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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月同辉全文阅读

作者:乡村原野     日月同辉txt下载     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31章 扎心的小表妹

    江如澄笑道:“那好,先下一盘再说。”

    半个时辰后,李菡瑶赢了。

    江如蓝拍手道:“瑶妹妹赢了!”

    李菡瑶噘嘴道:“说好了不让,澄哥哥为何偷偷让?”

    江如澄的表情十分丰富:先是震惊、不可置信,听了李菡瑶的话后,增添了尴尬和难堪……

    江老太太正摸牌呢,闻言插嘴道:“你还小,又是客,你哥哥让你应该的。”在她心里,江如澄聪明,又比李菡瑶大了五岁,棋艺超过李菡瑶太正常了。

    李菡瑶道:“不好玩!”

    江如澄无言以对。

    这种明明输了,却被误认为相让的感觉真的很不好,有苦说不出,也无法高兴。

    江大太太忙走过来哄李菡瑶,又对江如澄道:“澄儿,这局你就别让妹妹了。你妹妹很聪明的,若下的不对,你说给她听就是了。这样棋艺才能长进。”

    李菡瑶立即道:“嗯,爹爹就是这么教我的。”

    江如澄神情僵硬,想笑,笑不出;想应,应不下。

    他心里也不服,便支吾着,催李菡瑶再来一局,只要他能赢了第二盘,便把相让的虚名给坐实了。

    两人又摆开阵势。

    江如蓝依然观战。

    下到一半,江如澄眼看又要败落,因问(请教)李菡瑶:“瑶妹妹为何要走这里?”

    他感觉不妙,却看不出玄机。

    李菡瑶不悦道:“澄哥哥瞧不起人。你都设下埋伏了,我又不傻,怎能往那边走?当然要这么走了。”

    江如蓝忙问:“为何这么走?”

    她棋艺不行,不耻下问。

    李菡瑶道:“暗度陈仓呀。”

    江如蓝追问:“怎么度的?”

    李菡瑶指点道:“等他吃掉我那边两个子,我这边就出其不意地抄他的老巣。他要一直这么走,肯定来不及救。”

    江如澄呆滞——

    他终于看出来了。

    五步之后,他便要输了。

    表妹竟预见到了五步之后!

    妖孽呀,简直!

    现在,他该怎么办?

    想了半天,也回天无力。

    江如澄是真聪明,江家也没骄纵放任他,所以,他不但有自知之明,且懂得审时度势。

    他想,眼下若不说出实情,纸里包不住火,等真相被大家知道,那时丢脸不说,还被人耻笑虚荣;不如现在说出来,既显得襟怀磊落,又可下了台阶。

    又下了两步,他便弃子认输。

    李菡瑶真心不痛快了,这还让不让她好好学下棋了?难怪爹爹说,人越大越虚伪。澄哥哥还没长大就成了伪君子了。她气愤道:“澄哥哥是伪君子!”

    江大太太忙走来,笑道:“瑶儿,怎么又不高兴了?你哥哥怎么就成了伪君子了?”

    江如蓝娇笑道:“哥哥又让了。”

    江如澄忙起身,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末了道:“瑶妹妹好生厉害。我是真下不赢她。不敢冒这相让的名头。”

    众人大吃一惊,李菡瑶也不信。

    江大太太道:“你且让开。”

    江如澄便知道,母亲要亲自跟表妹下。

    江大太太可不是“无才便是德”的女人,她最擅书法绘画,还有下棋,琴艺差点儿,也是会的。

    当下,她便跟李菡瑶对弈。

    一个子不让的!

    江老太太等人都不玩牌了,都围过来观战;小辈们也不玩了,也在旁瞧热闹,虽然大多瞧不明白。

    李菡瑶跟舅母一交上手,顿觉压力。

    她全神贯注盯着棋盘,脑海里全是错综复杂的棋路,什么外祖母、舅母、表哥表姐,统统都忘了。

    江大太太越下越吃惊。

    倒不是说她下不过李菡瑶,她是稳稳地占上风的,但李菡瑶才六岁呀,竟能跟她下这么久!

    最后当然是江大太太赢了。

    众人却纷纷称赞李菡瑶。

    江老太太搂着李菡瑶叹道:“李家每一代都资质过人。澄儿算不错了,比你妹妹还差了些。”

    江大太太忙笑道:“老太太的外孙女儿聪慧,这是老太太的福气。”又向江如澄道:“笨鸟先飞,你还敢不用功?你比不上妹妹聪明,也不能拉太远了。”

    众妯娌都笑了,都意味深长地看着江如澄。

    江如澄忙道:“母亲教导的是。”

    江如蓝等人将李菡瑶围了起来,都惊叹不止。

    李菡瑶的性子很好,并不恃宠而骄,也不会分庶嫡待人,也不会踩低捧高,就算江家的庶女因自卑而不敢多话,她也会好奇这个姐姐怎不说话呢,想什么呢,因此主动上前招呼。故此,江家兄弟姊妹们都喜欢她。

    王妈妈在旁笑看着这一幕。

    江家想结亲的意图很明显,她寸步不离地跟着李菡瑶,却无法阻止江如澄和李菡瑶接触。

    “江少爷怎配得上姑娘!”王妈妈看着江如澄挑剔地想,感到在江家作客的日子如履薄冰。

    李菡瑶对这荣耀并不大欢喜。她心里有个结:自己写字作画弹琴一直练不好,棋艺再精,也没什么可夸耀的。

    她拉着江如蓝说:“我们玩牌吧。”

    江如蓝道:“好呀。”

    于是江如蓝、江如波、江如蕙、李菡瑶四个人凑了一桌,江如澄坐在李菡瑶身边教她。

    打牌也有技巧的,会记牌、会算牌的自然赢面大。

    李菡瑶在家很少打牌,江如澄在旁指点了她两把,她便熟练了,后来独立应战,连赢四局。

    江如波嚷:“大哥不许偷偷帮。”

    李菡瑶不高兴了,“谁偷偷帮了?澄哥哥根本就没说话。八(波)哥你输了还赖人。”

    江如蓝噗嗤一声笑呛了。

    李菡瑶忙问:“如蓝姐姐笑什么?”

    江如蓝指着江如波笑道:“八哥。”

    众人纳闷,不解其意。

    江如澄却意会过来,忍不住也笑了,原是李菡瑶“波”字说得太快,听着就像“八哥”似得。

    江如波气道:“你才是八哥呢。”

    笑闹一阵,依然转到牌局上。

    江如澄也不过才十一岁,被激起好胜之心,心想:“瑶妹妹棋艺高,想是姑父教导之功;这牌妹妹可是刚学,第一回还打得乱七八糟呢,难道一会子工夫就能精通了?我且上去试试。”因对江如蓝道:“妹妹让让。我来。”

第32章 大舅母的言传身教(加更)

    于是江如蓝退场,江如澄上。

    遗憾的是,江如澄一样没能改变战局。

    李菡瑶连赢八局,面前一堆铜钱。

    王妈妈心里笑开了花,觉得姑娘横扫牌桌的气势很霸气,假以时日,将来必会睥睨商场。

    都是小孩子,输了钱事小,输了面子事大,江如波输急眼了,嚷嚷着要大家联手对付李菡瑶。

    江如澄忙喝住,道:“没出息,这就输不起了?妹妹来咱们家是客人,怎们能联手欺负她?”

    江如波嘀咕道:“你媳妇,你当然护着了。”

    江如澄没听见,对李菡瑶笑道:“瑶妹妹,你老赢也没意思,手底下留情,让我们一些。”

    李菡瑶道:“我已经让了呀。”

    江如澄:“……”

    这话实在扎心。

    没法玩了!

    瞧,表妹就是这么的懂事,却总伤人于无形。可想而知,若娶了表妹,婚后他必定伤痕累累。还有啊,表妹喜欢养蛇。他见过表妹养的那条蛇——麻点,想到洞房花烛夜表妹抱一条蛇坐床上,他就心底发寒。

    终于天黑了。

    江老太太让李菡瑶跟自己住在松鹤堂。

    她坚持要跟如蓝姐姐住在一处。

    王妈妈想:姑娘若住在松鹤堂,江少爷来晨昏定省极容易碰面,若是住在表姑娘的兰苑,便少了接触的机会。

    她便道:“姑娘没有兄弟姊妹,在家怪寂寞的。来了外祖家,见了表姊妹自然亲近,想跟表姑娘住,老太太不如成全她。再者姑娘年小,性子还不稳,住在松鹤堂,恐怕淘气的事不会少,扰了老太太的清净就不好了。”

    江老太太笑道:“既这样,就让她跟如蓝住。”

    李菡瑶和江如蓝大喜。

    江大太太亲自送小姐俩回兰苑,陪着她们沐浴,教她们保养肌肤:让有经验的媳妇用蜂蜜调了人奶,替她们按摩全身,脸上也涂满了,等出浴再涂护肤凝脂。

    这浴室有个方方的浴池,水汽氤氲的池子里并排放了两张木质美人榻,榻上铺了大毛巾,李菡瑶和江如蓝光着小身子趴在榻上,两个媳妇替她们轻轻揉后背。

    李菡瑶侧脸,见江如蓝浑身沾满了**,白腻腻的,拿手一摸那背,滑腻腻的,闻着甜腻腻的,便摸个不停。

    江如蓝痒得不行,反过来摸她。

    小姐俩笑闹着,差点滚下榻去。

    江大太太并不阻止,只管吩咐媳妇“轻些,她们肌肤嫩,别按重了,留下印子。”

    媳妇道:“是,太太。”

    雾气蒸腾中,李菡瑶仰面,天真地问:“大舅母,这么抹了,我也能跟表姐长一样好吃吗?”

    江大太太忍俊不禁,嗔道:“你这鬼精灵!你现在就很好吃,舅母看了都想啃一口。”

    李菡瑶笑道:“我也想啃舅母一口。”

    江如蓝娇笑道:“我先啃妹妹一口。”

    姐妹两个闹着,一起滚下水池,扑腾得水花四溅。

    江大太太看了只是笑。

    洗完,穿上衣服,江大太太一手一个,牵了李菡瑶和江如蓝,送到床上,亲自帮她们盖好被子。

    正在这时,她身边的妈妈走来,轻声回道:“太太,老爷去了沈姨娘那歇去了。”

    江大太太尚未说话,江如蓝便发脾气摔枕头,道:“狐狸精,又勾引父亲!”

    江大太太怔了一怔,转脸喝道:“这话谁教姑娘的?”

    伺候江如蓝的妈妈上前,不安道:“太太……”

    江大太太严厉道:“去查!查不出来,所有伺候姑娘的人全部罚三月月银。看还敢乱嚼舌头!”

    那妈妈忙答应一声,惶恐退下。

    江如蓝委屈地叫“娘——”

    李菡瑶好奇地看着大舅母。

    她家里只有父母,其余皆是下人,对妾室的印象,都是从表姐那里听来的。去年江如蓝在景泰府住了一段日子,小姐俩晚上说体己话,江如蓝告诉她,大舅舅如何被狐狸精迷住,表姐最讨厌狐狸精等等。

    大舅母不讨厌大舅舅纳妾呢?

    江大太太对女儿道:“你才七岁,怎能学得尖酸刻薄?”

    江如蓝道:“我讨厌沈姨娘!”

    江大太太微笑道:“娘又没让你喜欢她。”

    江如蓝道:“可是爹爹喜欢她!”

    江大太太讥讽地笑道:“什么喜欢!不过是消遣的玩意儿。你们记住了:女人,是最尊贵的!便是世间最尊贵的男人,也离不开女人;所有的男人,都是女人生的;若没了女人,这世间将灭绝。但如果女子自甘堕落,便成了玩物。”

    江如蓝懵懂眨眼,不明白。

    江大太太温柔地抚摸着女儿经过**滋润后越发细腻的肌肤,轻声道:“这种人,无需你去讨厌她,结果也不会好。她永远不能跟我们相比。”

    江如蓝依然不忿,道:“她现在可得意了。”

    江大太太道:“得意什么?便是她运气好,能生个一儿半女,也是庶子庶女,连声‘娘’也不能听到叫她,更无法同你和你哥哥相比,将来也没资格继承家业。若安分些还好,虽小富也能平安度过一生。”

    李菡瑶忽问:“若她不安分呢?”

    江大太太笑了,点头道:“我的儿,你比你姐姐机灵多了——大凡争做妾的,都不安分。若主母弱呢,她还有机会;若主母强,这不安分将会葬送她。”

    李菡瑶想了想,又问:“若是她装安分呢?”

    江大太太简直想击掌,如下棋时棋逢对手,看着李菡瑶,两眼流露出魅惑的光芒,声音幽幽的,充满蛊惑:“诱惑她!将她的野心和欲望诱惑出来。自甘下贱的女人,都有不可告人的野心和欲望。你要诱出她们的贪婪,使她露出本来面目。怜香惜玉的男人,对这野心和欲望是极憎恶的,即便再喜欢她们的美色,也只会当她们是玩物,没有尊重……”

    李菡瑶觉得眼皮很沉重,但大舅母的话却字字清晰地灌入耳中,仿佛陷入了梦境。

    江如蓝早已甜睡过去。

    ……

    江大太太替女儿和外甥女掖好被角,吹了灯,嘱咐王妈妈等人夜里用心守护,才带着人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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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智擒江如波

    睡了一夜,李菡瑶神清气爽。

    天公也作美,竟飘起了雪。

    她最喜欢下雪天,然在家里却从未尽兴玩雪,因为没有人陪她。本可以让丫鬟陪,但丫鬟担心她吹了风受了寒担责任,反在耳边苦劝,不让她出去。

    眼下在外祖家,可完了这心愿。

    江家乃是海商,跑的是海上丝绸之路,风里来浪里去,自不会对家族子弟娇生惯养。然姑娘们还是要守规矩的;再者,李菡瑶是李家的独苗,金贵的很,江老太太生怕她冻着了,不许她们出去,说:“外面雪大,仔细受了风寒,就在屋里待着,跟你哥哥一块看书、写字。”

    在屋里看书、写字?

    李菡瑶心生不妙。

    她努力了许久,依旧未开窍,写的字实在难以见人,表兄妹们若见了她写的字,会是什么神情?

