆和西北。
潘子豪便得到消息了。
他当即决定投靠安国。
他对众将官道:“玄武王和王家谋反,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安国虽是对手,安皇却是太祖皇帝的子孙,姓秦。如今大靖灭亡,皇室衰退,我等不如投靠安国,助安国兵力剿灭叛党,才能复兴大靖。”
有人附和,有人迟疑。
众说纷纭、争持不下。
“这不是卖国?”
“怎么是卖国呢?安国皇帝也姓秦,和大靖是兄弟。玄武王才是乱臣贼子!安国和大靖打仗,等于两兄弟争吵。现在玄武王想夺江山,两兄弟当然要联手。”
“就怕是与虎谋皮。”
“不会。将来安国统一了天下,也等于大靖统一了天下,还是秦氏王朝,不过换个皇帝。”
……
他成功游说了许多将领。
方逸生一心想捉拿潘子豪,想了许多法子,皆未能成功,便绕到他背后,跟玄武关内的守军前后夹击他。谁知潘子豪和关内奸细里应外合,奸细打开吊桥,潘子豪率军冲入关内,封闭了关口,反将方逸生大军挡在外。
方逸生不惊反喜,他已经布置妥当,就等潘子豪入瓮,却不知玄武关已脱离他掌控,他再进不去了。
潘子豪早将皇城兵变的消息传入玄武关,通过送军粮的将官四处宣扬,说玄武王族和王家、方家谋反,大靖已亡,他们该联合安国剿灭反贼,复兴大靖,终于策反了一批将士,潘子豪率二十万禁军投敌。
这其中,有些人是心甘情愿的,以他从京城带来的将士居多;还有些则是被他以复兴大靖为名,煽动哄骗去的;最后一部分则是被俘虏的玄武关将士。
还有几万禁军逃出关来。
玄武关常驻军队为四十万,经此一耗,还剩下一半,都被堵在玄武关下,以方逸生为首。
秦鹏率军进驻玄武关。
兵部尚书陈修文持天子剑去北疆宣旨,诱杀玄武王。玄武王扣押了陈修文,义无反顾地反了大靖。他令心腹将领卿陌固守北疆,自己率军直奔玄武关。
朱雀王也赶来了。
正月下旬,两王会聚。
朱雀王率一万精兵,轻骑简从,先到;玄武王率三十万人马,浩浩荡荡,一面沿途筹集粮草,辎重繁重,后到。两王汇聚,加上忠义公旧部,总计五十多万人马,都被挡在玄武关下,营帐绵延数里地。
安国大皇子秦鹏坐镇玄武关内,而潘子豪也调转矛头对付故国同袍。为此,他动用全部实力,秘密传令给大靖京城至西北沿线的地方官府和军中心腹,寻找一切机会烧毁运往北疆的粮草,断绝玄武王后路。
这可难以防范了。
潘子豪投敌就罢了,谁能想到他竟丧心病狂,置百万将士性命于不顾,烧毁粮草呢?再者,军需物资的转运涉及的人事多如牛毛,而大靖之前内乱纷争,派系复杂,谁知谁是奸细?简直防不胜防!
后续粮草被烧,现有存粮只够五十多万人吃十天的,这在两军阵前,简直就是等死。
朱雀王和玄武王均是英雄人物,空有一身的文韬武略,却被小人陷害,说不出的愤怒。
虽说王壑与张谨言已经夺取了大靖皇权,控制了京城,据说把京城内的安国奸细和废帝余孽都清剿一空,眼下朝堂上下同心协力,全力抵御安国入侵,后继军需物资是不用担心的,然他们能等到那个时候吗?
这中间有段缺粮期。
至少也要一个月。
他们能坚守一个月吗?
安国根本不给他们喘息的机会,已将大部分兵力都集中到玄武关,坐等他们饿晕。
两王不肯坐以待毙,决心以攻为守,便集中炮火猛攻玄武关,无奈秦鹏和潘子豪拒不应战。
他们又派精兵从两侧偷袭玄武关,然玄武关是第一代玄武王建造的,依险峻的山势建成,易守难攻,况且他们缺少武器,急切间如何能攻得下?
进不能进,撤也不能撤。
两王若是撤军,安国会趁机挥军南下,半路追杀,然后长驱直入,直捣京城;若是两王死守,没有粮草,等几十万将士饿得浑身乏力时,他们便打开玄武关,大举进攻,一战定乾坤,总之是必死的局面。
他们便派军队去附近筹集粮草,杯水车薪,也可解些燃眉之急。一天天过去,士气低迷。
朱雀王怪玄武王不该造反,逼得潘子豪狗急跳墙,把一腔怒火冲着玄武王发去了。
那天在中军大帐,赵寅和张伯远坐在上首,方逸生等将领分坐在左右,气氛紧张、凝重。
赵寅质问张伯远:“你想当皇帝?你有那个威望和能力统御天下吗?你若有,也不会沦落到这境地了。不说旁人,本王第一个就不服你!若你能做皇帝,本王也能。你凭什么让本王辅佐你、奉你为主?”
