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0章 出狱
邵明渊看到摆在他面前的银甲银盔,还有大红的披风,心情是沉重的。
他早料到了这一天的到来。
这个月份,对北地老百姓来说正是青黄不接的时节,靠抢夺大梁边界百姓果腹的北齐人日子就更难过了。
他在北地的那七年间,每到这个月份就是打仗最凶的时候,北齐人对他的忌惮在这个阶段降到冰点,每一次交锋都杀红了眼。
去年春他率军收复燕城,把鞑子打怕了退到阿澜山以北,鞑子们老实了一年,对他们来说已经太久了。且他多年来死死压制着鞑子,他们每年的抢掠大战讨不了多少好处,可以说北齐人的日子非常难过。
在他预想中,今年这个时候蛰伏了一年的鞑子定然会有动作,特别是他身陷囹圄的消息一旦传到北边去,那些没有什么头脑的鞑子就更加没有顾忌了。
他们不会想着这一动作会让他们的死对头重见天日,对他们来说,到嘴边的肥肉能吃下去才是最重要的。
只要眼下能填饱肚子,管他日后洪水滔天。
这是邵明渊对北齐鞑子的了解,正是凭借这种了解,他才笃定自己不会在诏狱中待太久。
不过他还是错算了一点,这些鞑子竟比他预计的还要贪婪,竟跑到京郊来抢夺了,所以他出狱的时间如此迅速。
而这也意味着,不知多少无辜百姓在这场劫难中丢了性命。
这样的劫难他可以预见,却无法避免。
昭昭说得对,他从来不是救苦救难的神仙,而是血肉之躯的凡人。皇权至上之下,自身尚且难保,何谈保卫百姓?
江远朝陪着魏无邪前来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冠军侯邵明渊本是罪臣赫连亭之子……着即冠军侯挂帅出征,戴罪立功,不得有误,钦此!”
魏无邪抑扬顿挫念完圣旨,却见邵明渊静静跪着,并不出声。
“侯爷,接旨吧。”魏无邪提醒道。
邵明渊这才淡淡道:“臣既有罪,不敢当万军之帅。”
此话一出,魏无邪脸色顿变,就连江远朝都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冠军侯这是公然抗旨,威胁皇上!
他怎么敢?他怎么能?
魏无邪拿着圣旨的手轻轻颤着,死死盯着邵明渊的眼睛。
昏暗的牢房中,年轻男子挺拔如修竹,牢狱之灾带来的憔悴丝毫无法影响他的神采。
邵明渊乌眸湛湛,回视魏无邪。
他为何不敢?为何不能?
皇上已经生出杀他之心,无论他是任人宰割还是公然抗旨,皇上会一直等着兔死狗烹的那一天。
身为臣子他能做的就是成为独一无二的那个人,让帝王永远没有把他当成弃子的机会。
这固然可悲,却也无奈。
生而为臣,这般可悲无奈,他唯有替自己及家人讨个公道才能压下这满腔不甘。
“侯爷,你可知道你在做什么?”
邵明渊垂眸,语气平静:“魏公公,我想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魏无邪看了江远朝一眼,咬牙道:“侯爷,你接旨吧,咱家可以当做没听到这话。”
邵明渊抬眼微微一笑:“多谢公公好意,不过请公公尽快原话呈给圣上吧,毕竟百姓与鞑子们都不会等。”
“你——”魏无邪见邵明渊面无表情,知道他是下了决心,重重叹了口气,举着圣旨直奔宫中而去。
“什么,冠军侯抗旨?”明康帝腾地站了起来。
魏无邪低着头回话:“冠军侯说身为罪臣之子,无颜领兵挂帅。”
明康帝气得在才修好不久的御书房里来回打转,怒不可遏道:“好一个冠军侯,竟敢趁火打劫,和朕讨价还价了!他这是威胁朕!”
兰山等重臣皆大气不敢吭。
明康帝一甩衣袖,几乎要砸到众臣脸上去:“你们说,冠军侯这样的混账是不是该杀!”
众人全都低着头一言不发。
“说话啊,到底该不该杀?”
众臣一听,得了,皇上都气成这样了,他们还说什么呀,当然是顺着皇上的意思说了,不然冠军侯掉不掉脑袋还不知道,他们的脑袋先掉了。
“该杀,该杀!”
“魏无邪!”听了众臣的回应,明康帝猛然停下来。
“奴婢在。”
“传朕旨意,自冠军侯入狱后朕爱惜其才,命锦鳞卫指挥使江远朝彻查二十一年前镇远侯一案,现查出当年镇远侯与肃王的信件往来字迹并非出自镇远侯之手,镇远侯一案实乃冤案,朕思及故人痛心疾首,着即追封镇远侯为镇远公,世袭罔替……”
说到这里,明康帝淡淡扫兰山一眼:“首辅兰山当年弹劾有误,虽出于忠君之心,却不可不罚,现罚俸三年,亲往天牢向冠军侯致歉……”
众臣:“……”说好的杀头呢?皇上您这么口不对心,有没有考虑过我们的感受啊?
兰山:“……”他真是踩狗屎了!
明康帝满心委屈:朕也不想啊,冠军侯那小畜生拿大梁江山威胁朕!
对追求长生恨不得永坐龙椅的明康帝来说,什么宠臣与倔强的小脾气与江山比起来都得靠边站。
年近七十的首辅兰山在两名小太监的搀扶下直奔天牢而去。
魏无邪带着新的圣旨赶到,看着面色平静的邵明渊心中只剩下了服气。
圣心难测,臣子生死只在天子一念之间,与其想着将来不知哪一天被皇上追究,冠军侯破釜沉舟借此机会替家人平反倒是做对了。
新的旨意传完,邵明渊这才从容道:“臣邵明渊接旨。”
他站起来,一手举着圣旨,静静看着兰山。
兰山颤巍巍给邵明渊作揖道歉,邵明渊面无表情道:“兰首辅不必如此。江大人,本侯现在可以出去了吧?”
他要的从来不是兰山的道歉,而是要兰山的命!
杀父之仇,若是不报又怎配称人子?
“侯爷请,战马与你的亲卫军已经候在外头。”江远朝语气淡淡道。
冠军侯陷入如此绝境还能翻身,是他小觑了他。
邵明渊弯腰把银甲拿起披在身上,腰带环在腰间,戴好纯银头盔。
身后大红披风与头盔上的红缨随着他的走动跟着摆动,在场之人默默跟了上去。
第671章 红缨
外面天光大好,亲卫军凝神屏息等待着,当那个高大身影出现,齐齐单膝跪下:“将军!”
邵明渊手一抬,亲卫军立刻站了起来,动作整齐划一,没有发出任何多余的声响。
邵知牵着马过来。
邵明渊接过缰绳翻身上马,威风凛凛的一队人马向着城门口而去。
“快看,是冠军侯!”
“太好了,冠军侯出来了,冠军侯出来了!”
许多老百姓痛哭流涕跪下来,有人在人群中大喊:“将军要替我们报仇啊!”
很快这样的声音就汇成了洪流,人们接连跪倒,黑压压跪成一片。
邵明渊只得勒住缰绳,冲人们抱拳。
“侯爷,大军就在城外待命,请不要耽搁时间。”江远朝淡淡提醒道。
邵明渊遥遥望了西大街的方向一眼。
圣旨要求他即刻出发,不得有误,他自然也知道兵贵神速的道理。
只是他没想到,在狱中时才向昭昭求过婚,现在却连看她一眼的时间都没有就要出征了。
此去归时难料,心中不是不遗憾。
杏子胡同黎家府上。
冰绿飞奔进乔昭闺房,一把抓住乔昭的手:“姑娘,快,快,姑爷马上要出征了,晨光来带您过去。”
“这么快?”乔昭顾不得换衣裳,立刻随着冰绿往外跑。
她一直在等着这一天,却不知道到底会是哪一日,原想着亲手做一桌饭菜为他洗去晦气的,谁成想——
“姑娘,快一些啊!”冰绿加快速度,却发现乔昭被她拉得脚步踉跄,干脆把人背了起来。
嗯,姑娘处处都好,只有一个缺点:腿太短。
晨光就等在二门处,一见冰绿背着乔昭过来,忙坐上马车,喊道:“姑娘,快上车。”
乔昭主仆上了车,马车很快开动起来。
宽阔的青石板街道上空荡荡的,马车赶得飞快,可越往北去人越多,晨光不得不把马车停下来:“姑娘,马车过不去了,咱们步行吧,将军现在应该快到北城门了。”
乔昭迅速跳下马车,由晨光在前边伸手拨开挡路的人往前奔去。
“姑娘,您看,那是姑爷!”冰绿大口大口喘着气,伸手指向城门口的方向。
彼时春光明媚,微风拂面,人头攒动中她一眼看到那个身穿银甲的年轻将军身姿挺拔坐于马上,身后的大红披风随风飒飒而动,银色头盔上的红缨跟着飘摆。
眼看他就要经过城门,横亘在二人之间的是摩肩接踵的人群,乔昭张了张嘴,却没有喊出来。
这么远的距离,这么多的人,这么嘈杂的环境,他是不可能听见的。
“完了,完了,姑爷要出去了。”冰绿比乔昭还急,猛摇着乔昭的手臂。
乔昭目不转睛盯着那个背影,看他很快就要消失在城门口,灵光一闪拿起挂在脖颈上的骨笛,用力吹了起来。
短促高昂的笛音响起,邵明渊立刻停下来,猛然转头。
笛音依然在响,他顺着笛音很快看到了人群中的乔昭。
乔昭见他看到了她,停止了吹笛,扬手冲他摇着。
邵明渊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深深望了乔昭一眼,解下银头盔上的红缨挂在城门守卫的长枪顶端,纵马离去。
乔昭愣愣站在那里,看着那红缨随风飘摆,心头说不出是欢喜还是失落。
身为武将,这样的离别不知会经历多少次,当年大婚之日他奉旨出征,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呢?
晨光奋力从人群中挤过,来到城门口从守卫那里要来红缨给乔昭送了过去。
乔昭爱惜抚摸着红缨,轻叹道:“回去吧。”
往回走并不那么容易,那些百姓们自发送冠军侯,继续往城门口赶去,晨光必须牢牢把乔昭护在身后才能让她避开那些冲撞。
总算是走过那段最拥挤的路段,晨光狠狠松了口气。
路面上零散落了许多物件,甚至还有被踩掉的鞋子,已经有乞丐开始拾捡,很快就有几名乞丐为此发生了冲突。
晨光望了城门口一眼,遮住眼底的羡慕:“姑娘,我送你回去吧。”
将军大人说过的,等把三姑娘娶进门就不让他当车夫了,他们再不成亲他可就要急死了啊。
乔昭上了停在不远处的马车:“去冠军侯府。”
“好嘞!”晨光把鞭子甩出一个漂亮的鞭花,马车向着冠军侯府的方向驶去。
没过多久,街头出现江远朝与江鹤二人。
“大人,咱们也回去吧。”江鹤小心翼翼道。
刚刚冠军侯解下头盔上的红缨赠给未婚妻那一幕他都看到了,嘤嘤嘤,好感人,他要是个姑娘都想立刻嫁给冠军侯了……
呃,这种想法还是赶紧藏好,不然大人一定会罚他去刷马桶的。
江远朝望着乔昭消失的方向没有吭声。
原来这就是两情相悦的感觉,哪怕突如其来的分离让两人连说一句话的机会都没有,可在彼此心里却从未分开过。
一名乞丐被另一名乞丐推倒,扑倒在江远朝脚边。
江鹤忙踢了他一脚:“滚滚滚,妨碍了我们大人把你脑袋拧下来!”
