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赔了美人折了儿子
然而,三夫人的恶意被一个人察觉到了。
这个人就是香菱,她得知三夫人就是周蟠的亲娘时,便对她提防着一手。
她的初衷倒不是为了保护晴儿,而是防止这个女人报复自己。
毕竟按照这些大人物们的逻辑,周蟠踢死我一个民女的爹只是意外,而他们儿子的死却是因为我秦香菱!
于是香菱发现三夫人的恶意不是针对自己,而是那个帮过自己的漂亮姐姐。
周礼见香菱没有回答自己的问话,心中有些许不悦。
再怎么说,你不过是个民女而已,我可是堂堂朝廷正三品大员,掌审谳平反刑狱之政令。
要不是因缘际会,你个草民这辈子都没有与本官说话的机会...
然而一想到杨庆的惨状,自己的儿子也毒死了,付出这么大代价,那区区面子又算的了什么?
周礼继续问道:“香菱姑娘,本官在问你,周蟠已经伏法,你父亲的仇已经报了,你是否满意呢?”
香菱叹了口气,流泪道:“满意怎样?不满意又怎样?我爹爹再也回不来了。”
周礼顿时感觉头好大,他咬咬牙道:“你父亲的不幸,都是本官教子无方,本官会买一副上等的好棺材,让你的父亲风光大葬,本官再赔你五百两银子,这些银子够你花上一阵,这样是否满意?”
香菱摇头道:“安葬我爹就可以了,银子我不想要。”
周礼心说你以为我是赔给你的吗?你还真瞧得起自己。
本官是做给太子看的,这钱你要不要由不得你!
但表面上,周礼很和蔼的道:“这是赔偿,不是施舍,你还是收着吧,周蟠也伏法了,那天跟着他作恶的几个恶奴,本官也会一并处理,香菱姑娘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吗?”
香菱不解的道:“周老爷为什么一直问我满意不满意呢?”
周礼有些尴尬,不过他久在官场,对付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姑娘游刃有余。
“本官为人清正,眼里容不下任何不法之徒,”周礼一脸正气的道:“却没想到家里却出了个逆子,幸好太子点拨,否则本官一世清明将毁于一旦,本官想让香菱姑娘去太子府,把本官如何处置周蟠这事,向太子说明一下。”
香菱有些听明白了,她心中有些冷笑,难怪这个狗官突然良心发现,原来根源是太子。
不过周蟠已经死了,周礼的处理很难挑出毛病,自己如果继续纠缠的话也没什么好处...
“好吧,那就送民女去见太子吧,”香菱道:“只是民女突然遭遇大难,心中还是很害怕,我想请这位姑娘陪着我,不知道大人您答应吗?”
香菱的手指向晴儿。
说一句实话,周礼是舍不得的,买来晴儿时,她只有十一岁,当时只是觉得她长的可爱。
五年过去,出落得亭亭玉立,以周礼的角度来说,这就像他自己培育起的一朵娇花,含苞待放,只等着采摘了。
如果不是三夫人篱笆扎的扎实,暂时没找到下手的机会,早就把她拿下了。
周礼犹豫再三,还是打算最后再挣扎一下。
“这个嘛,还得问晴儿自己愿意不愿意,她要是舍不得周家,本官也不能强迫她啊。”说到这里,周礼露出一个慈祥的表情。
晴儿立刻站出来大声道:“晴儿愿意陪着香菱妹妹,哪怕跟香菱妹妹吃糠咽菜,晴儿也愿意。”
啪啪啪...
打脸来的就是这么滴快,打脸的声音清脆悦耳。
周礼老脸有些挂不住,但也无可奈何的道:“好吧,既然晴儿与香菱姑娘投缘,来人!把晴儿的人身契拿来,本官做主还晴儿自由!”
疼啊,真的疼!
比死了儿子还疼...
周礼说出还晴儿自由的时候,脸上的肉都在抽抽。
就像钓鱼佬看着上钩的大鱼跑了一样,心中不止是痛,还有一阵莫名的失落。
不过能安抚住香菱这个苦主就好...
现在想一想真是太亏了,如果不是那些狗一样的御史捅到太子那里。
让这个秦香菱消失不过是一句话的事,何必弄得像现在这样赔了美人又折了儿子!
“小山,弄一辆马车,我要亲自送香菱姑娘去太子府,”周礼道:“再弄口棺材,把周蟠收敛起来,家里摆这么个尸体做什么?太不严肃了!”
轿子和马车早就已经预备好了,这话是点给香菱听的。
于是,一行人出发前往太子府。
.....
太子府前院的榕树下,朱长寿颓废的坐在太师椅子,在身前还摆放着一口口空箱子。
老头子杀人还要诛心,故意让人当面一个一个元宝的搬到大内的箱子里,美其名曰亲父子明算账,当爹的绝不占儿子一两便宜。
静雯想劝朱长寿回到内院去,不要被拒绝了。
朱长寿全程捂着胸口,从头看到尾,连负责收钱的陈洪都看不下去,也来劝了两句。
不过,朱长寿还是靠着自己强大的神经扛住了,六十万两银子就这么点验。
天上的月亮已经来到头顶,大内侍卫们点着松子火把,终于搬完了一半。
每次装箱完毕,搬走一箱子时,陈洪都要来到朱长寿的身边,点头哈腰的问一句:“太子爷,那奴婢就把这箱搬走了?”
这时,朱长寿都要拉住陈洪,咬牙切齿的道:“陈公公你看着吧,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你看我早晚吧这些银子再拿回来!!”
陈洪一句话也不敢说,你们爷们多会玩啊?一个卖家具,一个卖儿子。
思来想去到底谁亏了?被你们弄来的那些人才是亏到裤衩都没了...
哎呀,给你们老朱家当官儿,可真难啊。
不过这话肯定要拦在肚子里。
正忙的热火朝天时,太子府外来了一顶轿子和一辆马车。
停好轿子,周礼从上面走下来,而马车上,晴儿和香菱手拉着手下来。
看着一伙儿官兵一箱一箱的从太子府往外搬东西,香菱担忧的道:“晴儿姐姐,这是什么情况?是不是太子被抄家了?”
晴儿捏了捏她的手道:“傻香菱,咱们万岁爷只有太子一个儿子,怎么可能抄他的家呢?”
一旁跟过来的周礼幽幽的道:“虽然不是抄家,但胜似抄家了,你们不懂里面的内情,就不要胡说了,咱们进去吧。”
三人往太子府的方向走去,刚刚来到门口,就被走出来盯着银子上车的陈洪撞见。
“大胆!周礼你来做什么?!”陈洪在太子面前唯唯诺诺,在你周礼面前那就是爷!
第六十二章 大义灭亲
陈洪是司礼监首席秉笔太监,名义上监管着锦衣卫,是代表嘉靖与陆炳进行交接的人。
陆炳虽然是嘉靖最信任的人,但规矩就是规矩,他也不可能随时能进入精舍,更何况嘉靖经常闭关修仙。
每当这种时候,替嘉靖接收情报的并不是大明内相吕方,而是二号人物陈洪。
这就是嘉靖无处不在的制衡术,虽然只能算是治标的办法,但也维持着朝局的平衡。
所以陈洪有着监视百官的职责,周礼深夜来到太子府,他想做什么?
难道不知道太子与外臣的交往是受到严格限制的,每次来访必须经过詹事府,要留下相关记录。
而这些记录每日都要上交宫里,宫里的交接人就是陈洪。
今天陈洪又被派来搬银子,他就很不开心。
你别管是不是虚称,吕方名义上是太子的师傅,好事都是老祖宗的,得罪太子的活儿都是自己的。
我陈洪是后娘养的吗?
所以他憋着一口气,如今周礼正好撞到他的气头上,当即喝问一句。
周礼抬头一看是他,心中大叫一声苦也。
陈洪此人最是难缠,一般的太监都爱财,喜欢享受。
而陈洪则不同,他生活十分简朴,来路不明的钱一分不收,他这辈子眼中只有一件事——权!
只要能坐上吕方的位置,陈洪可以出卖一切。
对于百官来说,陈洪就是个鬼见愁,谁见了他不头大?
周礼只好见礼道:“见过陈公公,这么晚了,您怎么在这里?”
陈洪阴阳怪气的道:“太子爷虽然聪慧过人,诸天呵护,但就怕某些心怀不轨的人,在太子爷身上打什么坏主意。”
“对对对...陈公公辛苦,”周礼连连点头,“其实我这次来,是要了解一桩公案,太子爷之前点名犬子周蟠犯下滔天大罪。”
陈洪挑起一边眉毛,问道:“哦?还有这等事?你儿子犯了什么案子?”
周礼心里咒骂了眼前阉货祖宗十八代,才道:“强抢民女,当街打死人,本官教子不严,有负天恩!”
陈洪看了看后面跟来的香菱和晴儿,嗤笑道:“你儿子眼光倒是不错,进去吧,不过咱家提醒你一句,太子爷心情不是很好,你小心些。”
周礼心说太子心情不好,还不是因为你们奉旨“打劫”,搬走六十万两银子?
其中老爷我还贡献了五万多两呢...
“谢陈公公提醒。”周礼很有礼貌的道。
陈洪侧身让开一条路,周礼带着两个女孩走进太子府。
太子府原来是景王府,景王这口灶当初是严家烧的。
严家的特点就是不差钱,所以景王府雕梁画栋,极尽奢华,两个女孩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两双眼睛不够用了。
这还只是走过门房而已,来到前院,就看到榕树下,一脸阴沉的朱长寿。
周礼对陈洪拱拱手,大步上前行礼道:“下官周礼拜见太子殿下。”
朱长寿抬头看了他一眼,问道:“周礼?本王不认识,你是干什么的?”
周礼十二分的尴尬,五万多两银子掏了,儿子毒死了,合着太子殿下您把我给忘了。
“下官是大理寺卿,今晚曾经参加唱衣会,买过一件家具。”周礼尽可能保持冷静的道。
朱长寿皱着眉,回头对静雯道:“那份名单呢?”
静雯从怀里掏出高拱写的名单递过来,周礼偷偷瞄了一眼,心中立刻大骂高拱不是东西,生孩子没屁眼儿!
能从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科举中脱颖而出,周礼本身的文化素养是极高的,书法是必修课。
朝中大员们的笔迹,周礼都烂熟于心,一搭眼就知道是高拱的笔迹。
朱长寿在名单中找到周礼的名字,喃喃道:“你那个叫周蟠的儿子,一个月前打死了一名老汉,强抢了一名民女...对吧?”
周礼深吸一口气,躬身道:“犬子无法无天,犯下这等大案,是下官管教无方。”
朱长寿皱眉道:“只是管教无方吗?你没包庇?”
“下官冤枉,下官也是今晚才知道,”周礼额头上冷汗涔涔,“我们周家门风清正,断然不会纵容家人欺压百姓,下官回家之后,立刻召集家人,当众执行家法,犬子周蟠...已经伏法。”
动作真快,朱长寿诧异的看了看周礼,这跟仙境的影视剧演的剧情不一样啊。
正常的套路不应该是把周蟠下大狱,周礼再动用自己的关系,来个狸猫换太子,用某个死囚换下周蟠。
然后周蟠再就地重生,换个名字继续逍遥吗?
