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章 三公主
水里的周衡吓得打寒颤,水榭里的沈嬷嬷则是在内心很是无语:天灾?难不成老天爷打雷还特意选地方么?哪有这么巧的事,偌大的一个京城,偏偏就选了柳风阁和晚晴院这两个靖王府的地方?
不过无语归无语,毕竟是自己救灾不力,所以到时如何跟郡主和王爷交代,沈嬷嬷确实一点底都没有,听了三公主的话,顿时腰更弯了,声音也更诚惶诚恐了:
“是,奴婢到时自当跟王爷和郡主请罪,只是还请公主恕罪,此处确实不宜久待,回头郡主到了,定要怪责奴婢好歹也是王府的老婆子了也还不知道待客之道—”
那三公主的声音也随之响起,很不客气地打断了她的话:“罢了,本宫也不为难你,到时怡姐姐过来,本宫自会跟她说明,唉,说起来,这上云池还是本宫小时候才过来玩过几次,一晃这么多年了,可惜如今天黑下雨看不真切,想来景色还是不错的,还是明日等阿复回来了再来看两眼吧!”
一边说一边就站了起来作势要往水榭外头看,两个侍卫便赶紧让到了旁边,于是外面荷叶下的周衡,只见灯笼光一闪,就这么猝不及防地看到了三公主的庐山真面目。
只见灯火下一个跟自己年纪差不多的姑娘,一身利落的劲装,看着像是大红色的,头上则是简单的发饰,高瘦身形,目测跟旁边的侍卫也差不了多少,负手站到了亲水台上,脸因为背着光看得不真切。
周衡有些落空的失望,本以为贵为公主,对方应该是一身电视剧里那种宫装打扮,结果穿得还挺简单,而且这会儿也没法看清她的长相,沈复不是说她英姿飒爽么?
“公主仔细脚下,”后面的沈嬷嬷则赶紧跟了过来:“刚下过雨,这木头台子上湿滑得很。”
三公主没理她,又摆摆手示意她身边的两个侍卫退下,之后负手仰天看了下,然后低头看向前面的荷花丛说了句:“不错啊,这些荷花养得比太液池里的好!”
话音刚落,手一伸,忽然指向了周衡躲藏的方向:“那里!”另一只手则手掌摊开向上伸向了后面,旁边的侍卫迅速给她递上了一盏灯笼。
三公主头也不回地接了过去,然后把那灯笼举过了头往荷花丛里探头细看,一副很是认真似有所发现的样子。
荷叶下本来还打算想要看清她长相的周衡顿时吓得整个人都僵掉了,这会儿又不能赶紧游走,只得低着头手里握着那支荷花茎秆努力不让自己因为颤抖而发出任何动静。
好在这会儿还有些微雨,水榭檐头也间或往下滴水,伴着墙外头的隐约人声,倒也不算太安静。
只是因为一动不敢动,周衡只觉这一刻简直有千年万年长,索性没过多久,很快又听到耳旁传来了三公主的声音:“看到没有?那里有支莲蓬!”
周衡顿时无声地舒了口气,与此同时另一侧的荷叶丛里忽然“扑啦啦”飞起了一只水鸟,又成功地转移了众人的注意力,只听得沈嬷嬷恭敬的声音:“等明日天明,奴婢便让人摘了那莲蓬送到二殿下府上。”
三公主一声轻笑:
“好啊,那本宫就尝尝这上云池里的莲蓬,看跟太液池里的味道哪个好!”
这话沈嬷嬷不知该如何接,饶是现在雨后夜风习习,背上也是湿了,加上之前忙乱了很久,毕竟年岁不饶人,又碰上这等祸事,自己早就头痛眼花,已是在勉力支撑,只盼着郡主赶紧到,好接了眼前这尊大佛。
谁能想到,这打雷下雨的,竟然有人趁乱想要放火烧死表小姐,春桃哭哭啼啼浑身湿透跑来跟自己说有人趁着这雷雨夜对柳风阁下手时,自己都觉得难以置信。
等到亲眼看到柳风阁的惨状,倒是在心里暗自觉得庆幸,毕竟这柳风阁独立在水边,就算都烧塌了,也并没有殃及王府其它建筑,而且最最运气的是,柳风阁里的三个姑娘特别是表小姐,据说都毫发无伤。
于是想到春桃在自己耳朵边说的表小姐说的那些话,沈嬷嬷还装模作样地对着已经烧透了的柳风阁痛心地喊了几声“春茶”,希望落在有心之人的耳朵里,以为事情已经得逞,反正都烧成这样了,你要说尸骨无存也不是不可以。
谁知正指挥人善后,却有侍卫跑过来禀报,说是三公主带着人冲进府里了,说三公主晚上刚好住在后头二皇子府里,府里有人见到闪电击中了靖王府某处地方,眼看都烧起来了,事急从权,知道沈复如今去了行宫,王府里也没个正经主子,便带着人赶紧过来救火。
这话让人挑不出丝毫错,三公主又是这等身份,沈嬷嬷虽然有心想要在上云池畔多待会儿找找周衡,这会儿也只得带着人先去迎接三公主了,反正柳风阁也已经救无可救,而且把人都带走了,万一表小姐要从那藏身之处出来,也不会被人看见。
等沈嬷嬷出了园子抬头一看,顿时吓得心脏都差点停止了跳动—
府里竟然又有一处着火了,看着还似乎是晚晴院方向!
看来三公主的人看到的并不是柳风阁着火,晚晴院离二皇子府更近,简直就是一街之隔,看见的火光定然是那里发出的!
沈嬷嬷虽说代为掌管内院多年,但往日里上头都有王爷在,做主的也都是些内院日常小事,哪里经过这种大事,仓促间也只来得及派人赶紧拿了靖王府的帖子出门去威远侯府找沈怡报信,又盼着水龙局的人赶紧过来,等她带人赶到晚晴院,一身劲装的三公主却已经在那里了,正镇定地在一把大伞下指挥着人救火。
沈嬷嬷上前鼓起勇气问三公主怎么进的府,说实话,接二连三的着火虽然让王府乱成了一团,但三公主如此不请自来,总是让人觉得有些不妥。
好在三公主虽然不想跟一个王府的内院嬷嬷打交道,这会儿倒也耐着性子跟她解释了一番,说是之前受二皇子托付,他那府邸搬进去没多久,有些地方之前康王府时期年久失修的还没来得及修整,听说今晚有雷雨,便出宫来帮着看看,这一晚上的也都让人四处查看着。
谁知他那府里倒是没什么事,偏偏有人看到一街之隔的靖王府里隐隐有火光,知道沈复随驾去了行宫,府里也没个主事的人,便赶紧过来帮忙。
这话刚才沈嬷嬷已经从王府侍卫那里听了一遍,再次听到三公主亲口说,她一个做下人的还能怎么办,只能千恩万谢并眼睁睁看着三公主的人越俎代庖帮着指挥救火。
看得出三公主的人还都挺有经验,忙而不乱帮了大忙,沈嬷嬷由衷赞了几句,可惜来的还是迟了点儿,里头的人,两个侍妾外加伺候她们的两个丫鬟,都没有救出来。
为此三公主也表示遗憾,指着她带来的人说道:“本宫手下这十五人,可是皇兄亲自让人给精挑细选出来的,勇猛不输虎贲卫,只是水火无情,来得晚了些!”
沈嬷嬷心细,一边听一边暗自数了下,去掉二皇子府上的管家和一个带路的小厮,还真是刚好十五人,这大半夜府里乱纷纷的,虽说府里并没有女眷,毕竟是外头进来的人,人数上可不能出了差池。
之后晚晴院那边成了一摊废墟,好在雨势渐渐小了,沈嬷嬷一边盼着沈怡早点过来,一边盼着三公主赶紧走人,她一个王府嬷嬷,之前还可说是因为救火,有些失礼之处说得过去,这会儿要她招待一个公主,府里还在忙乱,天也依旧下着雨,四处都黑咕隆咚的,唉,真是让人头痛得很!
偏偏沈怡一时半会儿地没过来,三公主呢灭完火也没想走,说听说还有一处地方也着了火,自己顺脚再去看看,回头也好对沈复有所交代,于是乎,留了十五人中大半人手在晚晴院依旧帮忙清理,一边带了几个人往上云池边走,便出现了让周衡心惊肉跳的那一幕。
沈嬷嬷倒是有心想要让人直接摘了三公主手指指的那支莲蓬,但府里没有会水的人,再说了,作为一个资深嬷嬷她始终牢记,入口之物需谨慎,尤其是呈送给三公主这等尊贵人物的,刚打过雷下过雨,还是等郡主来了再说吧,若是到时郡主不同意,或者三公主自己也不再说起,那最好。
果然,等后来沈怡赶到,两人说了会儿话,三公主便起身告辞要回二皇子府,在沈嬷嬷赔笑着说回头摘几支莲蓬送去时,也只是摆摆手说还是先协助郡主把王府事情办好要紧。
送走了三公主,迅速沉下脸来的沈怡也没继续问这个莲蓬话题,开口就问周衡:“柳风阁那边的人确定都无恙?”
沈嬷嬷心知她问的是表小姐,便低声上前把春桃的话跟她说了,又让人去找春雨,自己则赶紧请罪:“郡主恕罪,老奴无能,刚才一团乱,没能好好守住府门—”
“罢了,”沈怡的话听着不辨喜怒,听到报信急着赶来的她也是一身骑服,据说是亲自骑马赶来的:“谁能想到她今晚刚好住在后面府里,公主殿下要来,为的还是帮咱们救火,你一个嬷嬷,还能拦住不成?”
话虽这么说,之后也是又低声问了句:“她都带了多少人来?可瞧仔细了?身上可带了兵器?”
这话问得低头有些垂头丧气的沈嬷嬷精神一振:“回郡主,三公主说带了皇上给她的那支十五人的侍卫,奴婢数了好几遍,确实是十五人,外加二皇子府上的管家和一个小厮,手里都只提了水桶,并无别的。”
沈怡对此便不再多说什么,心中有疑问也暂且压下,中间晨风和春雨匆匆来见,说第二天一早城门一开就让人快马加鞭去行宫通知王爷,表小姐则确实亲口说会藏在王爷给事先准备的一个秘密地方,一直紧绷着的脸上便难得地露了一丝笑容,说了句:
“也亏得他上心!”
第一百三十一章 等待中
之后眼看着也已经快丑时末了,沈怡便去了原先未出阁时居住的院子歇了会儿,这些年院子一直留着,虽然因为威远侯府不省事的老小们,婚后从未在此过夜,但逢年过节的要过府来,也还是用得着,是以一应日常生活用品都是现成的,沈嬷嬷在这些小事情上向来用心。
半夜被拍门叫醒,沈怡震惊担心之余更是让人安置好了小儿子便赶紧冒雨前来,一番折腾下来这会儿早就清醒了,夏日里天亮得早,再过个把时辰就得出去查看府里情况特别是柳风阁那边,便也没想再睡,让人泡了壶浓茶,自己则倚靠在床头,打算把事情经过给好好理一理、细想下这雷雨夜发生在靖王府的蹊跷事。
跟沈嬷嬷想法一样,要说是天灾,老天爷也太赏脸了点儿,偌大一个京城,别处都安然无恙,偏偏靖王府连着两处遭了雷,也幸亏阿复这几年都安安耽耽地在府里守孝,要不然等明日雨歇四处传开,还不知被有心人传成啥样呢?
所以这件事,加上后来从沈嬷嬷和春雨等人嘴里得知的柳风阁被人纵火之事,虽说如今衡表妹还未出现,这事已经八九不离十了,哪里是什么天灾,其实就是人祸!要不然阿复也不会事先就给她找好了藏身之处,定然是有所察觉防备着。
想到此,沈怡不禁又想到了三公主这个绝对想不到会在靖王府里看到的人物,细细想了想,不知怎的,就想到了以前弟弟对自己所说的那番惊人之语。
那时阿复虽然有些含糊其辞,但也明确跟自己说了,当初衡表妹在柳湖是遭人暗算,那船上的贼人多半还是冲着靖王府而来,那么昨晚这一场大火,不,两场大火,会不会又是对方故意趁他不在下的手呢?
可是既然说是冲着靖王府而来,为何两次都牵连到了衡表妹呢?就算她跟阿复多年前就被赐婚,毕竟还未正式过门…难道,是不想让她进沈家的门?