他当众给玄武王没脸。
众将都噤若寒蝉。
王对王,他们只有听的份。
张伯远反问:“那依贤弟之见,本王该束手就擒,眼睁睁看着昏君把张家和王家灭族?”
赵寅哑口无言。其实他也不忍心看着张家和王家被灭族,所以明知京城有变,却置身事外。
张伯远道:“本王没有做皇帝的野心。本王别无选择。”他的声音透着萧索和苍凉,听得众将心中不落忍,有一半人都眼眶发热,方逸生尤其悲伤。
赵寅冷哼一声,道:“不论你想不想做皇帝,都已经反了,然你休想本王轻易臣服于你。皇帝,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做的,嘉兴帝便是最好的例子。”
张伯远问:“贤弟的意思是?”
赵寅斩截道:“眼下局势,本王以为:谁能打败安国,能令天下归心者,才算明主!”
张伯远失笑道:“争霸天下本就是争的这个。贤弟这是要争了?”他的声音在笑,眼底却闪过忧色。
他并非怕赵寅,而是不想跟赵寅反目。若他们相争,昔日世交、同僚、同袍互相残杀,内乱不知要延续多少年,生灵涂炭,民不聊生,想想都沉重。
赵寅断然道:“谁能击败安国,你我便奉谁做皇帝!”
张伯远静默一瞬,应道“好。”
第564章 别出心裁的买卖
众将官眼睛都亮了这当口,谁能救他们,他们也愿意奉谁为主,这很公平。
方逸生当然不会将两王吵架的情形比给王壑听,只说两王经过“协商”,最终决定:
谁击败安国,谁做皇帝。
两王都会拥戴明主。
绝不食言!
王壑听完,恍然大悟。
然这也太草率了些。
他便想措辞,准备劝解,忽觉帐内有些安静,抬头一看,朱雀王和玄武王都紧盯着他:玄武王温文儒雅,目光深沉;朱雀王煞气凛然、目光犀利。
他忙问:“两位王爷真要这么做?”
朱雀王点头道:“不错!”
那口气,不容置疑。
玄武王也沉声道:“我二人虽非大贤大能,却都是凛凛伟丈夫,既已达成共识,便绝不会行卑劣手段,当同心协力,共抗安国。这点壑哥儿无需担心。”
王壑便不知如何劝了。再者,此举虽有弊端,却不失为一个办法,否则等真赢了安国,到底奉谁为皇帝呢?若两王彼此不服,岂不又要掀起内战。还有,若不能激发士气,连性命都保不住了,还谈什么弊端?几十万大军,饿极了能吃人。谁能救他们,谁就是明主!
张伯远问:“壑哥儿听完了,可有退敌良策?”
赵寅则犀利道:“你父母可都才智双全,你是他们儿子,想必不会太逊色于他们。”
王壑恭敬道:“有两策。”
还有两策?
两王对视,精神一振。
张伯远道:“说说看。”
王壑干脆道:“一,买粮。二,以攻为守。”
张伯远追问:“跟谁买粮?”
眼下,有银子也没地儿买呀。
王壑道:“跟敌人。”
张伯远:“……”
赵寅:“……”
一听就知道这买卖不简单,就不能一口气说完吗?堂堂王爷,一直追着问,像什么样子!
赵寅好想给这小子一巴掌。
方逸生却是精通买卖的,闻言沉吟道:“这桩买卖怕是不简单。贤弟如何肯定敌人愿卖呢?”
王壑道:“不用银子买。”
朱雀王忍气问:“用什么买?”
王壑忙道:“以物易物。”
方逸生忙问:“贤弟手上有令他们动心的东西?”
王壑也郁闷,不是他不愿意一口气说完,这些人总是急不可耐地追问,难道他不让人家问?
他正要一口气告诉他们缘故,就听帐门口禁军高声通报:“回两位王爷:安国派使臣来洽谈卖粮事宜。”
朱雀王:“……”
玄武王:“……”
众人:……
然后大家一致看向王壑。
原来,之前王壑派云鹤去玄武关,就为了这买卖,只不知王壑是如何打动秦鹏的,竟真派使臣来了。
王壑顾不得他们,忙道:“带他进来!”
那禁军看向朱雀王。
朱雀王道:“带他进来。”
那禁军这才转身去宣人。
等他一走,赵寅又看向王壑,众人也都盯着王壑,那架势,就像三堂会审一样。
王壑正要解释,然接引安国使臣的将士听云鹤说,来者是安国派来洽谈卖粮事宜的,激动不已,仔细搜身后,直接就将他带到中军大帐外等候,朱雀王一声“带人”,他转身就去带了进来,愣是没给王壑解释的机会。
看着安国使臣昂然走入大帐,王壑丢给众人一个无奈的眼神,心想“这可不怪我。”
朱雀王也不管他了,盯着下方使臣,眼中杀机凌厉。
玄武王则云淡风轻。
王壑看时,是一位三十出头的褐衣文士,面白无须,气度儒雅,能被秦鹏派来做使臣,自然不弱,面对两王威压,他仿佛若无其事,还四顾打量人。
忽然与王壑目光相碰。
王壑面无表情,面对害死父母的罪魁,他摆不出任何表情,因为这不是直接凶手,这是使臣,虽然“两国交兵,不斩来使”,但他也抬不出笑脸。
使臣却不会因此忽略王壑,他仪表非凡、气度非凡,又年轻,任何一个见他的人都无法忽视他。因看不出他深浅,又不能总盯着他,只得先转向上方,躬身施礼:“安国使臣杜律拜见玄武王、朱雀王。二位王爷安好!”
