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 江湖崔嵬 回首两相亡 皇姑血泪 前路不堪测(十八)
“啊!”立先可怜兮兮地望向老人,“师父,你这不是存心想要打我嘛。”老人笑着摇头,道:“怎么会呢,我这是在教你学习。”立先苦着脸,拿起药包使劲嗅了嗅,道:“乳香,二钱;没药,一钱;姜黄,二钱;碎骨补,三钱;苏木,二钱……”
老人随着立先的话音,笑眯眯地掰着手指,直到立先说完,他伸出已经掰成拳头的左手,道:“五处!”“有那么多吗,师父?”立先想着手心要被戒尺打五十下,就觉得老人是故意整他。“当然!”老人岂能看不出立先的心思,当即训斥道,“他被人打得那么狠,怎么能不下一剂猛药,你仔细想想,你所说那些药的分量,够了吗?”
“师父,你的意思是,我说的药材都对了,只是把剂量说错了?”立先不禁有些飘飘然。老人不容立先有一丝一毫的自满,严肃道:“你自小长于药材世家,若是连药材都说错了,我不止打你手心,还要狠狠打你屁股。这五十戒尺先记下,你赶紧去煎药。”
立先不敢再多说一句,抱着药包就跑到门外,自去煎药。老人望着他离去的方向,呵呵笑起来。他是可造之材,不仅仅有学医的天赋,更重要的是他有医者的仁心,加之他时不时显露出来超过年龄的性沉和心细,将来一定可以成为很好的大夫。如今这般严格对他,也是为了他好。
“我知道你很清醒,”片刻之后,老人止住笑,走到窗前,对着子浚道,“若是你愿意,告诉我真正的名字和住址,我去通知你的家里人过来;若是你不愿意,那就什么时候养好伤,你就什么时候走,至于你的家人,就让他们着急去。”
子浚闭着眼,不肯说话。老人也不再说,拿了本书,坐在床边看起来。子浚闷了好一阵,终于睁开眼睛,轻轻说道:“我叫子浚,住在北面郊外的废屋,离提篮桥不远。”老人笑了笑,非常高兴,无论是怎样难缠的病人,只要找对了方法,都会让他们很听话。“我会去把他们接过来,就住在这里。”老人很快就做好了安排,“我还有病人不能在这久留,让你的家人来,我向他们说些注意事项,也好放心地走。”“我要回家,这里又不是我的家。”子浚瞪着老人,眼里烧着愤怒。
老人缓缓道:“你方才乱动,已然牵动了心口的伤势,若是再动,只怕是治好了,也会落下心痛的毛病,我可不想你以后伴着这病一辈子。”说到这里,老人顿了片刻,语调变得有些沉重:“我赶着要去见的那个病人,也跟你一样,不肯听大夫的话,喜欢糟蹋自己的身体。他从小就不爱惜自己,越冷的天气,就越喜欢去吹冷风,以至于总爱伤风咳嗽。也就是这份因,加之后来大病一场,伤了肺,虽然是挺了过来,但现在他的脏腑俱损,几乎整个冬天都是咳过去。每年夏秋,须得仔细调养好了,方能熬过一冬……”老人说不下去,倏地住了口。他口中的这位病人,自然是熙扬无疑。他为熙扬看了好几年的病,心知熙扬是一年比一年严重,也不知道哪一年冬天就撑不过去了,不免有些伤感。
子浚听得出老人的未竟之意,也知道他说这么多,是在好言劝他暂时住下,这分明是一片好意,他还是觉得别扭。这个冷漠的世界,陌生人之间,不该有如许的温情,而他也不需要。这就好像是在被人施舍一般,他感觉到屈辱。
老人仿佛洞穿了子浚心底的想法,道:“这一次的诊金连同药费,还有这房子的房租费,我都给你算着,等我回来的时候,你一并付给我,可好?”子浚听得这话,郑重问道:“你什么时候回来?”老人道:“时日不定,这要看我那个不听话病人的情况。”
“我就在这里等你。”子浚一句话说得掷地有声。他想过中年男人给的大洋,但那是阿霖的学费,不能动,他可以趁老人离开的这段时间,再去赚钱。老人点头,默算了下时间,道:“你的药该好了,立先若不在一分钟内把药端来,我便又要罚他!”
“师父!”老人的话音刚落,立先就端着药进来了,“你能不能不要老是想着怎么罚我呀!”老人指了指子浚,道:“去喂他喝药,之后还守着他,一步都不得离开。我出去把他家人接过来。”立先本想说让他去,可想到子浚先前说的假地址,便把冲到喉头的话咽下去,仔细地喂子浚吃药。
待子浚吃完药,立先把药碗放到桌上,就搬了张凳子坐在床头,当真是寸步不离。他们俩都没说话,就相互望着对方,有点大眼瞪小眼的意思。不大一会儿,子浚有些发困,虽然强撑着不想睡过去,到底还是没挨住,睡沉了。立先看他的样子,呼吸均匀,不似装睡,这才放下心,拿起药碗到外面清洗,而后又回到床边守着。
不知过了多久,立先也开始犯困,昨晚因为床不够,他睡在临时拼凑起来的板凳上,一整夜几乎就没睡踏实。但他又不敢离开,只能在困极了的时候,掐一把手臂,又再坚持一会。老人带着阿霖和琪缃赶过来,推开房门,就见着立先坐在床边,头不停地往下点着。
老人有些心疼,示意阿霖琪缃不要出声,轻手轻脚走过去,抱起立先放到隔壁的床上,让他可以睡个踏实。这座小院是立先的父亲,前两年在上海置办的产业,只是图往来行商有个歇脚的地方,所以不大,只有两间房。昨夜子浚占了一间,他让立先一起睡在另一间房,可立先坚持不肯,说是不敢叨扰尊长,一定要他单独睡一间房。他还记得,曾经带着立先去出诊,立先非要和他睡在一张床上,他被睡觉不老实的立先搅得一夜没睡,第二天,立先发现了,便记在了心里。
阿霖和琪缃各自捂着嘴,一动不动,静静地看着老人出去又进来。“过来,过来,我们到外面说去。”老人对着阿霖琪缃招手,让他们到小院里去。阿霖琪缃赶忙跟着出去,整齐地排好,等着老人说话。(未完待续推荐票、月票
第七回 江湖崔嵬 回首两相亡 皇姑血泪 前路不堪测(十九)
老人看着两个孩子,忍不住叹了口气。他想不到子浚的家人竟是两个小孩子,这倒是让他为难不已。近一年来,立先都跟在他身边,住在岛上,前些日子立先的父亲来信,说是想念立先,他便带着立先回了一趟北京。立先的父亲跟他是忘年交,竭力留他多住些日子,可老李一封电报,说熙扬病了,看两个大夫也不见好,他便立即告辞动身,带着立先往岛上赶。算算时日,这时距离老李的电报,已经有六天,他委实是再也耽搁不得了。
“爷爷,你不要不高兴。”阿霖见着老人的模样,急忙摆手道,“如果是哥哥惹爷爷不开心的话,阿霖代替哥哥向您道歉!”他说着便向老人鞠躬,琪缃也跟着鞠躬,细声细气道:“琪缃也向爷爷道歉。”老人不觉被两人逗笑了,道:“阿霖,如果我告诉你,照顾你哥哥的方法,你记得住吗?”子浚的病情还不稳定,他把有可能出现的情况,都开了药方,因此,阿霖需要记的东西很多。
“记得住!”阿霖认真地点头,一副信心满满的样子。琪缃也帮腔道:“琪缃会帮阿霖哥哥一起记。”老人便掏出几张药方交给阿霖,并一张一张详细告诉他,在什么情况下用,以及服药的天数和煎药的方法。阿霖眼也不眨地听着,不等老人说第二遍,就开始复述老人的话。
老人听阿霖说完最后一个字,赞许道:“阿霖真聪明!你一定要记好,一个字也不能忘。”阿霖道:“嗯,爷爷,我不忘的。”老人拍了拍阿霖的头,道:“进去看看哥哥吧,小心不要吵到他。”阿霖将药方折好,揣进衣兜,和琪缃一起向老人道了谢,才轻轻地走进房间。
老人在小院里歇了一会,看天色差不多了,便去叫立先起床。他在回来的路上,顺道去买了今晚上岛的船票,这时再不赶去码头,就来不及了。
立先被老人叫醒,立刻按照老人的去收拾行李,不一会儿,就打点好一切。老人带着他进了房间,要去道别,他这才见到了阿霖和琪缃。“师父,他的家人就是这两个小孩子?”立先很是惊讶,“他们能行吗?”老人道:“只能这样了,云家少爷的病,再拖不得。”
“师父,你让我留下吧。”立先沉吟片刻,忽然道,“我比他们年纪大,又跟你学过医理……”“不成,我答应过你父亲,要好好照顾你,怎么能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老人想也不想就打断立先的话。其实,他也曾想过立先提出的办法,可因为对朋友的承诺,被他否决了。
立先放下行李,缓缓道:“师父,在你眼里,我还是个孩子,需要别人的照顾,但作为一个立志要成为最好大夫的人,病人的情况还没有稳定,我不可以丢下他走掉。”老人盯着立先,看着他脸上认真执着的表情,不觉点头道:“好吧,立先,你就在这里多留几天。”说完,老人又嘱咐立先几句,提着行李就要往码头赶。
阿霖琪缃从他们进来就默默地看着,这会看到老人要走,立即跑过去道:“爷爷,我们送你出门吧。”老人笑呵呵道:“不用了,你们陪着哥哥。”阿霖琪缃便向老人挥手,说了再见,又转而对立先道:“谢谢哥哥!”