这样的话,当初衡表妹在柳湖遭人暗算后却坚持逃到王府避难这一点就说得通了,如今阿复特意为她准备了藏身之处更是,他们俩其实早就知道这一点,要不然之后阿复也不会一直让会功夫的春雨跟着衡表妹,这次柳风阁着火,要不是有春雨在,后面的情形也不好说。
不过听春雨说完整个事情经过的沈怡,饶是打小就跟着父亲去过军营、自己也会骑射,对这位不算很熟悉的堂姨母家的表妹也是再次心生佩服,没想到确实烈火验真金,这位衡表妹真是个果断刚毅的勇敢姑娘,相比她那几个不成器的纨绔哥哥们,也算是周家这歹竹上出了棵好笋了。
想到此,沈怡不禁微微一笑,看来这位未来的弟媳妇能担大任呢,怪不得阿复如此上心,之前去行宫前还特意来自己府上郑重托付。
又有些唏嘘,世事无常,峰回路转,谁能想到,当初被他颇有些嫌弃的姑娘,转眼就成了他心上的人,至于刚才不期而遇的那位三公主…沈怡神色一凛,嘴里喝了几口浓茶,哼,听刚才三公主那口气,等阿复回来了她还要过来,倒是要想想到时该如何给他提个醒。
不过嘛,又或者…阿复他早就对这位三公主心中有数了吧?
沈怡并非沈嬷嬷,她是靖王府嫡长女,打小就跟着父母进宫,宫中规制如何,自是一清二楚,三公主说是受二皇子这位大侄儿所托,雷雨夜住到他府上帮着照看,这事确实让人相信,但三公主并非娇弱贵女,还多以自己骑射过人为傲,皇上为她挑选的那十五个侍卫多是沦为摆设,平日里出宫也就是带着两三个侍卫罢了,何以这次大阵仗地带着足足十五个侍卫?又不是出远门,无非就是到离宫里不过一盏茶功夫的二皇子府上,那府上还有的是人。
想到春雨所说那几个纵火之人,沈怡心中一动,决定等天亮后自己再亲自找人确认下三公主带来人手的数目。
想完了这些事,便又开始想那位衡表妹的情况,问了下春雨,一问三不知,看来是个极为隐秘的所在,只是这王府上下,不说每一寸地方,自己毕竟在此住了整整十八年,尤其是那上云池畔,还真不知,竟然有可藏身之处,难不成是阿复他后来特意打造的?
想着想着,许是心里放松,不知不觉的,沈怡就倚靠在床头给睡着了…
相比之下,躲在荷花丛下的周衡就没那么舒服了,三公主那个祸害倒是走了,但随后整个上云池畔便陷入了沉沉黑暗,不像现代被光污染的城市的天空,哪怕夜晚也总是有一丝光亮,这古代的夜晚可是扎扎实实的黑,加上自己又是在水里,饶是身上穿着两层水靠挺热的,周衡也觉得心中有丝寒意。
偏偏时不时的,要么是有一丝微风拂动了水边的杨柳枝发出了簌簌声响,要么就是水榭檐头的雨滴滴落到底下亲水台上发出的一声响,甚至就在周衡握着荷花茎秆迷迷糊糊打瞌睡时,水里忽然与自己擦身而过的一条鱼,也让她吓得浑身一哆嗦。
在快要坚持不住时,周衡曾经打算爬上亲水台躺在那上面打个盹,可谁知道这园子里还有没有三公主留下的耳目呢?而且就算没有,万一自己睡过了头一觉睡到天亮被人发现怎么办?还是忍一忍吧!
于是继续握着荷花茎秆坚持,为了让自己放松,周衡在被惊醒时还自我催眠般地开始试着畅想他日回到21世纪的美好生活,想着想着不禁落了泪,唉,还不如想着沈复早点回来救自己来得实在。
于是到后来便开始想沈复,从当日初次在那假山亭子里低头看到他那时想起,一直想到沈复出发去行宫之前来告别的那次,想来想去,人困得不行又惊惧过度,周衡的思路便有些恍惚,到后来,便有些想入非非。
管它呢,我都这样了,就不许我自己YY一番苦中作乐么?周衡如此安慰自己,本就是谈过恋爱、看过小黄片的人,这会儿为了对抗四周浓墨般化不开的黑暗与恐惧,便有意放纵自我开始异想天开。
为此,便特意找了以前看过的一部大热仙侠剧,让自己和沈复代入了剧中男女主的身份,有模有样地在脑海里杜撰了起来。
还别说,沈复在自己眼里本就是高富帅,别的不说,外貌绝对跟那男主演员很是契合,而自己现在这皮囊么,其实也是当仁不让的白富美,刚好那仙侠剧里的女主也是如此背景,于是两人之间经历了无数此剧种该有的套路,什么一开始的误会啦,后来的英雄救美啦,再后来的真心表白啦,不一而足,两人毕竟是有过一些亲密接触的,这些情节便不再算是单纯的幻想,也让周衡自己在脑海里“看”得津津有味,顿觉周围的黑暗都没有那么让人害怕了。
也幸亏有这么一招,等到天色终于有些微的发白,周衡才如释重负又有些恋恋不舍地让这部真正脑洞大开的YY剧划上了圆满的大结局—
两人幸福地结婚生子。
之后困意浓浓,这次周衡决定让自己休息一下保存体力,沈复最快也要到下午才能到吧?那还有好久呢。
于是摸索到了亲水台下一处可以踏脚站定的地方,又找了两片荷叶盖住脸,开始无声无息地打起盹来…
这样的打盹并没持续多久,很快就惊醒了过来,却是沈怡带着春雨跟晨风两人在清晨时又到柳风阁看了看,三人还站在水榭里驻足对着荷花丛站了会儿。
为此周衡差点忍不住想要现身,只是咬着嘴唇想了想,终是觉得沈怡毕竟已不是靖王府的人,兴许只是过府来看一看,等她走了,万一三公主又过来了呢?
还是见到沈复再出来吧,只有沈复来了才能让自己觉得安心。
于是最终还是咬牙依旧在亲水台下躲着,之后那三人也只是随意说了些话便走了,园子之后许是被锁了起来,再无人来。
天渐渐亮了起来,却也没多亮,看来是个阴天,只是毕竟是夏日里,周衡觉得身上穿着两件水靠热得有些受不住,但水靠本就贴身自己这会儿又在水里穿脱不方便,只得极力忍耐着。
肚子也开始咕咕叫,好在荷花丛里已经结了些莲蓬,周衡记着昨晚被三公主手指过的那一株,特意避开了它,另摘了两支莲蓬吃了,一开始还好,等到了中午,却觉得饿得厉害,为此一度还考虑过捉鱼,不过鱼儿们太过灵活,捉鱼动静太大,最后还是决定放弃了。
如此,白天的时间便显得越来越漫长,越来越难熬,中间下了些雨,时大时小,时下时停,看着眼前的荷花丛和远处阴沉沉的天空,周衡开始疯狂地想念起沈复来,等到了午后,眼看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到后来,恍惚间,觉得天色都有点暗下来了,顿觉有些不妙:
难不成,沈复那边被三公主使了个什么法子给瞒住了?
第一百三十二章 拦与挡(上)
要说如果沈复已经知道王府着火的事却被绊住了赶不回来,周衡觉得不太可能,去行宫不是说本就是去避暑的么,他好歹是个王爷,除非那边也同时发生了什么天大的事,要不然自家府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怎么着都得让他赶回来。
所以唯一的一种可能,应该就是晨风虽然派人到了行宫,但却被提前给拦住了,沈复压根儿就不知情!
那谁能有心、又有力做到这一点呢?
答案只能是那天杀的三公主!
想到此,周衡气得把牙齿都咬得咯咯响:MD,忍无可忍了,等我活过了今日、活着上了岸,定要找机会让你也尝尝我所受的苦!
不过,毕竟人家有权有势,要想把她也打昏到水里,或者直接扔到水里任她自生自灭,其实…也不太现实,饶是这会儿被气得、累得、饿得都有些神志不清了,周衡也不得不气馁地承认:要想对付一个身边总是有侍卫高手护驾而不是丫鬟嬷嬷们跟着的公主殿下,如此报复基本不太可能实现,一个不慎还可能殃及他人。
但要就此放过三公主,别说以后自己搞不好还要深受其害,就算顺利回到了21世纪,心里也不一定甘心,事不过三,这都第二次了啊,谁知道还有没有第三次!
于是在摘了一支荷花、恨恨地扯了花瓣努力吃下去填肚子后,周衡想出了个自认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报复计划:
实在不行,自己就用美人计把沈复给搞定,正式上位成为靖王妃,活活气死三公主!
反正周家那边乐观其成,小黄书就是证明,反正…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找到那马首玉雕,万一,要花个十年八年的呢?
虽然那时候原身的年纪搁21世纪也就是自己的年纪,顶多算个轻熟女,但在这个世界,那可就是妥妥的老姑娘了,如果到时对三公主那边依旧一无所获,跟沈复这边则一无所成,别说周家到时会不会早就失望地弃了自己,靖王府里肯定是容不下了,那时就算沈复还没有再娶,也定然是侧妃侍妾一大堆了,自己在这府里算啥?
而且如果真的要拖个十年八年留在这里,周衡觉得,倒也不能说回去已经无望,但人生苦短,不能让自己单单耗在一件事情上,那就还是清醒一点、现实一点,让自己在这有限的时间里也过得好一点吧!
至于怎么个好过法...咬着嘴唇的周衡思来想去,总觉得这么一段时间有些尴尬,要说跟人成亲,自己总归是要回去的,那不是害了人家么?
但你要说自己一个人过,那...面对着不确定的未来,似乎也有点亏,大好的年华啊!更何况,这个世界也不一定容得下一个想要独自一人过的姑娘,而且自己也确实没有这样的想法。
于是便又想到了沈复。
这么一段时间相处下来,周衡对沈复自然是有好感的,高富帅不说,对自己也没的说,只不过之前自己一心一意想要早点回去,又觉得自己并非原来的周小姐。
如今一个人很是艰难地躲在荷叶底下,深觉天大地大,却只有沈复一人能救自己,心里的天平便慢慢地倒向了他。
加上理智又告诉自己,那马首玉雕也不见得能迅速找到,自己得做好在此久待的心理准备,那么,唯一知道自己真实身份的沈复及他背后的靖王府,毫无疑问是自己最好的归宿。
“归宿”这个大词一出现在脑海,要在以往,周衡自己都会被吓一跳的,但这会儿身体困顿外加心里绝望,便就这么顺利“通过了”。
甚而至于,一旦明确了今后一段时间的生活目标,周衡还给自己找了个更好的理由来支撑心里的想法:
就当许愿吧,如果沈复能在天黑之前赶到,那自己就放过他,如果天黑之前赶不到,哼,毕竟自己在这个世界所受的苦也算是受他连累,不管是什么原因,那就正式施行美人计!
周家小姐长得这么美,定能把沈复给迷得神魂颠倒、把三公主给气得神志不清,然后自己顺利找到马首玉雕功成身退,如此,周家得利,归来的周家小姐得偿所愿,沈复么也算没有什么损失,大不了以后再纳两个他喜欢的侧妃好了,只有三公主,嘿嘿,堂堂公主自然是不可能给人当妾的,那就只能在旁边气得要死喽!
当然,美人计如何实行啥的,周衡还没想到那么深,心底则还是依旧盼着沈复能越早出现越好。
可惜也不知怎的,之后天又下起了雨,雨势还不小,天地间一片白茫茫,雨水混着泪水,周衡躲在亲水台子下,嘴里吃着一支莲蓬,只觉人生最狼狈、最艰难的时刻莫过于此了。
“沈复你怎么还没来呀,呜呜呜,你怎么这么讨厌啊...”本来就不喜欢吃莲子,这会儿更是觉得难以下咽,只得把这些情绪都一股脑地转嫁到刚才一直在想念的人身上。
哭累了,莲子吃完了,雨也总算是停了,天色复明,小心地把那已经被掏空的莲蓬给踩到脚下的淤泥里,再看看自己已经泡得发白起皱的双手,不禁又悲从中来,只是这会儿已经没什么力气,最后也只是抽抽噎噎地把自己给劝阻住了。
如此,等啊等,一个人也没有来,一丝风也没有,四周只有茫茫的水,外加早已无心欣赏的荷花,身上还又痒又热,可是水靠穿上容易脱下很难,何况谁知道岸上有没有人在暗中窥伺呢?
外头的手上的皮肤都这样了,水靠里的身体应该都泡烂了吧?上次在柳湖里也就半天,这次可是实打实的快一天一夜了啊!
要是皮肤溃烂了,那沈复定然也看不上自己,那自己该何去何从?
眼看暮色开始四合,周衡只觉眼前的视线都开始变得模糊,脑海里则开始想起了远在另一个时空的外婆:
外婆,我好想念你啊,我现在一定是在做梦吧?梦醒了就好,就能再见到你啦...
这么想着想着,人开始渐渐地往荷花丛里走,想要穿越它到外头去,只觉那尽头处便有慈爱的老人在笑着迎她。
去你的沈复!亲爱的外婆,我来啦!
