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8章 信任
不理会众人的沉默,乔昭率先走了出去。
邵明渊故作平静咳嗽一声,对池灿等人道:“那我先过去了。”
等邵明渊走出去后,杨厚承偷偷瞥了池灿一眼。
池灿恼羞成怒:“看我做什么!”
他抓起酒蛊仰头灌了下去,因为喝得太急,一股辛辣冲上来,不由咳嗽起来,咳得连泪都流出来了。
杨厚承嘀咕道;“生气就生气,咱也不至于哭啊。”
“闭嘴!”池灿气个半死,有种把手中酒蛊砸到好友脸上的冲动。
盯着敞开的厅门,他在心中自嘲笑笑:黎三啊,你可真是个狠心的丫头。
江远朝同样捧着茶盏好一会儿没缓过神来。
黎姑娘和冠军侯——是不是走得太近了些?
他把视线落在池灿身上。
池灿此刻神色已经恢复如常,扬扬手中酒蛊:“喝一杯么?”
“好。”江远朝微微一笑。
乔昭慢慢走在前面,邵明渊追上来。
“去哪里?”乔昭侧头问。
“去我的房间吧。”说出这话,邵明渊只觉耳根更热了。
乔昭点点头:“也好。”
二人一同进了邵明渊的房间,针灸过后,邵明渊迅速穿好衣裳,对乔昭道:“多谢黎姑娘,你去休息一下吧,我去找拾曦他们。”
“邵将军,我有些话要对你说。”
“呃……”邵明渊看向站在门口的叶落,吩咐道,“叶落,你去门外守着,别让别人靠近。”
叶落默默关好房门。
江上开阔,哪怕是在房间里光线都是极好的,乔昭能清晰看到对面男子白皙如玉的耳朵染上了红晕。
他这是害羞了?
乔昭有些疑惑。
明明在她面前脱光的次数都数不清了,他害羞什么?
乔昭坐下来,为自己斟了一杯茶,摆出长谈的架势:“邵将军去嘉丰祭拜过后,有什么打算?”
“黎姑娘去南边沿海会经过嘉丰,我想请黎姑娘等我两日。我祭拜过岳丈一家后,便随你一同前往南边。”
“可我打算在嘉丰多呆些时日。”
“这是为何?”
乔昭抬眸,与邵明渊对视:“我要查到乔家大火的真凶,让他得到该有的惩罚。”
对乔家直接动手的究竟是抗倭将军邢舞阳,或者是与他有关的人,目前尚不清楚。皇上不愿动邢舞阳,更不愿动首辅兰山,那就先从这些人的周围下手,一点点斩断他们的臂膀。
邵明渊沉默了片刻,问:“黎姑娘的打算,我舅兄知道么?”
“他知道的。”
邵明渊凝视着面前的少女,眸光深沉,令人沉醉。
“邵将军为何这样看着我?”
邵明渊语气真诚:“因为我有些奇怪,舅兄为何会同意黎姑娘这么做。”
尽管黎姑娘不是一般的女孩子,又是舅兄的义妹,但乔家大火终究与她没有半点干系,舅兄为何会让黎姑娘挑起这个担子?
这不合常理,如果他是舅兄,是绝对不会把一个局外的女孩子牵扯进来的。
乔昭眸光微闪。
邵明渊这是怀疑她了?不过这人倒是实在,就算怀疑也是放到明面上来。
乔昭没打算告诉眼前的男人她的真实身份,然而她不得不承认的是,对这个人她是信任的。
不是因为他曾是她的夫君,而是因为他是邵明渊。
“原来邵将军是奇怪这个。”乔昭望着他嫣然一笑,“因为我死缠烂打啊,大哥就不得不答应啦。”
死缠烂打?
邵明渊面色古怪,无论如何没有想到是这样的理由,心中觉得荒谬的同时,迎上少女黑曜石一般的眼睛,还有她嘴角挂着的顽皮笑容,他又有些不确定了。
年轻的将军心中骤然升起一个念头:倘若她这样求他,哪怕是很离谱的事,他大概也会忍不住答应的吧?
乔昭收了笑,盯着手中杯子,轻声问:“邵将军知道李爷爷为何仙去的吧?”
邵明渊没有说话。
这个问题的答案显而易见。
然而面前的少女却给了他不同的答案:“李爷爷是被那场大火害死的。”
提到李神医,乔昭眼中闪过一抹哀伤:“倘若没有那场大火,大哥就不会毁容,李爷爷就不必去南边采药,那么他老人家就不会出事了。而且我既然认了大哥为义兄,那么他的事就是我的事,我知道大哥心中很痛苦,比任何人都想把凶手绳之以法。所以无论从哪个方面,我都不会置身事外。”
“黎姑娘。”
“嗯?”
“你南行的真正目的,是这个吧?”
乔昭也不隐瞒,含笑点头:“对。”
她认真看着眼前的男人:“所以请邵将军助我一臂之力吧。”
邵明渊摇头。
乔昭抿紧了唇,不解看着他。
“黎姑娘说错了,不是在下助你一臂之力,而是要多谢你的帮忙。”邵明渊笑着解释,“找出乔家大火的真凶,是我该做的事。”
“不管谁帮谁吧,那我们说定了?”
邵明渊颔首:“嗯,说定了。”
乔昭露出舒朗的笑容:“不知邵将军打算从什么地方着手?”
邵明渊对这个问题有些迟疑。
黎姑娘终究是个女孩子,他怕说出来吓着她。
“邵将军?”少女声音甜美,透着满满的催促。
某人心中那丝迟疑立刻消散了,坦言道:“我打算请仵作开棺验尸。”
“开棺验尸”四个字让对面的少女瞬间变了脸色。
邵明渊心中一叹,温声问道:“是不是吓到黎姑娘了?”
十几岁的女孩子,提到这种事,哪有不怕的。
乔昭当然没有被吓到,只是这一瞬间心痛如绞。
她不敢想父母亲人现在的模样,更不敢想仵作开棺验尸后的样子,只要一想,便是锥心之痛。
可是,她不得不承认,这是必须的一步。
“邵将军,你接着说。”
“我曾经从寇尚书那里借阅过乔家大火的调查案宗,发现黎侍郎去嘉丰调查时并未请仵作检查过乔家众人的遗体,得出死于大火的结论主要依据乔家大宅遭受火灾后的样子及对附近村民的查问,所以我想请经验丰富的仵作检验一次——”邵明渊语气一顿,“黎姑娘,你是不是不舒服?”
乔昭苍白着脸笑笑:“我大概有点晕船。邵将军,你继续说。”
第359章 转道
在乔昭的催促下,邵明渊接着道:“先确定乔家众人是死于大火中还是大火前就已经被杀害,这样后面的调查才能名正言顺。”
无论是邵明渊还是乔昭,他们都相信乔墨的判断,乔家众人在大火前就已经被杀害几乎是肯定的,但他们需要的是证据,把凶手绳之以法的证据。
乔昭默默听着,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
茶水已经温凉,喝下去一点都不舒服,可她还是一口一口喝完了,轻声道:“邵将军,你说得对,总要开棺验尸才甘心。”
“是呀。”邵明渊轻叹一声。
乔昭看着他问:“邵将军担心什么?”
邵明渊目光投向窗外的江景:“世人都讲究入土为安,我虽征求过舅兄意见,却依然心有忐忑。”
如果妻子还在,可会怪他?
乔昭听他这么说,心中一动明白了他的心事,脱口而出道:“邵将军不必忐忑,让凶手得到惩罚,才是真正的入土为安,相信无论是大哥还是先夫人都是这么想的。”
邵明渊深深看着乔昭,最终点头:“多谢黎姑娘宽慰。”
乔昭起身:“我先回房了。”
邵明渊跟着站起来,把乔昭送到门口。
这一层的客房都在一条长廊两端,他亲眼看着乔昭进了屋,却没有回池灿他们那里,而是转身回屋,躺到了床榻上。
船行速度渐渐快了起来,风从窗口吹进来,伴着微腥的水气。
邵明渊伸手从怀中取出锦囊,修长如玉的手指从锦囊上缓缓滑过。
舅兄说如果有一天因为黎姑娘遇到了很为难或者很不解的事,就打开看看。
这锦囊里到底是什么呢?
手指滑到锦囊开口处,停留片刻又收起,目光却不曾移开过。
他有一种预感,一旦打开锦囊,一切都会不一样了。
邵明渊最终还是把锦囊收了起来。
目前的状态,似乎没有改变的必要,留着以后再看吧。
船行了半个月左右,就在众人已经习惯江远朝每天跑来蹭茶水喝时,他却在船停靠在渝水码头时潇洒离去了。
池灿冷笑:“到底是锦鳞卫的,把‘无情无义’四个字诠释得彻底。”
杨厚承不以为意笑笑:“反正他走了,我觉得以后的路途轻松自在多了。”
“这倒也是。”池灿斜睨邵明渊一眼,见他立在船尾目不转睛望着渐渐远离的码头,拍了拍他,“想什么呢,莫非舍不得?”
邵明渊目光依然望着远方,喃喃道:“我在想,他从渝水改道,会去什么地方。”
他从少年到青年都是在冰天雪地的北地度过,对花红柳绿的南方并不熟悉。
“这个谁能知道啊,他们锦鳞卫口风紧着呢。”杨厚承道。
“我回房查一下舆图。”邵明渊转身往内走。
池灿等人跟过去。
邵明渊把一张舆图铺在桌子上,舆图足足占了半张桌面,是整个南方的粗略地图。
“你连这个都带着?”池灿意味深长问道。
邵明渊可真是把行兵打战的本能印在骨子里了,去一个地方还随身带舆图……
舆图很粗略,只标着各城镇的名字和重要河流山脉。
乔昭凑过来看,淡雅的沉香气味飘进邵明渊鼻端。
他恍若未觉,全神贯注盯着舆图看,修长手指从标志着“渝水”的地方在图上缓缓滑过,最后停顿在某处。
乔昭眼神一紧。
邵明渊手指停留的地方……是岭南。
邵明渊下意识向乔昭望来。
乔昭本来就在看着他,这一瞬间,二人视线交汇,俱都盛满了不可言说的深意。
二人视线胶着的时间有些长了,池灿眉心跳了跳,凉凉道:“你们看够了没?”
当他和杨二是死人啊?
邵明渊收回视线,用面无表情掩饰心中的尴尬:“我猜测,江远朝的目的地是这里。”
池灿看了一眼舆图,面色忽地一白:“岭南?”
他猛然看向邵明渊,不见了一贯的懒散随意,声音中有着难以掩饰的紧张:“你确定?”
“我只是猜测。你们看,从京城出发,途经渝水转道,最有可能的目的地便是这里。”
“可他也许是去齐阳。”池灿忍不住反驳。
“若是去齐阳,从渝水之前的那个码头离开会更近一些。”邵明渊不紧不慢解释着,“当然也不排除别的情况,我只是从常理推断。”
池灿盯着舆图许久,语气低沉点头:“你说得对,长时间的江上旅途又不是什么愉快的事,从常理来说,没有放弃近路绕远的道理。”
“拾曦,你好像有些紧张。”这个时候,迟钝如杨厚承亦察觉出几分不对劲来。
池灿挑眉看杨厚承一眼,然后转头看向门口。
邵明渊开口道:“叶落和晨光都守在外面,不会有人靠近的。”
池灿点点头,问杨厚承:“杨二,你知道岭南是什么地方吗?”
“没去过,据说那边鸟不生蛋啊,穷的不行。”
池灿皱眉:“谁让你说那里是穷是富了。”
“也对,穷富都不关咱们的事。咦,那你们都是什么表情啊?”杨厚承越发困惑。
“二十年前,岭南曾经出过乱臣贼子。”池灿一字一顿道。
乔昭深深看了池灿一眼,心中暗暗纳罕:池灿还不到弱冠之年,又是清闲尊贵的贵公子,为何会注意到二十年前的岭南之乱?要知道那一段历史在后来的史册上都是一笔带过,极力被淡化的。
池灿盯着舆图上的“岭南”二字,像是盯着洪水猛兽。
“江远朝是锦鳞卫指挥使江堂的准女婿,这个时候突然前往岭南……”池灿看向邵明渊,“庭泉,你说会不会是肃王余孽又开始作乱了?”