    她摇着江老太太手臂恳求道:“不冷,不冷!下雪不冷化雪才冷。外祖母,我想到外面去玩。”

    最终,江老太太拗不过她,又问了王妈妈她在家的起居生活情况,勉强答应了。又吩咐给她们穿好衣裳:罩斗篷、戴风帽、围大毛围脖、蹬羊皮靴……全副武装。

    李菡瑶冲进缤纷热烈的雪花世界,仰脸看着铺天盖地落下来的雪片,伸出小手去迎接它们,感受着雪花落在掌心、又很快融化的奇妙,大声笑着。

    江如澄觉得,小表妹这一刻笑得格外灿烂,脸颊比春日清晨盛开的鲜花还要明媚,黑眸如星子,一颗心莫名被触动,跑了几步,回头叫:“瑶妹妹——”

    李菡瑶大声回应:“澄哥哥!”

    便朝他追了过去。

    江如澄牵起她手,两人跑着穿过月洞门。

    李菡瑶又回头喊:“如蓝姐姐!如蕙姐姐!”

    江如蓝和江如蕙就都笑着追来了。

    他们跑到花园,举目望去,雪花覆盖了房屋、树木、山石等一切事物,天地呈现一片银白,只余下一方黛青色的湖面,而他们这群穿着大红、紫红斗篷的孩子,成了白雪世界最耀眼的妆饰,鲜艳、热烈!

    李菡瑶跟他们在雪中追逐。也没什么玩的,就是跑着、笑着。风帽也不戴了,甩在脑后,露出小小两个丫髻,一边插着一支小小玉簪:红玉雕的梅花、绿玉雕的花萼,映着漆黑柔顺的秀发,清冽鲜艳。一张瓜子小脸,因奔跑而双颊绯红;浓密的睫毛张开,眼眸黑亮;琼鼻樱唇,天真烂漫。

    那江如波今年八岁,正是人嫌狗厌的年纪,坐着头痒、站着脚痒、跑着也皮痒,非得作出点事来才痛快。

    他见李菡瑶像蝴蝶似得在雪中飞舞,莫名心痒痒的难受,总想撩拨她。眼见李菡瑶飞过来,若是江如澄,必定会张开双手接住妹妹,防止她跌倒;他倒好,鬼使神差地把右脚一伸,脑海里浮现李菡瑶跌得像乌龟似得四肢着地的情形,期待又兴奋地怪笑。

    李菡瑶脚下被绊,身子失衡,一头栽倒在雪地上。还真像个大乌龟——红色的大乌龟,红斗篷就是龟壳,两只前爪压在下面,后面紫红羊皮小脚乱蹬。

    江如波看得有趣,哈哈大笑。

    江如澄转脸看见,震惊不已,跟着急忙跑过来,喊“瑶妹妹,你怎么样?”一面蹲下来扶她。

    王妈妈等丫鬟婆子呼啦啦全跑来了。

    江如蓝也跑过来,一面嚷:“是二哥哥使坏,我看见的!”

    江如波顽劣心理满足后,发现后果不妙,不由缩了缩脖子,强笑道:“我……我就想试试她。谁知她一点不谨慎。”

    江如蓝气得小脸通红,“你还有理了?”

    江如澄已经将李菡瑶扶起来了,大家忙看她,问可伤着了。就见她沾一脸白雪,眉眼都看不清了,睫毛眨了眨,扑簌簌往下掉雪粉,露出中间黑漆漆两枚星子。

    江如波绷不住,再次嗤笑。

    那星子倏忽转向他,不动了。

    江如波刚要说话,忽然瞪大眼睛:只见江如澄用帕子将李菡瑶脸上的雪掸干净了,露出真容,小琼鼻的顶端一点殷红迅速增大,就像梅花急速盛开一样;然后,下方的花瓣疑似被风吹落,顺着人中掉下来,拖了一条长长的红线,又在红唇上方受阻,向两边嘴角泄去。

    不得了,破相了!

    江如波吓得没了主意。

    他仿佛看见小表妹顶着鼻尖一块疤,被所有人耻笑,从众星捧月的李家独女,变成无人问津的丑女,终身嫁不出去,“啊——”鬼叫一声转身就跑。

    “捉住他!”

    李菡瑶大叫,拔脚就追。

    江如澄等人都呆滞——

    不是该哭鼻子的吗?

    为何这么生猛捉人?

    来不及想了,江如澄也旋风般追了上去,江如蓝叉着小腰指挥丫鬟婆子们,“都给我追!抓住他重重有赏!”那个气势,威风凛凛、娇气腾腾。

    顿时,一大群人在雪中奔跑。

    李菡瑶和江如澄追在最前面,李菡瑶跑得嗓子冒烟,气喘吁吁,玉簪倾斜,发丝散乱,煞白一张小脸,嘴唇有些泛紫,也没能撵上江如波。

    要她放弃,那不可能!

    江如澄撵弟弟是其次,撵李菡瑶劝她上药才是正事。然他追上了李菡瑶,扶着她还没开口呢,李菡瑶便指着前面的江如波两眼喷火道:“澄……哥哥,抓住他!”

    她鼻尖磕破的伤口渗出更多的血,又因为奔跑震动,血从鼻尖流下来,顺着人中流到嘴边,红艳艳的很可怖。

    江如澄又心疼又生气,也知道不抓住弟弟,恐怕表妹不会罢休,于是道:“我来捉他!妹妹先跟妈妈去上药。”

    说完,发力朝江如波赶去。

    李菡瑶一心要抓住江如波,其他事一概不上心。

    上什么药,往哪上药?

    她都不知自己鼻尖磕破了。

    她目光一扫,见江如波和江如澄绕着假山打转,当机立断,绕到假山另一边,迎在江如波前面堵截他。

    假山这边有个洞口,洞口右边生着一丛绿竹,那细竹枝都被积雪压弯了腰,挡在洞口。

    李菡瑶心生一计,扯过一根竹枝,闪避到洞口左边一块大石后,将竹枝拉紧、压低,然后静静等待。若江如波从洞里出来,她只需一提竹枝,就能将他绊倒;若他没钻洞,而是绕着假山跑的,她就将竹枝猛然放手,弹他一脸雪,让他措手不及,然后她就能抓住他了。

    江如波从洞里出来了。

    他先猫腰探头看洞外两边,见没人,十分心喜,撒腿就跑。然他只顾上面,就没顾脚下,李菡瑶一提竹枝,他当即绊倒,栽了个狗啃泥,“哎哟”叫唤。

    李菡瑶纵身扑上去,骑在他身上。

    “看你往哪跑!”

    她一把揪住江如波的耳朵。

    江如澄满腔怒火,要抓住江如波暴打一顿。这孩子太可恶了!瑶妹妹是客人,年纪又小,又乖巧听话,并未惹他,好好的绊她一跤做什么?竟磕破了鼻子!

    他只落后弟弟一步,若不是假山里面曲折,无法奔跑,早追上江如波了。结果,才出假山洞,便眼睁睁看着李菡瑶智擒江如波——果然表妹妖孽不改。

    他犹豫,要不要上去落井下石?

    算了,还是别去了。

    不是他心疼弟弟,而是想着:让瑶妹妹亲自出手教训江如波更好,才能让妹妹解气。至于他,回头暗中使个法子教训这小子,非让这小子终身难忘。

    接着江如蓝也撵来了,见李菡瑶骑在江如波身上扭他耳朵,兴奋不已,也扑上去,抡起白白的小馒头拳,往江如波后背上一顿砸,砸着砸着砸出了韵律,心里踩着听戏时锣鼓的节奏“铿锵铿锵铿铿锵”,时缓时疾。

    江如波被砸得嗷嗷直叫。

    小女孩的拳头,能有多疼?

    主要是丢人哪!

    江二少爷觉得自己没法活了。

    江如澄鄙夷道:“你还有脸叫?妹妹摔了都没哭。”一面去抱李菡瑶起身,劝道:“妹妹,带他去老太太那,让老太太教训他。你也要回屋去上药。”

    这会子工夫,江如蕙和丫鬟婆子们都赶来了,都看见小姐俩教训江如波的这一幕,然没有人同情江如波。

    王妈妈绝望尖叫“姑娘——”

    其他人也都恐惧地看着李菡瑶。

    李菡瑶嘴角、下巴上全是血!

    江如澄正要拿帕子帮李菡瑶擦血迹,见众人这神情,眼珠一转,又将帕子塞回袖内,不擦了。

    留着这血给老太太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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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李姑娘专掐七寸

    大家押着江如波来到松鹤堂,江大太太也闻讯赶来了,见李菡瑶一脸血,倒抽一口冷气。

    “你是怎么照看妹妹的?”

    她严厉喝问江如澄。

    江如澄惭愧低头。

    他现在十分担心,也内疚,若表妹鼻尖上的伤不能复原,这件事后果就太严重了。

    江老太太一把年纪了,不知经过多少棘手的事,然看着外孙女小脸上殷红凝固的血迹,身子微晃,差点晕过去——女子容颜何等重要,更何况李菡瑶是李家五代单传才生出来的独女,若是破相了,如何向女婿交代?

    旁边一婆子忙扶住她,道:“老太太,先给李姑娘上药。”

    江老太太醒悟,一面命人给李菡瑶换衣上药,一面询问事情经过;等了解真相后,严厉瞪向江如波。

    江如波早垂头丧气跪下了。

    江二太太急得骂儿子:“你怎如此顽劣?这是你妹妹,你不说护着她,好好的绊她做什么?”

    一句话提醒了江老太太,也不骂孙子,却把火气冲着二儿媳妇撒了出来:“是啊,波儿如此顽劣,你这当娘的是怎么教的?你都教了他些什么?手足相亲没教吗?孩子都给你娇惯成什么样了!将来如何担事?”

    一面训,一面拍着身边方几。

    江二太太脸涨红了,嗫嚅不敢言。

    众人皆噤若寒蝉。

    李菡瑶换好衣裳出来了,鼻尖涂了褐色药膏,原本该用纱布盖住,然那么一来,就像戏台上的白鼻子小丑了,只得就这样敞着,指头大一块褐疤,比白鼻子也不好看多少。

    她兀自不觉,满心想着要怎么罚江如波呢?忽觉气氛不对,只见满屋子人都小心翼翼,二舅母被外祖母骂红了眼圈,泪汪汪的怪可怜,心下便转开了。

    来之前,爹爹告诉她:在人家做客,纵然是外祖家,也要知进退,不能搅得人家鸡飞狗跳、家宅不宁,以免惹人生厌。她忙道:“外祖母别生气,我不疼了。波哥哥也不是有心害我,他就是太顽劣了。”

    江如蓝道:“他就是故意绊你,我都看见了。”

    江大太太看着女儿暗暗摇头:瞧自己的傻女儿,比李菡瑶还大一岁呢,怎么就这么直心眼呢!表妹都在息事宁人了,她在旁架桥拨火,白得罪二房。

    江老太太搂着李菡瑶道:“你不跟他计较,外祖母不能纵容他。他这样顽劣,再不管教,将来要惹大事。”

    李菡瑶忙道:“让我来罚他吧。”

    江老太太忙问:“你想怎么惩罚他?”

    她想小孩子气性大,这是要出气了。

    众人都看向李菡瑶。

    江如波更是忐忑不已。

    李菡瑶对江如蓝眨眨眼,抿嘴一笑,道:“罚他把《大学》《中庸》《论语》《孟子》都抄一遍。”

    她练字很勤勉,这不表示她喜欢写字。她生平最深恶痛绝的便是写字了。在她心里,将四书全都抄一遍,是最惨无人道的惩罚了,所以,她以此来罚江如波。

    江如波狠狠松了口气:这差事有些苦,但也不是望不到头,反正他日常读书也要习字,再多花些工夫就是了。

    江二太太更是感激涕零,暗想:怪道大家都喜欢外甥女,瞧这为人行事,怎不叫人心疼!抄四书才好呢,正好可以拘拘儿子的野性子,不严不能成大器。

    她赶上前拉着李菡瑶的手,感激道:“我的儿,就照你说的罚。他不抄完,不让出房门半步。”

    李菡瑶疑惑了:这不对呀,二舅母就罢了,怎么二表哥也一脸暗喜的模样?看得她很不痛快。

    她想了一下,忽然明白过来:自己讨厌写字,但是人家未必讨厌啊,人家觉得写字很容易。

    她深深地嫉妒了——为什么自己视为苦差事的写字,在别人就很容易,这么不当一回事呢?

    她面无表情道:“写错一个字,罚十遍。我要检查的。”

    江如波笑容僵住,绝望地看着她。

    他本想着,自己天天抄,总有抄完的日子,但这附加条款一出来,情势就变了。因为他心性浮躁,读书很容易走神,要他在抄写过程中一个字不错,那是不可能的。所以,这四书不会越抄越少,而是越抄越多!

    李菡瑶见他这样,露出胜利笑容,就像掐住了麻点的七寸,她也掐准了江如波的七寸!

    妙的是,长辈们都觉得很好。

    江二太太笑容满面道:“就这样!”

    江老太太也说:“这样很好!”

    江二太太催儿子:“还不谢过你妹妹。”

    李菡瑶大度摆手道:“不用谢。这罚的也不算苦,吃的、用的都叫人送给你。你就慢慢抄吧。”

    众人见纷争解决了,都笑起来。

    江如波还不满,抗议道:“这不成,错一个字就罚十遍,这一辈子也抄不完!”

    江如澄板脸道:“要不我抄一遍给你瞧?自己不如人,别说妹妹罚的不公。你以为这事就算完了?妹妹脸上的伤要不好,你给我等着瞧,抄一千遍四书也没用!”

    江如波害怕得不敢吭声了。

    江大太太瞅了二太太一眼,见二太太笑容僵住,也不理会,只柔声对李菡瑶道:“这几天再不要出去了。外面冷,再一冻,伤口不容易长好。”

    李菡瑶乖乖答应,后知后觉担心破相的问题,手里举着靶镜转着脸照来照去,忧心忡忡。

    江如蓝在旁竭力安慰她。

    王妈妈心疼极了,碍于身份不好发作,主要是发了也没用,并不能令姑娘的鼻子马上就长好。从此,她两个眼睛就跟长在李菡瑶脸上似得,一直盯着她的鼻尖,恨不能眨眼的工夫,下一刻这磕破的地方就能复原。

    如果不能复原呢?

    王妈妈冷笑,如果江家觉得只要让江如澄或者江如波娶了表妹,就能解决问题的话,那可就失算了:若李菡瑶破相,江家想结亲的打算可就彻底落空了。

    李卓航会觉得这是阴谋!