第一百三十三章 拦与挡(下)
好在就在快要走到荷花丛边时,远处响起了一阵狗叫声,把周衡的神志给拉回了一些:“小影子?!”顾不得去想会不会有人跟来,会不会有危险,赶紧转身朝水榭奋力走回去。
等她到了亲水台边,暮色中依稀可见,果然是这些天一直跟着自己在柳风阁生活的小黑狗,后面也没有人跟着。
双手摸着小狗柔软的身子,时不时还被它的小舌头舔着,周衡觉得自己又活过来了一些。
一人一狗亲热了会儿,天便彻底黑了下来,但有了这么个可爱的小动物在身边做陪伴,周衡的精神反倒变好了,为此还一边仰头给小影子喂着莲子一边跟它低声吐槽:
“小影子,你是从那狗洞里管自己进来的吗?春桃为什么没跟你一起进来呀?你看,你都知道来救我,虽然你也救不了我,可是你尽力了呀,哼,没心肝的沈复,你不是堂堂靖王爷么,怎么连自己府里着火了都回不来?没本事!唾弃你!”
絮絮叨叨说了会儿话,小黑狗便趴在亲水台子上享受着周衡的抚摸给睡着了。
“唉,你个没心肝的,再听我说说话嘛!”周衡叹一口气,拿了片荷叶盖在小影子身上,自己则茫然地看着头顶天空喃喃自语般地唠叨着:“沈复啊,你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啊,你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
…
被一直念叨名字的沈复,这会儿其实已经在府里了,正在不断地捂着嘴打喷嚏,旁边的沈怡见了,赶紧让丫鬟去催一下厨房:“就让熬碗姜汤过来,怎么还没好?”
又让旁边的暮云再去拿件外袍来:“定然是一直冒雨赶路进了寒气了,唉,你也是,反正事情都发生了,行宫那边既然雨下得那么大,缓一缓再回来好了,府里有我呢!”
沈复一边扬手阻止了暮云去拿衣服,一边低声跟沈怡表示:“长姐,既然我回来了,你还是回去吧,阿华要是找不到你,肯定饭都不好好吃。”
这话把沈怡给说笑了:“你还惦记着他!小孩子家家的,饿了自然就知道吃了,丫鬟婆子一大堆,我再晚点回去也是一样的!”
一边说一边看了下坐在一旁微笑着喝茶的三公主:“倒是三公主,您昨晚辛苦了,今儿又特意过来,如今阿复已经回来了,水龙局的人也在这里,等过两天把事情都理好了,咱们再到宫里跟您和太后娘娘好好道谢!”
“怡姐姐你太客气了,”三公主放下茶盏,这会儿身上穿了件鹅黄色的宫装,灯火下看着,一举手一投足,都是满满的雍容华贵,她人又长得英气,俨然天家贵女之尊:“既然你也说,昨晚本宫在府里,如今水龙局的人要问情况,本宫还是在场的好。”
行吧,你爱待不待,反正阿复从你进来开始就没正眼瞧过你!
联想到早上自己对整件事情的推想,再联系到刚才三公主简直是掐着自家弟弟回府时间过来,水龙局的人还跟在她身后诚惶诚恐地说是刚好同路给撞上了,沈怡深觉这位三公主来者不善,便也没再坚持,只跟沈复打了个眼神:
“既如此,阿复,你在这边先说着,我去让人给你准备沐汤,等下事情谈得差不多了你就赶紧回正房,好好用热汤泡一泡,晚上早点歇息,身子要紧!”
沈复捏捏眉心应了一声,似乎也很是有些疲惫,旁边水龙局的小官闻弦歌知雅意,问了几句柳风阁和晚晴院的建筑情况便跟他定了明日一早辰时末再过来勘查现场,之后就赶紧躬身退下了,只剩下个三公主,似乎毫无所觉地坐在那儿管自己喝着茶。
沈怡有些焦躁,这三公主还想怎么着啊?
好在这时候姜汤终于送来了,厨房的人也是大手笔,食盒里满满的三大碗,便赶紧亲自端了一碗过去,沈复一手接了大口喝尽,剩下两碗则给了暮云和另外一个侍卫,反正行宫一同出发的其余几人不知还在哪里,想必今晚是进不了城了。
沈复一路快马加鞭赶回来,他的黑马神骏,能让暮云他们跟着已是照顾,饶是如此,喝完了姜汤的暮云,还是觉得等下回去要早点睡,半天风雨中马不停蹄地赶路实在是很疲累。
不过自家王爷如此着急赶路,想想也能理解,虽说晨风派来的侍卫说柳风阁的人没事,但里面毕竟有表小姐,联想到当初柳湖发生的事,王爷归心似箭也在情理之中。
眼看沈复已经喝完了姜汤,沈怡在犹豫自己要不要借着刚才所说的沐汤之事再暗示一下三公主差不多可以走人时,沈复突然发话了:“公主是有什么事情想要问本王么?”
沈怡愣了一下,没想到自家弟弟如此直接,还一副客气的口吻。
三公主也愣了一下,之后放下了茶盏,微笑着说了句:“不是要问你什么事情,阿复,我是想跟你道个歉。”
这话顿时让沈怡再次愣了一下,看了下沈复,自己找了把椅子坐了下来,三公主要给自家弟弟道歉?那就听听吧!
沈复却似很是惊讶一般地抬起头,一脸的严肃:“公主何来此言?”
三公主便笑了笑说道:“是你府上那两个侍妾,我要是来得再快一点,兴许也能给救回来,唉,可惜了!”
见沈复沉默不语,又抱歉地跟沈怡笑笑,转而说起柳风阁那边:“还有那上云池边,听说三个丫鬟只逃出了两个,也不知另外一个如今怎样—”
这是沈怡当时听了沈嬷嬷和春雨的话后让人跟外头传的,毕竟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周衡要等到沈复回来才能现身不说,毕竟身份特殊,还是含糊过去为好。
如今听到三公主问起,不禁心头一凛,有点急切地接了句:
“是啊,不过么,毕竟临着上云池那一大片水,想来就算当时逃出了柳风阁,慌乱之中,搞不好一脚踩空滑进了水里也是有的,要不然到这会儿都还没找到,恐怕…阿复你说是不是?”说完又跟自家弟弟对了个眼神,姐弟俩多年的默契,想来他能明白自己的意思。
果然,沈复随后点点头表示:
“那两侍妾跟我有些年头了,此番遭难,回头王府除了厚葬,等水龙局那边勘查完毕,自会给她们家人一个交代,至于柳风阁那边下落不明的丫鬟...长姐说的是,多半也是凶多吉少,回头我让沈嬷嬷查问下她家中情况如何,多给些银子就是了!”
算是对三公主的两个问题都给了解答,不过说的时候一脸淡然、一副对此不太关心的样子,说完后又用手捏着眉心,感觉很是疲累,沈怡便适时关切地问了句:
“看来定是进了寒气了,阿复,可是头疼得厉害么?”
一边走过去替他揉着太阳穴,一边又转头同样一副关切的样子问三公主:“公主,您今晚还是歇在二皇子府上么?”
本来还以为是为了昨晚强闯靖王府的事来道歉呢,合着是为了给自己揽功劳、以及试探沈复对那两个侍妾甚至柳风阁衡表妹的心意呢,哼,三公主果然不怀好意!
在沈怡这句明晃晃的话后,三公主终于如她所愿站了起来:“不了,想来后面几天也不会再有什么大雨,我还是回宫去吧,母后该惦记我了!”又朝闭目任由沈怡替他按压的沈复说了句:“既如此,你早点歇息!”
沈复听了便睁开了眼睛,一边摆手示意沈怡停下,一边起身朝三公主行礼:
“公主实在无需自责,如长姐所说,等过两日事情了了,本王自当进宫道谢,只是今日天色已晚,赶了这半天的路,本王也有些疲惫,有所怠慢,还请公主见谅。暮云,你派些人手,务必送公主安全回宫!”
三公主这会儿脸上没什么笑容,挥手止住了想要上前的暮云:“不用,本宫过来时带了人。”
饶是如此,沈家姐弟俩还是亲自送三公主上了马车,看着车架消失在长街尽头才一起转身回了府。
之后沈怡刚想跟自家弟弟再感叹两句这三公主的行为做派,却见沈复已经大踏步走到了前面,隐约听到他还在低声吩咐着暮云什么。
“看来阿复刚才是在极力忍耐,这会儿是要迫不及待地去接衡表妹了,也不知把她藏在了什么隐秘的地方!”好奇心大起,沈怡也赶紧快步跟了上去…
第一百三十四章 劫后生(上)
沈复交代完了事情,暮云领命而去,之后稍作停顿等沈怡赶上,温言跟她说道:“长姐,要是你不急着回府,要么劳烦你亲自去正院那边交代下沈嬷嬷,让她拿些干净的帕子,再拿一身的衣裳,还有,务必只留春雨和春桃两人,其余人一律不许让进正院!”
“哎,那你呢?你上—”话未说完,就见沈复已经大踏步离去了。
从未见过自家弟弟这等急切样子的沈怡,虽然好奇到不行,却也知道事情分轻重缓急,又涉及不可说的内情,要不然自己也不会连贴身丫鬟都没带。
站在路口愣了下,最终还是忍着没有跟上去,跺跺脚依言去了正院,自家弟弟从小到大向来行事稳重,他既然这么交代,自然是不想要自己跟过去,而且正院那边确实也最好是自己去看着,这一天下来,沈嬷嬷看着已经有些吃不消了。
等到交代好了事情,见正院周围已经陆续有侍卫前来围住,秩序井然,知道是沈复的意思,眼看天色已晚,到底记挂着家中幼儿,便叮嘱了沈嬷嬷和春雨几句,自己先回了家。
这会儿沈复还没回来,反正自己明日会再来,到时再问也不迟。
沈怡却不知,待到后来得知她已回去,沈复心中也是松了口气,实在是,阿衡当时的样子,他也并不想让多余的人见到,哪怕是自己的亲姐姐。
打从回府听到一直候在书房外头的春雨和晨风的禀报,沈复就心中有数,虽然阿衡跟春雨和春桃说是自己给她事先安排了安全的藏身之处,这只是为了支开那两个丫鬟的临时说辞,当时的紧急情况下,唯一能逃避凶徒追杀的办法只能是跳进上云池,要不然她也不会特意跟两人强调说只有等自己回府了才能说出她的事。
而上云池里能让她一直躲着不被发觉的地方,除了水榭这边的荷叶丛,沈复想不出别的地方,要不然这一天一夜,又是下雨又是打雷的,还能不被发觉...沈复都不敢想下去。
所以想到昨晚到现在,阿衡她已经在水里泡了将近一天一夜,心急如焚的沈复在听了春雨的禀报后就打算直接去上云池畔接人。
只是当时旁边还跟了个沈怡,不知内情的她见沈复当时下马时虽然外头穿着蓑衣,进了书房后却发现他里面的衣袍都湿透了,堂姨母家的表妹哪有自家弟弟重要,何况不是藏在什么安全之处么?于是在她的强烈坚持下,沈复不得不答应先换下了身上的湿衣服,又在她的监督下擦干头发稍作休息,等着喝完姜汤再去。
谁知就跟算好似的,就在坐着等喝姜汤暖身回答沈怡一路上是否顺利之类琐事时,三公主竟然跟水龙局的人一起上门了,无奈之下,沈复只得努力忍着心中的焦躁跟他们周旋。
只是也不知怎的,一直打喷嚏不说,头开始隐隐作疼,脑袋里也是乱哄哄的作响,一直浮现出阿衡在水里抱着双臂簌簌发抖又哭泣的可怜样子,等好不容易送走了三公主,沈复便觉一刻都不能等,交代了暮云事情后,自己赶紧往上云池畔疾步而来。
让守园子的婆子开了锁,顺手从她手里拿了灯笼进了园子,之后越走越快,到后来干脆跑了起来,中间经过了已成一片废墟的柳风阁,饶是知道周衡并没有在里面,黑乎乎的断壁残垣也让沈复觉得心上一痛,嘴里更是情不自禁地朝水榭那边喊了声:“阿衡!”
没有回应,四下里一片沉寂。
沈复心下一沉,一边跑一边再次大声地喊了句:“阿衡,是我!沈复!我来了,你应一声!”
依旧没有回应,不过这次倒是响起了狗叫声。
沈复提了口气快步走到水榭边,好在这次终于响起了一声有气无力的回应:“沈复?是你吗?”
来不及回答,沈复循着声音几步走到了亲水台子上,昏暗的灯笼光下,先是看到台子上一只趴在一片荷叶上的小黑狗,看着应该是小影子,低头再往台子下看,才看到两只手扒在台子边沿、一脸苍白的姑娘,正睁着两只圆圆的大眼睛幽幽地看着自己。
“阿衡,对不起,我来晚了!”沈复只觉心里一阵抽痛,单膝跪地,抓着周衡的两只手就想着要把她给一把拉上来。
“你怎么才来啊?”周衡一边乖乖地任由他抓着自己的手往上提,一边不受控制地憋着嘴开始哭了。
“对不起,中间有些耽搁了,回头我跟你解释。”沈复见她如此,心里更觉难受,而且眼看自己已经很用力了,却没法把她给拉上来,便知周衡在水里呆了这么久,人已经完全脱力了。
来不及多想,沈复一撩衣袍,便往周衡身边跳了下去,这亲水台边自己已经下去过多次,每次阿衡她都在台子上笑盈盈地看着自己,只是没想到,今晚却颠倒了过来。
沈复这一下去才发现,周衡身上穿了水靠,想是在水里泡得久了,水靠看着有些臃肿沉重,而荷花丛底下又都是淤泥,她一个瘦弱的姑娘家,这会儿确实是不太容易上去。
“你干嘛下来?”周衡只觉浑身无力,自己的说话声听着似乎也有些远,真是奇怪,自打听见沈复的声音,自己就觉浑身的力气就像一下子被抽干了似的,这会儿见他跳下水,更是腿脚一软,感觉再也支撑不下去了,整个人都往沈复那边倒去。
之后费了很大的力气,半推半抱之下,沈复终于把周衡给抱上了亲水台,之后两人都无力地倒在上面,沈复倒是歇了会儿就缓了过来,周衡却只觉连伸个手指头都费力。
“阿衡,身上难受么?”沈复坐起身看她,见周衡看着他摇了摇头不说话,又问她:“怎么,是没有力气么?”
