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4章兴家望族
陆落正在读一封信。
陈容枫给陆落送了封信,以及两盏华美的琉璃花灯。
中秋陆落失约了,陈容枫写信安慰她,表明自己体谅,甚是送了两盏昂贵精致的灯,让她挂着玩。
他的字迹遒劲潇洒,内容文采灼灼,就是咬文嚼字的,没那么通俗易懂,陆落看了半晌才明白。
她只能看懂字面意思,人家到底是高兴,还是不快,陆落从他的字里行间看不出来,因为光看懂就够费劲的。
看得头疼的时候,陆锦乾和蔺氏来了。
陆锦乾换了身青色团纹直裰,青墨色的鬓角整整齐齐梳着,十分精神。
而蔺氏则穿了件玫瑰色的褙子,头上戴了两支金钗。钗头衔着璎珞,灿红流光,熠熠生辉。
他们夫妻打扮得非常正式。
“弟妹,落儿,多谢你们费力周旋!”陆锦乾恭恭敬敬给她们母女行礼。
蔺氏也跟着行礼。
“咱们同祖同宗,理应相互扶持,七伯不必客气了。”闻氏说些场面话,让他们夫妻坐下。
丫鬟端了新茶。
蔺氏也道:“之前是我不对,我想在家里重新摆了酒宴,请弟妹阖府过去热闹,算作赔罪。”
“这就不必,客气就太见外了。”闻氏道。
“是啊七伯母,不用见外。”陆落也道。
她们拒绝再去陆锦乾家里赴宴。
还是记得十二日那晚蔺氏发火的旧怨。
蔺氏有点尴尬。
陆锦乾则暗暗给妻子递了个眼色,让她不要着急,关系是慢慢修复的,不能太仓促。
而陆锦乾自己,则有更多的话问陆落。
他清了清嗓子,询问自己的运势:“落儿,我那酒楼何时才再开业?”
“是啊,我们那个酒楼,刚刚建成,花了不知多少银子!”蔺氏也道。“落儿,你是玄女,能不能给我们改改那酒楼的风水?”
“七伯和七伯母的心思我明白。”陆落道,“只是。这件事湖州府已经传开了,你那酒楼再开下去,谁敢去吃饭呢?”
陆锦乾心头一沉。
这倒也是,他的案子轰动了一时,陆落的风水预言也被传开了。这时候再去开业,谁敢去呢?
就好像是凶宅,人家也怕沾惹晦气。
“......做生意您比我在行,有亏本的时候,就有盈利的时候。”陆落道,“我知晓你们想扭亏为盈,但指望这酒楼再红火是不能够了,不如另想出路。”
蔺氏听罢,既知道陆落没有胡扯,又盼着出奇迹。得知没有奇迹。蔺氏心中沉甸甸的。
陆锦乾也是。
陆落宽慰他们,道:“我觉得是好事。现在,七伯亏损的只有酒楼而已,难道不是最好的吗?”
这话,说得陆锦乾和蔺氏都一怔,细细体会这话,后背都冒出了冷汗,有点后怕,更多的庆幸。
若是酒楼的风水不坏,陆锦乾没有牢狱之灾。那三个匪首未必会暴露,到时候杀人越货,陆锦乾全家性命和财产不保。
若是陆落没有出面,蔺氏去打点这个案子。前后托人情关系,又是一大笔钱的开销。
案子拖个一年半载,就能把陆锦乾的家业“拖”空。
现在,他们只损失这个酒楼,人保住了,家产也保住了。难道不是最好的结果吗?
“是,是!”陆锦乾豁然开朗。
陆锦乾并不是钻牛角尖的性格,他来之前,指望陆落能帮他改风水,重新开业。
他怀着希望来了,得知不可能了,他一时间满心失落,也是人之常情。
陆落现在的这番话,等陆锦乾回去,失落感褪去,他也能想明白的。
总而言之,陆锦乾被陆落一语点醒,也是他原本就心思通透,陆落的功劳不大。
“......落儿,你七伯这运气,什么时候才能好转?”蔺氏问,“你能帮帮他吗?我们要怎么做,落儿你指点指点,我回头送银子给你。”
她也听说陆落算卦要三千两起头的话。
陆落说:“也没什么要指点的,回去先把那酒楼能搬出来的东西都搬出来,然后把楼拆了,砖块、木头还能用,都搬出来。
等忙好了,先把池塘填了;我再给七伯一件法器,带着能趋吉避凶,不过三个月,你们有会一笔意外之财。”
陆锦乾和蔺氏道谢,果然照陆落的说法,开始派人去拆酒楼了。
拆下来的用料,能再盖一栋。
同时,陆落再等九月初一,去把自己润养在风水宝地的两件玉器,取出一件给陆锦乾。
陆落那玉器,光材质玉佩就是花一千两一块买来的,用在经过了风水的润养,成了上佳的法器。
一件法器,陆落就可以卖二万两。她还把陆锦乾从牢里捞出来,再给他风水指点,陆落要的那二万两,都算便宜的了。
当然,不懂术法的人,还是觉得陆落要贵的,比如北府的老太太。
事情忙完了,陆落去见了太太,跟她说账目已清了。
陆落拿的二万两,是算老太太“借”给她的,事情忙好了,陆落要去说一声,至少把这笔钱“还”了。
“花了多少钱打点啊?剩下的银子,可要退回来给我?”老太太调侃陆落。
“还有剩下?”陆落笑道,“您别多想了,这二万两银子,我还填钱了呢。自家族伯,我也不好意思再要,自己亏点就亏点吧。”
“你还亏了?”老太太睁大了眼睛,忍不住笑了。
“可不亏了吗?”陆落一本正经道,“老祖宗,我算给您听。我给七伯看风水,他得先给三千两,事后成功了再给一万两;我还答应给他一件法器,至少值一万两;
我亲自去了几趟莫大人府上,跑腿钱就算了,却答应了莫大人要帮他说几句话好话。既然七伯人平安无事出来,自然不能失信与莫大人,我要写信给我叔公,让叔公再去打点,没个一万两,莫大人能有升迁吗?
前前后后您算算,二万两多不多?”
老太太听着她胡说八道,忍不住笑了,点了点她的额头说:“这小财迷!”
老太太心情很好,陆锦乾没吃什么亏,让老太太看到了家族兴旺的希望。
陆家有了陆落,似乎一天天强大,让老太太觉得陆落不仅是玄女,更是兴家之人。
她心情极好,赏了陆落一套头面。
陆落就不客气收下了。
“你这孩子也太实心眼了,给你你就要啊?”闻氏哭笑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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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5章意外之财
陆落答应过水长宁,绝不打扰他,所以特意等到了九月初一,才去把自己润养的法器取出来。
她带着丫鬟倚竹,果然没碰到水长宁,水长宁也没有留字条给她。
他不想和陆落打交道。
陆落取到了其中一块玉佩,依旧从原先狭窄潮湿的入口出来,并没有去寻找水长宁的另一个入口。
回家之后,她将玉佩交给了陆锦乾。
“您随身带着吧。”陆落道,“可以做个扇坠儿,也可以做腰封的压角。”
陆锦乾接了,回家交给妻子蔺氏。
蔺氏将这块玉佩,做成了腰封的压角,而且可以取下、戴上,更换腰封也能用。
“这玉很不错。”陆锦乾识货,“是块古玉,值上千两银子。”
蔺氏就道:“不成想,落儿还挺仗义守诺的,不小家子气。”
他们家的幽谷酒楼,拆了半个月,也差不多拆完了,木材和砖块都搬上来。
“此处积阴,对面不也是您买的宅子吗?”陆落道,“填了更好。填上土,您再盖铺子都可以。”
陆锦乾不愿意放弃这块地,后来果然盖了三间铺子。
这铺子专门卖祭祀用的纸马。
有了前头那档子事,坊间流传说陆锦乾这铺子阴气重,它的纸马阴灵、神明都喜欢,用来祭祀祈福格外灵验,一时间抢光了其他纸马铺子的生意,红火得不得了。
陆锦乾和蔺氏颇感意外。
谁能想到纸马生意能见气色?
不过,饶是生意好,纸马的赚头远不及酒楼,三年五载也收不回二十万两的本,可好歹是赚了钱,陆锦乾也挺满足的。
亏得少,就是赚了。
“落儿这主意出得挺好的。”蔺氏提到陆落,就格外感激她。
开纸马铺子,并不是陆落的主意。
陆落只是个孩子。她的生意敏锐度远不及经商多年的陆锦乾。
开纸马铺子,是陆锦乾自己的主意。
只不过,是陆落说可以盖铺子,提醒了陆锦乾。陆锦乾却将功劳推给陆落,跟妻子和族人都说是陆落建议的。
纸马铺子不过两个月就火了起来,青敖湾的人更是信服陆落。
“落儿的确是活神仙了。她还说,咱们三个月后有笔横财,不知道是什么事呢。”蔺氏满怀希冀。
陆锦乾则笑笑。
经历过一劫。陆锦乾对酒楼的损失渐渐看开了,对意外之财更是没了期盼。反而是他的妻子蔺氏念念不忘,时常拿出来说一通。
青敖湾的人都知道,陆落预言陆锦乾要有笔小横财。
大家都在等着此事。
转眼就到了腊月。
湖州府突然飘雪了。
江南地界,冬天虽然阴冷,下雪天却不多,两三年下一次,每次不过是稀薄的一层,很快就化去。
不成想,今年的雪却从腊月初一。一直下到了初六,皑皑浩雪,将天地都淹没了,温度也降得厉害。
大雪成灾,将道路劝封了,甚至压垮了屋脊,百年难得一遇。
“从我生下来,就没见过这么大的雪!”
“是啊,还冷,太湖都要结冰了。也更是绝无仅有的!”
“家里的炭不够用了,得去买些来。”
城里的炭,一时间成了紧俏,棉衣棉被、手炉脚炉也紧缺。江南人不像京里,家家户户取暖的东西并不是特别足,往年也用不上。
一时间真冷了,不管是富足大户,还是平常百姓,都到处买取暖的炭。暖炉,添置棉衣。
“咱们南头货仓里的铜手炉,可以买个好价钱了!”蔺氏突然想起她家里还有一批积压的货。
景耀二年的时候,江南也广下寒潮,陆锦乾正巧从北边的忻州回来,带了三大船的铜手炉。
这批铜手炉,是有人欠了陆锦乾二千两银子,着实没得还了,生意也做不下去了,非要用货来抵债。
南边不太冷,这种铜手炉要专门烧炭,没到真冷的时候,人家都怕麻烦,懒得用,只有怕冷的妇人或者老人家会专门去烧,不像北边人人捧着。
而且,绝大部分的人家都有一只暖手炉。
有了一只,凑合凑合用,无需单独去买,铜手炉就更没有销路了
陆锦乾明知道没有销路,可对方着实也难,陆锦乾就认了。
这批货约莫值六千两银子,人家贱卖给陆锦乾,陆锦乾也不忍心太占便宜,二千两的欠款不要了,还倒找了人家五百两。
回来之后,被蔺氏说了一顿。
“你带几只回来,我也不说了,可是你带可这么多。卖不掉不说,还占货仓!”蔺氏很生气。
陆锦乾安慰妻子:“宗东家确有难处,咱们来往多年,不能见死不救啊。”
“那咱们就该死吗?”蔺氏仍是不快,“你还倒找人家五百两银子,哪有你这么做买卖的?”
