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奸*情
夜深了,月庄陷入睡梦中。
李卓然家又传出动静,隐隐约约的打闹声,夹着女人哭喊。隔壁的人好奇,起来走到天井外墙墙根下,侧耳倾听。然隔着几层高墙,始终听不真切。
没有人去敲门询问。
不是月庄人凉薄,而是他们也像李卓航一样有顾忌,怕是夫妻吵架,外人不好插手的。
过了一刻钟,声音渐渐低没。
邻居满腹狐疑地去睡了。
半夜时分,李卓然家门开了。
一个身影走出来,消失在深巷。
稍后,三老太爷家门被敲响。
……
次日,李卓航起了个大早,洗了脸,正要带李菡瑶去月庄外、田野里走走,忽然墨管家来报:族里两位老太爷、村西头的李大老爷和李童生求见。
李卓航疑惑,这大清早来有什么事?
他对李菡瑶道:“吃了饭再去,好么?”
李菡瑶道:“好。爹爹,我去门口湖边玩。我想钓鱼。”
李卓航忙道:“钓鱼让墨文墨武去准备。”又对跟李菡瑶的媳妇丫鬟吩咐道:“看好姑娘,小心水。”
众人齐声答应,簇拥着李菡瑶去了。
李卓航这才吩咐墨管家:“请他们进来。”
李卓远等人被让进正堂,李卓航一眼看出他们神情不对:两位老太爷和李卓远看他的眼神很奇怪,而李卓然两眼布满血丝,恶狠狠地盯着他。
李卓航不动声色地让座。
分宾主坐下后,丫鬟上茶。
墨管家便站在李卓航身边。
李卓航便问两位老太爷:“三叔四叔一早来,可是有事?”目光从李卓远等人脸上一溜而过。
三老太爷先看向李卓然。
李卓然则瞪着墨管家。
墨管家被他瞪得莫名其妙。
忽听李卓然喝道:“出去!”
墨管家顿时黑了脸,他做了这些年管家,除了李卓航,庄上还真没人敢当面叫他滚呢。
李卓航淡声问:“卓然,怎么我这管家得罪你了?”
李卓然冷笑道:“他倒没得罪我,只是我待会要说的话,他听不得,会令你脸面尽失!”
墨管家一怔,倒犹豫起来。
若真涉及家主隐私,他确该回避。
李卓航眼神冷了,道:“你这么说,我越不能让他走了。有什么事,你只管说!让我也听听,自己究竟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劳几位大清早上门兴师问罪。”
李卓然见他浑不在意,脸迅速涨红,逼问道:“你可想好了?你自己做过什么,你心里清楚!”
李卓航很干脆道:“想好了,你说吧。”
李卓然愤然起身,指着他道:“李卓航,你真不知廉耻!都这时候了,还摆出这道貌岸然……”
李卓远急道:“卓然,好好说。”
三老太爷和四老太爷也忙劝。
李卓航“啪”一拍桌子。
堂上迅速安静下来。
李卓航依然坐着,端坐如钟;李卓然站着,一脸气急败坏,两人对峙,李卓然竟被压得不能出声。
李卓航盯着李卓然看了好一会,见他气怯,心下忽觉没意思——跟这么个人争吵,赢了又如何?
他平复气息,问:“究竟什么事?”
他口气一缓,李卓然气势顿时高涨,认定他心虚,所以才低声下气。因而咬牙低声骂道:“李卓航,你不知廉耻,霸占弟妇,生下孽子,妄想以过继手段将儿子接回来,是欺我无能吗?还假说助我科考,将我玩弄于股掌之上。你……你怎配做李家家主?今日,你要不给个交代,我便弄死那贱人和野种,让你永远绝后!”
李卓航不可思议地看着李卓然,虽然他昨晚便觉得事情蹊跷,却做梦也没想到会扯到自己身上。
墨管家也一脸震惊。
三老太爷见李卓航脸色不对,忙对李卓然喝道:“卓然,有话好好说,家丑不可外扬……”
李卓远也竭力劝:“都是同宗,一笔写不出两个李字,什么事都好商量,有话慢慢说。”
看情形,他们竟然是相信了。
李卓航再次“啪”一拍桌子,这次可不像刚才,他用了大力,震得桌上几盏茶一跳,差点翻了。
李卓然狂怒道:“你还敢嚣张!”
李卓航厉声道:“你疯了吧?!”
墨管家也终于反应过来,上前道:“李童生,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老爷都不认识你媳妇,怎么霸占?”
李卓然心里被戴绿帽子的耻辱啃噬,难受之极,一面却又被李卓航一推干净所激怒,要揭发他、让他无法抵赖,坐实这奸*情。因此再顾不得,一叠声吼道:“不认识?不认识能生下孽种?不认识你能好心提拔我?还不是要过继那个孽种,把他名正言顺地带回来!”
李卓航见他不问皂白,断然道:“既这样,你也不用跟我去湖州了。我身边并不缺会写字的。捉贼捉赃,捉奸拿双。你要指控我,拿证据来。管家,送客!”
他觉得晦气,好心引出祸了!
墨管家正问:“谁要过继?过继谁?”
老爷要过继嗣子,他不可能不知情。
刚问完,便听见李卓航叫他送客,他便往厅堂中间一站,把手伸向厅堂外,道:“几位请吧——”大清早的,被人打上门来扣一屎盆子,他也代老爷感到生气,所以拉下脸来,连三老太爷等人一并都赶走。
李卓然眼珠都红了,口不择言道:“好!好!你不承认?她都在床上叫你了,你还不承认?你要证据,我便给你拿证据来!”说完转身冲了出去。
墨管家傻眼——真有证据?
三老太爷等人却没有离开。
因为,李卓然去拿证据了。
待会肯定有一场大闹。
作为族老,他们不能置身事外。
三老太爷叹气道:“这、这可越闹越大了!”
四老太爷认真问李卓航:“家主真要闹开?”
李卓远则探究地看着李卓航,看他到底是在虚张声势还是真无辜,结果发现李卓航俊脸涨红了。
李卓航没法不脸红——他终于明白昨晚的惨叫声怎么回事了,而其中的根源竟是他。
甄氏,这该死的女人!
竟敢思慕他,并公然在床帏内叫他,难怪李卓然会发疯。可是,这也不能作为他和那媳妇有奸*情的依据,这次回来之前,他根本不认识她。
听李卓然的意思,真有证据?
李卓航眉头紧蹙,想不通这证据是什么,竟使得李卓然认定妻子红杏出墙,儿子也不是他的种。
正想着,就听见两位太爷的话。
李卓航脸一沉,道:“你们竟相信他?”
第17章 孽种
三老太爷道:“我们……唉!”
李卓远忙道:“我们也没听他一面之词,这不过来听家主解释么。航兄弟,待会他拿了证据来,大家和和气气的,把误会解开。毕竟家丑……”“不可外扬”几个字被截断了,李卓航的眼神冻结了他的舌头。
李卓航笑道:“堂兄真糊涂了。这事不论真假,岂是和和气气能解决的?又能商量出什么办法?”
这事若是真,李卓然的羞辱不是轻易能安抚的;这事若弄错了,李卓航的羞辱也不轻。
如何能和和气气地商量?
李卓远却觉得可以商量!
他想掏心窝地劝:若是真的,航兄弟你不妨态度软和些,给李童生些好处,封了他的嘴,把这件事压下去。万事都比不上嫡支的子嗣要紧,先把儿子弄回来再说。——可以借过继嗣子的名义,将李天华弄回来。这番话处处为嫡支打算,可算是肺腑之言,既帮了李卓航,又捏了这件丑事在手,从此在李卓航面前挺胸抬头了。
他还想真诚地劝:若不是真的,家主也要大度些,和和气气地将事情弄清楚,解决一场误会。大伙儿只会更敬重你,笑话李卓然。你在族里的威望不更高了?
他在来之前就打好了这腹稿,准备用威严的、语重心长的口气劝解,以李氏家族为重,很贴合他一贯形象,然此时面对李卓航似笑非笑的眼神,硬张不开口。
李卓远比李卓航要大七八岁,唇上又蓄了一横短须,配上严肃的神情,很有些威严气势,然这威严一遇到李卓航和风细雨般的笑容,立即被消融。
李卓远绝不肯承认他怕李卓航。
当下,三老太爷见情形不对,忙道:“所以我们才来劝和。这事总不能闹大了,都是一家人。”
李卓航冷冷地打量他们,猜测这件事情是不是他们在背后兴风作浪,拿李卓然当枪使?
他应该询问他们这件事的始末缘由,但他却没冲动,想等李卓然拿了证据来再说。他固然不了解情况,对方也同样摸不清他的心思,等李卓然来后,就看双方的应对能力了。他自认为应变迅捷,不惧任何手段。
果然,那三人见他神情淡然,都十分诧异。
三老太爷忍不住道:“家主,这件事情……”
李卓航打断他道:“这件事情是非黑白,等他拿了证据来便一目了然。我问心无愧!”
三老太爷便说不下去了。
李卓远更不知怎么说,打好的腹稿压在肚里不能出货,就跟便秘一般,憋的他难受极了。
并未过去多久,外面传来喧闹声。
李卓然回到家,旋风般卷了儿子李天华便向村子中央来了。他是揪着李天华右耳朵肆无忌惮地向前冲。
李天华耳朵撕裂搬疼痛,为免疼,不得不跟随他爹脚步跌跌撞撞向前跑,一边大声哭喊“奶奶!娘!”然终因人小腿短,跑不过他爹,一跤跌倒在青石地上。那耳朵被扯裂开来,渗出血来,小娃儿哭得一口气接不上来。
那时,他们已经来到月湖西边的巷口。
这一路上,不断有人开门出来察看,而李卓然的妻子甄氏也从后疯狂撵来。
李卓然见了甄氏眼中戾气更重,遂放了李天华耳朵,不是心疼他怕扯掉耳朵,而是嫌弃这样拉着走路不方便,改为扣住李天华的手腕,拖着就走。
李天华身上只穿着单薄衣裤,还未爬起来,被他这一拖,膝盖便被青石蹭破了,更在青石地上留下一条水痕,因为他挣扎、嚎哭之下小便失禁了。
甄氏目眦尽裂扑上来。
李卓然一脚踹开她。
甄氏竟未躲过这一脚,倒在墙根。待李卓然拖着儿子走了,众人上来扶甄氏,才发现她脸上青一块紫一块,领口处也隐有被打被掐的痕迹,不禁倒抽一口气。
“李童生疯了!”
众人七嘴八舌地道。
两口子吵架,怎能下死手!
前面,李卓然拖着李天华出了巷子,沿着月湖岸边青石铺就的道路,径直来到李家大宅门前,也不进去,对着门内高喊:“李卓航!你出来!”
李菡瑶正在湖边钓鱼,早被他惊动了,困惑地看着被他掐小鸡一样抓住、嚎哭不止的李天华。还有,叫她爹爹做什么?堵在门口大呼小叫的像什么样子?
墨武一跳就起来了,一边往门口走,一边撸袖子,一边气势汹汹质问李卓然:“你干什么?”
他算定李卓然来者不善,否则能直呼老爷名讳?他跟在老爷身边,见惯了奉承讨好,岂能受得了李卓然如此无礼。哼,在李家大宅门口撒野,找打!
李卓然冷笑,并不理他。
墨文忙叫个小厮去喊李卓望。
李卓望因是护院头领,李卓航安排他一家子就住在大宅附近,他早晚都要来李卓航身边当差的。
李菡瑶也不钓鱼了,拎起钓竿,双目炯炯瞅着李卓然。
跟她的丫鬟媳妇见乡邻们急速往这边涌,急忙护着她,不许她上前,唯恐闹出事来,误伤了她。
李卓航和几位族老立即出来了。
李卓航把李卓然父子一扫,问:“我出来了,证据呢?”
李卓然被他波澜不惊的表现刺激得疯狂了,一把将李天华拖到身前,一手掐住孩童脆弱的脖颈,一手扭住那小胳膊,对李卓航狞笑道:“我只要你一句话:你承认不承认?你若不承认,我立马将这小杂种溺死!”
三老太爷等人都紧张地看着李卓航。
李卓航觉得荒谬绝伦,差点脱口就说“请便!”然目光触及李天华满是泪水的稚嫩面孔,小鹿般的眼眸惊惶地看着他,脑海里顿时浮现这孩子计算田螺时的可爱模样,不由心一缩,硬生生将那两个字咽回去。
他也只不过顿了一瞬间,便严厉呵斥:“住手!”
李卓然露出胜利、解恨的笑容,道:“你承认就好!要想保住这小杂种,须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三老太爷等人迅速交换了个目光。
第18章 李菡瑶出手
却听李卓航道:“你虽是他的父亲,但我乃李氏一族族长,岂能看着你在我面前溺死亲子!”
随后又高声问:“你说这孩子是我与你媳妇私通生下来的,有何凭据?为了要挟我,达到你卑劣目的,你连自己儿子性命都不顾,你还是人吗?这件事绝不是凭你空口白牙可以污蔑的!既为了我自己的清名,也为了这个可怜的孩子,你定要交代清楚。否则,我绝不饶你!”