朱雀王冷冷不发一言。
玄武王也不出声。
王壑一见这情形,便知是让他发挥呢,毕竟两王还不知买粮是怎么回事,如何应对?若一个应对不当,丢了威严事小,坏了买卖大计可就麻烦了。
他道:“王爷不好。饿!”
杜律:“……”
朱雀王:……
玄武王:……
两王都很想揍人。
杜律赔笑道:“这位是……”
王壑道:“在下王壑。”
杜律眼睛一亮,道:“原来是王相和梁大人之子。久仰大名!王少爷皇城兵变……”
王壑截断他准备滔滔不绝说下去的话,道:“明早交粮,否则交易作罢。两位王爷也会令众军喊话,将此事告诉玄武关的将士们,并晓谕天下!”
杜律深吸一口气,道:“王少爷这话未免太无情了些。我家大皇子派本使来,就是要商谈这事,若不仔细商议妥当,万一我们付了粮食,你们却不遵承诺怎办?”
王壑瞅着他,似笑非笑道:“你虽是安国使臣,却也是儒家弟子,竟说出这等可笑话。”
杜律忙问:“如何可笑?”
王壑道:“便是商人也有信誉,更何况两国枭雄?若朱雀王和玄武王毫无信誉,那离灭亡也不远了。譬如嘉兴帝,毫无信义,所以亡国了。”
杜律:“……”
这没法谈了。
王壑又道:“再者这是做买卖,我们明码标价,公道的很,你们愿意买就买,不愿意买便作罢。有何可商谈的?难不成你们嫌我们出的价太贵,要还价?”
杜律脸色一变,脱口道:“不!”
什么买卖,竟不还价?
朱雀王、玄武王和一众将领都被这无头无脑的谈话给撩得好奇死了,又不能问,心如猫抓。
王壑冷笑道:“那便买!”
杜律道:“可是……”
王壑道:“秦鹏派你来商谈,无非是想拖延时间。可我们王爷饿的很,不想拖,饿极了会吃人的!回去告诉秦鹏和潘子豪:明天辰初交粮,过时不候!送客!”
朱雀王:“……”
他听了半天,虽不知王壑跟使臣谈的什么,但王壑这气势他喜欢,当即喝道“送客!”
他不问皂白替王壑撑腰。
第565章 你敢不为五斗米折腰?
禁军立即上前赶人。
杜律连杯茶、连个座都没捞着,就说了几句话,被王壑一顿嘲弄,就被赶了出去,差点撑不住儒雅形象,临去时愕然瞪着王壑,似没想到这结果。
王壑的眼中生出了情绪。
有些冷!
有点寒!
杜律看着少年略带寒意的双眼,莫名的很不安。
等杜律被拉出去后,大帐内依然安静,不过众人的目光都如同被牵引一般,落在王壑身上。
王壑不等他们发问,便主动对两王道:“皇城兵变时,谨言命人拘押了潘子豪的家人。晚辈来此途中,得知军粮被烧,立即飞鸽传书回京,叫人把潘家人都押来西北,为的就是要卖给潘子豪,换军粮。”
众人:……
静了一瞬,忽然轰然大笑。
连赵寅也笑了,气消了。
方逸生笑道:“果然好买卖!就怕他们不肯买,为了野心和名利,连父母都不要。这在史书上可是有例子的:项羽欲烹了刘邦老父,刘邦不受威胁,还放话要项羽分一碗肉汤给他。而今他们好容易把咱们逼入困境,怎肯拿粮食赎回亲人,使得功亏一篑?这不就派人来试探了!”
王壑却冷哼一声,道:“我出的价,由不得他们不买!”
众人都好奇死了
什么价由不得对方不买?
这又不是买东西,若价格实惠,不买的话,错过了赚钱的机会将来会后悔;这是买人!
买人什么价合适?
方逸生忙问:“出的什么价?”
王壑细细解释:“潘子豪的父母五斗米一个,亲眷一斗米一个,所有随他投降的将士家眷一斗米一个。子逸说,他率二十万人投敌,每人按一父一母计算,就是四十万斗米;没有父母的或许有妻儿,每人按一妻一儿算,也有四十万斗米;没有妻儿的或许有兄弟姐妹,我一总折算,最少也有八十万斗米,或许更多。当然,若潘子豪不肯为五斗米折腰,等他家人押到之日,就请王爷以叛国罪在两军阵前斩了他的父母家人。谁让他不舍得五斗米!”