肃王余孽……想到这些乱臣贼子,他就恨不得生噬其肉。
多年前,就是肃王余孽把他与母亲围困在凌台山,他最终靠着喝母亲的血才活了下来。
难道安生了这些年,那些畜生又不安分了吗?
“黎三,江远朝那天找你是因为什么事?”
“和这个没有什么关系,他交给我一样东西。”
第360章 寻人
池灿蹙眉:“没有便好,以后你离他远点儿。”
“当然。”乔昭没有犹豫道。
池灿许久没见乔昭如此乖巧过了,听她这么说,眼底流动着柔光,笑容璀璨:“那就好。”
江远朝的离开只是个小插曲,尽管在众人心里掀起了几分波澜,随着船继续南下,便渐渐被抛诸脑后了。
整日在船上,再美的江景也看厌了,杨厚承百无聊赖靠着栏杆,眺望道:“下一个地方是什么啊,应该快到宝陵了吧?”
邵明渊走过来,双手搭在栏杆上,淡淡道:“下一个城镇是台水。”
“台水?”杨厚承扭过头对乔昭道,“黎姑娘,还记得不,当时咱们就是在台水遇到李神医的——”
“杨二!”池灿低低警告了一声,“你是不是傻,哪壶不开提哪壶!”
杨厚承意识到说错了话,尴尬眨眨眼。
乔昭原本在看书,闻言放下医书走到三人身边,眺望着若隐若现的码头:“是呀,当时还是杨大哥把李爷爷带过来替我看病的。”
“黎姑娘,我不是有意提的——”杨厚承一脸歉然。
乔昭笑笑:“杨大哥不必在意,不提我也会记得啊。”
她凭栏远望,任由江风吹动着衣摆,鼻端是秋日的江水与沉香混合的淡淡味道。
“客船会在台水码头停靠半日吧?”
“对,要补充物资。”杨厚承道。
乔昭偏头看向邵明渊:“邵将军,你陪我进一趟城吧。”
“好。”
池灿深深看了二人一眼,薄唇抿成一条细线。
好想捂住黎三的眼睛,让她不许看别人,哪怕是至交好友也不行。
可是他知道,他这样做,她一定不喜欢。想讨一个人喜欢,怎么就这么难呢?
池灿心头一片苦涩。
杨厚承悄悄看了池灿一眼,清清喉咙道:“黎姑娘,你们进城做什么啊?你知道,我们奉了太后的命令保护你,对你的行踪要掌握的。”
邵明渊睇了杨厚承一眼。
此时天高皇帝远,好友这明显是说瞎话呢。
杨厚承面不改色心不跳:“咱们一起去呗。”
不然等邵明渊和黎姑娘走了,留下他一个人面对池灿的冷脸太可怕了,池灿一定会缠着他下棋的!
“我要去找一个人,人多了不太好。”乔昭坦言道。
“要不你们三个去?”
乔昭看了一眼池灿,叹气:“可是池大哥样貌太出众,容易引人注意。”
“那他可以——”
“杨二,你不必说了。”池灿打断杨厚承的话,伸手拍了拍邵明渊肩膀:“照顾好黎姑娘,别害我们被太后问罪。”
他说完离开此处,去了船舱另一端的甲板上吹风。
“邵将军,杨大哥,我进去收拾一下。”
乔昭也离开后,杨厚承喃喃道:“拾曦好像不开心了。”
“嗯。”
“黎姑娘好像不在乎拾曦开不开心。”
邵明渊无法回答了。
大多时候他都不懂黎姑娘在想什么。
“走了,去看看拾曦,他可别想不开跳江。”杨厚承虽是玩笑,心中还是有些担心的。
无论如何,兄弟情分不能伤。
池灿立在船尾,看着两岸一点点被抛到后面去的垂柳出神,听到身后的脚步声没有回头。
他听得出来,那脚步声不是黎三的。
也是,她恨不得离他远远的,哪里会来找他呢。
“拾曦,等会儿到了台水,咱们去打打牙祭啊?”
“不去。”
“干嘛不去啊,这船上的一日三餐你还没吃够?”
池灿转过身来,眸光沉沉看着邵明渊:“庭泉,黎姑娘要去找什么人?”
“她没有提过,我也是才知道的。”
池灿看向杨厚承:“杨二,等会儿我们一起去喝酒,现在我想先和庭泉说几句话。”
“好,你们聊吧,我进去换身衣裳,好不容易进城一回,总得捯饬捯饬。”
杨厚承快步走了,把空间留给二人。
船尾很安静。
池灿看了面色平静的好友一眼,开门见山问:“庭泉,你对黎姑娘是什么想法?”
嗯,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如果好友有想法,他就要更努力了。
退出?别开玩笑了,他这辈子交了三个生死兄弟,什么都能让,只有媳妇不能让。
他看上黎三了,就会竭尽全力去争取,哪怕黎三最终选择的不是他,他也不会还没努力就先认命。
因为他清楚,输不可怕,后悔才可怕。
邵明渊微怔,而后摇头:“没有想法。”
若说对黎姑娘是否动心,他不能否认。若是池灿问的意思,他可以给好友一个明确的答案,让好友安心。
“当真?”池灿心中轻松了些。
他不傻,能看得出来黎三对邵明渊是不一样的。不过他了解好友,邵明渊说不会出手,那便不会。
无论如何,少一个觊觎他家白菜的,是件高兴的事。
邵明渊唇畔含笑:“当真,你放心。”
池灿咳嗽一声,板着脸道:“我就是随便问问。行了,你快去吧,船马上要靠岸了,我们在台水最出名的酒楼等你们。”
没过多久船便靠了岸。
台水是个小城,城内的街道很干净,两旁栽满了不知名花树,这个季节居然有繁花绽放。
梦里江南,不外如是。
男子挺拔俊朗,少女纤细柔美,二人并肩走在这样的街上,便成了别人眼中的一道风景。
“黎姑娘要找什么人?”
邵明渊比乔昭高很多,她看着他说话时,便要仰起头:“我要找一个仵作。”
“仵作?”
“对,李爷爷说过,他是天下最好的仵作。”
年少时,李爷爷曾带她来拜访过这位仵作,她也是从那时候见识到了许多医者终生无法接触到也不敢接触到的东西。
邵明渊脚步一顿,停了下来,平静的目光起了波澜:“李神医何时告诉黎姑娘的?”
乔昭被问得一怔。
似乎,好像——说漏嘴了!
不过还有挽救的余地。
乔姑娘面不改色道:“离京前啊。”
邵明渊半低着头看着少女,从他的角度能看到少女浓密如羽扇的睫毛轻轻颤动,他的声音比自己想象的还要轻:“这样啊……我有些想不通李神医为何会对黎姑娘提到仵作。”
第361章 榆钱儿胡同
“邵将军这就有所不知了。李爷爷把毕生所学写成的医书交给我后,曾对我说,当一名医者自觉医术无法更进一步时,那么了解仵作掌握的本领,会给这名医者打开新的天地。”
乔昭说完,见低头看她的男人眼神深邃,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便有些无力。
又不是十五六岁的少年,这么多好奇心做什么?
完全不知道已经被暗暗嫌弃年纪大的将军打量了一下四周:“黎姑娘想找的仵作家住何处?”
乔昭记得去那名仵作家的路,然而有了刚才的事,自然不能再露出马脚,便把地址说给邵明渊听:“地址是李爷爷告诉我的,我们找人打听一下吧。”
“好。”邵明渊环视一眼,拦住一名年轻人问路。
年轻人伸手指着某个方向说了几句。
“多谢。”邵明渊颔首致谢,带着乔昭往那个方向走去。
二人走了不久拐弯,街道变窄了,再往前走便是一道拱桥,河中白鹅成群游过。
过了拱桥,邵明渊一指油坊旁的一条胡同:“应该就是那里了。”
胡同口有不少上了年纪的人聚在一起磕牙闲聊,一条老黄狗趴在地上,发现有陌生人靠近,警惕抬头看了一眼,却因为实在太老了,没了与陌生人较真的力气,又懒懒趴下去。
邵明渊客客气气请教一位老妪:“大娘,请问这里是榆钱儿胡同吧?”
问话的年轻人客气有礼,气度出众,老妪很是和蔼,连连点头道:“是这里。后生是外地人吧,要找谁家啊?”
“想问问大娘,钱仵作是住在这里吗?”
邵明渊这话一出,现场便是一片安静,老人们连瓜子都不嗑了,睁大着浑浊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二人瞧,气氛很是诡异。
邵明渊面上不动声色,依然挂着客气的笑容:“大娘?”
老妪回过神来,把邵明渊上下打量一番,而后又打量乔昭好几眼,也不理会邵明渊的话,自言自语道:“这么漂亮的一对小夫妻,怎么会与那种人打交道呢?”
乔昭虽是未出阁少女的打扮,在老人们眼里,未婚夫妻和成亲后的夫妇是一样的。
老妪这话让邵明渊脸上一热,不由看了乔昭一眼,却见她面色平静,一副没有听见的模样。
邵明渊暗笑自己还没一个小姑娘洒脱,弯腰再问道:“大娘,请问钱仵作是住这吗?”
“不知道,不知道。”老妪摆摆手,唯恐邵明渊再问,干脆颤巍巍伸出手,“年轻人,扶我一下。”
对老妪的请求邵明渊自然不会拒绝,伸手把老妪扶了起来。
“谢谢啊。”老妪站起来后缓了缓,把马扎夹在腋下颤巍巍走了。
邵明渊表情有些复杂。
乔昭抿唇忍住了笑意。
邵明渊无奈看她一眼,而后转身走向另一位老汉,谁知闲聊的人见状全都站了起来,搬马扎的搬马扎,拿茶缸的拿茶缸,顷刻间便一哄而散,原本热热闹闹的胡同口转瞬间就只剩下一条老黄狗与二人大眼瞪小眼。
二人面面相觑。
“邵将军这是第一次被人如此嫌弃吧?”乔昭笑道。
邵明渊无奈摇头:“走吧。”
“不问了?”乔昭偏头看他。
邵明渊伸手一指:“钱仵作家应该是胡同最深处咱们左手边那一家。”
乔昭来了兴趣:“邵将军如何得知?”
邵明渊笑笑:“黎姑娘应该也猜出来了吧?刚刚那些人虽然什么都没说就散了,视线却下意识望向胡同深处,而且有几人陆续进了胡同里的这些宅子,只有最深处相对的两家没有动静。”
乔昭颔首:“确实,不过我可分不清钱仵作家是胡同深处左手边那家,还是右手边那一家。”
她当然分得清,她来过的,可是她好奇邵明渊是怎么确定的。
“边走边说。”邵明渊迈开大长腿往胡同里走,逼仄的空间让他往旁边侧开,尽量把富裕的空间给身旁的女孩子让出来。
“小心脚下。”邵明渊叮嘱道。
这些最普通的老百姓显然没有良好的卫生意识,胡同里丢了不少废弃的东西,因为长年累月图方便直接把脏水倒出门外,地面上积了多个水洼,需要人时刻留意脚下。
随着越往里走,一股腐朽的气息扑面而来,让人莫名觉得不舒服,等走到胡同尽头时,光线昏暗,和胡同外仿佛成了两个天地。
邵明渊停下来,嘴角含笑解释道:“之所以确定是左手边这家,是因为我看到了这墙上的涂鸦。”
灰黄色的土墙上抹着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显然是调皮孩子们的杰作,最显眼的是一大片红色,看不出究竟是什么。
“从刚刚那些人的反应来看,钱仵作显然很不受欢迎。黎姑娘你看,对面这家的墙壁上就好多了,几乎没有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所以我推断,左边才是钱仵作的家。”
孩子的言行深受大人影响,面对不喜欢的人往往会有一种天真的残忍,欺负起人来直白露骨。
乔昭暗想:这些年钱仵作经历了什么变故?当年李爷爷带她来时还不是这个样子。尽管普通百姓对仵作不大能接受,但更多的是畏惧,而不是现在这种厌恶和痛恨。
“邵将军站在胡同口居然能看到这片涂鸦?”