李卓然没提具***情,只逼李卓航承认,一是给李卓航留面子,好提条件,他白戴了这顶绿帽子,若不得些补偿,岂肯甘休?二来,他自己也丢不起这个脸。
谁料,李卓航竟当众捅了出来!
这时,几个媳妇扶着甄氏来到近前。
甄氏对着李卓然骂:“畜生!”
众乡邻也蜂拥而至,月湖这边站了许多,湖对岸更多,听了李卓航的话,都望着这边指指点点、交头接耳。
李卓然羞怒交加,戾气翻涌。
他刚才占据上风,心里稍稍解恨,这时被李卓航说他用亲生儿子要挟,怒火重又炽烈,先骂甄氏“贱人!你还敢骂我!我今天定要将你浸猪笼!”
甄氏瞳孔一缩,微微颤抖。
接着就见李卓然一手扣住李天华的后颈,一手捏住他小下巴,将他小脸硬抬起亮给李卓航看,道:“你要凭据,这张脸就是凭据!除非眼瞎,看不出来这是你的种?”
众人目光“刷”地落在李天华脸上。
墨管家父子也瞪大眼睛仔细打量。
他们发现一个尴尬的事实:李天华的五官还真有些像李卓航,至少有五六分像,与李卓然却不像。
众人显然也发现了这点,都沉默了。
墨管家强硬道:“哪里像了?”
目光巡视众人,又问“哪里像了?”
墨武道:“一点不像。”
也有少数声音呼应他们,说不像。
三老太爷等人都不吭声。
李卓航觉得荒谬极了。
甄氏再顾不得,扑上来撕扯李卓然,“放开!放开他!你这个畜生!他是你儿子,是你儿子啊……”
李卓然松开李天华下巴,一把薅住甄氏蓬乱的头发,往怀里一带,咬牙道:“贱人!”将她摁倒在地上,抬脚踩在她背心窝,用力碾压。
甄氏死死抓住李天华的手。
李天华哭喊“娘!娘!”
众人看得不忍,却没人阻止。
甄氏在行房时叫李卓航的事已经传开。寻常情况下,若非两个人长得十分相像,一般人不会联想到血脉上来,但甄氏这么一叫,人们便无法不怀疑他们有奸*情。
女人们无法替她辩解;男人们认定她是荡妇,换上他们自己也不能忍,怎会替她求情。
李卓航有心阻止李卓然,然他正是嫌疑人*奸*夫,怎好出这个头?出头岂不坐实了奸*情。
李卓航便想转移李卓然的心神。
他严厉道:“你就为这个怀疑?别说你我同宗同族,便是相距几千里、不相干的两个人,也有巧合长得相似的。你这是听了谁的话头脑发昏?简直荒谬!这孩子什么时候怀上的,那时候你媳妇在不在你身边,你不清楚?这次回乡之前,我与你媳妇根本不认识,何来奸*情?”
李卓然道:“这就要问你了!你有钱有势,到处都是商铺,今天到这,明天又到那,还悄悄地不打招呼就去巡查,那时候我们在徽州府城,谁知你去没去。”
他笃定李天华是李卓航的种,却不知李卓航甄氏是如何苟且的,嫉恨加上痛苦,心如油煎,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将这两个人扯到一起,拼凑出真相。
他倒有自知之明,晓得甄氏虽然美貌,但李卓航并不缺美女,不会有意霸占甄氏。在他想象中,李卓航不知怎的——也许是喝醉了酒——误打误撞辱了甄氏。事后,为怕事情败露,便竭力隐瞒,装作不认识甄氏的模样。
这个认知没有令他对李卓航减少恶感,反更加嫉恨,嫉恨李卓航根本没将他媳妇放在眼里,所以现在丝毫不顾甄氏的死活,不肯承认干下的龌龊事。
李卓航不顾甄氏,李天华呢?
李天华可是李卓航的儿子!
且,这可能是唯一的儿子!
李卓然就不信,李卓航会眼看着这唯一的儿子死在眼前,除非江氏生有嫡子,他才不在乎。
恰在这时,李卓航轻哼一声,冷笑道:“你疯魔了,我可清醒的很。你休想把儿子塞给我!想继承嫡支的家产,那是痴心妄想!你也休想从我这里得到半点好处!”
他认定这是一起阴谋。
李卓然眼中戾气冲天,拎着李天华胳膊,转身拖向湖边。甄氏不要命扑过来,抱住他腿。他一脚将甄氏踢到湖里去了,接着又要将李天华往湖里丢。
李天华先哭喊“娘,娘!”接着发现自己悬空在湖岸,头朝下被他爹朝水里摁去。他虽小,却喜欢玩水,是会划水的,但他爹显然不是扔他进水,而是要将他往水里埋。眼见水面迅速接近,他大叫起来。拼命挣扎间,忽然眼角余光瞥见李菡瑶,大叫“姐姐——”
甄氏在水里挣扎、浮浮沉沉。
浮上来,骂一声“畜生!”
又沉下去,竭力拍打水面往上挣。
就听“扑通”一声,水花四溅,只见一男人迅速跳入水中,抓住甄氏胳膊往岸边游来。
众人定睛一看,是刚赶来的李卓望。
李卓然拎着李天华不动了,对人群疯狂大笑道:“还说不是他干的?瞧瞧,这就忍不住了!”
李卓望可是嫡支的看门狗。
关键时候救甄氏,肯定知情。
李卓然正笑得畅快,不妨李菡瑶手持钓鱼竿,一钓竿打下来,正打中了他的头,又接连不断挥竿。
李卓然忙将李天华提上来,放在脚边,一手紧紧抓着他,一手护头,转脸怒喝:“你敢打我?”
李菡瑶劈头盖脸地抽他,“坏人!”
她只见李卓然跟爹爹吵,却不知吵的什么,那“你的种”“奸情”等词,她根本听不懂,有心要帮爹爹,也不知怎么帮,再说爹爹很镇定,好像不用她帮。
她就在旁观望了。
等李卓然将甄氏踢下水,又作势要淹死李天华,李天华叫“姐姐”,向她求救,小女孩再也忍不住,怒不可遏,认定李卓然乃十恶不赦的坏人,愤而出手。
李卓航目中光彩闪耀,隐现笑意,很快又敛去,神情莫名地看着女儿,并没有阻止她。
他不发话,丫鬟媳妇也都不阻止,也未上前帮忙,却警惕地注视李卓然,防备他伤害李菡瑶。
李卓然气极了,一把抓住钓竿,猛夺。
墨武和丫鬟忙要上前帮自家姑娘。
李菡瑶却识时务的很,不如李卓然手劲大,当即松了,麻溜地转身跑到她家外墙下,在一大丛栀子花树跟前蹲下,探手一抓,从绿叶丛中拽出一条灰皮黑点的大蛇。
粉嫩嫩的小女孩攥着蛇头、拖着蛇身向李卓然走去,小脸绷着,小嘴抿着,黑琉璃似得眼珠闪着幽光,像明灭不定的闪电,天真和煞气矛盾组合在一起。
第19章 麻点的威力
墨武在李菡瑶丢开手时,就接替她抓住了钓竿,使劲往回拽,就像跟李卓然拔河一样。
李菡瑶把蛇抽向李卓然。
自从上次和麻点“不打不相识”后,麻点便能辨别她的气息,知道她不会伤害自己,所以并不反抗。然她人矮力气不足,无法将软塌塌的蛇举高了向下抽,使劲一挥,蛇尾也不过扫在李卓然腿脚附近。
李卓然却吓了一跳,扔了钓竿,避到一旁。
李菡瑶也把蛇给扔了,并叫:“麻点,咬他!”
麻点还没被训练过咬人,自然不会听令行事。然它正好落在李卓然的脚边,李卓然虽然是个男人,却是个四肢不勤、五谷不分的读书人,见这么老长、跟小儿手腕粗的蛇落在脚边,已经害怕了,又听李菡瑶叫蛇咬他,心里一慌,下意识抬起脚,对着蛇身用力跺下去。
一脚跺在麻点尾巴上!
麻点疼得蛇身扭曲。
它也是有野性的,自从上次和李菡瑶对了一阵,它的警惕性和反应能力提高许多。李菡瑶抓它,它不反抗,是因为知道小姑娘不会伤害它,还总喂它吃;李卓然气息陌生,已经令它警惕了,又跺它一脚,它怎不怒?
当下,麻点竖起蛇头,身子直立起两尺高,迅速朝李卓然身上缠去,一下子就缠住了他。
李卓然骇得大叫、跳脚。
踩着蛇尾的脚就拿开了。
麻点不肯罢休,呈螺旋状往上攀升,直升到他颈部,缠住了他的脖子,张开蛇嘴便咬住他下巴。
李卓然发出声嘶力竭的嚎叫,一手去扯缠在脖子上的蛇身,另一手去抓咬住下巴的蛇头。
麻点在他抓来之际,蛇头敏捷避开。——这世上也就李菡瑶能随意抓它的头,换个人,必定遭到它激烈反抗!它避到李卓然右侧面,顺口咬住耳朵。
“啊——”
李卓然凄厉地惨叫。
这情形吓呆了在场众人,轰然散开往后退,女人们尖叫声刺破了天穹,还有两个人被挤掉湖里了。
李卓航也看得目瞪口呆。
混乱中,李菡瑶上前扶起李天华,将他护在自己身后,一面警惕地看着李卓然,防止他挣脱后,气急败坏地过来打她,那她可要做好应对准备。
她记得荷包里好像有根针,是她学女红顺手放进去的,她急忙翻出来,小手捏紧了针鼻。
李天华犹记挂他娘落水了,扯着李菡瑶衣袖哭道:“姐姐,娘!我娘掉水里了!”
李菡瑶头也不回地伸手往后摸,摸在李天华腰侧,拍着安慰道:“别怕,婶婶捞上来了。”
李卓望已将甄氏拖上岸来了,见他媳妇正在旁看热闹,便将甄氏交给媳妇照应,自己撸着袖子脸色不善地走向李卓然,要教训这混账东西。
他和李卓然是堂兄弟,共一个爷爷,比其他族人血脉要近些。他已经知晓事情经过,恨李卓然糊涂,辜负了李卓航的栽培和照应,心里憋了一股火,准备揍李卓然一顿。然看见被蛇缠住的堂弟,愣住了。
还要不要落井下石?
算了,还是别打了。
这蛇就够吓人的了。
李卓望放下拳头,也看起热闹来。
三老太爷等人见李卓航一声不吭,不阻止女儿,都疑惑,难道他真要置李卓然于死地?
这蛇虽然无毒,又不是巨蟒,或能吃人,或能把成年人活活缠死,但也有五六尺长,又缠住了李卓然的脖子,若不解救,缠死李卓然也不是没可能。
三老太爷刚要说话,李卓远对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别管,三老太爷虽不明其意,却闭上嘴。
李卓远就想看看,李卓航可会一直袖手旁观。
李卓航真的在袖手旁观。
他心想:怕什么?这蛇又没毒。瑶儿那天还被缠了呢,一点事没有。李卓然一个大男人,还不如一个小孩子?结果,他发现李卓然除了嚎叫,就不会别的了。
李卓航心中叹气——
李氏家族无人哪!
那李卓然自己乱了方寸,蹦着嚎着,不知不觉退到湖边沿,脚下一空,身子一歪,“扑通”一声,落湖里了!
他不会划水,直往下沉去。
李卓航再叹气,朝李卓望瞅了一眼。
李卓望心想:晦气,还得救人。
不管心里多生气,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李卓然在大宅门口淹死,传出去不成家主逼死的了。
他又“扑通”跳下水。
岸上,李菡瑶也急眼了,大叫大喊:“二叔,麻点!救麻点!麻点不会划水!快,别淹死了!”
那意思叫李卓望先救蛇。
丫鬟们也都跟着一片叫嚷。
墨武开始脱衣裳,下水救蛇。
李卓望没有应声。
李卓航忙道:“瑶儿,蛇会水。”
李菡瑶根本没听见爹的话,心里觉得二叔靠不住,生恐麻点淹死了,急中生智,想到了一个救麻点的好法子,一边喊“麻点别怕,等我救你。”一边捡起地上的钓鱼竿,伸向水中,对麻点道:“爬上来!”
麻点跟着李卓然落入水中,它也不缠了,从李卓然身上滑下来,滑入水中,扭曲游弋。
它果然是会水的!
正在这时,竹竿来了。
蛇顺着竹竿就游过来了。
李菡瑶欢喜道:“麻点你会划水呀!”
丫鬟们齐拍手欢呼。
麻点上了岸,李菡瑶蹲下身,毫不避讳地一把攥住蛇颈,那蛇尾巴顺势就缠在了小姑娘手臂上,身子被她捧在胸前,盘了好几圈,叫丫鬟用帕子帮蛇擦水。
一身白衣,如小仙女一样的女孩,笑灿灿地抱着这么一条灰皮黑点花纹蛇,太吓人了!