众人:……
忽然又是一阵爆笑。
不过,这次笑的人只有张伯远、赵寅、霍非、方逸生等人,其他不通文墨的军汉们还在翻着眼算账呢,算这几十万斗米粮的账,尚未领会王壑这番话的深意和妙处,因为不知陶渊明“不为五斗米折腰”的典故。
陶渊明不为五斗米折腰,名垂青史。
潘子豪不肯出五斗米赎回父母,将被千夫所指,留下万古的骂名;若秦鹏花五斗米赎潘子豪的父母,却舍不得花一斗米赎其他将士的父母,则会寒了军心。
这个价,童叟无欺!
秦鹏和潘子豪非换不可。
明明就是利用降军的亲人要挟,王壑却用的如此绝妙,毫不见血腥味,堪称“文质彬彬”;若跟项羽一样,开口便喊打喊杀,便没这么好的效果。
方逸生笑得十分开怀。
他觉得王壑一来,他心情便轻松了,所有的斗争都充满无穷的滋味,不复之前的沉闷和仇恨,令他斗志昂扬,激情满怀,无惧生死,酣畅淋漓。
这便是年轻人的活力!
他见其他将领满脸糊涂,便解释给他们听,他们也都懂了,都大笑起来,说:“潘子豪要是不肯用五斗米换他老子娘,那不是猪狗不如?这价钱太合适了!哈哈哈,王少爷果然不愧是梁大人和王相的儿子。”
又有人问:“军中将士的父母一斗米一个,那么多人,又不住在一块,都押来岂不麻烦?”
王壑淡淡道:“谁有空押他们来!已传令朝廷,着兵部按名册拿人,以叛国罪论处,先将他们关进大牢,听候处置。对敌人则说:全部正法!”
这也是为了防范这些人,怕潘子豪传信给他们再行鬼祟伎俩之前烧毁粮草,不就是这些人么!
众人都说这样处置好。
投敌卖国,罪不可赦!
有人道:“得有个期限。”
王壑道:“这自然,若不定期限,咱们都要饿死了。再者,迟则生变。所以我令他们明早交粮,敢拖延,就将潘子豪的父母家人押到两军阵前正法。”
赵寅沉声道:“你这只是缓兵之计,若他们肯买,换的粮食也不过能多撑几天;要想脱困,必须击败安国。你那第二策说‘以攻为守’,要如何攻?”
王壑忙道:“这个,请容晚辈几天工夫。晚辈还是四年前来的玄武关。这次在京城听说:我父亲出使安国前,曾画了图纸,让忠义公对玄武关进行扩建。晚辈想弄清楚格局后再做筹划,以确保万无一失。”
他的父母,都非寻常人。
王府的大门改建都暗藏玄机,更何况坐落西北的玄武关!他坚信父亲不会无的放矢。
他听说如今的玄武关,前面的瓮城经扩建后,比原主城还要雄伟,若从山顶往下俯瞰,玄武关由南北两座城堡构成,中间是天井一样的大校场。
这当中有什么玄机呢?
王壑想探寻清楚。
在这之前,他不想告诉其他人。如今天下大乱,人们对“忠义”的诠释各说各理,寻常百姓根本不知孰为忠、孰为奸。敌人说他们是乱臣贼子,煽动百姓对付他们,内奸防不胜防,有些事还是别泄露的好。
朱雀王定定地看了他一会,点点头道:“这个,你问方小子。本王也不大清楚。”
王壑忙点头。
玄武王又道:“听闻你与你菡瑶联手,李菡瑶在乾阳殿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承诺:无偿援助一百五十万担军粮、一百五十万套军服,支援北疆战事。可当真?”
朱雀王也希冀地看着王壑。
王壑忙道:“真自是真的,不过江南比京城更远,李姑娘支援的军粮怕是要到三四月份。”
此事,他不敢做任何保证。
玄武王道:“这说的也是。”
朱雀王道:“只要我们能挨过这一劫,再有李姑娘的支援,便能逆转局势,反败为胜。先顾眼前明早交易,你要如何安排?若他们兴花样怎办?”
王壑道:“晚辈正要跟王爷细说。”
这是军机大事,不能当众说。
朱雀王便宣布散了,众将官退下;玄武王又命方逸生安置霍非带来的将士,独留下王壑。
王壑便如此这般对朱雀王说了一番话。
朱雀王听得目光炯炯……
再说杜律,回到玄武关,潘子豪见他这么快就回来了,心知不妙,却忍住不问,忙带他去见秦鹏。
第566章 安国大皇子
秦鹏如今坐镇在南面城堡的帅府,这座府邸的墙面均是用巨石垒成,坚固非常,几百年来,曾是历代玄武王的住处,忠义公也住过,现成了秦鹏的住处。
大堂既深且阔,上方横着一黝黑色的长条公案,公案后摆着一张宽大的虎皮椅,秦鹏正坐在椅内;下方,左右都是一色的花梨木交椅,一溜排下来,一直排到大堂门口,全坐满了将官,有大靖的,有安国的。
秦鹏身具异族血统,身材高大、劲健,黑头发,肤色极白,高鼻深目,褐色眼珠,眼神锐利,今年才二十岁,单从外形上看,是极阳光俊朗的男子。
杜律进来,秦鹏笑道:“这么快就回来了?如何?”