乞丐看清楚二人身上代表锦鳞卫的服饰险些吓晕过去,江远朝却从荷包中摸出一块碎银子扔给乞丐,这才大步往前走去。
“大人——”江鹤忙跟上去。
不对劲,大人真的不对劲。
江远朝忽然开口道:“我以前也曾这样过。”
他也曾像这些乞丐一样为了一个馍馍与人争抢,直到义父的出现,才结束了那段噩梦般的日子。
江远朝想到江堂总是笑眯眯看着他的样子,呼吸有些沉重。
倘若义父与义妹没有死,即便他对义妹只有兄妹之情,他至少有个家。现在,大概除了锦鳞卫指挥使的身份,他什么都没有了。
他总是在毫无防备时失去那些重要的东西,养父母的骤然离世是这样,义父的暴毙亦是这样。
马车在冠军侯府停下来,乔昭带着冰绿往内走去,便见到池灿立在院中树下。
“池大哥?”
池灿转过身来,笑眯眯道:“我猜你就会来这里。”
乔昭走过去:“池大哥在等我?”
第672章 心事
池灿笑意微收,懒洋洋道:“算是吧,杨二走了,邵庭泉也走了,一时还真是怪没趣的,陪我喝一杯吧。”
乔昭略一犹豫便答应下来,却道:“我先找晚晚说说话。”
池灿诧异看了乔昭片刻,好笑道:“还真是爱屋及乌,那你快去哄孩子吧。”
乔昭去了乔晚那里。
见到乔昭,等在门口的乔晚快步迎了上去,一脸急切:“黎姐姐,我姐夫是不是出来了?”
乔昭笑着道:“出来了。”
“太好了。”乔晚提着裙摆转了个圈,想到要当淑女又立刻停下来,强忍着高兴踮脚张望,“姐夫呢?怎么没和黎姐姐一起回来呢?”
“你姐夫出征了。”
“出征?”乔晚眨眨眼,“是去打鞑子吗?”
乔昭领着乔晚在院子里的石桌边坐下来,温声解释道:“是呀,鞑子又来咱们大梁抢东西了,所以要把他们赶出去。”
她本以为乔晚会哭,没想到小姑娘却用力点头道:“姐夫最棒了,一定会把那些坏蛋赶跑的。黎姐姐,我昨天读书遇到个问题想不明白,你能教我吗?”
“好。”
乔昭陪着乔晚读了近一个时辰的书,等小姑娘放下书卷睡着了,这才回到侯府前厅。
池灿也等得睡着了。
他坐在椅子上,一手托腮,脸色略显疲态,与平时嬉笑怒骂皆随心的自在不同,微微皱起的眉似乎透露出无限心事。
乔昭站在他面前,一时不知是不是该把人叫醒。
池灿却好像意识到有人来了,睁开了那双神采无双的眸子。
“你再不回来,我头发都要等白了。”懒懒的声音响起,那个心事重重的男子仿佛从没出现过。
乔昭自然也不会拆穿,笑道:“不是说要喝酒吗?”
池灿站了起来:“去院中亭子里吧,屋子里憋闷。”
二人在亭中坐下,一只白玉酒壶,两只同质地的酒杯摆在二人中间。
一壶酒见底,乔昭没喝多少,大半落入了池灿的肚子。
他双颊绯红,有了酒意,吩咐小厮桃生上酒。
“池大哥,别喝了。”
池灿挑眉看了乔昭一眼,似笑非笑问:“怎么,现在就要行使侯府女主人的权利,拦着客人喝酒了?”
乔昭被噎得抿了抿唇。
她不和一个酒鬼计较,还是个有心事的酒鬼。
池灿看着神情淡然的少女忽然笑了:“不喝酒也行,咱们下棋吧。”
乔昭接过桃生手中的酒壶推到池灿面前:“还是喝酒吧。”
池灿:“……”他这种棋艺高手居然被嫌弃了?
一杯又一杯酒入腹,乔昭默默替池灿斟酒,没有再劝。
很快石桌上多了三四个空酒壶,酒香从亭子中飘散出去,躲在湖底的鱼儿仿佛嗅到了香味,跃出水面。
池灿托着腮,眸中波光盈盈,亮得惊人。
他没有看着乔昭,而是盯着亭外湖面上跃出的鱼儿发呆。
“池大哥,你遇到什么事了么?”乔昭这才问道。
“遇到事?”池灿努力想了想,摇头,“没有。”
乔昭以为他没有什么要说了,池灿却转过头来,好看的眼睛微微眯起:“遇到事的明明是邵庭泉啊。”
“他不是没事了。”乔昭语气平静说着,心中却一动。
池灿的反常与邵明渊有关?
“没事?”池灿声音微扬,“哪里没事了?皇帝舅舅早晚会与他算账的。”
为国君尽忠,为父母尽孝,邵明渊在这些方面做得向来无可指责。
但身为好友,他很清楚,邵明渊并不是愚忠愚孝之人。
当那天来到时,他可以肯定,有了黎三后的好友不会坐以待毙的。
真的好苦恼啊,到时候帮着邵明渊把皇帝舅舅干翻,母亲一定会宰了他吧?
池灿又灌了一杯酒,终于支撑不住趴在石桌上睡着了。
“把你家公子扶到客房去,我去给他煮醒酒汤。”
乔昭在醒酒汤中加了一味药材,桃生伺候池灿喝下后不过一个时辰就醒了过来。
“公子,您醒了?”
池灿坐起来,低头看一眼,发现身上穿着的衣裳换过了,狐疑看着穿戴整齐的桃生:“这是哪儿?”
“这是冠军侯府啊,您与黎姑娘喝酒——”
未等桃生说完,池灿就想了起来,抓住桃生手腕问道:“然后呢?”
“然后?”桃生眨眨眼,“然后您就喝醉了啊。”
“那我——”
桃生忙笑着摆手:“没有,没有,公子怎么会是酒后乱性的人呢?”
“滚!”池灿抬手敲了桃生脑门一下,沉着脸道,“我有没有说什么不该说的?”
“这个真没有。”
池灿略微松了口气,揉了揉眉心:“这次醉酒倒没有头疼。”
“是黎姑娘亲自煮的醒酒汤。”
池灿怔了怔,翻身下榻:“黎姑娘人呢?”
“黎姑娘已经回府了。”
“哦,我们也回吧。”
池灿主仆回到长容长公主府,就有下人提醒道:“公子,长公主请您回来后就过去。”
“知道了,我换过衣裳就去。”
池灿在冠军侯府虽已换过衣裳,一身酒气还是掩不住的,他匆匆洗了个澡换上家常衣裳赶去长容长公主住处。
初夏还未至,长容长公主已经换上了薄衫,看起来仿佛双十年华的女子,看着池灿走进来,粉面带了薄怒:“去哪了?”
池灿笑笑:“儿子又不是小孩子了,去哪里还要向母亲一一汇报吗?”
长容长公主冷哼一声:“去送冠军侯了?”
“母亲既然知道,何必还问呢?”池灿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语气。
“我不是说过,今后不要与冠军侯走得太近吗?”
见池灿不说话,长容长公主脸色更冷:“难不成你还想给你舅舅添堵?”
池灿沉默良久,忽然笑笑:“母亲想让我与冠军侯绝交也行。”
长容长公主盯着池灿,似乎在琢磨他说这话的用意。
“说吧,你有什么打算?”
这是要和她讲条件?
“我今年就弱冠了,不想再这么混下去了,想求母亲给我找个差事做。”
“先前你要进金吾卫,结果没几个月就不干了,现在又想干什么?”
第673章 日常
长容长公主的语气完全把池灿当成不成器的浪荡子看。
池灿却丝毫不以为意,用漫不经心的口吻道:“我想混个六科给事中玩玩。”
长容长公主吃了一惊,美眸瞬间睁大几分:“六科给事中?池灿,你是不是开玩笑?”
池灿笑着坐下来:“我怎么会和母亲开玩笑。”
“简直荒谬,六科给事中都是正经进士出身,你当是金吾卫吗,任你来去?”
池灿轻笑一声:“所以才求母亲帮忙啊。”
长容长公主狐疑盯着池灿。
勋贵子弟通过寒窗苦读考取功名步入仕途的凤毛麟角,大多都是靠了家族萌荫谋取一官半职,她这个儿子虽自幼聪慧,吟诗作对都不在话下,但对正儿八经的科举之道却不耐烦极了。
难不成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母亲觉得为难呀?”池灿含笑打断长容长公主的思索。
长容长公主回神看他,见他漫不经心的样子,皱了皱眉:“多少年都没有这种例子,你当是小孩子过家家呢?”
她真要把儿子安排到那种位子上,文官们估计能生吃了她。
“母亲觉得不好办就算了,儿子也就是这么随口一提。”池灿说到这里站了起来,“母亲要是没别的吩咐,儿子就回房了。”
见池灿往外走,长容长公主脸色微沉:“你给我站住!”
池灿脚步一顿。
“好,这两天我会去求求你舅舅,你答应我的事也别忘了。”
池灿回过头来,露出大大的笑脸:“多谢母亲了。”
他说完大步走出去,迎面撞见长容长公主身边的女官冬瑜亦没有说话,略一点头便擦肩而过。
冬瑜看看走远的池灿,又看看晃动的珠帘,暗暗叹了口气。
乔昭回到家中,净过手才把放在怀中的红缨拿了出来。
“姑娘,这是姑爷给您留的红缨呢。”冰绿好奇伸手,“婢子能不能摸摸啊?”
小丫鬟手都伸过去了,被乔昭淡定拍开:“不行。”
冰绿眨眨眼:“姑娘,您不是这么小气的人吧?”
乔姑娘面不改色笑笑:“我就是这么小气的人。”
小丫鬟垂头丧气出去了。
乔昭拿起红缨,先睇了门口一眼,然后放到唇边轻轻亲了亲。
“姑娘——”刚刚出去的冰绿一阵风冲了进来。
乔昭快速把红缨放下,脸上阵阵发热,连语气都冷了下来:“冰绿,进来不知道请示吗?”
看来是她太纵着这丫头了,竟越发没有规矩了,也不知刚刚她偷亲红缨的样子有没有被这妮子看了去……
乔昭越想脸越红,很快白嫩的双颊便盛开了大朵大朵的桃花。
冰绿一时看愣了,喃喃道:“姑娘,您干嘛脸红啊?”
乔昭轻咳一声:“到底什么事?”
“姑娘,姑爷不是把头盔上的红缨留给您了吗,那他的头盔光秃秃的就不好看了,您可以编一条红缨送给姑爷啊。”冰绿兴冲冲道。
乔昭默默心塞。
她是会编红缨穗的人吗?
好不容易打发走了小丫鬟,乔昭倚在屏风上,盯着红缨出神。
他走得那么急,定然有许多话要对自己说吧?
她其实也有许多话要对他说。
亲手编一条红缨?或许她可以跟阿珠学学看。
“姑娘叫我?”
乔昭扬了扬手中红缨:“阿珠,教我编一条这样的红缨穗。”
阿珠看了乔昭手中红缨一眼,神色有些古怪:“姑娘要编这样的?”
乔昭不由垂下眼帘看了红缨一眼,迟疑道:“这个有问题吗?”
“红缨没有什么问题,就是太……普通了些。”阿珠见乔昭没有露出不悦之色,解释道,“看这红缨的样式,应该是军中统一配备的。您要是拿这样一条红缨送给将军呀,将军说不定会以为是买来的。”
站在门口的冰绿听了抿嘴一笑:“姑爷才不会认错哩,姑娘的手艺我都不会认错。”
乔昭:“……”她要卖了这个丫头!
“姑娘,婢子教您打一条五蝠穗子吧,不难的。”阿珠笑着替乔昭解了围。
三天后。
乔昭看着形状古怪的五蝠穗子叹了口气。
她大概真的没有做女红的天赋。
冰绿安慰道:“姑娘,您太厉害了,进步好多!”
虽然这样的夸奖太昧良心,但谁让她是这么体贴可人的大丫鬟呢。
阿珠点头:“姑娘确实进步了很多,咱们再编一条吧。”
“不用了,就这条吧。”乔昭把红缨珍而重之收起来,推门而出。
院中已见了新绿,因昨夜才下过一场雨,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夹杂着潮湿的泥土气息。
乔昭深深吸了口气,把三日来的头晕脑胀一扫而空,往雅和苑主院走去。
何氏与黎光文正手忙脚乱哄孩子。
“你给我出去,出去!”何氏中气十足的吼声传来。
紧跟着是黎光文委屈的声音:“我每天才进来看这么一小会儿,时间还没到呢。”
“方妈妈,请老爷出去!”