陆锦乾笑着说:“我记得我们小时候,也有过很多冷的冬天,万一冷了,岂不是有了销路?”
“再冷也冷不了两天,谁专门去买手炉呢?”蔺氏急得不行。
果不其然,这批货就压下了,压了好几年了。
蔺氏渐渐懒得理会了。
不成想,今年却真的冷了。
今年的冷,是难以忍受的冷,街上到处找卖手炉的铺子。
陆锦乾将这一存货放下出,不少的商铺大量进货。
陆锦乾想出货,要价也不高。
不出三天,这批铜手炉销售一空,买了九千两。刨去成本和这几年占货仓的钱,至少赚了四千两。
不仅有了赚头,一个大货仓也空出来了,解决了陆锦乾心头大患,为明年开春进货腾了地方。
陆锦乾和蔺氏很欢喜。
“嗳,还真让落儿说着了!”蔺氏回神间,对丈夫道。
陆锦乾一愣,笑道:“意外之财,真是很意外!”
蔺氏留下了几十个铜手炉,送给宗族的长辈、妯娌等,做做人情。
她也顺便说起了陆落,给陆落的名声添砖增瓦。
“你说她多灵啊!”蔺氏感叹道,“神仙都没她这么灵!”
蔺氏又把陆落的名声给宣传了一遍。
青敖湾没人再质疑陆落了,纷纷说她就是玄女下凡。
蔺氏也送了三个铜手炉给闻氏。
“这天太冷了,手伸出来就冻僵了,偏我们只有一个暖手炉,孝敬姨奶奶了,铺子里到处短货,你真是雪中送炭!”闻氏瞧见了,非常喜欢。
今年的冷不同往年,不是往袖子一缩就暖和的。
陆落和闻氏收下了蔺氏的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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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6章师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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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落和母亲过府去陪伴她。
“这几个月你一直照料他,他临走前反复说此生无憾。你就莫要再伤心了。”二伯在旁边劝。
而后,二伯给陆落和闻氏使眼色,让她们也帮忙劝说二伯母。
陆落和闻氏就诸般安慰她。
“我也不是太难过,就是心里有点沉。”二伯母叹气,“他一生无子,连个扶灵摔丧的人都没”
二伯母又不能露面。
想到他走得那么孤寂,二伯母就很心疼,格外的伤感。
薛将军早在五月初,就安排好了自己的后事。
他托了两位可靠的部下,操持他的葬礼。他也上报了朝廷。要葬在湖州府,请朝廷给他筑坟立墓。
他的小妾胡姨娘懦软,他让陆落的二伯母照顾她。
如今他走了,一切都井然有序。
“他的老部下会替他扶灵的,你莫要太伤心了。”闻氏也劝慰道。
依照老将军的遗愿,只停灵七天就出殡了。
丧礼的过程中,二太太不敢露面,这也是老将军临终前的意思,别叫沈家其他人知晓了,寒了沈家的心。
是沈家把二太太养大的。薛老将军临走钱也反复说,要沈氏感谢沈家,铭记恩情。
下葬之后,到了腊月二十。天气仍是那么寒冷。
陆落和母亲陪着二伯母,悄悄去给老将军上坟。
二伯母没让二伯去,免得人太多了,被外人看到,引起他人的猜疑。
老将军的墓地有人看守,只不过看守的人得了胡姨娘的信。不会阻拦二太太。
她们是清早去的。
晨曦熹微,地上的土被冻得结实了,覆盖了层青霜,踩上去吱呀清脆。
她们踏进墓地的脚步声,惊扰了正在上坟的人。
薛将军的墓前,跪了两个人。
远远望过去,一男一女。
其中有个纤柔的身影,穿了身极粗的生麻布做的孝服,胸前挂了块衰布;而那个男人,穿着玄色风氅,眉宇清秀淡雅。
几个人面面相觑。
陆落觉得此男子有点面熟,隐约在哪里见过,而闻氏和二伯母则看着这位姑娘。
这位姑娘穿的斩衰孝服,这是未嫁女儿替父亲服孝的孝服。
阴寒刺骨的晨曦,萦绕着他们,几个人都默默站立,不知该怎么开口,怎么问话。
因为,他们自己的身份就挺尴尬的,也怕对方问。
“你们是何人?”沈氏开口,问道。
“我是澜娘。”一身重孝的女孩子,回答沈氏,她的声音嘶哑,眼皮肿肿的,显然是哭得很伤心。
澜娘是谁?
陆落和闻氏心里默默猜测她的身份,沈氏已经道:“你就是澜娘?”
“您认识我?”薛澜颇为吃惊。
“是啊,将军临终的时候,常念叨起你,说你是他的养女,去年追随一位医术高超的先生,去了西南。”沈氏道。
此事,陆落和闻氏并不知情。
她们都不知道薛老将军还有个养女。
当然,朝廷也不知道,这位养女身份特殊,不能见光,否则老将军的遗产就可以留给澜娘了。
“去了西南,难道是石庭的徒弟?”陆落心中一惊。
从来没听师父和石庭提过啊!
“不错,我就是薛家的养女。”澜娘说着,声音就哽咽了。
她得知养父病重就往回赶,没想到还是迟了一步,刚到湖州府就听闻养父已下葬了。
澜娘并不是偷偷来给薛老将军上坟,而是她昨天晚上才到湖州,见过了胡姨娘,问清楚了地方,就匆匆来了。
“您是谁?”澜娘也问沈氏。
“我是陆家的二太太”沈氏介绍起自己。她和她丈夫在不知道薛良朋的身份情况下,巴结过薛良朋,和薛家有点来往。
薛澜不知沈氏的身份,点点头,说:“多谢您来祭拜我父亲。”
因为薛澜和这个陌生男人在场,沈氏的祭拜很仓促。
陆落也跪下,点了三炷香。
她先拜完,起身走到了薛澜身边,问她:“澜姑娘,你去了西南,是去找石庭石公子吗?”
薛澜一愣:“你认识我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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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8章敏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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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怔愣了片刻,望着薛澜的大门出神,直到倚竹喊她。
倚竹委屈的问陆落:“姑娘,不回去啦?您不饿吗?”
她饿了,早膳还没有吃。
陆落回神,失笑道:“饿了,走吧。”
主仆二人离开了,上了马车陆落还在想心思。
路过集市,车夫给她们买了猪肉葱油酥饼和米粥,将马车停靠在路边,端在马车上吃。
吃完了,陆落对车夫道:“去趟千丝斋,中午再回家。”
陆落要去铺子里瞧瞧,她已经有段日子没去了。
她到的时候,铺子还没有开门,整条街都没有开市,却有匆匆行人,熙熙攘攘的。
开市的时辰是官府定的,到了年关,百姓要置办年货,有时候会早点赶到,排队等候。
交通不便的年代,货物常是短缺的,想要买什么都要起早。
陆落铺子的屋檐下,也有几个人在等。
铺子尚未下板,陆落和倚竹从后门进去。
夏廷玉和伙计们在理货,等着一刻钟之后开门,只有柏兮无所事事,在屋子里打坐。
他的屋子门和窗牖敞开,寒风四涌,还是那么狭窄,阴冷,被褥也单薄。
他身上穿了件夹棉的长衫,面料极其讲究,只是单薄难抵御阴寒。
陆落站在窗外,他猛地睁开了眼,目光如炼,横掠而过,带着些阴森。
“你都不干活的吗?”陆落问。
柏兮缓缓阖眼,重新端正了打坐的姿态,漠然道:“老子是账房,不是伙计,干什么狗屁活?”
“你敢骂东家!”
“一大清早就找麻烦,你讨打啊?”柏兮轻蔑道。眼睛都不睁。
这就是恶奴。
一股子起床气的恶奴。
陆落攥了攥拳头,满肚子憋屈举步往里走。
“落落。”柏兮却在身后喊她。
陆落停住了脚步,只听到柏兮问她:“早上见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人,带了一身晦气回来?”
陆落眸光一转。抬脚进了柏兮的屋子。
柏兮这厢房,是货房腾出了角落给他安了张床,满屋子都是新丝绸的异味,而且很冷。
他的床是一块半米宽的板子拼凑的,上面铺着床单薄的被褥。冰凉硬邦。
陆落爬过去,放下了窗牖。
“作甚?”柏兮不悦,“你跑到我房里,又关门又关窗,叫人看到怎么说我?”
“这是重点吗?”陆落咬牙,“我有要紧事跟你说!”
陆落看出薛澜对她不信任。
信任是种主观的感受,不是你拿出证据或者辩解几句就能得到的。
薛澜不信任她而已,这也没什么,可陆落在那个瞬间隐约瞧见了磁场的改变,她的天眼看到了自己的危机。
这不应该。术士对自身以及近亲之人的危机是无法预料的。
陆落不明白这个转变的缘故在哪里,更不知道是好是坏。
柏兮说她带了晦气回来,陆落相信他能知道,故而询问他。
陆落关门又关窗,是因为这屋子太冷了,冷风从敞开的窗口使劲往里灌,她受不了。
“为什么我能感受到危机?”陆落问柏兮,“我从前用罗盘都算不出来的。”
“你感受到了?”柏兮眼眸一凝。
这倒挺奇怪的。
柏兮自负术法高超,他也无法预感自己的危机,只能处处留心。警惕多疑。
陆落的能耐,比柏兮预料中要好。
“是啊,这不正常,对吧?”陆落双眸紧紧盯着柏兮。希望从他脸上看出端倪。
柏兮面无表情,饶是陆落紧盯着他,也从他脸上得不到任何信息。
他的沉默有点异常。
须臾,柏兮突然问:“怎么,你现在信任我了,愿意相信我的话?”
陆落就是这么个混乱的处境。
若是不求人。她没有经验,乱撞可能会伤害自己或无辜的人;若是求人,师父不在身边,柏兮不怀好意,又无人可助。
陆落听了柏兮的话,兴致乏乏站了起来。
“坐下!”柏兮却道。
说完狠话,又愿意帮忙,陆落不太明白此人的心思。
权衡一番,陆落坐了下来。
屋子里仍是很冷,风从门和窗的缝隙里钻进来,比外面还要阴寒几分,像浸泡在凉水里,陆落手脚全疆了。
她穿着鹿皮小靴,脚趾头生疼。
陆落有点坐不住,她无意识伸手,摸了下柏兮的被子。
被子很薄,松软稀疏的一层棉,比陆落暮春盖的都要轻些。
她又缩回了手。
“我们是术士,也是人。你要分清楚,是自己预感的危机,还是看到的危机。敏锐是天性的,哪怕不是术士也有敏锐。”柏兮分析给陆落听,“你是敏锐,察觉到了不对劲,要留心。”
他见陆落仍有几分迷惘,又道:“我跟你一样,我也能察觉到不对劲,风吹草动都会惊扰我,因为我们惜命。”
陆落是挺惜命的。
柏兮这么说,倒解了陆落的疑惑。她预感到危险,只是正常人的敏感,并不是术士的天眼。
她听了之后,心里微定,轻轻应了声,不再说什么。
“找到你师父了?”柏兮又问。
陆落不答。
柏兮就冷哼:“我知道他们在哪里,还用你瞒着我?你就这点能耐,我压根儿看不上。”
陆落无心与他争执,笑了笑,起身出去了。
前头铺子已经开门,有四个位顾客,掌柜的和伙计都在忙碌。
陆落略微站了站,又找柏兮要了账本,查看了生意之后,才准备回家。
柏兮却喊住了她。
“这个给你。”柏兮从被子底下,掏出一个铜制的葫芦给她。
葫芦凝聚了醇厚的生吉之气,是块极佳的法器。
陆落哭笑不得:“咱们都是术士,用法器防身啊?”