见她“嗯”了声,随后又轻声答了句:“很难受,很痒,我想把它脱了。”
沈复有点为难,当时深更半夜的,又事出紧急,本以为她是穿了平常的衣裙跳进水里的,为此自己刚才也只是吩咐暮云去找件自己的披风带过来,想着到时披风一裹自己把她搀扶回去就行了。
未曾想阿衡她身上还穿着水靠,虽说这样的话能保暖,但时间太久,对肌肤也确实不是什么好事,只是看她现在虚弱无力的样子,这水靠因为贴身,有多难脱自己是知道的,如今看来...犹豫了下,沈复最终还是问了:
“要么...我把灯笼给灭了,我来帮你?”
第一百三十五章 劫后生(中)
当然,毕竟有些不方便,如果阿衡她坚持不让,那就算了,虽然这水靠有些累赘,大不了自己抱着她回去好了。
好在周衡也没坚持,这会儿竟然又“嗯”了声算是答应,而且之后还轻轻地说了句:“不用灭灯笼。”
这话说得沈复不禁一愣,不知她什么意思,沉默了下,之后硬着头皮问道:“那,那你里面可是,可是还穿了些衣物?”
周衡其实觉得很累,不想多说话,不过这事还是得解释,便又轻声说道:“我里头还有件水靠。”
所以外头这件...沈复松口气,借着灯笼光仔细端详了下,怪不得刚才觉得这水靠有些臃肿,还以为是因为长时间在水里浸泡,原来是自己那件,想到自己曾穿过很多次的这件水靠如今竟然穿在她的身上,心里顿时有些很不一样的感觉。
那水靠本就是防水又贴身,虽然对周衡来说有些大,但因着里头还穿了件水靠,两件水靠犹如黏连在一起,脱起来就格外费劲,加上沈复自己平日里也都是靠人服侍,对这些事情其实并不太在行,于是虽然是在帮周衡,却很是有些费劲。
沈复有些焦躁,深知那水靠得用力才能剥落,偏偏周衡现在手脚都软软的,完全得靠自己用力,但太过用力么又怕伤着她,一时间束手束脚很是笨拙,身上也迅速出了汗。
情急间,只得单膝跪地坐在台子上,把她半抱起来靠在自己腿上脱衣服,只是这么一来心中异样的感觉便又浓了几分。
偏偏周衡这会儿不知想到了什么,竟然又哭了起来,吓得沈复赶紧停了手中的动作担心地问她:“可是哪里弄疼了?”
“不是,”周衡一开始还抽抽噎噎的,后来不知想到了什么,越想越伤心的样子,眼泪更是成串往下掉:“你过去一点,我身上脏。”
沈复有些哭笑不得,嘴里则温言相劝:“脏什么呀,乖,这水靠很是难脱,你哪里有力气。”一边继续手里的动作想把周衡的一只胳膊从水靠里拉出来。
周衡却似乎坚定了想法,整个人都往后面仰,想要从他腿上离开:“不是的,沈复你过去一点!”
等下暮云快来了,沈复一手环着她肩膀,一手继续把周衡另一只胳膊从水靠里奋力拉出来,一边依旧温声安抚她:
“你是在水里,又不是在泥里,脏什么脏,乖,不要动,很快就脱下来了!”
周衡也明白靠自己脱不下这件水靠,只是想到自己之前在水里被迫做的事情,依旧难过地直哭:“不是的...我身上很臭...你闻到了吧?”
啊,好羞耻啊,自己怎么会落到这个地步呢,简直太伤心了,周衡越想越难过,哭得停不下来。
沈复手里的动作一顿,好吧,作为曾经被自家父王扔到西北军中摸爬滚打过几年的人,长途行军时的吃喝拉撒,糙汉子们都是怎么解决的,他可是一清二楚,也亲身体验过,所以周衡这话是什么意思,沈复一下就明白了。
这会儿虽然只脱出了两只胳膊,不过眼看她哭得伤心又在挣扎,沈复只得用了点力咬牙把那感觉都黏在了对方身上的水靠直接往下一扒。
却不想,这么一用力,水靠倒是被一下压到了周衡的腰部,只是姑娘家特有的玲珑曲线却也随之看了个清楚,让沈复为之呼吸一窒。
周衡对此无知觉,还只想着身上的臭气这会儿定然都散发了出来,一心想着要离了沈复跟前不让他闻到,沈复只得无奈地揽了她在怀里,嘴里则用了更温柔的语气低声安慰她:
“这有什么,你不知道,听到晨风派来的人说柳风阁着了火,我便快马加鞭往回赶,一路未停歇,我可也是...又脏又臭的呢!”
沈复这话很是出乎意料,周衡听得都止住了哭,仰头抽抽噎噎地问他:“真的吗?你别骗我!”
“我骗你干什么?”沈复见她明显听进去了,便放下心来,顺势解释了下自己刚才为何来晚的原因:
“只是当时下马时长姐也在,她见我这么狼狈,又不知你的具体情况,便说让我换了衣服收拾一下再来接你。”
“只是好巧不巧的,三公主带着水龙局的人偏偏这时候上门了,不得不跟他们周旋一二,所以才来得迟了些,对不起,让你受苦了!”
周衡默不作声地听着,虽然如今脑子里已经清明,但身上并没有什么力气,听到“三公主”这名字,只觉今后的复仇之路艰难而渺茫,而这两日所受的苦,包括之前在柳湖里受的苦,可能再也讨不回来了,想到此,不知怎的一下悲从中来,转身抱着沈复的腰就开始嚎啕大哭。
这一抱,沈复身子一僵,立马感受到了对方身子的绵软,一时间,别说心里的异样感觉了,连带自己的身体,感觉都有些不对劲,一时间也是颇为煎熬。
就这么僵了会儿,身子总算又放松了下来,实在是,周衡这番痛哭很是哀切,连带沈复也被她哭得有些眼热,怀里这姑娘所受的苦,自己不是不知道,只是防不胜防,本以为柳湖那次过后三公主那疯子就罢手了,毕竟周家已经正式对外宣布周衡落水身亡,谁知不知怎的又被她查到了自己府里,还偏偏选在自己离开京城之时又下了黑手!
白天冒雨回来时,一路上又痛又悔又恨的心情简直是无以言表,好在阿衡她福大命大,这决无第三人知晓的游泳的本事竟然再次派上了用场。
饶是如此,沈复也是心疼得不行,听她如此痛哭,更是内疚,只得抱着她不断低声安慰:“是我不好,屡次连累你,这次也是大意了,没想到她竟然如此恶毒,乖,别哭了,咱们早点回去...”
站在水榭外不远处的暮云,其实过来已经有一会儿了,沈复背对着他这一边,周衡又是坐在亲水台子上,便没有注意到他。
这会儿,暮云也是一直在天人交战着要不要上前跟自家王爷出声禀报,表小姐隐约的哭声分明在提醒自己,现在应该不是好时机…
第一百三十六章 劫后生(下)
好在这个难题最终迎刃而解了—
水榭里响起了狗叫声。
暮云反应也快,这时赶紧一边快步往前走一边出声喊了声:“王爷!”
沈复皱了皱眉头,不过终是低声对周衡说了句:“是暮云来了,我去一下。”然后有些不舍地起了身。
走到水榭外接了暮云拿来的披风,沉声问道:“可都安排好了?”
“回王爷,已经都安排好了,郡主之前在正院那边也都吩咐下去了,眼下已经回了侯府,属下派了人护送。”暮云低头回答。
“好,”沈复点头转身:“等下你在前头带路。”
之后回到水榭低声跟仰头坐在地上看他的周衡解释:
“我都安排好了,咱们先把外头这水靠脱下来,然后你把这披风裹上,稍微有些热,先忍耐一下,等回到正院沐浴更衣就好了。”
又问她:“你现在还是没什么力气吧?等到了正院,少不得还得你自己把里头这水靠给脱下来,省得春雨她们一惊一乍的不说,我是觉得,你会水这件事,还是就咱们俩知道为好,就像昨晚,要不是你会水,那几个凶徒还不一定就此轻易罢手,你说是吧?”
周衡在听到沈复说“沐浴更衣”时,心思已经一下全跑了,只觉天底下最美好的莫过于这四个字,又觉浑身奇痒又难受,简直恨不得立马把身上的水靠全都给脱了,沈复后头所说的话已全然被忽略,只一味点头。
沈复见她如此,则放心大胆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那要么...还是我抱你回去吧?你得先攒着点力气,刚才你也看到了,这水靠可非常难脱,回去后少不得还得你自己费些力气。”
周衡本就没有什么力气,又听他说得在理,便依旧呆呆地答了声“好”,灯笼光昏暗,她又在台子上半坐着,便没有看到站着的沈复脸上那先是有些不自在、听到她答应后又霍然展颜的样子。
之后在水榭外低头候着的暮云听到动静眼睛一抬,看到沈复抱着裹着披风的表小姐从里面出来,惊得手里的灯笼都一抖,好在他总算是个稳重的,反应也快,赶紧往前两步默不作声地开始带路,心里则叹息一声:
NND,看来晨风是赢定了!
被腹诽的晨风这会儿其实忙得很,正一刻不停地来回查看着府里的人手,让他们都按照暮云的吩咐四下散开,务必保证府中其他人没有在等下王爷回正院的路上随意走动,如今黑灯瞎火的,只要附近没人,表小姐便可神不知鬼不觉地被王爷接回正院安置了。
饶是提前知晓此事算是有些心理准备,等他看到沈复抱着周衡从园子里出来时,晨风也是惊讶得差点喊出声来,捂着嘴定了定神,又赶紧吩咐周围的侍卫一致脸朝外头看着周围情况。
就这么着,沈复目不斜视脚步不停,抱着被披风遮挡住的周衡径直回了正院,早就等候在此的沈嬷嬷见状赶紧忍住心中的惊讶迎上前来:
“王爷,都准备好了,郡主已经让奴婢备下了干净的帕子和衣裳—”
“先去准备姜汤,”沈复打断了她的话,一边直接抱着周衡往里走:“之前已经备下了沐汤吧?”
“啊?”沈嬷嬷一下没反应过来:“沐汤?哦对,之前郡主吩咐过,已经给王爷您备了沐汤—”
话还没说完,就被沈复给再次打断了:“一盏茶之后让春雨和春桃过来伺候。”
之后沈嬷嬷就再次惊讶地看到沈复抱着周衡大踏步往净室去了。
难不成是让表小姐先沐浴更衣?可为何王爷又说要一盏茶之后?自己还亲自抱着表小姐进去…
赶紧制止自己进一步往下想,沈嬷嬷先应了声,转身时看到后面跟着的暮云和晨风,见两兄弟也是呆呆地看着沈复去的方向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便又挥挥手示意他们:
“你俩也赶紧忙去吧!”
这里好歹是内院,两个大男人可没有用武之地。
暮云反应得快些,“哎”了一声后拉了下旁边依旧傻乎乎站着看的晨风:“王爷不是还有交代么?”说让彻查昨晚府里人的动向。
“哦对!”晨风顿时也反应过来了,赶紧跟着暮云往外走,不过等到两人回到外书房,倒是拍了拍暮云的肩,一脸意味深长地说了句:“我说,还记得咱俩当初打的那个赌么?”
兄弟俩之后的交锋暂且按下不表,却说正房内本来在殷切盼着周衡回来的两个丫鬟听到沈嬷嬷进来的交代,春雨毕竟年长,听了后咬着嘴唇忍住了差点要脱口而出的话,春桃年纪小,加上之前吃晚饭时还发现小影子不见了,一直担心到现在,听了沈嬷嬷这话,便大着胆子问了句:“嬷嬷,表小姐回来了,可有见到小影子跟着她么?”
沈嬷嬷对这个从小跟着自己的小丫头也是真心疼爱,听她这么问,也是认真想了想:
“好像…是有什么东西跟着,不过黑灯瞎火的…哎呀,还管什么小影子大影子的!你们俩赶紧再看一下,干净的帕子,还有衣服,都备齐了没有?哦对了,春桃,你去厨房那边,就说是我说的,让他们赶紧熬一碗姜汤,然后…再问下厨房,还有没有艾叶,要是有,多拿一点过来,快去!”