就伏法了?怎么感觉这么假呢?
朱长寿不能置信的道:“真的假的?那是你儿子,你舍得?”
周礼一脸正气的道:“下官平日清正廉洁,最恨的就是欺压百姓的恶霸歹人,怎知日防夜防,家贼难防,如果是其他事,下官可以亲自登门道歉,作些赔偿,可人命关天,自古以来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下官...只好大义灭亲。”
话说的冠冕堂皇,除了有动用私刑的嫌疑之外,没有什么毛病,不过这个时代这种私刑在一定程度上是可以接受的。
毕竟有大义在先,朝廷不但不会惩罚,反而还要安慰鼓励...
见朱长寿似乎还是没有尽信,周礼继续道:“不幸中的万幸,被犬子抢走的民女并没有受害,她是个性格刚烈的女子,周蟠又惧怕下官知道他的丑事,所以没敢对那女子做下什么,也算他尚有一丝良知,那民女名叫秦香菱,周蟠伏法的全程她都有见证,下官把她带过来了。”
朱长寿早就注意到周礼身后的两个女孩,像这么相貌出众的女孩,想不注意都难。
“你们谁是秦香菱?”朱长寿问道。
香菱上前一步,屈身跪拜道:“民女秦香菱...见过太子殿下。”
“不用多礼,”朱长寿又看向晴儿,问道:“那你是?”
晴儿也跪拜道:“奴婢周晴儿,是陪着香菱妹妹的。”
朱长寿虽然不是铁色狼,但还是忍不住多看她几眼,这莫非就是传说中的36D?
传说那应该有小西瓜那么大,可这怎么看都不止啊。
静雯在一旁重重的咳嗽一声,柔声道:“两位好妹妹快起来吧,太子殿下不是那种架子大的人,只是今天事太多,你们也看到了,宫里来人拆我们太子府的台呢,太子殿下刚刚只是有些出神,你们不要见怪。”
朱长寿吸了口气,原来自己盯着晴儿看了半天,怎么感觉没过多大一会儿功夫呢。
第六十三章 太子府三姐妹
失态了,真的失态了。
好在大内侍卫不敢凑的太近,火把都安排的距离很远。
这是陈洪的经验,虽然太子爷坚持要虐待自己的精神,但是为了皇家的体面,还是让他处于阴影之中。
如此一来,其他人就看不到朱长寿的表情了。
不然让人看到朱长寿刚才那个猪哥表情,形象就全毁了。
朱长寿清了清嗓子,解释道:“是啊,本王也被大义灭亲了,我家老头子坑我六十万两银子啊,要是三万五万的,我都不带眨眼的,老头子想花,吱一声就行了,我是那种小气鬼吗?可这是六十万两...我的心痛谁能理解?”
周礼心说我能理解,这六十万两里面,还有我的一份贡献呢。
陈洪必须发话了,他是宫里来的人,不能再让朱长寿在外人发这种牢骚,如果传到嘉靖的耳朵里,太子不会受到什么惩罚,自己弄不好得领一顿耳光。
你陈洪是个死人吗?就让太子一直说朕的不是?!
嘉靖那洪亮的声音仿佛就在耳畔,陈洪忙道:“主子万岁爷也是为了殿下好,这些钱来路不明,都是不祥之物,主子万岁爷说了,这些银子上都有戾气,太子你把握不住,您把银子交给主子万岁爷,您看他老人家是怎么把握的。”
这话朱长寿常说,今天被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把他鼻子都要气歪了。
周礼有意讨好陈洪,于是接茬道:“万岁爷与太子爷父慈子孝,让人感动,只是下官的儿子还没有收敛,下官想请香菱姑娘说一说当时的情形,证明下官的确大义灭亲,其中没有任何猫腻。”
回想起当时的情形,香菱的内心其实是有些崩溃的。
周家的人好像是青面獠牙的恶鬼,人与人之间没有任何亲情的感觉。
虽然她的爹爹是被周蟠踢死,但当时周蟠被自己的亲人按在地上,掰开嘴灌毒酒时,那些人嘴上都挂着冷笑。
就像周蟠临死前说的那样,周家人好像都是要吃人的。
那个什么三夫人,儿子周蟠刚刚死去,她不但没有露出什么悲痛的表情,反而用一样要吃人的表情看着晴儿。
香菱觉得当时周家正堂当中,只有晴儿一个是正常人,而且也快被那群人给吃了。
于是她开口捞了晴儿一把。
幸好晴儿也是极为聪慧的女孩子,而且十分了解三夫人的为人。
晴儿身为三夫人的贴身丫鬟,却帮助香菱咬断了周蟠的一根手指,这个仇三夫人一定要报的。
而且报复的手段一定非常酷烈,其实在香菱搭救她之前,晴儿是在琢磨要不要捡起毒死周蟠的毒酒喝了。
一了百了,省的遭受三夫人折磨。
刚才在马车上,两个女孩简单的交了一下心,都觉得彼此很投缘。
香菱毕竟是逃难的农家女孩,没见过什么大世面,之前都是凭一腔恨意,抱着必死决心面对周礼父子。
当时能够不卑不亢,但现在没了那股气势,又知道在阴影之中端坐的是太子,反而不太敢说话了。
晴儿抬头看着朱长寿,冷静的道:“香菱妹妹有些害怕,就让晴儿说明一下吧,当时周老爷召集了周家人...”
她把当时的情况一五一十的都讲述出来,叙述过程条理分明,前因后果讲述的都很清楚。
朱长寿偶尔问一问香菱,毕竟她才是苦主,两个女孩的信息相互印证,证明周蟠的确已经被毒死了。
虽然周礼的确有些狠,但从香菱她们的信息来看,大义灭亲这四个字只能认了。
只是周蟠伏法的整个过程鬼气森森的,仿佛不是人间。
作为听众,听得朱长寿浑身冰冷,连周围的火把似乎也变得没有温度起来。
朱长寿感到十分诧异的,是陈洪和周礼都觉得这很正常,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尤其是周礼居然还有些洋洋得意,尤其是听到周蟠临死时的忏悔,更是露出一种这小子临死前的表演真不错,算是捞了周家一把,当爹的很欣慰的表情。
哪怕周蟠死了几个月,周礼有这种表情的话,朱长寿都觉得他冷血。
可现在,听说周蟠的尸体还没收敛呢,虽然那家伙死有余辜,但毕竟是你的儿子。
这么看来,无情的并非是周礼,而是让这种事显得正常的礼教啊。
朱长寿看向香菱,问道:“姑娘你是这件事的苦主,你怎么看?”
香菱认真的道:“人死债消,周蟠已经死了,民女只想让周老爷遵守承诺,厚葬我爹,至于说周蟠,就看周老爷自己怎么处置了,周老爷毕竟失去一个儿子,他应该很悲伤吧?”
朱长寿点点头道:“好吧,那周大人你就回去,为你的儿子安排后事吧。”
周礼喜滋滋的道:“太子天心仁慈,下官感激不尽。”
香菱突然又觉得有些过意不去,对周礼道:“我爹说过,老来丧子,白发人送黑发人是人世间最悲惨的事,周老爷节哀顺变。”
周礼十分勉强的露出一个悲伤的表情,敷衍了两句就告辞离开了。
朱长寿深深的看了一眼香菱,忽然间对仙境中某位作家的话感同身受。
没有吃过人的孩子,或者还有?
救救孩子……
眼前不就有一个没吃过人的孩子吗?
朱长寿站起身,离开笼罩着自己的阴影,柔声道:“香菱姑娘,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香菱的眼中露出茫然神色,有些惶然的道:“民女也不知道...也许找个姑子庙出家?或者做个小买卖?”
到底还是个小姑娘,朱长寿道:“如果你没地方去,就留在太子府吧,我这里虽然穷,但不差两双筷子,而且周礼绝对不敢报复你和晴儿姑娘,你们两个考虑一下?”
香菱和晴儿面面相觑,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回答。
陈洪在一旁借花献佛道:“两个傻姑娘,能留在太子府是你们几辈子都修不来的福气,还等什么,还不谢恩?”
朱长寿淡然的道:“不用想那么多,我这里最自由了,如果你们将来有了喜欢的人,尽管说,本王给出嫁妆,本王说话一言九鼎。”
香菱和晴儿终于下定决心,跪拜道:“多谢太子收留。”
朱长寿回头看了一眼静雯,说道:“她们两个就交给你吧,你手下也应该有两个人,以后你不用什么事都自己动手了。”
静雯却道:“奴婢没那么娇气,我看两个妹妹都很投缘,以后大家就是姐妹了,咱们不论年龄,只论进太子府的先手,我叫静雯,你们以后就叫我一声姐姐吧,咱们以后就是太子府三姐妹!”
第六十四章 梨园结义
“猫眼三姐妹吗?”朱长寿忍不住嘟囔一句。
静雯回头,压低声音问道:“哥,你说什么呢?”
朱长寿分别指着晴儿、静雯和香菱。
“小泪、小瞳、小爱...气质居然都能对上,我看你们这么投缘,要不这样,咱们太子府后面有一个梨园,你们要不要模仿古人,来个梨园三结义?咱们巾帼不让须眉好不好?”
最巧合的是晴儿的右眼下面,的确有一颗泪痣。
静雯抬头看看天上的满月,疑惑道:“可是现在快到半夜了,这个时辰不好吧?是不是在太阳下比较好?”
陈洪凑趣道:“这个静雯姑娘就有所不知了,古时流传有姐妹在月下芝兰结契的习俗,据说这天夜里结盟的姐妹会友谊如天上之月一般纯洁长久,今夜正好是满月,这就是天意啊,三位姑娘必然得到上苍庇护。”
朱长寿朗声道:“陈公公说的太对了,他是行走在阴阳两界的人,来做个见证正好,陈公公你愿不愿意?”
陈洪瘪嘟了一下嘴,感觉嘴是苦的,什么叫行走阴阳界?您直接说奴婢是阴阳人不就好了吗?
这说法仿佛是委婉了,但委婉的不多,让人更加难受。
但是陈洪也知道自己这趟来就是干苦差的,原本以为至少得挨顿揍,幸好太子爷虽然无法无天,但却是个将道理的,不会随便迁怒别人。
只是如果自己给脸不要脸,那就很难说了。
虎阳真人被油炸的时候,陈洪也是在场的,直到今天他看到油锅还有些发憷。
刨除掉太子的身份不说,陈洪是有些惧怕朱长寿的,谁知道他是不是真的有大法力?
玄学这个东西谁能拿得准呢?