“没见识,谁告诉你这是防身的?”柏兮不悦。
他送人东西也带着呵斥,“这是子葫芦,我把你的生辰八字放在里头,若是你出了意外,我能预知,好去救你。”
陆落拿在掌心,沉甸甸的,冰凉入骨,似他那单薄的被。
将子葫芦收好,陆落有点过意不去,咳了咳:“你这被褥太单薄了,可冷?我记得你从前的屋子里,床很软和,被子也”
“关你何事,用得着你可怜我?”柏兮立马就生气了,愤怒呵斥她。
陆落不喜欢阴晴不定的人,不小心错了半句他就要翻脸,跟供个祖宗似的。
她转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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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9章礼尚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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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兮送了陆落一件很好的法器,虽然陆落不知道是如何制成的。
陆落敏锐感觉有危险,却不知危险出自哪里,于是将铜葫芦用一根线穿了,挂在脖子上。
有了柏兮作为后盾,她心里微定。
“碧云,你去买张床,无需太好的,勉强能躺下一个人即可;再买四床棉被,送到牵丝斋去,给宁先生用!”陆落吩咐丫鬟。
碧云是个比陆落更吝啬的财迷,当即心疼了,问陆落:“账房宁先生吗?”
“是啊。”
“他有得睡。”碧云道,“小伙计还在大厅里拼了桌子、睡铺盖卷呢,宁先生有个薄床板,很不错了。天再冷,也不用四床棉被。姑娘,咱们善待先生是应当的,也不是您这种傻大方!”
提到钱财,丫鬟精打细算,陆落被她逗乐了。
“账房先生不像伙计,咱们不能苛刻了他。他对我还有点恩情,我更是不忍心恩将仇报,你去做办吧,照我说的做。”陆落道。
碧云看着陆落一天天大了,不再是从前那个小姑娘。她不拿主子的威严,是她顾念旧情,可做丫鬟的太把自己当回事,也失了本分。
碧云是个本分的,虽然心疼,仍是照陆落吩咐出去置办了。
她亲自将棉被送到了柏兮的屋子里。
办妥之后,碧云将此事回禀了陆落。
“怎样,他是不是大发脾气?”陆落笑问。
柏兮什么性格,陆落最清楚了。
贸然对他好,他是不会见陆落的人情,反而怪陆落多管闲事。
他的喜怒无常,很难相处。
陆落猜测他一定会发火。
不成想,碧云却道:“为何要发脾气?宁先生性格挺温和的。宁先生那被褥的确单薄,婢子带人去铺棉被的时候,宁先生问了两次,是不是姑娘吩咐的。婢子说是。他看着很感动。”
陆落抬眸,纤浓羽睫下的眸子里,全是惊讶。
他感动?
可拉倒吧!这感动的情绪,肯定是碧云自己乱琢磨的。说给陆落高兴,柏兮绝不会!
陆落撇撇嘴。
碧云则悄声和陆落说私密话。
“姑娘,那个账房宁先生,生得真俊!”碧云悄声道,“他是咱们家的下人。又一表人才,不如招他入赘?”
陆落失笑。
柏兮入赘?
陆落敢这么侮辱他,他会把陆落一掌拍死的。不过,他做的羊肉汤真好吃,别有风味,比吕妈妈做的更好。
也可能是那时候陆落太饿了。
心念一转,陆落从入赘想到了柏兮的羊肉汤,复又想到了入赘,就想到了自己的婚姻。到了婚姻的道路,脑子就一路奔向了颜浧。拦都拦不住。
“他一个家奴,凭什么入赘我家?”陆落跟碧说笑,“要入赘,我也要颜三郎那样的!”
“谁?”碧云没听清。
招婿入赘,并不是碧云的意思,是陆落和闻氏闲谈时候,告诉闻氏的。
闻氏担心陆落,以后陆落的婚姻,更闻氏愁得睡不着。陆落为了宽慰母亲,说等她有钱有势了。她招婿入赘。
这是权宜之计,安抚母亲的。
陆落总不能说:我还在等颜浧。
若是这样说,母亲会很伤心,因为她觉得此事再无回转了。陆落等也是空等,白费心思而已。
闻氏一开始不能接受招婿,而后慢慢想通了,也觉得不错。
这样,反而比陆落嫁出去更好。
闻氏和秦妈妈等人议论过此事,碧云听到了。也放在心上,甚至帮陆落物色。
宁墨谷一个家奴,颇有贵气,仪态倜傥雍容,竟比绝大多数的公子爷更体面,碧云一下子就中意了!
多好啊,和她家姑娘太般配了!
这样好模样的家奴,错过了再也找不到的。
姑娘还给人家送床、送棉被,肯定有私心!
“没有谁。”陆落笑道,“你莫要再胡说八道了,我招婿就招个家奴啊?你有点出息,我可以招个落魄的书生啊。”
“这可不行!”碧云急了,“落魄的书生还不如账房呢!”
陆落也不过随口说说,她肯定不会去招落魄的读书人。
仗义每从屠狗辈,负心皆是读书人,陆落不会自掘坟墓。
“我还在热孝,你就操心我的婚事,不怕夫人知道了打断你的腿?”陆落威胁碧云。
碧云连忙敛声,不敢多言。
腊月二十四,知府衙门封印了,暂停公务。
陈容枫空闲下来,派人请陆落喝茶。
陆落家中没有父兄,陈容枫不敢贸然登门,给她们添口舌,只好请陆落出去。
陆落有心巴结他,和他处好关系,就去了。
陈容枫请陆落的茶楼,就在辛安渡街,便是陆落铺子坐落的那条街。
三层的茶楼临街,对面是个大空场地,平日里夜市会有伎人登台常曲儿。因为位置的视线比较好,所以此茶楼生意不错,装饰得金碧辉煌。
雅间里摆放了盛绽的腊梅,红白两盆,幽香馥郁。
“十二老爷。”陆落进门,让她的丫鬟倚竹留在门口,先给陈容枫见礼。
陈容枫起身还礼。
“我收到了公公的信。”陈容枫笑着,将一封信给陆落。
陆落拿过来,信上的确是叔公的笔迹。前几天陆落也收到了。
叔公给陆落的信里,第一催促陆落赶紧替他买地盖房子;第二让陆落有困难找陈容枫帮忙,别委屈自己。
“我叔公也给您写信了?”陆落笑道,然后又将信还给陈容枫。
“你可以看看。”陈容枫目光殷殷,修长如玉的手指,将信又推给了陆落。
陆落不知何意,果然打开来瞧。
叔公给陈容枫的信,除了家常内容,绝大部分在说璇娘,跟陈容枫报平安。信的最后,叔公托陈容枫多照料陆落母女。
陆落想起上次,陈容枫对她稍微好点,她就怀疑人家喜欢他。陈容枫将信给陆落看,无非是告诉陆落:“我不得不对你好,我还求你叔公照顾我女儿呢。若是我对你们冷漠,公公知道我办事不力,也会对璇娘不尽心的。”
明白了这点弦外之音,陆落想起上次自己问那席话,心里甚是尴尬。
她看完之后将信重新叠起来,交给了陈容枫,完全不动声色。
“天挺冷的。”陆落寻了个话题。
“是啊。”陈容枫笑道。
然后,他说起一些衙门里的趣事给陆落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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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0章生气(第四更求月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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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脾气坏透了,陆落正巧碰到了他不快的时候。
“你还是走吧!”陆落被他无故冲了一通,也生气。“你充什么家奴?别说我的其他下人,就是我这个主子,也要把你当大爷供着,你毫无诚意!”
“你是来找茬的?”柏兮猛地站起来,居高临下呵斥道,“你让我走,你算什么东西?我什么时候想走,自然会走。再敢多嘴,我要了你满铺子人的命。”
别说铺子,就是这条街,柏兮也能轻易取他们性命。
师父说过,柏兮的门派曾经为了制造戾气,在西域屠城。
术士屠城不见血。
陆落的手指紧紧攥起来,手背青筋突起,指端退了血色,一片惨白。
“滚出去。”柏兮发完火,又了无兴趣坐下来,表情淡然道,“看到你就烦。”
陆落气得七窍生烟。
柏兮的存在,永远在提醒陆落,她有多么弱小!
她满脑子想着杀了这厮,浑浑噩噩往外走。
后来柏兮说了句什么,陆落没听到。
回神间,柏兮追了上来,拉住了她的胳膊。
他从陆落的手里,将她带走的账本夺下来。
这本账本还有账目没有对完。
碰到了陆落的肌肤,他很嫌弃在衣裳上使劲擦了几下手。
“那是陈容枫吗?”他突然又在背后追了句。
陆落不想理睬,抬脚出了门。
陈容枫到陆落的铺子里来过两三次,并没有到柏兮算账的厢房里,所以他没见过柏兮。
柏兮则不想去找他,虽然他们曾经是朋友。
“真是瞎了眼!”陆落听到柏兮在后背非常嫌弃又憎恶骂了句,而后重重将账本甩在桌面上。
他骂谁瞎眼,陆落就不知道了。
陆落气得心角隐隐作疼。
这么个人,比你亲祖宗还大,骂不过他,也打不过他,人多势众都拿不下他,他无法无天的,还甩不开!
陆落真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被这么个人缠上。
“我一定要扑杀此獠!”陆落恨恨的想。
陆落恨极了,柏兮也气得半死。
他今日气不顺,从早上到现在,就没有一件让他开心的事。
陆落走后,柏兮算了算陆落的运势,就知道对陆落威胁来自哪里。
柏兮原先不想管,把邵华倾留给陆落练练手。
他没把那个术士放在眼里,小角色罢了,杀姓邵的跟碾死只蚂蚁似的。
可是他现在很愤怒,他要发泄怒火。出于“杀几个人开心一下”的心态,柏兮直接奔薛澜的府邸去了。
翌日,陆落去给陈容枫的宅子看风水,却见陈容枫急匆匆出门了。
“五娘,真是对不住!”陈容枫很歉意对陆落道,“我得去趟衙门,莫大人有事找我,说薛将军的养女出了事”
“什么?”陆落一怔,“澜姑娘出了何事?”