既然王爷刚才说要准备姜汤,搞不好表小姐也淋了雨,昨晚那么大的雨呢,艾叶泡汤能除湿,这一点沈嬷嬷觉得总不会出错。
春桃得了小影子的消息,虽然心里依旧有些担心,还是听话地去了,这边的沈嬷嬷则低声吩咐春雨:
“待会儿进了净室,只管服侍表小姐沐浴,其余的一概不要多看,更别多想,听到没有?”
谁知道…这一盏茶的功夫,净室里会发生什么呢?说起来,表小姐还真是好手段啊,懂得恰到好处地把握时机。
却不知此时在净室内,周衡正满头大汗地努力想要让自己的身体从水靠里脱出来,可惜她如今没什么力气不说,那水靠也真是贴身,加上出了汗身子黏腻,眼看着都好一会儿了,胳膊也累得抬不起来了,却还是没法把它脱下来,顿时急得都快哭了。
等在净室外的沈复估摸着时间有点久了,就轻轻地敲了敲门:“怎么样?”
屋里绝望的周衡一听,以为沈复在催她,便破罐破摔地回了句:“脱不下来!要么你进来帮我一下吧!”
第一百三十七章 发现了
沈复听她声音带着丝哭腔,当下也就略微犹豫了下便推门而入,之后忍不住眼前一亮。
周衡一只手扶着澡盆,显得有些不好意思:“太紧了,我脱不下来!”
其实不用她说,这会儿沈复的眼睛已经控制不住地黏在了她身上,毕竟是第一次见她穿着这件紧身的水靠,净室里的灯火又颇为明亮,姑娘家曼妙的身材曲线这会儿简直可说是一览无余。
想到刚才脱外头那件水靠时见到的情形,沈复的喉结不禁动了动,两手交握紧了紧,才哑声说道:“没关系,我帮你!”
周衡听他这么说,便也没再扭捏,反正自己里头好歹还穿了点内衣裤,加上之前已经有过一次经验,于是之后两人配合默契,在沈复低声简短的指示词中,很是高效地把水靠给脱了下来:“你先转过身去!”
“两手抬起来!”
“脚不用踮着,站直了就行!”
“好,现在把左腿抬起来!”
…努力忍着不往上看,蹲着的沈复把那双纤瘦漂亮的玉足旁堆积着的水靠一卷,哑声催促还傻愣愣站着不动的姑娘:
“你赶紧进澡盆,等下春雨就要来了,我把你这水靠先拿走。”
“嗯。”周衡赶紧听话地抬脚跨进了澡盆,这一进,不禁发出了一声满足的低长叹息:“啊,好舒服!”
这一声叹息,落到沈复的耳朵里,却只觉心都要被它给刺激得从胸口跳出来了,转身咬着牙起来,一声不吭地往外走。
刚走到外头站定稳了稳心神,就见春雨手里捧了个托盘过来了,赶紧肃容让自己平静下来:“进去吧,表小姐在里头,好好伺候!”
春雨应了一声,刚要进去,又想到了什么,对着沈复矮身行了个礼,低声说道:
“王爷,昨晚从楼里逃出来时,表小姐只来得及带了个首饰盒子出来,里面有首饰和银票,后来因为有凶徒追来了,就交给了奴婢,奴婢后来一直未曾离身,表小姐如今回来了,现在那盒子就放在内室的床头。”
沈复对此不以为意,眼下他的脑子里还装不进别的东西,随口应了声便回了上房。
见他回来,候在房门口的沈嬷嬷赶紧跟着进屋,低声解释了下春桃还未回来的原因:
“王爷恕罪,奴婢已经让春桃去厨房吩咐做姜汤了,又让她问下那边的人,帮着找找有没有艾叶,这艾叶泡澡,虽说效果比不上姜汤,对身体也是好的,只是这么一来,恐怕还得稍等会儿。”
“无妨。”沈复随意答了句,抬脚到桌边落了座,拿了杯茶喝了起来。
旁边的沈嬷嬷有些惴惴地等了会儿,从昨晚到现在,自己最担心的便是沈复回来后如何跟他交代,这会儿倒是想说,可春桃很快就要回来,表小姐那边想必也花费不了多少时间,昨晚之事三言两语地又说不清楚,想了想,终是只说了句:
“那王爷要么再去卧房看看?要是还有什么不妥之处,奴婢也好及时添置。”
这话沈复爱听,听了后便起身进了内室,沈嬷嬷也赶紧跟在他后头进去,一边给他讲解:
“枕头被褥都是新换上的,只是今日有些仓促,用的还是王爷您这边的,想来颜色花纹之类表小姐不一定用得惯,当时郡主走得急,奴婢没来得及跟她请示,明儿等郡主来了,奴婢再问问她,可否从她院子里拿—”
之前添置到柳风阁的一应物品都已烧得精光,库房里倒是有别的一般的用品,可此处毕竟不是那内书房的罗汉床,所用之处都得讲究。
“无妨,回头我问她便是。”沈复插了句。
她是谁?是表小姐还是郡主?沈嬷嬷愣了愣,低头应了声“是”,管他呢,王爷说他会去问,那明日自然就有答案了。
再说了,如今也不比当初,那时表小姐身边乳母丫鬟婆子的一大堆,前呼后拥过府来玩还要带着一车东西,连枕头被褥都自己带来,说是平常用惯的,现在可没法这么讲究了,而且这里是整个王府内院的上房,按规矩,她一个未进门的五品文官家的小姐,其实是不应该、也没有资格住在这里的。
沈嬷嬷的心理活动沈复不知,这会儿他的心情很是舒畅,先是得知周衡穿了自己穿过的水靠,后来又两次帮她脱衣服,如今站在这间自己虽然不太来住、但却处处都是按照自己喜好装饰的内室,想着等下阿衡她就要躺在自己躺过的床上,枕着自己枕过的枕头,再盖上自己盖过的被子...
目光落在枕头旁的一个首饰盒子上,沈复更觉满意,让人有一种一起生活的错觉。
沈嬷嬷见他盯着那盒子沉默不语,还以为他不知这是何物,赶紧上前解释:
“王爷,这是表小姐从柳风阁带出来的,昨晚交给了春雨,春雨一直带着不离身,如今物归原主,等下还请表小姐再好好看看,里头首饰可有损坏。”
沈嬷嬷并不知道里头还有别的东西,只想着这是个首饰盒子,姑娘家么,自然最是喜欢这些,宝贝得紧。
哦,是了,这就是春雨所说的那个盒子,沈复听了,伸出手去摸了摸,想来这里面的东西定是阿衡的心爱之物,要不然不会那般危急关头还要抱着它。
不过听到沈嬷嬷这么一说,想到昨晚情况那般紧急,阿衡她们逃跑时定然很是惊慌,要么自己先打开看看,万一里头的首饰真有什么损坏,回头自己再给她悄悄补上就是了。
想到此,沈复便把那盒子拿了起来,一边头也不回地问后面的沈嬷嬷:“有一会儿了吧?春桃怎么还没回来?”
“奴婢这就去外头看看!”沈嬷嬷赶紧退出了内室。
沈复便坐到了床边的椅子上,就着旁边的宫灯打开了盒子。
还真是,里面有一颗珍珠耳环看着有点磕破了,还有一条项链,坠子也从链子上掉落了,不过这些都还好,沈复的手往下翻,没想到下面还有一叠银票呢,想必是周太夫人她们给的,周家说起来也是真心疼她,再往下,咦?好像是一本书?里面还夹了封信?
阿衡她能跟谁通信?沈复有些好奇,便把那夹着信的书从盒子底部给拿了出来。
信封上面写着“阿衡亲启”,看来是周家那边写来的,非礼勿视,沈复便把那信往旁边茶几上一搁,随手把那正面朝下的书翻了过来,结果这一看,不禁被那上面的书名给刺激地直接站了起来...
第一百三十八章 动情了
这书名只有三个字,但沈复却记得很清楚,书名其实跟里面的内容很不符。
至于里面的内容具体是什么,毕竟当年父王也曾神色尴尬地给过自己一本,印象深刻,过目难忘,难以言说。
于是再次拿到这样一本书,打开看了下,果然,里面的内容跟当年父王给自己的那本大同小异,不过是描摹的精细程度有些差异罢了,父王当年给自己的那本毕竟是宫里拿来的。
沈复先看了下外头,还好,沈嬷嬷这时候早就出去了,之后神色尴尬地粗略翻了翻就打算把它放回盒子里,反正看不看的,里面画的什么其实也知道。
眼睛瞥到旁边那封夹在此书里的信,信封是已经拆过的…
因着这么一本奇书,连带对那封信也有了一(很)丝(多)好奇,天人交战了会(一)儿(下),沈复发现自己鬼使神差般地从信封里抽出了信。
有些做贼心虚,于是一目十行地迅速看了下,信是周太夫人写的,前面多是些琐碎的家常,看得出是在自己走后才送过来的,这一点沈复有些讶异,停下来想了想,虽然当时皇帝还特意打发人跟自己说了,但在自己心中,许是觉得周家其实跟如今的阿衡并没有什么关系,是以后来竟然忘记了回府跟她说这件事,也是一时疏忽。
这一点沈复觉得有点愧疚,倒不是对周衡,而是对周家长辈尤其是两位夫人,当初她们到温泉庄子上偷偷看望阿衡时,自己还信誓旦旦说什么一定会护得她周全,谁知到现在竟然还是又出了事,也幸亏阿衡她自己争气,要不然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当然,对周衡,沈复本就心怀愧疚,两次出事都是因为三公主对自己的非分之想,虽说自己也是无辜,但阿衡她出事总是因为自己,而且每次都是差点没命!
想到这儿,沈复本来颇好的心情顿时变得低落起来,决定哪天找个机会再带着周衡去趟庄子上,到时提前跟周家婆媳打好招呼,让她们祖孙三代好好聚聚。
至于以后要不要另外给周衡找个安置的地方,这一点沈复觉得根本不用考虑,柳风阁就在靖王府里还能被三公主找着机会给烧了,以后阿衡她一定不能离了自己身边!
怀着有些复杂的心情继续往下看信,看到后来,却又发现自己错估了周太夫人,原来老太太前面那些话不过是引子罢了,真正的心思其实在后头,而那被特意在旁边划了道线的“功亏一篑”四个字,算是彻底暴露了她写这封信的真实意图。
“功亏一篑”,呵呵,看了眼旁边大喇喇躺着的那本奇书,想到书里面那些非礼勿看的内容,沈复忍不住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没想到周家竟然也打的一手好算盘!
又有些不屑:周家好歹也是官宦世家,祖上有从龙之功,又曾有公主下嫁,虽说现在不如以前显赫了,也不能自甘堕落到让嫡出小姐看这等破书!
不过么…想到周衡这个嫡出小姐现在的处境,沈复顿了顿,又觉得自己应该能理解周太夫人那不得已的苦衷。
从那盒子里的大笔银票就能看出,周家对阿衡她是真心疼爱的,只是她一个姑娘家,如信里所说的,如今孤苦伶仃地寄居在自己府里,他日何去何从,从周家人的立场来看,确实也没有什么好的办法。
赐婚这么几年,周家一再隐忍退让,说白了就是诚心想跟靖王府结这门亲事,那还是以前风平浪静时,如今出了这么档子事,周家小姐犹如隐姓埋名一般,更是只能一条道走到黑了。
想到这里,沈复忽然想到了自己去行宫之前跟周衡的那次不欢而散。
那次便是因为阿衡她提出说要搬出去住,说是周家给了钱足够在外头置一间宅子,又说怕继续住下去影响自己府里和睦,自己才气得去跟皇上说改了主意要去行宫的,未曾想后来竟被三公主钻了空子,真是悔之莫及!
所以阿衡她,既然那么想搬出去,定然是因为对周太夫人的提议不屑一顾吧?看一眼茶几上的书与信,沈复觉得嘴里有些苦涩,自己就这么…不入她的眼么?
不过,记得出发去行宫那天早上,她又笑意盈盈地夸自己...或者说,她还是心心念念着要早日离开这里吧?所以对这里的人和事,都浑然不在意?
这么想想,沈复又觉得心里好过了些。
但是马首玉雕尚不知在何处,万一不能早早离开呢?难不成...她依旧不想尊从周家的意思?
而且万一苍天有眼,三公主这贱人很快就出了事呢?那时周家小姐沉冤得雪,两家的婚事自然还是作数的。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是一直没能扳倒三公主,这种情况下想必周家做出的决定应该还是跟信里一样。
所以这三种情形,但凡有其一,阿衡她不是照样得...跟自己...好么?
唯一的可能只能是马首玉雕意外出现了,但直觉告诉沈复,这事其实基本没可能。想到这里,沈复觉得自己需要好好理一理思路。
当然,思路其实很好理,毕竟目的只有一个:
如何让周衡改变想法,接受了周太夫人在信里的意思。
但这种事,总得图一个你情我愿啊,沈复有些烦躁地在那书上拍了拍,觉得很没有信心...