乔昭听着二人的对话暗暗吃惊。
以往母亲对父亲做小伏低的,今日是怎么了?
“昭昭啊,你来啦!”黎光文见到乔昭松了口气。
有闺女在,不怕被赶出去了。
乔昭向黎光文夫妇见了礼,笑问道:“娘,父亲怎么了?”
“我就是来看看你弟弟,你娘就嫌弃我了。”
何氏一听眼就瞪圆了:“我是因为你来看孩子嫌弃你吗?昭昭,你给评评理,他进来时福哥儿正睡着,结果他非要捏福哥儿的脸,这下好了,把孩子捏醒了哇哇大哭——”
“我抱着福哥儿哄了。”黎大老爷一脸委屈插嘴道。
何氏柳眉一竖:“你还好意思说!我都说了你不会哄孩子,让奶娘来,你偏偏不听。结果福哥儿一撒尿你就把孩子对准了我,正好撒了我一脸!”
“我,我这不是忽然发现孩子尿了就乱了嘛。”
“还狡辩!总之以后不许抱孩子!”
黎光文向乔昭投去求救的眼神。
乔昭默默把脸转到一边去。
要是将来邵明渊这么干,她也想打死他。
呃,等等,她想到哪里去了……
乔姑娘悄悄红了脸。
第674章 喜蛛
邵明渊一走便是大半个月。
京城郊区被鞑子长驱直入给整个京城蒙上了一层阴影,好长时间内到处可闻哭声,即便是没有经历那个血腥夜晚的人们都忧心忡忡。毕竟鞑子能闯到北郊去,就能闯到别的地方,只要想到这些就让人寝食难安。
感受到大梁风雨欲来的气氛,西姜恭王一刻不想多呆,当三法司交出了所谓父母被西姜人害了愤而报仇的凶手,西姜恭王没有深究就赶紧走人了。
随着时间推移,乔昭对邵明渊越发挂念,这才明白什么叫关心则乱。
在所有人都认为冠军侯定然会把鞑子打得落花流水时,她却忍不住想他可有吃好睡好,会不会不小心中了敌人的冷箭。
“姑娘,您看,这里有一只蜘蛛呢。”冰绿擦拭书架上时指着墙角兴奋道。
乔昭放下书卷看过去,就见一只斑点蜘蛛贴着墙角往下拉出好长一根蛛丝,悬在空中飘荡着。
冰绿没有对蜘蛛下毒手,反而小心翼翼捧着它放生了,笑嘻嘻道:“蜘蛛掉,亲人到。姑娘,看来您有客要到了。”
乔昭笑笑:“这屋子里除了我,还有你和阿珠,这客人不一定是谁的呢。”
冰绿拿起一本厚厚的书册擦拭上面的落尘:“反正不是婢子的,婢子家没有远来的客人,肯定也不是阿珠的。姑娘,我猜是姑爷要回来了。”
未等乔昭说话,阿珠便笑了:“冰绿,这次你猜错了。”
冰绿把抹布往旁边一丢,不快道:“凭什么说我猜错了呀?”
这个死阿珠,笨阿珠,没看她一说姑爷要回来姑娘眼睛都亮了吗,就不知道让姑娘高兴点儿!
阿珠快步走进隔间很快又返回,手中多了一封信:“姑娘,有您一封信,婢子看是从嘉丰来的,先前您正休息就没拿给您看。”
乔昭把信接过来,看了一眼信封上熟悉的字迹不由弯唇,打开看过后笑道:“我义兄准备启程进京了。”
冰绿听了撇撇嘴:“阿珠,你这是作弊!”
“好了,你们陪我出去一趟吧,既然义兄要回来,我去置办些东西。”
收到乔墨的信,乔昭有了逛街的兴致,主仆三人带足了银钱出门去了。
这些日子气氛虽沉重,街上行人却不少,那些临街的铺面照常热热闹闹,没过多久主仆三人就买了一堆东西,晨光跟在三人后面提东西,脸都皱到了一起。
“晨光,你快点呀。”冰绿嫌弃催了一声。
晨光黑着脸加快了脚步。
没天理了,他现在只是一个车夫,为什么还要负责拎东西?
而且说好的弱女子体力差呢?明明他腿都要走断了,她们还脚底生风!
晨光满腹心酸,可是看到冰绿紧绷的脸,认命跟了上去。
“娟儿,是你吗?”墙根处一个人忽然冲了过来。
晨光抱着一堆东西灵巧转身挡在乔昭身前,腾出一只脚把那人踹远了些,冷声问:“什么人?”
那人被晨光踹得趴在了地上,冲晨光伸出手来:“娟儿,娟儿——”
晨光仔细看了那人一眼,那人脸上污黑,头发散乱,根本看不清长相。
“你认错人了。”
那人却根本不理会晨光的话,挣扎着往前爬,口中依然不停喊着“娟儿”。
晨光不悦拧眉:“你认错人不打紧,但把男人认成女人,我可要生气了啊!”
换他以前那脾气,早把这人痛揍一顿再说了。
“娟儿,娟儿——”
这时冰绿不解的声音响起:“阿珠,你怎么啦?”
晨光转过头去,这才发现阿珠站在原地,一副如遭雷击的样子。
晨光不由看向乔昭。
眼看来来往往的行人已经投来好奇目光,乔昭当机立断道:“晨光,带着这个人去春风楼。”
没过多久几人来到春风楼,乔昭带着冰绿与阿珠进了一间雅室。
雅室内很清静,乔昭看向阿珠,声音温和:“阿珠,那个人与你什么渊源,可以说说么?”
阿珠沉默片刻,起身在乔昭面前跪下来,给她磕了一个头。
乔昭见状并没有吭声。
阿珠与冰绿虽然只是个丫鬟,她却打心眼里喜欢她们。她早猜到阿珠有心事,只是以前阿珠不提,她亦不愿强人所难,但现在有人找上来那就不同了,她总要问个清楚,再看阿珠打算怎么办。
“娟儿是婢子以前的名字,那个人是婢子的兄长。婢子不是前主人家的家生子,而是自幼被卖进去的。在婢子被朱公子买下时,婢子家还算过得去,婢子也不知道兄长为何沦落成这个样子……”
“那你去和兄长叙叙旧吧。”
阿珠又给乔昭磕了个头这才起身:“多谢姑娘。”
晨光把阿珠的兄长安排在相邻的雅室内,见阿珠进来,晨光悄悄退了出去。
阿珠冷眼看着兄长狼吞虎咽,等桌上一片狼藉他才停下来:“娟儿,找到你真是太好了!”
阿珠拢在宽袖中的手指尖轻颤,面上却一派平静:“大哥怎么会来了这里?家里其他人呢?”
阿珠兄长一听擦了擦眼角:“家乡闹水患了,大堤冲垮,把整个庄子都给淹了,淹死了好多人。咱们家还算幸运,那天正好一家人都进城了,逃过一劫。但家没了,什么都没了,想到你被京城来的贵人买了去,说不准来了京城还能找到你,就一家人往京城来了。”
“大哥如何知道我被京城来的贵人买走的?”
阿珠兄长眼神闪烁:“我后来听人们议论,说买走你的人操着京城口音……”
阿珠垂下眼帘没有言语。
阿珠兄长伸手去拉阿珠的手:“娟儿,你不会还怪大哥吧?大哥真的不是看着你不管,那天本来带了钱去给你赎身的,可没想到赶过去时你就被人买走了……”
阿珠定定看了兄长一眼。
这就是她的兄长,到现在依然在撒谎。
当时朱公子买下她根本没有说话,直接扔给牙婆双倍的银子,别人如何会议论朱公子口音?
他知道朱公子是京城口音,最大的可能就是当时他就躲在人群里看着她被买走,悄悄跟了朱公子一段距离才听到的。
第675章 阿珠家人
阿珠兄长拿眼瞄着阿珠,见她虽穿得简单素净,衣料却一看就是好的,眼中越发热切。
“娟儿啊,你现在是在哪家府上啊?”
阿珠没有理会兄长的话,问道:“家中其他人呢?”
阿珠兄长一听连忙抬手抹泪:“都挤在窝棚里呢,娘病了,你嫂子整日给人洗衣裳赚点买米钱。娟儿,你现在过上了好日子,可不能不管我们啊。”
阿珠一言不发。
阿珠兄长拽着阿珠衣袖不放:“娟儿,娘现在好惨啊,连大夫都请不起,只能干熬着,这两天连汤水都吃不下了。你一定会管娘的,对不对?”
阿珠抽回衣袖,睫毛轻颤:“大哥不必说了,我先去和姑娘说一声。”
“姑娘?”阿珠兄长眼一亮,“娟儿,你又成了哪家府上姑娘的贴身丫鬟,是不是?太好了,大哥之前就跟娘他们说过,你这么能耐,到哪里都会有出息的……”
阿珠不耐烦听他絮叨,淡淡道:“大哥先等等吧。”
隔壁雅间,冰绿托腮盯着门口颇有些吃惊:“姑娘,敢情今天那只蜘蛛是为了阿珠来的,她居然还有大哥啊!”
在小丫鬟心里,阿珠这样半道上被买来的丫鬟和亲人定然是一辈子没有见面机会的。
“早上报喜,晚上报财,那蜘蛛还挺有灵性呢,这可真是喜事一桩。”冰绿平时虽爱与阿珠斗嘴,见阿珠与亲人重逢还是由衷为她高兴。
“是不是喜事犹未可知。”乔昭喃喃道。
阿珠与亲兄长意外重逢,神情未免太平静了些,且刚刚阿珠提到她家中条件尚可,这就不得不令人深思了。
家境不错,女儿的主家遭了大难却无人出面把阿珠赎回去,她无法想象阿珠与家人是亲密无间的关系。
“姑娘,您在说什么啊?”乔昭声音很轻,冰绿没有听清楚,不由追问道。
这时阿珠走了进来。
“阿珠,那个人真是你大哥啊?”
阿珠笑笑:“自己的大哥还能认错吗?”
“那他怎么成了这样啊?”
阿珠看向乔昭。
“谈完了?”
阿珠点点头,咬唇跪下来:“姑娘,婢子想随兄长去见见我娘。”
“你且说说家中落难的原因。”
听阿珠说完,乔昭重点放到了水患上面。
南边发生了水患,死了不少人,京城似乎没有听到什么风声……
当然,她一个闺阁女儿整日留在家中,没有听说亦不奇怪。
或许可以跟池大哥说一声,他近来找的差事应该能派上用场。
“先回府,然后让晨光陪你去。”
“多谢姑娘。”
回府的路上主仆几人失去了出门时的兴致,连冰绿都一言不发,百无聊赖掀起窗帘瞧着外面的风景。
“阿珠,你那个大哥站在酒楼门口一直往这边望呢,他该不会以为你一去不回了吧?”
让兄长留在春风楼是阿珠主动提出的,冰绿虽单纯,却敏锐察觉阿珠与兄长的关系并不佳,语气自然有了变化。
阿珠没有探头眺望,默默低着头显得心事重重。
一只纤纤素手伸过来,轻轻拍了拍她手臂:“不必多想,还有我呢。”
“姑娘——”阿珠豁然抬头,迎上乔昭平静的眉眼,素来安静沉稳的人眼泪掉下来。
回到黎府后晨光又带着阿珠返回了春风楼。
阿珠兄长眼巴巴望着,一见阿珠从马车上下来眼中难掩欣喜。
“走吧。”阿珠来到兄长面前,言简意赅道。
阿珠兄长领着阿珠往城东走去,街道两旁的房屋渐渐换成了低矮破旧的草棚土房,到后来连马车都过不去,只能下来步行。
那些棚户的住户把灶台搭在了外面,这个时候开始准备饭菜,用过的污水就这么随手一泼,连下脚都要小心翼翼。
阿珠兄长偷瞄着阿珠,见她面色平静,悄悄松了口气:“走到里头就到了。”
阿珠默不作声往里走,两个追逐的孩子忽然窜出来,其中一人一下子撞到阿珠身上。
阿珠兄长照着那个男童就打了一巴掌:“小崽子没长眼呢?”