立先有些惊讶,问道:“你们谢我做什么?”“哥哥是为了帮我们,才没有跟爷爷走,所以要谢谢你啊。”阿霖很认真地解释,琪缃也在一旁点头附和。立先这才明白,忙道:“不用谢我,这是我应该做的。”
“哥哥,我哥哥什么时候会好起来?”阿霖转过头望了望子浚,又转回来盯着立先。他进来房间,就看到了子浚胳膊和腿上到处是青紫的伤痕,方才又听到老人和立先的对话,很是担忧。立先拉起阿霖的手,注视着他,轻声道:“相信我,你哥哥会没事的。”阿霖的担忧,在立先温和的目光下逐渐散去,他相信,不管有什么困难,有了这些好心人的帮助,他们都可以度过。
随后的几天,立先三人一起照顾子浚,很快就混熟了,有说有笑开心得很。子浚不跟他们说笑,只是静默地看着他们,偶尔会因为他们的话陷入沉思,不知道想到了什么。
这一日下午,阿霖扶着子浚到小院里透气,立先为他把了脉,道:“你的身体差不多好了,往后只需要养一些日子,就无大碍。”子浚没吭声,只望着院里一株开得正艳的石榴出神,反是阿霖惊喜地追问:“真的吗,沈哥哥?”
“是真的,阿霖。”立先肯定道,“我今晚就走。”阿霖刹时扁起嘴,带着点哭腔道:“沈哥哥,我舍不得你,你不能再住一段时候么?”立先微笑道:“阿霖,我还要去跟着师父学习医术,以后才能治更多的人。”阿霖了解地点头,略带失望地说道:“我明白了,沈哥哥,你去跟着爷爷好好学习,一定要成为最好的大夫。”
“那是当然!”立先满是憧憬,跟阿霖等人道了别,回房拿起早准备好的行李,准备离开。子浚忽然叫住他,冷声且急促地说道:“对不起。”立先先是愣了愣,随即就想明白,这是子浚在为骗他,害他受到责罚的事情道歉,便笑开来:“你不用放在心上,我师父经常罚我的。”子浚抿了抿唇,嘴角微动,却没再说话。立先向他们招招手,道了声“再见”,走出院门。
立先走了不久,小院门口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那虚掩着的门就被几个人撞开了。子浚抬头一看,正见着那叫朱三彪的中年男人,领了几个人,大摇大摆地进来。琪缃被那几个人气势汹汹的样子吓坏了,躲到阿霖身边连头也不敢探出来,阿霖抓住琪缃的手,问道:“你们是谁,来这里要干什么?”(未完待续推荐票、月票
第七回 江湖崔嵬 回首两相亡 皇姑血泪 前路不堪测(二十)
朱三彪根本不理阿霖,直走到子浚面前,戏谑地问:“怎么样了,你的伤都好了吧?”“你怎么知道我哥哥受了伤!”阿霖不等子浚说话,就张开双臂挡在前面,“难道哥哥就是你们打的!”他一听老人说子浚受了伤,就追问是谁下的手,但老人说没有看到人,他又追问过子浚,子浚却什么也不肯说。
“阿霖,你带琪缃进房间去,”子浚沉声命令阿霖,“不许偷听偷看!”阿霖心有不甘,但听得子浚的语气,不敢多言,怀着一丝不安带琪缃进了房间。“呵呵,你这样子,倒是有些老大的气度。”朱三彪见子浚的样子,越发觉得他没看走眼。在曾家小少爷的生日宴会,他代表青帮去参加宴会,那时就注意到了子浚,后来在街上偶然遇到,又故意试了试,一点也让他失望。
子浚冷冷地瞅了朱三彪一眼,嘴边微微勾起一抹弧度,反问道:“与你何干?”朱三彪不怒反笑,道:“好小子,我想你也知道我是谁了,还敢这样跟我讲话,真有你的。我就不再多说废话,直截了当说了吧。我看上了你,想收你入青帮,做我的弟子。”子浚有些讶异,朱三彪没有说错,那天他被他一顿狠打,听到那女人叫三爷,却没有想到是青帮,到他跟林龙飞一番唇枪舌剑,他已然弄清楚了他的身份。这青帮是上海滩第一大帮,他怎么也想不到,他会说出那样的话。
“你那样的表情,是欢喜吗?是不是有受宠若惊的感觉?”朱三彪很是得意,这小子到底还是有沉不住的时候。子浚哼了一声,嘲讽道:“三爷是大人物,像我这样的,哪能做三爷的弟子。”
西红柿小说
朱三彪在手下面前,被个毛孩子嘲弄,面上顿时有些挂不住,就要发作,但他转念一想,道:“你小子是还记恨着我打你那顿吧?实话告诉你,那是我在试你,若你连我一顿打都受不下来,那也别想在青帮混出名堂。”
子浚不觉有些心动。他不善骗人,说到偷也没什么出神入化的技术,经常会被人逮到,入了青帮,倒不失为是一个长远的赚钱办法。而且,青帮耳目众多,他要查出害了他娘和宝培的凶手,也相对容易些。
“好,我答应你。”子浚默了片刻,终于出声。朱三彪高兴得很,道:“这就对了,你小子跟着我,往后想不成为青帮数得上台面的人物也难!”
因着这一句话,朱三彪很用心地栽培子浚。
按照青帮百余年流传下来的入门规矩,一个弟子想入门,要先投了拜帖,详述家世背景、职业工作以及生辰八字,经过专门开设的香堂洗礼,这才算是一名寄名弟子。而后是师寻徒三年,徒寻师又是三年,确定品行和决心之后,再由石室庵调教一年,方才能算是正式入门。但到了如今,青帮广收门徒,这些规矩都已经大为简化,想要入门的弟子,只需要投上红贴,被师父看上了,就能纳入门下。
朱三彪为了显示子浚的不同,决定把这一套仪式全部做全了,严格按照规矩办事。他召集门徒,开设寄名香堂,将动静闹得很大。他在青帮,论辈分是通字辈,比现在青帮的头面人物杜月笙还高出一辈,若子浚七年之后能正式入门,那便和杜月笙是一个辈分,都是悟字辈。青帮中人,最看重辈分,虽然杜月笙和他年纪相仿,在上海滩的名气也比他大很多,听闻他开设香堂收徒,也按照后辈的礼数,送来了一份厚礼祝贺。
朱三彪自然很高兴,对子浚更是看重,竟自己当起了子浚的传道师,不假手于他人。子浚跟着朱三彪,学了不少东西,也赚了些钱,他早把阿霖送去了上海滩最好的学校,交了学费以后,剩下的钱全都存了起来,等着老人回来清帐。
秋转春来,一年时间眨眼过去,老人却还没有回来,子浚不禁疑心,那是老人故意说给他听的,其实根本就没有打算要来找他要钱。他想过去自己去找老人,但他只听说老人要去岛上,那海上的岛屿那么多,却不知道是哪一座了。存了这样的心思,子浚显得心事重重,没两天就被朱三彪找去问了一番。
“这几****究竟怎么了,做事也打不起精神?”朱三彪盯着子浚,眼里有浓重的疑问。子浚一句不提他的心事,只道:“阿霖病了,我有些担心。”朱三彪这一年来,也了解子浚对弟弟阿霖很紧张,便道:“就这事,你不用担心,生了病看医生自然会好。”说完,他压低声音,又道:“我觉得,你也该独自历练历练了,我这里有件很重要的事,想交付你去办。可是,你要是再这样心不在焉,那可不行。”
子浚收敛心神,道:“有什么事您尽管吩咐,我一定办好。”朱三彪冲子浚招招手,示意他附上耳去,道:“那******早年拜在黄爷门下,也算是我青帮弟子。去年四月,他让青帮充当了他的打手,对付了一群不听话的工人,当时他许诺要给的武器,数量不够,说是以后再给。现在他组织了联军,讨伐张作霖,逼得张作霖通电求和,收了不少武器,就通知我们北上去取货。”
“我懂了,这批货保证一件不少带回来。”子浚下了保证。朱三彪笑了笑,道:“那你准备一下,明天就动身。”子浚应了,回家跟阿霖交待一声,第二天一早就出了门。他并没有隐瞒阿霖加入青帮的事,这一次出门前,阿霖又说了好几遍要他小心,才放他出门,想到这里,他不觉就摇了摇头。在他看来,阿霖是越来越啰嗦了。
子浚上了火车,沿途看了一天的风景,直到觉得困了才睡下。而就在他睡觉的时候,同样是在火车上,从北京返回奉天的张作霖专列,于清晨在三孔桥被炸飞。当子浚抵达天津,天津城已是铺天盖地的消息——
张作霖的专列爆炸,死伤无数,张作霖受了轻伤,正在奉天府邸休养。
子浚对这样的消息不感兴趣,只与前来送武器的人接上头,点收之后立刻回了上海。他却不知道,因为这件事,东北的局势,已是一触即发。(未完待续推荐票、月票
第八回 红枫秋阳 醇醇良朋情 青天白日 朗朗民族义(一)
时光倒回到一日前。
北京行辕书房内,灯火通明,张作霖坐在椅子上,盯着书桌上的两份电文,神情有些凶狠。“父帅,你打算怎么办?”张学良立在张作霖身边,面带焦虑发问。现在的局势,已经不容再拖了,是拼死最后一战,还是撤出北京保存实力,都必须立刻下决定。张作霖拿起其中一份电文,攥在手中揉成一团。
“父帅,那电文到底说了什么?”张学良忍不住问,“日本人又要玩什么花样?”张作霖带着一点不屑道:“日本人想进一步在东北开矿、设厂、移民,还要在葫芦岛筑港,只要我满足他们。”