杜律忙躬身道“参见大殿下。”
秦鹏挥手叫起,命他坐下说。
杜律的座位十分靠前,就在秦鹏右手第一位,他乃安国礼部右侍郎,秦鹏也看重他。
杜律坐下后,便将详情说了。
听说王壑步步紧逼,丝毫不肯转圜,堂上安静下来,大家都看向秦鹏,看他如何打算。
秦鹏沉吟不语;潘子豪却羞怒了,他可不是不学无术的纨绔,自然明白王壑“不为五斗米折腰”的暗示,可是这件事又不是他能做主的,怎不难受?
其他大靖降将也都难受。
秦鹏目光一扫,将这情形看在眼里,微微一笑,对潘子豪道:“潘将军不必难受。王壑贱价出售你们的亲人,本王却视若珍宝,绝不会为了围困朱雀王和玄武王,而置你们的亲人于不顾。这交易,本王答应了!”
潘子豪怔怔地看着那年轻的皇子,那一脸阳光的笑容,雪白整齐的牙齿,如此的赏心悦目。
秦鹏又安慰他道:“明早就交粮。将军即刻派人统计手下将士有多少亲人,按数付粮,不可遗漏一人。”
潘子豪起身,激动道:“是!”
秦鹏又转向杜律,吩咐道:“杜律,你再出城一趟,告诉王壑:明日辰时,本王将和朱雀王玄武王在两军阵前签署协议,此交易达成,再不能以潘将军叛国为由,加害他们的亲人;若敢违背,本王定要踏平中原!”
他本来就在入侵中原,这话不过是向潘子豪等人示恩,并提醒他们看清王壑的用心。
一干属下都面面相觑。
真要花米粮赎这些降军的亲人?那粮草不是白烧了,之前所有努力都将功亏一篑。
这分明是王壑的诡计。
殿下怎能答应呢?
成大事者当不拘小节!
看看人家刘邦,项羽要烹了他老子,他都不为所动,若不然,哪来的大汉王朝?
杜律起身,迟疑道:“殿下……”
秦鹏仿佛明白他的顾虑,目光微闪,摆手道:“我意已决,不必再说。你只遵命去便是。”
杜律躬身道:“微臣遵命。”
潘子豪再忍不住,来到大堂中央跪下,铿然道:“微臣誓死效忠殿下!”说罢匍匐在地。
追随他一起投降的将官也都纷纷起身,跪下宣誓。
秦鹏欣喜,忙抬手叫起。
杜律等臣下这才好受些。
他们知道:他们的殿下彻底收服了这些人,赢得了一支虎狼之军,并为下一步收复并安定中原奠定了基础;殿下的英明睿智,远超嘉兴帝。可笑王壑自诩聪明,想出这一招解燃眉之急,却顾头不顾尾,寒了军心不说,得了那些军粮,又能撑几天呢?不过是苟延残喘。
王壑怕秦鹏不答应以粮买人,讥讽潘子豪“不为五斗米折腰”;秦鹏针锋相对,指责王壑贱卖降军亲人,不拿将士当回事,自己却视他们如珍宝。
谁更仁义?
谁更得人心?
这一比高下立判。
潘子豪怎不感激涕零!
其实,他当初投靠安国也是情非得已,得知王壑逼死嘉兴帝,他便明白大靖完了,即便他想另行辅佐幼主登基,也比不过叛军势大,最终难逃败局。
投靠安国后,他惴惴不安,生恐被安国轻视轻贱;没想到秦鹏胸襟广阔,气魄非常,竟放弃唾手可得的胜利,出粮赎回他们的亲人,着实令他意外。
撇开这件事不提,潘子豪私心认为:单从胸襟气魄和行事手段来比,嘉兴帝也差秦鹏太多。嘉兴帝为了对付王亨和梁心铭,把江山都丢了;再看看秦鹏,明明是入侵者,却像拨乱反正的明主,令臣下和降军归心。
此后,他将安国当成安身立命的国家,是大靖的延续,心头再无一点叛国的内疚。他既对安国有了归属感,便真心忧国忧民,操心起这场战事的胜败来。
归坐后,他担忧道:“殿下仁义,愿替我等赎回亲人,虽说一人只有一斗米,但这么多人,总算也不少。如此一来,只恐叛军要脱困了。”
秦鹏道:“不妨事。他们有五十多万人呢。这些粮食不够他们支撑几天的。王壑虽然来了,但任他有通天的智谋,也变不出粮食来。再筹集也难之前烧的粮草,可是已经耗空了大靖京畿附近的官仓。”
潘子豪忙道:“这倒是。短期内他们肯定筹不到粮草的,西北各地的存粮早已耗尽。岷州、江南等地虽有粮,一时半会儿也运不来。这段时间,足够殿下灭了他们,再挥军南下,收复大靖,再现英武盛世!”
杜律忙道:“不是说有个李菡瑶,承诺要支援他们粮草和军服吗?殿下需派人阻截她。”
秦鹏自语道:“李菡瑶?”
他对李菡瑶了解不深,仅限于传言,为免传言误事,他便问潘子豪:“这李菡瑶是怎样的女子?”