沈复的这些想法,要是让还在净室里闭目泡澡的周衡给知道了,怕是很无语:
靖王爷,您如此高富帅,为何这般怀疑自己的魅力?
还有,就算我确实是心心念念着早日离开回我的21世纪,但这并不表示我就对周围的人和事浑然不在意啊?春雨春桃她们,昨晚我不也是在努力让她们安全逃跑么?
至于你,我又不是木头人,这么多件事情下来,吃你的喝你的、难过时得你慰藉不说,都三次得你救助了,难不成我会对你毫无感觉?
至于马首玉雕何时找到,三公主是否很快就要死翘翘,这两件事本姑娘也已经在水里想得很透彻了,所以嘛,美人计的事,本姑娘其实...也(打)在(算)考(动)虑(真)中(格)了!!
第一百三十九章 尴尬了
泡在澡盆里的周衡,这会儿闭着眼睛,脑子里其实全都是沈复。
刚才让沈复帮着把那件紧身的水靠从身上奋力扒下来,说没有感觉是假的,毕竟之前本就对他有了些感情基础,加上在水里泡的那些时间,心里想着念着的也一直都是他,等到从水里出来被他抱在怀里柔声安慰,当时没怎么多想,但后来脱掉外头的水靠被他裹着披风一路抱回正院,这是这么长时间来两人亲密接触最长的一次。
老实说...闭着眼睛的周衡越想越觉得害羞,自己当时,貌似一直紧紧地搂着他的脖子不撒手吧?所幸有那披风蒙头盖着没人看到,天又黑,其实自己头靠在他肩上,嘴唇好几次都擦到了他的下颚,希望他没有感觉到。
但在他的怀里,分明让人感觉无比的安宁呢,为此自己还差点睡过去,好在一路上沈复他都时不时地跟自己低声讲着话,声音低沉醇厚,仿佛是从他胸腔里发出来的,却又像是就在自己耳边低语...
作为一个古代有权有势的王爷,他不但没对自己怎么样,还一直心怀内疚地跟自己道歉,刚才帮自己脱里头那件水靠时,也是知礼守规矩又细心温柔,要知道,当时听着他低沉的声音,每次他的手指不可避免地触碰到自己肌肤时,自己都不禁颤栗了下...啊!周衡想得整个人往水下沉去,沈复啊,其实你真的对我很好啊,我其实也很喜欢你啊,要么,我...我就真的...实行美人计吧!
“表小姐,可是水有点太凉了?”旁边的春雨不明所以,见她往水里沉,赶紧从旁边的水桶里舀了一瓢热水想要加进来。
“不用,这样可以,水太热,感觉身上更痒。”周衡浮出水面:“可能是因为之前—”想到春雨不知此事,赶紧咽下了后半句话。
春雨倒是有心想要问问之前怎么了,老实说,她对表小姐这一天一夜到底躲在什么地方很是有些好奇,不过刚打算张嘴问,春桃在外头叩门了。
进来后小姑娘喜滋滋地把从厨房那里拿来的姜汤先给周衡喝了,中间发现脚边有个毛茸茸的东西擦着腿,低头一看发现居然是小影子,顿时更高兴了,之后便一边给澡盆里放艾叶一边开始絮絮叨叨地跟屋里两人说刚才自己做的事:
“表小姐恕罪,厨房那边耽搁了些时间,姜汤现熬,得等一会儿,所以来得晚了点儿,这艾叶是沈嬷嬷吩咐的,说放在洗澡水里可以祛湿。”
“奴婢在厨房里等的时候没什么事,便想着这大晚上的,王爷赶了这么远的路过来,又一直在忙,要么让厨房的人再顺便给王爷做点夜宵吧,还有表小姐您,昨晚那么折腾,还有今天一天,肯定也没吃好,奴婢就打了沈嬷嬷的旗号,嘻嘻,让厨房的人给做了些饭菜。”
“奴婢回来时,嬷嬷本来想说我的,结果王爷听说奴婢还让人做了宵夜很高兴,还夸奴婢了,表小姐,王爷让奴婢跟您说一声,他在上房等着,等下您这边好了,就过去跟他一起吃,厨房的人准备了白粥和几样小菜,还下了一碗青菜鸡蛋面。”
“真的?”周衡之前没往这方面想,如今被春桃这么一说,顿觉饿得要死,又馋得要死,当下就打算起身从澡盆里出来:“太好了!春桃你可真贴心!”
旁边的春雨看着就更迷惑了,表小姐一直在拿春桃拿来的艾叶擦身子也就罢了,但这会儿看着,她的肌肤上并不是被洗澡水泡得发红,而是多处地方有小红点。
再者,听到吃夜宵居然能让表小姐高兴成这样?应该是想着多日未见王爷,如今能再跟以前那样跟他一桌吃饭才高兴吧?
想到沈复,春雨想到当时自己先是在净室外看到他,再后来,自己捧着换洗的衣物进了屋,却发现澡盆旁边的衣架上只搭着一件明显是王爷的披风和表小姐的内衣物,外衣居然没有找到,难不成...表小姐当时就是仅着内衣被王爷用披风裹着一路抱进来的?怪不得当时沈嬷嬷让自己和春桃守在屋内说先不要出去。
这么一想,春雨忽然觉得有些脸红,怪不得表小姐她,她当时在澡盆里很是虚弱无力的样子。
而现在,表小姐身上有一些莫名的红点点,跟王爷一起用夜宵又高兴成这样...所谓小别胜新婚,春雨毕竟是王府里的大丫鬟,定了亲后她的母亲也语焉不详地教导过那么几次夫妻相处之事,是以如今见到周衡的异常表现,就多想了。
也不能怪她多想,毕竟之前一些日子,周衡天天傍晚吃了饭后就跟沈复两个神神秘秘地到水榭那边,还刻意放了竹帘下来遮挡,春桃一个没心没肺的小丫头也就罢了,但春雨当时就觉得有些不对劲,只不过日子过了有些淡忘了,如今两相一对照,哎呀,光想想就好羞人呐!
不过么,哪个少女不怀春,看到周衡这副样子,想着沈复作为王爷却能如此温柔待人,看来男女之间一旦相互生了爱慕之心,那可真是温柔得要化出水来呢。
想着想着,春雨的心思便有些飘远,对那位远在西北的未来夫君多了些想象,又觉得,他日母亲再跟自己说起那些让人捂脸的事,就,还是姑且听听吧!
周衡没注意到春雨的异样,实在是,如今她的心思全都在那顿夜宵上了,简直一刻也不能等,于是匆匆起身出了澡盆,春桃毕竟年纪小,拿着帕子给她擦身体时还担忧地问了句:“哎呀表小姐,您是不是昨晚被蚊子给咬了啊?回去得抹点药。”
“是吗?”周衡低头看了下自己的身体,还真是,好几处都是红色的痕迹,出了水倒是没有痒得那么厉害了,应该都是之前被水靠给磨的,哎呀,还是吃饭要紧,便回了句:“没事,过几天就好了!”
“那奴婢回去跟嬷嬷说一声,让她给您拿点清凉膏给抹一抹吧!”春桃刚被自家王爷夸过,正在兴头上。
“哎呀春桃,还是赶紧伺候表小姐更衣吧,有点晚了,”旁边的春雨突然说了句:“王爷还等着呢!”
真是个不解风情的小丫头。
第一百四十章 误会了(上)
小丫头虽然不解风情,但当差可不是一天两天了,又是跟过沈嬷嬷的人,所以被春雨这么一打岔,在后来回到上房见到沈复后倒是很识相地忍着没提这事。
姑娘家爱美爱面子,哪里能当着王爷的面说表小姐身上被蚊虫咬了需要抹药膏呢?那会影响表小姐在王爷心目中的美好形象的!
所以作如此想的春桃,先是默不作声地帮着春雨摆好碗筷、盛好粥菜,又在沈复的指示下小心翼翼地把那碗看着已经有些坨了的青菜鸡蛋面给分开盛到了两个碗里,之后垂手侍立一旁再被沈复意外打发了出来,才找了个机会悄悄跟沈嬷嬷说了这事。
沈嬷嬷听了没说什么,之前因为宵夜的事被王爷夸了几句,这小丫头有些飘了,不过清凉膏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东西,想来昨晚表小姐是被蚊虫咬了…不对啊!
想到这,看了眼站另外一边虽然听着但并没有跟着附和的春雨,沈嬷嬷才是真正当老了差事的,对这看似很寻常的事不禁多想了想。
这段时间一直是春雨带着春桃,按说不至于在这种小功劳上生了嫉妒心,但这会儿看着,春雨低着头咬着嘴唇,似乎很是有些懊恼春桃多事的样子,有点不同寻常。
沈嬷嬷便开始回想刚才见到回屋的周衡的样子,虚弱无力倚靠在春雨身上,而这一点,王爷似乎是知道的,要不然不会听到动静就站在门口等,恨不得亲自过来搀扶的样子,等她落了座,眼睛更是一直看得紧,很是关切的样子,还脱口问了句:
“怎么样?可好受了些?”
而表小姐当时的样子,真可说是一朵含羞带俏的娇花,咬着鲜红欲滴的嘴唇轻声“嗯”了一下,眼睛虽然避开王爷假装只看着桌上的饭菜,但她那样子可骗不了人,一副对王爷的话很是受用的样子。
想到再之前,表小姐裹着披风被王爷抱回来直接往净室奔的样子,当时王爷还说要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再让人去那边伺候...
想到此,再想到刚才沈复不想要人在屋里伺候,一副不欲第三人在场的...恩爱样子,沈嬷嬷又看了眼春雨,刚好春雨也抬起头看了她们这边一眼,两人一对眼,沈嬷嬷自认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些欲言又止的东西。
看来表小姐到底是个能干的,竟然利用这次危机反客为主成功拿下了王爷!
沈嬷嬷一闭眼,唉,人算不如天算,不,应当说是天随人愿,看来这周家小姐就算以后成不了靖王妃,也是肯定能进靖王府了,到底是连着亲的表小姐。
沈嬷嬷自认对这位表小姐没什么偏见,不过本着一个沈家人的立场,她对这位表小姐的身子有些看不上,总觉得经过上次的落水,就算她一个年轻姑娘家,毕竟本来就只是个娇贵的闺阁小姐,虽说侥幸逃回了王府,在水里那么久,后来又生了场病,底子定然是受了损。
加上后来的中暑也看得出,她身子单薄,每个月的月事挺折腾人,这么一内一外两件事情下来,沈嬷嬷觉得,这表小姐以后在子嗣上怕是有些艰难。
是以这会儿,因了春桃的一句无心之语,沈嬷嬷不免多想了些,临睡前又翻来覆去想了想,决定第二天等沈怡过府时尽量不着痕迹地提上那么一提,王府人丁单薄,王爷又这么大年纪了,郡主定然上心。
这是房外候着的沈嬷嬷当时的心思,相比之下,房内的气氛可说是挺和谐—
周衡一直在低头吃东西,而沈复一直在看她吃东西,外加偶尔的给她夹菜和几句轻声细语:“吃慢点儿!”
“那面条汤就别喝了吧?有些油腻。”
“那小菜味道一般,晚上别吃太多了,粥喝点儿就行。”
“身上可有什么不适?”
...
对此,听到后来,周衡也只能忙里偷闲,抬头对他报以一笑:“你别管我,你也多少吃一点吧,春桃说你回来后也是忙里忙外没怎么吃东西。”
“好。”沈复见她喝了汤嘴唇更是红艳艳欲滴,差点忍不住要伸出手去替她擦一擦,手搁在腿上紧了紧,才忍住说了声:“吃了东西就早点睡吧!”
“那你呢?”周衡这会儿吃得差不多了,觉得力气都回来了一些,便有了心思想别的事:“你把上房让给我了,你自己怎么办?”
这话说到了沈复的心坎里,其实刚才在等她沐浴完毕的过程里,沈复就已经把之后的安排给想清楚了,三公主既然一心想要除去阿衡,如今明面上阿衡虽然下落不明,难保那贱人还是要确定已经斩草除根才罢休,这种情况下,也只有上房这里才算安全,而自己,自然也要从此跟阿衡她住一起。
当然,今晚仓促了些,想来三公主也不至于今晚又来下手,是以沈复的回答是:
“今晚我还是先去外书房歇了,不过阿衡,三公主那边肯定不会这么善罢甘休,我是想着,从明日起,我也还是回到内院来住,当然,明日我会让沈嬷嬷稍微布置一下。”
说完指了指特意放下了帷幕的左侧:
“你自然是睡东边内室,到时让春雨和春桃她们陪夜。”
又指了指雕花墙隔开的右侧:
“到时我就用这右隔间的罗汉榻,左右如今是暑天,睡着也凉快,回头让沈嬷嬷再搬座屏风过来挡一挡,你看如何?”