    王妈妈能想到的,江家人当然也能想到。

    江老太太令江大太太亲自照顾李菡瑶的起居和饮食,虽然原先也是她照顾,但现在更加精心和谨慎了。

    “让你哥哥教你造船。”

    江老太太对李菡瑶道。

    她并不认为李菡瑶真能学什么,不过是小孩子好奇罢了,她只想利用这事将李菡瑶拘在屋里养伤而已。

    江大太太也不甚在意,谁都没在意。

    下午,江如澄带着李菡瑶到藏书阁。

    藏书阁是不允许外人进的,便是江家子弟也不是人人都能进,因为这里收藏着江家历代积累下来的各种船舶模型和图纸,以及制造的秘密。

    今天,藏书阁对李菡瑶开放了。

    江如蓝作为陪客也一道上来了。

第35章 别致的喂药方式

    藏书阁右边是书房,与普通书房布置相差无多,左边是个套间,外间收藏船模,内间收藏图纸资料。

    走进套间,李菡瑶便看见博古架、展台上呈列的各式各样精巧的木质船模,有些用玻璃罩着,顿时两眼放光,惊叹不已,“哇,这么多!”顿忘了鼻子上的伤。

    江如澄微笑道:“这边来。”

    他当然不会泄露江家秘密。

    李菡瑶才六岁,能懂什么?哪怕是一艘最普通的船也够她学一阵的子了。只要表妹乖乖的待在藏书阁,他的目的便达到了,还可以温习功课,一举两得。

    当下,他当起老师来,从最简单的竹筏、独木舟讲起,到木板船问世,从此弘舸巨舰、楼船方舟,争相辉映。驱动船行的方式,从桨、楫发展到橹,再到利用风帆的帆船,再到利用桨轮的车船,他都如数家珍。

    说到自己熟悉的事物,小少年眼中透出自信的光芒,浑身散发别样风采,待看见李菡瑶凝神听讲、眼露崇拜,这风采更甚,仿佛遇见知音般喜悦。

    长辈要他学造船,是希望他继承家族事业,他们不知他心里藏着一望无垠的大海。平辈兄弟对船舶的认知还停留在应付功课阶段,无法同他交流;李菡瑶虽然才六岁,却很聪慧,竟这样爱听他讲,他怎不开心!

    李菡瑶认定一件事,那是百折不挠。

    江如蓝听了一会嫌烦,道:“瑶妹妹,这有什么好学的?”

    李菡瑶道:“怎么不好玩?将来我们开着船,到大海上,捉大鲨鱼。找一个没有人的小岛……”

    江如蓝眼睛就亮了,忽然就看这些船模顺眼起来。没有人知道,江姑娘常梦想长大后离开家,没了祖父祖母、父亲母亲的管束,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现在可找到伴儿了!

    她若不好好学,将来什么都不懂,岂不成了瑶妹妹的拖累?她还比瑶妹妹大一岁呢。

    于是,她耐下性子听起来。

    江如澄忍不住笑了:小孩子的奇思妙想总令大人感到荒谬,曾经他也是这样天马行空、异想天开。

    这天下午,江如澄只讲了船舶的发展和类型,次日开始,便教李菡瑶学习造船了,从画图开始。

    虽是哄小孩子,也要做出样子来。

    再说,找件事让她们做、让她们忙,他才能腾出空来安心做自己的事情,或温习功课。

    次日上午,江如澄先讲了木板船的基本构造,然后让她们绘制最简单的三板船图样,并注释。

    书房里,李菡瑶和江如蓝各占一张桌,开始忙碌;江如澄则拿出这次去船厂得的一本航海日志,惬意地靠在罗汉床上,领略大海风光和海外风情去了。

    一刻钟后,李菡瑶交上图纸。

    她的神情很是忐忑。

    江如澄接过去一看——

    这画的是什么?

    他蹙眉仔细辨认:线条犬牙交错,形状有点像母鸡。这么说并不确切,若真像母鸡,至少说明瑶妹妹擅长画鸡,但这鸡是没有脚的,旁边注释的字也……不可确定。

    江如澄很意外地抬眼。

    李菡瑶禁不住小脸红了。

    “我还没开窍”这样的话,糊弄王妈妈就罢了,她是不会对表哥和表姐说的,表姐只比她大一岁,字写的比她端正多了,图也比她画的好,她无可辩解。

    江如澄道:“妹妹讲给我听听。”

    他实在看不懂写的啥。

    李菡瑶便讲起来:

    三板船是由一块底板和两块弦板组成,只要将两侧弦板合入底板便可。可以用铁钉连接,也可以采用榫卯结构。板缝用草杆、丝麻等物塞紧,再涂油漆。

    江如澄了然:就说嘛,妹妹那么聪慧,怎会连这么简单的船都画不出呢?原来是写字基础差。

    他没有笑话李菡瑶的字画。

    他道:“妹妹年纪还小,多练练就好了。去年妹妹下棋还不是我的对手,今年就赢了我;谁知明年你的字会不会突飞猛进,比如蓝写的还好呢?”

    李菡瑶欣喜地笑了,觉得澄哥哥说话就是贴心。

    江如蓝见瑶妹妹这么快就画好了,急的很,忙忙加快速度,也赶了出来,拿过来给江如澄。

    她见了李菡瑶的字和画,也是一愣,待听了江如澄的话,忙点头,也安慰李菡瑶道:“瑶妹妹你才学写字,不要急。我那时候也是这样子的,都拿不稳笔呢。写几个月就好了。”

    李菡瑶微怔——她练了可不止几个月呢,但是她坚信自己能练好,所以赶忙挥去心头阴霾。

    江大太太见李菡瑶安心待在藏书阁,放下心来。因外面冰天雪地的,晌午他们若去老太太的松鹤堂吃饭,路上难免吹冷风,她便让人将饭菜送过来。

    一同送来的,还有一碗汤药。

    李菡瑶闻见那药汤的苦味道,捏住了鼻子,不肯喝,道:“已经涂药了,怎么还要喝药?”

    丫鬟哄她“喝了药才好得快。”

    李菡瑶不听,就是不肯喝。

    江如澄从丫鬟手中接过药碗,在李菡瑶面前坐下,舀了一勺褐色的药汤,还没送出去呢,李菡瑶便急忙扭脸躲开,道:“不喝。好苦。”身边半天没动静,她转脸一看,江如澄把药汁送进自己嘴里去了,面不改色吞了。

    李菡瑶吃惊——这药是熬给她的,怎么表哥喝了?

    这时,江如澄又舀了一勺,送到她嘴边,也不说话,就这么笑看着她。李菡瑶和他僵持,心想我就不喝,看你能怎么样。结果,江如澄又往自己嘴里送。

    李菡瑶急忙道:“我喝还不行么!”

    总不能让表哥都代她喝了。

    江如澄笑了,勺子送过来。

    李菡瑶很不情愿地张口。

    江如澄喂了她,再舀一勺。

    李菡瑶一边喝,一边痛苦地哼哼。

    江如澄转脸道:“如蓝,拿蜜饯来。”

    江如蓝捏着一枚梅子蜜饯在旁等着,等李菡瑶喝完了,便将蜜饯塞进她嘴里,笑道:“好了!”

    李菡瑶苦巴巴地皱着小脸,配上鼻尖伤疤,要多痛苦有多痛苦,江如澄忍不住笑了。

    饭后,三人又去那边逛了一圈,听江如澄对着船模讲各种奇闻趣事,活动了一会,才回到书房。

    江如澄想起小表妹那蚯蚓字,心中一动,道:“我教妹妹写字吧。妹妹刚学,握笔姿势不大对。姑父和姑母没空教你,怎么不请个西席教你?”

    李菡瑶不敢接这话。

    父母亲何曾没教过她?

    教了不知多少回了。

    江如澄和李菡瑶并坐在桌边,右手从她身后环绕过去,握住她的右手,一笔一画教她写字。

    “看,是不是很容易?”

    “嗯,是很容易。”

    李菡瑶见写出来的字端端正正的,欣喜不已,侧脸对近在咫尺的江如澄道:“多谢澄哥哥。”

    这样手把手地教,爹爹早已教过了,于她而言并不新鲜,她感激的是表哥的宽容和体贴,没有嘲笑,没有讥讽,像爹爹一样手把手地教她,令她放下戒心。

    江如澄道:“妹妹再写一个我瞧瞧。”

    李菡瑶想起自己往日表现,不由心怯,道:“我写不好。这手澄哥哥要不捉住它,它不肯听话。”

    江如澄听见这率真的童言,微笑道:“没有的事。你试试。多练习,便能运笔自如了。”

    李菡瑶便认真写起来。

    江如澄低眸,看着小表妹瓷白的小脸,以及鼻尖上指头大一块破损,竟感到岁月静好的安宁。

    江大太太进来,就看见他兄妹头挨着头,正凝神专注地习字,微微一笑,放轻了脚步。

    走到桌边,一眼看见两张图稿。

    江如蓝的字迹她自然认得,那张似鸡非鸡的东西定是李菡瑶画的了,她放下心来的同时,又有些唏嘘:外甥女也不是全才,这字、画也太不像样子了!

第36章 学会了?

    晚上,他们去松鹤堂吃饭。

    江老太太搂着李菡瑶问:“可有趣?”

    李菡瑶欢喜道:“有趣!”

    江老太太一笑打住,不再往下问了。她只要李菡瑶觉得有趣就行,而不管她学的怎样。江大太太已经悄悄告诉她:李菡瑶的字、画均不成样子,是不会学到东西的。这正合了她们的心意,本来就是哄孩子嘛。

    晚上回到兰苑,李菡瑶从袖中抽出自己白天作的图稿,仔细看了一遍,才小心放进梳妆盒的最底层,锁上。

    王妈妈眼看姑娘和江如澄在藏书阁一待就是一天,而她却不能在身边伺候——她不能进藏书阁——着急死了。再这样下去,表少爷要把姑娘给哄去了。她要劝说李菡瑶,无奈李菡瑶跟江家兄妹同进同出,晚上又跟江如蓝同住,身边总有许多人,她不得机会说。她便瞅着伺候李菡瑶小解的空子,悄声劝她:“姑娘,别学那个了。”

    李菡瑶诧异道:“怎么不能学?”

    王妈妈道:“造船有什么好学的?”

    李菡瑶道:“造船怎么没好学的?”

    王妈妈急道:“姑娘!”

    李菡瑶人虽小却有主见,是不会听她的,第二天依然去了藏书阁。去之前,顺便检查了江如波抄的四书,查出几个错字,于是,江如波的刑期延长了,哀嚎连天。

    随着江如澄讲解深入,船的构造也复杂起来。

    李菡瑶画的图越发难辨了,就像被小猫玩弄的毛线团,线条纠缠在一起,加上那些蚯蚓字,一塌糊涂!倒是江如蓝画的有模有样,每一步分解和注释都清晰明了。

    江如澄放弃了纠正表妹。

    也无法纠正。

    他想:何必认真,只要瑶妹妹高兴,管她画的什么。

    他便按序讲解,明是教妹妹,其实是在温故所学。

    令他欣慰的是:李菡瑶虽然年幼,却并不懵懂无知,每当他讲到关键处,她总能提出些问题,要他详述。有她回应,就好比在与人对弈,而不是自己一个人摆棋谱,令他的授课变得趣味起来,双方都很满意。

    如此过了一个多月。

    李菡瑶鼻尖上的伤七天后退掉硬夹,江大太太便每天用珍珠磨粉和**替她敷面,半个月后疤痕渐淡;一个月后,那疤痕便只剩下一点点淡淡的红痕。

    江老太太婆媳都松了口气。

    江如波的惩罚还没结束。

    李菡瑶还在跟江如澄学造船。

    后面越来越难,都是江如澄最近才在船厂学习的内容,江如蓝根本听不明白,只好放弃。

    她问李菡瑶:“妹妹听得懂?”

    李菡瑶道:“听得懂。”

    她鼻尖的疤痕逐渐痊愈,江如澄也有了玩笑的心情,因拿着她画的图纸,问道:“瑶妹妹,你画的东西,自己能看明白吗?”反正他是看不明白的。

    李菡瑶道:“看得明白呀。”

    她有些生气了,她的字是丑,可再丑,自己写的自己怎会不认得?那还写干什么?

    江如澄笑道:“那你说说,这都画的什么?”

    李菡瑶便详细地讲解这船的构造:“这个是防沙平底船。就是船底是平的。平底能坐滩,不怕搁浅了……张十二帆,能调戗使斗风,就是斜着走,顺风逆风都能航行……龙骨要弱些,共有八个水密隔舱,能帮助加固船体,就算一个舱两个舱漏水了,整个船也不会沉……”

    江如澄越听越吃惊,不知道她到底是根据这张一团糟的图纸解读的呢,还是凭借强悍的记忆复述他之前的讲解。他的心“突突”地跳。果真如此的话,瑶妹妹岂不是记住了他所说的全部内容?这太不可思议了!

    更重要的是,他泄密了!

    正没个主意间,从外面进来几个人,乃是江老太爷、江玉行和李卓航,江家父子都一脸震惊地看着李菡瑶。

    江如澄心一跳,忙抢上前躬身道:“见过祖父、父亲。姑父。”心里惴惴,觉得他们一定都听见了。

    “爹爹回来了!”

    李菡瑶欣喜地喊道,忙将那张图样一合,交于右手拿着——她舍不得放手,这可是她辛辛苦苦花了三天工夫才画出来的——张开双臂,扑向爹爹。

    李卓航冲江家兄妹点点头,牵起李菡瑶,顺手接过她手上的图样,举起来看了一眼,轻笑道:“这画的什么!”

    李菡瑶忙道:“爹爹,这是……”

    李卓航不等她说,已经将图递给江老太爷,道:“岳父瞧瞧可能看明白,反正小婿是看不懂的。”

    李菡瑶便将话憋了回去,懊恼地看着外祖父,已料到他会作何反应。什么时候她的字能见人呢?

    江老太爷接过那张图,只瞅了一眼,便露出诧异的神情——这画的什么东西?岂止一个“乱”字能形容,简直乱七八糟!字也无法辨认,与他们刚才在外面听李菡瑶说的话后,想象的结果出入太大。

    江玉行忙让李卓航坐。

    李卓航没动,只看着岳父。

    江老太爷见女婿看自己,忙笑道:“方舟先坐。”说着自己先走向罗汉床,在方几右边坐下。

    李卓航便在方几左边坐了。

    李菡瑶被他搂在怀里。

    江玉行另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了,江如澄兄妹站在他身边,都望着江老太爷。

    江老太爷将李菡瑶的图样放在矮几上,沉吟一会,才对李卓航道:“这画虽然拙劣,但瑶儿刚才说的你都听见了,她其实对船的构造和建造技法了如指掌。”

    李菡瑶嘴角一弯,总算外祖父没有全部否定她,她还是学了些东西的,就是字和图有些难见人。

    然而,李卓航并没有像往常一样露出自豪的、爱怜的神情,失笑道:“岳父说笑了。岳父不会认为:就凭瑶儿这张鬼都认不出来的图样,就能造出船来吧?”