陈洪心中五味杂陈,本应该开心的事,弄得心里有些别扭。
如今正是春季,梨花的花期在三月到五月,景王府的梨树品种是砂梨。
当年移栽过来时,并不为了吃梨,只是为了欣赏梨花盛开的繁盛,所以梨树修建的枝繁叶茂,开花时更显得繁花似锦。
静雯让人去准备三牲,在梨花间摆放香台。
香菱和晴儿此时也放松下来,脸上逐渐展现了笑容,开始和静雯叽叽喳喳的聊着天。
朱长寿深吸一口气,压在胸口的重压散去了一些。
陈洪站在香台之前,手里拿着金兰谱,让静雯她们在金兰谱上写下名字。
一切准备完毕,又让静雯、香菱、晴儿,每人点上一柱香,插入香炉之内。
此时,有人拿出一只鸡来宰了,将血滴入酒中,送到静雯三人的面前。
静雯第一个拿起酒喝了,其他两个女孩也巾帼不让须眉,端起酒一饮而尽。
陈洪笑呵呵的道:“三人同心,其利断金,同心之言,其臭如兰,从今以后你们就是真正的姐妹了,咱们不学那些臭男人,说什么同年同月同日死之类的,只要你们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头顶有神,心中有义即可,太子爷和咱家就很欣慰了。”
朱长寿点了点头,忽然问道:“本王有些冒昧的问一句,陈公公家里还有什么人吗?”
陈洪愣了愣,有些凄苦的道:“不敢瞒太子爷,咱家是个苦命人,六岁时倭寇袭击老家,父母、哥哥相继惨死,唯一的姐姐被倭寇掳走,生死不明,幸好当时遇上张永张干爹,干爹看我可怜带我回宫,不然咱家这条命就交代了。”
朱长寿点了点头问道:“那你今年应该有四十?”
陈洪竖起两根手指道:“四十有二了。”
“原来如此,”朱长寿沉吟一下道:“今天已经有一喜了,不如再添一喜,让静雯他们认陈公公当个干爹吧,双喜临门如何?”
陈洪受宠若惊,香菱和晴儿暂且不说,静雯可是太子爷的人,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方皇后那边已经挂着名了。
“这...这咱家如何受的?”陈洪十动然拒,并非不想,只是不敢相信。
站在陈洪的角度来说,他十分怀疑朱长寿实在耍他。
毕竟太监权力再大,名声却非常不好,静雯将来如果成为后宫的嫔妃,她有个太监干爹这说出去实在不好听。
不过朱长寿却很真诚的道:“说句实话,陈公公您的名声并不是很好。”
陈洪勃然变色,怒道:“到底是谁在太子爷面前嚼咱家舌根子?咱家扒他的皮!”
朱长寿道:“不用生气吗?还不是因为陈公公你过于严厉,眼睛里不揉沙子,得罪人太多,但是本王却知道你并非狠毒的人,静雯她们三个都是孤苦伶仃的孤女,虽然有本王庇护,但你也知道,本王如今力量薄弱,连银子都保不住,更别说保护三个大活人了。”
陈洪脸色缓和道:“咱家懂了,其实不用拜咱家当干爹,只要殿下一句话,陈洪万死不辞。”
朱长寿摇头道:“千万别这么说,你也知道世事无常,万一本王有个闪失,我希望她们能有个依靠,大明这么多人,能让本王信任的不多。”
陈洪却还在试探道:“那...吕方吕公公...”
朱长寿抬手没让他继续说下去。
“吕师傅对老头子太忠心,而且他的徒子徒孙太多,能分给静雯她们的亲情不多了,陈公公你还不答应,难道是想让本王求你吗?”
朱长寿一般情况下并不喜欢自称什么本王啊,本宫之类的,但在这种正式场合,还需要拿出头衔来压一压场面。
陈洪终于不再犹豫,点头道:“殿下千万别这么说,折煞咱家了,那咱家就答应了!”
朱长寿大喜道:“太好了!静雯、香菱、晴儿,你们还不来拜见干爹!给你们干爹敬酒!”
三个女孩都有些不明所以,只有静雯是在宫里呆过的,知道陈洪身居高位,是太监们的二把手,权柄极大。
朱长寿这么安排,一定有他的深意。
于是静雯带头,三人来到陈洪的面前,叩拜干爹,敬上三杯水酒。
陈洪感觉有些晕晕乎乎的,自己这就攀上太子府的关系了?
而且这关系直接就这么硬?
自从吕方成为太子太保之后,陈洪就愈发觉得自己前途黯淡。
比如今天,得罪太子的差事就落到自己的头上,陈洪的心里有多苦,其实不必细说。
怎知突然之间柳暗花明又一村,格局忽然间打开,一念之间天地宽!
除了以上这些好处,能得静雯三人这样出色的干女儿,本身就是一件大喜事。
陈洪笑的都能看到后槽牙了。
第六十五章 你家就是我粮仓
为什么是陈洪而不是吕方?
吕方的能力,情商,为人等等,都要在陈洪之上,可朱长寿还是选择了后者。
这当然有吕方年龄大了,与嘉靖捆绑太深等原因,另外一个原因就是他情商太高,认下无数的干儿子,而那些干儿子下面还有干孙子。
这些人良莠不齐,有很多人打着吕方的旗号在外面作恶。
导致吕方在官场上的名声极好,可在百姓中的风评就极其一般。
有些受到太监祸害的地方,比如云南等地,吕方的名声比严嵩还要差很多。
而陈洪虽然在官场上名声不好,但在民间的名声反而还更好些,其原因就是他负责监察百官,偶尔还要下刀子办几个贪官污吏。
出资之外,朱长寿其实更注重的,反而是陈洪一个非常让人诟病的缺点,他极其护短。
陈洪这个人对外人是十分阴险狠辣的,但只要是他认准的自己人,无论如何也要维护住。
让静雯她们认下陈洪这个干爹,这的确是个强而有力的倚靠。
在这无情无义的官场,陈洪这个缺点反而让他显得更有人情味儿一些。
一番操作之后,大家都是自己人了,谈话自然热络了许多。
之前还很紧张的陈洪也放松下来,听着静雯她们三个妙龄少女一口一个干爹,他也不禁有些飘飘然了。
尤其是静雯那句:干爹,我给你养老,我给你送终!等您百年之后,我每年都给您上香磕头!
直接戳中陈洪的软肋,像他这样的宦官最怕的就是没了香火,死后成了孤魂野鬼。
在宫里收的那几个干儿子,都是互相利用的关系,只是口头上那么叫着而已。
但自己这三个干女儿就不一样了,这可是太子爷亲自认证的,是修了家谱的...
在家谱的族长位置上,写着的就是陈洪,下面有三个分支,分别指向三个女儿,陈洪就此有了一个家,他的陈家就此有了传承。
朱长寿拍了拍陈洪的肩膀,亲切的道:“陈公大喜,以后我让她们收养个弃婴,让他姓陈,你手中这本族谱让他传承下去。”
陈洪的眼泪刷的流下来,哽咽道:“都是太子爷的恩典...咱家心中感激...咱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朱长寿道:“那就不用说了,静雯...你去安排一桌宴席,我就不参与了,这是你们一家人的家宴。”
静雯主动拉着陈洪的手,柔声道:“干爹,咱们去那边厢房吧,女儿有好些话想跟干爹说。”
朱长寿笑道:“别只顾着说话忘了正事,咱们需要找几个琉璃师傅,我还想收个琉璃厂,这些都得让陈公帮忙。”
陈洪刚开始还以为是什么正事,原来只是这等小事,他满口答应道:“请太子爷放心,奴婢一定帮忙留心。”
朱长寿摆手道:“咱们也算半个家人了,你也别总奴婢奴婢的,还是自称咱家,我还是叫你陈公,别弄得太生分了。”
陈洪连声称是,腰板也直了起来。
朱长寿的心情也终于由阴转晴,主要是香菱和晴儿吧,看着就香,完全抵得上六十万两银子了。
......
同一时间内的精舍,也有人一夜没睡。
吕方端着一盘赤红色的丹药走进来。
高高在上的嘉靖正戴着一副老花镜,看着面前的密报。
“我大明的官员好啊,”嘉靖阴阳怪气的道:“不但官商勾结,徇私枉法,甚至连灾民的赈灾粮都敢扣,无法无天了!”
吕方陪着小心道:“那个杨庆该杀,奴婢听说他连自己的家人都戕害,简直是个禽兽!”
“禽兽都不如!”嘉靖大喝一声,“禽兽还知道舐犊情深,禽兽也有亲情!”
吕方默然不语,把丹药放在桌子上。
嘉靖拿起一颗吃了,也拿起一颗递给吕方。
晓月真人的丹劲儿非常大,吃一颗可以一夜不睡。
“只能凌迟他一回,太便宜他了!”嘉靖愤恨的道:“如果不是太子那个混球,咱们还不知道要被蒙蔽多久,朝廷居然用了这样的人做户部侍郎,耻辱!”
“咱们的情报网是不是有问题?锦衣卫那帮人居然没有发现?”
终于,话题来到了十分敏感的锦衣卫这里。
虽然锦衣卫是嘉靖的眼睛,但在这件事上,这双眼睛很明显失明了。
吕方斟酌了一下,道:“锦衣卫也不是万能的,对于朝中主要官员我们有专人监视,但杨庆只是个户部侍郎,原本以为他没有那个能力造成什么损失,而且奴婢也想不到他居然有那么大的胆子。”
嘉靖叹口气道:“朕到底是与一群什么牛鬼蛇神共享天下?如果再增强锦衣卫的权力,你觉得怎么样?”
吕方很干脆的摇头道:“锦衣卫已经足够强了,如果再给他们更大的权力,有可能会尾大不掉,哪怕是成祖爷那样的盖世英雄,也被纪纲那样的奸贼蒙蔽,正德皇帝用了江彬那样的逆贼,虽然奴婢相信陆大人,但陆大人之后呢?”
“是啊,”嘉靖叹口气道:“被朕那个宝贝儿子请去参加唱衣会的,都让陆炳好好查查。”
他对继续加强锦衣卫这事原本就十分犹豫,现在直接断了念想,但是该做的事,还是要做。
吕方有些犹豫的道:“太子那边说过不追究,陛下拿走了他六十万两白银,现在又要打他的脸,太子能承受得住吗?”
嘉靖很淡然的道:“你没有朕了解那小子,那小混蛋是越挫越勇的类型,你看吧,他用不了几天就会振作起来,再说了,我也没打算立刻就收拾那帮人,朕不怕有人贪,就怕他们瞒着朕贪!”
见吕方没有理解其中的深意,嘉靖又道:“只要他们的罪状掌握在朕的手中,朕随时可以收拾他们,长寿那个小混球不愧是上天派下来助朕成仙的,既是朕的克星,又是朕的机会,福祸相依,阴阳一体乾坤无极,他无意中帮真打开了一条思路,哈哈...”
吕方之前曾经听朱长寿说过一句话——你屯粮来,我屯枪,你家就是我粮仓。
以前还不懂这句话的含义,现在想来其中蕴含着大智慧啊。
只要掌握了这些贪官污吏的罪证,再遇到军费紧张之类的事情,就杀他几个抄家,这军费不就有了吗?