“你也认识澜姑娘?”陈容枫吃惊。
莫大人是薛将军的亲信,所以他知道澜姑娘。
没想到陆落也认识。
“她怎么了?”陆落又问了句,她倏然间心里一闷,很多糟糕的心绪猛然涌上来。
“她杀了人,自己也疯疯癫癫的。”陈容枫道。
薛澜杀了一男一女,男人是邵华倾,女人是她自己的丫鬟,而薛澜已经疯了。
陆落突然想到了柏兮,寒意从头顶灌入,沿着后背脊椎骨,传遍了全身。
她站着没动,脸已经白了,比纸还要白,退了全部的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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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1章0神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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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话的时候。眉宇舒展,有几抹笑容。
他的心情极其明媚。
他杀了人,心情却这么好,让陆落胆寒。
“我不需要你帮忙!”陆落的手脚发软,她没有杀邵华倾和那个丫鬟,他们却是因为陆落而死。
陆落的圣母情结。让她永远无法克服主动害人的心里障碍。
像她这种圣母病的,只会在敌人出手的时候反击,而不是刚知道敌人的意图就把敌人给杀了。
柏兮杀了人,还将此事推给陆落,陆落暴怒。
她上前几步,想要掴柏兮一巴掌。
柏兮察觉到了,轻轻绕开。
“你把薛澜治好,听到了吗?她是我的徒孙!”陆落不甘心,心里乱七八糟的情绪炖成了一锅,汩汩乱窜,搅合得她的理智全没了。
“晚了。”柏兮无所谓道,“哪怕能治好她,我也不想治,她没资格让我救。”
“那我将你送官!”陆落努力控制自己,面容还是有点狰狞。
柏兮的好心情,有点败坏了。
他颇感不快,不是因为陆落想将他送官,而是因为陆落蠢。
柏兮恨死了她的蠢,每次她犯蠢,柏兮就会自责烦躁:他没有教好她。
将柏兮送官?无非是多死几个人,或者几百人,或者几千人罢了。
为何陆落不明白,平常人没资格忤逆他、质疑他?
“你试试。”柏兮冷漠道,“你想让谁死,陈容枫,还是那些衙役?”
陆落一怔。
她定定站着,而后慢慢坐下来,久久不再开口。
她将头埋下去,肩头却在发颤。
柏兮站在她的身边,望着她银白色的发丝,挽成了发髻,和她雪白的颈项肌肤连成一色。
那雪白的光,刺痛了柏兮的眼。
他叹了口气。
“你恨我?”柏兮的声音,缓慢在陆落的头顶响起。
等陆落再次抬起头的时候,情绪平复了很多,眼底的恨意却浓郁。
她不仅恨柏兮的滥杀无辜,也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当然恨。”陆落道。她的声音不再发颤、不再尖锐,平缓从齿缝间溢出,镇定而阴冷。
“为何?”
“你残害生灵,灭绝人性。”陆落道。
柏兮想了想,冷笑道:“那你们不杀猪、不宰羊?”
“人和猪羊不一样!”
“在我眼里,你们还不如猪羊,猪羊还能吃呢,你们能干嘛?”柏兮反问。
陆落沉默了。
一股子寒流,在她的腔腹中流窜,让她遍体生寒。
她听罢柏兮继续说:“你们整日烧香拜佛,可一场灾害,死伤无数,绝不止两个人。那时候,你们恨老太爷吗?你们会埋怨老太爷残忍吗?”
不待陆落回答,柏兮又说:“你们不会,你们甚至怪自己,怪自己不够虔诚,不够善良,怪自己行为不端惹恼了老天爷,才天降横祸。如今,我不过是杀了两个人,你却来怪我?”
他将自己视为神明。
他对凡人的惩罚,不仅不能怪罪他,还有反省自身。
陆落离开铺子的时候,唇是冰凉的,手脚是冰凉的,五脏六腑也是凉得透彻,她像掉入了冰窖里。
“杀了他!”陆落心里只有这一个念头。
傍晚的时候,下人告诉陆落,有位姓水的郎君求见。
水长宁来了。
陆落意料之中。
死者邵华倾,是水长宁的族人,他一定会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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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2章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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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长宁来了。
他坐在陆落家外院的中堂,日影西斜,灼艳霞光从卷帘处投入,金芒掩映着他的眉眼,
他玄青色的大氅,泛出了淡淡清辉。
水长宁眼眸静籁,素雅沉稳。
陆落想要踏入门口,却深吸了口气,考虑如何解释、如何应对。
邵华倾被宁墨谷所杀,这事要不要告诉水长宁?他去复仇,肯定是自寻死路;若是装作不知,又显得他窝囊。
实话会让水长宁左右为难。
水长宁曾拿出稀世珍宝来挽救陆落的婚姻,他不仅是陆落的朋友,更是恩人,陆落不能恩将仇报。
她立在门口,半晌没有动。
水长宁的余光看到了她,站起身来,眼波清湛澄澈,落在她脸上。
“陆姑娘。”水长宁客气给陆落见礼,态度不疾不徐,不像是寻仇的。
他的手边,摆放了一个包袱,亦是玄青色。
陆落踏进了屋子。
“这么晚了,你找我可有事?”陆落没有多余的废话,开门见山问道。
水长宁则没那么急促。
他复又坐下,端茶润了润嗓子,才说:“我得到信,邵十死了。”
邵十郎,就是邵华倾。
陆落的心头莫名一提。
她知道接下来要面对什么。
“官府不知他的住处,我却知晓。既然他被杀了,只怕有点蛛丝马迹,我就去了趟他的院子,果然找到了一点东西。”水长宁道。
他打开了包袱。
包袱里有九样法器,皆是锋利之物,有刀、有匕首、有箭,芒光锐利,阴煞之气萦绕不绝。
“他院子里有个阵法,方位正克你家的宅子”水长宁道。
陆落一惊,扬眸看着他。
他这是怀疑陆落杀了邵华倾吗?
陆落那天见了薛澜。预感有危机,而薛澜不是术士,她不会害陆落。唯一能对陆落下手的,是她身边的那个人。
陆落也在提防。
没想到。柏兮先下手为强,没等邵华倾的阵法起效,他就把邵华倾杀了。
若是邵家和水长宁将这笔账算在陆落头上,也无可厚非,柏兮原就是为了陆落杀人的。
“若是邵家的人发现了那个阵法。会怀疑你。”水长宁继续道,“所以我毁了阵法,将法器拿过来。
陆姑娘,我与邵十不熟,他虽然离家出走,仍是邵氏子弟。邵家会追查他的死因,若是他在旁处还留了蛛丝马迹,邵家会找到你,你千万当心。”
水长宁不是来质问,而是来提醒。
他关心的是陆落。
陆落又是一愣。她心里涌入了几分暖流,柏兮带给她的冰凉减轻了少许。
邵华倾想杀陆落,那么陆落就是他的仇敌。他死了,最大的嫌疑人自然是身为仇敌的陆落。
邵家是术士世家,被他们家缠上,陆落不死也要脱身皮,除非她能灭了邵氏满门,要不然后患无穷。
“多谢你,水龙王!”陆落感激道。
“你是老祖的徒弟”水长宁简明扼要说明他帮陆落的初衷。
老祖是水长宁的恩人,亦师亦友。他托自己照顾陆落,水长宁责无旁贷。
邵华倾的死,水长宁不在乎,他们的关系不好。
水长宁是被迫离家。他的姓氏都被邵家剥夺了,将他从族谱中除去;邵华倾则是自负有点能耐,和族长的儿子打架,将族长的儿子打伤要受罚,负气离家出走。
薛澜小时候差点被人贩子抓走,是邵华倾救了她一命。
邵华倾知道薛澜的师父石庭会术法。就死皮赖脸不肯走。
石庭疼徒弟,见对方是薛澜的救命恩人,答应愿意指点几句。
邵华倾很精明,心思不在正途,后来竟知道了老祖的身份,还知道水长宁和老祖的交情。
他知道之后,心里更加不平衡了。
同样是邵氏弃子,既然老祖能教水长宁,肯定也能教邵华倾。
本着这样的想法,邵华倾千方百计想要做老祖的徒弟,野心勃勃。
老祖从未正眼看过他,或者说,邵华倾都没怎么见过老祖。
他只与石庭打交道,却总借着老祖的名头招摇。
邵华倾心术不正,记恨水长宁。
“是宁墨谷杀了他。”陆落对水长宁道。
她也把柏兮杀邵华倾的原因,告诉了水长宁。
宁墨谷不是神,他只不过术法高超无比的术士罢了。
他曾经也死过的,早在五百年前,他就被陆落的师父杀过,甚至用术法镇住了他,阻止他投胎。
只是,他还是投胎而重生了,变成了现在的柏兮。
他的术法也慢慢回来了。
陆落的师父术法比柏兮更高超,但是他敬畏生灵、敬畏天道。
柏兮却不,他狂妄自大,因西域的百姓将他视为“天师”,信奉他为神明,他就真以为自己是神。
“我能否把此事透露给邵家?”陆落问水长宁,“让邵家入局,咱们合伙杀了他,让他永世无法超生。”
“不可!”水长宁道,“邵氏族人多疑且自傲。邵家子弟被诛,很快天下皆知,若找不到凶手,岂不是叫人嘲笑邵氏无能?他们未必能找到宁墨谷,哪怕找到了也斗不过。
为了声誉,他们会乱找个替罪羊。到时候,你或者我,就会被邵氏诬陷是凶手,他们会杀我们扬威。”
水长宁比陆落更了解邵家。
他的话,陆落听了进去。
“我懂了。”陆落道,“此事与我们无关。”
水长宁颔首。
他离开了之后,陆落将那些法器全毁了,不给邵家嫁祸她的蛛丝马迹。
第二天,陈容枫抽空来看陆落,他担心陆落被薛澜的样子吓坏。
“我没事的。”陆落道,“我又不是小孩子,怕什么呢?澜姑娘如何了?”
“我让牢卒收拾了一间干净的牢房,先收押她。等过了年,派个大夫给她治病,治个两三年,到时候没人记得此事了,随意寻个理由发落吧。”陈容枫道。
陈容枫打算拖下去。
薛澜精神恍惚,要审查自然要治好她。
什么时候好,也是陈容枫说了算。
陆落点点头。
她和二伯母沈氏去探望过薛澜,薛澜的牢房比较干净,四周围了厚厚的毡帘,不通风,暖和得很。
薛澜没什么表情,仍是那副神态,脑子已经坏掉了。
这是石庭的爱徒,是陆落门里的徒孙。师父和石庭那么护短,陆落却没有护住她的徒孙,她觉得自己愧对师父。
她没有把师父护短的传统继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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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3章相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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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将军临终前,也念叨过薛澜,沈氏知晓薛澜的情况。
他说薛澜很有主见,不是普通的内宅女子,老将军留了笔钱财给她,够她衣食无忧的。
至于嫁人,老将军考虑到薛澜的真实身份,嫁人估计是难事,索性由着她了,懒得以世俗约束她。
薛澜是什么身份,老将军没告诉沈氏。
陆落的天眼能相面,她倒是知道薛澜的身份。
“要驱邪也不能现在。”陆落低声道,“陈府尊说,等过了年给她请个大夫,治上三年五载再判刑。若是现在驱邪了,她好了过来,那可怎么办?”