这一次年轻的将军回答得理所当然:“是呀,我眼神好。”
对于红色的东西,他总是格外的敏感,大概是在战场上太久了。
他上前一步敲门。
咚咚咚的敲门声在狭窄幽静的胡同里回荡,满是斑驳的木门却迟迟没有开。
“难道没有人?”邵明渊手上敲门动作没有停,忍不住嘀咕道。
“这个时候应该在家吧。”乔昭心头蒙上一层阴影。
他们只有半天的时间,要是钱仵作不在家,那可就麻烦了。
“或许是年纪大了,听不见。”邵明渊这样说着加大了敲门的力度。
砰砰砰敲了几下,门猛然打开了,却是对面的门。
一名中年妇人叉腰站在门口,骂道:“敲什么敲,还让不让人好好喂猪了?”
第362章 吃人
中年妇人穿着颜色暗淡的麻衣,包头的布巾是最常见的蓝底碎花,上面有一块明显的油渍,看着脏兮兮的。她的手粗糙,脸上却涂着劣质的胭脂,眼尾高高的,嘴唇偏薄,一看就是个能言会道的厉害人。
这样的人要是骂起人来,是能从早骂到晚不会歇口气的。
就在中年妇人唾沫四溅的破口大骂中,邵明渊面色平静走过去,掏出一块碎银子递过去,语气温和:“这位大嫂,我们想打听点事儿。”
中年妇人的叫骂声戛然而止。
她低着头,直愣愣盯着邵明渊递过来的碎银子,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这……这是银子?”
邵明渊唇角含笑:“是,刚刚影响了大嫂家的猪吃饭,对不住了。”
乔昭低头抿唇,压下了嘴角的笑意。
这人讽刺起人来都一本正经,还真是让她意外。
中年妇人可听不出来什么讽刺不讽刺的,银子才是最重要的,她劈手夺过来,先在围裙上擦了擦,然后张嘴咬了一下。
确认是真金白银无疑,中年妇人露出真切的笑容:“二位有什么就问吧,要不要来屋里喝杯水?”
“喝水就不用了,我们想打听一下,这宅子里的主人在家吗?”
“呃,你们问钱仵作啊?”中年妇人瞟了一眼对门。
邵明渊看了乔昭一眼,眼中透着笑意。
没有找错。
乔昭自是明白他看自己这一眼的意思,轻轻点了点头。
嗯,还是鼓励一下好了。
邵明渊收回视线,对中年妇人点点头:“大嫂说得对,我们是找钱仵作。”
如胡同口的老妪一眼,中年妇人把邵明渊上下打量一番。
邵明渊侧了侧身,挡住了乔昭大半身体。
没想到刚刚还迟钝的中年妇人现在却敏锐起来了,一见邵明渊的动作便撇嘴笑道:“小哥这么护着你小媳妇啊,我又不是汉子!”
邵明渊:“……”
“大嫂知不知道钱仵作的情况?”邵明渊决意装作没听到。
“这怎么不知道呢,四邻八舍谁不知道啊。我说小哥,我看你们都是讲究人,怎么会跟那种人打交道?”中年妇人一脸嫌弃的表情。
“钱仵作怎么了?还请大嫂解惑。”邵明渊态度一直不急不躁。
中年妇人显然愿意和人分享八卦,何况还有银子的激励,一股脑把情况倒了出来:“你们要找的钱仵作啊,是个丧心病狂的恶魔,他把他死去婆娘的心肝都剖出来吃了!”
这话就太耸人听闻了,乔昭与邵明渊不由面面相觑。
中年妇人自顾说着:“就是年初的事,当时还有个老头子来找他,那老头好像不是人,街坊们都说是狐仙变得。他来时正赶上钱婶子没了,他们两个就喝着小酒把钱婶子的心肝掏出来下酒了……”
乔昭心中蓦地一动。
这个大嫂口中提到的狐仙,莫非是李爷爷?
年初的时候她刚刚成了小姑娘黎昭,生病后停靠在台水码头去找大夫,杨大哥便把李爷爷带了过来。现在想来,世上哪有那么多巧合的事,定然是李爷爷又来拜访钱仵作了,才会遇到了杨厚承。
当年李爷爷带来她拜访钱仵作时,她还不大,对钱仵作并不了解,但她可以确定,李爷爷是不可能吃人心肝的。
耳边妇人聒噪的声音不停:“哎呦,真是造孽啊,钱仵作那个老畜生吃钱婶子心肝,正好被他们儿媳妇撞见,他们家儿媳妇本来怀了一个多月身孕,就这么把孩子给吓没了,你们说不是造孽是什么……”
“大嫂,那后来呢?”由着妇人说话还不知道要说到什么时候,邵明渊打断道。
“后来钱仵作的小子就把钱仵作赶出去了,所以钱仵作不在这里了。”
“钱仵作的儿子也不住在这里了吗?”
“他们在呢,不过这个时候都不在家啊。”
“不知他们现在何处?”
“这个嘛——”中年妇人眼珠乱转,搓了搓手。
邵明渊又掏出一块碎银子。
中年妇人见到银子眼睛一亮,伸手就去接。
邵明渊把手往回一收,淡淡笑道:“大嫂,你还没说他们现在何处。”
北地人生百态,如眼前妇人这般贪婪的人他见过不少,若是直接给了银子,等一会儿又要作妖了。他不缺银子,但也不能这么浪费,他还要把银子留着给黎姑娘当诊金呢。
想到这里,年轻的将军悄悄瞥了静静站在身旁的少女一眼。
中年妇人直勾勾盯着邵明渊手中银子,清清喉咙道:“他家的儿子现在在一个叫喜来福的酒馆给人当账房先生呢,儿媳出去做帮工去了。”
邵明渊又问了喜来福的具体位置以及钱仵作的儿媳每天回来的时间,这才把银子给了妇人。
妇人喜滋滋收起来,因来了说话的兴致,依然滔滔不绝:“钱仵作的儿子倒是个有出息的,打得一手好算盘,媳妇也是勤快人,两口子这么卖力,是想着换个宅子呢。啧啧,摊上个那样的爹,这里是住不下去了……”
邵明渊忙道:“多谢大嫂,我们告辞了。”
二人几乎是逃出了令人窒息的胡同。
秋日的阳光透着一股明快爽朗的味道,温和的风吹来,吹散了人心中的郁气。
二人同时舒了口气,四目相对,不由笑起来。
“邵将军,不如我在这里等钱仵作的儿媳,你去喜来福酒馆——”
“不行。”邵明渊直接否定,“一起去喜来福酒馆。”
留她一个人在这里,他是绝对不放心的。
乔昭没有坚持:“那好,咱们抓紧时间,别耽误了上船。”
台水不是大城镇,叫得上名号的酒馆都在一条街上。
二人很快找到那里。
街道两旁商铺林立,旗帜飞扬,乍一望去,令人眼花缭乱。
“应该是那一家。”邵明渊伸手一指不远处的一家酒肆。
酒肆位置有些偏僻,门口插着的青色酒旗上写着一个“喜”字。
“咱们过去吧。”
二人并肩向喜来福走去。
数十丈开外的一座二层酒楼上,随意望向窗外的池灿目光微凝:“杨二,你看那边,是不是庭泉他们两个?”
第363章 荒山
杨厚承凑过来看,语气犹疑:“是他们。奇怪,黎姑娘不是说去找人吗,怎么和庭泉一起进酒馆了?”
池灿起身:“走,去看看。”
他起得有些急,衣裳碰倒了摆在桌案上的白瓷茶杯,茶杯在桌面上打了个圈,将要掉下去之际被杨厚承手疾眼快抓住,稳稳放好。
“拾曦?”
“走吧。”
二人走出台水城最出名的酒楼,直奔喜来福酒肆,才走进去就有小二迎上来:“二位客官用些什么?”
池灿直接丢过去一块碎银子,语气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刚刚看到两个朋友进了贵店,一男一女,皆气度出众,不知他们进了哪个雅间?”
“哦,您说刚刚进店的两位客人啊?”小二显然很满意这意外的收获,直接就把乔昭二人给卖了,“他们不是吃饭,是找钱先生。”
“钱先生?他是什么人?”池灿一双熠熠生辉的眸子把酒肆内部打量一圈。
这是一间很普通的酒肆,瞧着没有任何特色,他想不出会有什么人物值得黎三专门来找。
“您问钱先生啊——”小二笑了笑,很快给出了答案,“他是我们这的账房先生。”
对于普通小老百姓来说,识文断字的人足能被称一声先生了。
“二位客官要去找钱先生吗?小的可以带二位去。”
“好。”
“不了。”
杨厚承与池灿一同开口道。
小二愣了,看看杨厚承,又看看池灿,心道:到底是去还是不去啊?嗯,这位公子生得俊,听他的!
小二有了决定,弯腰伸手:“那二位客官先坐,小的给您二位倒茶。”
池灿施施然坐下来。
杨厚承低声问:“不去找他们?”
他越来越不懂好友的心思了。
“不了,在这里等也是一样的。”他虽然好奇,却不想再惹她烦。
想到这里,池灿不由苦笑。
什么时候他变得这般患得患失了?
酒肆后院的一个房间内,一名穿暗青色长衫的中年男子手搭着算盘,态度客气:“听说二位找我?”
“是的,请问令尊是钱仵作吧?”
中年男子陡然变色,一改先前的客气:“不好意思,我不认识什么钱仵作。我还要对账,二位请离开这里吧。”
他态度转变太快,提起“钱仵作”时虽竭力装作平静,可眼中浓浓的嫌恶是遮掩不住的。
邵明渊与乔昭不由面面相觑。
一个人对亲生父亲嫌恶至此,看来与从妇人那里打听来的流言有密不可分的关系。
“钱大哥,我们既然找到了这里,自然是打听过的。我们也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问一下钱仵作现在何处?”
乔昭深深看了邵明渊一眼,悄悄抿了一下嘴角。
当年李爷爷带她来拜访钱仵作时,她是叫钱仵作爷爷的,对钱仵作的儿子自然称呼叔叔,现在邵明渊叫人家钱大哥,岂不是占她便宜?
邵明渊以为乔昭有什么想法,轻轻挑眉以示询问。
乔昭摇摇头。
中年男子把算盘往旁边一推,算珠发出清脆的撞击声,他看起来厌烦急了,摆摆手道:“走走走,我不知道!”