男童哇哇哭起来,他还欲再打,被阿珠阻止:“孩子又不是故意的。”
“姑姑?”男童忽然止住了哭声,仰头看着阿珠。
阿珠吃了一惊。
被兄长打的竟然是自己小侄儿,她记得兄长最宝贝两个侄儿了。
“你真的是姑姑吗?”
阿珠露出一丝微笑:“进宝还记得姑姑啊?进宝不哭,姑姑给你带了糖。”
阿珠拿出一包窝丝糖递给进宝,另一名年龄略长的男童眼睛都瞪圆了。
阿珠兄长敲了那名男童脑袋一下,训道:“傻了啊?不认得你姑姑了?”
这窝丝糖可不便宜呢,以前家里宽裕时都很少舍得给孩子买着吃,没想到小妹出门不但有马车送,还出手如此大方,可见深得主人欢喜的。
阿珠兄长越想脸上喜色越浓,高声喊道:“娘,媳妇,我找到娟儿了。”
他这么一喊,左邻右舍立刻探头张望。
阿珠皱了皱眉,低声道:“进去再说吧。”
草棚的门低矮狭窄,晨光站在外头没有跟进去。
阿珠一进去就有一名妇人迎了出来。
妇人二十多岁,虽然生了几个孩子身材却没有走样,脸上甚至涂了劣质的胭脂,身处这种地方显得有些突兀。
妇人快速扫了阿珠一眼,脸上堆了笑:“太好了,总算找到小妹了,娘整天惦着你呢,快进来。”
屋子里阴冷潮湿,散发着一股霉味,一名老妇人躺在破棉絮上双目紧闭。
阿珠走过去,静静看了片刻喊了声娘。
老妇人眼皮颤了颤,没有睁开眼睛。
“娘这个样子都好几天了,没钱请大夫呀。”妇人抹泪道。
阿珠皱皱眉,从荷包里拿出一块碎银子递给兄长:“大哥去请个大夫来吧。”
阿珠兄长愣了愣,很快接过碎银子走了出去。
“哎呀,小妹你先坐着,我告诉你大哥买几个菜回来。”
妇人追了出去,偷偷瞄了站在树下的晨光一眼,拉住男人小声道:“死鬼,你真要给娘请大夫啊?这可是银子呢!”
阿珠兄长瞪了妇人一眼,低声骂道:“你现在少动歪心思,我不但要请大夫,还要给娘请好大夫呢!”
第676章 安排
阿珠兄长没过多久便请来了大夫,看着兄长忙里忙外,阿珠若有所思。
难不成一年没见,大哥转了性?
饭菜的香味传来,阿珠嫂子正弯腰往大锅里放肉,肉香味传出去老远,引来不少孩子吞着口水张望,更有大人时不时问一句:“祥嫂子,你家有客啊?竟然炖肉。”
阿珠嫂子语气难掩得意:“是啊,找到我们小姑了。”
问话的妇人立刻停下来:“哟,可是你们说的那位在大官家做事的小姑?”
“对,我们小姑可有出息啦,是大家闺秀的贴身丫鬟呢!”
“啧啧,这可了不得,前边王老汉家的丫头自从当了贵人家姑娘的贴身丫鬟,时常往家里送米送面送银钱呢。翔嫂子,以后你家有好日子过啦。”
阿珠嫂子抿嘴笑起来,发现两个儿子围在锅台前流口水,一人打了一巴掌:“一边玩去,把口水滴进锅里怎么办?”
招财和进宝委委屈屈跑走了。
“姑姑,还有糖吗?”进宝仰着小脸问。
“有的。”阿珠拿出窝丝糖分给兄弟二人。
见她一脸和善,两个孩子围着不走了。
“招财,你们大姐和二姐呢?”阿珠见两个孩子对她越发亲近,不动声色问道。
“大姐和二姐被爹娘卖掉了——”招财的嘴忽然被捂住了。
阿珠面色微沉看着兄长:“大哥,干嘛不让孩子说完?”
阿珠兄长松开手,踹了招财一脚:“带着你弟弟玩去,别在这添乱!”
等两个孩子走了,阿珠静静看着兄长。
阿珠兄长尴尬挠挠头,一脸讨好道:“我和你嫂子也不想啊,手心手背都是肉,可是家被大水冲垮了,我们带着娘赶路,连口吃的都没有。娟儿啊,你想想,咱们一大家子总得活下去吧,我和你嫂子没法子,只能把吉祥和如意卖了。不过你别担心,她们跟你一样,都去大户人家享福了呢”
“别说了。”阿珠冷冷打断了兄长的话。
享福?
现在她跟了姑娘,确实过上了以前想都不敢想的好日子,可先前她过的是什么日子?
先前伺候的姑娘是个小性的,人前温柔娴雅,可在人前忍下的不快转头就发泄在贴身丫鬟身上。
她的后背上就有几个疤是被先前的姑娘用炭火烫的,而且为了不让人发现,先前的姑娘不许她们用药,只能生生熬着。
后来那家老爷犯了事,她们这些奴婢重新被发卖,曾嫉妒过她的粗使丫鬟没少说幸灾乐祸的话,可她们却不知道她心中的庆幸。
但凡能过下去,锦衣玉食的日子又怎么样?谁不愿意与家人生活在一起呢?
阿珠的耳边仿佛又想起了当初老母亲对她说的话:阿珠啊,手心手背都是肉,可是家里实在太穷了,你哥哥连媳妇都娶不上,你总不能让咱家断了香火吧?你放心,爹娘会给你找一户好主家的……
阿珠只觉心口发闷,让她喘不过气来。
就因为是女孩,所以永远是被卖的那个?她是这样,两个侄女也是这样,凭什么呢?
“娟儿,娟儿——”
听到兄长的声音,阿珠回神,淡淡道:“大哥别叫我娟儿了,姑娘给我赐了名叫阿珠。”
“阿珠?”阿珠兄长连连点头,“阿珠好听,阿珠好听。”
见请来的大夫走出来,阿珠没再理会兄长,迎过去细细问着情况。
阿珠嫂子悄悄扯了扯男人衣袖,冲阿珠努努嘴。
阿珠兄长不耐烦抽回衣袖,低声道:“知道了,急什么!”
“这是预付的诊金,劳烦大夫每日过来替我娘看诊,有什么事的话——”阿珠迟疑了一下,“我隔几天都会过来看看的,有什么事到时候大夫对我说就好。”
看到阿珠递过去的那一大块银子,阿珠嫂子险些把眼睛瞪掉了,死死抓着阿珠兄长的手:“那么大,那么大——”
老天,这银子要是留下来都够他们一家子过两年了,小姑子居然就这么给了那个老不死的大夫!
“你给我闭嘴!”阿珠兄长低声骂了一句。
待大夫走了,夫妻俩全都围上了阿珠。
“娟儿——呃,阿珠啊,你现在在哪家府上做事啊?”阿珠兄长笑眯眯问道。
阿珠避而不答,岔开话题道:“娘现在病着,这里实在不适合居住,我回头找人赁一处房子你们搬过去吧。”
阿珠嫂子大喜:“太好了,这里哪是住人的地方呀,还赶不上咱家以前的牛棚呢,遇到天灾真是造孽哟……”
阿珠不耐烦听嫂子抱怨,当天就在东城寻了个合适的民宅。
民宅并不大,只有三间正房,左边两间矮屋做了厨房与柴房,右边则是茅厕与鸡圈。小小的宅子安排得很紧凑,灰墙绿瓦显得干净整齐,院中还有一棵石榴树,这个季节刚发了新芽。
招财与进宝两个小孩子在院子中跑来跑去,满脸兴奋。
阿珠嫂子眉梢眼角透露出满意,却依然拉着男人悄悄抱怨道:“小姑怎么不在西城给咱们找房子住呢?这东城住的都是穷鬼……”
“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阿珠,你看家里连买柴火的钱都没有——”阿珠兄长干笑着。
阿珠皱了皱眉,把一个小荷包递过去:“只有这么多了,大哥先用着吧,我明天再过来看娘。”
阿珠回到黎府,翻出存月钱的匣子默默数着数目。
黎府并不宽裕,像她这样伺候姑娘的贴身丫鬟月银不过五钱,但大太太疼女儿,为了让她和冰绿伺候更用心,大手一挥给她们每人另加了一两银子,再加上姑娘时不时赏赐,她虽只跟了姑娘一年不到,却攒了不少积蓄。
“阿珠。”
轻柔的声音传来,阿珠立刻站了起来:“姑娘——”
乔昭走进来,轻瞥了匣子一眼,淡淡道:“有什么困难就和我说。”
阿珠忙摇头:“不用了,姑娘,婢子这些够用了。婢子想着兄嫂一家这样子不是长久之计,所以打算弄个摊位让他们做点小本生意。”
乔昭赞赏点点头:“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钱不够就和我说。”
第677章 进府
翌日,一处民巷开始热闹起来,其中一户人家开了门,一对夫妇搬了马扎出来坐在门口嗑瓜子。
“死鬼,你昨天总拦着我不让说话,你怎么就不问清楚小姑到底在哪家府上做事呢?她万一不来了,咱们这一大家子可怎么办?”妇人伸手拧了男人一下。
男人挥开她的手,冷笑道:“少胡思乱想,娘病着呢,小妹怎么会不来?我跟你说,小妹在这里的时候你对娘多上点心!”
“知道了,不用你说。”妇人不耐烦把瓜子皮吐了出来。
“来了!”男人站了起来。
妇人赶忙把盛瓜子的筐子收好,掸掸衣裙迎了上去。
“小姑你来啦?”妇人满脸堆笑把阿珠迎进去,瞄着站在院中石榴树旁的晨光挤挤眼,“那个是——”
迎上阿珠冷清的面容,阿珠嫂子把调笑的话咽了下去,心中却在嫉恨阿珠的好运气。
一个黄毛丫头,论姿色还不如她,凭什么就能跟着贵人家的姑娘吃香喝辣,还能搭上那样俊俏的小哥儿?
这世道可真不公平!
阿珠嫂子心中忿忿,面上却半点没有显露出来,客客气气把阿珠迎进去。
阿珠先去看过老母亲,取出帕子用热水打湿替老母亲擦了脸与手,这才去堂屋说话。
“小姑啊,你看咱们家现在的情况,娘病着,你大哥又找不到个正经事做,两个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这样下去可不行啊。”寒暄过后,阿珠嫂子长长叹了口气。
“不知大哥大嫂有什么打算?”
阿珠嫂子往衫子上擦了擦手,给阿珠递过去一杯茶:“小姑,不如你跟你家姑娘求求情,让嫂子和你哥去你们府上做事吧,这样咱家就有个长久生计,也不用总靠你了。”
阿珠笑笑,见兄长同样眼巴巴望着,淡淡道:“大嫂能这么想是好的,一家子过日子是该有个长久生计,不过我主家人口少,用不着这么多下人。我看这样吧,大哥大嫂想做个什么小本生意,我出本钱。”
阿珠兄嫂没料到阿珠会这么说,不由面面相觑。
好一会儿,阿珠嫂子才道:“我和你哥没什么手艺,想不出做什么小本生意啊,还是让我们去你主家府上做事吧,这样按时拿月钱,什么都不用操心。”
“我说过了,主家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人家,用不了这么多人。大哥大嫂要是一时想不出做什么,那你们就慢慢想,我先回去伺候我家姑娘了,我们当丫鬟的总请假不好。”阿珠面无表情站了起来。
阿珠兄长忙把阿珠拦住:“小妹别走啊,那我们就听你的,做个小本生意。”
“大哥准备做什么?”