如果之前能打开这个思路,东南胡宗宪决战倭寇就不会功亏一篑了。
“那个叫罗龙文的投机客,貌似有些本事?”嘉靖忽然转移了话题。
吕方点头道:“的确是个很机敏的人,只是没有功名,另外他似乎对严世蕃极其佩服,已经完全依附过去了。”
严世蕃人虽然无法无天又无耻,但才华没得说,只要他肯降下身段,是个非常有魅力的人。
第六十六章 太子要和光同尘
“可惜了,”嘉靖道:“要是这个人能赚银子的话,朕其实想让他制衡一下严世蕃的,严嵩老了,严家不太好用了。”
吕方深以为然,自从严嵩父子主事以来,国事愈加艰难是事实。
官员欠薪,百姓加税,这当中固然有鞑靼人、倭寇,以及天灾的原因,但如果说只因为这些,就说不过去了。
徐阶他们虽然很有能力,但为国敛财的本事差的太远,况且严嵩还有胡宗宪这种学生。
国事错综复杂,真要想取代严家,就必须解决钱这个大问题。
钱不是万能的,但是没钱是万万不能的,哪怕是天下最有权势的人也一样。
而严世蕃也深知这一点,你徐阶和张居正怎么琢磨你们的国家大事都没问题,你们想赈灾就赈灾,想打仗就打仗,唯独钱袋子,你们动动念头都别想。
高拱这个户部尚书就是空架子,下面所有的官员都是严党,你高拱就算是诸葛转世也被想搅起一点儿浪花。
这帮人中没人是严世蕃的对手....
此时,黄锦静悄悄的进来,当着吕方的面把一张条子交到嘉靖的手里。
嘉靖没有避开吕方,他打开条子扫了几眼,忍不住挑起一边眉毛。
“陈洪这个奴婢运气不错,吕方...你看一看吧。”
这是锦衣卫的条子,按说此类条子应该先送到吕方这个掌印大太监的手里。
黄锦又是吕方最亲近的干儿子,既然这样还是要单独交给嘉靖,说明这张条子是出自陆炳。
接过条子看了一眼,吕方忍不住羡慕道:“陈洪半生飘零孤苦,一夜之间有了三个女儿,真是好运气。”
嘉靖摇头道:“这就是世事无常啊,朕本以为去太子府收银子,必然会引起小混球的怨恨,没想到这小子居然玩了这么一手,他这是在反击朕啊,在宫里插了个钉子啊,谁让朕抢了他的钱呢,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不过陈洪那里还是要点一点的,这事吕方你来办吧,这种事你有经验。”
吕方点点头,应下这个差事,不过他也有个情报要汇报。
“禀告主子,太子爷最近似乎迷上了炼制琉璃,”吕方说道:“太子府内传出的消息,似乎在说太子爷想要盘一个琉璃厂,但是没钱。”
“琉璃?胡闹...”嘉靖不以为然的道:“琉璃能值几个钱?赚钱还得是丝绸。”
吕方道:“太子爷应该有他的深意吧。”
嘉靖嘲笑道:“又是仙境里学来的?仙人们还用自己炼制琉璃吗?有空你这个做师傅的教教他。”
吕方只是一笑,他还是觉得朱长寿要做的没那么简单。
......
翌日下午,坐在八抬大轿上的张居正,内心五味杂陈。
六十万银子按说是一笔巨款,然而对于大明这首巨轮来说,又是杯水车薪,而就这么点儿钱,嘉靖大笔一挥,一半拨去修道观了。
虎阳真人完蛋之后,朝野上下还以为嘉靖能振作起来,从此远离修仙。
哪知道才过了一个多月,虎阳真人的替代者就出现了,而之前已经停工的道观又开工了。
国事如此艰难,张居正感到五内俱焚。
昨天还发生一件大事,太子居然当街卖起了家具,卖的都是破烂不说,要价还死高,将朱家人特有的黑心肠展露无疑。
张居正一天没有出门,还吩咐家人必须远离太子府,万一被强买强卖就糟了。
之后发生的事,就彻底打碎了张居正的三观。
太子爷对强买强卖这种小把戏没兴趣,他玩了一种全新的东西,张居正总结了一下,归结为四个字——末位淘汰!
十二个奸商、贪官,抢十一件家具,谁抢不到谁就等着太子参他就行了。
这样大规模掠夺当朝官员,哪怕只是一些赃官也犯了朝廷大忌。
原因很简单,满朝文武几乎无人不贪,哪怕清廉如高拱也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收入。
张居正自己就不用说了,他虽然不像严世蕃那样喜欢享受,但他喜欢排场。
比如身后的轿子是银顶、皂色盖帏,最主要的是轿身用的红木,门帘处镶嵌着十二颗夜明珠,在夜里会放光。
身上的官袍更不用说,自然是最好的丝绸加最好的补子,再加上那八个十分精壮的健儿轿夫,仅仅是日常出行就要花不少钱。
更不要说张府上下还有那么一大家子人呢,靠俸禄?全家喝西北风都喝不起。
这也是严世蕃巨贪人人皆知,但除了那些御史之外,无人敢弹劾的原因。
大家都不干净,只要肯查,个个都要流放充军...
太子做的事虽然不要脸,却无意间动摇了国本。
只是在民间,太子勇斗贪官污吏却流传成了段子。
朝廷旨意已经下来了,户部侍郎杨庆贪污赈灾粮,虐待父母,戕害家人,削职罢官贬为庶人,三日后午门凌迟处死。
来太子府这一路上,总是能听到沿途百姓在议论这件事。
百姓们对太子都很欣赏,觉得他敢于突破陈规,勇斗贪官污吏,连续抓出坑害百姓的人形天灾。
大明朝还是有希望的...希望就在下一代...
但是百官们却内心惶恐不安,有人聚拢在一起,议论着如何规劝太子。
做太子的不要太能跳,得罪天下官员有什么好处?
太子要和光同尘才好....
徐阶原本还是很稳的,可早上还是找到张居正,希望他来太子讲课。
张居正是太子少傅,来讲课名正言顺,于是让人先去太子府递了帖子。
原本以为太子会推辞一下,没想到得到了爽快的答应了。
“大人,太子府到了。”
跟在轿子旁边的随员轻轻敲了敲轿子旁边的小窗。
张居正从思绪中回到现实,说句实话,他内心也有些忐忑。
太子不是个省油灯啊,他还真有些怀念起裕王。
裕王爷是真的礼贤下士,能力虽然差了些,但却有蜀汉昭烈皇帝的风范,对贤臣良将十分尊重。
从目前接触下来的情况来看,太子无疑是个有才能的,其实与当今圣上年轻时十分相像。
之前的景王总是说自己和嘉靖很像,但其实张居正以为,顶天就是容貌像一些罢了,景王被严党拿捏得死死的,仅凭这一点就差远了。
嘉靖什么时候让臣下拿捏过?
没错,严世蕃总是吹嘘自己能看穿嘉靖给出的谜题,写出让嘉靖满意的青词,但那又怎么样?
嘉靖旨意严世蕃你往前走十步,而十步那里有个粪坑。
你严世蕃于是猜出嘉靖是让你跳粪坑,这种谜题你猜出来有什么意义吗?
身份臣子,你不是应该据理力争,想办法把路上的粪坑给填了?
让大明这条大路宽广通畅,天下的子民都能通过这条路过上好日子。
而不是迎合上意,让跳粪坑就跳粪坑,不但自己跳,还要拉着别人跳,还要想方设法把天下人都往里面推!
第六十七章 大兴名产镇兴瓜
张居正一直是个很有想法的人,只是在这种朝局之中,身为局中人他也没有什么好办法。
严嵩虽然是个奸贼,但是对百官的腐蚀力量却非常强大。
十几年的首辅干下来,朝中半数官员都依附在他的羽翼之下,翰林院三分之二的翰林拜过严嵩。
言官中也有三成或明或暗的成为严党。
听说,昨天最活跃的人就是那个墨商出身的中书舍人罗龙文,此人是严世蕃的心腹手下。
根据詹事府内的自己人汇报,罗龙文的身份是个托儿...很符合他无商不奸的身份。
但对于严世蕃其人,再怎么防范都不为过,罗龙文此事说明,严党的魔掌终于伸向了太子。
这也是一向稳如泰山的徐阶也坐不住的真正原因。
国家成了现在这个样子,继续下去恐怕国将不国,重复当年铁血大宋的覆辙。
“老爷,太子府到了。”
轿子外的随员轻轻说道。
张居正整理了一下思绪走出轿子,立刻被眼前的一幕弄得一愣。
“这里真的是太子府?”张居正问道。
随员点头道:“千真万确,前面那条街中间的大宅就是太子府。”
其实他说这话也没有什么底气,毕竟这跟想象中威严如同小皇宫的太子府不一样。
“卖瓜子喽,上好的通州大瓜子,粒儿大,籽儿满!”
“油炸面老虎,又香又脆的油炸面老虎!炸的就是那虎阳老妖道!快来买啊!油炸面老虎!”
“西瓜喽,大兴的好西瓜,太子亲自在镇大兴脑袋扣的,就是咱家地里的瓜!太子率领御史老爷们暴打镇大兴!今天的瓜都是半价喽!香甜多汁的大西瓜!大兴名产镇兴瓜喽!”
....
这哪里是什么太子府,你说是闹市还差不多。
一眼望过去,熙熙攘攘的都是人。
张居正皱眉道:“看来轿子是进不去了,太子府的人也不管管,就让府外这么乱着。”
像这种闹市一般都很脏乱,三教九流的人混迹在内,瓜皮、菜叶之类的扔得到处都是。
天气已经开始热起来,到处都是苍蝇蚊虫,空气中必然弥漫着一股腐烂的臭味。
小商小贩们为了争夺摊位不时打架斗殴,顾客之间因为琐事互相谩骂。
更有哪些流氓结社的歹人,或是偷窃,或是勒索...
张居正虽然身居高位,但出身贫寒,他父亲张文明一辈子都没能突破秀才这一关。
考上科举之后,也是先入翰林跟随徐阶学习经世之学三年,以此为起点一步步进入政坛。
大前年,因为不满朝廷任由受灾的灾民自生自灭,张居正以《论时政疏》痛陈朝廷血气壅阏、臃、肿、痿、痹,指出朝廷积弊,主场进行改革。
只是朝廷不但没有重视,反而申斥了他一顿,他一怒之下称病请假,回到家乡养病。
养病一年,张居正才真正见到了民生之苦,如果说京城内的百姓不过是过贫苦,那其他地方的百姓就只能用水深火热来形容了。
田赋不均,贫民失业,民苦于兼并。
这就是张居正所见、所感,出于为天下开天平的责任感,他决定复出!
因为有过这段曲折坎坷的经历,张居正是朝中少有的,真正接触过大明朝三教九流的人。
只是远远看了一眼,闹市中的乱象就已经在他脑中浮现出来。
张居正是个有些洁癖的人,但是为了辅佐太子的责任,他还是叹口气。
“那边有颗大榕树,你们去那边等着吧,”张居正对轿夫们,又对身边的随员道:“咱们出发吧。”
轿夫们应承一声,却眼巴巴的望着热闹的闹市,毕竟都是年轻力壮的年轻人,喜欢凑热闹,况且还有那么多好吃的。
抬轿子已经口渴了,别的不说,弄个大兴的西瓜吃也是爽的。
张居正只是一笑,临走前嘱咐一句:“我估计得过一两个时辰才能回来,你们玩归玩,闹归闹,别把轿子弄丢了就行,这轿子是水木斋大师傅亲自做的,全京城只有八个,弄丢了别怪我翻脸。”
领头的轿夫憨笑道:“大人放心,小的们有分寸的,小的张大三保证,轿在人在,轿丢人亡!”