邵明渊把一锭银子轻轻放在中年男子面前。
中年男子膨胀的怒火好似被戳破的气泡,一下子瘪了下来,目不转睛盯着那锭银子,眼中贪婪与纠结交织。
他与媳妇辛辛苦苦,起早贪黑,就是为了尽快攒够了银钱,好从榆钱儿胡同搬出去。
他是在榆钱儿胡同长大的,因为父亲的差事,从小就承受着各种异样的目光,那些与他年纪相仿的孩子见了他总是躲得远远的,像是看怪物一样看着他。
好在等他九岁后,父亲把他送进了私塾,那时候他觉得自己还是有点幸运的,虽然以他的天资与科考无缘,但不用再接父亲的班,长大后当个账房先生还是可以的。
后来,他果然如愿当了账房先生,娶了勤快的媳妇,本以为再过个几十年,儿孙辈渐渐长大了,就再也没人记得钱家是仵作出身了,可是谁想到——
那噩梦般的场景让中年男子浑身一颤,回到了现实中,他的耳边响起年轻人的声音:“钱大哥,我们只想知道令尊在哪里,绝不会对你造成什么影响。”
年轻人的声音温和干净,如榆钱儿胡同前面那条河中的水一样清澈,他有些想不通,这样的两个人为何会找那个老不死的恶魔。
“他在北城门外的荒山上住。”中年男子飞快收起银子,背过身去,“你们赶紧走,别的我都不知道了。”
他好不容易才与那个老不死的撇清了关系,渐渐让人不再当着他们夫妇的面指指点点,可不能被这两个陌生人破坏了来之不易的平静生活。
中年男子的语气很坚决,邵明渊知道再问不出什么了,看了乔昭一眼。
乔昭轻轻点头。
“多谢了。”邵明渊道了一声谢,与乔昭一起往前边走去。
他们走进酒肆大厅,一眼就看见了坐在窗边座位上的两个好友。
这个时候酒肆中的人不算少,但池灿二人如鹤立鸡群般的显眼,尤其是池灿,许多目光黏在他身上就不收回去了,他强行忍着掀桌子的冲动,只觉等待的时间分外煎熬。
“可算是出来了。”一见邵明渊与乔昭出现,杨厚承长舒一口气,拉了池灿一把。
四人走出酒肆,邵明渊才问:“你们怎么来了?”
池灿控制着视线不往乔昭身上扫,眯了眼道:“我们在那边喝茶,正好看到你们,就过来看看。”
他说到这里才看向乔昭,用随意的口气掩饰着心中的紧张:“一起先用过饭再回船上?”
“恐怕不行。人还没找到,我们要去北城门外的荒山。”
池灿嘴角笑意微凝:“呃,还没找到么?”
邵明渊拍拍池灿:“走吧,一起去,时间应该还来得及。”
四人直奔北城门外的荒山,寻觅一番,在溪边发现一间茅草屋。
草屋前面的空地上,一个衣衫褴褛看不出模样的人正四仰八叉躺着晒太阳。
第364章 钱仵作
池灿嫌恶地皱眉,低声问乔昭:“这就是你要找的人?”
乔昭把眸子睁大几分,仔细打量着那人。
她虽然记性好,可毕竟多年未见,眼前的人脸上脏得看不出模样,一时之间不好分辨。
邵明渊抬脚走过去,在那人面前半蹲下来:“钱仵作。”
他的声音坚定有力,没有丝毫迟疑。
那人眼皮动了动,没有睁眼,直接翻了个身继续睡。
这样的反应反而让乔昭确信是钱仵作无疑,她抬脚走了过去,跟着喊了一声:“钱仵作——”
那人依旧毫无反应。
池灿扬了扬眉,身子刚动就被杨厚承拉住了。
“先看看黎姑娘他们到底要做什么。”
池灿冷笑一声:“你以为我要干嘛?”
杨厚承嘿嘿直笑。
可不能胡乱打人啊,万一有求于人,把人打了不是坏事了。
池灿轻哼一声,双手环抱胸前,冷眼旁观。
乔昭喊了一声没有回应,心念一转,直接问:“钱仵作,您还记得李神医吗?”
躺着的人猛然坐了起来。
他花白的头发披散着,一看就许久没洗过了,黏在一起散发着酸臭的味道,一直闭着的眼皮终于掀起来,浑浊的目光直直盯着乔昭。
面前的少女面色平静,目光平和,离他这么近丝毫瞧不出嫌弃的样子。
“你是李神医什么人?”打量乔昭许久,钱仵作慢慢问道。
他似乎许久没说过话了,声音透着一股艰涩,就好像是铁器生了锈,让人觉得很不舒服。
少女的神情却没有丝毫变化,笑道:“我是李神医的孙女。”
“胡说!”钱仵作大怒,盯着乔昭的眼神很凶狠,“小小年纪满口胡言,李神医的孙女比你大多了!”
邵明渊听了这话,不自觉握了一下拳。
这位钱仵作居然是见过乔昭的。
这一刻,邵明渊心情格外复杂。
若不是黎姑娘的提议,他恐怕永远不会知道,在这么一个小城外的荒山上,一个形如乞丐的老人是见过他的妻子乔昭的,甚至见了不止一面。
偏偏他身为人夫,与乔昭却是陌生人。
那种遗憾与内疚结成了细细密密的网,把邵明渊一颗心缠得紧紧的,让他有些透不过气来。
他忍不住想:要是乔昭还活着会是什么样呢?或许今天与他一同前来拜访钱仵作的就是她了。
“您见过李神医的孙女?”乔昭并不在意钱仵作的斥责,笑盈盈道,“这么说,您承认自己是钱仵作了?李爷爷曾对我说过,他有一位朋友住在台水城,是天下最好的仵作。”
“你到底是谁?”钱仵作浑浊的眼中闪过一道精光,死死盯着乔昭不放,“小丫头不要骗我,我见过李神医的孙女,多年前她就有你这么大了!”
“我是李神医的另一个孙女。”激着钱仵作承认了身份,乔昭不再卖关子,“今年初李爷爷才认了我当干孙女,所以您不知道我,但他老人家却对我提起过您了。”
钱仵作眯了眼打量着乔昭,好一会儿后问;“李珍鹤为什么没有来?”
这便是正式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李爷爷过世了。”乔昭垂眸,声音低下去。
“不可能!”钱仵作张嘴往地上吐了一口浓痰,冷冷道,“我还好好活着呢,李珍鹤怎么会过世?你们跑来哄骗我,有什么目的?”
那一口浓痰就吐在乔昭脚边,池灿忍无可忍走过去,居高临下道:“这话真是好笑!”
他目光一转,毫不客气道:“你衣不蔽体,连鞋子都只剩了一只,我们就算哄骗你,能哄骗到什么?”
钱仵作睁着浑浊的眼看了池灿一眼,掀动了一下嘴唇:“那你们来找我,就是报丧的吗?”
“你——”
邵明渊冲池灿轻轻摇头。
换了普通人或许会忌惮来客身上隐隐流露的贵气,可眼前的老人分明已是无欲无求,一副等死的模样,又岂是会被言语吓唬住的。
“钱仵作,我们来找您,就是请您出山的。”邵明渊接口道。
钱仵作充耳未闻:“你们先告诉我,李珍鹤是怎么过世的?”
“李神医出海采药,不幸遇到了海难。”
钱仵作听后呆了好一会儿,重新躺了下去,他一只胳膊直接压在了地上的浓痰上,却丝毫不在意。
生**洁的池灿嘴唇抖了抖,连杨厚承都忍不住做了个干呕的表情。
“钱仵作——”邵明渊面不改色喊了一声。
他初到北地时连人吃人都见过,眼前的情景又算得了什么。
“别喊了,你们走吧,我是不会出山的。”
“怎么样你才愿意出山?”池灿蹲下来,忍着恶心问。
钱仵作一动不动。
池灿眉心紧锁:“你说条件,我们会尽力满足。”
钱仵作背对着几人呵呵笑起来:“小子,别说废话了,赶紧走吧。”
“钱仵作,我的朋友说话比较直,请您不要介意。我们从京城而来就是为了请您出山的,您能否看在李神医的面子上帮我们这个忙?”邵明渊客气问道。
池灿一听这话不由看向乔昭。
他可从来不知道,他们从京城跑到这里就是为了请这个性情古怪的老乞丐出山的。
乔昭面上没有丝毫变化,池灿又去看杨厚承,杨厚承一脸疑惑,显然也是才知道。
池灿心中只剩苦笑。
原来黎三早就与邵明渊商量好了,却对他半个字都没提起。
“你们不要在这里浪费时间了,我说过的话不会改的。”钱仵作翻了个身,又换成了四仰八叉的姿势,满是褶皱的眼皮把浑浊的双眼遮住,似乎已经睡着了。
杨厚承拉了邵明渊一下,轻声问:“非请这个人出山不可?”
邵明渊看了乔昭一眼,点头:“嗯。”
杨厚承搓搓手:“这人明显死猪不怕开水烫啊。”
邵明渊叹了口气。
最怕的就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他那些对待敌人的手段又不能用在这样一位老人身上。
这时乔昭开了口:“钱仵作,李爷爷曾对我说过一段话。”
钱仵作没吭声,“李爷爷”三个字却让他耳朵动了动。
第365章 留下
乔昭把钱仵作的反应尽收眼底,好笑过后更多的是伤感。
她还记得那时候李爷爷与钱仵作秉烛夜谈,谈到兴起便会喝酒,喝到浓处李爷爷高歌,钱仵作大哭,留下她一脸淡定听钱家婆婆的咒骂。
转眼间,一切就都变了。
乔昭语气中带着怀念:“他说,为生者治病,他是天下最好的大夫;替逝者昭雪,您是天下最好的仵作。在他心里,你们同为医者,是同行。”
邵明渊不由看了乔昭一眼,心中的违和感更甚。
他很清楚,黎姑娘与李神医在京中的接触并不多,李神医对黎姑娘说起的话却未免太多了……
李神医与黎姑娘之间的关系给他的感觉,更像是有着深厚感情积累的一对祖孙。
钱仵作猛然转身,嘴唇颤抖:“他这样说过?”
乔昭轻轻点头:“他老人家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想的。李爷爷对我提起您时很欣赏,并叮嘱我,以后若想医术更进一步,有机会要来向您请教。”
钱仵作定定看着乔昭,仿佛要把她的脸盯出一朵花来。
池灿不悦拧紧了眉,有心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没开口。
许久后,钱仵作牵了牵嘴角:“现在我相信你是李珍鹤的孙女了。”
他浑浊的目光多了几分困惑:“那年李珍鹤带着乔丫头来,对我说过,他会把衣钵传给乔丫头。说起来乔丫头应该是你的师姐,她现今如何了?可有娃娃了?”
邵明渊脸色微变。
乔昭面带惋惜:“师姐也不在了。”
钱仵作眼睛睁大了几分:“不在?她如今不过双十年华吧,怎么会不在?莫非是死于难产?”
二十出头的人正是气血最旺盛之时,鲜少生病,作为女子最大的可能便是没有跨过生产这道鬼门关。
乔昭情不自禁看了邵明渊一眼,见他唇色苍白,显然心情很不好受,遂不再多说,含糊应了一声。
“难怪李珍鹤会认了你当干孙女。”钱仵作微睁着眼看着几人,“我曾经发过毒誓不再干仵作的事,你们先说说,找我是为了什么?”
乔昭心中微松。
钱仵作这么说,就说明有希望。
邵明渊先是介绍了自己的身份,接着道:“我这次前来祭拜岳父一家,便想趁着这个机会查一查岳父一家真正的死因。”
“那你呢?你为何帮他?”钱仵作问乔昭。
“我是帮我义兄,我认了乔公子为义兄,所以对乔家的事不能袖手旁观。”
“所以小丫头就想到我了?”
“是。”
钱仵作坐在地上,看了一眼远处。
台水城在他眼里变小了,模糊一片。
他想到了街坊邻居们的非议和鄙视,儿子儿媳的不解和痛恨,还有那些流言蜚语的荒唐可怕。
李珍鹤说,他们是同行。
要是世人都像李珍鹤那样想,他是不是就不会变成这样了?他做的是与死人打交道的事,但他也是个人啊。他不过是想比别的仵作做得更好,怎么就不容于世了呢?
一滴泪从钱仵作眼角流出,他闭了眼,语气淡漠:“我可以给你一个机会,若你能通过考验,那么我就随你们下山。”
因为钱仵作闭着眼,这话不知是对谁说,邵明渊便道:“请钱仵作说说是什么考验,在下愿意接受。”
钱仵作霍然睁开眼睛,目光冷漠扫了邵明渊一眼,嘴角翘了翘:“你不行。”
他伸手一指乔昭:“我要她来。”
这话一出,众人都变了脸色。
“钱仵作,我们三个男人在这里,你要她一个小姑娘接受考验,是有什么居心?”池灿冷冷问道。
“就是啊,您有什么考验让我们来,她一个小姑娘哪行啊。”杨厚承跟着道。
邵明渊同样觉得出乎意料,薄唇紧抿成了一条细线。
“你们?”钱仵作冷笑,丝毫不留情面,“她是李珍鹤的孙女,要继承李珍鹤衣钵之人,你们跟李珍鹤有什么关系?”