有的媳妇尖叫跑远,不敢看。
甄氏缓过气来,立即过来将李天华搂在怀里,娘儿两个抱头哭,又畏惧地看向被拖上来的李卓然。
李卓然一身湿漉漉的狼狈不堪,被众人用异样的目光瞅着,十分难堪;又见李卓航云淡风轻、李菡瑶玩蛇玩得不亦乐乎,已经愤怒;再瞥见甄氏和李天华,更火上浇油。八月下旬,黄山附近已十分寒凉,更何况身上湿淋淋的,被风一吹,他不由打了个寒颤。
他仇恨地盯着李卓航,叫道:“李卓航……”才叫了这一声,就被人打断了,大宅门口又来了两拨人。
第20章 浸猪笼
一拨是江玉真,在一群丫鬟媳妇簇拥下出来了,另一拨是李卓然的老娘李婆子和村妇们。
李卓然到大宅门口闹事,说来话长,其实才一会工夫,郑妈妈当时就进去回禀了江氏。
江氏听说李卓然居然诬陷李卓航和甄氏私*通、李天华是李卓航的儿子,气得发昏,急忙就出来了。
李婆子因昨晚儿子和儿媳大闹,李卓然又不让她插手,她悬着一颗心不敢睡,只守着孙子。半夜时,才听见李卓然开门出去。她赶忙问他去哪。李卓然闷闷地说去三太爷家,叫她别管。李婆子心想,他三叔有年纪的人,劝劝也好。她转来,先骂了甄氏一顿,然后坐在灯下等。等到李卓然回来,没有再闹了。李婆子一直熬到快天明,心想天亮了,庄上人来人往,当着人他们不好意思吵,于是放心地睡下。
这一睡就睡到大天亮。再醒来,儿子、儿媳、孙子全不见了。她这一惊非同小可,忙出来找人。
正好隔壁媳妇赶来报信,说李卓然如此这般,正在大宅门口跟李卓航闹事,还要淹死李天华。
李婆子骇然,急忙赶来了。
江玉真先一步,出得门来,目光一扫,正看见李卓然冲李卓航叫嚣,她便对郑妈妈瞅了一眼,郑妈妈便朝李卓然走去,她自己则走向李菡瑶。
江氏每次看见麻点就浑身难受,见李菡瑶竟然像抱着小猫、小狗一样抱着麻点,头都疼了。
她强忍着惧意责道:“你抱着它做什么?成何体统!”一面命王妈妈“把蛇弄进去。”
王妈妈伸手道:“好姑娘,把蛇给我吧。”
李菡瑶扭身避开,不让她碰,跑到门口放下麻点,叮嘱它道:“快回去。那坏人上来了,要打你呢。你先回家躲起来,等我回来拿鸡蛋你吃。快快快……”
麻点慢慢地溜进屋去了。
李菡瑶又转身,来到爹爹身边,牵着爹爹一根手指头,继续看热闹——那边,郑妈妈正对着李卓然大骂。
郑妈妈骂人一套套的,很精彩。
她先对李卓然“呸”了一声,质问:“你叫什么叫?老爷的名讳也是你能叫的?目无尊长的东西,这还读了书的呢,连我老婆子都不如!”
李卓然气道:“老婆娘……”
才叫出三个字,郑妈妈已经转向人群,高声道:“好人不能做啊!做好事引来祸了!我们老爷太太想着,一笔写不出两个李字,能照应就照应些。偏有那些不知足的,跟狼一样,两眼盯着长房的家产,变着法儿想招。我活了这么大,还是头一回见人往自己头上扣绿帽子,儿子也不要了,媳妇也不要了,脸面也不要了,丧尽天良!”
李卓然急阻止她:“老刁奴……”
郑妈妈猛然拔高声音:“不要脸,污蔑我家老爷!我家三等的丫鬟也比你媳妇长的周正,还是黄花大闺女呢。我们老爷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能看上你媳妇?”
李卓然骂不过她,气得发昏。
他索性转向李卓航,冷笑道:“这就是李家的规矩?主子说话,下人抢在前头,都没了尊卑了!”
李卓航刚要说话,江玉真往前一站,道:“是我让郑妈妈出头的。她是替我骂的!”
李卓然一滞,气焰矮了三分。
一身孝服的江玉真,不可亵渎!
他犹记得第一次见江玉真,他站在月桥上,远远地看着江氏和李卓航携手在雾气飘渺的月河边慢步,身姿翩然,当即惊为天人。甄氏长相也算出挑,在他眼里太小家子气,是无法跟大家闺秀江氏相比的。他感叹自己不如李卓航会投胎,不然他也能娶大家闺秀为妻。
他一愣神的工夫,郑妈妈又抢道:“李家的规矩大的很,那要看对什么人。换个人来,自然是我家老爷太太接着;你不配!我好歹是太太跟前的管事媳妇,让我出面,已经给你好大脸了。连我都瞧不起你……”
李菡瑶见郑妈妈将李卓然骂得脸红脖子粗,还不了口,心想妈妈真厉害,回头要她教自己骂人。
李卓然自来认为比族人高一等,今被一个婆子贬得一文不值,狂怒之下,又将气撒到甄氏和李天华身上。
他红着眼睛走向那对母子。
甄氏急忙扯着儿子后退。
“天华,天华!”
李婆子赶来了。
“奶奶,奶奶!”
李天华哭了,娘在身边,他依然害怕,因为爹连娘也打;现在奶奶来了,他终于觉得自己安全了。
李卓然拉住老娘,道:“他不是你孙子!”
李婆子捶了他一拳,哭道:“他是你儿子!是我孙子!糊涂啊你!听娘的,快别闹了,回去!”随后一把抱住李天华,心疼地检查他身上的伤。
又偷空对李卓航夫妻赔礼道:“家主,太太,原谅你弟弟这一回吧。他糊涂不懂事,我回去说他。”
李卓航问她:“天华是你孙子吗?”
李婆子连声道:“是,是,是!”
李卓航道:“那就好。”
总算有个明白人来了。
李卓然气急道:“娘,你被那贱人哄了……”
李婆子哀求道:“娘不糊涂。天华是你儿子,他真是你儿子呀!你跟娘回去,娘有话跟你说。”一手拉儿子,一手扯孙子,急于想离开这是非之地。
今儿他们一家丢尽了脸面。
李卓然刚被郑妈妈骂得颜面扫地,心想,不如暂且退一步,等回家思谋对策,再作打算。
他便由着老娘拉着走。
李天华扭头叫:“娘,娘!”
李婆子忙回头冲甄氏厉声道:“还不走?!”本想说“都是你惹的祸”,不知为什么,又烦躁闭嘴。
甄氏却很犹豫,这事就算过了吗?
回家,会不会有新的折磨?
谁料李婆子提醒了李卓然,挣脱了他老娘的手,气狠狠地走向甄氏,骂道:“无耻的贱人!还想回家?你惦记别的男人,我今天就把你沉猪笼,溺死你!”
又问三老太爷和四老太爷:“她无耻淫*荡,不守妇道,我按族规处置,二老认为可合理?”
两位族老犹豫了,看向李卓航。
李卓航紧绷着脸,不语。
两位族老互相对视,点点头。
这件事,可以说是由甄氏不守妇道引起的,先不管她和李卓航私*通是真是假,她惦记李卓航却是真真的。这样不贞的女人,惩治她是应该的。
李卓然狞笑道:“贱人,去死吧!”
只有甄氏死了,才能洗刷他的耻辱。
甄氏惊恐后退,求救地看向人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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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我要重重地罚你!
人们虽有不忍,然两位族老允许的,李卓航这个族长不说话,李卓远也不说话,他们怎好出头?
甄氏也知道自己性命系在李卓航身上,便看向他。
李卓航依然面无表情。
甄氏没脸求他,便哀求江氏:“嫂子……”
江玉真蹙眉,对甄氏,她是半点好感没有的。谁会对一个夜里叫自己夫君名字的女人有好感呢?但这样将甄氏浸猪笼,她又觉太过分了。
她心里挣扎,要不要出面?
出面救一个行房时叫自己夫君的女人,别人笑话她事小,恐怕真要怀疑这其中有隐秘了。
最好由别人出面。
这个人是谁好呢?
她看向李婆子。
李婆子脸白的厉害,嘴巴张了又张,却说不出一个字,搂着李天华的双臂不住颤抖。
李天华见爹又要欺负娘,拼命挣扎,哭喊:“娘,娘!”
李婆子终于开口求情:“儿子,饶了她吧!天华没有娘可怎么成。她,她又没失身……”
李卓然不听,逼向甄氏。
他儿子来历还没弄清楚呢。就算天华真是他儿子,甄氏也不洁了。没失身,是没机会;若有机会,他敢肯定这贱人定会投向李卓航怀抱。
李天华见他爹要抓他娘,心中害怕极了,奋力挣脱了李婆子的手,跑向甄氏,“娘,娘!”
李婆子忙也跑过去,道:“卓然,娘求你了!”
李菡瑶仰脸问:“爹,浸猪笼是什么?”
李卓航低头告诉她:“就是把人手脚都捆起来,装进笼子里,丢进水里。人的手脚都捆起来了,不能动,划不了水,浮不上来,喝一肚子水,就淹死了。”
李菡瑶听了,立即松开他手,跑向甄氏和李天华,张开双臂拦在李卓然面前,大声道:“坏人!不许淹死婶婶!我是少东家,你做恶事,我要重重地罚你!”
声落,小手指向李卓然。
江玉真急叫:“瑶儿……”
李卓航抬手阻止她,冲她摇头,眼中浮现笑意,蔓延至脸颊,慢慢扩大,自豪、骄傲!
江玉真似乎明白了,忙住口。
李氏族人都吃惊:这场面、这件事,哪里容得一个小女孩插嘴?但李菡瑶插手管了。
现场那么多长辈,李天华却觉得:李菡瑶那纤细的背影像山一样巍峨,替他和娘遮挡住了暴风雨,令他无比的安心和依赖,他瘪嘴叫道:“姐姐!”
从此,姐姐二字刻在他心底。
李菡瑶再次插手,令李卓然很烦躁,色厉内荏道:“我处置我媳妇,干你何事?”他也知道跟这小女娃是说不通的,便看向李卓航,心想李卓航该不会让女儿趟这浑水,以免沾染嫌疑,更证实和甄氏有奸*情。
李卓航却问:“瑶儿,你为什么说他是坏人?”
李菡瑶道:“他不心疼天华弟弟,把弟弟丢水里淹死,还要淹死婶婶。婶婶痛弟弟。婶婶是好人。”
李卓航笑道:“瑶儿说的好!”
然后笑容一收,目光锐利地扫过人群,最后落在李卓然身上,严厉道:“你为了捕风捉影的猜测,先是要溺死儿子,现在又要将结发妻子沉猪笼,可谓灭绝人伦!就连五岁的小孩子也看不过眼,忍不住挺身而出。可见这世间还是有公道的。你枉读圣贤书,有何面目立于天地间?”
李卓然再次受辱,愤怒道:“李卓航,你这是要插手了?你舍不得甄氏,要护着她?”
李卓航出来后一直站在原地没动,这时迈步向前,走到他和甄氏之间,站在李菡瑶身边,高声道:“对,我今天就护着她了!我倒要看看,谁敢动甄氏!”
李卓然哆嗦道:“你,你承认了?”
他不知该欢喜还是该妒恨。
李卓航喝道:“承认什么?我乃李氏一族的族长,家族大小事务我都管得;瑶儿是李家少东家,也有权处理此事。捉贼捉赃捉奸拿双,你若怀疑甄氏不贞,只管拿出证据来,或开祠堂审问,或去衙门告状。官府判她囚禁也好,流放也好,砍头也罢,都是按律处置,都是她罪有应得。然我断不能容你设私刑、草菅人命!不但甄氏,谁家媳妇也不能任他说杀就杀。你无知至此,真令人失望!”
他一番话坦坦荡荡、掷地有声。
在场女人们无不听得心情激荡。
甄氏万没想到李卓航会出面,看着挡在前面的背影,她热泪盈眶,激动得不能自已
李卓远心中极不自在。
李卓航为什么出众?
这不仅仅是他拥有的财势所能支撑的。譬如眼前,他就敢冒身败名裂的危险,不惧人言,替甄氏出头,靠的是族长的身份、律法的名义,正义凛然。
这种担当,才是丈夫气概!
而他的女儿,五岁就敢出头!
李卓远也总想表现担当,一直秉持正派、威严的形象,只不知为何,和李卓航相比总差了点儿。这不是别人说的,而是他自己的感觉,在李卓航面前,他的担当就像根基不稳的房屋,一戳就会坍塌。
他要维护这担当,不让它坍塌。
他也开口了,委婉道:“家主,卓然不就是在按族规处置?刚才两位老太爷可都是点了头的。”
这是同意将甄氏浸猪笼了。
李卓航对江玉真使了个眼色。
江玉真便走过来。
李卓航低头对李菡瑶道:“你先跟王妈妈进去。”
李菡瑶道:“是,爹爹。”
她听话地跟着江玉真走了。
走前安慰李天华道:“你别怕。有我爹爹在,他们不敢淹死婶婶。”她心里想叫李天华去自己家里躲躲的,隐约又觉得不太妥,毕竟李天华跟她不是一家子。她若叫了,恐怕李天华的爹不会答应,又要闹了。
李天华勉强道:“我不怕。”
他眼巴巴地看着李菡瑶,私心里很不想她离开,可是他不敢没脸没皮地求姐姐不要走。
江玉真将女儿交给王妈妈,带了进去。江玉真自己却没走,这种情形下,她当然要跟李卓航并肩。
李卓航这才问李卓远:“甄氏不守妇道,证据呢?”