还能如何?人家仁至义尽了。而且经过昨晚一事,周衡自己也觉得这样安排更有安全感,事实上,要不是今晚没法准备好,她都想让沈复今晚也留在这上房了,反正各睡各的,中间帷幕一隔,根本就是两个房间,又有春桃和春雨她们陪着,不用太过介意。
至于未婚姑娘家的名声什么的,这一点21世纪来的姑娘没想到,想到也不会往心里去,名声能比自家性命重要么?
周衡便点点头痛快地应了声:“好!”一边继续低头把最后一口腌萝卜放进嘴里。
沈复低头看着灯下一头柔顺的青丝,只觉嘴角控制不住地上扬,这样的夜晚,不,明日这样的夜晚,到时虽说两人中间到底还隔了个正厅,但,终归是住到了一起呢。
抬头四顾了下,第一次觉得,这间自从父王过世后自己就不大愿意来住的王府上房,因着眼前灯下眉眼动人的姑娘,有了些不同以往凄清氛围的人间烟火气息。
假以时日...沈复闭上眼,兴许,这靖王府上房,更能回到自己幼时所感受过的那般父母子女欢聚一堂、笑声朗朗的美好时候呢!
第一百四十一章 误会了(中)
沈嬷嬷在第二天一早被沈复吩咐找屏风做隔挡时,心里便笃定了昨晚的判断,当然,为了确定,她还是私下找春雨问了下,结果三言两语的,春雨毕竟年轻,就被沈嬷嬷给问出了昨晚伺候表小姐沐浴时的情形,在听到春雨红着脸说到净室内没找到表小姐外面衣裙时,想到当时周衡被沈复用披风裹着抱过来的样子,沈嬷嬷心里一声叹息。
得,王爷终究是个血气方刚的男子,又是刚出了三年孝期不久,表小姐堪比一支鲜嫩嫩的娇花摆在眼前,两人本就有婚约,这会儿小姐落难公子来救,就跟那戏台上演的一般,表小姐又本就有意,这下谁还能把持得住?
沈嬷嬷听了面上不显,只叮嘱了春雨切勿跟第三人包括春桃言及此事,春雨自然是红着脸应了。
之后沈嬷嬷自己倒是瞅准了机会,在沈怡过来时,先是找她请示了下把她院子里的被褥之类拿过来给周衡暂时使用的事,这一点沈怡欣然同意,毕竟事情是在王府里出的,又是堂姨母家的表妹:
“不拘什么,哪怕我以前的那些旧衣物,只要衡表妹不嫌弃,都给她用就是了。嬷嬷你回头跟她说一声,就说是我说的,我那院子,尽管把它当成自己的,以后想怎么用就怎么用,想怎么收拾就怎么收拾,千万别拘着。”
还跟沈嬷嬷感叹:“衡表妹这事,等到姨母她们知道,不知该多心疼,都是手心里捧着养大的姑娘,上一次也就罢了,怎的这次竟然又...也难怪她今儿一直睡,担惊受怕了一天一夜,乍然这么安定了下来,可不得好好躺一躺、歇一歇。”
沈嬷嬷正等着她这句话呢,听她这么一说,赶紧弯腰上前,低声表示:
“郡主,您别怪老奴多嘴,实在是,王爷昨儿晚上吩咐了,表小姐以后就歇在上房内室了,又说让老奴把上房西隔间里的罗汉榻给收拾出来,外头再置一屏风作隔挡,王爷他,他以后就歇在那儿了。”
“哦?王爷真是这么说的?”这事很是出乎沈怡的意料,为此还跟沈嬷嬷确认了一遍,见她一脸笃定且等着自己往下问的样子,深知这位出了五服的同族堂姑母这么多年来也算是一心为了靖王府,她既然特意到自己跟前来说这事,想必背后应该还有些别的事。
想到自己昨晚还未满足的好奇之心,沈怡顿觉刚好可以借此好好问一问,反正阿复他这会儿在外院不知道忙着什么,衡表妹又在上房睡得叫都叫不醒,想到此,沈怡便笑眯眯地示意沈嬷嬷到她院子里去拿些日常所用之物过来。
沈嬷嬷跟自家这位大小姐是多年磨合出的心有灵犀,一听沈怡这话自然是明白她要有话问自己了,当下赶紧吩咐了春桃好好守着表小姐、春雨好好收拾西隔间,之后主仆俩便一前一后心照不宣地迅速转移到了沈怡的院子里说话。
听完沈嬷嬷完整的叙述,包括沈复抱着周衡回来时的情形、春雨到了净室里见到的情形,以及后来沈复和周衡两人关起门一道吃夜宵的情形,在内心好奇心大致得到满足的情况下,沈怡倒是依旧表情平静。
沈嬷嬷代为掌管王府内院这些年,火候还是拿捏得不错的,刚才那些话,严格追究起来已是不妥,毕竟靖王府的正经主人是沈复这位靖王爷,而不是沈怡这位已出嫁的郡主,所以虽然见沈怡没有出现本在自己预想之中的生气样子有些失望,倒也弯腰低头忍耐着,没有再进一步多说什么。
沈怡是王府嫡长女,出嫁后又是威远侯府的侯夫人,这么多年府里上下外加迎来送往,目光所及、考量之事,自然不会仅仅落在沈嬷嬷所担忧的周衡恐怕难生养这件事情上,是以听了这番叙述后认真想了想,中间甚至还笑了笑,把个沈嬷嬷给看得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甚至到后来心里还生了些忐忑。
却不知,沈怡的第一反应是:自家这傻弟弟终于开窍了!
晚晴院那两个可怜的侍妾被冷落多年,这事她是知情的,虽说中间有守父孝的三年,但阿复他几乎连晚晴院的门都没踏足过,那可不是他这等二十出头的少年郎的正常生活,说到底,还是对两个姑娘没什么想法,这也是自己以前又好气又好笑说他未开窍的原因。
结果前天晚上府里两处地方着了火出了事,阿复他昨日下午冒雨赶回,现在看来,说白了,还是因为担心衡表妹,听沈嬷嬷这话意思,阿复不仅事先给衡表妹安排了个隐秘的藏身之所,待到晚上送走了三公主后便迫不及待地去接她,也幸亏自己走的早,想必当时见到担惊受怕的心上人楚楚可怜别有一番风情,两人又是患难之后重相见,冲动之下免不了就把世俗礼法给抛到了脑后。
沈怡自己也是过来人,少年慕艾,又逢变故,一时顿觉人生苦短只想把握今朝,于是稀里糊涂地就把事情给做下了,怪不得,阿复他今儿看着神采奕奕丝毫不觉昨日奔波疲累,而衡表妹她却是高卧不起...
想到这,沈怡脸上一红,轻咳一声拿帕子掩饰了下,跟沈嬷嬷表达了自己的态度:
“嬷嬷,这件事,咱们就当做不知道吧,她一个姑娘家,到今天这个地步,说出来总是让人脸红的。不过么,衡表妹这些年对阿复的心思大家其实也都看在眼里,你说她对阿复一往情深也好,听说之前更为任性的事情也做过,阿复不是也没由着她么?”
“所以如今这事,我是觉得,总归是你情我愿、两情相悦才会如此,所谓情到浓时不自主嘛,何况要不是之前出了些波折,这会儿他们俩本该在一起了,赐婚的圣旨如今还供在祠堂里呢,所以,虽说衡表妹如今妾身未明,想来就算父王和母妃知道了,也多半是怜惜他们,嬷嬷你说是不是?”
第一百四十二章 误会了(下)
沈怡这番冠冕堂皇的话一说,沈嬷嬷自然是只有唯唯应“是”的份,心里也很是有些后悔。
刚才那些话,什么你情我愿,什么情到浓时,还连赐婚之事都搬出来了,说白了,自家这位郡主其实是想顾着表小姐的面子,怕说出去让她落个不雅的名声,对千金小姐而言,名声胜过一切。
再者,这会儿沈嬷嬷也猛然意识到,表小姐也不是一般的千金小姐,如今虽说是落难,但她身后毕竟还有父母兄弟,如今住在王府,也是得了周家长辈们同意的。
而且周家也不是一般的官宦人家,你要说表小姐做事欠妥,那不是在质疑谢夫人和周太夫人对她的教养么?甚而至于,表小姐的母亲还跟已过世的王妃娘娘同为谢家女,那反过来说,王妃虽然过世得早,郡主幼时可也是得她亲自教导…
沈嬷嬷越想越觉得自己刚才说的话太不经思量,身上顿时开始冒汗,偏沈怡这时又慢悠悠地补了句:
“不过还是要多谢嬷嬷你提醒,这件事万一被有心人利用,搞不好还会说是王爷乘人之危胁迫表小姐呢,如此颠倒黑白,反倒不美了!”
话说得不算重,但意思是明摆着的,表小姐的名声都在其次了,沈复的名声,以及靖王府的前途,那才是最最要紧的,对此沈嬷嬷自然更是无话可说,除了信誓旦旦保证自己早已交代春雨不得外传、此事再也不会有第四人知道。
对此沈怡一笑置之,之后更是主动上前拉住了沈嬷嬷的手表示:
“嬷嬷你办事我和阿复向来放心,要不然这么些年也不会一直让你帮着掌管内院,也是辛苦你了!”
这让沈嬷嬷略微好过了些,不过她昨晚对此事也是反复思量过的,这么些年又一直以半个沈家人自居,是以忍了忍,终是忍不住,还是小心翼翼地又问了句:
“那,郡主,恕奴婢多嘴,也不知王爷清不清楚,毕竟表小姐如今还不能表明身份,这,这万一,万一一个不慎有了身子,您说,该如何是好?”
说完这话,沈嬷嬷对自己的急中生智便有些小得意,之前自己一味担心表小姐难生养,又觉得她就这么住进上房有些名不正言不顺,为此才不惜跟郡主主动说明,当时没太注意说话方式。
于是便被郡主反将了一军不说,两人之间这等冲动之事也竟然被她给说成了患难与共的情真意切。
那好,虽说名声固然最要紧,可反过来说,王爷和表小姐毕竟只是定了亲,万一两人一个不慎真的有了孩子呢?那可真是败坏了名声,实打实的把柄呢。
反正郡主并不知道表小姐是个难生养的身子,年轻人浓情蜜意的,有孩子也是正常。
沈嬷嬷笃定,自己这般忠言,虽说确实有些逆耳,但也确实是真心为两家和两人的名声计,所以郡主不但懊恼不得,兴许还会借此感谢自己提醒呢。
果然,听她这么一说,沈怡侧头似是认真地想了想,最终却还是拉着她的手拍了拍,然后叹息了一句:
“嬷嬷你提醒的是。只是衡表妹之前不是落过水生了场病么,要是再让她因此而喝汤药,也不知会不会对身子有损,罢了,这事等过几日我再找时机跟王爷提一提吧,看他自己是什么个态度,这种事,真要做,周家那边搞不好也得说一声,一个不慎别让他们给想岔了。说到底,上次衡表妹落水便是因为阿复,到底是咱们欠着周家的。”
行吧,既然话都说到这种地步,再说下去自己这做奴才的可就要被人说是居心不良了,没想到说的两件事情居然都没达到预期效果,沈嬷嬷有些悻悻然,不过她也不是个认死理的,自认尽到责任就行,郡主和王爷姐弟俩也是她从小看到大的,两人小事上兴许宽容,大事上可不糊涂,沈怡这番话,说到底还是从靖王府的大局出发。
便也不再多说什么,之后拿了些沈怡当年所用之物就先行告退回了正院,倒是沈怡,先是让人往外院传了个话,说自己等下要过去跟沈复一道用午饭,之后又一个人在熟悉的屋子里坐了坐想了些事,中间还一度想得差点笑出声来:
没想到啊没想到,以前一直被父王担心不近女色不开窍的阿复,如今竟然能干出这等金屋藏娇的事情来,看来也真是把衡表妹给放到心上了,等下可要好好损一损他!
怀着这样愉快的心情回到上房,却不想沈复竟然在,旁边坐着脸色红润的周衡,两人正低着头凑在一起不知道说着什么话。
“哟,起来啦?”沈怡先是跟周衡打了声招呼,因着沈嬷嬷刚才所讲之事,虽然不动声色,却也头一次仔仔细细地把眼前的姑娘给打量了一番。
许是心理作用,以前这位衡表妹长什么样其实不大有印象了,反正贵女圈美女如云嘛,譬如说那位英气勃发、据说酷似当年武帝的三公主,之前带着小儿子来的那次,衡表妹又是特意打扮成了个丫鬟模样,黄黄的皮肤耷拉着眼睛,看不出她原来的样子。
这会儿看着,许是刚起来不就,素面朝天,脂粉未施,却依旧唇红齿白,加上那双黑白分明的杏仁眼,眼波流转间未语先笑,确实是个容易让男人动心的美人。
见周衡笑着点点头,掩下心里的想法,沈怡做出一副很随意的样子接着问两人:
“你们俩在说什么呢?”