张居正呲牙一笑道:“小小轿夫还学会咬文嚼字了。”
张大三挠挠后脑勺道:“这个就叫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大老爷是有大学问的人,小的们当然不能给您丢人了。”
张居正摇头道:“百无一用是书生,有学问也得有用的地方才行,好了...你们好自为之。”
说完,张居正带着随员来到闹市街口。
“嘶...”
张居正吸了口气,看着整洁有序的街面,颇感意外。
每个商贩都规规矩矩的摆好自己的摊位,寻常闹市那种货物摆到大街上的情形完全没有。
仔细一看,只见每个摊位都被白色的石灰围成一个方格子,一个萝卜一个坑。
这样既保证了整洁,又杜绝了因为争抢地盘闹出来的事端。
刚刚走入街口的位置,是卖各种书籍的书摊,不过并不是什么四书五经,而是一些志怪传奇的小说文集。
再往前走一段儿,是卖各种日常用品,有卖木桶、木盆的,有卖挂件、发簪的,还有卖一些女红用品的。
走过这一段,就是各种水果、菜蔬,只不过并没有想象中脏乱场面,反而更加井然有序,摆在摊位上的水果都是精挑细选,让人看起来就有食欲。
“大兴的西瓜嘞,扣在恶霸镇大兴头顶的镇兴瓜,太子和御史老爷们就因为咱们大兴的瓜,暴打了恶霸镇大兴,皮儿薄,汁甜,口感爽嘞!太子都爱吃!”
前面一个光头壮汉,挺着西瓜大的肚皮高声叫卖。
镇兴瓜...居然还有典故...
“这位老哥,”张居正拍了拍面前的西瓜,“大兴的瓜就是大兴的瓜,怎么还改名了?”
壮汉一看张居正的服饰和举止,就知道这位身份不一般。
“老爷您有所不知啊,咱们大兴有个恶霸叫镇大兴张三霸,此贼认了老严家三管家当了干爷爷,垄断了大兴的瓜果,欺男霸女无恶不作,顺天府尹雷礼根本不敢管,把咱们这帮瓜农欺负的那叫一个惨啊。”
“哦?如何惨法?”张居正很感兴趣。
“如何惨?那张三霸纠结一伙儿歹人,我们的瓜必须由他们来收,谁家要是敢自己出来卖瓜,轻则祸害你家的瓜田,重了...我家邻居是个练家子,不服他张三霸,结果被二十几个歹人围殴,挑断手筋脚筋,扔到永定河里,老婆和女儿都被拐走卖了,这够不够惨?”
张居正咬牙道:“无法无天,惨绝人寰!”
壮汉想到这里,也恼怒道:“我们去告官,不但没人管,我们这帮苦主反而还被打了板子,那张三霸无人能管,简直就是我们大兴的土皇帝,他想让谁活,谁就能活,想让谁死,那人就见不到第二天的太阳。”
“幸好老天爷开眼啊,那张三霸遇到咱们太子殿下,太子老人家那是天上的神仙,专门来咱们人世间斩妖除魔的!”
张居正听得精神一振道:“老哥开个好瓜,我请你,咱们边吃边聊。”
第六十八章 油炸鬼中有内涵
壮汉开心的答应一声:“好嘞,您擎好吧,我去挑选个好的,保准让老爷吃了满意,老爷要是吃的好,替小人扬名。”
张居正满口答应,脸上挂着笑意。
一旁的随员低声道:“大人,太子还在等着呢。”
张居正摇头道:“我看未必,再说也不差吃个瓜的工夫。”
随员不敢再劝,只好站到一旁。
壮汉很快挑了一个面盆大小的西瓜,在秤上称了称。
“八斤八两,这个数儿好生吉利!大老爷您必然步步高升,贵不可言。”
张居正微笑道:“呈您吉言,快切开吧,老爷我口渴了。”
壮汉憨笑一下,抽出水汪汪的西瓜刀,横在西瓜上轻轻一压。
“咔嚓...”
一声细微的脆响,西瓜刀轻松切入,硕大的西瓜一分为二,薄皮红瓤,汁水饱满。
“真是好瓜!”
张居正喝了一声彩。
壮汉不无得意的拍了拍胸脯道:“咱老王家的瓜,用的都是优选的种子,培植方法也与众不同,嘿嘿...有了这个瓜摊,以后的日子就好起来了。”
张居正吃了一口瓜,果然爽口无比,不禁连挑大拇指,但还有疑问萦绕在他心头。
“那个什么镇大兴张三霸呢?这个祸害不除,你们的日子恐怕还是好不了。”
其实张居正有些遗憾,然而顺天府尹雷礼是严党,他虽然是兵部尚书,但却帮不上什么忙。
壮汉眉开眼笑,正要开口,旁边摊位上卖橘子的老汉嘿嘿笑道:“那张三霸恶贯满盈,已经被顺天府尹砍了头,他那伙儿人一个也没跑掉,砍头的砍头,充军的充军。”
壮汉勃然大怒,指着老汉大声道:“李老头你忒不地道,你怎么拆人家台呢?”
李老头道:“张三霸这事你一天讲了八百遍,怎么老汉替你讲一回,你就不乐意了?”
张居正拿起一块瓜递给老汉,问道:“卖瓜大哥说话总卖关子,没有大爷你说话爽利,到底怎么回事?那张三霸怎么突然倒台了呢?”
这回壮汉可不卖关子了,他急切的道:“张三霸得罪了太子爷,吓得那严府三管家连夜找上雷礼,半夜就把在家养伤的张三霸抓了,今天早上全都砍了。”
张居正奇怪的道:“这个不等秋后处决吗?”
壮汉摸着大肚皮,左右看了看,小声道:“那张三霸身上案子海了去了,早就判过好几回斩首了,每次都随便改个名就出来,这次不是得罪太子了吗?找了个以前的名字往上一安,直接砍了,找个乱葬岗那么一埋,神不知鬼不觉的。”
张居正叹为观止,人命官司还可以这么玩的。
“这瓜真不错,剩下那一半给我装起来。”张居正说着,又来到李老汉这里,挑选了七八个橘子。
张居正心情不错,当年他老爹张文明秀才,就曾经被当地恶霸南霸天欺负。
南霸天当街调戏民女,被正义感爆棚的张文明厉声制止,那正义凛然的身姿,深深的烙印在当时只有三岁的张神童的心里。
然后...张文明被好一顿暴打,如果不是他还有点儿功名,打死读书人在官府那边不好办,南霸天当时就想要他的命了。
所以张居正自己也是个嫉恶如仇的人,因为他跟恶势力真的有仇。
至于说那个南霸天嘛,听说他后来喝酒喝坏了身子,半身不遂了,八年前张居正给老家的父母官写了一封信。
南霸天后来因为酒后失德,当街大小便被抓入牢里,三天后因为心脏原因暴毙了。
反正这家伙年轻时欺男霸女的,当地人只会说死的好。
“油炸鬼喽,油炸老奸贼,油炸小奸贼...快来看喽。”
不远处油炸鬼的大哥高声吆喝着,不少行人路过时,都买上两根,嘎吱吱的咬着,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
油炸鬼其实就是油炸一种条状的面块,据说是炸油条的前身。
相传,当年大奸贼秦桧冤杀岳飞岳老爷,民间百姓无不切齿痛恨,所以发明了这种美食,原本叫油炸桧,后来叫着叫着就变成了油炸鬼。
“有点儿饿了。”张居正揉揉肚子,这两天因为严世蕃接触太子的事,他上了些火。
从昨天晚上到现在,只喝了一碗粥,刚才吃了两块西瓜压住心火,肚子开始咕噜噜的叫。
“这位老哥啊,油炸鬼怎么卖啊?”张居正问道。
“这位相公胡说什么呢?”“大哥”瓮声瓮气的道:“人家是正儿八经的黄花大闺女!”
以身材来说,大姐能把卖西瓜的王姓壮汉装进去,胳膊上的肌肉鼓鼓的,巨大的胸脯堪比大西瓜。
一脸横丝肉,眼睛像铜铃,唇上还有浓黑的唇毛,身高足足有两米,膀大腰圆,两只砂锅一样的大手。
有理由相信她拳能打翻一只老虎...
张居正有些敬畏的看着她的脸,仔细看看的话,有胸,没有喉结,还是能看出脸上线条比男人柔和一点儿。
但也就柔和那么一丁点儿而已...
“这位...小姐怎么称呼?”面对如此奇人,张居正忍不住多聊两句。
“俺叫张燕,相公你买油炸鬼吗?油炸盐鬼一文钱一根,油炸松鬼三文钱两根。”
张燕见张居正容貌奇伟,美髯过胸,是正儿八经的美男子,声音也不禁柔和了些。
盐鬼...松鬼...
盐...松...
严嵩?
张居正差点笑出来,点头道:“来两套油炸严嵩。”
张燕喜笑颜开,压低声音道:“奴家可不懂相公你说什么,咱们小老百姓可不敢对老严家不敬,嘻嘻嘻...”
盐鬼就是普通放盐的油炸鬼,松鬼放的是肉松。
所谓百姓的眼睛是雪亮的,虽然严家父子是在迎合上意,但仅仅是给万岁爷修几座道观,是不会让大明烂到这个程度的。
这当中当然有嘉靖的纵容,但也离不开严家父子和严党们自身的不懈努力...
从前大明的官员只是可持续的竭泽而渔,那严党就是连鱼塘里的泥都要刮去三层。
张燕特意多给些肉松,才恋恋不舍的看着张居正离开。
街面上井然有序,来往的行人也很开心,可是很快张居正就发现了问题。
街上怎么没有垃圾呢?
按照正常来说,行人这么多,没有垃圾是不可能的。
作为一个有实权的管理者,张居正对此很感兴趣。
“喂喂,你给我站住!”
前方突然出现一个捕快模样的人,拦住一个可怜的行人。
第六十九章 不以善小而不为
张居正心头怒火腾的爆发,脸气得通红。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
这里是京城,还是太子府外!
这些捕快就公然欺辱行人,无法无天了!
捕快在民间欺压百姓,吃饭不给钱之类的都是常态。
也有像这种当街拦住一个人,平白无故说你是什么小偷小摸,或者是某某山贼的贼人,甚至干脆没理由,就是看你不像好人,要带你去衙门问话。
正常人只好自认倒霉,给点儿小钱了事。
如若不然被带到衙门,挨上一顿打,回去看郎中花钱没准更多。
张居正在民间时见过太多这种例子。
如果没有看到也就算了,可发生在眼前,就不能不管!
此时捕快背对张居正这边,正在用手指着地上。
那行人面露惶恐,似乎还很惭愧。
“你看到这地面没有?多干净?”捕快的声音严厉,“这么干净的地方,你就乱扔垃圾?看你好像是个读书人,你惭愧不惭愧?”
张居正原本在加速的步伐,陡然间停下来,已经到了嘴边的呵斥硬生生憋了回去。
行人点头哈腰道:“真心惭愧,只是我也不能拿着垃圾逛街吧?垃圾扔哪里呢?”