李卓远不可思议地看着他,还嫌不够尴尬吗?一定要把甄氏对他的不可告人想法当众挖出来?
李卓然觉得,今天若不将甄氏弄死了,他在月庄也待不下去了。既然李卓航都不要脸了,他还要这脸皮做什么?他望着李卓航呵呵笑,笑声瘆人,道:“你要证据?证据就是她在我的身下叫你的名字。这不是无耻淫*荡?”
又逼问:“你要如何处置她?”
他揭下最后一层遮羞布。
甄氏仿佛被抽光了血,面色惨白,霍然抬头,眼中迸出愤怒不屈的光芒,死死盯着李卓然。
人群鸦雀无声,都看着李卓航。
李卓航嘴角微不可察地颤动两下,暗暗吸了一口气,对众人道:“甄氏言行无状,有失体统,却并无与人私通事实。罚甄氏禁足,在祠堂跪三天,反省自身!”
只是失了体统?
李卓远等人都愕然无语。
这等事,之前没有先例。
他们不服,也反驳不了。
除非将甄氏捉*奸在床。
李卓然不住点头道:“好,好!你还真是护着她!”
甄氏如被扒光了衣服般暴露在众人面前,自己被人指点议论不算,且害得李卓航无端端跟着她一起受辱,而李卓航在这种情形下,也没为了自保而对她落井下石。她心中又酸又涨,被一股勇气鼓动着,要豁出去。
忽然她奋力冲上前,对着月湖四周的人大声道:“他污蔑我!不是他说的样子!”又转身,对着李卓航和两位老太爷跪下,举手朝天、神情凛然发毒誓:“若我对家主有龌龊心思,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李卓航一凛,急问:“怎么回事?”
之前甄氏一直没辩解,他以为李卓然说的是实话,再者,这件事他还真不好亲口问甄氏详情。
现在看来,竟另有隐情?
周围人也都嗡嗡低声议论。
李卓然见甄氏竟敢反咬他,怒骂不止。
李婆子跑过来拉儿子、喊儿媳孙子,实在是受不了当着全庄人的面把他夫妻间的事这么抖露。然而,李卓航和族老们都不容他们走。这事从李卓然在大宅门口闹开后,就再无转圜了,势必要当众说清楚。
李卓航一声断喝,现场安静了。
第22章 绝地反抗的女人(二更)
甄氏这才噼里啪啦道:“昨天,家主答应带他去湖州,一家子都高兴不得了。他也高兴的不知姓什么了。说,家主这是看准了他将来有大出息,所以肯花银子栽培他,指望他将来当了官,好照应李家。又说,早不肯提携他,早提携他早考上了。这会子估摸着在外受了不少气,买卖做的艰难,所以才要培养他做官。家主再能干,官场上没有人照顾,那也只好被人呼来喝去的,拿银子开路……”
李卓然听得羞怒,扑上来抓她,“贱人,你扯哪了!”
李卓望往前一挡,脸色不善地盯着他。
李卓然过不去,气愤不平。
李卓航表情没多大变化,他在商场上摸爬滚打这些年,什么样的嘴脸没见过,李卓然说的这话算什么。
他对甄氏道:“你的确扯远了。你夫君这话虽可笑,志向却是好的。你岂能厌弃他?”
甄氏悲愤道:“我怎们敢厌弃他?我心里明白族长要带他去湖州,不是看上他,是看天华聪明,怕这孩子饿死了,才有心照应。我心里知道,我不敢说,我还要捧着他,指望他能争口气。他这口气还没争出来呢,就对我横看不顺眼,怪我肚皮不争气,这些年了才生一个儿子。说要纳妾,多生儿子,不然将来做了官不兴旺。又不许我嫉妒。说家主外面风光,其实骨子里没出息的很,大宅子嗣艰难,还不敢纳妾。又说太太不贤惠、善妒,这要是他,早休了……”
李卓航的神情终有了变化,眼光转深。
江玉真更是气得在袖中攥紧了手。
李卓然一个劲乱骂“贱人”。
李卓远等人都沉着脸。一来,甄氏在外人面前揭自己夫君的老底,这在他们也断不能容忍;二来,他们觉得李卓然并没说错,认为李卓航就该纳妾,开枝散叶。
李卓远问甄氏:“所以,你觉得家主好,想着嫁给他才好?”这话有诱哄的嫌疑。甄氏不太好回,若说家主好,那便是惦记;若说不好,则口不对心。
甄氏猛看向他,目光仇恨。
这件事,都是他夫妻挑唆的!
之前李大太太就在人群中骂她不知廉耻,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惦记李卓航,丢人现眼。
李天华的事则是李卓远下的话。
甄氏尖声道:“我没有惦记!我就是羡慕太太!这庄子上的女人谁不羡慕太太?你媳妇是头一个!”
这下捅了马蜂窝一般,女人们都炸了。
李卓远猛转脸看向妻子。
李大太太见李卓远变脸,忙骂甄氏:“你个不要脸的贱妇,自己不要脸,扯上我们大家……”
甄氏反唇相讥:“我又没说你惦记家主,我就说你羡慕太太,你慌什么?你没羡慕吗?”
李大太太肯定是羡慕的,这无法否认。
她辩道:“那我也不像你……”
甄氏嘴快接道:“你比我叫的还多呢。那天大姑娘找不见了,事情过了你当着人,对家主千赞万赞,一口一个‘航兄弟’。说弟妹真是前世修来的福分,生个女儿,航兄弟待她还这么情真意切,一个妾也没纳。又说大姑娘丢了,这要搁在别的男人身上,指不定就要发脾气骂媳妇:不会生儿子就罢了,连女儿也看不好。可是家主进来,一句重话没说,先安慰太太,叫她不要怕。这们体贴的男人,天下少有。这话不是你说的?当时好些人都在呢。”
她说的又快又脆,心里充满报复的快意。
李卓远顿时想起,昨晚妻子得知李卓然夫妻吵架内幕时,鄙夷地撇嘴,说甄氏“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自己不要脸就算了,传出去航兄弟怎么见人?”满嘴里都是替李卓航难堪,觉得甄氏玷辱了“航兄弟”。
他当时听了就不舒服:李卓航有那么好吗?甄氏想他一想,就玷辱了他?他很怀疑,村里像甄氏一样惦记李卓航的媳妇怕不在少数,保不定他媳妇就在其中。
他越发反感李卓航,虚伪造作,明明子嗣艰难,还不肯纳妾,做出一副深情的模样,伪君子!
甄氏这话,正合了他的心病。
李卓远一想到自己媳妇也在夜里思念李卓航,心中醋浪翻滚,忍无可忍,眼神很可怕。
李大太太隔着一丈远,也能感受到自家男人的冷意,心慌不已,冲着甄氏尖叫:“我那跟你能比吗?能一样吗?”
甄氏也尖叫道:“怎么不一样?昨天晚上,我跟男人先就在说生孩子纳妾的事。我不赞同他的话,我又不敢说他,只能在心里埋怨他。我就想拿家主和太太做例子劝劝他。才起了个头,他就骂我不要脸。我怎么不要脸了?我当时想比的是纳妾的事,不是惦记家主。”
忆起当时情形,她悔恨又难堪。
当时她想说“族长和太太如何如何”,岂料那李卓然正疯狂时,猛一用力,她哆嗦着说出“族长”两个字便被打断了。她也觉不妙,急忙想要再捡起话头,把话说完,因而又道“族长……”结果又没能说下去。
李卓然听她喊“族长”,还连喊了两声,翻身下来就扇了她两耳光,骂她不知廉耻,任凭她如何解释都不听。
这经过缘由,她怎有脸跟人解释?
又怎么能解释得清?
她没想到事情会闹到这地步,不仅儿子差点没命,连她自己性命也保不住,她便豁出去了。
撕破脸,大家都别想好!
李大太太道:“你那个时候叫家主,就是觉得你男人不如他,就是在想他……”
她恨死了甄氏,死抠不放。
甄氏打断她,抢道:“那要照你这么说,你不更想家主?你生了三个儿子,大伯还纳了两房妾,出门在外也带的小妾,留你在家操持家务,你心里不知攒了多少怨气,人前人后抱怨的还少吗?你装什么贤惠!”
众人都看向李卓远夫妻。
李卓然意外地感到轻松不少,仿佛甄氏将李卓远夫妻扯进来,分担了他的耻辱,他不是一个人了。
李卓航总算明白了事情经过,有些替甄氏感到可怜,也替这些女人们悲哀。他悄悄握住江玉真的手,在心里发誓:永不让妻子成为她们中的一个。
甄氏深知,今儿她即便能逃得小命,往后在村里的日子也必定难过。她一不做二不休,撕破脸,使出撒泼的手段,要让人害怕她,将来不敢欺负她。
她放开嗓门,仰天哭喊道:“我做了什么丑事了,啊?我辛辛苦苦帮他操持家务,也生了儿子。他嫌少,要纳妾,我也不敢阻拦,我的意思是要他专心读书,等考了功名,做了官,要纳多少女人不行?现在穷的叮当响,屁本事没有,大老婆小老婆弄一屋子,充什么阔大爷!他说天华是野种,说家主要过继天华做嗣子,说村西头的大老爷说的……”
昨晚她嘴上闯祸,李卓然结合白天众人的玩笑话,因李天华长得像家主,因而怀疑儿子不是自己的种,将她狠狠打了一顿,后来出去了,也不知去了哪。
下半夜回来,对她冷笑道:“要不是村西头大堂兄提醒,我还想不通这中间的关窍。李卓航打的这好主意:要用过继的法子把孽子弄回去。我说呢,对我这么好!原先要过继李天明的,忽然就翻了脸,不理大堂兄了,倒提拔起了我。他们见我高兴,都想不通:我只这一个儿子,怎么就肯过继呢?原来我是不知情的,是李卓航在暗中算计我,为了把亲儿子弄回去。说不定哪天我连命都保不住……”
甄氏这才知道,李卓远挑拨的。
所以,她攀扯出了李大太太。
现在,她又攀扯出李卓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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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怎知不能生儿子?
她拍着大腿嚎哭道:“我话没说清,他疑心我,打我骂我,我都认了,为什么糟蹋儿子?那是他的亲儿子呀!”
又质问李卓远:“你们想把天明过继了,想继承嫡支的家产,为什么要把我们家扯进去?往我头上泼脏水,糟践我儿子,叫那杀千刀的拿儿子逼家主,换他的身家富贵!都是黑心烂肝的呀,不得好死——”
李卓远夫妻气得浑身乱战。
李卓远当然不是这么说的,他的言语很含蓄,是李卓然自己领会一半,猜测一半,凑出的“真相”。
李卓然便质问甄氏。
甄氏现在全部嚷了出来。
李卓航眼中冷意越盛。
李卓远再顾不得吃醋,忙对李卓航解释,说自己没挑拨离间,是李卓然昨晚和三太爷去找他,说李天华长得不像自己,像家主,故而怀疑不是亲生的……
然而,甄氏撒泼大哭,李卓远比不过她的哭声高,说的话根本没人听得清;他更被甄氏肆无忌惮的哭喊扰乱了心神,说到后来语无伦次。
周围人都看着他夫妻议论纷纷。
女人们开始倒向甄氏,为她不平。一是因为李婆子证实李天华是亲孙子。二是李卓航对甄氏义正言辞的维护。三是甄氏的控诉切中许多女人的心坎,因为她们确实像甄氏一样羡慕江玉真,羡慕她嫁了好夫君,若说甄氏不知廉耻,那她们岂不也是?但她们认为自己清白的。
她们佩服甄氏的胆量和勇气。
在这男尊女卑的社会,女人的命运一向卑微,少有人敢像甄氏一样,有反抗的勇气。
那些话,她们万万不敢说的。
混乱间,李卓航断喝道:“好了!”
甄氏哭声戛然而止,人们也都收声。
李卓航问:“谁说我要过继李天明了?”
没有人回答,李卓远分外难堪。
李卓航再问:“谁说我要过继李天华?”
人群更加死寂。
李卓航声音转厉,接连质问:
“谁说我要过继嗣子?!”
“我母亲四十岁才生我,我和媳妇今年尚不满三十,怎知我们就不能生下儿子?”
“即便我今生无子,也绝不会过继嗣子!”
最后一句话,如雷霆爆炸。
三老太爷等人本能想问:不过继,那家产由谁继承?然对着李卓航犀利的眼神,不敢问。至此,他们才意识到自己的想法有多可笑:嫡支的家产,跟他们有什么关系?哪怕嫡支散尽家财,也与他们没有关系!
李卓航再开口,说出族人不愿正视的事实:“嫡支现在的家业,并非从祖宗手里继承的,是嫡支数代积累的!”
遥远的从前,嫡支也跟他们一样。
众人沉默,仿佛看到晦暗的未来——
若李卓航没能生下嫡子,怎么办?
李菡瑶出嫁后,李卓航老死后,这份家业如何处置?
将来,李氏一族指靠谁过活?