在说什么?沈复看周衡一眼,其实我们在说水靠的事,阿衡在问我那两件水靠后来如何处置了,说还是得留着,以后她还得继续教我,哪怕教不会游泳,如何在水里逃生总是要学会的,水靠还是用得着。
有了昨晚那样的接触,想到之后两人还能在水里贴身共游,沈复便觉内心很是受用,看着周衡的眼神里不免露了一些情绪出来,嘴角也控制不住地有些上扬,嘴里则是欲盖弥彰地答了句:
“也没说什么,就在问阿衡昨晚睡得怎么样,现在身子可还疲累?”
妈呀,阿复你还真敢说啊,沈怡忍不住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这种话竟然张嘴就来!得,要说之前对沈嬷嬷所说之事还有那么一点点的怀疑,如今是彻底信了!
第一百四十三章 烟火气(上)
而且阿复如今这眼神,啧啧,温柔得都快化出水来了,真是头一次见到!
沈怡只觉一阵牙酸,没想到自家这傻弟弟竟然也有如此春心萌动的一天,今日真是开了眼了!
牙酸过后却又是一阵心酸,阿复贵为当朝靖王爷,从十二岁作为世子跟着父王上朝开始,一言一行都是有板有眼鲜少出错,被人直夸少年老成,后来父王意外过世,他一边要控制着伤痛之情出来主持整个丧事,一边要安慰当时已然崩溃的自己,一边还要接管这偌大的王府,甚至还要受皇上之命出面安抚西北乍闻父王噩耗军心浮动的靖国军,那段时间不知道有多难,阿复他孤零零一个不到二十岁的人,却硬是沉稳应对凭着一己之力带着整个靖王府安然过到了现在。
之后三年,因着守父孝,阿复他不能算深居简出,却也过得清心寡欲,一度让贺叔都忍不住说他过得跟个小老头一般,没想到如今情窦初开的模样,却活脱脱跟个十几岁的少年一般,又让自己仿佛看到了他多年前的快乐模样,那时候母妃虽然已经过世,可父王还在,父王性子洒脱,公务之余还会瞒着自己偷偷带着阿复一道出门跑马打猎各种玩乐…
想到这,做姐姐的更觉心中酸楚,唉,说起来,母妃过世得早,父王后来又一直没续弦,连个侧妃也没有,当初自己出嫁前好歹还被父王特意送到外祖家住了一段日子,让外祖母和舅母她们教了自己很多为人妻、为人母乃至为人媳之道,后来哪怕跟威远侯府那老太婆不对付,也从舅母她们那里得了很多指点和支持。
但阿复不一样,他是男子,又是王府世子,是以母妃过世后就被父王一直带在身边悉心教导,只是父母分工不同,有些事,母亲能教的,父亲不一定能,所以虽然阿复他骑射兵马样样精通,还曾因此而得过先帝夸奖,但父子俩日常所过的日子,以今日的自己来看,终是少了些人间烟火气,也让阿复他在男女情爱这方面开窍得晚了些。
所幸也不算太晚,更庆幸的是,如今他温柔以对的并非别人,正是当初赐婚于他的这位周家表妹。
想到这里,沈怡便又再次认真地看了下眼前这位衡表妹,之前她跟阿复的婚事可谓一波三折,到现在也不知何时能柳暗花明,运气可谓很差,不过,兴许,人家搞不好生的是个先苦后甜的命呢?要不然,一次死里逃生可说侥幸,那这第二回又是如此,总该说是老天爷眷顾她了吧?
这位堂姨母家的表妹,以前因为赐婚之事,自己对她不太看得上眼,总觉得是个娇纵任性的娇小姐,配不上靖王妃之位,后来得知落水实情,却又觉得她坚毅勇敢挺佩服,等到前日晚上那场大火,虽然不知具体实情,但从春雨春桃两个一直跟着她的丫鬟的叙述来看,如此危难关头还能镇定果断,自己可不一定做得比她好。
也正因为如此,阿复才对她刮目相看到动了情吧?
所以,从一个女人的立场来想,阿复他这般情深外露地喜欢一个姑娘,其实又有什么不好呢?想当年,父王和母妃,不也是伉俪情深羡煞众人么?这一点,不说别人,这么多年过去了,逢年过节进宫时,那位太后娘娘还会拉着自己的手感叹地说起。
想到此,沈怡的心情转悲为喜,便又起了打趣的心思,笑着走到了周衡身边,继续装作一副一无所知的样子坐下,声音轻柔地顺势接了自家弟弟的话转头问她:
“对哦,今早过来时听说你还在睡,怎么,这两天可是累着了?如今天气热,可不能贪睡,还是得趁着早晨凉快多走动一下,这样对身子也好。”
一边说,一边当着周衡的面狠狠地瞪了沈复一眼。
这一瞪,别说沈复猝不及防,连带周衡都吓了一跳,不知这位郡主为何做出如此反应,赶紧赔笑着解释道:
“多谢郡主,不好意思,昨天确实比较累,睡得久了些,幸亏王爷刚才回来…让春桃把我给叫醒了,睡多了确实不好。”
其实是沈复回来时隔着纱帘亲自叫醒她的,当时春桃自己还抱着小影子趴在床沿上留着口水睡得正香,想必这两天也是担惊受怕的,如今好歹王爷回来了,屋里又置了冰凉快得很,一人一狗睡得比周衡还要沉。
等到春桃好不容易被叫醒,沈复嫌她在跟前碍事,找了个由头打发她去厨房看午饭了,小丫头还挺开心,感觉被委以了重任,带着小黑狗蹦蹦跳跳地走了,春雨则是刚被沈嬷嬷给叫到外头不知干什么去了。
凭直觉,周衡觉得眼前这位郡主不一定喜欢听到这样的实话,话到嘴边就稍微改了改,只是说出口后不免带点歉意地看了下旁边的沈复。
这一眼落在沈怡的眼里,不免又是一阵牙酸,便笑着站起来故意说了句:“既如此,今儿没出太阳,这夏日里也有树荫遮挡,要么咱们到院子里走走?”
“好啊。”周衡嘴里虽然答应着,起身时还是再看了一眼沈复,似在征求他的同意。
沈怡感觉都没眼看了,沈复却在这时抬头看着周衡温声说了声:
“也好,院子里的合欢如今开得正好,你就跟着长姐出去走走,等下就可以吃午饭了,我让厨房做了两样祛湿的菜,味道可能不一定是你喜欢的,忍着点儿。”
哎哟喂,沈怡无语举目望天,刚才自己还感叹自家这傻弟弟没啥人间烟火气,唉,真是看走眼了,如今人家可是一日千里,连为姑娘家身体着想的祛湿食谱都安排到了!
不过么,阿复啊,这等暑天,祛湿固然要紧,衡表妹现在这时候,其实更应该是滋补啊,看来还是得长姐我给你提点一下呢。
想到此,沈怡一个回旋转身,拉住身后周衡的手,很是亲切地笑着说道:
“对呀,如今这天气,饮食上是要注意,祛湿的菜是有些难吃不说,都说苦夏苦夏,还是得适当进补的,回头我让人跟厨房说一声,午饭这顿就先对付了,等晚上就做点滋补汤,好喝又开胃!”
说完了,又瞪了沈复一眼。
第一百四十四章 烟火气(下)
沈复被她连瞪两眼,觉得很是莫名其妙,不知自己哪里有不妥之处,便忍不住说了声:
“长姐有话但说无妨。”
“你呀!”沈怡见他这般装傻,有心要摊开来说,又怕旁边的周衡脸上挂不住,便意有所指地说了句:
“还说呢,你们俩…既如此,衡表妹,以后你也别再叫我郡主了,太见外,本来咱们便是表姐妹,现下又是…要么,以后就依着阿复,也称我一声长姐吧!我呢,也跟着阿复喊你一声阿衡,你说好不好?反正以后都住在一个屋檐下了,你们说对不对?”
不能再明显了吧?说完了,沈怡便盯着两人看他们的反应。
周衡是听了后先看了眼沈复,见他也没说什么,就有些扭捏地喊了声:“长姐!”
上辈子她那位大了十岁的姐姐,可没少欺负自己,是以很小的时候,自己就知道哭着去找外婆告状,为此也很少叫她姐姐,每次都是抹着眼泪气得直呼其名:“外婆,周倩打我!”
等到长大了,周倩早已结婚生子,心思放在自己家庭上不说,总是想着从爸妈甚至外婆那里多分点钱回去,是以姐妹俩的感情真心一般。
未曾想到了这里,居然莫名多了个自己要文绉绉称呼她一声“长姐”的人,一时间,周衡也是有些不适应,不过也没多想,觉得虽然上次没怎么深谈,看来这位郡主人挺好。
沈复则更没多想,只觉心里的喜悦犹如涟漪般一圈圈地往外荡漾。
外人看着长姐性子宽和,见谁都笑脸迎人,但自己却知她内心高傲,鲜有看得上的人,如今能主动让阿衡喊她“长姐”,定然是觉得阿衡她一而再地靠着自己死里逃生实属不易,从内心里接受了阿衡、想着要她从此在这正院里安心住下把王府当成家吧?要不然也不会跟阿衡刻意说什么“本来就是表姐妹”、“反正以后都住在一个屋檐下了”。
说起来,还是姑娘家心思细腻,之前阿衡说什么要搬出去住,自己除了赌气去行宫避开她,竟然没想到可以做些别的事,要不然,一早就找个由头搬到这上房来,说不定也不会有后面的事了。
一时间,沈复也是发自内心地跟沈怡回了句:“是我考虑不周,没能提前跟长姐说一声,自然是好的,阿衡,你说是不是?确实,以后大家都住在一起,也不用…分什么亲疏彼此了,你说对不对?”
沈复这么一说,周衡虽然不太明白这姐弟俩到底是什么意思,但估摸着总是善意、想尽量减少些自己的寄人篱下感吧?便也诚恳地点点头跟着应了声。
行吧,这也算是在我这做姐姐的跟前过了明路了,算你俩痛快,沈怡心里头撇撇嘴,上前挽住周衡的胳膊:“那行,阿衡,咱们就先出去院子里走走吧!”
一边挽着周衡的胳膊往外走,一边跟她亲亲热热地说起了话:
“阿复说得对,院子里的合欢如今开得正好,想来你也知道,这两株合欢可是当年父王和母妃婚后所值,一株是我出生那年、另一株是阿复出生那年,如今依旧花开满树,红艳艳跟小扇子似的,姐姐我呀,每年这时候都会过来看看,唉,也是睹物思人…”
再说下去就要说到父王和母妃了,便回头又瞪了沈复一眼:“左右这会儿无事,你站在那儿干什么?”
也不知长姐今儿早上为何如此莫名其妙,不过刚才确实帮了自己的大忙,沈复摸了摸鼻子,嘴角上扬,乖乖地跟在两人后面走了出去。
周衡其实有些怕在这位不算熟悉的郡主姐姐跟前露馅儿,是以站到高大的合欢树下后便赶紧回头看后面的沈复跟上来了没有,这一幕被挽着她的沈怡看在眼里,简直是想翻白眼:
这是如胶似漆、片刻都离不得人家了么?
再看自家弟弟,本就跟在后面出来,见周衡回头看他,还快走了两步赶上来,之后更是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中间还时不时插个两句帮他的阿衡说话,也是让沈怡再次觉得今儿开了大眼界。
等到之后中午一道用饭,周衡喜滋滋地打算把冰块放到那号称祛湿的百合绿豆汤里来个自制冰镇甜汤、沈复一边温声劝阻一边直接把冰块给拿走时,沈怡只觉已经麻木,竟然能镇定地管自己继续挟菜吃饭,只说了句:
“阿衡,这汤还是放到饭后慢慢喝吧,最好是先睡个午觉,等下醒来再喝。”
这话一说,对面的两人便同时停了手,周衡看着有些讪讪,沈复则有些得意,不过看着郎才女貌的倒也确实般配,而且刚才男的帮着挟菜、女的回之一笑说声“我自己来吧,你也多吃点!”的样子,像极了新婚燕尔的小夫妻。
谁还没有过这样的日子啊,沈怡在心中叹一口气,干脆放下碗筷给两人安排:
“这样吧,既然你俩如今都喊我一声‘长姐’,这事儿就我来做主吧,阿复,下午你就让人在这正院里砌个小厨房吧,反正地方大,以前你也不在这里住,冷清了点,多些烟火气也是好的,反正也就临时用用,这样的话,”
看了眼周衡:“夏日里饭菜确实热了点,可以提前做了晾会儿,对身体好,阿衡,你如今身子弱,冰块之类的还是少放,不可贪凉。”
这话说得沈复大喜,看了眼周衡,见她虽然有些惊讶,但也还是立马就同意了:“好,我听长姐的。”顿时嘴角再次控制不住地上扬。
“还有你,”沈怡回头见他一副喜滋滋的样子,忍了忍,还是再瞪了他一眼:“这正院外头多派些人守着,免得有人闯进来!”
见沈复脸色一正应了声是,便正襟危坐严肃地问他:
“这还是其次,我问你,如今阿衡也安置好了,你这么快马加鞭地赶回来,王府着火的事,晚晴院那边的人,还有水龙局那边,想来今儿下午、最迟明天就要过来勘察现场了,你是怎么个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