捕快指着路边阴暗处的角落道:“看到没有,那边有个牌子,牌子下面有个大箩筐,垃圾都扔那边,等散市的时候有专人来把垃圾收走,把你扔的垃圾捡起来,赶紧去扔了。”
行人连声道谢,弯腰捡起自己扔的垃圾,往角落那边去了。
“大家都听到了吗?这条街有专门扔垃圾的地方,不要随地乱扔啊!”
捕快扯着大嗓门嚷嚷两句,他转过身,正好和张居正打了个对脸。
“哎呦!这不是张大人吗?”捕快连忙过来请安,“您怎么来了?”
认清朝廷大臣的脸,是京城捕快的基本功,京城这地方掉块砖头都能砸死几个四品官。
万一惹到不该惹的人,挨顿揍是轻的,遇到小心眼儿的,给你弄到牢里蹲几天,甚至穿个小鞋发配都有可能。
张居正又是有名的美男子,所以捕快一眼就认出来了。
张居正此时心情由阴转晴,调侃道:“怎么?我不能来吗?”
捕快笑嘻嘻的道:“给小人一个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拦张大人您啊,您这是...“
张居正道:“今天下午给太子授课,太子府外变成闹市街了?”
捕快感慨道:“是太子爷开了天恩,让百姓们多一条活路。”
张居正环视了一周,点头道:“雷礼雷大人虽然风评不好,但能力还是有的,这条街管理的不错。”
“雷老虎?那家伙脑袋里的东西都没有屁股里的多,”捕快鄙夷的道:“这是太子亲自规划的,让商贩按照卖货品类集中安置,还有专门扔垃圾的点儿等等,别看每一样都是小事,但是结合起来效果非常好,大家都很开心。”
张居正问道:“我看街面上这么多人,摊位费不少吧?”
捕快摇头道:“不贵,小摊位一天五文钱,大摊位一天十文钱,按月来收,这里的商贩哪一个一天要收不上五六十文钱,要是有缺斤少两的,发现一次警告,发现两次直接收走摊位,每三个月重置,可以消除警告。”
张居正点头道:“赏罚分明,摊位收费也公道,难怪这里的商贩与别的地方不同,东西给的分量特别足。”
捕快瞄了张居正手中那超级大的油炸鬼,心说我们可吃不到分量这么足的,肯定是张家那壮丫头又发花痴了。
美男子就是爽啊...
张居正又问道:“那收上来的钱归谁?太子吗?”
捕快笑道:“我们这些人帮忙管理,收个费,维持个秩序,还有那些运送垃圾的,跟太子府二八分账。”
张居正惊讶的道:“太子府收走八成吗?”
捕快连忙否认道:“太子慷慨仁义,是太子府只要两成,我们这些人拿着八成,不过也不全归我们,其中有一部分专门留出来,照顾城里困难的孤寡老人,还有盈余就捐给育婴堂,虽然钱不多,但太子说了,能顾一个是一个,只要尽到力就好。”
“不以善小而不为,这是蜀汉昭烈皇帝的教诲呀。”张居正由衷感叹。
捕快又道:“那小人就不打扰张大人了,人多了事就多,就怕有歹人坏了咱们这条街的名声,小人要巡街了。”
“辛苦,你忙着。”张居正目送捕快离开,心情更好了些。
跟在身后的随员感慨道:“都说太子不守规矩,贪财好色,可现在看来,太子不是没规矩,而是规矩比那帮人的都好。”
张居正同意的道:“是啊,就拿警告商贩缺斤少两这事来说,不是一棍子打死,而是还给改过自新的机会,时间一长,诚信之风就会形成,潜移默化中实现了教化,这是圣人推崇的教化方式。”
随员用手指着前方道:“大人,太子府到了。”
张居正抬头一看,太子府门前是一片空地,地面铺着青砖,没有商贩的踪迹,行人走过时也自觉的加快脚步。
巨大的门楼上挂着朱红的匾额,上书三个金色大字——太子府!
下是一大两小三道朱门,右侧有一个门房小门,是供下人们出入的。
随员迈步上前,拎起门环用力拍了拍。
旁边门房的小窗打开,一个老头探头出来问了一句:“哪位啊?”
随员朗声道:“我家张居正张大人来为太子授课。”
“哦。”老头应了一声,关上了小窗。
没一会儿,有下人打开正门,请张居正进来。
下人恭敬的道:“太子正在书房等您,他原本想要亲自迎接您的,但被詹事府的人阻止了。”
虽然张居正是太子少傅,名义上是太子的老师,但实际上还是君臣关系,储君也是君。
下人在前头引路,穿过几层套院来到太子府深处。
正在走着,前方忽然发现一道黑烟,空气中有一种焦煤的味道。
“书房马上就到,太子让人在府内搭了个小琉璃作坊,有些味道大人莫怪。”
张居正脸色不太好看,大明的皇帝都一些怪癖,比如喜欢斗蛐蛐,喜欢瓷器,喜欢做生意,喜欢修仙,还有喜欢当将军领兵打仗的。
按说朱长寿有些小癖好也可以理解,只是今天明明约好要上课。
此时小作坊里面冒出烟,说明朱长寿并没有把全部心思都放在自己的课上,张居正有一种被轻视的感觉。
太子府书房就在花园的旁边,越过一座假山,下人推开一道门。
“太子爷,张师傅来讲课了!”下人高声喊道。
“呼呼...终于来了,哈哈哈...热死了,热死了!”
朱长寿大笑着迎了出来,他上身只穿着一件汗衫,下身一条丝绸短裤,浑身上下都是汗。
张居正大声道:“太子,请自重!”
第七十章 从百姓中来,到百姓中去!
朱长寿看了看自己,笑道:“不用在意,我这是在模仿古人。”
张居正点头道:“懂了,太子在模仿汉高祖刘邦?”
朱长寿惊讶的道:“张师傅真是大才,这都能猜出来?”
张居正见他落落大方的承认,只能没好气的道:“太子将来是要做桀纣那样的暴君吗?”
朱长寿大惑不解道:“怎么穿的随意一点儿就桀纣了?大禹治水还变身成光屁股的大黑熊呢,古时候哪有这么多破烂规矩,大禹也是桀纣?”
“强词夺理,”张居正不想过多纠缠,问道:“太子爷满头大汗的,我路过外面闹市,正好买了些西瓜和橘子。”
朱长寿眼前一亮,连连点头道:“我都快渴死了,静雯...!张师傅买来了西瓜,你们快拿刀切了,大家分着吃!”
静雯答应一声,她穿着粗布的衣衫从小作坊里出来,也是香汗淋漓的模样。
香菱和晴儿也差不多打扮,三个女孩一起来到张居正面前,盈盈一拜,随即从随员手里接过水果走了。
三个女孩风姿各异,不敢说闭月羞花,也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坯子,把个年轻的随员看的目瞪口呆,只恨老娘少生了一只眼睛。
张居正用力瞪了随员一眼,如果这家伙不是也姓张,是江陵张家的人,简而言之,是自己五伦之内的亲戚,早就把他给轰回家了。
当着太子的面,这么看太子的侍女?
你小子的眼珠子不想要了吧?
好在朱长寿只是瞪了随员一眼,很给张居正面子,没有多说什么。
但是张居正刚刚教训完别人,自己的随员就这么失态,他低声申斥道:“还看?非礼勿视!你出去吧!”
随员老脸一红,躬身道个歉,快步离开了。
朱长寿笑道:“食色性也,看两眼不会少二两肉,我也没那么小气,张师傅回去之后可别骂他。”
张居正叹口气道:“这小子是我的一个亲戚,他父母把他托付给我,我就得教好他。”
原来还是亲戚,朱长寿没有再说什么,转身为张居正带路。
来到院子中央时,张居正发现一个一丈见方的简陋作坊,里面有两个面白无须的中年人在忙碌着。
朱长寿道:“这是宫里造办处的琉璃师傅,是陈洪派来的,都是从小在宫里的。”
这句话很有内涵,说明两个中年人都是公公。
“怎么?太子爷想要进军琉璃行业?这个行当已经快走到尽头了,赚不到什么钱,小心别再赔了。”张居正揶揄道。
朱长寿神秘一笑道:“肯定不是琉璃那么简单,具体的就不说了,你也知道我家老头子他不当人爹的,要是漏了底,他肯定又要截胡,吃一堑长一智,我得防着他。”
张居正没说什么,只是心想:好好好,你们爷们真是父慈子孝,天生一对。
不过大明王朝虽然是你们朱家的,却也是天下人的,你们朱家人折腾朱家人就算了,只要别折腾天下人就行。
想到这里,张居正心中一动,似乎很随意的聊道:“殿下知道您那六十万两银子都花到什么地方了吗?”
银子昨天晚上被抬走的,朱长寿这一小天都在忙活琉璃小作坊的事,当然不知道。
“区区六十万两而已,老头子爱怎么花就怎么花,”朱长寿酸溜溜的道:“我猜是送到福建安抚灾民,或者再拨一部分给胡宗宪抗倭,不过这点儿钱抗倭也不够。”
“殿下心中有百姓,我很欣慰,不过殿下还是想多了,您辛辛苦苦赚的钱,一半被拨去修道观了,”提起这是,张居正真的愤怒,语气也变得激烈起来,“另外一半收归内帑,我私下里听说,好像是给新来那个晓月真人炼丹的。”
朱长寿停下脚步,气得叉起腰。
“他么的...我尼玛...日了...卧槽!”
张居正摊摊手,表示完全理解朱长寿的感受。
小小的拱一把火...张居正想明白了,整个大明能治一治嘉靖皇帝的,也就面前这个太子了。
从前裕王爷有景王制衡,不敢对嘉靖有丝毫忤逆,甚至整天战战兢兢,生怕惹嘉靖生气。
但朱长寿没有这方面的顾忌,他是当今圣上唯一的儿子,可以随便大闹天宫,就算拆了金銮殿,被压个五百天也就顶天了。
陛下不是最喜欢挑动臣下内斗吗?身为皇帝,却总是弄这种小把戏,还搞的似乎是多高深的手法似的。
今天做臣下的也小小的施展一下,煽阴风,点阴火,这种把戏不是长脑子就会?
朱长寿叉着腰原地转了两圈,抬头道:“不是说要机械飞升吗?难道老头子不信我?”
张居正摇头道:“信还是信的,前些日子圣上召见了几波西洋商人,我打听到,圣上问的就是这个非洲和美洲是否真实存在,以及它们的方位,都印证了太子爷的话,只是圣上可能对自己的身体信心不足。”
“懂了,是怕灵魂宝石和振金没拿回来,老头子自己先嗝儿屁朝天对不对?”
这话,张居正可不敢回,他只能露出一个为难的表情,让朱长寿自己体会。
朱长寿吸了口气调整一下心态,说道:“张师傅放心吧,这两天我太忙,不过这事我记下了!”
张居正颇感意外,他还在担心朱长寿沉不住气,直接跑到宫里大闹一场。
如果事态发展成这样,自己无论如何也套脱不了干系,虽然他是做好付出代价的觉悟后,才拱这个火的。
但如果不用付出代价岂不是更好?