这时候,他们比谁都希望江氏赶紧生下嫡子,更希望李卓航广纳妾室,哪怕生个庶子也好。
……
李婆子在甄氏指责李卓然拿儿子换身家富贵时,就变脸了,惶惑地想要辩解,无奈李卓然、甄氏、李卓远夫妻混吵一气,加上周围人口舌,她根本插不进去。
等李卓航喝止众人,她才得了空,待李卓航说完,才急道:“这事不怪卓然,他没错!”
李卓航转脸看向她,问:“婶子这话什么意思?”
面对他,李婆子有些瑟缩,但旋即昂头道:“我儿子没错,天华是有些来历的。你要给他个交代。”
李卓航轻笑,眼底却没有笑意,“婶子要什么交代?”又坚定道:“不管他什么来历,都与嫡支无关。休想我过继他为嗣子!婶子趁早打消妄想。”
李婆子惶恐道:“不……不是要你过继天华。我没有妄想。我就想请家主原谅你弟弟。他这回不是有心的。求家主和太太像往常一样,能照应他些,我感激不尽。”
江玉真道:“我们可不敢照应他。再照应,人家要说李天华是老爷的私生子,更说不清了。”
李婆子忙道:“不,我保证不会!”
李卓然听母亲的话显然有内情,心里升起新的希望,又怪母亲不该低声下气恳求李卓航,丢了他的脸。他要弄清原委,才好行事,忙问:“娘,天华什么来历?”
甄氏则急道:“天华有什么来历?他真是你亲孙子!”她没想到爱孙如命的婆婆也乱说起来。
李婆子紧紧扯着李天华,看也不看甄氏,只对李卓然道:“跟娘回去,娘拿证据给你!”
李卓然道:“是,娘。”
他是相信老娘的,若没有证据,绝不会乱说。他狠狠瞪了甄氏一眼,意思你等着!
李婆子也向李卓航道:“你们先等着。”
李卓航道:“既这样,我就等着。”
又对甄氏道:“事情已经清楚了,你不用去祠堂思过。李卓然若再敢以此兴风作浪,我饶不了他!”
甄氏振奋道:“是。”
这才跟了回去。
众人眼看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都莫名兴奋,暗暗猜测:李天华究竟什么来历?李婆子究竟有什么证据?
稍微往深里一想,更热血沸腾。
第一种可能:李卓航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甄氏婆媳给偷了种,生下李天华。
很快他们就否定了这一想法,因为李婆子说孙子是李卓然亲生的,那就跟李卓航无关。
第二种可能:李卓然是李老太爷的私生子。
李卓航长相酷似父亲,若李天华也像爷爷,这就解释了为什么李天华像李卓航。
然一深想,更不可能。
当年,李老太爷想儿子都想疯了,若有这么一个私生子,便是想尽一切办法也要弄回来,怎会不认?李婆子也不会放过这个飞上枝头的机会!
第三种可能:甄氏是李老太爷的私生女。
那李卓航就是李天华的舅舅,外甥像舅舅,合情合理。
再从李老太太这边猜想,还有第四种第五种可能……
猜来猜去,越想越复杂。
也越想越兴奋!
不管哪一种,都涉及嫡支不可言说的隐秘,撩起了人们心底探知的欲望,使得他们留连不肯离去。
第24章 隐秘(逍遥九世盟主加更)
李卓航却向大家道:“先散了吧。”说完,也不理会三老太爷和李卓远等人,就同江玉真进去了。
两位老太爷知道他生气了,也没趣,怏怏地离去。
李卓远更没脸留下,转身就走。
李大太太惴惴不安地跟着他。
李卓远忽然回头,对她温声劝道:“好了,你别板着脸了。我们成亲这些年,你是什么样人,我还不清楚?咱们行得正站得直,不怕别人说三道四。”
李大太太楞了会,很快抹泪道:“总是我惹的祸。没想到夸亲戚几句,却害得老爷丢脸。”
李卓远道:“咱们不跟她计较。”
……
夫妻两个并肩而行,毫无芥蒂。
在他们身后,是李卓尔夫妻。李卓尔妻子名白小霞,就是李卓航对李菡瑶称赞过的媳妇。她在人前一向低眉顺眼,不肯多说一个字,凡事都让李卓尔说话决定。此时她瞅着前面那对虚伪的夫妻,嘴角露出讥讽的笑。
李卓望与墨管家进了大宅。
李卓航吩咐墨管家:“去请你父亲来。”
墨管家忙道:“是。”
少时,墨老管家来了。
李卓航忙让座,又命人上茶,然后问他,老太爷生前可曾有过异常行止,可会在外遗留血脉?
墨老管家来的路上,已经听儿子说了刚才的事,李卓航一问,他便明白指的什么,断然摇头否定:“没有!要是有的话,老太爷能不接回来?老太爷做梦都想多几个儿子。哪怕不能生儿子,生个姑娘也好啊。”
李卓航道:“可是婶子说,天华是有来历的。”
墨老管家生气道:“管他什么来历,都跟咱们无关。一个祖宗传下来的,长得像几分怎么了?”
李卓航道:“墨叔这么说,我便放心了。”
他喝着茶,心下猜测李婆子到底有什么证据,一个人想得出神。
其实,他并不很担心李婆子能翻出浪花,他是为刚才宣布“即便我今生无子,也绝不过继”的话而烦恼。
当时,他也是一时气愤才脱口而出,等说完便有些茫然——若他真的不能再生儿子,也不过继嗣子?李家数代人攒下的基业,到他这里就结束了?
他心里乱的很。
他心乱,江玉真心更乱。
儿子,儿子!
她如何才能生下儿子?
李卓航并未等太久,不过半个时辰,李卓然又来了,三老太爷和四老太爷又被他请来了。
却没请李卓远。
李卓然换了一身干净衣裳,虽还绷着脸,却不像之前满眼仇恨,见面叫李卓航“大哥”,微微躬身施礼,说弟弟之前鲁莽,但这事确有内情,不赖他。
李卓航疑惑问:“什么内情?”
李卓然道,他是李老太爷的私生子、李卓航的弟弟,李天华长相酷似爷爷,所以才闹了误会。
李卓航霍然起身,厉声道:“一派胡言!”那神情竟比刚才被指称与甄氏有私情更愤怒。
李卓然便拿出几根金条。
他道,这是李老太爷送给他母亲的。以他家当时的家底,不可能有这么多且铸造完整的金条;若有,这些年他读书花费大,母亲不可能不拿出来给他用,一直没拿出来,是怕父亲问起来历,解释不清。
李卓航却半点不信,且雷霆震怒。
他指着大门外对李卓然怒吼:“滚!”
李卓然也霍然起身,强硬道:“老太爷欺辱了我母,令我母饱受煎熬,未对我尽一点为人父的责任。我不知道便罢;既知道了,定要讨还公道。你敢不认账?”
李卓航道:“你去地下找老太爷讨还吧!”
李卓然愤怒道:“李卓航!”
他是抱着认亲的心理来的。
虽然这事荒谬,但他是嫡支的儿子,即便来路不正,不能继承家业,然以李家巨富,该他的也不少了。有这些银钱,他求学是不用愁了。况且误会解开,儿子是亲生的,他心里纵对甄氏不满,也不像之前生气了。
他还有另一层希望:若是李卓航一直生不出儿子,那他作为嫡支的庶子,膝下又有儿子李天华,便名正言顺地成为嫡支的继承人,这希望令他振奋。
只是这事不太光彩,于他母子的声誉有损,所以他心里就算开心,也不好表现出来,只做愤怒姿态。
他请来了两位族老撑腰。
结果,李卓航比他更愤怒。
他岂肯罢休,誓要周旋到底!
两位老太爷一齐上前劝:“你们两个好好说……”
李卓航猛转脸问:“说什么?”
三老太爷一滞,跟着便道:“这件事……”
李卓航断然道:“这件事没什么可说的!”又冲墨管家和李卓望道:“管家,让他滚!”
墨管家和李卓望便上前拖人。
李卓然奋力挣扎,叫道:“李卓航,这事有老太爷送的金子为证,你敢不认账?我绝不甘休!”
三老太爷对李卓航道:“方舟,你冷静些。此事不是你赶他走就能了结的,必须弄清楚。”
李卓航凛然道:“三叔真老糊涂了!此事若是真,当年她怎不去找我父亲说?找我母亲说?”
四老太爷道:“当年她有不得已苦衷,不敢说。”
李卓航嘲弄道:“现在就敢说了?先父已去,再没有人能证实此事,敢说有何用?我岂能凭几根金条就认个弟弟,太荒谬了!”又对李卓然道:“你只管闹,此事没的商量。闹大了咱们去见官,我告你‘居心不良,妄图霸占嫡支家产,污蔑已逝的李家家主’!”
三老太爷道:“若是大堂兄没做下这件事,为何送这么一大笔金子给弟妹?岂不奇怪?”
李卓航道:“这金子是不是先父送的,只有先父清楚,然先父已逝,我岂能听他一面之词?”
李卓然道:“这怎是一面之词?”
李卓航道:“先父不在,任凭你母一派胡言,连个证人都没有,怎不是一面之词?”
四老太爷道:“堂兄虽然不在,可以分析事情根源。”
李卓航道:“任凭如何分析,他的话也漏洞百出!你们想想:先父当年回乡,带了许多妾,加上先母,家中男女仆妇、上下多少人?哪个院子没有人?先父身边更不会少人伺候,他母亲是如何近身的?又是如何失身的?失身后又如何能瞒过人?怀孕了又如何能肯定这孩子是先父的?既肯定是先父的,又如何能骗过他父亲?”
三老太爷道:“俗语说,无巧不成书。”
李卓航道:“就算有巧合,然嫡支向来子嗣艰难,五六代人都是如此。先父那么多妾,无一人能怀孕;先母也是到四十岁才怀了我,偏她就怀上了?”
四老太爷道:“这也有巧合的。”
他说的底气不足,因为巧合太多了。
三老太爷也觉得很尴尬。
李卓航讥讽道:“算她巧合!然我嫡支子嗣虽少,个个都资质过人。你们觉得,他会是先父的血脉?”
李卓然忍着羞耻心上门,没想到李卓航反应激烈。他被李卓航最后一句话重重打击,羞怒交加。
两位老太爷则哑口无言。
虽然李卓航说了这么多,但他们还是觉得这事很可能是真的,不然李天华长得那么像李卓航?
然李卓航根本不愿直面此事。
如今是死无对证,如之奈何?
三老太爷诚恳道:“就不能坐下来好好商量吗?”
李卓航道:“商量?他不顾他母亲的清誉,想做先父的私生子,我却要维护先父的清名……”说到这他忽然想起什么来,对李卓然厉声道:“还不快去看你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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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悬案
李卓然还沉浸在羞耻和怨恨中,听了李卓航的话,根本没反应,兀自恶狠狠地盯着他。
李卓航断喝道:“畜生!你可想过你母亲的下场?”
李卓然呆了一呆,才慌张转身。
李卓望和墨管家也没拦他了。
两位老太爷也觉得不妙,互相对视一眼,不确定道:“不会吧?刚才她当着人不也说天华有来历……”
李卓航道:“那是给她儿子找借口。”
一个母亲,为了儿子可做任何事!
李卓航也冷静下来,心想:以李卓然自以为是的性子,这事怕是没完。解铃还须系铃人,还得找李婆子,告诉她,若她想为儿子寻求庇佑,用这招只会适得其反——私生子的事他是半点也不信的,反会惹怒他。
他便对三老太爷道:“还请三叔跑一趟,去看看村西的婶子,顺便请她过来,这事须得问清楚。”
三老太爷见他松口,求之不得,急忙道:“这容易。”
于是,三老太爷忙忙地去了。
四老太爷暂留在这边等候。
然他们才喝了一盏茶,说了几句话,墨管家便差人进来回禀:李婆子吊死了!
李卓航霍然起身,恼怒不已。
四老太爷也惊呆,茶盏碰翻了也不知道。
李卓航疾步向外走去,四老太爷急忙跟上,一面喃喃自语“怎么好好的就上吊了呢?”
李卓航转脸看他,目光凌厉。
四老太爷猛然醒悟,慌张地咳嗽一声,道:“是卓然大意了,该想到她娘说出这事,是存心不想活了。”一面心里后悔不迭,不该趟这个浑水,当时只想到嫡支后继有人了,就没想到李婆子说出这事,该如何自处。
李卓航不理他,到门口,见墨管家正望着月湖西面巷口,两个小厮沿着湖边青石路朝那头飞奔,遂命令道:“若李童生来闹事,赶他走,不必顾忌和手下留情。”
墨管家急忙应道:“是。”
李卓航又道:“不许他靠近月湖半步!”
墨管家再应:“是。”
李卓航又叫李卓望。
他这边正紧急安排,月湖西巷已经闹开了,李卓然抬着老娘的尸体要过来,被墨武带人拦住。两边僵持,乡邻闻讯赶来瞧热闹,巷子两头堵满了人。
又有女人和孩子嚎哭。
四老太爷急得直搓手,“这可怎么办好?”
李卓航已经朝那边走去。
四老太爷和墨管家忙跟上。
李卓航到巷子口,人群自动让开,让他进去,李卓尔等人也在,见了他低声叫“家主。”
李卓航没吭声,看向地上的李婆子:尸体是放在门板上的,嘴微张,舌头露出小半截,想是勒太狠了挤了出来,塞不进去了,脖子上有道清晰的勒痕。
她这一死,把真相也带走了。
带走了又能怎样?