    鬼都认不出来?

    李菡瑶怔住了——

    父亲从未这样贬过她!

    她收敛了笑,有些委屈地看着父亲,然李卓航神情淡淡的,丝毫没哄她的意思,手却轻柔地抚着她的背,传达令她安心的抚慰。她本能觉得父亲的话和举动都不寻常,黑眸溜溜一转,看向大舅舅,又看向外祖父。

    江老太爷不置可否地笑,并不答。

    江玉行捕捉到父亲一闪而逝的目光,忙对李卓航赔笑道:“不是说瑶儿能造船,但她掌握的这些,若告诉内行人,或者她将来算学贯通,便可造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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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下午三点有加更呢,朋友们。

第37章 再提亲事(加更)

    李卓航摇头道:“兄长真抬举你外甥女了。她才六岁!虽比一般的孩子记性好,能记得这些并不出奇,但小孩子学的快,忘的也快,因为他们只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若不能耳目熏染,再往深里学习,终归无用。再者,小婿虽不懂造船,想来与纺织并无两样:一些常见的技术在行内并非隐秘,大家都知道;各家自有秘技珍藏。难道澄儿将江家造船秘技告诉了瑶儿?”顿了下,他垂眸,轻声道:“若是这样,小婿就不明白了,澄儿为何要这么做?”

    江老太爷和江玉行听了一滞。

    他们不约而同将目光投向江如澄。

    江如澄顿时觉得压力倍增。

    他强笑道:“原是妹妹受了伤,为了哄妹妹玩儿,才教妹妹。也没教什么,就……”

    江老太爷道:“我听说,瑶儿来的那天就想跟表哥学造船。你们只当她小孩子好奇,却没想到瑶儿资质过人,竟能过目不忘。”他认定李菡瑶学会了。

    李卓航道:“再资质过人,也才六岁。造一条大船,涉及多少东西?岂能轻易被人掌握。”又转向江如澄,问:“你可曾告诉妹妹那些隐秘东西?为何要告诉她?若你说那是江家不传之秘,她还能偷学不成!”

    他毫不掩饰自己的怀疑。

    怀疑这是江家有意为之。

    江如澄被姑父逼问,呐呐不能言,心中叫苦不迭。

    江老太爷却道:“你只顾心疼妹妹,就百般纵容她。”又看向江如蓝,沉脸道:“连如蓝也进来了。”

    李卓航不悦——心疼妹妹?

    那李菡瑶是如何受伤的?

    李菡瑶鼻尖磕破,李卓航刚才在外面已经听王妈妈说过了,说还剩下一点淡淡的红痕,再好生调养几个月,就会光洁如初。他依然不放心,只是被李菡瑶学造船的事转移了心神,没能及时查看。眼下听江如澄这么说,他忙低头,两手扳着女儿小脸,仔细看她鼻尖。

    看后道:“还有一些红印。”

    姑娘家脸上别说红印,一个点也能破坏美感!

    江玉行心一紧,忙笑道:“波儿因这个,还被关在屋里抄书呢。一个月没出门了。”

    李卓航道:“想必四书都背烂了。”

    江玉行哑然——是啊,这算什么惩罚?这分明是李菡瑶网开一面,给二表哥一个台阶下。

    江老太爷对李菡瑶招手道:“瑶儿过来。”

    李卓航松手,推她,“去,外祖父叫你。”

    李菡瑶直起身子,走过去,看着江老太爷甜笑,软糯糯叫道:“外祖父。”

    江老太爷身材魁伟,须发浓密,加上锐利的双眼,自有一股凌厉气势,儿孙们都怕他。

    这时他却对李菡瑶和颜悦色道:“让外祖父看看,鼻子上可留了疤了。”一面凑近了李菡瑶小脸,仔细看了一番,方笑道:“还好。过些日子就没了。不然留了疤,将来可嫁不出去了。外祖父就算剥了你二哥哥的皮蒙在你脸上,也不管用了。”

    李菡瑶听得有趣,不禁笑起来。

    江老太爷便问她,车船的构造。

    李菡瑶已经察觉父亲和外祖父之间的微妙,正是自己学造船引起的,没想到这造船术外人是不能学的,可是她已经学了,难道要从脑子里抠出来?抠也抠不出来。

    她很想说自己不记得了,可是一点都不记得,谁相信呢?她便说:“有轮子,踩着划。”

    江老太爷道:“还有呢?”

    李菡瑶扭着手指小声道:“不记得了。”

    江如澄急忙道:“这是好几天前讲的。妹妹不记得也难怪。”他暗赞瑶妹妹机灵。

    江如蓝急忙道:“我也不记得。”

    江老太爷目光在几个孩子身上一扫,看得他们都悬起心来。老太爷意味深长地笑道:“就怕的这样?其实瑶儿就算学了也没什么。外祖父不怪你。”

    然后一笑起身,牵起李菡瑶的手,道:“走,吃饭去。你外祖母还等着呢。”一面招呼李卓航。

    李菡瑶松口气,道:“嗳,我饿死了。”

    江玉行忙道:“饿了,怎么不叫人送些点心?”

    江如澄正盯着爷爷牵表妹的手发怔,闻言忙道:“有点心。表妹说不想吃,想喝汤。”

    江老太爷道:“那快些去喝汤。”

    李菡瑶想起什么,瞄一眼罗汉床上矮几上的图,却不敢转身去拿,幼小的她并不相信外祖父刚才说的“其实瑶儿就算学了也没什么。外祖父不怪你。”若她真拿了,只怕外祖父和大舅舅都要说她学了造船秘技了。

    一行人就说说笑笑出去了。

    江如澄落在最后,迅速将矮几上的图纸折叠起来,收在衣袖内,才忙忙地跟了出去。

    松鹤堂已经摆好了家宴,江大太太妯娌都在内室,江老太爷夫妻、江玉行父子在堂上陪李卓航。

    李菡瑶也跟表姐们在里面坐席。

    堂上,李卓航觉得这和睦气氛是表象,岳父另有打算。他要揭开这表象,试探岳父的用心。他便从江如波身上下手,宽宥江如波,也算抵消了李菡瑶学造船的影响。

    喝了一杯酒,他便笑道:“波儿呢,叫他也来吧。抄书归抄书,饭还是要吃的。”

    江老太爷笑了,忙让人去叫。

    江老太太道:“这孩子,太顽劣了。瑶儿聪慧大度,罚的又准又狠,却是为了他好。他还只顾抱怨。”

    江老太爷笑道:“瑶儿是聪明。你不知道,她跟澄儿学造船,悟性极高,天生就是我江家人。”说罢转向李卓航,道:“我看也不用等将来了,贤婿正好在这,就把他们的亲事定了吧。派人接玉真回来,热闹几天。”

    江老太太眼一亮,道:“就这样好。”

    江玉行听后慌了,哀求地看着李卓航,心下懊悔不已。去年他从李家吊唁回来,并未告诉父母,妹妹和妹婿拒婚了,只说他们想等李菡瑶大些再定。谁知,父亲被李菡瑶学造船的事触动,竟在这时候提亲事。

    李卓航如何肯答应?

    若当场拒婚,岂不要闹翻?

    李卓航瞅了江玉行一眼,对他的哀求无动于衷,坚定地对江老太爷道:“请岳父岳母见谅,此事小婿不能答应。其中缘由,去年大舅兄祭典先母时,小婿已经说明了。”

    江老太爷笑容僵住,看向江玉行。

第38章 坐山招夫

    江玉行笑得比哭还难看,嗫嚅道:“父亲……”

    江老太爷不等儿子说完就截断话头,眼下听缘由也没用,他只清楚一件事:他被女婿给拒婚了!

    他又转向李卓航,道:“这是何故,方舟看不上澄儿?”

    李卓航摇头道:“澄儿聪慧过人,人品家世都没的挑,小婿怎会嫌弃。只是我李家五代单传,到小婿这,只生了瑶儿这一个女儿。她的亲事牵涉颇多,小婿自当慎重。眼下议亲太早了些。若将来有变,无法向江家交代。”

    话说到这份上,若是旁人就罢了,但江老太爷既不忿女婿拒亲,又觉失面子,岂会退缩!

    他可不是江玉行,要老辣的多。

    对这门亲事,他志在必得。

    当下他道:“话虽这么说,但贤婿自来爱女如命,总不会为了家业的传承,就将瑶儿往火坑里推吧?”

    李卓航沉声道:“这是自然。”

    江老太爷道:“如此甚好。我江家的家世、澄儿的人品相貌资质都上佳,并不辱没了瑶儿;再者,瑶儿学了我江家的造船技术,结亲不是正好?”

    李卓航道:“还请岳父慎重!瑶儿学造船一说,实在太荒谬,长辈们太抬举她了。其次,小婿不应亲,并非瞧不上江家和澄儿,而是瑶儿的亲事牵扯太多。”

    江老太爷道:“那就唤瑶儿出来,问她可愿意嫁给她澄哥哥。若瑶儿答应了,你还有什么说的。”一面对身后丫鬟使了个眼色,那丫头忙进去了。

    翁婿两个交上手了。

    李卓航微微皱眉——

    女儿这么小,懂什么?

    岳父真是太霸道了!

    也对,李家的家业太诱人,以岳父重利的性子,怎会放过这亲上加亲的机会,壮大江家。

    但是,他是不会妥协的。

    可是岳父用瑶儿来堵他,他该怎么驳回呢?他暗暗思索,等李菡瑶出来,好见机行事。

    翁婿之间暗流汹涌,席上诸人都觉压抑。江老太太想打圆场、缓和气氛,又不知说什么才好。江玉行忙举杯邀李卓航喝酒,李卓航举杯淡淡地虚应了一下。

    江如澄作为被议亲对象,垂头尴尬,没有人问他一句,仿佛他不存在一般,还不如李菡瑶呢。

    可是,他并不局促难受。

    他虽然喜欢瑶妹妹,却没有想娶她为妻的念头。他不太明白这其中的缘故,明明他很疼妹妹的。

    瑶妹妹愿不愿嫁他呢?

    他很好奇表妹会怎么说。

    李菡瑶被丫鬟带出来了,问:“外祖父叫我?”

    江老太爷点头,笑问:“瑶儿,我们刚说到你的亲事。你喜欢你澄哥哥吗?你可愿意嫁他?”

    李菡瑶看看江如澄,扑闪两下长睫毛,点头道:“愿意。”

    李卓航意外地怔住了。

    江如澄则小脸红了——原来,瑶妹妹喜欢他!其实,娶妹妹也没有很麻烦,反正他已习惯了帮她善后。

    江老太爷等人都露出笑意。

    江老太爷瞟了李卓航一眼,对李菡瑶道:“可是你爹爹却不愿意将你嫁给你澄哥哥。”

    李菡瑶忙问:“爹爹为什么?”

    李卓航沉声问:“你还这么小,怎么想到要嫁表哥?”他很愤怒,认为这是江家人的阴谋。这样诱哄一个小孩子,真太过分了!江如澄这小子也不是好东西!

    江如澄感受到姑父的杀气,忙低头。

    李菡瑶忙道:“表哥对我可好了,教我读书、写字、造船,还喂我吃药呢。我要坐山招夫,招个不认得的人,也不知道他对我好不好。表哥我就知道。”

    坐、山、招、夫!

    一桌子的人均呆滞。

    江如澄瞪着小表妹,满心幽怨:表哥真三生有幸,被你瞧上眼了!你想把表哥招回家喂你吃饭?

    少年刚萌动的情怀受伤了。

    李菡瑶没看懂他的幽怨,又追加一条:“澄哥哥,你要答应我一件事:不许纳妾!娶了我就不能纳妾。就像爹爹一样,一辈子都不纳妾。记住了吗?”

    江如澄:“……”

    他真没想那么远!

    李卓航想笑,又不敢笑。

    他都不用看,也知道岳父岳母的脸色有多难看。

    瑶儿真是太贴心了!

    每一次,都帮他于无形中。

    他决定遵从女儿的意思,因为女儿虽然年纪小,考虑很周全:招赘婿的话,找个不知根底的人,还不如找妻子的娘家侄儿,亲上加亲嘛。澄儿这孩子,这些年他瞧着还是不错的。当然,这事得岳父岳母首肯才行。

    于是他道:“你想的不错。爹爹好说,就怕你外祖父和大舅舅不答应。”反手将了江家一军。

    李菡瑶赶忙问江老太爷:“外祖父不愿意?”

    江老太爷避重就轻地问:“你为何要坐山招夫?”

    若是李卓航教的,这下可丢脸了,还好意思说爱女如命吗?也不过是在利用女儿。

    李菡瑶理所当然道:“爹爹就我一个女儿,我当然要坐山招夫,将来奉养爹爹和娘亲。等娘生了弟弟,我还要教导弟弟,等弟弟长大了帮他娶媳妇。”

    她是李家独苗,关于李家继承人的话,她明里暗里听家中下人说的多了。坐山招夫这个话,却是听王妈妈说的。她觉得有理,招个夫婿上门挺好。不过,她不肯放弃素未谋面的弟弟,坚持认为娘亲一定会替她生个弟弟。所以,她打算一面坐山招夫,一面将弟弟养大。

    江老太爷半天说不出话来。

    这一刻,他有些嫉妒女婿。

    江玉行更不用说了,觉得妹婿这福气,他有儿子的人都比不上,实在是眼红。转念一想,他也有女儿,还有两个,回头就去试试江如蓝,找点慰藉。

    李卓航眼睛红了。

    无论他在商场上如何冷静、刚强,这世上有两个女子,一个是他妻子,一个是他女儿,行事说话总能切中他心中最柔软部分,将他化作绕指柔。

    江老太爷忽地朗声笑道:“瑶儿有如此孝心,是你爹和你娘的福气。”又向李卓航道:“这事是我太心急了,贤婿见谅。瑶儿既说娘亲要生弟弟,就一定会生。咱们就等着吧。既如此,瑶儿的亲事确实不能定早了。”

    李卓航道:“谢岳父体谅。”

    李菡瑶没听明白他们的话,忙问:“外祖父答应了?”

    江老太爷尴尬,很快笑道:“等你弟弟生了再说。”

    李菡瑶困惑,这干她弟弟什么事?

    李卓航对女儿道:“你澄哥哥是江家嫡长子,是不能给人做上门女婿的。往后不可再胡说。”

    李菡瑶失望道:“我是李家嫡长女,也不能嫁人。”说完细细地叹了口气,深觉任重而道远。

    众人愣了下,都笑起来。

    江如澄纠结地瞅着一本正经的小表妹,心想:你真要把李家门户撑起来?小肩膀能扛得住吗?