“我以前不是杀过猪嘛,还是干老本行好了。”
对于普通老百姓来说,卖猪肉算是个好出路,比刨庄稼地来钱不说,卖剩下的肉骨头、猪杂碎什么的还能打打牙祭,唯一的不好就是本钱太大,不过有小妹在,这又不算什么了。
阿珠兄长越想越高兴。
阿珠见兄长愿意干老本行,暗暗松了口气。
有银子在手,阿珠兄嫂的杀猪摊子很快支了起来,老娘的病也开始见好,没过多久竟能下床了。
阿珠算是放下一半的心,可没过多久就出了事:阿珠兄长与临摊的人起了冲突,腿让人家给打断了。
“嘤嘤嘤,好不容易生活有了着落,怎么就遇上这种事呢?那个杀千刀的!小姑啊,你可要替你大哥出了这口气,不能让他平白被人欺负了去。”
听着嫂子的哭声,阿珠心烦不已:“大嫂莫哭了,打伤大哥的人自有官府处理,眼前重要的是大哥的伤。”
阿珠嫂子哭天抹泪:“小姑,你大哥腿折了,猪肉摊子是开不下去了。没有你大哥跟着,我一个妇道人家不好抛头露面的在外头做事,这一大家子可怎么活下去啊!求你帮帮忙,让嫂子在你主家府上谋个差事吧。嘤嘤嘤,当时我和你大哥要是去了你们府上,你大哥也不会断了腿了……”
“咳咳咳——”阿珠娘的咳嗽声传来。
阿珠轻轻替老母亲拍背,被老母亲一把抓住手:“娟儿啊,你就答应你嫂子吧,难不成你要眼看着一大家子饿死吗?咳咳咳——”
阿珠垂下眼帘:“容我再想想吧。”
回到黎府后的阿珠心事重重,望着窗外发呆。
冰绿在身后拍了她一下:“阿珠,发什么呆呢?”
阿珠回神,垂眸遮住眼底水光,轻声道:“有事么?是不是姑娘有什么吩咐?”
冰绿狐疑打量着阿珠:“姑娘没什么事,倒是你最近是怎么啦?总发呆。”
“没事。”
“怎么没事呢?自从你哥哥找来,我就没见你笑过。等着,我告诉姑娘去。”
“冰绿,你别去——”
冰绿却不理会阿珠,风一般跑了。
乔昭把阿珠叫了过来,温声细语道:“阿珠,我说过的,有什么困难就告诉我。”
见阿珠沉默不语,乔昭叹道:“我听晨光说了,你大哥被人打断了腿。”
阿珠面色微变。
她本来求过晨光不要对姑娘讲的,当时晨光没吭声,她以为他默认了,没想到——
远方的晨光:所以说遇到事情不吭声最好了,进可攻退可守。将军大人可是交代过的,遇到什么事都不能瞒着三姑娘。
“这两天你想出好办法了吗?”
阿珠咬咬唇,低下头去:“我大哥出了事,小生意是做不成了。他们是外来人,等闲人家不愿意用的,我想——”
阿珠犹豫了一下,终于下定决心道:“我想求姑娘给我大嫂安排个事做……”
见阿珠话未说完脸就已经涨得通红,乔昭暗叹一声,温和笑道:“我去和母亲说一声,家里刚刚添了新丁,确实也需要人手。”
府上需要人手是真,但不知根知底的却不敢用的,作为冠军侯的未婚妻,在这种敏感的时期她遇事不得不多想。
思及此处乔昭弯了弯唇角。
阿珠的家人若只是单纯投亲靠友就权当帮阿珠一个忙,若是另有目的,她正好放在身边瞧一瞧。
第678章 新官上任
乔昭对何氏说了阿珠的事,何氏自是痛快应了下来,由着乔昭替阿珠嫂子挑差事。
“就安排到浣衣房吧,那里月钱多。”
邓老夫人是个厚道人,凡是活计繁重的差事给的月钱比寻常人家要多不少,浣衣房虽累,对急需银钱又不怕辛苦的下人是个好差事。
当然还有更重要的一点,对这样不知底细的人,乔昭虽有提防之心,却不愿放在府上主子院子里。
很快阿珠嫂子就进了府,虽然在阿珠面前对被安排到浣衣房颇有微词,却也老老实实干了下去,阿珠这才松口气,生活恢复如常。
黎府一时风平浪静,朝廷上又有了动静。
先前乔昭把南方水患的消息告诉了池灿,新官上任的池公子抓着这点不放,呈上三道折子,一道折子弹劾台水县令赈灾不力;二道折子弹劾工部侍郎兰松泉贪污修堤款项;三道折子弹劾内阁首辅兰山压下台水闹水患夺去几个村庄数百条性命的奏章不报。
兰山父子在朝中作威作福十数载,无人敢惹,所有人都没想到这个走后门当上六科给事中的小子居然撸起袖子跟兰山父子干上了。
更令文武百官惊掉下巴的是,在池灿连续上书七八日后,皇上竟真的下旨处置了台水县令,并把兰山父子招到御书房痛骂了一番。
当时在场的有次辅许明达和六部九卿长官,看着池灿跳起来与兰山父子对质,一个个连嘴巴都忘了合拢。
这可真是乱拳打死老师傅,除了抗倭将军邢舞阳一案和镇远侯灭门案,兰山父子什么时候被皇上这样痛骂过啊。
散会后,次辅许明达一派的官员聚在许明达府邸的书房内。
一名官员兴奋得满脸通红:“许阁老,这下咱们扳倒兰山这个奸相就有望了,您一定要把池给事中争取到咱们的阵营来啊。”
“是呀,池给事中初生牛犊不怕虎,身后又有长公主撑腰,说不准还能咬下兰山父子一块肉来。”
许明达听着这些议论默默翻了个白眼。
池给事中刚谋了差事的时候在场的人可没少跳脚,弹劾长容长公主的折子雪片似的往龙案上飞,现在又要拉拢人家了,就不能稍微矜持两天吗?
“再等等看吧。”许明达眯着眼道。
兰山府上,父子二人同样聚在书房内讨论此事。
兰松泉抬脚踹翻了一把椅子,脸色铁青:“那个姓池的小兔崽子,放着好好的名门贵公子不当,搅合进来做什么?不行,我非要找个机会弄死他!”
兰山年纪大了,去御书房挨了一遭骂精力有些不济,半睁着眼道:“弄死谁?你当姓池的小子是那些毫无背景的官员?他娘是长容长公主!”
“那又怎样?父亲,您还没看出来吗?那小子一脚踏进官场就当了工科给事中,我是工部侍郎,他这明显是奔着我来的!长容长公主的儿子又如何?他想弄死你儿子,我就得弄死他!”
六科给事中属于言官,职责与御史有相通之处,有稽察六部事务之权。
池灿任了工科给事中,屁股还没坐稳就拿兰松泉这个工部侍郎开刀,兰松泉不抓狂才怪了。
“糊涂!”兰山猛然睁眼,精光一闪而逝,“你不要冲动!我虽官至内阁首辅,你以为这个位置坐得很稳当?那你就想错了!文官从来不比武将,像冠军侯那样皇上明明欲除之后快却不得不好生安抚的情况放在文官身上绝无可能。咱们靠的是皇上的信任与恩宠,一旦失去这些,天子一念之间就能收回一切,丢官抄家毫不稀奇……”
兰松泉虽听着,却一脸不服气。
他们父子在朝中一手遮天十数年,根深叶茂,皇上怎么可能随便动他们?难不成他们还比不过冠军侯?简直是笑话!
“皇上是池灿的亲舅舅,长容长公主在太后与皇上面前都是说得上话的,你要真对她儿子下手,就等着她跟咱们拼命吧。”
兰松泉动了动嘴角,没有吭声。
兰山不放心警告道:“不要胡来,这些勋贵子弟都是凭着性子行事,他又不是正经科举出身,由他闹腾一阵子也就消停了。”
掀起这番风波的池灿从御书房离开后没有回长公主府,而是去了春风楼独自喝酒。
走进专门给几人留的雅间,他临窗而坐,一边喝酒一边看着窗外街景出神。
身后有脚步声响起,池灿没有回头,懒懒道:“不好好备考,跑到这来干什么?”
朱彦走过来在对面坐下,笑道:“陪你喝酒。”
喝酒有好友相陪,池灿自然是愿意的,伸出修长的手替朱彦斟满一杯酒。
朱彦举杯:“这杯酒我敬你,今天的事我可听说了。”
池灿笑笑:“传得倒快。”
朱彦苦笑:“是啊,我父亲还专门叫了我问话。”
池灿扬眉冷笑:“是叮嘱你以后少和我来往吧?”
朱彦摇头笑笑,算是默认。
几人从穿开裆裤时就玩在一起,与亲兄弟无异,这些没有什么可隐瞒的。
池灿举杯一饮而尽,嗤笑道:“真是有意思极了。我娘叮嘱我别跟邵庭泉来往,你爹叮嘱你少跟我打交道,合着他们以为咱们是三岁孩子不成?”
朱彦垂眸盯着酒杯。
“不管怎么说,今天这事你做得漂亮。”
“不是我做得漂亮,是我舅舅受不了我一道道折子的骚扰罢了。”
他那个舅舅最怕麻烦,一天收到他亲自送过去的几十道折子能坚持好几天才处置台水县令已经不容易了。
“你要当心兰山父子的报复。”
池灿放下酒杯,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交错而握,眯着眼冷笑道:“兰松泉或许会跳脚,不过我不怕他跳,只有跳起来才会自乱阵脚。至于兰山,他年纪大了,理智大于冲动,反而不用担心。”
朱彦听了沉默片刻,狠狠灌了一杯酒,叹道:“你自己心里有数就行。”
是他想多了,拾曦虽然性情不定,不拘俗礼,实则是个通透的。
“你就不用操心我了,赶紧准备好了娶媳妇吧。”
“等会试过后再说吧。”
池灿来了兴致:“这一次会试你要下场了?”
第679章 立场
朱彦笑笑:“也该下场了,前一科觉得没多大把握,这一次试试看吧。”
杨二前往南边剿倭,庭泉与鞑子正在交战,如今连拾曦都找到了适合自己的地方,他自是不能再松懈。
两个好友喝过酒,各自回府。
长容长公主正等着池灿。
“本来我是没管你做什么的,只是你今天闹出的动静太大了些,连兰山父子都因你挨了皇上训斥。”
池灿不耐烦皱眉:“这是我职责所在,身为工科给事中,看到兰山父子贪赃枉法难道装哑巴不成?若是如此,儿子又何必占着茅坑不拉屎!”
长容长公主看着儿子跳脚的模样,忽然笑了:“天下占着茅坑不拉屎的人何其多?不过你既然愿意如此,我也不拦着,只是要提醒你一声,别把自己搭了进去。”
“这个自然不用母亲操心。”
嗯,反正把自己搭进去母亲也会找皇帝舅舅救他的。
对于出身带来的便利池灿从不否认,更不会舍近求远一味假清高,实则对朝廷百姓屁贡献都没有。
知子莫若母,见池灿一脸无所谓的样子,长容长公主轻叹一声:“那你可有想过,你舅舅百年……”
长容长公主含糊而过:“到那时你又能依仗谁呢?”