李卓航想,李卓然指责他霸占弟妇,他不能忍,又怎能容忍李婆子往死去的父亲头上泼脏水?然本来他坦荡荡的,可李婆子自杀,却让事情成了悬案,说不清了。
“你想以死明志?”
“你老好糊涂!”
他默默地对李婆子道。
甄氏和李天华跪在旁边哭。
李天华还记得他之前维护之情,对他颇有亲近之意,见他来了,扬起小脸,打着哭嗝道:“大伯……伯……我奶奶……奶奶上吊了。”再没人煮田螺给他数着吃了。
李卓航摸摸他头,没说话。
李卓然木然道:“我娘死了,你要给她一个交代。”
李卓航道:“你休要痴心妄想!”
李卓然双眼血红,含着泪死死盯着他。
李卓航严厉道:“先前甄氏失言,你仅凭猜测,就要将结发妻子沉猪笼,将儿子溺死。同样的事发生在你母亲身上,你利欲熏心,一心追逐富贵,半点未曾细想这其中的漏洞与不合理,更不曾考虑过你母亲的处境、将如何在世间立足,只顾找我要交代。是你害死了她!”
李卓然双手捂脸,痛哭起来:
“母亲都是为了我!”
“李卓航,你要给我母亲一个交代!”
“这是他欠我母子的!”
他,指的是李卓航的父亲。
李卓航道:“真要是欠了,就该在先父活着时找他。现在,婶子为了儿子可以破釜沉舟,我也要维护我的父母,绝不会让这件事玷辱先父的清名!”
李卓然霍然抬头,死盯着他。
李卓航道:“你不服?”
李卓然道:“我不服!”
李卓航道:“我只说一点:先父盼望子嗣,犹如久旱望甘霖。若你真是他儿子,他定会想尽办法,也要将你过继到名下,还能确保你母亲无事,而不是送几根金条。先父绝不会这么没担当!我父子都敢做敢当!”
李卓然道:“也许母亲害怕,没告诉他。”
李卓航道:“你当先父跟你一样愚蠢?若他真与你母亲有私情,你母亲怀孕定会引起他留意,他定不会忽略此事,定会询问你母亲。既询问,必定会承诺护她周全。你母亲还有什么可害怕的?”
他太清楚自己的父祖辈,对子嗣的渴望远超一切,若这段孽缘是真的,父亲不会放过任何可能。
李卓然道:“也许他对自己没信心,不相信这么巧,所以才没问。我母亲不会说假话。”
李卓航对他百般辩解嗤之以鼻。老娘都死了,他不哭老娘,反揪住私生子的事不放。这般势利,真畜生不如。因问他:“是你母亲让你来找我要交代的吗?”
李卓然眼神一闪,沉默了。
李卓航便明白了,李婆子肯定不是这么说的。他追问:“你母亲到底说了什么?”
李卓然强硬道:“自然要找你要交代。她金条都给了我。”
李卓航转过身去,背对着李卓然道:“别说此事无根无据,即便你是我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就凭你不顾母亲清誉、害死亲长的行为,我也定当将你驱逐出族!今日看在死者份上,且饶过你这一遭。你好自为之!”
说完,大步离去。
李卓然颓然跌坐在地上。
一夜之间,他母亲死了,名声毁了,夫妻离心,今日的事传开,将来他连科举都难参加了。
他转身,抓住李婆子的尸身猛推,“当年你为什么不说?为什么今天要说?为什么?!”
巷口,李卓航脚步一顿,旋即又迈步。
……
李家大宅,第一进院堂屋。
后堂供着李老太爷和李老太太的牌位,牌位前的供桌上摆着些果品,李卓航静静地看着牌位。
良久,他开始自言自语:
“父亲,你究竟有没有做过?”
“李天华长得像我,是巧合还是另有缘故?”
“这些闹剧,都是子嗣引起的。”
“父亲觉得,就凭这些族人,若过继一个来,待我百年之后,他们真能撑起李家吗?”
“这家业,真能传承下去?”
“无能者,必守不住!”
“能力卓著者,白手也能起家!”
……
牌位无法回应,他自己默想。
不知过了多久,他似乎有了决断,心头一片澄净,浑身都轻松了,不再执着身后事。
外面传来李菡瑶悄语询问:“爹爹呢?”
第26章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逍遥盟主加更)
墨文也悄声回:“在里面。”
跟着又阻道:“姑娘不能进去。”
李菡瑶问:“怎们不能?”
墨文道:“老爷正心烦呢。”
李菡瑶问:“爹爹心烦什么?”
墨文道:“为李童生的事。”
李菡瑶很有把握道:“爹爹见了我就不烦了。”仿佛她是什么良药,药效立竿见影。
墨文:“……”
李卓航微笑,叫“瑶儿。”
李菡瑶放开声音叫“爹爹。”随即轻盈地跑进来,绣花鞋踩在地上,一点声音也无。
李卓航接着她,牵起她手。
李菡瑶打量爹爹脸色,不确定地问:“爹爹心里烦恼?”
李卓航柔声道:“看见瑶儿就不烦了。”
李菡瑶开心道:“我就知道!”
李卓航对女儿道:“来,给祖父祖母上一炷香。”长条台上放着香烛等物,他抽了三根香点燃。
李菡瑶接过来举着,恭恭敬敬地朝牌位三鞠躬,然后上前将香插在香炉里,一面嘴里碎碎念叨:“祖父、祖母,瑶儿今天早上写了一百个大字,背了三篇文……”
李卓航脑海里浮现一篇“清奇”文字。这时候,他该向父亲请罪的,说“不孝子无能,生了个女儿,资质也不大好,以至家业难以传承。”可他却满脸自豪地看着女儿,仿佛五代单传后,到他这生了个女儿是兴旺之兆。
晌午吃饭时,李卓航见江玉真眉宇间暗含忧色,胃口也差,只吃了一小碗饭,暗自留心。
饭后,丫鬟带李菡瑶去小睡。
李卓航也跟妻子回房歇息。
到房里,他屏退下人,携了江玉真走进内帷,凝视着她认真道:“你还在为子嗣忧心?”
江玉真一面伸手帮他宽衣,一面低低地“嗯”了一声,落寞道:“是我没用。”
李卓航道:“这怎能怪你?要说没用,也该是我。”
江玉真将脱下的外衣挂在床头,随口道:“别瞎说。”不能生儿子,世人都是怨女不怨男的。
李卓航道:“别忧心了。这家业继承,我已经有了主意。若能生儿子当然好;若不能,也不要紧。”
江玉真忙问:“什么主意?”
李卓航道:“这你不用管。你还不相信我?”
江玉真道:“我自是信你的。”
李卓航拉她坐到床沿上,道:“这就对了。你切莫再为此事烦恼。我想——”他用只有她才能意会、令她脸红的眼神瞅着她,浑厚的嗓音低沉——“你放宽心,说不定就能怀上了。咱们再努力些,嗯?”
江玉真小声道:“哪这么容易。”
李卓航道:“怎么不行!刚成亲那两年,你在母亲跟前,总怕行差踏错,悬着心,就没怀上;后来跟我到外面,第一个月就怀上了。我记得那时候你心情极好。等生了瑶儿,因是个女儿,你又惶恐不安起来,思虑过度。这几年便没动静了。故而我以为,怀孕跟心情有关。这不是瞎说的,我对生孩子下过功夫,翻看了许多医书……”
江玉真听他说“我对生孩子下过功夫”,望着他抿嘴笑了,想他这样俊雅舒朗的男子,躲在书房里翻看医药典籍,琢磨怎么生孩子,总觉怪怪的。
李卓航见她笑了,点着她鼻子道:“笑我?我这不都是为了……为了咱们能多生几个。”
江玉真道:“多谢你。”
李卓航道:“该我谢谢你才是。玉真,你憔悴许多了呢。你就不为自己想,也不怕我嫌弃你吗?”
女为悦己者容,他想激发她。
江玉真急忙摸脸,“很憔悴吗?”
李卓航点头道:“有些憔悴呢。”
江玉真难过道:“我也想心情好。可是……甄氏说,她们都羡慕我嫁了好夫君。她们只看我外面风光,怎知我的心思。你越对我好,我越觉得对不起你。”说着红了眼睛。
李卓航抱紧了她,安慰道:“家业继承,我已有办法。你无需再忧心。只管好好调养,说不定哪天就怀上了。这就叫‘有心栽花花不发,无意插柳柳成荫’。”
江玉真道:“嗯。你的话很有道理,我再不急了。不过还要纳几个妾,多做一手准备。”
李卓航闻言放开她,盯着她,无奈道:“岳母那么厉害的人,怎教出你这样天真的性子?这不是多一手准备,恐怕是多一重危险。纳了妾——你和瑶儿都会有危险!”
江玉真困惑道:“祖上不都纳了?”
李卓航道:“不也白纳了!且生了多少事。”
江玉真忙问:“生了许多事吗?”
李卓航道:“当然。你不会想着,咱们家没有兄弟妯娌,就没那些龌龊事了?那你可想错了。妻妾多了,争风吃醋都是小事,什么假怀孕、假流产,层出不穷。母亲怀了我以后,父亲恨不得天天盯着母亲肚子,就不大去妾室那里了。便有个心肠歹毒的妾对母亲下手。她想着只要母亲流产了,父亲就会像以前一样需要她们,要她们生儿子。亏得母亲和父亲暗中布置了人,才平安无事。——王妈妈就是母亲精挑细选出来的。我是她从小带大的。所以我从不想纳妾。”
江玉真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事,不敢相信。
李卓航戏谑问:“你还要给我纳妾吗?”
江玉真忙道:“不。我本来也不想给你纳妾,这不是没办法吗。还没纳,我心里就很难受了。”
李卓航见她如此实诚,忍不住心里泛起一股柔情,低头用唇轻轻地碰了碰她前额,“我们有瑶儿就够了。”停了一会又道:“你若再生我也不嫌多。我养得起。”
江玉真想:“再生十个也养得起。”
思绪飘忽,忽问:“王妈妈很厉害?”
李卓航道:“嗯。我打算将她放到瑶儿身边。”
江玉真欢喜道:“我正要说呢。”
李卓航道:“你也当心些。为了这份家业,族里有些人生出了不该有的心思。过继嗣子的说法只是其一,还有什么,咱们一概不知道。小人成事不足,败事却绰绰有余。”
江玉真气愤道:“无耻!”
李卓航轻哼一声,道:“别怕。我不会让他们得逞的。”
江玉真点头,振奋起来。
李卓航又道:“叫她们收拾东西,咱们提前走。”
江玉真道:“好。”
出了那件事,她也不想待下去了。
商定后,夫妻两个才上床小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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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十年之约
李婆子因为是上吊,且事涉女子名节,私生子一事不论真假,都不光彩,故而只停灵三日,便下葬了。
而大宅这边,开始收拾行装。
虽然这里是祖宅,李卓航夫妻老了还要回来,这次依然要带走不少东西,忙乱了数天,九月初八才上路,家里交给墨管家的爹——墨老管家带人守着。
归去时,走水路坐船。
天还没亮,墨管家便指挥下人往月河渡口搬行李,马车拉了一趟又一趟,还有肩挑手提的,络绎不绝。
忙乱中,王妈妈从李菡瑶的包袱中翻出一条大蛇,知道定是姑娘的主意,忙又偷偷送回小佛堂。
李菡瑶上车前找不到心爱的麻点,略一想,便知道被人“遣送回乡”了。忙返身直奔小佛堂,果然看见麻点被塞在墙角一只篓子里,关了禁闭了。她当即攥住蛇头,扯了出来,因来不及找东西装,就这么拖着飞奔出来。
丫鬟跟在她后面撵,之前为了阻止她转来,哄她说“要开船了”,她也不理,这会子却催丫鬟“跑快点,船要开了!”丫鬟十分憋屈,过门槛时差点被绊倒。
在大门口,她们顶头碰见王妈妈。
王妈妈见她拖着蛇,急忙道:“小祖宗,这不能带!”
李菡瑶小身子一侧,防止她来抢蛇,一面问:“怎不能带?船那么大,又不是坐不下。”
王妈妈也知道,直劝大概不行了,便走迂回战术,于是好声好气地哄道:“姑娘,这蛇是老太太养的。如今老爷、太太和姑娘都走了,这大宅子都没什么人了,老太太多寂寞啊。留下这蛇,也能陪陪她老人家。”
李菡瑶眼珠一转,道:“祖母养的我才要带。我看见麻点,就能想到祖母。爹爹说,这叫‘睹物思人’。——看见王妈妈也会想。祖母在地下有祖父陪呢。”
王妈妈想,看见麻点想祖母?
这话哄鬼呢。
嗯,可不就是哄鬼!
麻点被送回去又拖出来,仿佛明白发生什么事:李菡瑶要走了,王妈妈不让带它。
它很想跟李菡瑶走。
不然,今后谁喂它鸡蛋?
它是追着鸡蛋走的!