“殿下您到底在忙什么?”张居正好奇的道。
恰在此时,小作坊里的两个琉璃师傅激动的跑出来,大喊道:“太子殿下,成功了,我们成功了!一上午啊,终于成了!”
朱长寿一呆,回头看了看也在懵逼的张居正。
“张师傅,要不你回避一下?”
张居正敛容道:“殿下是信不过我吗?我张居正不管说是什么古之君子,但为人如何,朝野自有公论。”
朱长寿见张居正有点儿认真,于是改口道:“那好吧,咱们就一起见证奇迹吧!”
说完,他对两个琉璃师傅点点头。
小作坊内温度太高,连常年从事炼制琉璃的师傅都浑身通红,大汗淋漓的。
张居正更不敢靠前,反而只朱长寿抄起一盆冷水,往身上一泼,跟着两位师傅冲入小做饭。
“唉...太子,您是天下所望,怎么能做这种粗重的活儿呢?太失身份了!”张居正在作坊外面喊道。
“什么身份不身份的?我老祖宗朱洪武还拿着破碗要过饭呢!这叫从百姓中来,到百姓中去!你不懂!”
此时,朱长寿三人拿着火钳,将一个钳锅拿出来,摆在院子中央,在坯子中间摆放着一个厚厚的白瓷碗。
碗中有一块烧红的晶体,琉璃师傅拿铁钳夹起瓷碗,沉入早就预备好的水桶中。
刺啦...再拿出时,晶体凝固成形,看起来十分粗糙。
但这,就是实验阶段的毛玻璃,哪怕只是一块不起眼的粗糙晶体,但也能看出相当好的透光性。
第七十一章 不气盛还是年轻人吗?
张居正虽然跟随徐阶学过经世之学,但内心依然是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心思。
对面前这块不起眼的毛玻璃不以为然,于是对欣喜若狂的朱长寿也心有轻视。
说来说去,都是为了一个“利”字,格局太低。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这是读书人的理想,但又必须通过皇权才能实现,然而掌握皇权的人却只在乎钱。
这如何不让人气馁?如今天下人都重利,世风日下,人心不古,根源就在最上层。
“这真的是玻璃,让小人打磨一下。”
年纪比较大的老琉璃师傅战战兢兢的拿起毛玻璃,用锉刀一下一下的打磨,朱长寿十分认真的看着。
此时,静雯端着西瓜走出来,本来切个瓜用不了这么久。
但是半个瓜实在不够,所以让香菱和晴儿又去买了些瓜果准备,顺便买了些牛脸、头肉切了,预备些油饼。
顺带让下人给张居正的随员也送去一份。
在这个空档,静雯还换了一身衣裳,不能在张师傅的面前丢了太子府的脸面。
只是原本可以让下人端瓜果来的,但为了防止炼制玻璃的事泄密,所以只能是静雯她们三个亲自来操办。
所以时间拖的久了些。
朱长寿看到红汪汪的西瓜眼睛都亮了,抓起一块西瓜咔嚓咔嚓的吃了一大半。
两个琉璃师傅互相看了一眼,一起咽了咽唾沫,但没人敢吱声。
朱长寿见了,亲自抓起两大块西瓜,拿到琉璃师傅的面前道:“吃啊,可甜了,不要客气,快点儿吃。”
琉璃师傅们连忙避让,不敢伸手去接。
张居正清了清嗓子道:“殿下,您是万金之躯,亲自干粗活是体味民间疾苦,但亲自给这等下贱之人拿瓜,就太失礼了。”
“张师傅你和这个时代的人比起来,肯定是个非常开明的人,但是本王曾经游历仙境,须知仙境之中有一句话说的好,人人生而平等!谁也不比谁高贵,谁也不比谁低贱,区别只是社会分工不同!”
朱长寿头一次有些严厉的于张居正对话。
两个琉璃师傅心头一震,仿佛压在头顶的那层不可撼动的铁幕,在这一刻透入了丝丝光亮。
这些光是什么,他们不知道,只知道心中一宽,原本惶恐不安的心情瞬间平复。
“谢谢太子爷。”年轻些的琉璃师傅伸出手接过西瓜咬了一口。
甜啊...一道冰凉甜美的汁水顺着喉咙流入肺腑,浇灭了胸臆中的那股无名火。
虽然自己的确身份下贱,但被人当面说是下贱之人,心中如何不火?
如果不是在太子府,说话的不是张居正,而是在江湖之中有人这么说自己,说什么也要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
虽然自己是个阉人,但那是家境贫寒,活不下去了,才在小时候被送入宫里。
你们这帮当官的满嘴仁义道德,张口圣学,闭口天下苍生。
可残害天下苍生的,不就是你们这些官儿吗?
虽然我们只是贱民,身份低下,但心可不瞎!
咔嚓..咔嚓..
两大块西瓜瞬间吃光了,朱长寿又给他们递过来两块。
张居正说道:“太子殿下您这个说法,与暴秦的商君如出一辙,商君说过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可是他最后却作法自毙,以身饲法,人人生而不同,注定不能平等,哪怕商君的严刑峻法,也没法让人人平等。”
“法律要维护稳定,兼顾公平,商君乱世用重典一举让弱秦变成天下谈之色变的虎狼之秦,功在当代,虽然他的法没能做到人人平等,但至少做到了法律面前人人平等,仅凭这一点,商君就足以照耀千古了。”
张居正还是不服道:“我们还是要研习圣学,要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朱长寿反问道:“如何为天地立心?如何为生民立命?如何开万世太平?只靠圣学就能做到?圣学开过百世太平吗?”
张居正一时语塞,圣学的问题就是嘴上说时,无往不利,落到实处,处处窝心。
所以才有了圣人的话是用来给别人看的,拿来办事是百无一用的说法。
朱长寿话锋一转,道:“两块西瓜而已,没必要这么大动肝火,况且我听说张师傅出身贫寒,也很能为民请命,将人分为三六九等是礼教的糟粕,咱们可不能被荼毒了。”
张居正正好也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其实他少年时对此类糟粕也很厌恶,但当官久了,每天都在社会的最上层生活。
就像生活在水里的鱼,也就不觉得有什么了,说到底,张居正已经快要变成礼教的形状了。
于是张居正敷衍一句道:“殿下不应随意批判圣学,人分士农工商,民分三六九等,从来都是如此。”
朱长寿冷冷的道:“从来如此,便是对的?”
“年轻人不要太气盛!”
“不气盛还是年轻人吗?!”
气氛一下子僵住了。
为什么张居正对朱长寿递瓜这个举动这么执着呢?
因为这个举动不合礼法,涉及到了礼,琉璃师傅们的身份卑贱,他们不配如此礼遇。
大礼仪之后,嘉靖胜了,皇权战胜了礼教。
皇帝不再是维护礼教的守护者,反而站到了礼教的对立面,这对于一个帝王来说是不能接受的,这威胁到了他地位的正统性。
嘉靖修道观是为了修仙,而修宫殿,大搞祭祀则是为了把礼重新攥在手心。
所以嘉靖要搞天地分祀,甚至要恢复周朝礼制,就是要把礼这个社会规矩的解释权,从文官集团手中彻底夺过来。
跟我嘉靖比政治正确是吧?不就是比谁更极端,谁更正统吗?我一步到位,恢复到礼最开始的地方。
我都回到大周了,谁敢比我更正统?谁敢比我更正确?
于是怂了的反而是百官。
而朱长寿更过分了,话里话外对礼教不屑一顾,比他老子嘉靖更激进百倍。
如果天下人都不遵守三纲五常,心中没了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这天下不就乱了吗?
按身份来说,张居正不应该与朱长寿争的这么凶,但是站在保卫礼教的角度,他不能不争。
嘉靖这一代已经不能改变,下一代不能再这样夺天下人之心了!
静雯见朱、张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分步不让,怕他们关系闹僵。
“太子爷...这块就是玻璃吗?咱们忙活一上午,就炼出这么点儿?”静雯指着白瓷碗里的毛玻璃问道。
这句话成功转移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张居正这才知道,原来瓷碗里的居然是玻璃。
琉璃的技术虽然有千余年之久,但玻璃的工艺却始终无法突破,而西洋的玻璃已经能做到接近透明。
京城内有专门从西洋进货的商行,随随便便一个玻璃杯都能卖上几十两银子,一小块玻璃板就能卖二十多两银子。
虽然张居正是个君子,但俗话说的好,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说到底,君子也是爱财的。
吃过瓜的老琉璃师傅拿出锉刀,在毛玻璃上不停的锉,很快将毛玻璃锉成一颗椭圆形状的玻璃球。
实验阶段,工艺上并不严谨,只求能修成玻璃就好。
所以透明度没那么高,但放在阳光下,美丽的玻璃球折射着阳光,透过玻璃球能看到对面的人影。
哪怕是这种程度的玻璃,也不比西洋传来的玻璃逊色多少了。
张居正十分敏锐的捕捉到其中蕴含的大财!
第七十二章 要不要听听马圣的?
朱长寿把玻璃球捧在手心,欣赏片刻后,郑重的放在静雯的手中。
“这个送给你,”朱长寿说道:“去弄块金子打个手镯,把它镶嵌上。”
“送给我?我不能要,这太贵重了。”静雯摇头道。
“让你拿着,你就拿好,不用太开心,以后咱们能量产玻璃了,它就不值钱了。”
“不!它对于静雯来说是无价之宝!静雯一辈子都要戴着它,谢谢哥...主子。”
静雯欣喜不已,在香菱和晴儿艳羡的目光中,捧着玻璃球离开了。
“恭喜殿下,”张居正果断采取和解的姿态,朗声道:“我们每年从西洋进口玻璃,需要用上等丝绸来换,丝货一担盈利不过一百二十多两,却只能换十几个玻璃杯,如果我们也能制造玻璃,每年至少几十万两白银进账。”
朱长寿倒是不以为意,表面上看丝绸换玻璃杯是赔本买卖,然而玻璃是易碎品,从西洋万里之遥运送过来,损耗极大,十不存一,所以在沿海有专门的琉璃厂二次加工碎玻璃制品。
只是缺少关键技术,二次加工的玻璃制品的质量会大幅下降。
从实际价值上来说,用耗费人力物力巨大的丝绸换玻璃,的确是亏本到家的买卖。
朱长寿拿着打磨好的玻璃球,开怀大笑道:“两位师傅辛苦,我这里一定重重有赏!哈哈哈...”
两位琉璃师傅连声道谢,也是眉开眼笑,看着玻璃球有一种说不出的成就感。
几个人围着玻璃球傻笑了一会儿,朱长寿忽然道:“本王这个..最近有些穷,张师傅你有没有钱,我这边要重重有赏了。”
并非是朱长寿故意哭穷,银子入了库,再想拿出来就得经过詹事府的同意。
问题是詹事府那帮贱人都是些狗币,五个主事的你看我不顺眼,我看你难受,你同意拨钱,那我就不同意!