    此事虽然过去,李卓航却看出岳父对这桩亲事并未死心,只是岳父心机深沉,眼见亲事不成,才顺势下坡,意图将来再争取,除非李菡瑶真坐山招夫,否则他不会放弃。还有江如澄,李卓航觉得这小子就是黄鼠狼,瑶儿迟早要被这小子哄了去,还是及早分开他们为妙。

    他便道:“瑶儿在这搅扰了一个多月,不便再打扰;再者,她母亲在家也挂念。小婿决定明日动身。”

    江老太爷夫妇不便再留,允了。

    江老太太道:“还有一个月就要过年了。原想留外孙女儿在这过年的,等玉真年后来,再一道回去。既是女婿要走,那就先回去,等正月里再来。”

    李卓航忙答应了。

    接下来,大家像没发生任何事一样,依旧吃酒说笑;李菡瑶仍然被送进去,跟姊妹们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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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午还有加更,喜欢的朋友请顺手收藏,跟原野一块挖坑好不O(∩_∩)O~~

第39章 琴棋书画绣五丫鬟(加更)

    江如澄心里记挂着一件重要的事,食不知味。

    好容易吃完,大家喝茶说话,他等了半天也没找到机会单独跟李菡瑶说话。他只好去另外一间屋,又命个小丫头去叫妹妹江如蓝来,从袖内抽出图纸给她,并交代了一番话。

    江如蓝严肃地答应了。

    晚间,她悄悄把图纸交给李菡瑶。

    李菡瑶欣喜,急忙藏好。

    等江大太太走后,丫鬟媳妇们都睡下了,江如蓝在被窝里凑近李菡瑶的耳边,悄声道:“大哥要我告诉你:往后不能说造船的事儿,画的图也不能给人看。不管谁问你,你都说全忘光了。祖父要找你麻烦呢!”

    李菡瑶急忙问:“为什么呢?”

    江如蓝道:“因为我们家造船技术不外传,女儿也不能学,儿子才能学。庶子也不能学,嫡子才可以学。”

    李菡瑶白天就为此困惑了——在李家,她想学什么都可以,忙道:“是外祖母让我学的。”

    江如蓝撇嘴道:“那是哄你玩儿的。”

    李菡瑶不知说什么好了。

    又听江如蓝在耳边嘱咐:“你把那图纸偷偷地藏好了,等长大了,咱俩开船厂,自己造船。姑姑家有钱,将来所有银子都是你的。我长大了恐怕钱没你多。我们家姊妹多,能分的嫁妆少。往后你出本钱,我出秘密,造船!我偷偷地跟大哥学,把你没来得及学的,都学了……”

    她自以为计划很完美。

    殊不知这计划四面漏风。

    李菡瑶听了忙点头。

    次日早饭后,李卓航便向岳父岳母和大舅兄告辞。

    江老太太搂着李菡瑶不舍松手,叮嘱她过年后再来;江大太太准备了许多土仪礼品,指挥家仆装车,运往码头;江如澄等兄弟姊妹都来送李菡瑶,各有一番殷切话别。

    江如澄对着即将离开的表妹,心思复杂难明,似乎松了口气,又似乎有些不舍,理不清。

    江如蓝跟李菡瑶咬半天耳朵。

    李菡瑶一转脸看见江如波,立即道:“你四书还没抄完呢。不许偷懒,一定要抄完。”说着转向江如澄,道:“澄哥哥,你帮我盯着波哥哥,不许他赖。”

    江如澄看着她鼻尖一点红痕,有些心疼和内疚,这伤虽是江如波弄的,但他也没尽到照看的责任,否则江如波怎有机会绊倒表妹呢?他道:“妹妹放心,我盯着他,他别想偷懒。等他抄好了,留着妹妹来核查。”

    李菡瑶道:“嗯,我是要查的。”

    江如波气得不知说什么好,忽然福至心灵,把昨晚祖父训他的话端了出来:“多谢妹妹。表哥将来要是考上了进士,都是妹妹逼出来。我先谢谢表妹了。”

    李菡瑶笑了,得意道:“那是。”

    江如波:“……”

    他这是讽刺!

    讽刺没听出来吗?

    最终,大家依依惜别了。

    景江上,李家的船逆风行驶。

    中舱内,李卓航拥着女儿,对着一只三足象鼻青铜大熏炉,一边取暖,一边问她这些日子在江家情况。

    李菡瑶便叽叽喳喳说起来:到达第一天和澄哥哥对弈、和表兄妹们打牌,第二天玩雪被江如波欺负、她智擒江如波,后来跟澄哥哥在藏书阁学造船等,期间虽有波折,她讲来却充满趣味,神情更是丰富多彩。

    李卓航问:“喜欢外祖家吗?”

    李菡瑶笑道:“喜欢。哥哥们都很好,姊妹们也好。”

    李卓航沉默——

    女儿,真的很寂寞呢。

    他道:“爹爹给你找了几个丫鬟,陪你学习。”

    李菡瑶道:“好。”

    她对新丫鬟并无多大兴趣,紧跟着就问:“爹爹,过年我们还来外祖家吗?”

    李卓航想了下,道:“不来了。”

    李菡瑶问:“不拜年了?”

    李卓航狠狠心道:“不了。”

    李菡瑶有些失落。

    回到景泰府,李菡瑶并未因为陡然和表兄弟姊妹们分开而觉得日子无聊,相反,她忙的很。除了日常所学课业,父亲母亲帮她挑丫鬟,她也要跟着掌眼。

    丫鬟的挑选范围,有李家家生子,还有世代在李家工坊做事的织工女儿,牙婆也送来了十几个。

    这些女孩子全在六到九岁之间。

    第一关,先由王妈妈挑选;取中的人,被李卓航和江玉真集中教导半个月,从琴棋书画到针黹女红,都教,然后考核,筛选出八名;最后,再让李菡瑶亲自挑。

    最终挑出五名女孩。

    她们是李菡瑶的丫鬟,又与普通丫鬟不同,除了伺候李菡瑶,还陪姑娘读书学习。

    李卓航为她们赐名:听琴、观棋、鉴书、赏画、纹绣。从这名字可以看出,她们每个人都主学一项。如听琴,便是陪姑娘学琴,她也有这方面的天赋。

    五女中,赏画和纹绣都出自太平工坊织工家,在织锦设计和刺绣方面有天赋基础;观棋和鉴书则是李家家生子;听琴是从牙婆手上挑的。李卓航本不愿用外人,但听琴天赋很好,行事又温柔,便将她留下了。为此,又特将她家人全都接来,安置到李家工坊做事,可谓用心良苦。

    此后,李菡瑶便多了五个小丫鬟。

    这之前,李卓航已经告诉了江玉真,李菡瑶在江家种种情况,并江老太爷想结亲的决心。

    江玉真是知道父亲有些功利的,瑶儿聪慧过人,将来嫁妆必定惊人,一家养女百家求,父亲想亲上加亲原是人之常情;再者,侄儿江如澄也优秀,也配得起瑶儿,只是江家用这手段,叫李卓航怎么想?

    江玉真难受极了,又不好说父母的不是。

    李卓航知她伤心,委婉劝道:“岳父岳母也是舍不得瑶儿,怕她将来被人欺负,所以让澄儿娶她。”

    他给岳父岳母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江玉真在心内接道:“恐怕还有肥水不流外人田的意思。和李家那些族亲打算并没两样。”

    她道:“往后难见面了。”

    李卓航道:“我的意思,尽量少带瑶儿去外祖家。一来回避此事;二来,她既生为我李家独女,注定要遭人觊觎,为免将来受苦,我决定从今后将她带在身边,亲自调教。在学成成人之前,少在人前露面。”

    江玉真诧异道:“既带她在身边,又怎能不露面?”

    李卓航道:“若公然带着她,少不了麻烦。我打算让瑶儿扮作小厮模样,跟着我。墨文墨武有个弟弟,叫墨竹。回头让墨管家去把那孩子接来。”

    此后,李菡瑶便化成墨竹。

    未免留下后患,将来被人认出来,李卓航夫妇对她的相貌做了改装:墨竹的下巴上有颗黑痣,李菡瑶也贴了颗假痣;再将耳环孔糊住,掩住戴耳环的痕迹;再将一字眉的尾端描粗,往上略提,画成了两道英气的剑眉;再将眼尾拉长,杏眼近似丹凤眼;头上扎两个小羊角,脑后垂发。

    装扮完,与原来的相貌相去甚远。

    乍一看,连李卓航也没认出来。

    李菡瑶对父亲的安排很满意。

    她本就向往外面世界,又有志气,从此便跟着父亲潜心学习,把去外祖家的事抛在脑后。

    匆匆两栽过去,靖康二十年五月。

    与李卓远三年约期到了,李卓航觉得他经营不错,遂升他为大掌柜,总揽徽州一地所有李家买卖。

    李卓航亲去徽州监督交结此事。

    他此行带着李菡瑶一块。

    李菡瑶,眼下是小厮墨竹。

    同行的还有王妈妈,并孙女宁儿——是太太身边丫鬟,名义上是伺候老爷,实为伺候姑娘。

    墨竹既在老爷身边伺候,穿着倒也不差,也是绸缎衣服,梳着总角,看去眉清目秀。

    既为小厮,便要做小厮的活计,平日伺候笔墨、端茶倒水;外出时坐在马车的车辕上,有时干脆骑马。

    李卓航虽心疼女儿,却忍耐着,在人前对墨竹毫无异样,只命墨文和墨武以哥哥的身份照顾“弟弟”。

    此时,在大靖西北,京城。

    当朝左相王亨和夫人——国子监祭酒梁心铭,正安排十三岁的儿子王壑外出游历,只命他带一个老仆上路。

第40章 立誓守身如玉

    此事从年初说起。

    王壑的表弟、玄武王世子张谨言,拜在舅舅王亨门下,同王壑一块读书、学机关术数,整整五年。去年底,玄武王张伯远派人进京,接世子去西北玄武关。

    张谨言去边疆了,王壑也待不住了。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王亨和梁心铭商议后,决定安排儿子外出游历,而非立即参加科举。

    梁心铭命儿子轻装上路。

    再轻装上路,也要做些准备。大姐朝云就为弟弟准备了许多瓶瓶罐罐,全是各种药物。

    梁心铭也有许多话要叮嘱儿子。

    这日,她特地早早落衙,结果却找不到王壑,问管家,说是出去了还没回来呢。

    梁心铭不由气闷:真是儿大不由娘!这眼看着就要离家了,按理该舍不得亲人才对,怎么不见人影呢?

    梁大人便在外书房等候。

    一等不回,二等也不回。

    梁大人手持一卷书,一页一页、面无表情地翻看着,熟悉她的人都知道,这是生气了。

    直到晚饭时分,王壑才跟父亲王亨一道回来。

    一安忙回道:“大人在外书房等呢。”

    他父子脚下一拐,去了外书房。

    梁心铭抬眼,看着一大一小两个男子走进来。走在前面的乌纱紫袍官员是当朝左相、她的夫君王亨。后面跟着一个戴银冠的垂发少年,身着天青色锦袍,就像一竿刚褪去笋皮的青竹,长身玉立;剑眉星目像极了他父亲,目光却不像父亲锐利,而是像梁心铭一样平静,细看深邃无底,那一管直鼻和唇红齿白也像梁心铭。父子两个脸上都带着笑。

    王壑先道:“母亲回来了。”

    一面上前行礼问安。

    王亨笑道:“你今儿回来的倒早。我被绊住了。——皇上受了风寒,大小事堆了一堆,我同崔相就忙了。”

    一面说,一面在椅内坐了。

    梁心铭转脸问王壑:“你呢?”

    王壑道:“儿子看了一场热闹。”

    王亨闻言也看向他,等他说热闹。

    王壑便道:“两个纨绔为了争抢一青楼女子,大闹娴女馆,闹到京都府衙去了。简知府升堂公审。”

    他没有隐瞒,而是实话实说。

    京城权贵生活越发奢靡,花街柳巷的买卖也日益昌盛,而他知道母亲最厌恶官员狎妓,早年曾下大力气整饬过几次。最近几年,父亲和母亲因政敌虎视眈眈,在朝中越发谨慎行事,母亲便轻易不大出手;后又上书皇帝,主动辞去宰辅之职,去了国子监教书育人。靖康帝却不肯放任她清闲,保留了她太子太师官衔,逢双日进宫教导太子。

    作为名门世家子,王壑绝不是乖巧听话的孩子,别的权贵子弟飞鹰走狗、寻花问柳的时候,他也对花街柳巷产生好奇,曾和表弟张谨言偷偷造访青楼。

    他倒不是去狎妓,他只是好奇青楼女子到底有什么特别之处,竟引得男人们趋之如骛?很多权贵家中妻妾成群,连丫鬟都很美貌,他们却依然乐此不疲。再者,青楼赌坊被母亲大人盯住不放,最喜跟母亲斗智的他当然要瞧瞧去。

    令他意外的是,知道他去了青楼,母亲并未重罚他,问明他并未跟风尘女子胡闹,只罚他加重课业了事。

    王壑暗自思量:难道母亲不希望他在京城权贵子弟中一枝独秀,怕他“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要他和光同尘吗?更不希望他成为读死书、不谙世事的书生。

    这话,却不好当面问母亲。

    若去问,必定讨不了好。

    结果,京城权贵圈子都笑传:梁大人最厌恶人狎妓,她儿子不一样逛青楼?连儿子也管不住呢!

    于是,人人都道梁大人养了个纨绔。

    只有少数几个人看得清楚:王壑混迹于纨绔之中,却很少闯出祸事,让父母出面为他善后;或者说,即便有事他也能自己解决,压根不需要父母出面。

    再说眼前,王亨听了儿子的话,对梁心铭道:“如今文人都是这个风气。朝堂上,哪个官员没喝过花酒!”

    梁心铭问:“你羡慕吗?”

    王亨笑道:“不羡慕。为夫有你就够了。”

    他就是想引妻子表白自己。

    梁心铭幽幽道:“女人最悲惨的人生,莫过于‘一双玉臂千人枕,半片朱唇万人尝’。男人们乐此不彼,自以为风流潇洒。殊不知在我眼里,却是他们被青楼女子给睡了……啧啧啧,真不知他们得意什么!”

    被青楼女子给睡了?

    王亨猛咳嗽起来,“夫人……高见!”