张学良目光移到桌上那份电文上,道:“父帅,你是真的要按照那份求和通电去做,撤出北京?”张作霖神情肃然,眼睛里闪过一抹留恋,道:“那是自然。”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张学良有些黯然,“若父帅听我的建议,早与国民政府和谈,授编加入国民军,也不至于如此狼狈,倒让人看了笑话。”张作霖盯着张学良,良久才呵斥道:“你小子,胜败乃兵家常事,有什么可笑的!”张学良面色微红,垂着头不敢再说话
张作霖挥挥手,问道:“汉卿,你害怕失败吗?”张学良沉思片刻,抬头道:“父帅,失败并不可怕,最怕的是不能从失败中重新站起来。”张作霖面色稍微舒展,沉声道:“你能这样想,那我就放心了。”他说这话的时候,将攥在手中的电文,撕成碎片:“汉卿,我们可以东山再起的,这些都寄托在你的身上了。”
“父帅,你在说什么呢。”张学良笑道,“这份江山是你打下来的,你身子还这么硬朗,怎么就说把希望寄托在我身上。”张作霖缓缓道:“这些迟早都是你的。汉卿,你要记住了,不管发生什么,都像你今天说的话一样,不要失去信心。”
“是的,父帅。”张学良立即应道,“既然要撤出北京,我去叫人收拾东西,好与父帅一起回奉天。”张作霖摇头道:“不,你留下,有些善后的事情还需要你处理。”张学良又再应了,命人收拾张作霖的行李,道:“时候不早了,父帅去休息吧。”
“你叫人去拟一份退出北京的申明,明日在各大报纸刊发,输了就是输了,没什么好隐藏的。”张作霖脸上浮出倦意,重重地拍了拍张学良的肩膀,回了房间。张学良叫了副官来,连夜起草申明,心里不知怎地,隐隐升起一丝不安。
到得第二天傍晚,张作霖离开行辕时,他拉着前来送行的张学良,深深地看了几眼,毅然转身离开。
是夜,张学良在行辕度过了一个无眠之夜,张作霖也在火车上辗转不能成眠。早在一个月前,日本人就派了人来密谈,要他尽快撤回奉天,继续他们之前的良好合作。他严词拒绝之后,日本人仍然不死心,又派人前来再次密谈,并警告他,他若打不过四大联军,想要退回关外,只怕未必回得去。他当时就怒了,扔下来人便走。此后,日本方面多有动作,竟然把关东军的司令总部迁到了奉天,而前一日被他撕碎的那份电文,那上面写着,如果他不答应他们提出的要求,便要小心他的性命。很早以前,日本人就策划过暗杀的行动,他面对起来都毫无惧色,这一次只是一封警告信,却叫他心中难安。况且,离开北京之前,他又收到部下的密报,说日军封了老道口,不准人通行,显然是有所图谋。
为了迷惑外界,他将启程的时间变了又变,让人摸不准他离京的确切日期,就算是有人想要趁他在火车上时做什么,也会因为弄错日子而扑空。然而,他哪里想到,日本人为了除掉他,在火车必经的三孔桥埋下了上百斤的炸药,轮班日夜瞭望执勤,专等他的火车一到,就引爆炸药。
于是,那一天凌晨,一声巨响,张作霖的专列被炸飞,随行人员死的死、伤的伤,而他被闻讯赶来救助的刘尚清送回奉天府邸时,其实已经奄奄一息,经军医官抢救无效,当日上午已然离世。奉天当局立刻召开了紧急会议,决定对张作霖的死秘不发丧,对外只公布受了轻伤,在府邸休养,这才有了外界报道张作霖正在养伤的消息。
张学良在报纸上看到张作霖受了伤,心下焦急,立刻就想要坐火车尽快回奉天,但又想到才发生的专列被炸事件,便觉不妥。正当他思索之际,副官来报,说沧阑在外求见,他便赶忙叫副官迎进来。
这一年,他和沧阑沧芸兄妹走得很近,只要是他在北京的日子,都会不时和他们见面,或是在长安大戏院听戏,或是干脆就请到行辕。起初,他对沧芸存着仰慕之心,但相处日久,她对他始终保持着朋友的距离,他的单独邀约从不肯答应,只肯跟着沧阑一块与他会面,他便渐渐淡了追求之心,跟他们兄妹成了好朋友。
“沧阑,你来得正好,我正想听听你的意见。”张学良一见沧阑进来,便走上前去,“我父帅回奉天的路上被炸伤了,我想回去探望,该怎么去。”沧阑道:“不宜着急,也不宜大张旗鼓,只宜不露声色,悄悄前往。”张学良“哦”了一声,接着道:“愿闻其详。”
“既然大帅要撤出北京,必然会有部队陆续撤回奉天,少帅可以化装成普通士兵,混在大部队中,潜回奉天。”沧阑略一展眉,侃侃而谈,“这一次大帅被炸,很可能是日本人在捣鬼,他们敢对大帅下手,说不准也会对少帅下手,这样走虽然会多耗费些时日,但这是最安全的办法。”他原是一个聪明人,又经过这些年的磨练,成熟不少,早已经不复当年纯净透明的少爷心性。(未完待续推荐票、月票
第八回 红枫秋阳 醇醇良朋情 青天白日 朗朗民族义(二)
“我也是担心途中有变,举棋不定,你这办法倒是十分稳妥。”张学良的声音里透出一点焦虑,只恨不得长一双翅膀飞回奉天,但如今的情势,也只能按照沧阑所说去做。他和沧阑一起商量了细节,便立即吩咐副官着手去办。
谈完正事,两人闲聊了几句,沧阑便说报馆有事,提出告辞。张学良亲自送沧阑到了门口,挥手道别,才转身回了屋。沧阑向前走了几步,忽又转头,看了看那高高的行辕大门,面上突然浮出一丝迷茫和哀伤。这乱世之中,不仅仅是普通人的生命如草芥一般,就连手握重兵、富甲一方的将军,也像是在大风浪里行船,朝不保夕,一不小心就会重重地摔下来。
一路想着,一路走,沧阑到报馆门口,就听到有人在叫他“纪三少爷”,抬头一看,竟是思然。“我想我是很冒昧地打扰了。”思然有些歉然,“纪三少爷,我是在鲍威尔先生那里要到了你的地址。”
沧阑一见思然,立时想起曾经答应过他的事情,顿觉不好意思,忙道:“不,思然,你别这么说,是我没做到对你的承诺。”思然带着期盼望向沧阑,道:“那么,纪三少爷,你现在可以跟我去一趟岛上吗?”沧阑迎着思然的目光,道:“你在这等一等,我进去报馆告个假,再回家收拾点东西,给沧芸留张字条就跟你走。”
一登上船,沧阑心中不觉升起一股怆然。他还记得,当年他只身一人去岛上,怀着一腔惴惴的情绪,想要求得丝娆的谅解,带她回到纪家,却意外得知秀君的消息,让他们的人生从此转变。这一次再去岛上,不知道又将发生什么,改变他们的命运。
“纪三少爷,真是麻烦你了。”思然出了船舱,与沧阑并肩站在甲板上。他早看出沧阑心绪不宁,以为他是在为时局担忧,便又道:“这个时候,让你请假离开,是我自私了。”沧阑笑笑,缓缓道:“思然,你想多了。如今的时局固然堪忧,但是你记不记得,我曾经答应过你,要随你去岛上看望云大哥,可北京之行,我去投了军,这一耽搁,就是这么久……”
思然遥望着远处,轻声叹气:“是啊,这么久……真怕是譬如朝露……”说到这里,他自觉失言,倏地住了口,目光转回来望向沧阑,十分伤感。沧阑胸中一凛,询问似的对上思然的眼睛,却只见思然突然垂下眼去,狠狠地摇头。
西红柿小说
沧阑清楚思然的意思,也不再问下去,转身走向船舱:“进去吧,天快黑了,甲板上风大。”思然点点头,随着沧阑进了舱休息。
第二天天不亮,客船在岛上的码头靠岸,老李早派了车在码头等候,沧阑思然一下船,便上车直奔云家大宅。
老李听到汽车声音,从屋内迎出来,见着沧阑竟激动地握着他的手,道:“纪三少爷,你来了就好啊,我收到思然的电报,就一直盼着你呐。我这就带你去见少爷。”在他的心中,沧阑是熙扬的救命恩人,这次他来,一定会对熙扬的病有好处。
“叔叔,纪三少爷远道而来,应该让他先休息的。”思然拽拽老李的衣服,轻声提醒。老李恍然醒觉,松开沧阑的手,躬身道:“纪三少爷,是我失礼了,我这就带你去客房休息。”沧阑摆摆手道:“没关系,我不累,可以去见云大哥的,只是现在天色尚早,云大哥应该还未起吧。”老李看看天色,道:“不会的,现在少爷已经起了。纪三少爷,请跟我来。”
沧阑跟着老李到熙扬房间,还未敲门,门内就传出熙扬的声音:“思然,我不吃早饭,你去吧。”老李立刻答道:“少爷,纪三少爷来了。”房内默然一片,半晌传出一阵急促的咳嗽声,门突然开了,熙扬扶门而立,面上挂着一个虚弱的笑容。
“沧阑。”熙扬笑容更深,走出房门,“想不到,还能见你。屋内狼藉,不便待客,我们出去走走。”老李忙扶住熙扬,担心道:“少爷,如今天气凉了,还是等中午暖和一些再出门吧。”熙扬摇头道:“老李,不用担心,今天我精神很好。难得故人远来,我也好久没有出门了。”老李不便再说,求助似的看向沧阑,希望他能出面阻止。
沧阑盯着熙扬,只见他面色略显憔悴,面上那个深深的笑容,却奇异地更显出他的憔悴;他的眼睛一如当年,墨石一般,满是悒郁,但却因承载了太多的忧和愁,渐渐沉淀出万事皆消淡的落寞和萧索。“云大哥,你吃了早饭,我们再出去。”沧阑也浮出一个笑,看着老李,用眼神示意,叫他放心。熙扬的笑容如同涟漪,逐渐散去,认认真真地答道:“好。”