“儿子没有想这么多。”池灿语气淡淡,目光平静与长容长公主对视,“如果都想这么多,杨二不会去剿倭,邵庭泉也不会从十四岁起就留在北地,甚至亲手杀妻。”
长容长公主微怔,心情颇为复杂。
“母亲,儿子喝了酒,有些头疼,若是没有别的事就去歇着了。”
“你去吧。”长容长公主摆摆手打发池灿退下,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外面出神。
窗外的美人蕉郁郁葱葱,不知从何处飘来的杨絮从打开的窗子钻进来,飘落在长容长公主指尖上。
轻微的脚步声传来。
“公主——”
长容长公主回眸看了女官冬瑜一眼,淡淡道:“你下去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冬瑜悄无声息退了出去。
长容长公主倚着窗想着池灿的事。
对这个儿子,她一直不知该用什么态度对他,看到他那张与那个男人一模一样的脸,她就恨不得拿起剪刀毁了,可是随着这个孩子一天天长大,他与那个男人到底是不同的。
兰山父子权势滔天,依仗的就是皇兄的宠信,而两个侄子睿王与沐王则有不同。
兰山之子兰松泉私下与沐王走得颇近,打的就是支持沐王上位从而继续荣华富贵的主意。
作为沐王的唯一竞争者,睿王这些年没少受兰山父子闲气,若是他能上位,兰家父子的覆灭就指日可待了。
灿儿既然对兰山父子如此厌恶,那她或许应该改变多年来的中立立场了。
想到兰山父子,长容长公主冷笑:她的儿子,她怎样对待都可以,但别人若敢动一根手指头,那她就要不客气了。
黎府的浣衣房多了个短工,犹如一粒小石子落入湖中,没有引起多少水花就恢复了平静。
借着三姑娘的贴身丫鬟阿珠的脸面进的府,干的又不是什么体面差事,黎府的下人们顶多就是对新人有些好奇,羡慕嫉妒之类的情绪是没有的。
阿珠嫂子是个能说的,没过多久府中下人就知道了阿珠不少事。
家中贫苦,哥哥娶不上媳妇,阿珠主动把自己卖给了大户人家当丫鬟,多年来还不忘家中亲人,连老家的房子都是阿珠积攒的月钱盖起来的。
可惜天有不测风云,家乡遭了难,他们一家人历尽艰辛来到京城,因为身无分文又找不到事做,沦落到乞讨的地步,再次与阿珠团聚才有了好日子过。
雅和苑西跨院的廊庑下,冰绿捂着嘴直笑:“阿珠,你那个嫂子真有意思,把你夸成了花一样,这下子咱们府上的人都知道你孝顺仁义了。”
阿珠听了垂下眼帘,露出一丝苦笑。
冰绿拉拉阿珠衣袖:“怎么了啊?满府称赞你还不高兴啊?”
阿珠勉强牵了牵唇角,默默摇头。
乔昭站在窗旁,听着丫鬟们的谈话,暗暗冷笑。
阿珠嫂子这哪里是对阿珠好,这纯粹是把阿珠高高架了起来。有满府下人看着,以后那一家人对阿珠但有所求,阿珠想要拒绝就要顶着莫大压力。
冰绿心思单纯,自是想不到这些,发现院门口的身影撇撇嘴:“阿珠,你嫂子又来了。”
阿珠尴尬咬咬唇,抬脚迎了上去。
“不是说了,等闲不要来这里找我么?”
“我知道,我知道,你说这是姑娘住处嘛,我们这种仆妇是不该来的,但嫂子不是找你有事嘛。”
“说吧,什么事?”
阿珠嫂子没有回答,转着眼珠四处张望。
“嫂子看什么?”阿珠语气越发冷了。
或许她一开始就做错了,只想着不忍娘亲病死无人管,把大嫂安排进黎府做事。
大嫂从来就不是什么勤快安分的人。
“呵呵,嫂子这不是没见过大家闺秀的住处嘛。”
阿珠彻底冷下脸:“大嫂,你已经来找我七八次了。”
“不是,我听说三姑娘是天仙似的人物,心中好奇来着。小姑啊,嫂子来找你是商量怎么给娘庆生的。”
“庆生?”
阿珠嫂子一脸诧异:”小姑,你该不会忘了娘的生日快到了吧?”
阿珠面无表情听着。
她自幼被卖,哪怕后来家里靠着她光景好过了,也没听说过哪年兄嫂给娘庆过生,她哪里知道娘的生日是哪天。
“娘的生日就在下个月,小姑,你打算怎么给娘过啊?”
“到时候再说吧。嫂子别忘了我是给人家当奴婢的,不是当姑娘,总告假惹了姑娘不快,说不定连这个差事都丢了。”
“那好,那好,你忙,嫂子先走了啊,等娘生日快到了再来找你商量。”阿珠嫂子似乎被阿珠的话吓住了,没等阿珠再说什么,忙转身走了。
阿珠沉默许久,这才转身。
“姑娘——”
站在身后的乔昭轻轻拍拍她手臂:“安心做事,不要想太多。”
又是风平浪静的几天过去,这天早上乔昭照例前往青松堂给邓老夫人请安。
第680章 刘氏有喜
“祖母,我带了些紫笋茶,您尝尝看。”
“紫笋茶?”邓老夫人一听有些稀奇,“哪里来的紫笋茶啊?我曾听东府老乡君说过,这紫笋茶是社前贡茶,很是珍贵。”
邓老夫人早年拉扯两个儿子殊为不易,粗茶淡饭大半辈子,并没有富贵人家的老太太对吃穿用度的讲究劲儿。
饶是如此,因为东府老乡君吃过这紫笋贡茶,在她面前炫耀了不知多少次,老太太耳朵听得起茧子,早就记了下来。
“是冠军侯府送来的。”乔昭大大方方道。
邓老夫人听了更是奇怪:“侯爷不是出征了?”
乔昭态度坦然:“嗯,他府上亲卫送来的。”
邓老夫人不由乐了,拉过乔昭的手拍了拍:“可见侯爷对你很上心,连亲卫都晓得把好东西给你送来。”
何氏还在坐月子,前来请安的儿媳只剩了刘氏,听邓老夫人这么一说,抿嘴笑道:“要不说咱们三姑娘是个有福气的呢,找了个这样好的姑爷。当然啦,老夫人更有福气,有三姑娘这么孝顺的孙女。”
邓老夫人狐疑看了刘氏一眼。
为什么这一年来她经常会生出一种错觉:三丫头才是二儿媳的亲闺女!
“是啊,我们三丫头是个有心的。现在啊,老婆子就盼着侯爷能平安归来,越快越好。”
“老夫人您就放一百个心吧,三姑爷对咱们三姑娘这么好,一定会平平安安回来的。”
哼,对三姑娘不好的非死即残,就连皇上欺负三姑爷都让鞑子打到京郊来了,可见她的观察是准确的。
而她因为及时改变了对三姑娘的态度,可没少沾三姑娘的光,别的不说,冰娘那个害人的小妖精就是三姑娘帮她解决的。
现在啊,她就盼着三姑娘说她能生个儿子这话早些实现了。
刘氏语气笃定,邓老夫人心情正好没有留意,乔昭神色却有几分古怪。
因为对她好就能平安归来,这逻辑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邓老夫人得了孙女孝敬的好茶叶心中高兴,话比平日多了些,干脆就留了乔昭与刘氏母女三人一道用早饭。
“上了年纪吃大鱼大肉嫌油腻,南瓜红薯粥在我这儿是顿顿少不了的。你们年轻人估计吃不惯,正好厨房里还备了三鲜粥,应该合你们口味。”
“看老夫人说的,我们吃什么都行。”刘氏这么说着,还是接过三鲜粥吃了一口。
她虽不是非大鱼大肉不可,但红薯粥确实吃不习惯。
谁知道平日觉得鲜香的三鲜粥一入口就是一阵反胃,刘氏忙偏过头干呕起来。
邓老夫人与乔昭不由面面相觑。
刘氏弯着腰吐完了,接过丫鬟递过来的杯子簌了口,拿出帕子擦了擦嘴角,赧然道:“可能是昨晚吃多了——”
话说到一半突然顿住,刘氏猛然看向乔昭。
她刚刚吐了,吐了!难不成——
一想到某种可能刘氏就心跳飞快,小心肝好似下一刻就能飞出喉咙。
冷静,冷静,说不定真是吃多了呢。
刘氏毕竟是生过两个孩子的妇人,第一个念头就是自己有喜了,但期盼多年早已绝望的事一朝有了可能,理智上只能拼命否定,以免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邓老夫人却顾不得刘氏心中的千回百转,直接提议道:“三丫头,给你二婶把把脉吧。”
乔昭颔首,手指搭在刘氏手腕上,认真号脉。
刘氏大气都不敢出,只听到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声越来越急促,到最后她猛然抽回手,抚着心口道:“不成,不成,容我缓缓。”
见邓老夫人诧异看她,刘氏尴尬笑笑,重新把手腕伸出来。
乔昭笑了:“不用了。”
刘氏眼巴巴看着乔昭,紧张捏紧了帕子。
“恭喜二婶了。”
刘氏猛然抓住乔昭的手:“三姑娘,你的意思是——”
“二婶有喜了,不过时间尚短,脉象并不明显。”
“有喜就好,有喜就好,明不明显不打紧。”刘氏语无伦次道。
邓老夫人同样喜不自禁:“昭昭啊,你能确定吗?”
乔昭点头。
“阿弥陀佛,老天保佑——”
刘氏摇头:“什么阿弥陀佛,我求佛拜神千百次,漫天神佛都没管用过,我能有喜还是多亏了三姑娘啊!”
说到这里刘氏已是泣不成声。
一个女人,一个活在这个世道的女人,这么些年无子的痛苦与辛酸有几人能懂呢?
她本来已经认了命,用牙尖嘴利去掩盖内心的脆弱,何曾想到对三姑娘一个念头的改变就给她带来这样一场造化。
倘若她能有个儿子……
刘氏越想哭得越厉害。
“好了,莫哭了,现在月份还小,可不能大喜大悲的。”邓老夫人劝道。
刘氏立刻止了哭声,眼巴巴望着乔昭。
乔昭笑盈盈道:“二婶不必太担忧,您身体底子好,只要仔细些不会有问题的,回头我把饮食上该注意的写成单子给您送到锦容苑去。”
刘氏有喜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整个黎府。
黎光书回府后正好听到下人们的议论,不由愣了,拦住一个仆妇问道:“二太太有什么喜?”
仆妇不由笑了:“看二老爷说的,二太太当然是要生小公子了呀。老奴给二老爷道喜了——”
仆妇话未说完,黎光书便大步往前走去。
待他走远了仆妇撇撇嘴,嘀咕道:“这么大的喜事二老爷连个喜钱都不撒,可比二太太差远了,都是当主子的,做人差距怎么这么大呢?”
黎光书径直去了锦容苑,见到刘氏直接问道:“府上说你有喜是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刘氏一脸莫名其妙,“就是我有喜了啊,我又要当娘了。”
“这怎么可能!”
刘氏一听不乐意了:“怎么不可能?三姑娘已经给我把过脉了,是喜脉无疑!”
对于乔昭医术得了李神医真传一事黎光书一直心存疑虑,更不相信一个未及笄的小姑娘懂胎产科,听了刘氏的话只觉荒谬:“糊涂,你是想生孩子想疯了吧,听了一个小丫头胡言乱语就嚷得人尽皆知,也不嫌丢人!”
第681章 丢人?
刘氏一听黎光书这么说就不乐意了,扬高声音道:“什么叫听一个小丫头的胡言乱语?三姑娘是小丫头吗?”
“不是小丫头是什么?我记得她还没及笄吧?”黎光书反问。
怒火中烧的刘氏清醒了一下。
对,她怎么忘了,三姑娘确实还小呢。
但想让刘氏在乔昭的事情上服软显然是不可能的:“老爷别忘了三姑娘可是李神医的弟子!”
“李神医的弟子又如何?她一个没成年的小丫头,就算在娘胎里学习医术,能精通一两科已是了不得,难不成还能和神医比肩?更何况她还未出阁,如何会懂胎产科的事?”黎光书比谁都清楚刘氏的情况。
当年刘氏生黎蝉时伤了身子,那时夫妻二人感情甚笃,他为她请了无数大夫都断言此生不会再有孕了,如今怎么会莫名其妙有了身孕,还是听一个小姑娘说的!
黎光书只要一想这些就觉得荒谬无比。
刘氏冷笑一声:“要是照老爷这么说,给宫里娘娘们看病的御医们又不是女人,如何会懂胎产科的事?”