这话把三个大男人问住了。
他们与李神医当然没有这层关系。
“你们既然和李珍鹤没关系,我又不认识你们是谁,凭什么给你们考验的机会?”
“钱仵作,请您说说是什么考验吧。”乔昭嫣然一笑,“有什么考验,我都接着。”
钱仵作满意点点头:“小丫头确实痛快,难怪李珍鹤能看中你。”
他说着瞥了邵明渊三人一眼,冷冷道:“比这三个婆婆妈妈的小子强多了。”
三人:“……”果然是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您请说吧。”
“这考验现在不行,要到下午去了。”
杨厚承一听忙摇头:“黎姑娘,这不行啊,下午船该走了。”
钱仵作看向杨厚承:“怎么,等不了?”
他的神情一下子变得冰冷无比,不耐烦道:“那就赶紧都滚蛋,别浪费我的时间。”
“可以等。”邵明渊当机立断开口道。
他看得出,眼前的老人什么都不在乎,若不是黎姑娘提到的李神医那番话让他有所触动,恐怕这个考验的机会都是没有的。
“庭泉——”杨厚承喊了一声。
邵明渊面色平静:“重山,拾曦,你们先回去,船该什么时候走就什么时候走,我在这里陪着黎姑娘。等通过了钱仵作的考验,我会带着他们快马加鞭在下一个码头等着你们。”
钱仵作嗤笑一声:“小子口气不小,料定小丫头一定能通过考验?”
邵明渊笑笑:“在下自然相信她。”
杨厚承看看一脸无所谓的钱仵作,叹口气:“那好吧,我们在下一个码头等你们。拾曦,咱们走吧。”
“不行。”
“啊?”
“咱们都是奉命保护黎姑娘的,不能全交给庭泉一个人,总要留下一个吧。”池灿笑眯眯问杨厚承,“你留下还是我留下?”
杨厚承摸摸鼻子:“咳咳,当然是你留下。”
“你们商量好了?”钱仵作问道。
得到肯定的回答,他爬了起来:“我要洗澡了,年纪大了洗不动,你们谁来搭把手?”
“我来。”唯恐钱仵作连洗澡都要乔昭帮忙,邵明渊忙道。
第366章 物是人非
钱仵作胳膊一抬便要脱衣服。
池灿一双精致的眉拧起来:“你就在这里脱?”
“不在这里在哪里?”钱仵作一指茅屋不远处的溪水,“进屋脱了不是还要出来?”
不同于京城的初秋已经有些凉意,台水依然抓着夏天的尾巴,在溪水里洗澡也不算什么。
“拾曦,你先带黎姑娘去那边走走吧,等钱仵作洗好了我叫你们。”
池灿自然不愿乔昭被污了眼睛,侧头道,“咱们去那边吧。”
“嗯。”
不远处山丘起伏,并不高,二人上了小山丘又往下走,是一片灌木丛,灌木上结了许多晶莹剔透的红色果实,看起来像玛瑙一样漂亮。
“这个可以吃。”池灿忽然道。
乔昭不由看他。
池灿笑了笑:“我小时候吃过。”
曾经被困在凌台山上,他吃过这种野果子。
“味道还不错。”池灿走过去摘了几颗红色野果子,弯腰想在溪水中洗净,想起不远的地方正有人在这溪水中洗澡,顿时一阵恶心,直起身来从怀中掏出一方手帕把野果细细擦拭干净,然后递给乔昭,“要不要尝尝?”
红色的野果映着白玉一样的修长手指,分外好看。
这种野果乔昭也是吃过的,入口微甜,后面就是一股涩味,口感很一般。
她笑着接过,道了谢,拿起一枚野果吃下。
“怎么样?”池灿一双琉璃般的眸子微微睁大几分,满是期待。
“还可以。”
池灿眼睛弯起,把一枚野果吃进嘴里,随后便愣住了。
他勉强把果子咽下,满是不解,喃喃道:“和记忆里的味道不一样了。”
乔昭把玩着手中的几枚野果,笑道:“或许野果的味道没有变,是池大哥的心境和当时不一样了。”
池灿怔了怔,而后点头:“你说得对。”
他指了指青草地上的两块石头:“咱们坐一会儿吧,那老仵作脏得瞧不出模样来了,一时半会儿是洗不干净的。”
二人坐下来。
石头带着一点温热,青草特有的清新味道把二人萦绕。
乔昭没有说话,池灿也没有说话。
他悄悄看着她的侧颜,忽然觉得很满足。
这是他喜欢的姑娘呢。
乔昭察觉到池灿的目光,大大方方迎上他的视线。
她永远不可能给得起他想要的,便不会让二人独处的气氛满是暧昧。
“池大哥,我们可能会在嘉丰呆很长一段时间,之后还要去南边沿海,十有八九是不能回京城过年了。”
“没事,在外面过年是一样的。”
池灿不由想起长公主府中过年时的景象。
热闹喜庆都是表面的,偌大的厅中他与母亲分作饭桌两端,满满一桌子菜动不了几筷子,味同嚼蜡。
他不喜欢过年,不过今年说不定可以期待一下。到那时,就让黎三给他做叉烧鹿脯吃吧。
池灿这样想着,心都软了,眉梢眼角俱是笑意。
时间不知不觉流过,山坡那边传来邵明渊的喊声:“拾曦,你们过来吧。”
池灿压下心中的不舍站起来,低声道:“那个钱仵作估计要狠狠刁难你,我担心——”
“没事。”乔昭打断池灿的话,“我不怕刁难,至少他愿意刁难,而不是一口回绝。”
池灿深深望着乔昭。
“怎么了?”
池灿笑笑:“没什么,走吧。”
他率先往前走,心中却颇不是滋味。
邵明渊想要替岳父一家沉冤昭雪,黎三为何如此尽心?
从一开始,黎三对邵明渊的态度就是不同的。
“总之还是要小心,不要逞强。”
二人返回原处,只看到邵明渊一人。
“钱仵作呢?”池灿问。
邵明渊指指茅草屋:“进屋睡觉去了。”
“他让咱们等到下午,自己进屋睡觉?”池灿嘴角紧绷。
邵明渊无奈笑笑:“不进屋睡觉似乎也不行。钱仵作说只有一身衣裳,等衣裳晒干了他再出来。”
乔昭环视一眼,果然看到不远处的石头上平铺着衣裳。
“我刚把衣裳洗出来,好在这时候日头大,很快就能干了。”
“还不如去山脚下的人家给他买一身。”池灿道。
“他说新衣裳穿不惯。”
池灿冷笑:“老东西就是折腾人玩。”
“你们先坐,我去打几只野兔来,钱仵作说要吃烤兔肉。”
“他是不是还要来一壶烧酒啊?”池灿气乐了。
老家伙就是吃准了邵明渊的好脾气。
邵明渊看了乔昭一眼站起来:“这倒没有,下午还要考验黎姑娘,许是不能喝酒误事。拾曦,你捡些干柴来,我很快就回来。”
邵明渊交代完很快就钻进了山林,半个时辰不到就回来了,手中提着三只野兔并一只野鸡,另一只手上托着一个蜂窝。
“这是什么?”池灿盯着蜂窝问。
“蜂巢,里面有蜂蜜。”
池灿伸手把蜂窝接过来:“原来我们吃的蜜就是这样来的。”
他好奇靠近了张望,忽然一只蜜蜂钻出来,迅速落在了眼皮上。
邵明渊快若闪电伸出手指把蜜蜂夹走。
池灿低呼一声,捂着左眼一动不动。
“是不是蛰到了?”邵明渊问。
池灿的左眼处高高肿了起来,眼皮已经睁不开了,却没有放下手。
他这个样子一定很难看!
“邵将军,你先收拾兔肉吧,我给池大哥看看。”
“好。”邵明渊点头,处理这些黎姑娘自然比他得心应手。
乔昭凑近了些:“池大哥,你把手拿下来,我看看情况。”
池灿捂着眼一动不动。
乔昭脸一板:“池大哥要是不想让我看,那你就先下山去找大夫看吧。”
这是要赶他走?
池灿心一横把手放下来。
他左眼肿得老高,瞧着分外滑稽,正觉尴尬无比,却见对面的少女神情没有丝毫异样,打量他的眼神格外认真。
这一瞬间,池灿想:被蜜蜂蛰一下还是挺值的。
也许是少女认真中带着几分担忧的目光给了池灿启发,他灵光一闪,可怜巴巴道:“疼——”
邵明渊忍不住看了池灿一眼,含笑低头。
拾曦虽然性子有些别扭,却是个自尊心强的,若不是因为黎姑娘,断然不会可怜兮兮喊疼。
好友为了心上人,也是豁出去了。
第367章 乐见其成
对于池灿与黎姑娘,邵明渊乐见其成。
他很清楚自己今生与黎姑娘无缘,那么与其将来黎姑娘嫁给不知根底的人,还不如嫁给好友。至少池灿会对黎姑娘很好,也不会把后宅弄得乌烟瘴气。
难过么?是有一些难过的,他终究是个男人。但活了二十多年,令人痛彻心扉的事情那样多,似乎也就麻木了。
“别动,我看看啊。”
少女温和的声音传来,有着安抚人心的力量,邵明渊情不自禁侧头,默默看着。
乔昭从荷包里摸出一根银针,细长的银针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池灿干笑:“黎三,你要做什么?”
乔昭视线始终没有离开池灿的左眼,捏着银针解释道:“毒刺留在肌肤里了,要把它挑出来。”
见池灿目露迟疑,她安慰道:“你不动的话,很快就能挑出来的。”
池灿眨了眨眼:“你来吧。”
“池大哥稍微忍耐一下。”
少女靠近了,传来淡淡的香气。
池灿悄悄动了动鼻子,闻出这是上好的沉香味道,他目光下移落在少女的皓腕上,果然就见她雪白纤细的手腕上缠着一串沉香佛珠。
看色泽,那串沉香佛珠已经有些年头了。
这串沉香佛珠是从哪里来的?
池灿不自觉皱眉。
他出身尊贵,眼界自然是高的,这串沉香手珠品质绝佳,就算是皇家都没有几串能与之媲美,这样的手珠绝对不是出自黎府。
谁会送黎三这么贵重的沉香手珠呢?
“好了,还疼吗?”池灿神游天外之际,乔昭已经把毒刺挑了出来,见他一直皱着眉,出声问道。
“疼的。”池灿回神,眼巴巴望着乔昭。
他的五官精致绝伦,此刻一只眼睛虽肿着,却没有让人感觉丑陋可笑,只会觉得怜惜
收起了所有尖锐的俊秀男子,眼神清澈如稚子。
乔昭从荷包里摸出个比指甲盖大不了多少的小盒子,打开来,用指尖挑起一点淡绿色的药膏轻轻涂抹在池灿左眼皮上。
少女指腹柔软,随着药膏一点点氤氲开来,眼皮处一片清凉,顿时缓解了那种火辣辣的灼痛感。
“怎么样?”
池灿点头:“好多了。”
他竭力掩饰着眼底的柔情,装出云淡风轻的模样,唯恐把好不容易靠近他的少女又吓跑了。
乔昭没有把小盒子收回去,反而放在池灿手心:“池大哥留着涂吧,一日三次。”
“我没镜子,看不到啊。”池灿道。
“这样啊?”少女浓密的睫毛扇动了一下,仿佛沉睡的蝴蝶忽然挥动起了翅膀,挠得人心头痒痒的。
“是呀,没有镜子,万一涂抹到眼睛里去怎么办呢?”