吃过饭,老李送沧阑熙扬到大门外,又悄悄嘱咐沧阑,让他多劝劝熙扬,这才转回。熙扬领着沧阑,在岛上闲逛,却一直不说话,直到走到一处废墟,望见那后面翠绿得逼人眼睛的树林,才道:“再过不久,那林子里的树叶就会有一片会转红……时间过得真是快,可我怎么觉得,这时间,流得太慢了。”
沧阑知熙扬所指,却无法给他一个圆满的答案,不觉心中感慨。经历那么多的死亡,值得珍惜的缘分却仍然在蹉跎,也不知走到最后,是不是仍然徒留遗憾。“云大哥,你要保重身体啊。”沧阑沉默良久,终于开口,“终有一天,都会过去的,时间可以忘记一切。”
熙扬深深吸气,低声道:“我懂,我得长长久久地活着。每年的冬天,总是那么难熬,那锥心刺骨的痛,不找点东西来麻痹,我都不知怎么过。只要想到,是我的一意孤行,才会造成今天的局面,我就无比痛恨自己,可是,我仍然得活下去,只因为,我想再见她一面。一分钟也好,一秒钟也罢,只要她真真实实出现在我的面前,而不是午夜梦回,梦醒时泪湿衣襟。”沧阑胸中微微刺痛,同是天涯沦落人,熙扬却还是有希望的,而他早已梦断。(未完待续推荐票、月票
第八回 红枫秋阳 醇醇良朋情 青天白日 朗朗民族义(三)
“云大哥,其实,你有没有想过,去一趟法国?”沧阑试着建议。熙扬摇头道:“我曾无数次这么想,终还是打消了。如果,不是她自己回来,我去了,只会更增她的怨恨罢了。”沧阑又道:“即使再怎么痛,也不能以烟酒来伤害身体。云大哥,这样只会让关心你的人担心。”
熙扬苦笑道:“何曾想,何曾愿,无可奈何,无可奈何……若不是心中那点痴念,这副残躯,早舍了。”沧阑心有戚戚,他能明白失去所爱的痛苦,可他终究还是挺过来了:“云大哥,或者你可以把那份情,化成大爱,对国家、对民族的爱。”他十分清楚,在那段最痛苦的日子,是国家的忧患让他逐渐淡忘了个人情仇,也彻底原谅了他的母亲。熙扬突然惨笑出声,直直地凝视着远处那片红绿相交的树林,道:“沧阑,我没有你的那颗心。自小,我的心就充满了阴霾,它宽厚不起来,也博大不起来,所以,我才会紧紧地想要抓住她带来的温暖,殊不知,抓得越紧,也失得越快。什么国家民族,对我那颗阴暗的心,没有意义。说到底,我只是一个自私的人。”
谈话至此,两人都陷入沉默,沧阑是一时不知要说什么,熙扬则是盯着那片树林,神情凄凉。“沧阑,你知道吗,卓羽就埋在那片树林里。”熙扬说得淡然,但沧阑却见到,他的脸都快拧成了一团麻,“是我亲手埋的,不曾起坟,也不曾立碑,太对不起他了。当时,我赶到那林子里,只看到他手里拿着把匕首,想要自尽,林龙飞在一旁说着好话相劝,要他说出藏宝图的下落,就给他指一条活路。我没有多想,扑过去想抢下他手里的匕首,林龙飞也跟着扑过来,三个人纠缠之际,那匕首就插进了他的腹中。我抓着他,要带他去找大夫,他却说不用。接着,他断断续续地跟我说了个大概。他从林龙飞那里,知道与小蕾是兄妹,整个人就崩溃了。兄妹****是滔天的罪孽,更何况有了舒舒那个孩子,他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就选择以死逃避。他存了必死之心,在用匕首自杀之前,又服了毒,即使大夫就在一旁,也救不回来了。”
沧阑这才知晓其中的曲折,问道:“这些事情,丝娆知道吗?”熙扬仰起头,看着天空中缓缓升起的太阳,又笑起来,他那笑容像是万年冰冻的冰壁缝里,渗出了一股冰水,虽有暖阳照耀,也寒彻心骨:“也许。那一年,林龙飞在码头把什么都说了,他说一句,老李就跟着辩驳一句,我也不知道她听去多少。”“云大哥,你该写信给丝娆,把这一切都说清楚。”沧阑思量着,“丝娆或者根本就没有听清楚事情的原委。”
熙扬指着眼前的废墟,迈步走过去:“跟我来,沧阑。”他在一堵断墙下,掏出一团油纸,细细拆开,露出里面的红木盒子。“这是什么?”沧阑有些奇怪,是什么东西要用油纸密实地包了好几层,放在这荒废的地方。
“是我写给她的信。”熙扬手捧着盒子,珍而重之地递给沧阑,“这些年,我写了无数的信,有的写完就撕了,或是烧了,有的被藏在这盒子,埋在这里。沧阑,如同我无数次想去法国,却终于打消念头一样,这些信,也只有如此,才是它们的归宿。我不敢呐,不敢写太多的信寄过去,怕太多了她会生厌,更加憎恶我。我克制自己,只在每年冬天,我们分别的那个时候,寄一封信去,聊表寸心。”
沧阑听得心绪翻腾,突然想到,既然熙扬不愿意说这些事,那就由他告诉丝娆吧。熙扬仿佛看出了他的心思,轻声道:“沧阑,你答应我,不要写信给她。”沧阑有些犹疑,熙扬却抓着他的手,紧紧攥住,急急道:“老李也跟我提过,要把这些告诉她,可我也压着,不准他说。我跟你说这些,只是因为这些事憋在心里久了,想找人说说。”
“可是,不告诉丝娆,她怎能知道你的这片心!”沧阑还是不肯放弃,他担心这样下去,熙扬会把自己的身体折腾垮掉。熙扬摔开沧阑的手,无声无息地扬起嘴角,诡谲道:“没有见到她回来,我绝不会死。你不是说,时间可以忘记一切吗,总有一天,她会回来的,我还有话要跟她说呢,一件无比可笑的事情,可笑到……”话未说完,熙扬就开始狂笑,那笑牵动他的内腑,又让他剧烈地咳起来。沧阑赶紧拍着他的背,帮他顺气,却发现他全身都在痛苦地痉挛。
“没事……”熙扬一边咳着,一边还在笑,“沧阑,你知不知道……原来卓羽和小蕾……不是亲兄妹……天大的笑话,那竟是……竟是一个误会!”说到这里,熙扬的笑声戛然而止,却又大哭起来。他哑着声音,哀哀泣道:“所有人都不知道,只有林龙飞一个人知道!他却什么都不说,眼看着我们掉入无底深渊,只是站在上面狞笑。末了,还不忘了给深渊中的我写信,告诉我这个可笑的误会!”
沧阑惊愕不已,失声道:“怎么会是这样!”熙扬萧瑟道:“我毁了林龙飞要的宝藏,他就毁了我所珍视和期待的,这不是很公平么。他甚至不给我留一点点希望,带走了卓羽和小蕾的孩子,我让思然找到现在,一无所获。”
畅想中文网
一阵风吹过树林,阳光下熠熠生辉的绿叶竟一片片随风飘落,仿佛是在应和熙扬。沧阑又再沉默,望着熙扬,心底冰凉。“沧阑,给我一个承诺,这些话永不向她说。”熙扬带着点自嘲似的希翼,道,“到这般地步,我竟还想着,有一天她回来,不是因为知道了这些事,只是因为想见我一面。”
“云大哥……”沧阑叫了一声,却又哽住,说不出话。熙扬的这番心思,他能体味,却不能认同。“沧阑,我已经说过,我们是不同的,你就成全我吧。”熙扬一阵苦笑。沧阑胸中一荡,忽地想到,若是他和熙扬的性子能换一换,他们都不会失去心中所爱。(未完待续推荐票、月票
第八回 翠林荒墟 醇醇良朋情 青天白日 朗朗民族义(四)
“我答应你,云大哥。”沧阑郑重道,“今天你跟我说的话,我半个字也不会透露出去。”熙扬像是放下心来,长长地舒了口气,道:“这些话能说出来,心里舒坦多了。”沧阑正想说话,老李远远地来了,先向沧阑打了招呼,再立在熙扬面前,恭敬道:“少爷,洛老大夫来了,正等着你回去。”
熙扬似乎心情很好,笑着对沧阑玩笑道:“你看看,老李这个人,就是喜欢什么都管。出来找我这些小事,他都不假人手,总是亲力亲为。”沧阑听得熙扬话里的轻松意味,也笑道:“云大哥,这是李叔关心你。”熙扬点点头,道:“走吧,回去,不要让洛老大夫等久了。”说完这话,他便自顾自地先走,走了几步,又回过头冲着沧阑老李招手,示意他们快点跟上去。
“纪三少爷,可真是谢谢你了。”老李压低声音道,“少爷好久都没有这样高兴。”沧阑也低声道:“李叔,我可不是治疗云大哥的那一味心药。”“纪三少爷,这我知道。”老李有些无奈,“少爷不肯让我把真相告诉范小姐,能让少爷高兴片刻,也是好的。”
沧阑不觉叹道:“我想着,就由我去告诉丝娆,可云大哥非逼着我做了承诺,不向任何人透露他对我说的话。”老李跺了跺脚,道:“少爷就是这么个脾气!纪三少爷,我原来还望着你能说动少爷,哪里知道还是这样!算了算了,不说了,纪三少爷,我们回去吧。”
老李领着沧阑回了云家大宅,熙扬正坐在前厅,洛老大夫闭着眼睛,正在为他号脉。不大一会儿,洛老大夫放开熙扬的手腕,转而对立在他身旁的立先道:“你去给云少爷号脉,开个方子。”立先早等着洛老大夫这么说,每一次来到这里,他都要接受这样的考验。
立先把了好一会儿,才提起桌上备好的笔,慢慢地写起药方。写了几笔,他停住笔,仔细看了看,又把纸揉了,重新再写。如此反复,一张药方他写了十来分钟,还没有写出来,洛老大夫忍不住敲了敲立先的头,道:“你这孩子,怎么搞的,开个药方会这么磨蹭!”