潘子豪沉吟,潘李两家在江南的恩怨他也清楚,后来吕畅怂恿嘉兴帝宣李菡瑶进宫,李菡瑶炸死脱身,然后造反,跟着就发生了皇城兵变……
他想了半天,才回道:“和梁心铭一样的女人。”
秦鹏顿时在心里提高对李菡瑶的重视,面上却一点不显,沉声道:“江南路途遥远,李菡瑶纵有心,十天半个月也运不来粮。等她运来了,本王已灭了叛军,正好用她的粮喂叛军。本王一向善待俘虏,况且他们原是大靖的将士,是被乱臣贼子蛊惑,才跟着叛乱的。”
众人听了,都赞殿下英明。
秦鹏双手下压,示意他们安静,然后问杜律:“据你观察,那王壑手段和能力如何?”
杜律也想了一下,摇头道:“看不透。”
秦鹏一愣,“此话怎讲?”
杜律道:“就是看不透。”
他将自己进了朱雀王大帐后,王壑说的每一句话,包括脸上细微的表情,都形容给秦鹏听,然后总结道:“微臣也不好说,到底他为人骄狂,还是心机深沉;逼我们明早交易,是目光短浅,还是深谋远虑。微臣看不透!”
第567章 王壑的毒舌
秦鹏想起皇城兵变当晚,安国在大靖京城的内应全被一窝端了,嘴角不由扯了下
王壑,绝对是他的劲敌!
那是一个心狠手辣的主!
忽然他想起在敌营中传扬的消息,说是朱雀玄武已达成共识,谁击败了安国,奉谁为明主,心一突,神情严肃了几分,看向潘子豪,问:“潘将军怎么看?”
潘子豪神情复杂,沉默了一会,才道:“微臣对他的印象还是八年前的他外出游历了七年,去年底才回来。他幼时便聪慧过人,在京城无人敢惹。”顿了下又特别补充道:“他并未仰仗父母的权势仗势欺人。”
秦鹏认为,这也足够了,游历归来的王壑,已经更强,而不像有些“神童”长大后泯然众人。
对付王壑,他将不遗余力。
面上,他却轻松地对潘子豪和杜律道:“不论他如何深谋远虑,我等都以不变应万变。不过,本王还是要给父王和母后传信,将此事告诉他们。并非怕他们不答应父王和母后肯定会答应的而是让他们了解双方的形势,以免贻误了全局战机。”说罢,当堂拟书信。
这是他故意为之,以示他坦荡,并没有欺骗潘子豪等人,不过是为了全局考虑,要跟安皇和皇后通个气而已,而非“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没有耍花招。
这通气很有必要。
在他心中,他的父皇英明神武;他的母后曾是大靖人,心机和谋略不输梁心铭,他自幼便尊敬、崇拜父王和母后,并不敢自以为是、独断专行。
所以,他在信中详细阐明了自己拿粮食赎潘子豪等亲人的用意和良苦用心,以及下一步计划;又将李菡瑶其人其事也细细说了,请父皇母后指点。
写罢,交人用飞鹰传递。
草原上的雄鹰驯化后,传信比鸽子更方便,不仅快,且能承担的书信重量也大,哪怕写厚厚的一封,也不怕鹰带不动,所以,他尽可能地写详细了。
当晚,信便送到乌兰克通。
安皇和皇后眼下正在乌兰克通,王亨和梁心铭与安国十万大军同归于尽后,他们便急速赶来了。忠义公方磐便是在安皇指挥的战斗中丧身的。
果然,安皇和皇后看信后同意了儿子的决定,十分赞成他用粮食赎买潘子豪等降军的家人。
皇后亲自执笔,安皇口述,给儿子回信,先赞他仁义有远见,又道:我秦氏祖先供奉在大靖皇家太庙,朕父子攻打大靖,是为了统一天下,再现英武盛世,而非掠夺。皇儿以怀柔手段对待大靖俘虏,正是明主该有的襟怀和魄力。不必顾忌李菡瑶,江南自有人对付她。也无需担心叛军脱困,死刑犯行刑前,还要让其饱食一顿上路,朱雀王玄武王皆当世英雄,怎可让他们饿着肚子上路!
写完,凌晨放出飞鹰。
辰正,飞鹰到玄武关。
那时,距离双方约定的辰时初,已过了半个时辰,秦鹏和潘子豪等人还在煎熬,不知该不该交易。
原来,昨天下午杜律又去找王壑谈判,说明早先交一半粮食,另一半等潘子豪的家人押来玄武关后,当面交易。
他道:“万一你们收了粮食,回头反悔,我们岂不要吃个哑巴亏?普通将士的亲人就罢了,想来朱雀王和玄武王威名赫赫,就算败了,也不至于无耻到拿他们来出气,但我们潘将军和张家、王家都有仇,王少爷行事又常出人意表,我们不得不防一手。分次交易才公平。”
朱雀王听后冲王壑挑眉,揶揄地笑,仿佛说:说什么“出人意表”,其实骂你没品,行事无耻。
王壑断然拒绝“不行!”