    王壑更是死死闭住嘴。

    梁心铭却转向他,认真道:“儿子,出门在外,为娘便管不着你了。有一句话要你记住。”

    王壑警惕道:“母亲请讲。”

    梁心铭道:“男人也有贞洁。记住你是梁心铭的儿子,若被随便什么女人给糟蹋了,为娘会颜面扫地!”

    王壑面皮抖三抖,忍无可忍,最终居然忍下来了,对母亲展开笑脸,保证道:“请母亲大人放心,儿子定当守身如玉,绝不让狂蜂浪蝶给玷辱了去。”

    梁心铭点头道:“在这男权至上的社会,敢抛头露面出来的女人都不简单,哪怕她是个卖菜的小贩。你母亲我的经历就是典范。所以——”说到这她轻轻地唱道——“外面的女人是老虎,遇见了千万要小心!”

    王亨“咳咳咳”大咳起来。

    王壑肃然道:“儿子记下了!”

    这点,他和母亲英雄所见略同。

    他过去十三年的人生经历告诉他:女人,绝对是老虎!他已经从他母亲和姐姐身上体验到了。

    梁心铭看着儿子,心情复杂,有欣慰有酸楚,还有一丝丝不舍——只有一丝丝,多一点就没了。

    养大这个儿子,她可谓殚精竭虑,如今越大越难管教,也不知如何管教。京城许多有女儿的权贵人家,都向她表露出结亲的意思;每次王家举办宴会,哪怕是个简单的生日呢,都是贵女云集。她挑来挑去,竟没挑出一个能与儿子相配的。是“相配”,不是“不配”!梁大人没有看不起人家女儿,相反她很忧心,唯恐选择不当,害了人家女儿。

    儿子外出游历,亲事便可推几年。

    这一走,多少闺中少女要惆怅了!

    梁心铭嘴上叮嘱儿子别在外招惹女人,其实她心底是希望儿子能带个媳妇回来,这样就省了她操心了。知子莫如母,她并不怕儿子被什么女人迷惑。凭儿子那性情和手段,能入了他的眼、并被他接纳的女子,定然不俗。

    闲言少述,当晚,王壑拜别了祖父祖母。次日清晨,挽着个包裹,和老仆离开京城,除了祖父母、父亲母亲和大姐,其他人一概没惊动。既是出门游历,便要有游历的样子,若呼奴唤婢,便不是游历的本意了。

    他长到十三岁,这是第一次离开京城。出城后,眼前天高地阔、前方山长水远,对前程充满期待。京畿附近他都熟悉的很,无需停留,于是放马疾奔,朝江南去了。

    一路晓行夜宿,无甚可说。

    转眼七天过去,进入荆州地界。

    这日傍晚,他们来到一城镇,准备投宿。

    老仆平静地告诉王壑:“没有盘缠了。”

    王壑不可置信地问:“你说什么?”

    老仆道:“没有银子了。”

    王壑问:“银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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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依然是两更,恭请朋友们入坑!(*^__^*)

第41章 变身妙龄少女(加更)

    老仆道:“用完了。”

    王壑问:“母亲让你带了多少银子?”这一路上他都记着呢,并未敢乱花费,住的都是普通客栈。银子这么快用完,不用想,这一定是他母亲大人的阴谋。

    老仆道:“二十两。”

    少年差点失声大叫,想着不能失态,失态就落了下风,他的母亲大人正在京城看着他呢,因此深深吸一口气,笑问:“此行山高路远,怎会只带二十两?”

    老仆解释道:“带多带少没差别。出门在外,带许多金银在身上,一旦财物露白,或偷,或抢,都是祸事。有时走到荒郊野外,有银子也买不着东西。因此两位大人说,让少爷自谋生路,这才是游历的本意。”

    少年道:“自谋生路?不止吧。”

    老仆问:“不止什么?”

    少年道:“我自谋生路,你呢?”

    老仆垂下眼眸,谦卑道:“老奴身无所长,既跟着少爷,还请少爷赏一口饭吃。”

    少年道:“也就是说,小爷不但要自谋生路,还要养活你?现在上不着天下不着地,你才告诉我!”

    他终于忍不住吼叫起来。

    老仆抬眼道:“少爷,天无绝人之路!”

    少年道:“那你告诉爷,今晚住哪?吃什么?”

    老仆道:“这要少爷想法子。少爷一出京城,历练就开始了。眼下就当金银被偷,结果是一样的。”

    王壑气结,转身看向来路。

    不,是看向京城。

    他看见了母亲大人,靠在春雨阁回廊下的栏杆上,悠然地翻着书,初夏的傍晚,夕阳斜铺在水面,极美。

    他再深吸一口气,转头道:“进城。”

    进城的路上,王壑暗暗想主意:今晚吃什么?住哪呢?还没想好,就在城门口被人叫住了。

    来人是王家在当地的一个田庄管事。

    老仆很诧异:两位大人既然要历练少爷,怎的还没开始就派人接应了?他以为是梁心铭后悔了。

    唉,女人终归是女人。

    慈母多败儿!

    那管事将他们引入一处客栈早就开好的房内,从怀里掏出一封信给王壑,然后就出去安排晚饭了。

    王壑以为母亲又有什么花样,怀着警惕的心情拆了信一看,目光一凝,失声道:“怎么可能!”

    老仆忙问:“怎么了?”

    王壑呆呆道:“皇上薨了。”

    老仆:“……”

    这消息太让人震惊了。

    谁能想到正当壮年的靖康帝,会因为一场风寒而薨逝?

    怪不得梁心铭派人拦截他们。

    梁心铭在信中道,皇帝临终遗旨,她被重新任命为左都御史,兼太子太师,内阁阁臣。并令她和王亨、崔渊、誉亲王、谢耀辉、陈修文辅佐小皇帝。

    然后,就是嘱咐一些琐事。

    王壑知道,母亲不便写详细。

    他顾不得同父母较劲了——爹娘同立内阁,辅佐新皇,王家如日中天,他并不觉得是好事。

    算算日子,朝廷的旨意该下来了。

    他决定在这里住两天,等消息。

    到第三天,他去街上一打听,果然朝廷的旨意下来了,当地官府发了告示:皇帝大行,百姓服丧三月,三月内不得婚丧宴饮聚乐。太子登基,国号嘉兴。

    与此同时,朝堂格局也大变:

    原左都御史谢耀辉,现被任命为刑部尚书,原刑部尚书庞真调往云州,任云州按察使。

    原京都知府简繁,现任命为户部尚书。

    任太后姨甥尹恒为京都知府。

    任太后娘家侄儿陈修文为兵部尚书。

    ……

    除了朝堂,另外,军方也大变动。

    大行皇帝遗旨:遵东青龙、西白虎、南朱雀、北玄武的排列,令玄武、朱雀和白虎各自归位。

    玄武王原镇守大靖西北;朱雀王原镇守大靖正北;白虎侯郑基刚恢复爵位封号十几年,根基尚浅,西疆主要由忠勇将军赵子仪镇守;南疆则由忠义公镇守。

    遗旨一下,这些人全要挪地方!

    王壑打听清楚后,当机立断,命管事帮他卖掉一匹马,买了一辆破车,并一堆物事回来,再叫老仆来。

    “你既让我赏你饭吃,是不是该听我的?”他问。

    “这个自然。”老仆急忙道。

    “那好,你去结账。明天咱们起大早离开这里。”王壑说着,递给他五两银子。

    老仆虽疑惑,却没问,转身去了。

    少时回来,问王壑还有什么事。

    王壑把手一伸,道:“拿来。”

    老仆糊涂,问:“什么?”

    王壑道:“找的银子!”

    老仆瞅着他一会,才在荷包里掏,掏了半天才掏出一个银角子,约莫二两,递给他。

    王壑接过来,放进荷包里。

    “明日卯初出发。”他吩咐。

    “是,少爷。”老仆应道。

    王壑想说什么,又止住,转而挥手道:“睡去吧。”

    次日寅正时分,老仆便过来敲门,唯恐王壑少年贪睡,睡过了头。房里灯却亮着,听见敲门,里面应“进来。”

    老仆便推门进去。只跨进一只脚,只见灯下坐着一位双环髻的妙龄少女,吃了一惊,心想:“老糊涂了,竟走错了屋子。”忙把脚又缩回来。缩了一半,觉得不对,又停止,狐疑地看向那坐在桌前的少女。

    一个熟悉的声音道:“怎不进来?”

    老仆眼睛便瞪大了。

    眼前的少女正是王壑!

    受梁心铭女扮男装科举入仕的影响,王壑很是钻研了一番易容术。眼下他要敛藏行迹,最好的办法莫过于男扮女装。他将一双剑眉末端上面刮干净了,并去了杂毛,修成英气的一字眉,眉尾纤细;脸部其他地方只略做修饰。主要是他扮成一个贫家女,便不能画精致的妆容,否则脂粉钱的来历就是一大破绽。即便这样,他也模样大变。

    然既要历练,可不能只历练他一个人。老仆是父母派在他身边的,名为保护他、实则是监督他,还要他挣钱养活,当然要陪他一块历练;即便老仆人情练达、人老成精,根本不需要历练了,那也该配合他。

    他既扮成了妙龄少女,带个糟老头子行路算怎么回事?所以,老仆得改装,最好扮成一婆子。

    王壑道:“妈妈,过来梳妆。”

    老仆神情顿时崩裂,且惊惧。

    王壑款款起身,围着他打转。

    转了几圈,很不厚道地笑了。

    他虽非多俊俏的少年,扮个少女还是很耐看的,而老仆这个年纪、这个脸相,扮女人就可怖了。

    他将老仆强按坐下,握着梳子就像握着刀,就要宰杀。

    老仆惊惧,垂死挣扎道:“少爷,其实我们可以扮作祖孙。我这个年纪,做你爷爷足够了。”

    王壑看着镜子里的老脸,问:“就本姑娘这风度气质,你觉得做我爷爷,合适吗?”

    老仆脑海里浮现王壑的祖父王谏,那可是官至二品的美男,气度儒雅,仪表非凡,不由颓丧。

    他又不甘心,继续抗争道:“但我这脸相,扮女人也不像,不如扮个老家人。”

    王壑道:“你见谁家姑娘跟男家仆出门的?私奔还差不多。别说了,就扮个贴身伺候的婆子最合适。”

    老仆一脸绝望地不再抗争。

    王壑安慰道:“放心。有些女人年纪一大,就像个夜叉!”

    老仆:“……”

    王壑扶着他脑袋,打散他头发,开始忙碌:梳头、修眉、刮胡子、涂脸、穿耳环。

    梳头最容易,挽个庄重的发髻就是了。

    那眉眼则有些难动:眉毛长得披下来,上眼皮松弛,盖住了一部分眼眸,杏眼成了三角眼,开合间精光乍泄,看着挺吓人的。王壑细心地将他眉毛剪短、描画成弯眉,端详一番,还算不错,接下来处置胡须。

    王壑用一把锋利的匕首,将老仆蓄了多年的胡须毫不留情地全刮了。刮后,唇上和下颌皮肤发青,毛孔隐现黑点——那是胡子桩,瞎子都能看出是男人!

    于是王壑取出一盒劣质香粉,帮他搽粉。

    老仆是习武之人,精气神足,面上皮肤还算光滑,就是那胡子桩难遮掩。王壑涂了一遍粉,看着他没什么变化的下颌,不由嘀咕道:“你这也太难弄了,怎么都盖不住呢?我自己都没费什么工夫就弄好了……”忽见镜子里老仆脸色难看地瞪着自己,忙收住话头,换上笑脸道:“你放心,小爷一双丹青妙手,就没有画不好的。”

    刷粉,刷厚厚的粉!

    终于遮住了!

    最后,王壑摸出两粒黄豆,将老仆的耳垂夹着磨。

    老仆崩溃,伸手捂住耳朵。

    王壑也不说话,先把自己耳朵亮给他看,耳朵上明晃晃地带着银丁香耳环,昨晚就穿好的。

    老仆静默一瞬,放手。

    王壑满意地继续捻那耳垂。

    老仆看着镜子里的“少女”忙碌,道:“少爷够狠,连耳朵都穿。也不怕将来被人耻笑?”

    王壑不在意道:“此乃小节。”

    一面替他穿了耳孔,当即就将一副银耳环给他戴上,再替他上药,说:“原本要过段日子才能戴,可来不及了。好在大姐帮我准备的药齐全。放心,耳朵不会烂。”

    老仆沉默,任凭他施为。

    最后,王壑令他换衣,穿一套立领的衣裳,还在脖子上围了条蓝布巾,将喉结遮住,又将两馒头塞入他胸口,道:“倘若人家问,你就装受了风寒。”

    老仆忍无可忍道:“少爷这是故意报复我?”

    原以为这趟差事不算什么,现在看来,两位大人简直将他推入了火坑。他宁愿上刀山下火海,也不愿跟在这小魔王身边,被小魔王折磨,还扮女人!

    王壑道:“小人之心!爷自己不也改了?”

    老仆嘀咕道:“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王壑道:“小爷才不会干那蠢事。爷自有道理。”

    装扮完毕,收拾了行囊,两人静悄悄离开客栈,赶着剩下那匹马,拉着辆破车出城去了。

    王壑道:“先走远些,到徽州再历练。”

第42章 初相逢

    李卓航先往徽州各地,盘查李家的买卖,盘查清楚后,再至徽州府,授予李卓远总揽。

    在外奔波,难免辛苦。

    李菡瑶有时觉得新鲜,有时也抱怨。她不敢抱怨辛苦,怕父亲说自己不能吃苦,便质疑李卓远。

    她道:“我不喜欢他。老爷为何用他?”

    李卓航失笑道:“若只凭喜好用人,将无人可用。”

    李菡瑶不信道:“怎会呢?”

    李卓航道:“人生百态,一时也与你说不清楚。就以李家现状为例:李氏旁支族人众多,若不能安置妥当,必定生事。你信任李卓尔、李卓望,族人不敢拿你怎样,却会对他们使绊子,使得他们无法顺利做事。李卓远这一支相对兴盛,可借他之手管理族人、管理买卖。”

    李菡瑶道:“那十年后徽州的产业真归他家?”

    她如今已八岁了,又聪慧,对家业越发上心。

    李卓航道:“他若能做到那些条件,便归他又如何?他不亏,我们也不亏。有舍才有得!更能以此激励族人上进,何乐而不为?终究是李姓一家。”

    他谆谆教诲女儿,要有做大事的胸襟和气度。

    李菡瑶一时哪里能领会透。

    李卓航吩咐她多看多想多学。

    这日,他们盘查了宣府的产业,来到青华府。这是一个山清水秀的所在,李菡瑶动了玩心。

    李卓航正要叫她认识各地风土人情、市面物价行情、见识各行各业人生存的手段,当即准了。

    李菡瑶跟王妈妈一块上街了。

    “桃子,又大又甜的桃子!”