提到薛澜,陆落的心就拧成了一团。
她变成这样,是柏兮为了救陆落。薛澜没有害陆落,却蒙此大难,陆落都不知该怎么跟石庭交代。
面对二伯母的疑惑,陆落撒谎也带着惴惴。
二伯母却没察觉到陆落的异样,光揣摩陆落话中之意去了。
治个三年五载的病,那么这案子就有得拖了。
能拖下去,薛澜才有生机。
此事原是陈容枫的打算,心里都筹划好了。
莫大人却找到了陈容枫。
他不赞成陈容枫拖下去,这是扬汤止沸,治标不治本。
莫大人想要个釜底抽薪的法子,彻底将薛澜救出来。
“您的任期快到了,下一任的府尊不知是谁,他肯定要重查此案。只要查澜姑娘,就要查到她的身份。查到她的身份,可能会给去世的老将军惹身腥臊。”莫大人劝说道。
“她什么身份?”陈容枫不解。
薛将军有个养女,此事挺隐秘的,陈容枫之前都没听说过。
只有薛将军的亲信下属才清楚。
莫大人沉吟片刻。此事若是不告诉陈容枫,也难以周转。
于是,他跟陈容枫嘀咕。
薛将军去世了,薛澜又疯了。再瞒下去也无益。莫大人相信陈容枫的为人,一股脑儿将真相告诉了他。
陈容枫听了之后,心中震撼。
“您拖下去,留给下一任知府,澜姑娘的身份瞒不住;您不拖了。结案送京,万一走漏了风声,她更是活不成,老将军只怕也要落个通敌叛国的污名。”莫大人说,“老将军劳苦功高,一世清白,死后背负骂名,叫我如何忍心?所以我思量再三,这案子拖下去是下下策。”
知府衙门可以判罪人死刑,却要在判刑之后上交朝廷。由刑部、大理寺、都察院审查之后,再行刑。
薛澜杀人证据确凿,她定是会被判极刑,判刑之后就要送京。
莫大人的话,句句在陈容枫耳里。
陈容枫来湖州府两年,薛将军是最有名望的,他提携、帮助,让本地乡绅不敢刁难,解决了陈容枫不少难题。
龙强难压地头蛇,哪任知府到了湖州。不是小心翼翼的?反而是陈容枫,一来就放开手脚,这要多谢薛将军的暗中相助。
陈容枫很感激薛老将军。
薛老将军无后,独独这个养女。还是不能见光的身份。
送京的确不妥当。
“那怎么办?”
“她不是疯了吗?”莫大人悄声道,“怎么就不能死呢?”
莫大人想让薛澜死遁。死遁的方法太多了,随便一个就能处理圆满。
陈容枫眸光一凝。
“可她已然是这样,换出来谁照料她?”陈容枫深虑道。
陈容枫不是害怕,而是担心此事牵扯莫大人,害得莫大人丢官罢职。
相处久了。陈容枫知晓莫大人心怀远大,颇有高志,和陈容枫混日子的心思完全不同。
陈容枫生于侯门,又是太后聂氏的姨母表弟,他到湖州府原就是太后和太皇太后叮嘱内阁,破格放的。
他是不怕的,闹再大的事还能怎么着他?
大不了丢官,回到京里再放其他差事。
莫大人却不同。
一旦暴露,莫大人的前途就完了。而薛澜已然痴傻,救她出来,她也没有求生的本能,不知道躲避,迟早要出事的。
这件官司关乎甚大,多少眼睛盯着?
“这可是一辈子的事。”陈容枫道,“咱们俩得时刻提着心。莫大人,我是自由惯了,这次出来做官,全是为了散心,我不在乎前程的,您可就不一样,我是担心您。”
莫大人心里怯了几分。
他也是欺上瞒下的后果,纸总包不住火,有暴露的那天。
再说了,薛澜痴傻了,到底是什么情况,莫大人也不知道。她是杀人了,还是被栽赃了,莫大人更不清楚。
万一她是冤枉的呢?
莫大人小时候替地主家放牛,没少挨打挨骂,后来气不过去投了军。
他投军的时候,薛将军也只是个士卒,却很照顾他。有次浴血混战,死了两千多人,是薛将军把莫大人从死人堆里捞出来的。
后来薛将军得到了器重,慢慢积累了战功。他从未忘记过莫大人,时刻提携他。
薛将军捡薛澜回来那次,莫大人也在场,当时也是不得已。
“我主意已定,一定要救澜姑娘!”莫大人道,“府尊,还请您助我一臂之力!”说着,他就起身给陈容枫行礼。
陈容枫忙扶起他,喟然道:“咱们不必客气,我难道希望自己任上的杀人犯送到京里去?既你想好了,我怕什么?”
薛澜换出来之后,交给谁,陈容枫和莫大人一时间踌躇。
他们都不是薛澜的亲人。
“她不是有个师父吗?”莫大人想起来,“可以交给她的师父。只是,我没见过她师父,不知是何人,她现在也说不了,唯一的丫鬟死了”
陈容枫倒想起来了。
上次陆落去看薛澜,跟陈容枫说过,薛澜的师父跟她是至交。
也许,陆落知道薛澜的师父在哪里?
思及此,陈容枫又可以光明正大去见陆落了,心里敞亮又明媚。
“胡姨娘可能知道,我去问问她”莫大人自顾自说了半晌。
“我能打听到她师父的下落,此事先交给我吧。”陈容枫道,“怎么把薛姑娘换出来,还要您张罗,此事更要紧!”
于是,莫大人去安排如何神不知鬼不救出薛澜,陈容枫去找陆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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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4章徒0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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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的茶楼生意清淡,房舍与摆设陈旧。古木的楼梯逼仄,踩上去吱吱呀呀,竟有别风韵。
茶楼清雅,茗香悠远。
陆落进来的时候,已经是晌午了。阳光明媚的午后,湖州消了酷寒,隐约有早春的暖意。
前些日子冷,茶楼垂了风寒的锦帘,此刻被帘钩斜斜挂起来,日光将疏影铺满了屋子。
陈容枫临窗而立,伸着脑袋往外看,似乎在等陆落,想从窗户口看到陆落进来,不成想却错过了,与他的成熟稳重大相径庭。
陆落轻轻咳了咳。
陈容枫回神,没提防陆落已经来了,连忙收回了身子,微笑从眼底晕开。
“请坐,五娘。”陈容枫道。
今天陆落穿着浅蓝色的绸面风氅,头上带着同色的观音兜,将她的银发藏匿其中,身材曼妙,风姿卓越。
一袭素淡,银发如雪,更显得她眉似黛描、唇似点樱。从外头进来,寒风在她雪白的面颊上泅开了浅红,气色更是红润。
陈容枫好奇,为何她比从前黑发的时候更美艳,艳得近乎妖娆?
当年求而不得,自己远离京师,如今却能光明正义邀约她喝茶,简直像一场梦。
陈容枫感激老天爷!
“十二老爷,您找我可有事?”陆落问。
她声音疏离,眼眸晦暗,提不起精神的样子。
“怎么了,五娘,你生病了么?”陈容枫担忧问。
陆落努力挤出笑容,道:“没有,您可有事?今天我小弟回府,我还等着去接他。”
她的庶弟陆慕去了崇济书院读书,到了年关才休沐。陆落一早派人去接他了。
这会子还没有到。
陈容枫就不拐弯了,直接说正事,怕陆落不耐烦。
“澜姑娘的师父,你知道他的踪迹吗?”陈容枫问。
陆落从他的话里。听出了几分弦外之音。
好好的,为何要找薛澜的师父?难道薛澜的案子,有了新的证据,出现了转机?
“我暂时不知。”陆落道,“不过。若是他回来了,他会来找我。”
“你能想想法子联络他?”陈容枫又问,语气有点急。
陆落凝眸看着他。
她打量男人的时候,要得到自己想要的信号,所以眼眸不知道收敛,使劲盯着对方,愣是把陈容枫看得不自在。
她从前也这样看颜浧,把颜浧看得面红耳赤。
陆落收回了目光。
“十二老爷,澜姑娘是我的徒孙。”陆落道。
她把自己和石庭的关系,说给陈容枫听。
仔细说起来。石庭从未拜入师门,陆落也没有。
薛澜学的是医,陆落学得是玄术,也是风马牛不相及。
可师门一脉相承,每个徒弟都要护住,这是师父的规矩。
“真的?”陈容枫听完了陆落的话,愣了下。
这么说来,也可以将薛澜交给陆落么?
只是,事关重大,一旦败露。不仅薛澜性命不保,就是陈容枫和莫大人也难辞其咎,轻则革职查办,重则人头落地。
陈容枫爱慕陆落。他更不愿意把这个秘密的重担传给陆落。
他犹豫了,不知道应该不应该说。
对于陈容枫而言,爱慕女人不是坦诚相待,而是愿意替她挡风遮雨,外头什么麻烦都不让她知晓最好了。
将来陆落嫁给他,他也能做到如此。
陈容枫对这桩婚事挺有信心的。除了他,还有谁更适合陆落?
“没什么,就是澜姑娘在牢里,念叨了着师父,我以为她想见见她师父。”陈容枫支吾。
“不可能!”陆落道,“她不可能还有意识,知道念师父。到底怎么回事,求您告诉我!”
陆落说着,站了起来。
陈容枫没想到她如此激动,更是觉得她话里有话。
什么叫澜姑娘不可能有意识?
这点,陈容枫听不懂,澜姑娘不过是发疯,总能醒过来的。
“十二叔,你不懂,薛澜她已经是废了,她的脑子坏掉了,没得指望。”陆落道,“她能活一日是一日。”
她说十二叔的时候,声音软软的,像个撒娇的孩子。
陈容枫的一颗心,立马就酥了。
他看得出陆落也很想救薛澜,而且她是术士,不是小姑娘。
沉吟再三,他靠近了几分,将自己和莫大人的打算,都悄悄告诉了陆落。
他们想要救薛澜。
这主要是为了薛将军的声誉,免得薛澜身份暴露,给去世的薛将军平添闲言碎语,死后被拉出来鞭尸。
要不然,薛澜现在这痴傻的模样,也不至于让莫大人花那么多的心思。
薛澜的身份,是莫大人的秘密,他告诉了陈容枫,陈容枫就不好告诉陆落。
陆落早已推断出来,但是她装作不知情。
“把她交给我!”陆落道,“我能妥善安排她。我见过薛将军的胡姨娘,她着实太懦软了,现在又在孝中,六神无主,还不如给我。十二叔,您应该相信我,我绝不告诉任何人,包括我叔公和我母亲!”
陈容枫当然相信陆落了。
只是,陆落到底还是姑娘家,虽然有了“玄女”的名声,却是母亲做主,她能有多少自主?
“你打算如何安置她?”陈容枫试探着问。
“我有个庶妹,最是刁钻任性,我早就想处理她了”
“这可不行!”陈容枫一惊,“她是一条命,我们用死囚换,不用活生生的好人。”
陆落愣了下。
片刻之后,她才知道陈容枫以为她想用庶妹去李代桃僵。
难道她在陈容枫心中,恶毒成这样了?