就见它将蛇尾缠在李菡瑶腰间,又往胳膊上绕了两圈,蛇头从小姑娘腋下钻出来,对着王妈妈吐蛇信子。
这畜生……
王妈妈气坏了。
书房里,李卓航正跟族人说话,族人只要没离开的,都来了,一是送行,二是李卓航有事交代。
他临行前,做了一项决定:升李卓远为大掌柜。并道:“若你能在三年内,将收益翻一翻,我便让你总揽太平商号在徽州所有买卖;若在十年内,将徽州的产业翻一翻,十年后,这些产业就归到你这一房名下。”
李卓远睁大眼睛,颤声问:“此话当真?”
李卓航淡淡道:“我从来一言九鼎。”
李卓远立即起身,微微欠身,抱拳道:“请家主放心,愚兄定当竭尽全力,不负家主所托!”
他郑重地用上了尊称。
李卓航道:“那我们便拭目以待。十年后——”他有意顿了下,才笑道——“天明也长大了。大家都赞他聪慧,口说无凭,看他可能撑门立户。”
李卓远再次欠身道:“愚兄定不负家主厚望!”
李卓航手往下虚压,“坐下。”
李卓远坐下后,身子还在微颤。
他如此激动,族人的反应更不用说:李卓航对李卓远竟然如此大手笔、大魄力,那他们呢?
李卓航环视众人道:“你们不必眼红,我不白给的,三年、十年的条件摆在这。若你们也能做到,我自当一视同仁;若不能,还是脚踏实地的好。否则,我送你一间铺子,你保不住还是被人挤垮,或者被人侵占。”
众人被他“一视同仁”的承诺所激励,都跃跃欲试,对于他后来的警醒则没在意,都欢喜道:“我等一定努力。”
李卓航见无事了,不再废话,长身而起,一袭白衣,飘然出了书房,径直走向大门口。
众人鱼贯跟上,恭敬恭送。
天井里,众妯娌也簇拥着江玉真出来了。
李卓航问:“瑶儿呢?”
江玉真道:“我让王妈妈带她先上车。”
李卓航点头,携了她手,脚下不停,就此离去。
来到外面,就见王妈妈和李菡瑶对峙,李菡瑶忙叫“爹爹”,麻点的蛇头也上下点了两下。
李卓航一眼看出关窍,道:“王妈妈,带姑娘上车。”
王妈妈忙应是。
麻点便顺利上路了。
李卓航登上马车,李卓远拉了他儿子李天明来到车前,叫他送家主叔父,一面趁着马车尚未行动时,向车内请示道:“家主,李卓然那里怎么安排?”
李卓航道:“那铺子里的差事也不必做了,让他专心攻读。若那些金子还不能助他完成学业,也不必指望他什么了,等他儿子长大养他吧。”
李卓远忙欠身应是。
李卓航又道:“甄氏和李天华,你们不必额外关照,但也不得欺辱。若让我知道,有人以他家得罪过嫡支为由,欺压她母子,我必不轻饶。既是一族,便当互相照应,而不是落井下石。否则,我提携你们做什么?”
众人都忙道:“我们怎能做那样事呢。”
李卓航挥手,马车启动。
众人步行,直送到月河渡口。
月河渡口,雾气格外浓厚。
李卓航一家下车、上船,众人又是一番珍重道别,擦着眼泪、挥着手目送那船驶离了渡口,向下游行去,很快被晨雾淹没,消失在拐弯处、山那边。
李卓远心想:家主对李卓然失望透顶,又怕影响老太爷的声誉,已绝了过继李天华的心思,重新选择李天明了。
还有十年!
十年后,李天明便长大了。
这十年,是李卓航考验他、考验李天明的期限。
月河上,李卓航和江玉真牵着李菡瑶站在船尾,望着月庄的轮廓在视野中渐渐变模糊。
并没有背井离乡的清愁,船速不急不缓,两岸山峦、田野、村庄依次接近,山上色彩斑斓的秋景、田野里丰收后的井田,还有村庄——远远暖人村,依依墟里烟,乡村人还没吃早饭呢——从模糊到清晰,再被抛到身后,他们就像畅行在山水画廊中,惹得李菡瑶不住惊叹。
李卓航耐心回答女儿各种提问。
他看得出,女儿心情很雀跃。
他心中也充满了希望。
十年,瑶儿也长大了!
这十年,他需要稳定李氏旁支,李卓远是不二人选。
这便是李卓航的策略:安抚李卓远,孤立李卓然,不让他们有联手作乱的机会。
李天华从南村口飞奔出来,小小的身影快速接近月河,却没有往渡口去,而是跑上了月桥,站在桥上望着李家的船在晨雾中顺流而下,喃喃道:“姐姐走了……”
一个胖和尚从村里走来。
李天华根本没留意他。
和尚却在李天华身后站住了。
“李老爷走了。”
不是问,是陈述事实。
李天华回头,迷惑地打量和尚,很快想起来了:这和尚他见过,就在李老太太的丧礼上。
和尚从口袋里抓了一把炒花生给小娃娃,“给你吃。”
李天华不接,“我不吃。”
和尚道:“这不是偷的。”
李天华道:“我不吃。”
为什么要给他花生吃?
在小娃儿记忆里,村里除了奶奶和娘,没人无事端端地送他东西吃;若送东西,必定有所图。当然,姐姐除外。想到这,小娃儿泫然欲泣,更想姐姐了。
和尚道:“我跟你爷爷是朋友。”
李天华似乎不信。
和尚硬将花生装进他荷包袋,又摸摸他头,低声咕哝道:“这么聪明,分明就是他的种……”
他转身大步朝桥那头走去。
李天华困惑地看着他的背影。
第28章 我还没开窍
王妈妈到李菡瑶身边伺候,不仅是李卓航的意思,还受李老太太生前重托。她跟了老太太几十年,自有眼界和能力。自上船后,便开始教导李菡瑶。
李菡瑶要在船头听讲。
她说,船头敞亮。
在风景如画的山水长廊上学习,的确敞亮。
王妈妈抱着对李家每一代传人的强大信心,以及对李老太太嫡孙女儿的期望,开始授课。
有关纺织行业的知识,从织布原料的变化和运用,到纺织机器的发展,再到如今这蓬勃的纺织业气象、历代有名的纺织世家的崛起与没落等,一天讲一段,剩下的时间主要用来认识具体的布料、学针线。
这免不了要学绘画、女红。
王妈妈看着姑娘认真作画,眼睛越瞪越大——这画的什么东西?是她给的花样子吗?
李菡瑶一扭头看见她神情,心里也难受,面上却故作不在意,淡定道:“我才五岁。你不能心急,要慢慢地教我。爹爹说,小孩子不可以拔苗助长。”
王妈妈干笑:“老爷说的是。”
李菡瑶又低下头,手底下忙忙碌碌地又描又画,嘴里依然不闲着,明示王妈妈:“爹爹说我还没开窍,等有天开窍了,就水到河成了,画什么是什么。”
这自信的话鼓励了王妈妈。
她笑道:“老爷这话在理。”
姑娘才五岁呢,瞧这份从容,不愧是老太太嫡孙女!
李菡瑶飞快画好了。
王妈妈拿起来端详——
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李菡瑶已开始画第二幅了。
她随口问:“王妈妈,你五岁做什么?”
王妈妈一滞——她五岁玩泥巴、吮着手指头望嘴,就是看别人吃东西,倒是学做简单的家务了,可也没姑娘嘴皮子这么利索,也不如姑娘会背一肚子书。
她似乎明白了姑娘的言外之意,笑道:“我小时候笨的很,比不得姑娘聪明。姑娘,能说说这花吗?”
李菡瑶道:“好呀。”
接过那幅画,叽叽喳喳就说起来:这花用在什么料子上,用什么织机、怎么织、经线纬线怎么走,竟把王妈妈刚才教的内容重复了个八九不离十。
王妈妈诧异,这说的蛮好啊。
李菡瑶心里却很不满:讨厌,怎么就画不好呢?明明好简单的。这手真不听话!
学女红也是件苦差事。
船上没有蚂蚁可串。
李菡瑶认真努力缝布料、练针法,线扯得太紧,布料都皱巴巴堆在一起,收针后打的结老大一坨。
王妈妈道:“姑娘,缝太紧了。”
李菡瑶振振有词道:“不缝紧些,容易破。”
王妈妈已经习惯了她的诸多理由,笑道:“姑娘说的很是。姑娘,咱们先练缝牢实,再练平整、好看。”
李菡瑶道:“我就是这样想的。”
王妈妈:“……”
李菡瑶太熟悉她这表情了,自从她写字作画学针线以来,看见的人都是一幅不知说什么好的表情,她并不担心和气馁,对于打动王妈妈很自信。
丫鬟端茶点来,李菡瑶道:“让王妈妈先吃。妈妈伺候祖母的,你们都要尊敬她,不许顶撞。妈妈,我天天孝顺你,给你银子花,长大了养你老。”这是爹爹嘱咐的,她用自己的语言表述出来,天真不失温暖。
王妈妈瞬间被击中心扉,眼里热热的,嘴唇哆嗦着,说不出完整的话,只好“嗳,嗳!”
她不过是个下人,怎么敢当姑娘“孝顺”,明知是小儿之言,可是她怎么就这么感动呢?
从此,李菡瑶就是她的命根子。
……
上午的授课结束,王妈妈携李菡瑶及其功课去见老爷和太太,回禀姑娘学习情况。
李卓航看后道:“辛苦王妈妈了。”
王妈妈心里便明白了:老爷和太太对姑娘的底子很清楚,才会如此云淡风轻。
江玉真道:“妈妈去歇息吧。下午老爷教姑娘。”
王妈妈道:“是,太太。”
说罢,告退出舱。
李卓航这才含笑问李菡瑶:“瑶儿,学得如何?”
李菡瑶瘪了嘴,低着头,小小声道:“我心里的花儿不是这样的。”可是画出来就面目全非了。
在父母面前,她不用掩饰自己。
李卓航沉默了一瞬,便笑道:“傻孩子,你才五岁。若是想什么便能画什么,那不成神仙了?学业岂能一蹴而就!所谓一蹴而就,就是一步迈向成功。这是不可能的。你那么会背《劝学》,当记得两句话:故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海。这两句话的意思爹爹跟你讲过。须得循序渐进,持之以恒,方能大成。”
江玉真也道:“别人五岁才开蒙呢。”
李菡瑶抬头,努力做出笑脸,道:“嗯,我多练习,总能练好。”强作欢笑,仿佛很振奋,但眼睛却红了,暴露了她内心遭受的挫败和打击带来的沮丧。
李卓航心一紧,难受不已。
下午,他亲自教女儿习字。
对于握笔姿势、运用腕力、笔画顺序这些,李菡瑶都是清楚的,所欠缺的,唯有练习。
李卓航便陪女儿一块练。
李菡瑶伏在几案上,写了一张又一张。边写边想:勤能补拙,笨鸟先飞。我这样吃苦,早晚有一天能运笔自如,就像梁心铭一样,让爹爹和娘亲都为我欢喜骄傲。
地板上的稿纸不断增高。
江氏从舱内出来,到船头,见女儿提笔、悬腕的手不住颤抖,明显使力过度,吓一跳,急忙就要阻止她,不让她再写了,以免伤了筋骨,却被李卓航拦住。
李卓航忍着眼中酸涩,低声道:“等会。”
他并非要拔苗助长,急于求成,而是借此机会锻炼女儿的意志,让她在挫败中不断成长。
又过了一会,他才上前对李菡瑶道:“瑶儿,习字先到这,爹爹教你下棋。”下棋不用总悬着手腕,正好可以让李菡瑶休息一会,间错开了来学习。
李菡瑶欢喜道:“嗳。
赶忙就搁了笔。
跟习字相比,她更喜欢下棋,脑子里想好了,手动动,捡个棋子儿就行了,不像写字这么费劲。
江氏忙指挥丫鬟摆棋具,父女两个在矮几两边坐下,对弈起来。
第29章 江家澄哥哥
李卓航不时停下,跟女儿讲解在棋盘上如何应对。
开始,李菡瑶趁着落子后等爹爹的空档,把手藏在矮几下,偷偷地揉着右手腕——真又酸又疼!她是爱下棋的,下了一会便入神了,认真听爹爹讲棋理,两手不知不觉就都放到矮几上面来了,边下边不停地揉手腕。
李卓航看见虽心疼,也不点破。
下完一盘,江氏及时插入,让丫鬟捧出些点心小食来,让他们父女暂歇息一会,吃点东西。
李菡瑶见有她最爱吃的素鸡腿,欢呼一声:“鸡腿!”
李卓航也笑了,道:“好香。”
郑妈妈笑道:“这是太太做的。”
李卓航笑道:“哦,也不知好不好吃。”故意和女儿对了个眼神,一副期待的样子。
李菡瑶道:“肯定好吃。”
江氏嗔道:“还没吃呢,你就知道?是馋的吧。”一面亲自帮他父女都搛了一个鸡腿在碗里。
李卓航怕女儿手使不上力,无法使用筷子,再者这是在外面,他不想拘束女儿,便率先用手抓起鸡腿,啃了一口,一面示意李菡瑶也用手抓着啃。
李菡瑶开心地啃了一口,觉得唇齿留香;再一看那鸡腿,居然有类似真鸡腿一样的毽子肉,很神奇。她嚼着素鸡腿,眼望着“画廊”两边的乡野美景,感受着河上清风拂面,满足道:“娘做的素鸡腿最好吃!”