    李菡瑶刚从一间绣坊出来,就听见这样叫卖声,有人挑了一担桃子正卖呢。急忙跑过去一看,那桃子青白中透着红,越到桃尖儿越红,每个都比她拳头还大,有些上面还带着滴青的桃叶呢,十分的新鲜惹人爱。

    她问:“这桃子怎么卖?”

    一面拿起一个,沉甸甸的沉手。

    有人回答:“五文一斤。小兄弟,买几斤吧。瞧多新鲜。”

    李菡瑶这才抬头看卖桃人——哎呀,是一位好看的小姐姐,跟她卖的桃子一样鲜亮。旁边还站着一位板着脸的妈妈,不过李菡瑶没在意,倒是王妈妈留心了。

    这二人就是王壑和老仆了。

    李菡瑶忙甜甜地笑道:“姐姐真美,像天仙一样。姐姐,能不能便宜点卖给我几斤?”

    王壑笑容一僵,跟着又诚恳道:“小兄弟,不好便宜了。瞧这桃子多新鲜,又大又红又甜,五文不亏。”

    李菡瑶道:“我买的多。”

    王壑道:“买的多也不降。这货色,五文都买不来。”

    李菡瑶道:“瞧这天都快黑了,你便宜些卖了,早些回家不好吗?再耽搁,就要关城门了。”

    王壑道:“我不急着回家。”

    回家?

    他今晚还不知住哪呢。

    这些桃子是他顺路从农家贩来的,不卖了,今晚吃、住都无法解决,如何肯降价。况且他也不是瞎卖的,早打听过,桃子就卖这个价,降价的都是次等货。

    他长到一十三岁,学的东西广博又杂,唯独没学过如何自谋生路。自诩聪明的他,这一路来吃的苦可多了。几次试手后发现:钱,真是难挣啊!

    他们想恢复男装去码头做工,结果发现码头的脚力都是有帮派的,他们未必能插进去。王壑想在街头摆摊给人代笔写书信,然江南历来文风鼎盛,读书人多,这一路经过的城镇,从不少在街上摆摊写字的书生。

    没奈何,只得继续女装。

    他们搭船来时,在船上谋得一份洗碗的活计,结果她和老仆打碎了人家几只碗,倒赔钱!

    昨天经过一个村子,看见一户农家园子里的桃子成熟了,然家里没壮劳力,如今田里又忙,没工夫去城里卖。王壑听见了,立即掏出剩下的老本,买下这些桃子,要赚些铜子买干粮,谁知遇见李菡瑶。

    他在历练,李菡瑶也在历练!

    更何况,李菡瑶可是正宗的商家出身。在商言商,无论李家多富,她作为李家嫡支唯一的继承人,首先要学的便是体察人心和人性、会经纪讲价钱。

    小姑娘十分肯学习,跟在李卓航身边,见证了他谈下一桩又一桩买卖。学了东西就要会运用,她做事脚踏实地,出来买东西也不忘记运用。

    就听她道:“你这桃子莫不是大风刮掉地上的吧?今天上午下了一阵大雨,又刮好大风。”

    六月盛夏,说下雨就下雨。

    王壑急道:“小兄弟别瞎说!”

    李菡瑶道:“不然你怎会下晚来卖桃子?人家都是趁着早上摘桃,新鲜鲜的,早市的时候人又多,才好卖。你这时候来,人都回家了,卖给谁?瞧这个桃子,连枝都掰下来了,有这么摘桃子的吗?肯定是风刮掉的!”

    王壑道:“我……”

    哎哟,他可气坏了!

    这要如何说呢?

    说他顺路贩来的?

    说他从没卖过桃?

    说他被母亲大人陷害了?

    这些都不能说!

    他捡起李菡瑶挑出来的带枝叶的那个桃子,反驳道:“你看看这桃,像是从树上掉下来的?掉下来能不磕破皮?”

    李菡瑶道:“掉在草皮上了呢?”

    王壑道:“就算掉在草皮上,也没这么光亮!不然你往草地上扔一个桃子试试?”

    李菡瑶似乎被他反驳住了,词穷。

    王壑又打量她,见她穿着绸布衣裳,便道:“小兄弟,我瞧你也不像穷人家的。姐姐卖桃子不容易,你何苦为一文钱压价。”

    李菡瑶闻言不好意思了。

    她不是小气抠门,她正在学习呢。

    然而,她把王壑仔细一打量,也看出问题来了,疑惑道:“姐姐你也不像穷人家的女儿呀?”

    王壑道:“我怎不像穷人家女儿?”

    他低头朝自己身上瞧——

    哪儿露出破绽了?

    李菡瑶撇嘴道:“姐姐,有句俗语叫‘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子’,我瞧姐姐穿上粗布也不像穷人,莫不是大家闺秀,偷偷溜出来玩的吧?我瞧你没干过活,倒像读书识字的。”

    王壑的脸就不用说了,白皙干净,言行举止挥洒自如,隐含书卷气,实在不像农家女。手指也修长白净,没干过粗活的;右手大拇指和食指指腹光润,也不像拿针线的——李家工坊内多的是纺织、刺绣女工,常拿针的女子,又是十几岁正学习的年纪,食指指腹断不会如此光滑。而王壑无名指和中指的印痕都表明他经常握笔。

    李菡瑶目光一转,又看见旁边的老仆,心里疑惑:这又是谁?定不会是这姐姐的娘亲。

    难道是仆妇?

    王壑心里咯噔一下——

    卖个桃子有这么多问题?

    这孩子是谁家的?

    比他小时候还要鬼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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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王少爷卖桃(加更)

    他尴尬之余,觉得脸作烧。

    他便顺势降低了声音,黯然道:“小兄弟,实话告诉你,我们家也算是耕读人家。哥哥要读书科举,花费颇重,家里入不敷出,我才跟妈妈出来卖桃。妈妈脸相不和善,人见了都不敢靠近,我便自己吆喝上了。”

    李菡瑶恍然大悟。

    连王妈妈也解开疑惑。

    她刚才就觉得这媳妇脸相不大和善,和卖桃子的小姑娘不像母女,更不像仆从——若是仆从的话,能让娇滴滴的姑娘吆喝卖桃子,自己站在一旁看着吗?

    王妈妈觉得这情形有些像拐子拐的女孩子一样。可是也不对,拐子拐了女孩子,一般都精心培养了,好二道转手卖人,断不会做这样苦力活。

    王妈妈深深地疑惑了。

    现在听了王壑的话,总算释疑。

    只有老仆郁闷,觉得自己真成了夜叉。

    王壑见李菡瑶不再怀疑他,松了口气,趁机道:“小兄弟,你说的对,我没做过买卖,没经验,其实我心里也急,也想早些卖完了好出城回家。降价实在不成,你称几斤?我帮你把零头给抹了。唉,买卖难做啊!这秤还是我跟人家掌柜借来的,抵两斤桃子呢。”

    李菡瑶道:“称五斤。”

    王壑道:“怎不多买些?”

    李菡瑶道:“哎呀,我就是个小厮,帮主人买东西,哪能随便乱买。刚才我压你价,想省几文买包子吃。瞧你也艰难,我就不吃包子了。”

    王壑心想,你不吃包子,我就有包子吃了。

    于是,帮她称桃子。

    这认秤也是个难题呀。

    好在王少爷聪明,也学会了。

    买完桃子,王妈妈提着,李菡瑶拿出一个小银角子,对王壑道:“不用找了。姐姐回见。”

    王壑听了一怔,忙看向王妈妈。

    王妈妈猛扯李菡瑶袖子。

    李菡瑶以为她催自己快回家,忙将银角子丢在王壑手上,道:“走走。回去晚了老爷要骂。”

    王壑笑道:“谢小兄弟。小兄弟慢走。”

    李菡瑶转脸道:“姐姐,你降降价,早些卖完了回去吧。你长得这么好看,当心坏人。”

    王壑:“……”

    会遇见登徒子吗?

    李菡瑶和王妈妈走出一段,拐到另一条街上,王妈妈才道:“墨竹,你刚才犯错了可知道?”

    李菡瑶忙问:“我犯什么错了?”

    王妈妈道:“你才说自己是小厮,费了那许多口舌跟那姑娘压价,末了却给人家一个银角子,都值一百文了,还让人家不要找。谁家小厮像你这样买东西?”

    李菡瑶不由满脸尴尬。

    她真是顾头不顾尾,为了五文钱跟人家争了半天,付二十五文,余七十五文不要了,蠢呐!

    都是那个姐姐闹的!

    王妈妈见她羞愧,道:“算了,下回留意就是了。其实钱是小事,你这样人家会怀疑的。”

    李菡瑶忙不迭点头受教。

    王妈妈又道:“我瞧那姑娘也古怪,不像是一般人家的。那婆子更古怪,那脸相……”

    李菡瑶忙道:“看她们不像坏人。”

    王妈妈道:“不是坏人。就是……”

    她也说不上为什么,因为人家卖桃子,并未做什么骗人勾当,所以她想不出两人目的。

    正说着,就听身后叫“小兄弟”,李菡瑶回身一看,那小姐姐追上来了,忙问:“姐姐有事?”

    王壑将碎银递给她,笑道:“虽然小兄弟心善,姐姐我却不能贪便宜。这是找你的银子。”

    他之前听李菡瑶说“不用找了”,心里一喜。等李菡瑶走后,他又不安,反省道:“我出身书香门第,竟然占小孩子便宜!那小兄弟若有钱,也不会为了一文与我费半天口舌了。可见是他同情我。我怎好骗他!”

    想罢,忙撵来退还给李菡瑶。

    李菡瑶见他不肯占人便宜,顿时好感大增,笑眯眯道:“姐姐真有志气。可是我既已经送姐姐,怎好再拿回来呢?就当我帮姐姐好了——朋友相帮。”

    她是女孩子,因此这么说。

    王壑是少年,也不觉唐突。

    他笑道:“好,姐姐交你这个朋友。不过,姐姐眼下还能撑得住,等哪天撑不住了,再找你。”

    “再找你”不过是托词,他不能告诉李菡瑶他的名字和身份,李菡瑶也不敢告诉他自己的名字和身份。

    有缘的话,自然会再相见的。

    又寒暄几句,李菡瑶收回了找零。

    王壑这才转头回去。

    这笔买卖给了他启发,他当即总结经验教训,让老仆挑了担子沿街叫卖,他则一路喊:“卖桃子——又大又红又脆又甜的桃子,降价卖了!”

    街边商铺里有人过来问价格。

    王壑说:“五文一斤。”

    来人皱眉道:“这么贵!”

    王壑便道:“大爷,这已经降价了。瞧这桃子,多鲜亮!要不是上午下了一阵雨,我见这桃子又熟了,怕熟过了不容易放,才赶晚摘了这一担过来卖。明早上我还要再来,那时人多,我肯定要卖六文一斤。”

    人家一听,机不可失,忙道:“给我称三斤。”

    王壑道:“好的大爷。”

    于是给他称桃子、收钱。

    接着,又有人来买。

    王壑照样重复之前的话。

    不一会工夫,就卖了一大半了。

    最后二十来斤,全被一家粮铺的掌柜买了,叫他们挑了担子送去铺子里,当面付钱。

    王壑欢喜,老仆也意外。

    等到地方,王壑抬头一看,门上一匾额,上书“丰盛粮行”,那掌柜的让他们进去。

    老仆挑着担子就进去了。

    掌柜的一面叫人拿礼盒来装桃子,一面对王壑二人道:“这银子给你们。你们等我一会,我进去问问,说不定还要买些,你们好明天早上送来。”

    王壑忙道:“我们等着就是了。”

    那掌柜的提着礼盒便往后院去了。

    后院的葡萄架下,坐了两个男子喝茶。

    掌柜的先给两人见礼,称其中一个三十多岁的为“东家”,另一个年纪大些的为“钱师爷”,并将礼盒放在钱师爷面前,赔笑道:“这是给钱师爷的一点小意思,不成敬意。”

    钱师爷拱拱手道:“破费了。”

    谭东家道:“不值几个铜子,拿回去哄孩子。”又问掌柜的:“怎不多买些,给知府大人也送些去?”

    掌柜的道:“只剩这些了。正要问东家,可要再买些?若要买,我便告诉那卖桃子的,明早送来。”

    谭东家道:“这还用问?再买一百斤。”

    掌柜的忙道:“是。”

    谭东家又对钱师爷道:“前儿的西瓜吃着怎么样?若觉得好,再让他们每天送些去。”

    钱师爷道:“还算甜。”

    谭东家便吩咐掌柜的去安排。

    掌柜的正要走,就听东家低声对钱师爷道:“前儿说小女的事,知府大人那里可有回话?”他忙止步。

    钱师爷道:“老谭,咱们不是一天两天的交情了。告诉你句实话:你要和知府大人攀交,法子多的很;把女儿送去给少爷做妾,靠不住。少爷不是个常情的,再美的姑娘,也新鲜不了几天。所以,攀亲靠不住,不如走别的路子合适,也省得耽搁了侄女的终身。”

    谭东家忙问:“走什么路子?”

    钱师爷咳嗽了一声,道:“这个么,明日你来府衙,再细商议。”又对掌柜的道:“少爷喜欢闻野花。那卖桃的姑娘,我方才从窗子里瞄了一眼,很不错。”

    掌柜的和谭东家一怔,然后对视。

    谭东家试探道:“要小的帮着说合?”

    钱师爷道:“说合什么?倘或出了岔子反不美。你不是要买桃子送知府大人吗?明儿让她直接送去府衙。”

    掌柜的恍然道:“哦,小的明白了!”

    谭东家对他一霎眼,道:“去告诉她们,明天再送桃来。好生说,别惊动了。”

    掌柜的道:“是,东家。”

    说罢转身往前面铺子去了。

第44章 被劫色了!

    钱师爷这才满意地捻须。

    他是个久试不第的举人,在本府刘大人身边做文案。因为近水楼台,一向被各方人奉承。这丰盛粮行的谭东家,就最巴结他,逢年过节、婚丧生日,一样礼数不缺的。因刘大人的公子风流多情,偏爱美人,姓谭的几个女儿,便想请他牵线,送一个女儿到刘少爷身边。

    钱师爷见过谭家几个姑娘,相貌都平常的很,心里明知刘少爷看不上,自不会费无用的口舌,到头来反被谭东家认为不给出力办事,所以他才说了那一番话,听上去很是诚恳,全是为了谭姑娘的终身着想。

    好巧不巧的,这时王壑来送桃。

    钱师爷见这女孩正年少,衣着虽朴素,容貌举止皆不俗,灵机一动,计上心来:唆使谭东家以买桃为名,将王壑诱入府衙,回头他却告诉刘少爷,说是他发现的尤物,并安排谭东家办的这事。刘少爷得了美人,必会赏他;谭东家这边,感激他出了好点子,也少不了他的好处。

    这一箭双雕,堪称完美!