杜律追问:“为何不行?”
王壑冷笑道:“人好不好,一望可知,再不济也能当面诊脉;而粮食只能等吃下肚才能断定有无问题,若留一半等潘子豪家人押来再交付,倘若秦鹏在粮食上动手脚,等我们发现也晚了,只怕要被你们毒死了。”
杜律道:“你们可派人当面检验。”
王壑道:“这么多粮食,如何查验?你别想拖延时间弄鬼。事关将士性命,我们要确保万无一失!”
杜律反问道:“我们交了粮食,你们出尔反尔呢?”
王壑断然道:“安皇乃背信弃义小人,怎能跟朱雀王和玄武王相提并论。此事没的谈!”
杜律心中愠怒,面上却一点不显,笑着问道:“王少爷说说,安皇如何背信弃义了?”
王壑盯着他,嘲讽道:“既然杜大人不学无术,那在下就来告诉你:当年,英武帝和第一代青龙王也就是你们安国的太祖皇帝,就在这北疆签订了《吉祥之盟》,言称两国是兄弟,约定和平共处。安皇不遵祖训,擅自入侵大靖,不是背信弃义的小人是什么?!”
杜律笑道:“且不说这是几百年前的事了,就说你们造反,不忠不义,安国就该讨伐!”
王壑道:“我们为何造反?”
杜律道:“在下也奇怪,原本王家、张家都是忠臣,为何变成无君无父的乱臣贼子呢?难道是因为大靖的先皇薨逝,王亨梁心铭欺负幼主,要篡权夺位?”
他强势反击,要激怒王壑。
王壑盯着他,犀利道:“别以为我们不知道:大靖君臣相疑,背后有安皇作祟。安皇不遵祖训,手足相残,必、遭、天、谴!”他抬起修长白皙的右手,指节如玉竹,缓缓合拢,捏成拳,仿佛一把捏住安国般宣告“大靖灭亡,安国也难存于世,亡国,就在眼前!”
朱雀王神情古怪,不明白这小子哪来的底气嚣张,明明刚算的账,说一天只能吃一顿,晚饭省了。
再疑惑,也得忍着。
他必须支持王壑。
杜律更是气得哆嗦,不是气量不够,而是见对手明明已经陷入绝境,还如此嚣张,那嚣张绝不是虚张声势,而是底气十足的嚣张,强硬得让他受不了,偏偏一时半会儿又不能把他踩死,出了这口气,所以愤怒。
他努力克制手足轻颤,冷笑反问:“哦,但不知你要如何灭了安国?等几十万大军成饿殍后,变成厉鬼来索命?”说罢嘲讽地笑了,气息略平。
王壑幽幽道:“怎会成饿殍呢?遍地都是粮食。”
朱雀王愕然。
杜律也愕然。
他们都想问王壑:遍地的粮食,在哪儿?
王壑不等他们问,便好心解释道:“人饿急了,什么都吃。譬如,人肉!除非安国军民都躲在城内不出来,否则,一切安国人、畜都是我们的食物!”
朱雀王紧紧闭着嘴,借以掩饰自己的心意。此刻,他很怀疑:再任由王壑折腾,会不会把到手的粮食给折腾没了?他要不要插手干预?他不想吃人肉!
杜律更是如见鬼一般盯着王壑,正要开口,就见王壑抢先堵道:“千万别说我们丧失人性。潘子豪烧毁同袍粮草,跟吃人有何区别?安皇不择手段侵犯大靖,跟吃人有什么区别?杜大人一定要说有区别,那也是因为你们君臣都是伪君子,揣着一肚子的男盗女娼,面上却做正气凛然。我们如何能跟这样的伪君子谈信誉?滚!”
第568章 比嚣张
杜律勃然大怒道:“狂妄的小子!等饿得有气无力时,看你还能这样嚣张……”
王壑自然不会任由他骂,朝旁瞅了一眼,玉麒麟霍非便大步上前,一把拎起杜律,扔了出去。
就听帐外“扑通”一声。
接着又是“哎哟”一声。
朱雀王赵寅眼皮跳了跳。
霍非却没事人一样回到座上,还拍拍手,仿佛手上沾了灰尘似得。他虽是武将,却有洁癖呢。
赵寅瞅着这一文一武两个年轻人,轻笑道:“看来本王真老了,跟不上你们年轻人的想法。”
王壑忙换上阳光般的笑脸,道:“王爷正当壮年,怎可言老?王爷威名,晚辈幼时常听父亲母亲说……”
赵寅打断他,问“晚上吃什么?”
王壑被问的一怔。
他又不是火头军?
再者,之前不是都说好了,今后一天吃一顿,除非开战,否则晚上没的吃么,怎么还问?
他便赔笑提醒道:“晚上没的吃。”
赵寅道:“哦,那你一副财大气粗不缺粮的模样,哪来的底气?说给本王听听,将来也好借鉴。本王一介武夫,肚里就一根直肠子。当年被你父母给使得团团转,却一直学不来他们的智谋,现在连你也不如了。”
王壑:“……”
王爷这口气,很幽怨啊。
再者,赵寅哪里直肠子了?明明一肚子坏水!当年他父母才是被使得团团转呢,被还是朱雀王世子的赵寅驱使着破了谋反大案,替朱雀王族洗清了冤屈。
肚里腹诽,面上却笑道:“王爷放心,明早他们会如数交粮的。晚辈怎敢拿几十万将士性命当儿戏?”