“师父!”立先摸了摸头,有点委屈地叫道,“你平日里经常叮嘱我,对于病人的病情要仔细斟酌,万万不可以弄错了,我谨慎一点有错吗?”“你这孩子!”洛老大夫拿起笔,唰唰几笔写下药方,交给立先,“去好好煎药!”立先拿着方子仔细看了一遍,小声嘀咕了几句,随即便大叫一声“原来是这样”,急急跑了出去。
洛老大夫瞧着立先的模样,知道他想明白了,便对熙扬道:“云少爷,每一年我都免不了要嘱咐你,戒了烟酒,可你都不听,这么下去,我也没有办法帮你。”熙扬垂下头,片刻之后倏地抬头,目光恳切,深藏痛苦:“洛老大夫,我也想遵照你的吩咐做,可我真的做不到。我答应你,我会尽量克制自己,只求你能竭尽所能,让我多活几年。”
“少爷,你别这么说!”老李背过身去,飞快地擦了擦眼睛,“你不会有事的。”洛老大夫摇摇头,站起身向外走,道:“只能是尽人事,听天命了。”熙扬微微眯了眯眼,缓缓道:“老李,不要那样伤感,我只要能了了心愿,就死而无憾……”“呸呸呸,少爷,你说什么了啊死啊的事!”老李忙不迭地打断熙扬,连声道,“不吉利!”
“沧阑,你听听,老李说的这话,可笑不可……”熙扬指着老李的手突然垂下去,话音也逐渐低了,竟靠着椅背睡了过去。老李忙吩咐下人拿来一条薄毯,盖在熙扬身上。“纪三少爷,我们先出去吧,让少爷好好睡一会。”老李轻声道,“这一段日子,少爷几乎没有睡过安稳觉,我真怕……”
“李叔,你别着急,也许这事还有转圜的余地。”沧阑转了转念,跟着老李走出前厅,道,“我虽然答应了云大哥守口如瓶,但是我可以去一趟法国,劝劝丝娆,也许能让她回来见云大哥一面。”
老李欣喜万分,抓着沧阑的手道:“那真是太好了,要是范小姐能回来,少爷肯定能遵照洛老大夫的话,戒掉烟酒,那对他的身体会有好处的。纪三少爷,你打算什么时候动身,去法国的轮船,就在最近几日有一班,若是错过了,就要等两个月后。”沧阑算了算时日,他必须回北京把报社的事情交接好,也想把沧芸做个安排,如今北京城并不太平,让沧芸一个人久居北京,他不放心。
“最快也要是两个月之后的那班船。”沧阑好似有些难以启齿,顿了顿才道,“李叔,我去法国,还有一件事想要拜托你。”老李听到沧阑的答案,略有些失望,他是希望沧阑能赶上几日后的那班船,但他也知道不能太过心急,便道:“纪三少爷,你有什么事情尽管说,我一定给你办好。”
沧阑道:“此去法国,一来一回不知道要多少时日,把沧芸一个人留在北京,我不放心,所以想让她住到岛上来。”老李赶紧道:“纪三少爷,我一定好好照顾沧芸小姐,你不必担心,我可以向你发誓。”沧阑笑道:“李叔,你言重了,我自然是相信你的。”
“若是两个月后的船期,那就不着急。”老李立刻有了安排,“纪三少爷,你多在岛上住几天,少爷会很高兴与你谈话的。我一会就安排人去买船票,还有你回北京的火车票。”沧阑忙道:“李叔,应该是我自己买票的,怎么能让你买。”老李感动道:“纪三少爷,你愿意为少爷跑一趟法国,这份情义,要我做什么都可以啊,你就别推辞了。”沧阑有些黯然,道:“看着云大哥这样,谁都不忍心的。要是丝娆能回来,看着他们俩有情人终成眷属,大伙儿都开心,是不是?”
“是啊,是啊。”老李按捺不住心底的激动,“我盼着少爷结婚,已经不知道盼了多少日子。”沧阑略有点失神,心底滑过秀君的影子,愣了一会才道:“会有那么一天的,我相信上天不会那么残忍。”(未完待续推荐票、月票
第八回 翠林荒墟 醇醇良朋情 青天白日 朗朗民族义(五)
老李连连点头,道:“纪三少爷,我院子里还有事情忙,不能陪你,你把这里当成自己家,千万不要客气,你有什么需要,随便吩咐这里的下人就行。”沧阑应了,道:“李叔,你去忙吧,不用管我的。”老李行了一个礼,自去了,沧阑一个人院子里转了一圈,闻着立先煎药的味道,不觉就走了过去。
立先正守着炉火,不敢怠慢,洛老大夫坐在一旁,盯着他的一举一动。见着沧阑过来,洛老大夫站起身,仔细看了沧阑一番,道:“如果你是我的病人,我就不用这么伤神了。”沧阑心中明白,勉强一笑道:“洛老大夫,云大哥是心里苦,你不要怪他。”
“我要是怪他,早不来给他瞧病了。”洛老大夫有些担忧,道,“我是怕他再不听话,这条命就去了。”沧阑一惊,急忙问道:“怎么,云大哥的身体很不好,有危险吗?”洛老大夫摆摆手,道:“他的身体就像是被虫蛀过的树干,稍微不注意,就可能出事。不过,他今天说出的那番话,倒是叫我吃惊,这是因为你来了的缘故罢?”
沧阑道:“云大哥今天跟我说了很多心事,这大概让他轻松了不少。”“我说呢!”洛老大夫道,“立先把药煎好了,还烦请先生送过去,多和他交谈,让他的心情越轻松越好。”沧阑自然答应。
药煎好时,已经快中午,沧阑送药去前厅,却不见熙扬。他顺着廊下走到院子里,才见熙扬坐在一丛花树旁发呆。他端了药过去,趁熙扬喝药的功夫,说了些轻松有趣的事情,倒也逗得熙扬泛起笑容。
这时,老李来了,说午饭准备好了,请沧阑去饭厅用饭,并问熙扬是不是把饭送过来。熙扬摇头,跟着老李沧阑一道去了饭厅。入席坐定,熙扬没见思然,便问起来,老李忙说是上海货运行出了点事,思然赶过去了。熙扬听了,没有再问,大伙一起高高兴兴吃了饭。
晚饭完毕,老李趁熙扬不注意,悄悄告诉沧阑,思然去上海不是为了货运行的事,而是去买船票和火车票,让他等着思然回来再走。沧阑微微一笑,回应老李,表示知道。
岛上的日子,简单易逝,沧阑每日为熙扬送药谈笑,不知不觉就过去一天。慢慢地,他开始挂心报馆的事,请假的期限就要到了,而思然还没有回来,一定是要延期回去了。他还念着张学良,也不知道他是不是顺利回到了奉天,见到了他的父亲张作霖。
这一天清晨,沧阑刚起床,就有人在外敲门。他一开门,看到思然站在门外,双手给他递过来船票和火车票,还拿出来一叠报纸,道:“纪三少爷,火车票是明天下午的,今晚从岛上出发正好。这些报纸,是我在上海买的,都是这半个多月的新闻。”沧阑只觉思然心思细腻,连这也想到了,便道:“思然啊,真是谢谢你。”
“纪三少爷,岛上偏僻,外面的消息传不进来,我想这些日子你肯定是憋坏了。”思然说笑着,“纪三少爷,你慢慢看报纸,我就不打扰了。”沧阑看着思然离去,掩了门,按照日期逐一看着报纸。
报纸上没有什么太大的新闻,直到沧阑翻到上前日的报纸,才看到一条还算是头条的消息:南京国民政府委派阎锡山为京津卫戍司令,改直隶省为河北省,并把北京改名为北平。他接着又翻到前日的,映入他眼帘的是一条异常震慑人心的大标题——
奉军大元帅张作霖逝世,谁将是继任者?
沧阑快速地读着标题下面的内容,心越来越凉。他不难想象,前些日子张作霖的专列被炸,报纸上说他只受了轻伤,一定是烟雾弹,实际情形是,张作霖很可能当时受了重伤,拖了这些日子,终于不治。张作霖一死,他那大元帅的位置,自然有人觊觎,也许又免不了是一场大战,可日本人在一旁虎视眈眈,东北这一内乱,不知道又有多少生灵会遭涂炭。
“纪三少爷,吃早饭了。”老李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沧阑整整了情绪,收起报纸,走出门跟着老李向饭厅去。
“你怎么了,纪三少爷,是昨晚没睡好吗?”老李一边走,一边看着沧阑若有所思的模样,不禁开口询问。沧阑呆了片刻,才慌忙答道:“没有,李叔,我睡得很好,只是刚想到一些事。”老李有些欲言又止,直到快到饭厅门口,才停住脚,望向沧阑,道:“纪三少爷,思然回来,跟我说了一些事,我这心里不踏实,想要问问你吧,又觉得不好。”
“李叔,有什么话,你尽管问。”沧阑也停住脚,等着老李问话。老李张了张口,很是为难的样子,好一会儿才道:“纪三少爷,我知道你是个做大事的人,思然去找你到岛上来,已经很耽误你了,可我们这也是为了少爷。思然说,现在外面很不太平,出了大事,你会不会因此不去法国了?”
沧阑恍然大悟,明白老李为什么会这么支支吾吾:“李叔,我早答应过思然,要来看望云大哥的,算起来,该不好意思的是我,我耽搁了这么久才来。你放心,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如期去法国的。”
“谢谢啊,纪三少爷。”老李声音有些哽咽,冷不丁地狠狠抽了自己的嘴巴,“你看我,把你想成说话不算的小人,真是该打。”沧阑慌忙拉住老李的手,惊道:“李叔,你快别这样,我承担不起。”“不说了,不说了,吃饭。”老李伸手指了指饭厅,带着沧阑走进去,“别让他们等急了。”
饭桌旁,熙扬思然洛老大夫和立先已经坐好了,就等着沧阑老李。“沧阑,你过来,我要敬你一杯。”熙扬等沧阑在他身边坐定,就拿起一个杯子放在他面前,倒了一杯酒。(未完待续推荐票、月票
第八回 翠林荒墟 醇醇良朋情 青天白日 朗朗民族义(六)
沧阑见熙扬面前也摆着一个杯子,忙道:“云大哥,你不能喝酒,我也不会喝,敬酒就免了吧。”熙扬看了一眼洛老大夫,道:“我杯子里是水,沧阑你既然不喝酒,也换成水吧。老李,把酒撤下去。”老李闻言,立刻把酒撤了,给沧阑换了一杯水。
“沧阑,今晚你就要走了,我仅凭这杯水,祝福你心想事成,实现你的抱负。”熙扬端起杯子,将杯中的水一饮而尽。沧阑心知这一定是思然向熙扬说过了,便端起杯子喝了水,道:“云大哥,多谢你的祝福,往后,你要多保重身体才是。”熙扬笑笑,沉默着没说话,良久才道:“沧阑,今天你就不用给我送药了。吃过饭,好好去休息,晚上在船上,肯定是不能睡好的。”
沧阑听了熙扬的话,饭后去房间睡了一会,到中午才出来和大家一起吃午饭。下午他收拾了一下行李,将船票贴身藏好,看着时间差不多了,便提着行李去向熙扬道别。
熙扬正在房里,书桌上铺着一叠信纸,像是在写什么。他引沧阑进屋坐下,倒了一杯茶,把书桌上的信纸拿过来,递到沧阑手里,道:“还记得那一次,我们在岛上吟诗喝酒的事吗?我本不会写诗词,尤其你们还写的是古体,这些年我没事学着写了写,你看看罢。”
沧阑去看那信纸,只见上面写着一阕《空相忆》:
是偶遇,化作无端愁绪。寂寞此生归去处,雁字平川渡。
回首前生已误,岂算来生不负!皎皎天河清如许,可照相思路?