池灿唇角微翘,心道:这样的话,黎三每次就要帮他涂了吧。
乔昭垂眸:“池大哥说的也是。”
然后,她从池灿手里把药盒拿出来,扬手扔给了邵明渊:“邵将军,这盒药膏你收着吧,以后好帮池大哥涂药。”
池灿神情扭曲了一下。
不带这样的啊,这下子连准备留下当念想的药盒都没了。
他大步走到邵明渊身边把药盒拿了回去,轻咳一声道:“算了,不麻烦别人了,我到时候可以把溪水当镜子。”
邵明渊笑笑,没有揭穿好友的小心思。
他动作利落,没用多久茅草屋前就架起了火堆,烤肉的诱人香味飘散开来。
“没有盐能吃么?”池灿盯着烤得色泽金黄的兔肉问。
邵明渊往兔肉上刷了一层蜂蜜,笑道:“将就着吃吧。”
池灿站起来向茅草屋走去:“吃的怎么能将就?”
他走到茅屋处喊道:“钱仵作,有没有盐巴?”
钱仵作探出头来,狠狠抽了抽鼻子:“好香,快给我拿衣裳来。”
“你先说有没有盐巴?没有盐巴怎么吃!”池灿站着不动。
“有。”钱仵作缩回头去,不一会儿重新探出头,递了个脏兮兮的碗出来,里面是夹杂着草叶砂砾的灰白色颗粒。
“这是盐巴?”池灿声音都拔高了。
“不是盐巴是什么?快拿给那个小子,然后赶紧把衣裳给我拿来,我要出去吃肉。”
池灿没有把碗接过去,转身看了一眼正忙碌着的邵明渊,走到石头那里用两根手指提起晒着的衣裳抛给钱仵作。
“没有盐。”池灿在邵明渊身旁坐下来。
要是用脏成那样的盐巴,他情愿不吃了。
“涂了蜂蜜会有些滋味。”邵明渊说着把一种植物块茎掰开,把渗出来的汁液涂抹到烤肉上,“这种块茎的汁液带一点咸味,烤肉应该还是能入口的。”
池灿讪讪看了乔昭一眼,嘀咕道:“你什么时候练出了烤肉的手艺?”
“熟能生巧罢了。”
钱仵作挤进来:“好了吗?”
邵明渊把一只烤兔递过去:“可以吃了。”
钱仵作接过来,顾不得烫,直接咬了一大口,咽下去后连连点头:“好吃。”
池灿往一侧挪了挪,忍耐动了动嘴角。
邵明渊转动了一下木棍,问乔昭:“黎姑娘,你是吃兔肉还是烤鸡?”
乔昭笑笑:“给我一只鸡腿就好。”
她本以为大福寺的竹林深处那餐烤鸡会成为永远的回忆,没想到这么快就吃到了。
坦白说,还真有些想念了。
邵明渊把烤好的鸡腿递给乔昭,这才与池灿分吃了剩下的烤肉。
一顿饱餐之后,钱仵作用袖子抹了一下嘴,面无表情道:“吃也吃了,跟我走吧。”
乔昭知道,钱仵作对她的考验马上要来了。
三人跟着钱仵作下了山,一路步行入城,等他停下来时,三人面色皆是一变。
钱仵作竟然把他们领到了义庄来。
所谓的义庄,是专门用来临时存放棺椁的地方。
“钱仵作?”看门的人一看钱仵作,猛然跳了起来,“呦,你可终于愿意来了。”
“小六在这里吗?”
“在呢,正巧刚过来不久。”
钱仵作没吭声。
他这个时候过来,当然是估摸着小六在这里。
守门人扭头扯着嗓子喊:“小六,你师父来了。”
不多时跑出来一个年轻人,一见钱仵作神情激动:“师父,您——”
钱仵作摆摆手:“进去再说。”
第368章 义庄内
小六忍不住打量了乔昭三人几眼。
钱仵作抬脚往内走,被守门人拦住:“钱仵作,他们是——”
“打下手的。”钱仵作随口道。
打下手?这样的三个人能给钱仵作打下手干那些事?
守门人和小六第一个反应都是不信的。
小六知道师父脾气倔,怕把人惹恼又走了,冲守门人挤挤眼。
守门人侧了侧身子,见乔昭也要跟着进去,伸手拦下来:“钱仵作,别人能进,这位小娘子不能进吧。”
钱仵作回头看着守门人。
守门人笑笑:“钱仵作,你干这行几十年了,总该知道点忌讳吧?”
“忌讳?什么忌讳?”
守门人笑着摇头:“你可真是逗我呢。这义庄不能让女子进啊,这里本来就阴气重,女子进来不是容易惹麻烦嘛。”
钱仵作嗤笑一声:“青天白日的能惹什么麻烦?小六,你到底要不要我帮这个忙?不需要的话我立刻就走。”
“要啊,要啊,师父您别生气,快进去吧。”小六弯腰道歉,扯了守门人一把,低声道,“回头请你喝酒。”
守义庄的人一年到头看不到油水,本来就是个寒苦地儿,听小六这么一说,心中虽还有些不情愿,到底是放几人进去了。
一踏入义庄,乔昭立刻感觉比外面阴凉许多,肌肤上瞬间冒出了细小的疙瘩,一股腐朽夹杂着奇怪臭味的味道传来,好在手腕上的沉香手珠散发着淡淡清香,稍稍缓解了这种令人不适的味道。
乔昭察觉有人拉了她一下,因为太突然,又是走在这种地方,头皮不由一麻,之后才发觉是池灿扯了她衣袖一下。
她脚步放缓,以询问的眼神看着池灿。
池灿低声道:“黎三,我有种不妙的预感,那个老仵作对你的考验恐怕不是那么简单。”
乔昭扯了扯嘴角,声音同样很轻:“这是自然。”
“他该不会让你在这里面独自呆一晚上吧?”
乔昭表情微僵。
这似乎不是不可能的。
一想到要在这种地方独自呆一晚上,饶是乔昭素来冷静沉稳,这时候也不由有些慌。
“别怕,要是真的那样,我来陪你。”池灿凝视着身侧的少女,轻声道。
他的语气诚恳真挚,显然是真心实意有这般打算。
乔昭能听得出来这份真诚,若说心底没有一点感动是不可能的。
她心情凝重,面上不动声色笑笑:“钱仵作应该不会提这种考验的。”
走在钱仵作身侧的邵明渊回头看了一眼。
“走吧。”乔昭低低对池灿说了一声,快步追上去。
池灿立在原地停顿了片刻。
他从来没想过跟钱仵作那样的人打交道,更没想过会来义庄这样的地方,他讨厌一切肮脏恶心的东西,现在却一一破了例。
可是破例的感觉似乎也不错呢。
池灿目光追逐着少女的背影,弯唇笑了笑。
大概是因为有她在,所以一切就没有那么令人难以忍受了。
他默默跟了上去。
小六领着几人越往里走,那种奇特的臭味就越明显。
他不由打量着钱仵作领来的三人。
那名身量高的男子毫无异样,仿佛是行走在大街上,他身边的姑娘神情平静紧随其后。走在最后的那名男子看起来不大好,皱着眉极力在忍耐着什么。
这三个人是什么来历呢?似乎都不简单。
“小六,是哪一间?”钱仵作拧眉问道,显然不满意小六的走神。
小六猛然回神,一指最里侧:“那一间。”
一行人走过去,小六用钥匙开了门。
随着两扇门推开,一股恶臭扑面而来。
乔昭忍耐着抿紧了唇。
池灿面色发白,险些吐出来。
邵明渊关切看了二人一眼。
“你没事?”池灿抖着唇问。
那样的臭味冲击力实在太强,不是仅凭意志就能做到面不改色的。
池灿暗恼自己不争气的同时,又好奇好友是如何做到毫无反应的。
邵明渊笑笑:“在北地这样的味道太常见了。”
宁做太平犬,莫做乱世人。在北地不知多少人家破人亡,路边倒地的尸体随处可见。
“黎姑娘要不要紧?”邵明渊问。
乔昭紧紧闭着嘴,摇了摇头。
邵明渊在心中轻叹了一声:让黎姑娘来这种地方,确实是委屈她了。
看着眼皮都没抬的钱仵作,他开始担心接下来的考验。
“就是那一具?”钱仵作问小六。
小六点头,抬脚要走过去把盖尸体的白布掀起,被钱仵作阻止。
“小丫头,你去把盖尸体的布扯下来。”钱仵作看着乔昭道。
乔昭不由握紧了拳。
池灿大怒:“钱仵作,你不要开玩笑!”
钱仵作更是大怒:“谁有空和你们三个毛孩子开玩笑?”
他瞪着乔昭,毫不客气伸手一指门口:“要不就照我说的做,要不就立刻给我滚蛋。我丑话说在前面,考验现在还没开始,要是连这个都受不了,趁早不要瞎耽误工夫!”
“考验并不代表糟蹋人!”池灿一拉乔昭,“黎三,咱们走,天下莫非就他一个仵作不成?”
钱仵作双手环抱胸前前冷笑:“对啊,天下仵作千千万,你们跑来找我干什么?我就是喜欢糟蹋人,看着别人难受,我就舒坦了。”
钱仵作说完,转头对目瞪口呆的小六吼道:“傻愣着干什么,把他们给我轰出去!”
“呃,呃——”小六脑袋有些乱,不由看向乔昭三人。
乔昭上前一步,轻声道:“钱仵作,您别恼,我刚刚有些意外。”
她解释完,一步步向停尸处走去。
“黎三——”池灿面色铁青,忍不住喊了一声。
乔昭脚步没有停顿。
钱仵作目光一直盯着乔昭,见状眼中怒气稍减,瞥了池灿一眼,冷冷道:“要是这样就舍不得,要不你带她走,要不你先走,别在这里碍事!”
池灿把拳头攥得咯吱响,咬牙咽下了这口闷气。
他不明白,黎三为何要掺和进乔家的事来。
她是为了邵明渊,还是乔墨?
乔昭已经来到蒙着白布的尸体面前,闭了闭眼,毫不犹豫把布掀了起来。
第369章 第一个考验
一具形容恐怖、恶心至极的尸体呈现在众人面前。
那一瞬间的冲击力太强,池灿终于忍不住跑出去,扶着廊柱吐起来。
邵明渊忍不住上前一步,担忧地看着乔昭。
她就站在那具形容恐怖的尸体旁,承受着最直接的视觉与嗅觉双重冲击。
秀丽的少女与恐怖的尸体,这一刻给邵明渊带来的冲击同样是强烈的。
他忍不住想:黎姑娘是个什么样的女孩子呢,为什么能做到这一步?难道真的只是为了舅兄……或者李神医?
他想到了怀中的锦囊,因为怕无意中丢了,一直被他小心贴在心口处。
或许应该看一看锦囊里到底放着什么。邵明渊脑海中闪过这个念头。
钱仵作走过去,专注看着尸体。
他的眼睛眨也不眨,看得很认真,仿佛面对的不是膨胀腐烂的尸体,而是一件美妙的艺术品。
乔昭忍着不适悄悄打量钱仵作,心道:术业有专攻,或许就是因为这样,钱仵作才能成为天下最好的仵作吧。
尸臭味直往乔昭鼻子里钻,她却强撑着没有移开。
钱仵作说真正的考验还没开始,她大概已经能猜到接下来的考验是什么了。
这可真是艰巨的考验,但她无论如何也不能后退,退一步,父母亲人就永远不能沉冤昭雪。
“小六,拿一双手套给她。”钱仵作直起身子。
小六取来一副手套,目光在邵明渊与乔昭之间来回游移,估不准这手套究竟给谁。
乔昭伸手接过手套:“多谢。”
小六不由看向钱仵作。
钱仵作轻轻点了点头,看向乔昭的眼神温和些许。
小六一脸的不可思议。
师父不会要这位姑娘当仵作吧?
这可真是天方夜谭!
乔昭把手套戴好,主动问道:“钱仵作,我该做些什么?”