陆落苦笑了下:“您想多了,我说处理她,不是用她去换薛澜。我是要把她光明正大赶走,然后安置在庄子上。到时候,我派了家里得力的仆妇去看守她,顺便照顾薛澜,不就没人起疑了吗?”
上次七娘在陆锦乾的酒楼闹事,一下子得罪了祖母、三伯母以及陆锦乾夫妻。
有人等着闻氏折腾七娘,从而污蔑闻氏恶毒;有人则等着七娘再折腾,搅合得闻氏鸡犬不宁;有人则担心闻氏,怕她进退维谷。
陆锦乾的事热乎气还没有过去,多少眼睛看着,闻氏不能立马对七娘下手。
如今,已经过去好几个月了,也倒了修理七娘的时候。
这几个月里,七娘又犯了好几件事,她是不怕陆落和闻氏的。
陆落之前就在想:这么个人,留着她过年吗?
此刻,她有了打算:不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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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第045章薛澜的身份秘密
天才壹秒記住『shuyaya qu 】薛将军不忍心,当初承诺过归还人质,他就偷偷留下了敌将四岁的幼女。保留一点血脉,养在城中乞丐窝多年。
直到后来薛将军封爵,主帅也去世,成王接替了西南军务,薛将军才将这孩子接回了湖州府。
此事莫大人知晓。当初他在薛将军身边,薛澜就是那个人质。若朝廷细查她的身份,就会知晓当初南诏国的战祸,是薛将军他们主动引起。
兵家乃国之大事,两年征战,耗尽了无数的人力和粮草、国库近四成的税收。若是朝廷知晓是咱们挑起的事端,只怕主帅死了也要灭其九族,掘其坟墓。
相比较主动引起战祸,为了自己的战功,至两朝军民的安危不顾。动摇国本,什么通敌叛国的污水,应该只是小事吧?”
陆落侃侃而谈,陈容枫目瞪口呆。
具体的细节,陈容枫并不清楚,至少他不知道当初战祸的起因。
莫大人不愿意详谈,他并未意识到这件事的严重性,只是觉得此事不光彩。
“亦或者,当初薛将军留下薛澜,其实并不是什么良心发作。而是留个主帅的把柄吧?”陆落又道,“卸磨杀驴,岂不是常事?”
陈容枫豁然站起来。
他都不知道,莫大人一句轻飘飘的话。里面隐藏了这么多的玄机!
陆落说自己是薛澜的师叔祖,薛澜的师父是她徒弟,陈容枫不怀疑她是怎么知晓内情的。
“此事关乎甚大!”陈容枫道。
陆落也站起来,缓缓走到了他身边:“十二叔,此事不大,知晓此事的人都是薛将军身边的。莫大人没有错。薛澜决不能进京,当初那一战大获全胜,多少人封官加爵?现在突然冒出个薛澜,抵消了他们的功绩,他们要弄死薛澜,连您和莫大人也逃脱不开!”
陈容枫回眸,讶然看了眼陆落。
官场险恶,陆落知晓得这么清楚,让他很意外。
人心不过如此。
陈容枫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却也知道普通人为了升官的急切和手段。得到了,再也不肯松开。
如今,陈容枫将薛澜送到京里,细查他的身份,揪出当年的实情,会害得多少人难自圆其说?
无利不起早,肯定也有人极愿意查薛澜的。
官位只有那么一个,把旁人推下去,自己才有机会。
陈容枫越想越后怕,薛澜不能见光!
薛将军一直都知道,哪怕他后来位高权重,也不敢大意马虎!
“他们太大胆了!”陈容枫也惊叹,“居然还敢让澜姑娘活着!”
陆落则叹了口气。
“人是有感情的,也是有良知的,甚至会侥幸。事不关己,咱们才能做到理智而冷漠,真到了自己头上,谁能那么绝情?
若是自己养大了这孩子,明知危险重重,也是万分舍不得。若侥幸她一生无事,不就平安了一辈子吗?”陆落道。
陈容枫倏然觉得她动情了。
“人和所谓的神不一样。”陆落的声音微落,低声道了句。
陈容枫不知这话的缘故。
他也没心思再儿女情长了,起身要去找莫大人。
陈容枫以为的严重,和莫大人心知的严重,不是一样。
他要去商量清楚。
而陆落知道,薛澜的“师父”是唯一值得信任的。
石庭不在,陆落又说了那番话,莫大人犹豫再三,会把薛澜交给陆落的。
陆落和陈容枫告辞之后,回家考虑怎么安置薛澜。为了不惹人怀疑,安置薛澜可以借用七娘。
“将七娘送出去静养,派人把守看护,如此来安置薛澜,也算我唯一能弥补石庭的。”
陆落想着,就回到了家中。
七娘最近三个月,又惹了好几件事,闻氏都被她磨得没了耐心,将她从正院挪出来,放到了正院的后面抱厦里。
她将角门一关,不许抱厦和正院通来往,七娘等于是暂时隔离了出去。
当时陆锦乾的事,陆落和闻氏并没有告诉七娘,却没有避开九娘。
七娘就是逼问九娘,将事情打听得一清二楚。
闻氏因此也记恨起九娘来。
九娘很怕七娘,又是个怯懦无能的,她倒也不知道七娘是要害她。此事一出,闻氏骂了九娘几句,九娘就彻底和七娘不来往了。
每次看到七娘,九娘都要躲避不及。
陆落怀着这样的心思,回到了家中。
远远的,她就听到了笑声,是母亲闻氏的开怀大笑。
今天庶弟陆慕回来。
在这个年代,女人没有继承家业的权力,所以陆慕不再是庶子,而是陆家的顶梁柱。
三姨娘明理,陆慕又勤奋乖巧,闻氏与他们相安无事。
“慕儿回来了。”陆落也挺高兴的,她很爱这个幼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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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6章礼物(絶鈑貨和氏璧+)
十二岁的陆慕,处于男孩子变声的年纪,嘶哑着嗓子,说话也特别有趣。
“五姐,我给你带了礼物。”陆慕悄声道,看到陆落非常开心。
陆落微笑,正准备说点什么,一旁的八娘立马问:“那我的呢?”
陆慕从小就喜欢陆落,导致他的亲姐姐八娘很吃醋。
这几年大家都大了,八娘倒也不再嫉妒陆落,只是还喜欢和陆落争夺弟弟,作为一档子趣事。
八娘心里澄澈,她知道陆慕喜欢她,也喜欢陆落。
她能接受。
可能是爱屋及乌,八娘现在也挺喜欢陆落的。
八娘只比七娘小一岁,今年十五了。她从小养在三姨娘身边,而三姨娘性子善良沉稳,让八娘耳濡目染,习性贞淑,美丽又柔婉。
和七娘的暴戾、九娘的怯懦相比,八娘文静懂礼,温柔可人。
“也带了。”陆慕道。
“我也有吗?”三姨娘也问,还以为陆慕给每个人都带了的。
陆慕是刚刚到家,就直接到闻氏和陈姨奶奶身边,三姨娘还没有单独与他说过话,并不知道他带了礼物。
十二岁的陆慕,进书院也不过短短数月,真的像脱胎换骨,一夜之间长大了似的。
“这娘,我没那么多钱”陆慕被三姨娘问得有点尴尬,低垂了脑袋嘟囔。
这个家里,对陆慕最重要的是两个人:陆落和八娘陆茵,连他的生母三姨娘也要往后放放。
他到底小孩子心气,没想到八面玲珑巴结谁,带礼物也只给自己最想念的两个姐姐。
被三姨娘这么一问。陆慕抬头,发现满屋子好多人看着他,他尴尬得说不出话了,不着痕迹往陆落身后躲了躲。
还是小孩子气!
陆落失笑,道:“不妨事的。霍姨娘,您想要礼物,今年多给些压岁钱。下次慕儿回来。再给你们带。”
闻氏也笑。
话题就岔了过去。
大家都在,唯独七娘不在场,不过也没人提起她。
七娘要是在。肯定会尖酸刻薄说难听的话,惹得大家都不高兴。
她不在,大家都好。
“姨奶奶,您喝茶。”丫鬟端茶来的时候。陆慕一时孝心大发,亲自接过来。递给了他的祖母。
陈姨奶奶感动得眼泪汪汪。
看着这满屋子的人,因守孝穿得都素净,但个个脸上洋溢着喜悦,一家子团圆。陈姨奶奶一辈子都没此刻这么高兴。
等散了之后,陆慕单独去陆落的秾杏院做,将礼物送给陆落。
他给陆落买了个别致的首饰匣子。黑漆描金的,背后雕琢镂空的蝴蝶。
匣子分上下两层。上面那层的锁扣上,一把流苏缓缓坠下,落在下面的锁扣,似流瀑般飘逸。
不贵重,却新巧精致。
“五姐,以后我给你买很多的首饰。”陆慕道。
陆落笑,心里甜滋滋的:“那我等着!”
陆慕受到了鼓舞,心情很好。
“书院好玩吗,可有人欺负你?”陆落关心道。
陆慕说没有。
“书院可严了,先生知道谁打架闹事,就要赶出去。”陆慕道,“先生说,崇济书院最有名望,若是被崇济书院赶出去,以后没有先生敢教,也没有书院敢收,前途全完了,故而不可闹事。”
“那就好!”陆落道。
崇济书院也有点纨绔子弟,不过绝大多数都是奔着前途,埋头苦读的。
为了声誉,崇济书院管理严格,学子们的确罕见欺凌弱小的。
陆慕看上去很机灵,陆落也就放心了。
“姐姐,你去过书院吗?”陆慕问。
陆落摇摇头:“我没有。”
“书院可好玩了。”陆慕就来了兴致,将书院的趣事,从日常饮食起居,到平日里的课业,全都告诉陆落。
从他的言语中,陆落看得出书院的生活虽然很苦,但是陆慕乐在其中,喜欢书院的环境和同窗。
书院的学子足有四百多人,好些外地慕名来求学的。
和陆慕同龄的只有七八人,毕竟他才十二岁。
陆慕已和好几位相熟,处得不错。
幼弟滔滔不绝,陆落侧耳倾听,心中挺高兴的:能融入进去,这是陆慕的造化,也许将来他真能有番作为。
快到晚膳的时候,陆落送陆慕去常怀院。
刚到常怀院,就见一个小丫鬟,抹着眼泪从外头进来。
这是陈姨奶奶身边的霞衣。
瞧见了陆落,霞衣急匆匆擦了眼泪,给陆落行礼,眼眶红红的。
“怎么了,谁欺负你?”陆落问。
“没、没有。”霞衣匆匆遮掩,垂首站在旁边,等陆落先进去。
陆落却停下了脚步,再次问:“说给我听,我替你做主,去哪里受气了?”
霞衣是陈姨奶奶的丫鬟,这个家里,从闻氏往下,个个敬重陈姨奶奶。
欺负丫鬟,就是不给陈姨奶奶体面,谁有这么大的胆子?