“云大哥,你的身体,还是不要作此悲凉之句,凡事都该往好处想。”沧阑只觉心底五味杂陈,一时说不出来是什么感觉,只得出言劝慰。熙扬却是笑了,嘴角的笑容竟像是春光,柔柔暖暖的。“每年这个时候,我就会多写一些诗词,积攒到九月,就挑出我最喜欢的一首,寄去给丝娆。”熙扬看了看屋里的挂钟,道,“好了,时候不早了,我送你去码头。”
沧阑听了这话,心中忽然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离情别绪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就好似这一别,他和熙扬就再也没有相见之期。他努力压下这份异常的情绪,道:“这会码头风大,云大哥你多穿件衣服。”
熙扬找了一件外套披上,和沧阑一块出门。老李在院子里遇上他们,问是不是要准备车,熙扬只笑着说不用,他和沧阑要走到码头。老李应了一声,退了下去,熙扬看着老李,脸上的笑忽然之间消得干干净净。
沧阑见他神色倏变,便问道:“怎么了,云大哥?”熙扬神情懊恼,勉强牵牵嘴角,道:“沧阑,你提着行李,我都没问过你是不是要车,就擅作了主张。正是这坏毛病,让我失去了丝娆,我改了这些年,竟还是改不掉。”
“云大哥,我的行李不重。”沧阑摇头道,“这里离码头也不远,走着过去正好。”熙扬一阵苦笑,没有说话,沧阑看他的模样,也不再言语。这一路,他们便沉默着到了码头。
渡轮已经靠在码头,陆陆续续有人上船,沧阑冲熙扬挥挥手,一再说要他保重,才上了船。片刻之后,渡轮鸣笛,缓缓地起锚,离开码头。沧阑一直站在甲板上,望着码头旁伫立的熙扬越来越小,深深吸气。
这一晚,沧阑果真没有睡好,倒不是渡轮上颠簸,而是因为他一会儿想到熙扬丝娆,一会儿又在为时局担忧。到第二日下船,他也是一边走一边想着事,竟没注意渡轮靠岸的码头,一群人在追逐,直直就走了过去。
饭团探书
突然,沧阑只觉一股大力撞来,向后退了好几步才站稳脚步。他定睛看去,见到地上躺着一个十来岁的孩子,正一脸惊恐地望着面前一个跟他同龄的孩子。那孩子身后跟着好几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都是一身黑衣打扮,眉宇之间很有些跋扈的味道。
“子浚哥,我求你,你放了我,我会一辈子记得你的恩情。”倒在地上的孩子翻身起来,跪倒在地,拼命磕头。沧阑听到“子浚”两字,不禁仔细打量起那孩子,越看就越觉得熟悉,果然是子浚的模样。他上前扶起跪在地上的孩子,问道:“子浚,这是怎么回事,你怎么在欺负人?宝培是怎么教你的?”
子浚冷冷地看了一眼沧阑,警告道:“这是我们的家务事,你最好不要管!”“我怎么就不能管了。”沧阑有些生气,这一年多没见,子浚竟然成了这样,“带我去见宝培,我要好好问问他,他怎么就没有把你教好!”
“多管闲事!”子浚用眼神示意身后的黑衣小伙子,“把他拉到一边去。”两个黑衣小伙立刻上前,三两下就制服了沧阑,把他拖了开去。子浚走到先前那孩子面前,拍着他的脸道:“六子啊,你这是干什么!你可是自愿投了红贴,拜了师门,师父也收了你当弟子,这会又要想离开,只怕没那么容易。”
六子颤抖着,又跪倒在地,道:“子浚哥,是我糊涂!我入了门才知道,这帮里打打杀杀的日子,根本就不是我能过下来的,你行行好,放我一条活路吧。”“入了帮,就没有出帮这一说!”子浚蹲下身子,从怀里掏出一把亮闪闪的尖刀,慢慢地在六子的手腕上滑动,“想要退出,就只有一条路,以叛帮罪论处。六子,你知道叛帮应该受到什么样的惩罚!”
“子浚,你在说什么,你什么时候入了帮会?”沧阑听着子浚的话,忍不住喊起来。子浚根本不理沧阑,手上尖刀用力一切,就切断了六子的右手手筋。他又再一挥刀,六子左手手筋也被切断了。
“你疯了吗,子浚?”沧阑嘶声喊道,“赶快住手!”子浚仍然不理沧阑,用衣袖擦干刀子上的鲜血,转身就要走。其中一个黑衣人压低声音道:“子浚,你这么做不太好吧,三爷那边要怎么交代?”子浚示意押着沧阑的两个黑衣人松手,招呼大伙离去,道:“我自会去交代!”(未完待续推荐票、月票
第八回 翠林荒墟 醇醇良朋情 青天白日 朗朗民族义(七)
沧阑脱离了黑衣人的束缚,立刻就想要去追子浚,但他准备迈过六子时,见他蜷在地上,手腕不停流血,又停了下来,叫了一辆黄包车,送他去医院。
看着医生为六子包扎好伤口,沧阑才开口问道:“子浚和你,到底入了什么帮会,他怎么会入了帮会?”六子先谢过了沧阑,才接着道:“我是半年前入青帮的,那时候子浚哥已经在了,我不知道子浚哥是怎么入帮的,但听帮里的兄弟们说,三爷很看得起子浚哥,似乎是有意要栽培子浚哥成为接班人。”
“你认识子浚的叔叔,还有他弟弟妹妹吗?”沧阑又再问,“他们是不是还住在郊外的一所废屋里?”六子摇头道:“我从没听说子浚哥有叔叔,只知道他有弟弟妹妹,但是从来就没见过。子浚哥跟三爷住在公馆里,哪会住在郊外的破房子里!”沧阑被六子说得一头雾水,想不透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便问六子要了子浚的地址,准备上门找他问个清楚。
按照六子给的地址,沧阑很快到了朱公馆门外,向门房说明要找子浚,希望门房可以赶紧通传。门房仔细看了沧阑几眼,问道:“你是他什么人?”“我是他三叔,有重要的事情找他。”沧阑说了自己的身份。门房听了,也不开门,只道:“他不在,你就在外面等他。”
沧阑便在文外等着,一等好几个小时,也没有见到一个人回来,等别说子浚的人影。他看了看表,已经三点多了,若是再不赶去火车站,就要错过火车了。他想了想,决定先回北京,把报馆的事情交代好,带着沧芸一块来找子浚。主意既定,他也不再耽搁,叫了一辆黄包车,直奔火车站。
就在沧阑上了黄包车离去之际,子浚忽然从门房里闪出来,对着那辆远去的黄包车,露出一丝冷笑。门房有些好奇,不知道子浚为什么要让他撒谎,但他又不敢问,只是偷偷看了一眼子浚,把满心的疑惑都压下去。
“若是他以后再来,都说我不在。”子浚丢下这句话,径直走了。门房应了,随后呆呆地猜了一会子浚和沧阑之间的故事,又使劲摇摇头,去忙自己的事。
回到北京,沧阑下了火车,首先看到的,便是月台上悬挂着的站名,已经由北京站换成了北平站。他望着那块牌子,心底涌起一阵不舍,叫了那么多年的北京城,忽然就换了北平,一时间还真不习惯。他暗暗笑了笑自己,摆脱这些无端的想法,快步走出火车站。
沧阑才一出站,就有一群黄包车夫围了过来,争着要拉人。他上了一辆车,说了报馆的地址,准备先去报馆辞职。他考虑过了,请长假总是不好,还不如辞去职务,也免得去法国的路上有些耽搁,不能按时回来,让他挂心。
办完报馆的事,沧阑正准备回家,报馆一个同事过来,交给他一封电报:“正好,沧阑,这是你的,前些日子送来,你不在我就给你收着了。”沧阑接过来一看,竟是奉天的地址,他忙拆开来看,只见上面写着:“沧阑如晤,盼速来奉天一聚,汉卿。”他有些意外,想不透张学良叫他去奉天的用意,他不过是与他有一些私交,在奉军里却没有半点官职,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角色,即便去了也是没什么作用的。
这么一路想着,沧阑回到家中,正好赶上沧芸下班回来,兄妹俩见面,十分开心。“三哥,你给我留下字条,说要离开一段时间,究竟是到哪里了?”沧芸给沧阑倒了一杯水。沧阑喝了口水,缓缓将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说给沧芸听。
“姐姐也真是太固执了,都过去这么久,也不肯回来。”沧芸不禁叹道,“卓羽的死,根本与云大哥无关,她怎么就想不明白。”沧阑道:“我知道,丝娆不是不明白,而是不能原谅云大哥的欺骗。云大哥不该瞒着她卓羽的死讯。”
“三哥,既然你要去法国,就一定要把姐姐带回来。”沧芸叮嘱道,“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就算是用绑的,也一定要跟她一起回来。”沧阑故作讶异地看着沧芸,问道:“沧芸啊,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霸道了?”沧芸听出沧阑话里的调侃的意味,不依道:“我这不也是为了姐姐和云大哥!他们要真是因为这一点点误会,一辈子也不能在一起,那真是太遗憾了。”
“是啊。”沧阑微微叹息,“有时候,很多悲剧,是我们自己造成的。”说完,他顿了顿,半晌才又开口转了话题:“沧芸,我这次在上海的码头,遇到了子浚。”
“子浚好吗,阿霖琪缃,还有宝培都好吗?”沧芸略感意外,“你没有绕去看他们,而是在码头偶然遇到的?”“是的。”沧阑轻摇一下头,担心道,“依我看,他们肯定出事了。”沧芸正待要问,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她便站起身去开门。
外面站着的,是张学良的副官,姓王,曾经陪着张学良一起来过。沧芸把王副官迎进屋,沧阑见到他非常奇怪,问道:“王副官,你怎么来了,这会你是应该和少帅在奉天?”