既然无法逃避,那不如早来早解脱。
“你不怕?”钱仵作反而不急着发话了,饶有兴致打量着乔昭。
乔昭勉强笑笑:“怕与不怕,考验是不会变的。”
她只是个普通的女孩子,怎么会不怕?不只是怕,还恶心至极。
钱仵作点点头:“那好,你仔细观察一下尸体的手,把你看到的描述出来。”
乔昭脸色苍白,连深吸一口气平复情绪都不能够,因为这样的话就会吸到令人作呕的臭味。
或许是她主动戴上手套的表现让钱仵作比较满意,见她一时没有动作,钱仵作只是目不转睛盯着她,没有立刻骂人。
少女垂眸盯着自己的手。
那一刻,邵明渊生出不顾一切把她带走的冲动。
到底是为了什么,她要把自己逼到如此境地?
乔昭伸手把尸体的手抓了起来。
入手的感觉让她无法用言语形容,却知道这辈子都忘不了了。
池灿走进来,看到里面的情景不由变了脸。
邵明渊伸手拽住他,摇了摇头。
池灿盯着钱仵作的眼神仿佛要吃人:“他怎么能——”
邵明渊轻叹一声:“拾曦,你要是受不住,就在外面等着吧。”
池灿摇摇头:“不,我就在这里陪着。”
二人皆不再说话,少女甜美的声音响起:“手浮肿,呈青红色,表皮……”
“看它的指甲。”
乔昭强忍着恶心,仔细观察了一下:“指甲不长,应该才修剪过不久,看着很干净……”
钱仵作点点头,指了指尸体的嘴巴:“掰开来看看。”
见乔昭站着不动,他声音加大了些,很是不耐烦:“快点!”
乔昭伸出手,触碰到尸体的嘴巴,额头的汗珠细细密密,脸色比雪还要苍白。
片刻后,她的声音响起,在散发着恶臭的阴冷房子里很清晰。
时间不知过去多久,对邵明渊与池灿来说,似乎从来没有这么难熬过,终于听到钱仵作发话:“好了。”
几人一同看向乔昭。
少女依然站得笔直,衣裳却已经被汗水湿透了,像是从水中捞出来的。
她费了些力气才把手套摘下来。
钱仵作看了她一眼,语气淡漠道:“想吐的话可以出去。”
乔昭摇摇头。
钱仵作收回视线,看向小六。
“师父,您查出什么来了吗?”
“这个人是死后被推入水中的。”
小六有些吃惊:“您从哪里看出来的?”
不只是小六很惊讶,邵明渊与池灿同样难掩惊奇,只有亲历了刚才检验的乔昭垂眸而立,隐隐有所领悟。
“一个人若是溺水,出于本能会剧烈挣扎,那么手指夹缝和指甲内会有泥沙水草,而这具尸体的手指很干净……”钱仵作不急不缓讲述着。
在这间阴冷的屋子里,他衣衫褴褛,面容沧桑,却仿佛是主宰这片天地的主人,散发着强烈的自信。
乔昭认真听着,一时之间竟连排山倒海的恶心感都暂时忘记了。
钱仵作从尸体的手部特征讲起,按着让乔昭检查的部位依次讲述,既是讲给小六听,又是讲给乔昭听。
他讲完,扫了乔昭一眼,问小六:“明白了么?”
小六一脸崇拜点点头:“明白了。师父啊,所以还是要您老人家出马啊,徒儿昨天瞧了半天,什么都没看出来。”
钱仵作冷冷笑了笑。
“师父,那您查出来这人的死因吗?”小六趁机问道。
这个案子县太爷很重视,不然他也不会一天往山上跑了好几趟,本来都绝望了,没想到师父居然下山了。
“这个人是被捂死的。”
小六瞪大了眼睛:“师父怎么看出来的?我检查过它的颈部,没有痕迹。”
“你看它口鼻里的损伤,还有——”钱仵作拿着镊子从尸体口腔里夹出一条细线,“你看看这是什么?”
“这是——”小六眨眨眼,脸皱起来。
“绣线?”乔昭脱口而出。
钱仵作点点头,看向乔昭的目光带上了赞许:“对,就是绣线。”
他说着深深看了小六一眼:“这个人是死后被丢入水中,口鼻里的绣线不可能是入水后吸入的。而一个人什么情况下会吸入这个呢?”
小六并不蠢,脱口道:“被人用软巾帕子之类带绣花的东西捂住口鼻时?”
“正是如此。”钱仵作把镊子往托盘里一扔,冲乔昭轻轻点头。
“小丫头,你的考验暂且算是通过了,走吧。”
第370章 第二个考验
“谢谢。”心中一块石头终于落地,乔昭勉强笑笑,白着嘴唇冲了出去。
“黎三——”池灿抬脚追过去。
钱仵作面不改色走了出去。
小六追上来:“师父,您别走啊,徒儿请您喝酒去。”
钱仵作手一抬:“不用,以后也别去山上烦我。”
小六紧紧跟着钱仵作:“哎呦,师父啊,您可别这么说,以后徒儿不懂的还要请您出马啊!”
钱仵作冷笑:“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邵明渊跟在钱仵作身边走出去,一眼望去,就见乔昭扶着院中古树弯腰吐个不停,池灿就站在一旁,掏出手帕递给她。
“麻烦打些水来。”邵明渊递过去一块碎银子。
小六怔了怔,小心翼翼看钱仵作一眼,见他面无表情,忙把银子接过,道了一声谢飞快跑了。
仵作是县衙里最底层的人,这样的意外之财可不多。
没过多时小六抱着水壶过来。
邵明渊接过水壶走向乔昭。
“黎姑娘,先洗洗手吧。”
乔昭听到邵明渊的声音不由直起身来,背对着他缓了好一会儿这才转身:“多谢了。”
她就着水壶里的水反复洗了几遍手,拿帕子擦了擦嘴角,苍白的脸色瞧着有几分狼狈,浑然不见了以往从容淡定的样子。
这一刻,无论是邵明渊还是池灿,都真切意识到刚才的一切对眼前的少女来说,确实是一场痛苦的折磨。
她也只是个普通女孩子,没有三头六臂。
池灿看向钱仵作的眼神满是嫌恶。
这个老东西,等秋后再说!
钱仵作瞥了池灿一眼,冷笑:“怎么?小子想找我秋后算账?”
乔昭不由看了池灿一眼。
池灿看得出来,那一眼中有怕他坏事的担忧。
他不由苦笑。
他就是再生气,也不能让她一番努力付诸东流。
“哪能呢,本公子向来尊老爱幼,钱仵作多心了。”
“哼!”钱仵作冷哼一声,显然是不在乎什么以后的,直接问乔昭,“吐够了吗?”
乔昭欠了欠身:“让您见笑了。”
“见笑倒没有,既然吐够了,那就继续后面的考验吧,再耽误下去天都黑了。”
“还有考验?你刚刚不是说她已经通过了考验?”池灿气得脸色发黑,偏偏拿钱仵作毫无办法。
钱仵作嘿嘿一笑:“原本是通过了啊,但我瞧着你小子不顺眼,给她加试一场。”
池灿一张脸顿时白了,看着乔昭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眼中满是歉疚。
在黎三眼里,他是不是一无是处,只会帮倒忙?
乔昭笑笑:“钱仵作,您不要开玩笑了。您刚才说过了,我只是暂且通过了考验,后面自然还有考验等着。”
“呵,小丫头倒是聪明。”钱仵作白池灿一眼,抬脚往前走去。
池灿看向乔昭,忍不住弯起了嘴角,眼神晶亮。
她是怕他难过,给他解围吧?这么说,她还是有一点在意他的?
“拾曦,走啦。”邵明渊拉了池灿一把。
池灿这才发现乔昭已经走远了。
“庭泉。”他心情雀跃,与这阴森压抑的义庄格格不入,眉梢眼角是按耐不住的喜悦,“我有些开心。”
邵明渊没应声,拍了拍他手臂。
“回头追上杨二他们,咱们喝酒吧。”
“好。”
出了义庄大门,乔昭长长吐出一口浊气。
这个时候太阳已经快要落山,微凉的风终于让人感受到一丝秋意。
义庄附近是没有什么行人的,几人往前走了一段距离转入另一条街道,才一下子热闹起来。
民宅炊烟袅袅,路上行人匆匆,酒馆饭庄门前的灯笼提前亮了起来,已经到了用晚饭的时候。
“饿了吧?”钱仵作笑眯眯问乔昭。
乔昭面上平静,心中苦笑。
她刚才虽然把午饭全都吐出去了,可这个时候哪里吃得下去。
“吃不下?”钱仵作脸上笑意不减。
邵明渊开口问:“钱仵作想去哪里吃?”
钱仵作似笑非笑看了乔昭一眼:“就东大街那个喜来福吧。”
“好,钱仵作请。”
一行人直奔喜来福。
小二迎上来:“呦,原来是几位客官,快快里面请。”
他目光落到钱仵作身上,先是一愣,忽然瞪大了眼:“你,你是那个——”
池灿直接把一块银子砸进小二怀里:“别废话,领我们去雅间!”
银子立刻起了作用,小二弯着腰连连道:“几位里边请!”
几人被小二领进一间屋子,小二满脸堆笑问道:“几位客官要吃些什么?”
邵明渊侧头问钱仵作:“钱仵作想吃些什么?”
“爆炒猪舌,熘肝尖……”钱仵作毫不客气报了一串菜名。
每报出一个,乔昭脸色就白上一分,到后来险些坐不住了。
她已经能猜到钱仵作对她接下来的考验是什么了。
他们来得早,没用多长时间热气腾腾的饭菜就端上来了。
“几位慢吃。”
小二出去后想了想,悄悄溜去后边。
钱仵作的儿子正望着窗外发呆。今天忽然有人来找那个老东西,让他颇有些心神不宁。
“钱先生。”小二喊了一声。
“有事?”
“钱仵作来咱们酒肆吃饭了——”
小二话未说完,钱仵作的儿子腾地就站了起来,三两步走出门外:“他怎么来了?”
“哎呦,你别激动啊,钱仵作不是一个人来的呢。要是扰了客人吃饭,掌柜要骂了。”
“我知道了。”钱仵作的儿子抖了抖身上的长衫,抬脚向前边走去。
雅间内饭菜的香气充斥着每个人的鼻端,然而除了钱仵作,就只有邵明渊面色尚算平静了。
池灿看一眼满盘子的炒猪舌,强行抿着嘴才忍住了呕吐的欲望。
在义庄时他无意中看了一眼,正看到乔昭用带着手套的手在钱仵作的要求下把死者舌头翻起来。
钱仵作端起那盘子炒猪舌往自己碗中倒了一半,然后推到乔昭面前:“把这半盘子炒猪舌吃了,不许吐,我就跟你们走。”
“当真?”乔昭轻声问。
钱仵作嗤笑:“我还哄你一个小丫头不成?”
乔昭垂眸盯着摆在眼前的炒猪舌,睫毛颤了颤,举起筷子伸过去。
另一双筷子忽然压到她的筷子上。
第371章 食难下咽
喜来福只是个中档酒肆,筷子不过是最寻常的竹木制成,此刻压在乔昭的筷子上,她却觉得有着沉甸甸的分量。
那是池灿的筷子。
乔昭抬眸看他。
池灿却没有看乔昭,而是笑吟吟问钱仵作:“这酒菜上了桌,没有不让人尝一尝的道理吧?我吃一口,钱仵作不介意吧?”
钱仵作冷冷扫了池灿一眼。
他知道这个年轻人是想替旁边的小丫头减轻负担,要是照着他的脾气,自然是不同意的。
不过——
钱仵作眼尾扫了端坐着的少女一眼,想起在义庄时她的行事还算合胃口,到底没把反对的话说出来。
钱仵作的默认让池灿微松口气,也不看乔昭,直接夹了一大筷子炒猪舌放进了自己的碗碟中。
乔昭这半盘子炒猪舌分量本来不算太多,夹走一大筷子后自是替她减了不少负担。
又是一双筷子伸过来,邵明渊同样夹走一大筷子炒猪舌,默默吃起来。
钱仵作眼神微闪,不冷不热道:“夹走的菜可是要吃下去的,炒猪舌滋味美妙,我可最见不得浪费!”