除了七娘。
陆落脸色一沉。
“说啊!”陆落声音提了起来。
霞衣吓了一跳,急忙跪下,又哭了:“慕少爷回来了,姨奶奶做了炖菜,亲自煮的,除了端到大厨房,也叫婢子端给七姑娘,结果”
闻氏不准七娘跟她们吃饭。
陈姨奶奶很可怜她,今天陆慕回来,等会儿晚膳隆重,陈姨奶奶也亲自做了自己拿手的炖菜。
闻氏却不准七娘出席。
陈姨奶奶舍不得,只好问过了闻氏之后,在闻氏点头答应的情况下,让丫鬟给七娘送了一份。
哪里知道,七娘把碟子都给砸了。
那只琉璃碟子,是闻氏送给陈姨奶奶的,陈姨奶奶很稀罕,今天找出来给七娘,也是老人家对晚辈的疼惜。
谁知道七娘不领情?
七娘不仅不领情,还骂陈姨奶奶虚情假意。
丫鬟霞衣既委屈,又担心砸了盘子要挨骂,所以一路哭了回来。
那只盘子可贵重了。
陆落脸色骤变,转身就要去找七娘。
陆慕紧紧拉住了姐姐的手:“五姐五姐,快吃饭了,我饿了,你不来的话,母亲不给开饭。五姐,吃了饭再去。”
他知道陆落也生气的,故而劝慰她,拉着她不放。
陆落心中发软,气就消了大半,笑道:“也是,炖菜凉了就不好吃。”
而后,她让霞衣起来,“别哭了,盘子算在我头上,我回头叫书破姐姐找一个给你,你再给姨奶奶,别露了声色,让姨奶奶伤心。”
“是。”小丫鬟见不用她赔盘子,当即破涕为笑,不再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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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7章用计(第三更求月票)
“就说七姑娘喜欢那盘子,过几日再送回来。”陆落教小丫鬟霞衣怎么撒谎。
霞衣道是。
“那盘子长什么样子?”陆落又问。
霞衣回想了下,道:“是琉璃的,盘子口一圈缠枝海棠雕纹”
陆落就知道是啥样的。
那套盘子还是她买的,一套四个,陆落说摆果子吃。
没想到母亲送了一个给姨奶奶。
剩下还有三个,陆落处有一个,那是她盛**酪用的,她可以找出来给姨奶奶。
心里有底,陆落吩咐丫鬟回去告诉碧云,让碧云找出来,过几日悄悄送给霞衣。
霞衣再三道谢,退了下去。
晚膳时,全家围着厅,关了大门,热热闹闹吃顿饭。
这是不常见的,平常闻氏施恩,她们都是在各自院子里吃,相互不干涉。
陆慕偷偷打量陆落的脸色,生怕陆落发怒。
陆落瞧见了,不忍扫兴,将心里的不虞全部压下,高高兴兴的陪着吃饭。
厅里放了防寒帘幕,有两个大暖炉,源源不断将热流送入,西边开了扇小窗,既暖和又不闷燥。
饭毕,大家吃得饱了,懒得起身,全围坐着说话。
“娘,我吹笛子给哥哥听。”穿着素白色绣暗纹小袄的十娘,挤到了闻氏身边,悄声对闻氏道。
十娘已经两岁半了,像她的生母莲娘,偏黑的肌肤,五官不够精致。
不过她年纪小,她的肌肤黑却紧致细腻。长得胖墩墩的。她眼睛特别大,瞳仁又宽,黑溜溜的眸子璀璨明亮,很招人喜欢。
闻氏很疼她。
在娘家的时候,闻氏也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嫁人之后就丢开了。她笛子吹得好,教过陆落。如今也教十娘。
十娘学了两月。居然能成调子,比陆落强百倍,闻氏很高兴。准备等过了年给她启蒙,请个女师傅教她,从小练舞、练琴,陶冶情操、培养才女的气质。
小孩子学会了新的东西。都想显摆显摆,十娘亦然。
今天人多。十娘就人来疯,更想表现一番。
“好,你吹一套我们听听。”闻氏很喜欢十娘的不怯场,当即同意了。
丫鬟拿了只短笛过来。
吹笛子不仅需要气力。也需要面颊上的肌肉有力。
十娘太小了,吹了几个音,面颊就酸了。气力也竭了。饶是如此,她还是把整套都吹完了。
虽然比鬼哭还难听。贵在坚持,善始善终。
小孩子的注意力没那么集中,十娘这般耐性,就更是难能可贵了。
“吹得很好,以后要更努力练习!”陆落先夸了她,然后让丫鬟回屋拿东西赏她。
陆落一夸,其他人就跟着夸,也纷纷给十娘赏赐。
十娘虽然很累,却兴高采烈,闻氏也跟着喜欢,很有成就感的样子。
陆落心头的那些阴霾和压抑,彻底散去了,满屋气氛融融的。
大家的情绪都很好,说说笑笑的,直到亥初才散。
散了之后,陆落想去找七娘。
深冬的夜风很寒,陆落走了几步路,双颊冻僵了,刺刮刮的疼。
“我去找她干嘛?骂她一顿,打她一顿,让她去跪祠堂,还是再饿她几天?”陆落问自己。
这些手段,对七娘全使过了,七娘已不在乎了。
想着,陆落折身回了自己的院子。
“盘子找出来了吗?”陆落一回来,就问碧云。
碧云指了指炕几上的盘子,道:“找了半天。这盘子盛夏装瓜果的,这时节寻出来作甚?”
陆落就如实告诉了丫鬟。
碧云听了,愤愤道:“她如此忤逆,应该交给老太太,让老太太去处罚!”
七娘的确棘手,原是可以交给老太太的。
可刚到湖州那会子,闻氏和三太太斗法,就拿了七娘作伐子。老太太识破了两个儿媳妇的计谋,心里反感她们把她当傻子,从此再也不肯多管半句。
闻氏连七娘失贞之事,都告诉了老太太,老太太置若罔闻,将难题留给了闻氏。
“老太太吃斋念佛,菩萨心肠,她才不肯下狠心去管。”陆落叹了口气,“再说了,七娘只是窝里横,老太太也有心给夫人点教训,此事她断乎不肯再理”
“得想个法儿,五娘。”碧云道。
陆落颔首。
她认认真真的想了起来。
翌日,陆落早起去正院,突然对闻氏道:“庄子上送来的那五十只也松鸡,如今腌制好了吗?”
“差不多吧。”闻氏正在给十娘梳头,有一搭没一搭和陆落说话。
十娘手里拿着个连环锁儿,解得很用心,片刻的功夫就解开了。
解开之后,她又套上,重新再解,一下子又解开了,玩得很开心。
陆落玩过这玩意,十天半月也解不了,见两岁半的十娘玩得那么轻松,陆落想着这连环锁肯定坏了,伸手让十娘给她。
十娘很听话,递给了陆落。
闻氏则问:“你想吃野松鸡了?”
野松鸡肉质细腻,新鲜的味美异常,腌制好了之后再炖烂,更是别有风味。
陆落和闻氏喜欢吃腌制的,所以每年庄子上送的野山鸡,闻氏都留下来,不做人情。
“不是,我想送几只给老太太。他们北府人多,吃东西都偏大家,野松鸡都吃新鲜的,送几只腌制的给她,换换口味。”陆落道。
闻氏对身外之物素来大方,笑道:“那回头我派人去送。”
“我自己去吧。”陆落道,“闲来无事,我去那边走走,问问正月里的忌讳。”
陆家还在孝期,正院的宴席怎么请,还请不请之类,都要过问老太太。
“我也正要去问。”闻氏道,“那你去替我请安,我明日再去。”
陆落道是。
说话的功夫,她手上的连环锁,不仅没有解开,反而更牢靠了。
这锁没坏,而且很难解,陆落纠结了半晌,都纹丝不动。
她气得塞给了十娘。
陆落起身的功夫,十娘复又解开了,陆落目瞪口呆看着她。
十娘不明所以,睁大了水灵灵的眸子望着陆落。
陆落起身,让婆子提了四只腌制好的肥美野松鸡,去了老太太那边。
“正月里不摆席了,初一你们过来吃顿饭,就算过了年。”老太太道。
北府也要替陆其钧守孝,陆其钧要到初九才小祥。小祥过后,北府就除服了,一切如常。
“还在普安院摆席?”陆落问。
普安院是老太太院子隔壁的一处小院,专门是用来设宴摆席的地方,院子里还有戏台,平常时节请戏班子,都在普安院。
今年过年是不请了。
“除了普安院,也没地方可以摆。”老太太说。
“普安院如今什么模样?”陆落随口提了句。
老太太早膳刚刚用完,想着出去走走,就道:“你才离家几年,竟都忘了?走,祖母带着你去瞧瞧。”
陆落眼眸转了下,唇角有淡淡笑意,跟着老太太去了普安院。
逛的时候,陆落就特意留心了普安院的路,以及台阶,能站几个人等。
她打量得有点仔细,老太太狐疑看了眼她,总感觉陆落别有用心。
“祖母,大年初一我就不让七娘出来了,免得她又犯浑,给咱们添堵。”陆落道。
老太太说:“这不好,有心人问起来,反而是你们心虚。就初一让她出来走一遭,往后别带她就是了。”
陆落沉吟。
须臾,她才勉强说:“那好吧。”
老太太回眸间,发现陆落唇角有抹狡黠的淡笑。
“这丫头今天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我是不是着了她的道儿?”老太太心中倏然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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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8章铺路(第四更,求月票)
陆落难得来给老太太请安,祖孙俩说话,老太太也拦了其他的媳妇、孙媳妇等,不叫人打搅。
陆落先说了一大通七娘的坏话。
“姨奶奶给她送吃的,她不感激就罢了,还砸了盘子!”陆落告状。
老太太脸色一沉,她知道七娘没规矩,没想到如此不堪了!
陆落还说了很多。
老太太听着不对劲,闻氏是个要强的性格,家里再糟糕,也不外倒苦水,怎么陆落今天全说了?
老太太不相信没有闻氏的授意。
这话,自然不是单纯的诉苦,是有意图的。
“这丫头难道是想让我去收拾七娘?”老太太猜想,“这也不能够,别说她们搬到了对面,就是还住这个院子,我也断乎不肯管的。”
陆落这席话,除了让老太太讨厌七娘、觉得陆落不沉稳之后,也没有其他实在的用处。
老太太凝眸,又看了几眼陆落,不露声色:她想看看陆落到底怎么算计她。
陆落抱怨了一通七娘,突然又说起了她弟弟。
“明年的束脩,咱家的公帐上出多少钱?”陆落问老太太。
“要公帐出钱?”老太太错愕,“你们自己没钱?”
“又没分家,难道慕儿不是姓陆吗?”陆落道,“以后他做官了,不是咱们整族的荣耀吗?”
老太太清了清嗓子。
她挑眉看了眼陆落:“既然你说出没分家的话,那好,你们母女的账本,拿过来给我瞧瞧?”
这小混蛋,自己赚得盘满钵满的,只当我老太婆不知道吗?
如今还敢打家里公帐的主意?