王副官焦急道:“纪先生,总算是见到你了。少帅前些日子给你拍了一封电报,让你去一趟奉天,他等了一天不见你的回信,就让我亲自来请你。”“我出了趟远门,今日才回来。”沧阑从衣服袋子里拿出电报,“我也是刚收到的。”
“那纪先生,我们就赶紧走吧,少帅等着你呐。”王副官记挂着张学良,也不管沧阑才出了远门回来,就催促着他动身。沧芸看着沧阑风尘仆仆的脸,道:“三哥,你回来都还没有洗把脸,等明儿再走吧。”
“不了,少帅这么着急,我跟王副官还是立刻就走。”沧阑想着,不管他去了是不是能有用作,既然张学良两次相请,他一定要尽快赶过去。(未完待续推荐票、月票
第八回 翠林荒墟 醇醇良朋情 青天白日 朗朗民族义(八)
“好吧,三哥,你出门在外多注意自己的身体。”沧芸轻声道,“很快学校就放假了,我想等放了假,就去上海找子浚。此去奉天你就不要再挂心这事,我会把原因弄清楚的。”她在说这番话时,想起了晴衡曾经叮嘱过她,千万别再回上海,可现在的情形,她也不顾不得了。沧阑交代了沧芸几句,把子浚的地址写给她,又与她说了在上海联系的办法,跟着王副官出了门。
一路火车,王副官向沧阑详说了此时奉天的情形:“纪先生,少帅在我来时,就跟我交代了,若是寻得纪先生一道回奉天,就把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说给纪先生听。当日,少帅和我乔装改扮,混在回撤的部队中,果然很顺利到了奉天。到了大帅府,少帅和我还没有进门,就听见府中传来阵阵乐曲声,少帅赶紧进去一看,才发现府中在开舞会,奉天城里的名流巨贾都在,五夫人打扮得花枝招展,周旋在众宾客之间,谈笑风生。”
“怎么会,大帅那时候应该伤势不轻,后来才会伤重不治。”沧阑奇怪道,“这五夫人未免做得太招摇、太过分了。”王副官道:“我刚见到时,也觉得奇怪,五夫人是个最识进退的人,断然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我正要问少帅怎么办,五夫人眼尖,已经看到了少帅,便走过来,笑着说:‘汉卿啊,你怎么才回来,你爹等你很久了,你快上去见他。’少帅盯了一眼五夫人,说:‘五姨娘好兴致,想必是我父帅身体无恙,在为他庆贺吧?’‘那是自然。不过,既然汉卿你回来了,我想还是给你们父子留个清净说话的地方,’五夫人笑得花枝乱颤,说,‘今儿的舞会就到此结束吧。’说完这话,五夫人转向一个人,对那人说:‘石川少佐,这些日子劳烦你经常过府探望大帅病情,现在我们汉卿回来了,他一向孝顺,就不劳你大驾了。’”
“五夫人这话说得真是……尖刻了些。”沧阑忍俊不禁,略觉五夫人话说得太过,但一想到那叫石川的是日本人,就觉得大为解气。王副官接着道:“当时我听了这话,虽然竭力想忍住不笑,但还是笑了出来。少帅更是大笑着,拍了拍石川的肩膀,说了声‘我们又见面’,一面上楼一面接过五夫人的话说:‘五姨娘,你这个玩笑可开大了,我们老张家,怎么出了姓石川的人。’少帅这话说的声音特别大,那些陆续离开的宾客们都听到了,我跟少帅一块上楼,看到那些宾客脸上都有笑意,心里想,这石川肯定会恼羞成怒,气得拂袖而去。可恰恰相反,石川不仅没怒,还笑了笑,对五夫人说:‘早听说张大帅的五夫人聪慧敏捷、能言善道,今日幸得一见,实在有些受宠若惊,若不是五夫人早已说明不便留客,石川真要多留些时日,向五夫人多讨教。’”
“这个叫石川的不简单,能忍常人所不能忍。”沧阑心底莫名升起一股烦躁,他突然很想见见这个石川。王副官道:“少帅和我上了楼,立刻有人迎上来,带着我们从侧楼梯下了楼,从后门到了庭院花房的密室门前。少帅打开门,我便觉得那门内寒气逼人,突然,少帅噔噔向后退了几步,双腿一曲跪倒在地。我从门缝往里瞧,才见到里面竟是一间灵堂,大帅躺在灵堂中央,四周放满了巨大的冰块。少帅叫了一声‘父帅’,便泣不成声,这时,五夫人来了,一脸悲戚,说:‘汉卿,那****父帅的火车被炸,送回来不久就伤重不治。临终时,你父帅一直念着你,要你一定把日本人赶出中国的土地。大帅去世,我们不敢泄露消息,只得对外宣称,夜夜笙歌,并让杜医生每天都到大帅府来为大帅诊治,这才瞒了下来。’少帅听得五夫人这话,一路跪着进了灵堂,在大帅灵前说;‘父帅,你放心,汉卿一定遵从你的教诲,你安心去吧。’五夫人跟着进了灵堂,说:‘汉卿,今晚你在这里为你父帅守灵,明天一早,我去请你老叔过来。让他跟你讲现在的情势。’”
“大帅不幸去世,若处理不好,东北就要乱了。”沧阑心中的忧虑越来越重。王副官道:“正因为这样,五夫人不敢发丧,硬拖着等少帅回了奉天,跟张督军见了面,才对外公布了大帅的死讯。少帅跟张督军见了面,就急着要见先生,这中间的缘由,我却不知,等先生见到少帅,自然就知道了。”
沧阑听了,沉默不言,只闭上了眼睛。王副官见到沧阑面上有困倦的神色,也不再说话,学着他的样子闭目养神。这以后,沧阑很少说话,王副官也就没开口,就这么沉默着一直到了奉天。
进到大帅府,沧阑发现张学良已经在等着他了:“沧阑,你终于来了,我有些事想跟你商量。”沧阑道:“少帅,你有什么事,我一定尽全力帮你。”张学良领着沧阑到了书房,吩咐下人上了茶点,道:“沧阑,我父帅还在世时,曾对我说过,要是以后他过世了,就让我接过他的位子。那时候,我听着只觉得高兴,心想我肯定能做好,可真到了这一天,我越来越怕会做不好。”
“怎么会呢。”沧阑道,“少帅你这是想多。”“不是多想。”张学良凝重道,“前两日,老叔过府来,跟我说起一件事,更让我意识到,这一副担子有多重。”沧阑点点头,道:“少帅,这的确不是一副轻松的担子,但我相信你一定会做得很好。”
“那日老叔来跟我说,父帅去世后,东三省议会联合会召开紧急会议,共同推举他接过父帅的位子,并把公推书和印信送到他府上。老叔坚决推辞,退回了公推书和印信,竭力推荐我子承父业。”张学良缓缓道,“老叔拉着我的手,说;‘小六子,你只管放心去做,我会全力辅佐你的。’”(未完待续推荐票、月票
第八回 翠林荒墟 醇醇良朋情 青天白日 朗朗民族义(九)
“这就是了,少帅,你是做大事的人,身边有长辈叔父的辅佐,还有什么不放心的?”沧阑笑着道。张学良忍不住叹道:“沧阑,内忧外患啊!想来王副官已经跟你说过,这些日子日本人不断来府上刺探消息,想看准机会从中获利,而我年纪轻,在军中资历不够,我怕就算有老叔全力支持,也不能完全服众。”
沧阑听得张学良的话,知他的心思和担忧,便道:“少帅可还记得,当日五卅惨案时,你说过的那一番话吗?此时回想起来,我亦觉言犹在耳,少帅当用手中权力,为工商学各界发展创造好的环境,方不负当日之言语。”
“你说的不错,一语点醒梦中人。”张学良略一沉吟,道,“沧阑,我想请你担任我的副官,以后也能在我迷茫的时候点醒我,你能答应吗?”沧阑为难地看向张学良,好一会儿才道:“多谢少帅的美意,只是我最近有些私事,要去法国一趟,只怕没有时间。”张学良有些失望,但也不能勉强,便道:“既然这样,我也不能强迫你,但请你记住,我对你的邀约。我希望你处理完自己的事情,再来出任我的副官。”
沧阑郑重地点头,允诺道:“少帅,你的话我记下了。”张学良笑了笑,道:“明天是我的就任仪式,沧阑,如果你不赶时间的话,多留两天再走。”沧阑答应下来,张学良见天色不早,便派人领着他去客房休息,自己也回房睡下。
第二日,张作相一早就到了大帅府,随后奉军各层也陆续到来,张学良身着一身戎装,从楼上下来,站到大厅中央临时搭起的高台上,向着厅内的人点头致意。沧阑早下了楼,站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看着眼前这一幕。
张作相手捧着印信,缓缓走上高台,将印信交到张学良手中,道:“汉卿,你父亲打下来的江山,现在都交到你的手中,希望你能不负他的期望,在这个世道有所作为。”张学良将印信攥在手中,朗声道:“老叔,以及台下的各位叔伯,汉卿一定竭尽所能做到最好。汉卿是晚辈,若以后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对,希望叔伯们多多指教才是。”
“小六子,你就好好干!”张学良话音才刚落,张作相就带头鼓掌。下面的人见此情形,也热烈地鼓掌,在一片掌声中,有一个声音缓缓响起:“敝人石川,代表关东军武田司令,来为张少帅的就任,送上贺礼。”