“你——”黎光书沉着脸想要反驳,可才吐出一个字就说不下去了。
为什么这女人的理由这么有道理?
不,不,他不能被她带歪了。
“我不和你逞口舌之快,你且仔细算一下我们同房时间,就算有孕,现在怎么可能就查出来了?”
刘氏一怔。
自从大嫂生了儿子,她开始按着三姑娘的叮嘱服药,夫妻二人一直没有在一起过,后来三姑娘说身体调理差不多了,他们夫妻的关系又糟糕成那个样子,黎光书不主动她自然拉不下脸来。
满打满算,他们夫妻也就有过那么一次而已。
早些年黎光书待她不错,连擅长妇科的太医都请过的,那些大夫都说她不会再有孕,即便三姑娘医术出神入化,她这样的情况就那么一次且时日尚短——
不对,三姑娘的事不能按常理来解释!
刘氏内心深处的那一丝动摇很快被理智驱散,神色坚定起来:“不管怎么说,三姑娘说我有孕,那一定错不了。”
“你,你莫不是中了那丫头的迷魂药?”黎光书越来越觉得刘氏脑子有问题了。
这样愚蠢的女人,他当年是怎么对她倾心过的?
若是冰娘——
想到冰娘,黎光书心中一痛,只觉面前的妇人面目越发可憎。
“好,你相信三丫头的话也可以,我请个大夫来给你看看!”黎光书冷着脸甩下一句话,拂袖而去。
黎光书心中憋了一口气,很快就请了德济堂的大夫来。
刘氏虽觉黎光书多此一举,但大夫已经到了跟前,自然没必要推脱,大大方方伸出手腕请大夫把脉。
德济堂的大夫是个年近花甲的老者,摸着雪白的胡子沉吟良久,纳闷道:“太太这脉象并非喜脉啊。”
此话一出,黎光书露出果然如此的神色,刘氏则愣了。
“大夫看错了吧?”刘氏下意识反驳。
老大夫大为不快:“老头子当了一辈子太医,现在虽然致仕了,但医术还没忘光呢,如何连这个都能看错?妇人有孕,脉如珠滚玉盘,可太太就是常脉,何来有喜之说?”
刘氏一听同样不高兴了:“我已经请别的大夫看过,既然大夫这么说,就请回去吧。”
当大夫的最听不得这个,跳脚道:“究竟哪来的庸医这样蒙骗太太?太太可否说出他是哪个医馆的,姓甚名谁,老头子要呸他一口唾沫!这种人真是医者中的败类!”
刘氏最听不得别人质疑乔昭,但理智尚在,没有把乔昭说出来,扬声道:“送客!”
老大夫气得吹胡子瞪眼,对黎光书发火道:“以后黎大人再请大夫请另请高明,别再登我德济堂的门!”
德济堂就是老大夫家开的,家中子弟当太医的有数位,寻常官宦人家一般都请德济堂的大夫看诊,要真是得罪了,以后还真是麻烦。
黎光书见老大夫气成这样,忙安慰道:“大夫别听贱内胡说,她多年无子盼孩子盼疯了,才如此失态。”
老大夫气顺了些,依然不罢休:“太太这种心情老头子能理解,但那个庸医却太无德,黎大人告诉我那个人是谁,老头子不能看着杏林出了这样的败类,还任由他继续招摇撞骗!”
“你这老大夫说话怎么这么难听啊?”刘氏气个半死。
黎光书觉得丢人现眼,不愿让老大夫再看笑话,哄道:“那样没有医德的玩意儿何必说出来让人糟心,回头我把那人好好教训一顿就是了,老大夫请回吧。”
“三姐才不是没有医德的,娘有孕都是因为三姐呢——”
四姑娘黎嫣与六姑娘黎蝉过来陪刘氏,正好在门口听到这些,黎蝉气不过替乔昭辩解两句,黎嫣忙捂住黎蝉的嘴却来不及了。
黎光书听了小女儿的话有些懵:刘氏有孕都是因为三姑娘?这事他怎么不知道?这孩子到底谁的啊?
黎光书腹诽几句,看小女儿一副为乔昭打抱不平的样子开始头疼了。
两个女儿都被刘氏这种无知妇人给养歪了!
老大夫一脸狐疑:“贵府三姑娘给太太看的?”
刘氏瞪了小女儿一眼。
她早就叮嘱过两个女儿不要对外人随意提起三姑娘的事,没想到婵儿这么沉不住气。
黎蝉自知惹了母亲不高兴,低了头不敢吭声了。
“小姑娘哄人的玩笑话,老大夫不必和一个孩子计较。”黎光书打圆场道。
老大夫连连摇头:“一个孩子的话也能当真,这样的糊涂事老头子还是头一次听闻!”
老大夫拂袖而去,黎光书气急而笑:“丢人丢到了外面去,现在你满意了?”
刘氏毫不示弱:“究竟是谁丢人还未可知!”
“你简直执迷不悟!”
刘氏干脆闭上了眼睛,任由黎光书跳脚不再吱声。
她还要保持好心情生孩子呢,可没工夫搭理这种智障!
令人没想到的是,没过两日,黎府三姑娘哄骗婶子有孕却被老太医拆穿的事就在京城同圈子的人家中悄悄传开了。
第682章 闲言
长春伯府的花园凉亭中,几位夫人正在品茶,一位夫人无意间提起这件事来:“要说黎府那位三姑娘,可真是是非不断,前段时间在待招西姜使节的宴会上出尽风头,这是好事,为咱大梁争了光,可现在闹出来的这事就太有意思了。”
“什么事?”
“我说黄夫人,这两日传这么热闹的事你不知道?”
“这不是婆婆病了,我又要管家又要侍疾,哪里顾得听这些啊。”
“难怪你不知道呢……”大理寺卿之妻王氏忙把听来的事倒竹筒般倒了出来。
“不能吧,黎三姑娘还能与婶子开这样的玩笑?黎府的二太太刘氏我是知道的,当初生二女儿时伤了身子,大夫说根本不能有孕了……”
“还有这事?”有不知情的夫人表示惊讶。
提及此事的夫人掩口笑道:“毕竟不是什么好事,你不知道也是有的。我还是因为当初给黎府二太太看诊的大夫的内人是我娘家管事妈妈的表姐,这才偶然听说的……”
“要是这样,黎三姑娘就太不懂事了,哪能拿这种事开玩笑呢?”
“最稀奇的还不是这个,而是那位黎府二太太,连老太医都说了黎三姑娘是误诊,她还死活不相信,呆在屋子里养胎呢。”
“噗嗤,黎府二太太莫不是想孩子想魔怔了吧?”
“多年没有孩子,忽然有人跟她说有喜了,魔怔了也不奇怪。这人嘛,总是不愿相信坏事,情愿相信没谱的好事的。”
几位夫人越议论越起劲,只有长春伯夫人一言不发。
大理寺卿之妻王氏纳闷道:“杨夫人怎么一直不说话呢?”
长春伯夫人笑笑:“我不大想提起那家人,不过要说黎三姑娘能看出别人有身孕来,那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说到最后,长春伯夫人对黎府的厌恶连掩饰都不屑了。
众人对其中端倪心照不宣,大理寺卿之妻王氏素来与黎家不对付,故意道:“我记得贵府小公子还是黎三姑娘治好的——”
“胡说八道!”长春伯夫人失声打断王氏的话,见众人诧异看她,忙喝了一口茶掩饰失态,“我们疏哥儿根本没什么病,太医都说过了,是头部受创后有淤血呢,等淤血散了本来就能痊愈的,与那黎三姑娘有什么关系!”
一提起此事长春伯夫人就恨得咬牙切齿。
打伤疏儿的凶手虽然一直没找到,但让她相信与黎府没有关系绝无可能,更可恼的是疏儿明明没什么事,就是受伤后有些糊涂而已,让黎三姑娘那样一闹,满京城的人都知道疏儿疯傻过了,如今连门像样的亲事都寻不到!
“就是啊,一个小姑娘得了神医几句指点就能说得了神医真传,早先黎家二姑娘在大大福寺还闹出冒名顶替的事来,可见黎府的家教本来就有问题,也就冠军侯那样没有亲娘打算的才会定下这样一门亲事……”
一个小修撰的女儿居然嫁给了冠军侯,想到此事不知多少府上的夫人太太心里冒酸水,在黎家人面前冲着冠军侯的面子自然会客客气气,但背地里一旦有踩着黎家的机会,这些压在心里的酸话就冒了出来。
睿王府上,黎皎听闻此事后却愣了好一会儿。
外头人都对黎三治好了二婶的不孕之症并说二婶有孕一事嗤之以鼻,为何她却隐隐觉得这事有可能是真的?
是的,自从那一日她莫名生出那个奇怪的念头,对黎三就再也无法当作以前的黎三看了。
如果黎三真是她想的那种妖孽,能够治好二婶的不孕之症算什么?
或许——
黎皎轻轻摸了摸小腹。
这几日良医正每天都会来给她请平安脉,她对此心知肚明,这是王爷急着知道她是否有孕了,不过良医正说眼下时日还早,不能诊断出来。
这种等待结果的滋味太痛苦了,每时每刻都是煎熬,或许她可以让王爷把黎三请过来——
不成,王爷对黎三本就另眼相待,她不能再增加他们接触的机会!
黎皎忍痛打消了这个念头。
德济堂中,老大夫正在怒斥替他拎药箱的药童:“别人府上的事也是能乱说的?你这个小畜生,今天就给我滚出德济堂!”
药童跪在地上哀求:“老太爷别赶我走啊,我不是故意说出去的,就是一不小心说漏了嘴——”
“别给我说这些,无论你有什么理由,德济堂是留不得你了,你走吧。”老大夫摆摆手。
“老太爷,我真的知错了,我无父无母,从小就长在德济堂,您赶我走,以后我上哪去啊?”
老大夫闭闭眼,遮住眼底的不忍,摘下腰间荷包扔了过去:“里面还有二两银子,拿着吧。”
“老太爷——”
“走吧,走吧。”
药童一步三回头,依依不舍离开了德济堂,等到了无人的地方立刻抹了一把眼泪,露出笑意来。
那人说得果然不错,他哭得可怜些,还能得几两银子呢。
离开德济堂又如何,那人可是给了他一百两银子!
黎府雅和苑的西跨院中,冰绿气呼呼走进了屋子。
乔昭看她脸上有几道红痕不由纳闷:“这是怎么了?”
“气死婢子了!婢子在府外货郎那里买东西,结果听见两个妇人胡说八道,婢子气不过就和她们打了起来!”冰绿说着小心翼翼瞄着乔昭。
她和人打架了,不知道姑娘会不会生气——
小丫鬟心中正嘀咕,却见乔昭笑道:“这是打输了呀?”
“才不是,婢子只是脸上被抓了一下,姑娘您是没看到那两个妇人,她们被婢子揍成猪头啦。”
乔昭摇头笑笑。
看来祖母很快就要约她去青松堂谈心了。
这个念头刚转过,邓老夫人的大丫鬟青筠就过来了:“三姑娘,老夫人请您过去。”
走在路上,青筠小声提醒道:“有两个妇人正坐在咱家大门口大哭呢,一个妇人抱着个娃娃,另一名妇人抱着一只土狗。”
乔昭脚步一顿。
妇人抱着孩子闹事她很能理解,抱着土狗是什么情况?
第683章 心情复杂的黎府管事
黎府大门外已经围满了看热闹的人。
一名妇人抱着个幼童嚎啕大哭:“天啦,黎家打死人啦,街坊邻居们看一看啊,黎家恃强凌弱,把我一个妇道人家打成这个样子。现在我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可怜我才不到两岁的狗蛋啊,娘没法给你做饭吃啦,你就要饿死了啊……”
妇人嚎哭着,发现怀中幼童丝毫没有哭的意思,只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好奇东张西望,不由暗骂一声:这孩子真不中用,这么关键的时候咋不哭呢?