这回是真心实意地称赞了。
李卓航瞅了妻子一眼,意味深长道:“你娘有秘方的。所以做的比厨房人做的好吃。”
李菡瑶忙问:“什么秘方?”
李卓航往前凑了凑,小声对她道:“加了一味秘制调料。”
李菡瑶也小声问:“什么调料?”
李卓航神秘道:“就是爱,对女儿的爱,对夫君的爱!”
江氏大窘,脸红了。
李菡瑶困惑问:“爱是什么东西?”
李卓航见女儿也不啃鸡腿了,红唇和白腻的腮颊上沾了些浓汁,满脸疑惑地望着自己,等解答,可爱极了,遂笑着晃晃鸡腿,道:“爱就蕴含在这当中。”
李菡瑶恍然大悟——
爱,就是素鸡腿!
李卓航差点呛了。
……
晚饭后,李菡瑶坚持要习字。
夕阳悬在山顶,即将沉入山背后,余晖照在水面上,正是“半江瑟瑟半江红”。
李卓航吹起了洞箫。
深沉、悠扬的箫声随着河水蜿蜒而去,也带走了李菡瑶的疲惫和沮丧,令她安心,陷入空灵境界。
掌灯了,江氏催女儿收摊。
李菡瑶不肯,她现在恨两只手,恨手中的笔,发誓要将它们驯服,因此移到船舱、挑灯夜战。
李卓航和江氏都在旁陪着。
不知过了多久,李菡瑶又累又困,小脑袋一点,一不小心栽到桌上。她下意识猛抬头闪避,手一抖,笔尖的墨汁沾染在了鼻尖上,惊醒过来。她兀自不觉,打了个哈欠,小手抹一把脸,抹了一脸黑墨,然后继续写。
李卓航和江氏一齐起身。
江氏轻轻抱住女儿,李卓航去抽女儿手中的毛笔,轻声道:“瑶儿,睡了,明天再写。”
李菡瑶半闭着眼,察觉有人要夺笔,手一紧,攥紧笔杆,嘴里“嗯嗯”两声,挣扎道:“写,写……”
李卓航心拧紧了,小声哄道:“洗把脸再写。”
李菡瑶似乎同意了,松了手。
李卓航轻轻抽出笔,搁在笔架上。
李菡瑶劲一松,便支持不住了,头往江氏怀里一靠便睡了过去,王妈妈就在太太怀里帮她洗脸。
李卓航在旁低声吩咐:“用热手巾敷一下姑娘手腕”。
王妈妈忙道:“是。”
她捋开姑娘那细细白白、有些僵硬的小手指,掉泪了,“好姑娘……”
这趟旅程一直持续了十几天。
他们先到贺城,李卓尔夫妻先行一步,早已来到贺城,将商铺账目交给新掌柜,并收拾好了行囊,正等他们。
双方会合后,住了一晚。
傍晚,李卓航在城里最大的酒楼宴请一客商,晚上又核查商铺经营情况,做了些安排。
次日,李卓尔夫妻带着儿子李天峰上船,继续东行。
此后,李卓航又接连巡查几处李家名下的商号,最终到达湖州景泰府府城,李家有个大工坊在这里。
这工坊在顺昌年间,为纺织世家谢家所拥有。后来谢家败落,将工坊转让,李家接手。
李家的总号名“太平商号”。
李家在景泰府城内的宅院,是一所江南园林建筑:精致小巧的庭院,层峦叠嶂的山石花木,虽比不得黄山天然奇秀的风光,方寸之内却暗藏乾坤。
自归来,李卓航夫妻每天都忙得团团转,处理归乡数月所积压的商务和家务,李菡瑶完全交给了王妈妈照顾。
李菡瑶再好强,到底是个五岁的孩子,哪里能耐得住这枯燥的学习生活,又没个兄弟姐妹作伴。入冬后,麻点冬眠了。天气寒冷,王妈妈连门也不让出,差点逼疯她。
正暴躁时,江大太太带着表哥表姐来了。表姐江如蓝自不用说,和李菡瑶最要好;表哥江如澄也对她很好,是个陪吃陪玩还负责善后的好哥哥。
李菡瑶的日子这才精彩起来。
※
江如澄是江家嫡长孙,江家未来的少主子,十岁的他肩上承担着家族重任,每天要学很多东西。
江家主营造船业和海上商贸。
从记事起,江如澄眼里看到的是各种船,耳里听到的还是船,还有关于大海的一切。
官宦世家子弟学君子六艺,江如澄学经商和造船;琴棋书画等也学,是为了修身养性。学造船,并非真要他去造船,乃是让他了解船舶的构造,经商才是他的主要学业。
他的生活,离不开水和船。
他自会走路起,便学游水。
十岁的江如澄聪慧、稳重,然这只是表象,他表里不一,行事常出人意表,像泥鳅一样滑溜。
他对读书不大热心,常待在书房研究那些精致的大船模型,埋首在图纸堆里,一耗就是一天。
这是他的秘密:读书很难逃学,写字背书也偷懒不得;但研究造船则不同,他可以无所事事几天,再做出豁然贯通的样子。这个度,他视情况自行掌控。
这秘密被李家表妹发现了。
这个表妹,不仅受姑姑和姑父的宠爱,还被江家所有长辈宠爱。李菡瑶第一次到江家,江如澄就被祖母和母亲叮嘱:要带妹妹玩,凡事要让着她。李菡瑶来了,他可以不用辛苦学习,陪李菡瑶玩儿就行。
江如澄曾纳闷:长辈们为何如此偏袒表妹?就连他的亲妹妹江如蓝都要靠后。后来他无意中听见祖母和母亲对话才明白:他们想亲上加亲,要他娶李家表妹。最近,母亲的用意根本不加掩饰,直接就告诉了他。
第30章 我不要哥哥让了
江如澄觉得小表妹很乖巧、很懂事,可是一想到跟她做夫妻,他便不由自主头皮发麻。
若换个女孩,他能使手段把人家折腾死,以绝了对方结亲的念头,但对表妹,他却无从下手。
这事要怎么说呢?
李菡瑶乖巧听话,但每次来江家,都会弄得鸡飞狗跳,他也跟着手忙脚乱,帮她收拾烂摊子。
妹妹江如蓝也跟着她变疯了。
江如澄挑不出表妹的错,只觉心累,好在他并未因此受过罚,因为长辈们对表妹出奇地宽容。
这原是长辈用心良苦:想让他们兄妹多接触,青梅竹马长大的情分自不一般,将来结亲水到渠成。
李老太太死后,李菡瑶要守孝,再者李卓航和江氏也不放心她去亲戚家住,他们又没空陪女儿走亲戚,所以江大太太就把儿子和女儿送到李家来了。
江玉真很高兴,女儿有人陪了。
李卓航虽警惕,但孩子还小,不好拘着,横竖将来的事将来再说,先让女儿享受天真的孩童生活。
这个冬天,兄妹几个把李家园子快翻过来了。
江如澄每天喜忧参半,最后受不了——李菡瑶玩儿过程中花样百出就罢了,也不知哪来那些稀奇古怪的问题,问到他绝望,也只有姑父好耐心,能回答她奇思妙想;若不回答,又维持不住做哥哥的脸面和自尊。
熬了半个月,他们才离开景泰府。
自此,江如澄便不肯再去姑姑家。
他不去,小表妹漂来了!
过年时,李家有孝在身,不便待客,江如澄逃脱一劫。一开春,他便对祖父提出,要去造船工坊历练学习。江老太爷见孙子如此勤勉,很欣慰,准他去了。
江家船坊在三江口。
江如澄在造船工坊待了大半年,晒得黑黑的,冬天才归,一进门便看见他嫡亲的小表妹,正坐在他祖母身边,小脸瓷白,眼珠乌黑;旁边的江如蓝则小脸红扑扑的鲜艳。
李菡瑶只需为祖母守孝一年,入冬后,江老太太便派人接外孙女儿去玩。李卓航因商务要出远门,担心江玉真在家照应不过来,便亲自送李菡瑶去外祖家。计划一个月后,他归来时,顺路再接李菡瑶回家。
李卓航在江家停了不过一盏茶的工夫,将女儿亲手托付给岳母,便匆匆离开了。
李菡瑶虽只是个小孩子,带来的下人中,只有王妈妈是伺候过李老太太的,其他都平常,但她却受到江家隆重接待,江家女眷都因她汇聚到江老太太的松鹤堂。
江家长房四个儿子一个女儿,其中江玉行、江玉衡和江玉真都是江老太太所出,另外两个则是庶子。
江家的规矩:江玉行坐镇三江口的江家造船工坊,江玉衡和另两个兄弟都在外地经管江家产业,但他们的妻子和儿女却都留在祖宅伺候父母。
李菡瑶四个舅舅。大舅舅江玉行两子两女:江如澄、江如蓝、江如涛、江如芷。二舅舅江玉衡一子两女:江如波、江如蕙、江如芸。三舅舅和四舅舅是庶出,共有五个子女。牵着抱着走着,乌压压来了一屋子人。
李菡瑶被江老太太搂在怀里,摩挲疼爱了好一会,才放她坐在身边。江如蓝也爬上榻,和她手拉手;江如蕙则坐在榻旁的小杌子上,姐妹们叽叽喳喳说话。江大太太拆看江氏的来信,并向王妈妈询问姑太太的身体状况等语。
江如澄便在这时进来,拜见老祖母。
江老太太高兴道:“快起来。你看你瑶妹妹来了。”
江如蓝忙扯李菡瑶下榻,“大哥回来了!”
李菡瑶喜悦地对表哥行了礼,笑问:“表哥,你去工坊啦?我还问如蓝姐姐你哪天回来呢。”
江如澄又喜又忧:再见到瑶妹妹他很欢喜,瑶妹妹活泼又懂事,他没理由讨厌;但他又不由自主悬心,总觉得要生事,且是他难以预计和掌控的事。
他回道:“昨天坐船回来的。”
又问:“妹妹也是刚到吗?”
李菡瑶回道:“嗳,刚到。”
江如澄问道:“妹妹累不累?”
李菡瑶道:“不累。澄哥哥,我想跟你学造船。”造船呢,木头搭个屋子能在水上漂,多神奇。
江如澄心一紧——瞧,事来了!
不等他想好怎么回答,他母亲江大太太已经笑了,道:“瑶儿想学造船?让你哥哥教你。”
这不过是她的玩笑话,且不说李菡瑶才六岁,江家的造船技术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学的。
江如澄听了诧异不已。
他不明白母亲的深意。
老太太也笑对李菡瑶道:“你想玩什么,都找你哥哥。”又向江玉澄道:“好生带你妹妹玩,不许欺负她。要是敢欺负她,别说你姑父不会饶你们,我也不能饶你们。”目光在江如波等小少爷身上一扫,眼神警告。
李卓航爱女如命是众所周知的。
江如澄忙道:“我怎会欺负妹妹呢。”
——她欺负我还差不多。
李菡瑶看着屋里众人,外祖母、大舅母、二舅母和几个堂舅母,还有表姐妹、表兄弟们都望着她笑,对她好极了,比在家里也热闹多了,她十分的快乐。
家里好是好,就是人太少。
因此,她迫不及待想要跟表哥表姐表弟表妹们玩了,便请江如澄讲在船厂、海边的新鲜事。
江如澄义不容辞讲起来。
兄弟姊妹们围一团说笑。
江老太太见了十分喜悦。
一时到了午饭时分,大家都在老太太这吃饭。
吃了饭,李菡瑶和表兄弟姊妹们,从四岁到十岁的都有,都看向江如澄,一副唯他马首是瞻的神情。
江如澄是被当家主培养的,若只会任性顽劣,恐怕要被父祖拎着耳朵教训了,江老太太和江大太太敢把李菡瑶交给他,就是知道他行事稳妥,不会乱来。
当下,他对众弟妹道:“下午就在屋里玩。瑶妹妹刚来,舟车劳顿,必定累的很……”
尚未说完,李菡瑶便急忙表白道:“我不累。船上没地方去,不是坐就是睡,我身上酸死了。”
江如澄道:“妹妹身上酸,精神不佳,更不能出去。外面风大,天又寒,倘若吹了风,染上风寒,不但不能玩了,还要躺在床上喝苦药汤。这岂不去了多的?不如妹妹先歇一晚,等精神恢复了,明天再玩别的。下午咱们就在屋里,我陪妹妹下棋,看妹妹棋艺可长进了。”
李菡瑶一听有理,答应了,她可不想喝那苦药汁子。
于是,江如澄分派兄妹们:李菡瑶是客人,他亲自陪她下棋;其他姊妹们或观棋,或另外支起一摊子玩牌。分派已毕,大家分头玩起来,十分热闹。
江老太太和江大太太对视一眼,满意点头。
江老太太兴致也来了,也摆开牌桌,几个儿媳作陪,江大太太没上场,在旁张罗伺候一屋子老小。
李菡瑶和江如澄对弈,江如蓝观战。
江如澄笑问:“让妹妹几个子?”
去年,他总要让表妹五个子的。就这样,李菡瑶也总是输。她又不服输,总缠着他不停下。
李菡瑶道:“我不要哥哥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