    至于王壑下场,则不在他心上。

    那掌柜的到前面,对王壑二人道:“明儿再要一百斤。你家还能有这么多桃么?有的话,再多些也行。明天一大早送来。水灵灵的送人才好看。”

    王壑忙道:“有。能摘一百多斤呢。”

    掌柜的道:“那就好。先付一百文定金。”

    老仆上前接了铜钱。

    王壑便告辞,说要赶着出城。

    他急着出城不假,联系上家确定货源才是真。今晚不将此事敲定,恐出意外。只好在城外借宿了。看在帮忙卖桃子的份上,希望那户农家能借宿一晚。

    一夜无话,次日清晨,王壑和老仆挑了一百多斤的桃子,城门一开便进来了,直奔丰盛粮行。

    那掌柜的正等着呢,见他们来了,便带着他们往府衙去,也不装礼盒了,就这么挑着担子。

    王壑是出来历练的,卖桃不过是他谋生的手段,谋生的同时,学习人情世故、了解风土民情和官场吏治等,才是他的目的,他自不会舍本逐末、忘记初衷。

    历练,随时随地都在进行。

    当下,他想探问知府其人其事。

    他便笑问那掌柜的:“掌柜的,今天怎不装盒了?送去给知府大人,不更要好看些吗?”

    掌柜的放慢脚步,对他道:“姑娘你不知这当中的窍门。昨儿那桃子是送给知府大人跟前的师爷。值钱的送不起,应季的时鲜瓜果菜蔬不断,混个人情。也不图他帮大忙,就图他能在知府大人跟前递个话儿。今天这些是送知府大人的。百来斤的桃不值多少钱,若装在礼盒里,好看是好看了,这么大摇大摆地抬进去,不知道的人见了,还以为送什么贿赂呢,有损知府大人的清廉。不如带你们过去,别人只当是刘大人家买桃。一来不会妨碍大人的官声;二来说不定运气好,还能见着知府大人呢。回头还要劳烦姑娘和这位大嫂把桃子送进去,我再结账给你们。”

    王壑“哦”一声,恍然大悟。

    掌柜的又叹道:“咱们小民,做买卖不容易!”

    王壑笑道:“确实如此。”

    心里倒有些同情他了。

    刁掌柜说这么多,一是怕王壑二人起疑,不肯进府衙后宅,要消除他们的疑心;二来呢,他把人家姑娘往火坑里推,还不想人家怨恨他,还得感激他个人情。“推心置腹”说了那些话,是想在王壑心上给知府大人树立清廉、威严的官爷形象,使王壑敬畏、向往。等见了知府公子,知晓受骗,就不觉是被骗,而是交了天大的好运。万一王壑将来得刘少爷宠爱,别忘了他这个居中牵线的人。

    眼下他见说通了王壑,暗自高兴。

    王壑哪知卖个桃子惹出这许多事。

    一时来到青华府府衙前,从角门进去,到府衙后宅。门房通禀,领了进去。两个婆子迎上来,掌柜的吩咐老仆挑了担子跟婆子去,自己却带着王壑去堂上等。

    王壑终于觉得不对劲了。

    他道:“我跟妈妈一块去。”

    掌柜的忙道:“她去送桃子,转头就来;姑娘同我去堂上等,见了大人府上管家,当面结账给姑娘,方显我这人情礼。你跟了她去,难道找知府大人要钱?我这不是送人情来了,竟是讨债来了呢。叫人怎么看我?”

    王壑道:“我们送了桃子,回头去铺子里找掌柜的拿钱。”

    掌柜的道:“什么回头不回头!我哪有那些闲工夫。我还要求见知府大人呢。”竟不肯放他走。

    王壑本不想惹麻烦的,然而这人图穷匕见了!

    他难道会害怕?

    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指的就是他这样的少年。

    当时他心下冷笑:爷可不是什么乡下女子!

    他是京城豪门世家子。

    他的爹娘是朝中炙手可热的权臣。

    他从几岁开始,便同爹娘斗智斗勇;眼下若是连这点局面都不能应付,岂不白瞎了爹娘十几年的教导?说不得就留下来,看他们意欲何为,权当练手。

    他也可以当场翻脸走人。然一来,钱还未拿到;二来,不知这些人什么意图;三么,若老仆亮了武功手段,他们的身份便会招致别人怀疑,这是他不愿看到的。

    他便对老仆道:“那……妈妈你去吧。要快些回来。”听上去有些胆怯,言外之意只有老仆明白。

    老仆点头道:“姑娘别乱跑。”

    王壑道:“嗯。我就在这等妈妈。”

    于是老仆就跟着那两个婆子走了。

    王壑则跟着掌柜的被引进厅堂。

    等了一盏茶的工夫,一个小子进来请掌柜的,掌柜的忙起身问道:“可是知府老爷要见小的?”

    那小子嗤笑道:“这大清早的,老爷哪有功夫见你。是管家大爷,请你去后面说话。”

    掌柜的便对王壑道:“姑娘等等,我先进去。”

    王壑要拦,估计也拦不住,任他去了。

    少时,又一个丫鬟来告诉王壑,说是掌柜的正跟管家在后面说话呢,叫她进去结账。

    到此时,这府衙后宅便是龙潭虎穴,王壑也只好闯一闯了,于是跟丫鬟进了后院,被引入厢房。

    掌柜的并不在厢房。

    王壑问丫鬟:“姐姐,掌柜的呢?”

    丫鬟道:“即刻就来。小妹妹还未吃早饭吧?先吃点东西、喝口热茶垫垫。”说着朝外挥手。

    两个丫头端了些茶点上来。

    王壑的确没吃早饭,原想等拿了桃子钱,好去街上吃一碗馄饨或者饺子,谁想被人家觊觎美色,竟被诳进府衙,面对江南细致精美的茶点,哪敢吃!

    正心里盘算,那几个丫鬟俏没声退了。

    忙转脸一看,门也关上了。

    他急走到门口,伸手拉了拉门插,外面锁上了;从门缝朝外一瞅,外面还站着两个衙役。

    他不怒反笑——气得笑了!

    这些人,狗胆包天呐!

    眼下,发脾气也没用。

    他便走到桌旁坐下,对着香气四溢的茶点,一面望梅止渴,一面想脱身之计,并教训这帮狗东西。

    屋里静下来,静得能听见心跳。

    就在这时,他听见隔壁有动静。

第45章 屠夫的女儿

    响声是从左手边的房间传出来的。

    王壑忙起身,轻轻走过去。

    透过圆形镂空雕花隔扇窗,就见房间的角落里、柜子边坐着一个八九岁的小女孩,手脚被绑着,嘴巴里塞着白布,正在挣扎,挣不脱,默默流泪。

    他忙轻声叫“小妹妹?”

    那女孩抬眼看他,“呜呜”,眼露求救之意。

    他忙跑过去推房门,推不动,外面锁上了。

    他眼珠一转,转身提起一把椅子,对着那镂空雕花隔扇就砸过去,就听“咔嚓”碎裂声,砸穿了!

    这声音引起了外面衙役警惕。

    门外有了动静。

    王壑忙转身跑到门口,使劲摇晃那门,并喊“来人!来人!放我出去!你们做什么关着我?”

    这么一来,外面的人反而不理会了,笑着嘀咕道:“刚来的都这样。喉咙喊破了也没用。”

    闹了一阵,里面声音歇了。

    一个衙役朝门缝里瞅,只见王壑跌坐在门边,正捂着脸哭呢,便道:“姑娘别哭,一会就有人来了。”

    王壑便不哭了,问:“谁来?”

    衙役道:“这你别问。横竖有人来。”

    这是怕王壑一直闹,给他点念想。

    王壑便不吱声了。又等了一会,见外面人不再盯着他,他才爬起来,蹑手蹑脚走向砸破的隔扇,将裙摆往腰间一掖,双手扶着那空处,轻轻一纵身,翻了过去。

    他惯用脑子的,但也学了些三脚猫的功夫,虽比不上表弟张谨言身手了得,也不是弱书生。

    那小女孩看见他进来,眼露惊喜。

    他忙扯出女孩嘴里的白布,一面替她解捆绑的绳索,一边低声问:“小妹妹,你是谁?怎被绑在这?”

    小女孩道:“我、我是小丫。”

    王壑听不明白,忙又问:“你谁家的?”

    小丫瘪嘴道:“我爹卖肉的,叶屠夫。我……我被刘少爷抢来,爹爹也被抓了……”

    王壑解开了她的捆绑,扶她起来,一面活动手脚,一面问:“刘少爷是谁?为何抓你?”

    小丫道:“刘少爷是知府大人的公子。”

    王壑又问:“他为何抢你?”

    小丫垂头道:“不知道……”

    王壑想:是难以启齿吧?

    这女孩很小,若非那刘少爷逼她做不可见人的勾当,她不会反抗这么激烈,以至于被捆绑。一般情形下,小户人家的女孩子,能谋到去大户人家做丫鬟的差事,也是条出路呢,犯不上要死要活地反抗。

    他搬了一张椅子放在隔扇破洞下,自己先翻出来,又接了小丫出来,要她藏在帷幔后,叮嘱她别出声,“待会有人来救我,我带你一块出去。”

    小丫点头道:“多谢姐姐。”

    王壑嘀咕:“都是‘姐姐’惹的祸!”

    一面又想:“妈妈怎还不来?”

    一面再细细地问小丫,被抓经过。

    据小丫说,她家住在城外十几里的牛头山,她爹叶屠夫就是一卖肉的,家里也穷,没甚么可让人惦记的,能让刘少爷不顾身份掳人,只能是小丫自己。

    王壑仔细打量小女孩:白白净净的小脸上,一双狐狸眼,灵秀又温柔,看着很是惹人怜爱。他不由愤怒:这刘少爷连这么小的女孩子都不放过,畜生!

    王壑问:“你为何不愿给刘少爷做丫鬟?”

    小丫道:“爹爹说,刘少爷不是好人,玩不要了的姑娘,都会送去醉红楼。爹爹说,那地方不好,姑娘做的事都见不得人。爹爹一定不要我去。”

    因为这个原因,叶屠夫死活不舍女儿,被刘少爷使手段,刘知府以莫须有的罪名将他关进大牢。小丫也死活不肯顺从,叶屠夫就被带来府衙后宅,用来胁迫小丫。

    王壑默念:醉红楼!

    外面已经日上三竿了。

    青华府前衙,某公房内,钱师爷正和谭东家谈买卖。

    钱师爷道:“……这批粮食,数额不小,你可能吃的下?若敢接手,所得二八分:你二,这边八。”

    谭东家忙道:“与大人合伙做买卖,是钱某的福气。然小人拿两成,是不是多了些?”

    他嘴上这么说,心中掀起惊涛骇浪:刘知府哪里来的粮食?还数额不小?只怕是官仓的储备粮,拉了他代为脱手。刘知府拿八成,他并不觉得多,因为这当中肯定还有别人参与,那些人也要分钱。只不知道都有哪些人联手。肯让两成好处给他,是为了将他绑在一条船上。

    钱师爷露了这口风给他,他还有退路吗?

    其实,他早就没有退路了。

    之前梅雨季,钱师爷就委他代销几万斤粮食,说是刘大人历年的俸禄粮和下面庄子的收成。他丝毫未怀疑,全卖了。此时想来,应该就是刘知府在试探他。倘若事发,上头追查下来,他是脱不开干系的。

    所以,他立即答应了。

    生恐一犹豫,钱师爷起疑。

    他想:人无横财不富,跟知府大人绑在一条船上,也没什么不好,富贵险中求嘛。谁还会嫌银子烫手呢?不然,他花这许多心思奉承钱师爷,所为何来?

    钱师爷意味深长道:“不多,这是你该得的。你上回不是托我疏通,要为你兄弟谋个差事吗?”

    谭东家忙问:“有眉目了?”

    钱师爷道:“官仓那边,要添几个人。”

    谭东家一听“官仓”二字,证实了自己的猜想,又激动又紧张,想着他兄弟能安插进去又欢喜,站起来,正正经经冲钱师爷躬身道:“先生费心了!”

    钱师爷忙挽着他胳膊,道:“大家兄弟,不必见外。”

    两人仍旧坐下说话。

    这时,彼此亲近了许多。

    钱师爷告诉谭东家,之前为他兄弟谋差事,是要花钱的;现在不必了,“大人相信你,才用你的人。”

    谭东家感激,又奉承刘知府一番。

    钱师爷看看外面天色,道:“大人恐怕上衙了,你且等等,我帮你瞧瞧去。”说着起身。

    不大时候,又转来,笑道:“大人正吃早饭呢,想着你一大早过来,定没吃早饭,叫你一块吃。”

    谭东家喜出望外,忙颠颠地跟了他进了三堂,果然刘知府穿着官服,却没戴官帽,正坐在圆桌前喝粥。谭东家不敢放肆,诚惶诚恐地磕了头。刘知府叫他坐,他才战战兢兢坐了半个屁股,犹望着大人,等大人吩咐。

    刘知府道:“天大的事吃了饭再说。”

    钱师爷已经在桌旁坐下了,也让他。

    谭东家这才拿起筷子,扫一眼桌上,无非是绿豆稀饭、馒头、小笼包子几样,他搛了一个馒头,且不吃,奉承道:“大人真清廉节俭,饮食朴素。”

    刘知府道:“这已经很好了。一味酒池肉林,靡费不说,伤身哪。我等为官,自当节俭克制。”

    谭东家忙放下筷子,站起来束手称颂道:“大人之言,字字如金。小人铭记!”

    刘知府摆手道:“坐下说。”

    谭东家才坐下,再拿筷子搛起馒头,小口吃着,以防知府大人突然问他话,他来得及回。

    正在这时,一人带刁掌柜来到门外。

    钱师爷听回禀,忙问:“可妥了?”

    刁掌柜跪下,回道:“妥了。”

    钱师爷道:“去吧。”

    刁掌柜方退下去了。

    刘知府并未出声,等吃罢早饭,接过丫鬟递来的手巾擦了嘴,才对钱师爷二人叹道:“养儿不易呀。犬子读书天分极好,就是难得堪破情关,才被耽搁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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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月同辉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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