话音未落,晴衡便手捧着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自人群中走出来,在张学良面前站定。沧阑乍见晴衡,心中惊疑不定,他失踪了好几年,却不知道为什么会这里,代表日本人送来礼物,而且,他自称石川,想来就是前些日子,一直来大帅府刺探消息的那个人。
张学良命人接过礼物,笑道:“武田司令真是费心了,麻烦石川少佐回去,帮我转达谢意。”石川也是一笑,道:“真想不到,前些日子大帅还只是轻伤在养病,突然就辞世,太不幸了。”张学良盯着晴衡,面色肃然,道:“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前两日家父的病情突然加重,药石无效,岂是人力所能及。”
晴衡又再一笑,道:“今日是少帅接任的大日子,我也不便叨扰,这就告辞了。”张学良做了一个请便的手势,吩咐身边的副官送晴衡出去,沧阑在一旁见此情形,悄悄地跟了出去。他记得前些时候,沧芸告诉过他,晴衡可能参加了革命军,他要找他问个清楚。
沧阑尾随着晴衡,见那副官把他送到大门口,告辞回了大厅,才跟出门去,疾步追上去,道:“曾二哥,你怎么会到了这里,还替日本人办事?你知不知道,曾大哥一直在找你。”晴衡听到沧阑的声音,讶异极了,竭力稳住身形,一步不停地向前走,他只当沧阑是个陌生人,叫错了人。因为他知道,绝不能回头,这里有太多关东军的密探,若跟沧阑答话,反而会害了他。
沧阑很奇怪,但随即想到,晴衡会不会是在执行秘密任务,不能暴露身份,便没有再叫。他转回大帅府,等着就任仪式完了,宴会开始,寻了个机会问张学良:“少帅,那个叫石川的人,你是什么时候认识他的?”张学良想了想,道:“我和他没见几次,但算起来,第一次见他已经是两年多以前的事了。”沧阑略算了算时日,那正是晴衡失踪两年后的事,他心里越发觉得,晴衡是在完成秘密任务。
“怎么,沧阑,你认识那个石川?”张学良见沧阑沉默不语,便出声相询。沧阑立刻道:“他的样子跟我的一位故人相似,我那位故人一年前失踪了,而少帅跟石川已经认识了两年多,想来是我认错了。”他本不善说谎,此刻一心想着要为晴衡遮掩,竟也说得顺畅。
张学良“唔”了一声,也不再问。沧阑心中挂着沧芸去寻找子浚的事,便向张学良提出告辞。张学良知沧阑急着去办私事,立刻派人去帮他买了一张晚上去北平的火车票,并在黄昏时分,亲自开车送他去火车站。临别之际,张学良又一次重提要沧阑为副官之事,沧阑又再应了一次,才相互道别,上了火车。
这一路火车倒也很快,沧阑到北平先回了一趟家,见家门紧闭,知沧芸已经动身去了上海,也不再耽搁,赶去火车站买了最近一班去上海的火车,风尘仆仆赶往上海。
火车抵达上海,沧阑第一时间去了《密勒氏评论报》报馆,他与沧芸相约,便是以报社作为碰头地点。他到了报社,遇到旧日同事,不免一番问候,随后又问起鲍威尔先生的近况,待同事与他细说了,他才问及沧芸:“这几日,有没有一个叫沧芸的姑娘给我留信?”(未完待续推荐票、月票
第八回 翠林荒墟 醇醇良朋情 青天白日 朗朗民族义(十)
一个同事想了想,道:“是有一位沧芸的小姐来过,留话说住在小花园的福利旅社。”沧阑谢过那同事,又赶往小花园。朱公馆就在小花园附近,他想着沧芸该是见到了子浚,就住在附近,以便相见。
到了福利旅社,沧阑问清了沧芸的房号,便上去敲门。沧芸不在房间,他下去找前台开了一间房,并且交代沧芸回来通知他,就在房间里耐心等着。到天黑尽了,沧阑才等到沧芸回来,他立刻问道:“怎么样,你有没有见到子浚?”
沧芸摇头道:“没有,我按照你给的地址,找到朱公馆,问起子浚,那里看门的人就说不在。连着几天,我都过去看了,竟连进出的人都没有,每天都只是那个看门人在。”沧阑沉吟不语,半晌才道:“我想子浚是不想见我们,故意避着。”
“我也是这么想的,三哥,那我们要怎么办?”沧芸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一排阴影,“子浚投身在帮派中,这不是好事,打打杀杀的日子总归是要出事的。”沧阑道:“离我去法国还有一段时间,我们慢慢再想办法。”沧芸不觉叹气,道:“也只能这样了。”
随后的一段时间,沧阑沧芸轮流去朱公馆门前守候,那看门的大叔都跟他们很熟了,常常见了不等他们开口,便跟他们说子浚不在。沧阑觉着这么下去不是办法,便去找鲍威尔先生商量,请他帮忙留意子浚的动向。
鲍威尔先生爽快地应承下来,没过几天,便告诉沧阑,子浚的动向没有探听到,倒是打听出子浚的弟弟阿霖,在上海最好洋学校——圣约翰寄宿中学读书。沧阑谢过鲍威尔先生,便与沧芸一道,直奔学校。
见过校长,说明来意以后,沧阑沧芸得知,学校是有一个叫萧霖的孩子,但是在几天前就请了长病假,由家人接回去了。沧阑沧芸很失望,但也没有别的法子,只得拜托校长,如果阿霖回到学校上课,一定要第一时间通知他们。
出了学校,沧芸只觉得一阵气闷,低声问沧阑道:“三哥,你说子浚这孩子,怎么就能把事情想得这么周到,一点线索也不给我们留下?”沧阑苦笑道:“也许是他从小吃的苦太多,心理早已经超出了他的实际年龄。”沧芸面带愁容,看着沧阑,无奈地笑了。沧阑安慰道:“沧芸,不着急,我们再想别的办法。”
话是这么说,可直到将要开船的前一天,沧阑沧芸也没有见到子浚或者阿霖。阿霖再也没去圣约翰中学,子浚也好像从上海消失了,临行之前,沧阑不得不对沧芸道:“寻找子浚的事,还是等我从法国回来再说吧。沧芸,你明天就搭船去岛上,也不要回北平的学校,现在的时局太动荡,我不放心你一个人留在北平,到了岛上,有云大哥可以照顾你。”
沧芸道:“这些日子,我也想好了,不回去北平。子浚这个事,没有个结果,总叫人挂在心上,我就留在上海,有什么情况,我也能尽快知道。”做这个决定,她确实是经过了深思熟虑。晴衡当年的叮嘱在她脑海里一遍遍响起,似乎在催促着她离开上海,可想到子浚,她就觉得一定要留下来。她不知道留下来会发生什么事,也许很可怕,但她不能只为了自己,抛子浚不顾。
“这样也好。”沧阑略一思索,道,“上海离岛上近,一旦有什么事,去岛上也方便。明天我去给云大哥发个电报,说明情况,让他心里也有个盘算。”
沧芸答应下来,兄妹两人各自睡了。到第二天,沧阑收拾了行装,赶去电报局给熙扬去了电报,就去码头等船。沧芸送他去了码头,看着他上了船,立在岸边向他挥手道别,直至轮船没入波涛之中,再也看不见才离开。
回去旅社的路上,沧芸在心里盘算着,这一来是要在上海长住了,得去租住一间房子。前些日子她路过一片弄堂,正看到弄堂口贴着招租的告示,这时,她便想绕路过去看看。
沧芸缓缓地走在大街上,眼睛看着前方,不觉又想到了子浚。她想,这些日子,一直是他们想尽办法找子浚,也许她可以换个方法,让子浚和阿霖主动来找她。
这么想着,沧芸没有看到,在她身边,有一辆汽车驶过,里面坐着的人,竟然是晴衡和沐昭。晴衡一直望着车窗外,早瞧见了沧芸。他异常震惊,整个人控不住地颤栗,她怎么会在这里?!他早已经跟她说得很清楚了,要她永远不要回上海,为何她不肯听他的话?
“你怎么了?这么多年,又回到上海,心情就这么激动?”沐昭没有见到沧芸,只是看着晴衡的样子,觉得惊讶,“晴衡君,这不像是你。”晴衡心中警醒,看向沐昭,道:“我能不激动吗?我现在的名字又是曾晴衡了。”
沐昭恨恨道:“你竟然为了这件事失态,晴衡君,你要记住,你真正的名字。”晴衡不再言语,心底却是悲凉。他怎么也想不到,还会以曾家子孙的身份,回到上海。那一日,他摆脱沧阑回到军部,就被武田叫了过去。果然不出他的预料,武田派出的密探已经把事情汇报去了,他原以为武田会仔细查问,却不想武田直接下令,让他以曾晴衡的身份重回上海。他不敢质疑武田的命令,但武田已经附在他的耳边,低声向他说了回到上海的任务。
“晴衡君,该忘了的,就忘了吧。”沐昭挽住晴衡的手,靠在他的肩上,很是欢喜,“你能回来,我真是太高兴了。”晴衡任由她靠着,心中却反复问着自己同一个问题:沧芸,她为什么会在上海?
正在晴衡苦苦思量时,沧阑也在船上,回忆起往事。一幕一幕,一天一天,当轮船终于停靠在法兰西的港口,已经是三个多月以后。他不知道,在他踏上法兰西土地的那一刻,中国正发生一场惊天动地的巨变。
那一个才登上权力顶峰、意气风发的少帅张学良,毅然向全世界通电,宣布遵守“三民主义”,服从国民政府,改五色旗为青天白日旗,完成了统一。
虽然还不知道这件大事,但沧阑仿佛是有感应一般,站在异国的土地,转身面向东方,露出笑容。
他会回去的,很快他就回到那片遭受磨难的地方,尽自己的一片的心力。(未完待续推荐票、月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