这话明显是说给池灿听的。
钱仵作在义庄时把池灿的表现尽收眼底,更注意到了刚刚这道炒猪舌端上桌时对方想要吐的表情。
他忽然觉得看着这小子吃炒猪舌头比看那小丫头吃还要有趣。
没办法,他就是这么记仇的人,谁让这小子嘴贱呢。
察觉到钱仵作看热闹的眼神,池灿冷冷一笑:“我当然是爱吃才会夹走,怎么会浪费?”
他说完垂下眼帘,夹起一筷子炒猪舌放入口中,一下一下咀嚼着。
炒猪舌的口感与脑海中义庄的一幕相重叠,池灿一张脸时青时白,额角青筋凸起,连放在桌下的手都紧紧握成了拳,才死死克制住了呕吐的冲动。
邵明渊不由看了乔昭一眼。
拾曦对黎姑娘如此情深义重,却不知黎姑娘为何要拒人于千里之外呢?
他面色平静吃着炒猪舌,并没有任何不适的感觉。
所以说,习惯真是个可怕的东西。
池灿终于吃完了,端起茶杯灌了几口,拿帕子擦拭嘴角,缓缓吐出两个字:“好吃。”
他这样说完,笔直坐着一动不动,再也没拿起筷子。
钱仵作把目光投回乔昭身上。
乔昭心里有些堵。
她以为,她已经把话说得够明白了,为何池灿还会如此执着?
他对她越好,因着这份好是无法回报的,她便越发难受。
乔昭夹起一筷子炒猪舌放入口中,险些就要直接吐出来,迎上钱仵作打量的目光,忙死死抿住了唇,克制着身体的本能反应。
一筷子接一筷子,她手上动作不停,麻木往嘴里塞,唯恐一个犹豫就再也吃不下去了。
池灿看着乔昭的样子有些心疼,暗想:早知如此,他刚刚那一筷子应该夹得更多些。
一盘子炒猪舌终于见了底,乔昭用手帕擦了一下唇角,对钱仵作牵牵唇。
这个时候她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唯恐一开口就吐出来,前功尽弃。
钱仵作勉强点点头:“吃饭吧。”
算是默认了乔昭已经通过考验。
他端起一碗白米饭吃得香甜,在座的只有邵明渊能陪着吃,乔昭与池灿二人连拿筷子的勇气都没了。
一顿饭吃完,四人出了酒肆,外面已是华灯初上。
不远处的树下一个黑影大步走来,声音夹杂着愤怒与厌恶:“你来干什么?”
“阿文——”钱仵作嘴唇动了动,把儿子的小名喊了出来。
拦路的人正是钱仵作的儿子。
邵明渊与乔昭都是见过的,二人看向钱仵作。
钱仵作不由上前一步。
阿文立刻往后一退,脸上是不加掩饰的厌恶:“你为什么来这里?”
“我来吃饭。”在儿子面前,钱仵作没了面对乔昭三人时的颐指气使,反倒被人听出几分卑微。
阿文冷笑,拔高了声音:“吃饭?我说过了,以后别凑到我眼前来,你害我害得还不够吗?我好不容易安稳当上喜来福的账房,你非要让我在这里呆不下去了,一辈子活在别人的白眼中,你才满意?”
钱仵作抖了抖唇,没有吭声。
池灿嗤笑一声:“喂,你信不信,你再这种态度说话,我现在就可以让你丢了这份差事?”
阿文脸色一变:“你是谁?”
池灿晃了晃手中的钱袋子,凉凉道:“我是谁不重要,喜来福的东家知道它是谁就足够了。”
有钱能使鬼推磨,账房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一笔钱砸下去,说换也就换了。
阿文显然明白这一点,当下惊疑不定问钱仵作:“你为什么会与他们在一起?他们是什么人?”
邵明渊忍不住开口:“钱大哥应该还记得我们吧,我们是慕名前来请令尊出山的人。你有疑问很正常,但与令尊说话时,难道不该称一声父亲吗?”
多管闲事!
阿文狠狠瞪了钱仵作一眼。
钱仵作长叹一声:“罢了,咱们走吧。”
他选在喜来福吃饭,就是为了再看儿子一眼,内心深处存着那么一点奢望:或许儿子见到这些气度不凡的人对他恭恭敬敬会放下成见呢?现在看来,是他痴心妄想了。他沉迷仵作的一切,就注定了不该拥有普通人的天伦之乐。
钱仵作深深看了阿文一眼,转身便走。
阿文碍于池灿的威胁,只是恨恨盯着钱仵作背影没有吭声。
乔昭忽然转过头去:“钱……钱账房,你口口声声说钱仵作害了你,我其实很好奇,出身仵作之家的你,是如何当上账房先生的?”
当年李爷爷带着她来拜访钱仵作,钱仵作的儿子已经二十多岁了,依然没有出去做事,更没有继承钱仵作的衣钵,而是每天上学堂。
钱仵作说,儿子没有读书的天赋,但他不愿意子承父业,那就让他一直读下去,比别人多学几年,将来当个账房先生也是好的。
而今,钱仵作的儿子果然当上了账房先生,却把供他读书的父亲忘了。
钱仵作脚步一顿,深深看了乔昭一眼:“小丫头,别那么多话,赶紧走吧。”
第372章 乔姑娘看到了锦囊
离开喜来福后,钱仵作明显情绪低落下去。
“钱仵作,我们想连夜赶路,你能支撑得住吗?”邵明渊问。
“今天就走?”钱仵作有些意外。
邵明渊耐心解释道:“我们要抓紧时间与朋友汇合,走水路前往嘉丰,为了能赶上客船在下一个码头停靠,最好是连夜赶路。”
杨厚承等人坐船本来就是日夜兼程,走陆路还需要绕远,他们要想追上去,就必须加紧时间不能停歇。
“钱仵作要是觉得乏了,我们就先找间客栈休息一下,明天一早出发也行。”钱仵作毕竟上了年纪,邵明渊担心他身体受不住,转而提议道。
“不用,赶紧走吧。”
邵明渊很快找好了马车,可靠起见并没有找车夫,而是由他充当了临时车夫,一行四人赶了两个日夜的路,总算在下一个城镇的码头与翘首以待的杨厚承汇合。
杨厚承兴奋捶了邵明渊一下:“总算等到你们了,我还担心你们赶不上呢。”
邵明渊笑笑:“你招待一下钱仵作,我先去睡一觉。”
杨厚承这才发现邵明渊眼下一片青影,眼中血丝遍布。
“你这是多久没睡了啊?”杨厚承追着邵明渊的背影问。
池灿板着脸道:“一直没睡。”
杨厚承打量三人几眼。
池灿三人虽免不了赶路的疲惫,看状态还是不错的。
“拾曦,你没替换庭泉一下啊?”
“嫌我赶车慢!”池灿没好气道。
他也想帮忙啊,居然被嫌弃了!
杨厚承一琢磨,嗯,庭泉嫌弃得有道理,不由乐了:“行了,快上船歇着吧。”
他生得浓眉大眼,笑起来格外灿烂友善:“钱仵作,累坏了吧,已经给你准备好了房间,咱们先回房歇会儿?”
钱仵作明显看杨厚承这样的顺眼些,撇嘴问道:“你这小子就知道我一定会来?”
杨厚承笑得更加灿烂:“那当然啊,黎姑娘做事靠谱得很,从没让人失望过。”
“呵。”钱仵作笑了笑,踩着木板往船上走去,“饿了,小子赶紧给我准备吃的。”
“好嘞,吃的也准备好了,我带你过去啊。”杨厚承说着看了池灿与乔昭一眼。
乔昭冲杨厚承略一颔首:“我先回房了。”
池灿跟着道:“我也回屋。”
赶了这么久的路,不洗漱一下,谁能吃得下东西。
乔昭回到船上的客房,冰绿就扑了上来:“姑娘,您说您下船办事去,怎么就不带着婢子呀。”
小丫鬟委屈极了,扫了安安静静的阿珠一眼,不情愿道:“哪怕带上阿珠也行啊,您一个人出去,要是吃了亏我们都没办法帮忙。”
“姑娘不会吃亏的,有邵将军跟着呢。”阿珠忽然开了口,“我们跟着反而添乱。”
“你——”冰绿伸手指着阿珠,恨铁不成钢,“阿珠,你是不是傻呀,姑娘吃不了别人的亏,万一吃邵将军的亏呢?”
哼,她们姑娘可是未出阁的小娘子呢,邵将军送的八哥二饼见了姑娘就喊媳妇,这肯定是邵将军教的啊。
虽然她对姑娘嫁给邵将军乐见其成吧,但没成亲前可不能让邵将军占了便宜去。
“邵将军不是那种人。”阿珠淡淡道。
跟着姑娘这么长时间,她冷眼旁观,觉得邵将军是可靠之人,姑娘若是嫁给邵将军,应该会幸福美满的。
“阿珠,你胳膊肘往外拐!”
“我只是实话实说。”
眼见两个丫鬟打起了嘴仗,乔昭抬手揉了揉眉心:“好了,伺候我洗漱吧。”
自从去了一趟义庄,紧接着就是不分昼夜的赶路,虽然不用她赶车,这其中的苦楚也是一言难尽的。
乔昭痛痛快快洗了个澡,一直睡到傍晚才前往饭厅吃饭。
“怎么不见邵将军?”乔昭环视一眼问道。
“他还在睡。”池灿道。
“那你们先吃,我去一下他那里。”
每天的针灸不能中断,这个时候邵明渊正在睡觉,倒是方便施针。
池灿与杨厚承自是明白乔昭要去做什么,皆没有多说。
钱仵作瞟了乔昭背影一眼,看着池灿连连叹气。
这小子明显是喜欢小丫头的,可这两天赶路那么急,小丫头和那个姓邵的将军总会独处一段时间,这小子居然无动于衷。
他老了,看不懂年轻人的想法了。
乔昭来到邵明渊房门口。
“黎姑娘。”叶落出声打了招呼。
“邵将军醒了吗?”
“还没有。”
“那你随我一同进去吧。”
叶落跟着乔昭走进去。
邵明渊躺在床榻上,睡颜安静。
“把邵将军外衣脱了。”
叶落瞳孔猛然缩了一下。
他不在将军大人身边的这些日子,到底发生了多少事?
素来寡言的叶落比晨光沉得住气,心中虽震撼不已,面上却连一丝表情波动都没有,利落扯下了将军大人的腰带。
邵明渊猛然睁开眼睛。
叶落拽着牙白色的腰带傻了眼。
“你去门外候着吧。”
“是。”叶落低着头不敢再看,转身便走,走出几步猛然想起来什么,急忙转回来把腰带塞给了乔昭,一阵风般跑了出去。
乔昭拿着邵明渊的腰带,一阵错愕。
叶落把腰带塞给她做什么?
她不由看向邵明渊。
邵明渊同样尴尬不已,原本已经习惯的事,此刻竟有些慌乱,竭力摆出平静的模样笑道:“黎姑娘怎么不叫醒我?”
乔昭很快神色恢复如常,笑道:“邵将军这两日最辛苦,应该多休息一下。”
“已经睡够了。”邵明渊笑着道。
“那就开始施针吧,晚饭已经好了,池大哥他们正吃着。”
“好。”邵明渊说不出为何紧张,见乔昭神色如常,悄悄松了口气,忙把外衣脱了下来,露出结实紧致的胸膛。
他动作有些急,外衣内袋里的锦囊被无意中扯了出来,啪的一声掉在地上。
乔昭弯腰把锦囊捡了起来。
锦囊是月白色的,阵脚细密,一看便是出自绣工良好的人之手。
嗯,能做出这个锦囊的,应该是位心灵手巧的姑娘家,反正她是做不出来的。
乔昭握着锦囊,神色莫名看向邵明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