老太太心里好笑,倒也不介意,反而觉得这孩子机灵得有点好玩。
“当然可以!”陆落满口应承下来,“我爹爹有多少产业,我明日就拿给您。其他的。是我娘的陪嫁,祖母不会想看我娘的陪嫁吧?”
这个年代虽然对改嫁比较苛刻,却从律法上保障女人的陪嫁私有。
婆家不能强行抢掠女人的陪嫁,更没有资格擅动。
二伯母那么多钱。若是她的陪嫁可以交公,家里那些吸血鬼似的叔伯,早扑上来分食了。
老太太连正经嫡子媳妇的陪嫁都不能看,何况是闻氏的?
陆落猴精猴精的,用话噎老太太。
平日里儿子媳妇、孙儿孙女恭恭敬敬的。突然有个人来陪你扯三扯四的,老太太不会觉得烦,反而有趣。
“呸,能有多少陪嫁入我的眼?”老太太啐陆落。
她知道闻氏的陪嫁不少,也无心贪媳妇的东西,她这么说,无非是陪陆落过过嘴瘾。
“我娘是没什么陪嫁。”陆落道,“那慕儿读书的钱,祖母您到底给不给呢?”
“不给。”老太太道,“家里有族学。笔墨都是公中的,还倒贴顿早膳。其他人家的孩子都在族学里读,只有你二伯母自己出钱送你二哥哥去书院。
家里没有送孩子去书院的规矩,你若是非要去书院,我们也不拦着,钱得自己出,别打家里的主意。”
陆落正色道:“老太太,这可不好!举业是大计,一家一族想要兴旺,就不能断了仕途的。这笔钱不能省。”
老太太瞥了她一眼。
虽然和陆落插科打诨,陆落走了之后,她的话还是让老太太沉默良久。
陆落的话,正中了老太太的心思。
一个家族。不兴旺举业,还有什么指望?
只是那崇济书院着实太贵了,一年的束脩顶得上一房七八口人两三年的开销。
陆家只普通的门第,没这么多钱去兴旺举业。
越是没钱培养子弟,家道越是落魄,进账就越少。
如此反复。就一日不如一日了。
老太太反复琢磨“读书、举业”这席话,反而忘了猜测陆落的目的,以及她之前的意图。
陆落的真正目的,就被她的这番话遮掩了。
老太太没心思纠结陆落真正的意图,就不会改口,更不会阻止七娘出来作死。
陆落就是想借着老太太的口,光明正大把七娘带出来。
老太太这里打下了根基,把初一要摆宴的普安院看了一遍,陆落心里有谱了,处理掉七娘的方法,她也找到了。
她复又去找陈容枫,问陈容枫,薛澜的事到底怎么办。
“五娘,我怕给你添麻烦。”陈容枫道,“澜姑娘虽然醒着,却人事不知”
“我不怕。”陆落道,“我已经想好了怎么安置她。等她师父回来,将她交给她师父,此事就彻底与我无关,麻烦不了很长时间。”
“她师父何时回来?”陈容枫问。
陆落觉得,师父和石庭明年年内能回来的,他们都去了一年多了。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薛澜已经没了任何依靠,石庭可以替她做主。
陆落将她留到石庭回来即可。
“也许一年半载。十二叔,拜托你了。”陆落又道,“你已知晓了澜姑娘的身世,她不死的话,多少人要被连累?朝廷也许多了场腥风血雨。您素来仁厚宽和,往事咱们无力更改,哪怕刨了当时将领们的坟,也无法修补过错。”
陈容枫心中一荡。
陆落说他仁厚宽和,明明很普通的一句话,陈容枫却听出了无限的甜言蜜意,他心中暖融融的。
“你说得对,此事要趁早。”陈容枫道。
陈容枫从昨天到现在,都在犹豫,他还没有去找莫大人摊牌。
如今,陈容枫仍是不打算细说了。
“我就告诉莫大人,你是澜姑娘师父的师叔,你术法高超,莫大人相信的。我们暂时将澜姑娘交给你,你以后交给她师父。”陈容枫道。
他下了决心。
陆落颔首,说:“这太好了,多谢您!”
陈容枫是负责找薛澜的师父。师父没找到,找到了个师叔祖,勉强算交差。
陆落装作不知情,只是来救薛澜的。
“多谢莫大人救澜姑娘一命。”陆落道。
莫大人是个很有良心的人,他救薛澜,一半是为了将军,一半也是想薛澜活着,毕竟也是从小看她长大的。
他没有其他歪心思,陆落愿意照顾一段日子,莫大人同意了。
陆落满头银发,她说自己是薛澜的师叔祖,莫大人没有怀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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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9章除夕(第五更,求月票)
“今年特别冷!”
“可不是吗,腊月下了二十天的雪。前几天好不容易暖和了些,今天又下雪了,真是见了鬼!”
腊月二十九的夜里,倏然起了狂风。大风似海啸,呼啦啦碾过了城池,折断了不少的枯枝,垂落了陈旧的瓦砾。
到了三十日的黎明,风渐渐歇了,噼里啪啦下起了雪粒子。
须臾,雪粒子变成了皑雪。
雪没有下多久,尚未到巳时初就停了,地上覆盖了薄薄的一层,晶莹透明。
前几日天气好,地是干的,雪落下来不化,到了夜里,牢房的孤灯从门缝里透出来,未销的残雪,在灯光的映衬下,透出几抹寒意的光辉。
知府衙门的大牢里,两名牢卒很倒霉,除夕夜被派来守着牢房,他们一遍干嚼舌头,一遍抱怨天气。
“要是有口热酒喝就好了。”一个牢卒畅想道。
另一个则说:“热酒没有羊肉就着,也是无味!”
“还羊肉?今年的羊肉多贵,还难得。”
他们又冷又饿,越发起了怨气。
“薛姑娘还没有好转吗?”一个牢卒往里头望了眼,薛澜就是关在这座牢房里。
薛澜的牢房在最里面,是关押重刑犯的,只是府尹大人往重新填了土,换了干净的床,三面围了防寒帘幕,竟是最暖和舒适的一间。
“她那个样子,只怕是好不了。”另一个牢卒回答,“薛将军怎么有个养女,从前没听说过?”
“我也是头回听说。”
“那模样生得真好,别说外室吧?”
“胡说八道,别说这模样,就是天仙也能给薛将军做妾室,还用养在外头吗?就是养女无疑了。”这牢卒满腹牢骚,说话就很冲。
他的同伴被他堵得不悦,沉默了下来。
这时候。传来咚咚咚的声音,有人敲着门。
守牢房的人最怕夜里敲门——这是出大事的预兆。
一个满面麻子的牢卒,蹙眉不耐,起身去开了门。
瞧见门外的人。这麻子立马露出了一点笑容:“甘东家?”
甘东家不是府衙的人,而是原告。
他前几天告铺子里的伙计偷窃,让衙役去抓人。可府衙都封印了,抓回来也没得审,只得先关起来。
这位甘东家是银饰铺子的东家。可他不太像生意人,长得高大威猛,面色黧黑,像像是个武师。
甘东家为了追回自家铺子里丢的东西,让牢卒们审查伙计,格外巴结牢卒,没少花钱。
牢卒都认识他了。
这牢卒瞧见了他,就知道财神爷送钱来了,眉开眼笑迎接了他。
“天儿冷,又是大过年的。挑给酒食给爷儿们打牙祭。”甘东家笑道。
他说着,就进了屋子。
衙役这才发现,甘东家还带了个伙计,伙计看上去瘦瘦小小的,挑着一副很沉重的担子。
担子还热腾腾冒气,煮羊肉的香味从担子里溢出来,一下子就勾起了两个牢卒的馋虫。
年关不能和家里人团圆,还要守着牢房,原本就是件晦气事,饿着肚子又冷。就更晦气了。
突然送上热腾腾的酒菜,牢卒们都高兴。
打开了担子,果然见全是荤菜,还丝丝冒着热气。
“有心了。有心了!”牢卒对甘东家道。
伙计帮忙摆上酒菜。
摆完了,牢卒瞧见了担子底下,竟然有五六锭白花花的银子,都是五两一锭。
月钱不过二两银子的牢卒来说,五六个大银锭子,这就是横财啊。
这两牢卒没想法除夕夜还有意外收获。当即心花怒放。
“这是我自家酿的米酒,两位老爷尝尝。”甘东家亲自给斟酒。
斟完了,甘东家又说:“我还带了几个包子,大过年的,也给那些人填补填补,往年我都是往庙里送,今年就当在这里积德行善了。”
牢卒掀开了另一个担子,果然是满担子的包子。
包子也是热的。
牢卒拿出一个,掰开瞧了瞧,全是豆腐的,一点油荤也没有,了无兴趣丢下了。
“按说,牢里是不准递东西的。”牢卒道,说着又想起甘东家担子里的银子,有心网开一面,道,“不过大过年的,谁不要积德呢?”
说着,就大手一挥,让甘东家去送包子。
关在牢里的人,都是没有定罪的,要么案子没审,要么还没有审完,零零总总只有五个人。
甘东家一个个发包子。
犯人都爬起来,个个狼吞虎咽吃了。
甘东家发完之后,对两个牢卒道:“大老爷,这担子先放在这里,等明日我来收碗碟再挑回去。”
牢卒念着里头的银子,点头道:“放着吧。”
他们吃肉喝酒,一会儿就醉醺醺的,借着酒兴,人事不知。
天亮的时候,那个麻子被外头震耳欲聋的炮竹声吵醒。城里人家都在过新年,早起放鞭炮,热闹喜庆。
“哎哟。”麻子揉了揉自己压得发酸的胳膊。
他一肚子尿,也不顾浑身酸痛,先出去放了水。
回来之后,人彻底清醒了,另一个牢卒还在睡。
麻子肚子有点饿。
满桌子的碟子,几乎半空了,还有三坛酒。
“昨天吃了这么多啊?”麻子有点疑惑。
若是吃喝了这么多,这会子宿醉肯定想吐。可他没有要吐的感觉,反而是饿了。
“什么酒这是?”麻子不解,踢了踢旁边的人,“醒醒,醒醒!”
那牢卒却一动不动,跟死了似的。
麻子一惊,使劲再推,那牢卒才慢悠悠醒过来。
“你他娘的吓死我!”麻子咒骂道,“快起来收拾收拾!”
等会儿牢头来了,看到他们烂醉如泥,而且满桌的酒菜,会骂死他们的。
麻子瞧见了旁边的担子,想起里头还有白银,立马扑过去。
果然,银子还有,一共六个。
另一个牢卒也彻底被白晃晃的银子刺花了眼,立马清醒了。
两人平分了银子,心情愉悦,忘记了其他,将桌面收拾干净,这时候他们发现,牢房里的其他收押之人,全部在睡。
往常这个时候,应该醒了啊!
不过,犯人不闹事,牢卒就省心,他们也没有多想。
到处看了看,每个犯人都在,没有出任何事,牢卒不再说什么。
不过,走到薛澜牢房的时候,牢卒隐约听到了血腥味。
“麻子,过来看看!”牢卒喊自己的同伴,“什么味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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