妇人无法,只得掐了幼童胳膊一下,幼童吃痛,终于哇哇大哭起来。
幼童这么一哭,围观的人便开始带着同情的语气议论纷纷起来。
“大家都看看吧,我家狗蛋以后没有娘照顾多么造孽啊——”
黎家就是个普通官宦人家,宅子小,人口也不复杂,重点是穷,所以只有一个管事撑门面。
可怜老管事哪里见过这种场面,站在妇人身边无奈道:“你这妇人究竟想怎么样啊?”
他们这样的人家与勋贵之家不同,怕的就是这样滚刀肉似的人。
妇人哭声一停,抹了一把泪道:“什么叫我想怎么样?你们黎家把我打成这个样子,难道不该赔钱吗?”
一听到“赔钱”,抱着土狗的妇人眼睛一亮。
不行,同样都被黎家的丫鬟打了,她可不能落后了。
“我的老天爷哟——”一声高亢的哭声忽然响起,骇得不少围观之人打了个哆嗦。
抱土狗的妇人很满意自己这一嗓子造成的影响,再接再厉哭喊道:“我真的活不下去了,浑身没一处地方不疼啊,可怜我家虎子才三个月大啊,我要是做不了事,它就要饿死了啊!黎家可真是缺德啊,欺负我这样的妇道人家……”
妇人一边哭着,一边利落掐了怀中土狗一把,土狗觉得痛了,奈何是主人不敢反抗,有气无力“汪汪”叫了两声。
有不知情的人问旁边的人:“奇怪啊,王家最小的孩子不都嫁人了嘛,哪来的三个月大的娃娃啊?”
旁边人不由乐了:“什么三个月大的娃娃啊,虎子是她怀里那条黄狗。”
问话的人目瞪口呆:这也行?
抱土狗的妇人得意一笑,冲旁边抱娃娃的妇人挑衅挑了挑眉。
幸亏她有先见之明,别人有娃娃,她有狗,总不能落在别人后头。
抱孩子的妇人一见抱土狗的妇人得意的模样不由来了火气,撇撇嘴道:“你可真有意思,一只土狗饿死了又怎么样,能和我家孩子比吗?看着吧,等会儿黎家肯定要多赔我家一些的。”
“土狗怎么了?土狗也是我的心肝宝贝呢,你这人怎么这么心毒,居然咒我家虎子饿死!”
抱孩子的妇人嗤笑一声:“你这么能,怎么不让这条狗跟你喊娘呢?”
“你!”抱土狗的妇人气得忘了找黎家算账的事,掐腰道,“就算我家虎子不会喊娘,也比你家傻儿子机灵!”
“你说谁家孩子傻呢?说谁呢?”任何当娘的都听不得这个,抱孩子的妇人一听就急了,往抱土狗的妇人那里冲了冲。
这时那妇人怀中土狗忽然一跃而出,用爪子扒着抱孩子妇人的衣襟一口咬在她胳膊上。
抱孩子的妇人发出一声惨叫:“啊,王家老货的土狗杀人啦,我跟你拼啦——”
土狗松口利落跳下来,哼哼了两声,甩着尾巴跑了。
真是够了,对它一只土狗要求这么多,知不知道当狗也很艰难啊?
眼看自家土狗跑没了影子,王家妇人毫不示弱迎上了冲过来的妇人:“我才要跟你拼啦,你害得我家虎子离家出走了!”
两名妇人厮打在一起,很快两家的人就加入了战斗,双方打得热火朝天,不知不觉就随着移动离开了黎家大门口。
看着大门前空荡荡一片,黎府管事扶了扶掉下去的下巴,喃喃道:“事情难道就这样解决了?”
心情复杂的管事进去给邓老夫人报信去了。
邓老夫人正与乔昭说着话:“三丫头啊,你那个叫冰绿的丫鬟是个好的,单纯直率,但你也该敲打敲打她了,咱们黎府如今不同以往,眼红的人多,在外需要谨言慎行。”
想到门口外头热火朝天的场面,邓老夫人就叹了一口气:“特别是那些长舌妇人,她们就爱说个闲言碎语,何必与她们这样的人计较呢。”
“是,孙女回去便好好教训她。”乔昭态度乖巧,“让祖母操心了,都是孙女的不是。”
这时刘氏走了进来:“老夫人,您别担心,两个妇人闹事算什么事呀,最多银子打发了事。”
看来这两个妇人要倒霉了。
“去外头问问管事情况。”邓老夫人交代青筠。
青筠领命走出去没多久就遇到了管事,二人一同回来复命。
“怎么样了?”邓老夫人忙问。
她早年丧夫,和这种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妇人打过交道,这些人可比那些装模作样的夫人、太太们难摆平多了。
管事神色奇异:“回禀老夫人,现在情况有些不好说——”
“这有什么不好说的?她们提了什么要求?”
“她们还没提要求就打起来了。”
邓老夫人越发困惑:“谁和谁打起来了?”
“就是那两个妇人,两人言语起了摩擦,一名妇人的土狗把另一名妇人给咬了,然后两个人就厮打在一起了。”
“她们在咱们大门口还打着?”
管事神色更古怪了:“不是,她们打得凶,两家人都掺和进去了,然后就离开了咱们府门口,去开阔的场地打架去了。”
“这——”大智若愚如邓老夫人竟无言以对,愣了好一会儿才道,“再去看看情况,那些人难得咬上咱们这样的人家,不会就这么算了的,说不定等打完了又要找上门来了。”
管事跑出去探听情况,不多时表情复杂跑了回来:“老夫人,咱们府上可能暂时不用头疼了。”
“怎么说?”
“刚刚五城兵马司的差爷们过来,以那两家人寻衅闹事为名,把两家人全都带走了!”
邓老夫人:“……”
刘氏抬手扶了扶鬓角绢花。
第684章 道喜
民不与官斗,普通百姓最怕见官,那两家人被抓起来,短时间内是不用担心他们来撒泼了。
黎府是厚道人家,要是换了某些府上给官府塞些银子,那两家人恐怕要留在大牢里过年。
邓老夫人收起复杂的心情,对刘氏道:“你快回屋歇着吧。”
刘氏站起来,笑盈盈道:“那儿媳告退了。”
待刘氏走了,邓老夫人看着乔昭叹了口气:“三丫头,你说你二婶有孕一事,到底准吗?”
乔昭眸光微闪。
邓老夫人干脆直说:“我问过你二婶了,按日子推算,现在孩子还不足一个月,按常理即便有孕也查不出来的。”
刘氏有喜也好,无孕也罢,这原是黎府的家事,可现在居然传得沸沸扬扬,满京城的人伸长脖子等着看黎府的笑话,这就让邓老夫人不得不慎重了。
邓老夫人虽觉得乔昭不会乱来,可德济堂的老大夫的诊断让她放心不下,又悄悄找了几个大夫给刘氏诊脉,结果全得出与德济堂的老大夫一样的结论:刘氏要么无孕,要么时日尚浅还查不出来。
事已至此,邓老夫人倒是不会责怪乔昭,在老太太心中,一个孩子,即便弄错了又如何?可此事成为京城人茶余饭后的谈资就太令人恼火了。
乔昭沉默片刻,笑道:“世人都说李爷爷能医死人肉白骨,并不会想到常理。”
邓老夫人怔了怔,随后笑了。
是她想岔了,常理从来都是针对普通人的,李神医不是普通人,昭昭能跟着李神医学习医术,自然有常人想不到的地方。
“那行,既然你这么说,祖母就放心了。”邓老夫人顿觉心中郁闷烟消云散。
乔昭回到西跨院把冰绿叫了过来。
冰绿低着头,知道自己惹祸了,没等乔昭开口就老老实实跪下来:“姑娘,都是婢子不好,给您惹麻烦了。”
乔昭默默看着冰绿。
冰绿一阵心慌:“姑娘,您该不会不要婢子了吧?”
乔昭微微一笑:“知道自己错了?”
“知道了。”
“错在哪里?”
冰绿认真想了想。
有人说姑娘坏话,她把那人打成猪头,这完全没毛病啊。
“还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看着小丫鬟垂头丧气的模样乔昭好气又好笑。
“错在,错在——”冰绿唯恐一直想不出理由会让主子更生气,灵光一闪道,“错在没有掩饰好自己!姑娘放心吧,再有下一次婢子打闷棍!”
乔昭愣了愣,不由笑了。
这样似乎也行。
“不管怎么样,以后遇事多想想后果。如果觉得自己能承担那样的后果,就可以放手去做,如果最终自己无能为力,需要别人帮忙解决,那么你就是冲动了。明白了吗?”
匹夫之勇之所以让人嘲笑,就是因为忽略了智慧的力量。
冰绿似懂非懂点点头。
黎光书下衙后黑着张脸回到了锦容苑找刘氏算账。
“都是你干的好事,非要听信一个小丫头的胡言乱语,这下好了,此事闹得满京城都知道了,我成了人家眼中的大笑话!”
黎光书年前回京叙职,因为各种原因一路耽误了下来,直到邵明渊再次领兵出征,才算有了着落,在詹事府挂了左中允一职。
这左中允其实只是虚职,黎光书却喜坏了,原因无他,按着惯例,但凡是翰林出身的知府调回京城,一旦转到詹事府,那就是朝廷有提拔的意思了。
他只要再熬上一年半载,就可以任命为小九卿。
鸿胪寺卿因为西姜使节连续出事被皇上降了职,鸿胪寺卿一职就空了出来,黎光书琢磨着到时候别的不说,混个鸿胪寺卿当当还是没问题的。
没想到才高兴没多久就闹出这么个大笑话来,他走在衙门里别人看他的眼神都不对劲,真是丢人现眼!
刘氏冷笑一声:“我倒不知,妻子有喜怎么就成了别人眼中的大笑话了,难道我给你带绿帽子了不成?”
“你,你居然连这种话都说得出口?”黎光书气白了脸,手指着刘氏不停颤抖,“粗俗!”
刘氏撇了撇嘴:“我当然没有瘦马娇滴滴的会哄人,可惜啊,老夫人就喜欢我这样的粗俗妇人,不懂得欣赏老爷带回来的瘦马。”
“你给我住口!”黎光书听刘氏提起冰娘彻底被刺痛了心,抬脚就向刘氏踹去。
这时从刘氏身后窜出来一个孔武有力的婆子,手疾眼快抱住了黎光书踹过来的脚。
“给我松手!”黎光书气急败坏喊道。
婆子听话松手,惯性之下黎光书直接跌了个狗吃屎。
低头看了跌在脚边的男人一眼,刘氏一脸淡定:“还不送老爷去书房!”
哼,就知道男人变了心什么事都干得出来,幸亏她早有准备。
自此黎光书再没踏进锦容苑一步。
刘氏乐得清静,安心养胎,邓老夫人却心中忐忑起来。
三丫头给二儿媳诊脉那次还是因为二儿媳反胃,怎么随着时间推移,二儿媳的孕吐反应却不见了呢?
“老二媳妇,你就没觉得恶心难受?”看着吃得香甜的刘氏,邓老夫人试探问道。
“没有啊,儿媳没觉得哪里不舒服,吃什么都香。”
邓老夫人更纠结了。
这不对啊,有喜了怎么能不恶心呢?
刘氏是个心思活的,刚开始虽没多想,可邓老夫人问了几次后忽然明白了,不由扑哧一笑:“老夫人,您是纳闷我为什么不想吐吧?”
老太太点点头。
何止她纳闷啊,现在满府上下都在悄悄议论呢,越发坐实了三丫头误诊的事实。
“因为三姑娘给我配置了一些汤药,喝了能开胃止吐的。”
见刘氏毫不担心的模样,邓老夫人叹了口气:“算日子现在要是有孕定然能查出来了,再请大夫来看看吧。”
“什么,又请大夫?”黎光书得知了消息忙赶去青松堂。
他要拦着母亲不能再请大夫了,难道她们还不嫌丢人吗?
黎光书才走到青松堂大门口,站在门外的丫鬟婆子就笑盈盈冲他行礼:“给二老爷道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