赵寅怀疑地看着王壑。他肚里的肠子当然不是直的,很有些弯弯绕,因此怀疑王壑这招不可行。
王壑择很有把握地点头。
赵寅只得等着了。
再说杜律,回到玄武关,那手脚还在不住颤抖。
生生给气得!
还羞愧他白占了有利情势,竟被王壑劈头痛骂而无还嘴之力,真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将事情经过一五一十告诉了秦鹏,愤怒道:“殿下,既然这小子狂妄找死,就由得他!”
意思是不赎人了。
秦鹏身为皇子,当然不能被愤怒冲昏了头脑,况且他没有跟王壑直面相对,所以并不能对杜律的愤怒感同身受。他想,杜律也太沉不住气了,王壑不过说两句硬气话,虚张声势而已,何至于气成这样?
再说,不赎人能行吗?
瞧瞧潘子豪!
潘子豪也气得胸膛剧烈起伏杜律可以跟王壑赌这口气,他不敢赌啊,那是他的父母啊!
秦鹏沉吟了一会,转向潘子豪,问道:“潘将军意下如何?本王既答应赎人,便不会舍不得这批粮食,因替将军的亲人安全着想,才要分批付粮。现在王壑态度强硬,坚持先付粮,将军觉得,我们是否该相信他呢?事关将军亲人,将军只管畅言,本王全力配合将军。”
他把决定权交给潘子豪。
潘子豪心乱如麻。
他不敢相信王壑。
却又不敢跟王壑拼。
怎么办?
他郑重对秦鹏抱拳道:“殿下请容微臣想一想。”
秦鹏宽慰道:“将军慢慢想,粮食本王已经准备好了,只要将军下定了决心,即刻交易。”
潘子豪感激道:“谢殿下。”
他这一想,就是一晚上。
秦鹏和杜律等人也反复磋商,不得主意。
一夜过去,转眼到了辰初时分,城外毫无动静。
秦鹏和一干属下全部集中在帅府大堂,展开了激烈争论:有说不能相信王壑的,那就是个诡计多端的奸诈之徒;有说耽搁不起的,再耽搁潘将军家人性命堪忧,二十万将士家人也将遭祸患;潘子豪自己也犹豫难决……转眼半个时辰过去了,依然拿不定主意。
这下,连秦鹏也急了。
正在这时,安皇传信到。
秦鹏看信后大喜,也不问潘子豪意见,更不问其他人意见问了也是白问,还是让他做主吧,本来就该由他做主的命杜律即刻出城,去告诉朱雀王和玄武王,说即刻签署协定,交付粮食,一粒米不少。
杜律忙忙地去了。
秦鹏这才严肃对潘子豪道:“事涉将军和众将士亲长,宁可信任对方,而不能大意。”
说罢将安皇传信内容有选择地告诉众人,主要阐明他们入侵大靖,是为了统一天下,而非抢掠,所以,大靖的子民就是安国的子民,他不能置之不理。
众人听后肃然起敬。
潘子豪感动不已。
然后,便静等城外消息。
再说杜律,又一次来到朱雀王大帐,忍气吞声地表明了安国愿意以九十万斗米赎回投降将士的家人,即刻交付粮食,请朱雀王和玄武王出面签署协议。
朱雀王大喜,对王壑钦佩不已,正要答应,就听王壑断喝道:“不必!你来晚了!”
杜律道:“不过晚了半个时辰。”
王壑道:“在下说了:过时不候!”
朱雀王:“……”
玄武王:“……”
死小子!
有必要争这口气吗?
杜律再一次气得眼前发黑上赶着送粮食给人家,人家还不稀罕,人家愿意挨饿!
王壑讥讽道:“何必惺惺作态!这不正如你们所愿吗?”
杜律深深吸了好几口气,才问:“此话怎讲?”
王壑道:“秦鹏根本不愿付这笔赎金,又怕寒了投降将士的心,便想出这招来,故意拖延半个时辰,以激怒我等。倘若两位王爷不受激,现在答应你,秦鹏必定会再兴花样,故意刁难,绝不让我们得到这批粮食;若两位王爷被激怒,拒绝交易,这罪名可就栽到我们头上了,不关秦鹏半点事。秦鹏趁机驱使潘子豪等降军杀敌报仇。啧啧啧,这算计好啊!安皇父子都是一丘之貉,阴险小人!”
霍非霍然起身道:“要战便战!”
方逸生直接骂道:“滚!”
杜律:“……”
气煞我也!
再次被霍非扔了出去。
玄武王和朱雀王面面相觑真有这么复杂吗?两王真觉得自己老了,脑子不好使了。
朱雀王瞪着王壑,喝道:“说!”
王壑忙赔笑道:“王爷别急,待会他还会来的。”
朱雀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