朱长寿虽然贵为太子,钱名义上是他的,但是太子府本质上是个小朝廷,詹事府金库就是个小号的国库。
哪怕嘉靖想要花国库里的钱,也要经过层层审核,有时候还要拿出杀头的架势,才能挤出些银子用用。
更何况太子府这边嘉靖故意挖了深坑,将朝廷党争完美的在太子府复刻了一把。
这帮贱人各施本领,从各种刁钻的角度恶心朱长寿。
关键嘉靖实在被气急了,还能打那帮大臣一顿。
可朱长寿没有这个权力,一旦拿出太子威严逼迫他们,詹事府那五大贱人就空前团结的互相扯皮,总而言之钱入了库,那就是国家的,非重大事务不可轻动。
然而给詹事府的这帮蛀虫给自己发福利时,那叫一个痛快,什么冰炭钱,茶叶钱,书本费等等。
朱长寿亲眼看到雷普那个狗币买一支很普通的笔,报价十两银子...
不禁让朱长寿想起仙境中的带嘤神剧《是首相》,这帮文官集团给自己谋福利时,可不管你什么国家天下,肥了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幸好他吃过亏了,赚来的三万九千两银子当时就扣下一半,不然一定被这帮蛀虫们吃干抹净。
那都是我的钱!!
朱长寿从前对嘉靖弄内帑小金库不以为然,如今也终于明白了,你信这帮大臣的,他们能把你棺材都给贪了。
自己这一万五千两银子,要盘个琉璃厂,还要雇人、进货...根本是捉襟见肘。
逼的他今天早上找来詹事府的家伙,威逼利诱了半天,把供给太子府衣食住行的责任甩到他们身上,又挤出一部分钱,不然真不知道该如何维持了。
现在重重有赏这句话喊出来了,可是总不能就当个口号喊了就算吧?
就算我朱长寿可以不要脸,但还指望人家琉璃师傅出力呢...
张居正鼻子都要气歪了,他没好气的从怀里拿出两锭十两的银子。
“我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殿下记得以后要还。”
“还..一定还...”朱长寿喜滋滋的接过银子,给了琉璃师傅每人一锭银子。
张居正还是不放心的道:“殿下你的事情多,要不要立个借据?”
“什么借据?张师傅你在说什么?”朱长寿露出疑惑神色。
张居正指着琉璃师傅手中的银子道:“当然是借给殿下的银子了。”
“什么银子?本王什么时候借过银子?”朱长寿开了个玩笑,随即道:“放心吧,等我的玻璃厂建起来,三倍还给您,张师傅今天想讲什么?”
提起上课,张居正就有些头疼,因为朱长寿从前智商很低,只学过一些最基础的《三字经》和《百家姓》。
而百家姓也只学到、赵钱孙李,周吴郑王,冯陈褚卫,蒋沈韩杨,朱秦尤许,何吕施张。
张之后就记不住了。
去年发过高烧差点送命之后神智是开了,但自称去过仙境进修,所以对圣学并不上心。
方才辩论更是对圣学礼教表现的十分不屑,原本想要讲一讲经世之学。
不过看来需要重新塑造一下太子殿下的认知,还是树立起读书人的威信,让殿下树立起对圣学起码的尊重。
晴雯打来一盆常温的清水,和晴儿一起给朱长寿清洗了一下身子。
刚才浑身都被汗水打透了,散发一股难闻的汗臭味,香菱拿来一身干净的衣衫帮他换了。
朱长寿焕然一新,哈哈一笑:“让张师傅久等了,咱们开始讲课吧。”
张居正也趁机在脑中风暴了一下,以极快的速度在脑中形成了一个开场白。
“我辈读书人自秦汉以来,便以天下为己任,常言道,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殿下还是要好好学习圣学的,圣学盛行一千多年,开太平,启盛世,方才殿下对圣学多有微词,这是不对的。”
“开太平,启盛世...”朱长寿咂摸了两下,反问道:“其实仙境也经历过类似咱们这个阶段,您知道仙境是怎么评价礼教,怎么评价咱们现在的吗?”
张居正来了兴趣,说道:“愿闻其详。”
“人吃人的礼教!”朱长寿斩钉截铁的道:“万恶的旧社会!这就是仙人们的评价!”
张居正呆住了,他想过无数种答案,却没想到评价如此之低,如此之激烈!
“这...绝不可能,我们读书人一千多年来辅助君主执掌朝政,一直都...”
朱长寿不客气的道:“也没一千多年了,大汉虽然独尊儒术,不过其实把孔圣人的话阉割的够呛,而且大汉其实也不是你们读书人掌控朝局,你们倒是想了,可人家豪门贵族也得答应,实际是到了大唐开启科举,寒门的读书人才算有了进阶的门路,而科举真正成熟已经是大唐中期了,怎么算也没一千多年。”
“直到铁血大宋,读书人的地位才空前拔高,不过实际效果嘛,懂的都懂,反正不全是读书人的锅,但要说大宋是盛世我是不认的,不过你们的经世之学的确有些意思,可惜也只是涉及到皮毛,没有触及到根本,张师傅要不要听一听马圣的?”
第七十三章 工业太子党的诞生
“马圣?”张居正有些懵逼的道:“他是谁?”
“没听过很正常,卡尔.马圣的学问,大家听了都说好,今天就让学生给你好好讲一下,听听仙境中的学问,对张师傅您也好,对不对?”
朱长寿把自制小黑板搬过来,放在张居正的面前。
现如今的读书人都是礼教形状的,形成庞大又坚不可摧的利益集团。
哪怕是当年朱洪武那么铁血刚猛的人,最后也只能妥协。
朱长寿自忖远不如老祖宗那么牛掰,至少让他干掉那么多当官的,军政、朝局一把抓,他没那个能力,还是要发展一下“太子党”比较好。
高拱其实已经算是自己人了,毕竟那张坑人的名单就是投名状,御史们虽然没有实权,但就像高拱说的那样,坏事的能力超群,是当搅屎棍的不二选择。
然而,这些人都是读书人,都是现在制度的既得利益者,操控不好容易反水。
还是要找到真正的自己人,这段日子其实朱长寿也在琢磨,第一个想到的其实不是张居正,而是现在还是无名小卒的海瑞。
另外一个才是自己这位张师傅。
刚才故意对读书人最终是的儒教进行了嘲讽,换做一般的读书人一定会争论到底,因为这事他们安身立命,学习了一辈子的东西。
但张居正却很克制,表情中还带着思考和疑惑,朱长寿决心试一试,看看能不能拉拢过来。
“其实我也只学过马圣学问的皮毛,但是张师傅是个有大智慧的人,所以学生想要跟您分享一下,这一切,都要从生产方式、生产力、生产关系说起....劳动者、劳动资料、劳动对象...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上层建筑对经济基础也会有反作用,当上层建筑不适应经济基础时,它反而会对经济基础造成消极影响...”
“劳苦百姓才是最伟大的,他们的产生价值...读书人不应该高高在上,你们并不比谁更高贵,你们应该是百姓们的公仆...人为的将人分为三六九等,用三纲五常桎梏人的思想,这是封建礼教的罪恶...”
刷刷点点...朱长寿写满了整块黑板,把张居正彻底看呆了。
他很想插句嘴,或者反驳两句,但是做不到,因为他听不懂。
“科技是第一生产力,世界处在巨变的前夕,我们要想不被时代抛弃,就得消除桎梏,解放思想,鼓励科技发展,尽快进入工业化,实现工业腾飞,对于我们大明来说,工业才是未来!”
最后这些,张居正听懂了一些,虽然似懂非懂之间,但他明白了朱长寿这番话的威力,它将改变一切!
“张师傅,你还不知道你的重要性,你只是刚开始了解马圣的力量,加入我吧,我们一起研究马圣,而我们合力..就可以结束大明混乱的局面,给这个世界带来新的秩序!”
“殿下,您这是想要造反啊!造天下所有人上人的反!”张居正喃喃道:“如果按照您这么做,我大明的确可以腾飞到更古未有的高度,只是您的做法要得罪全天下的读书人,还有全天下的豪门士绅,所有依附于圣学的人,都是您的敌人。”
“粉身碎骨浑不怕,但留工业在人间!”朱长寿没有半点犹豫的道。
张居正上前一步,一把握住朱长寿的手,激动的道:“马圣之学令我茅塞顿开,今日方知我是我!殿下,我愿意做个学生,学习马圣,与您一起开辟新世界!”
朱长寿也很激动,死死握住张居正的手,大声道:“终于让我找到你了,达瓦里氏!”
“嗯?”张居正一呆,问道:“达瓦里氏是什么?”
朱长寿道:“是志同道合者的意思,张师傅以后就是自己人了,等有机会,咱们再一起研究辩证和唯物。”
“也是马圣的学问?那我现在就学!”
“不太好吧,外面天都黑了,来日方长,咱们有的是机会。”朱长寿指了指外面,天已经黑透了。
院子里的石灯内放上了松子油灯,有些蚊虫围绕着灯火扑腾。
上一次让张居正这么求知若渴的,还是徐阶讲解经世之学的时候。
但正如朱长寿所说,经世之学只能算是皮毛,而马圣的学问却是触及本质,二者天差地别,不在一个水平。
朱长寿亲自送恋恋不舍的张居正离开,从此大明又多了一个工业党。
张居正在回去的路上还是一脸陶醉的模样,太子府外华灯初上,白天的闹市过去,夜市上场。
一片祥和景象,只是在张居正的眼中,路上的行人,小商小贩不再是身份低贱的人,他们都是百姓,而自己是他们的公仆。
只是,如何实现太子殿下的理想是个巨大的问题,既需要极高的稳定性,又需要海量的资源,尤其是需要钱。
跟太子一比,当今圣上简直不堪入目,自私、自利,与民夺利,重用奸党,大兴土木,不思进取,一心修仙,要不要跟太子筹划一下,实在不行就逼宫,让圣上去做太上皇吧。
可转念间,他又将这个狂想压了下去。
现在朝局动荡不安,大明四面受敌,内部各种势力盘根错节,纠结在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还是暗中传播马圣学问,寻找志同道合之人,积蓄力量才能更好的帮助太子。
张居正手中捏着一件木头玩具,这是朱长寿亲自画的图纸,找木匠复刻出来的。
它看起来像西洋人传来的火绳枪,但是造型更加精细,它后面有个叫扳机的东西,中间是一个轮状的物体。
太子说那是弹筒,可以装六颗弹药,他把这东西叫柯尔特左轮手枪,是一个名叫柯尔特的仙人发明的武器。
据说这东西还有一个谚语:上苍创造人类,柯尔特让他们平等。
张居正感受到这份礼物中蕴含的超凡意义,一时心潮澎湃。
从今天开始,朝堂之上诞生了一股新势力——工业太子党!
...
翌日清晨,朱长寿还在被窝里睡着懒觉。
宫里突然来人,急召他入宫,按照传旨太监的说法,是主子万岁爷思念太子,所以想要见一见。
顺便,让太子和晓月真人见一见。
在拿下虎阳真人之后,嘉靖曾答应过朱长寿,如果再找道士辅助修仙,就要让他来把把关。
可如今晓月真人已经来了半个月,丹都炼了一炉,才想起这个茬。
朱长寿有一种被大灰狼盯上的感觉,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在儿子的钱吧?
被坑的次数多了,现在已经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着老头子了。
不管怎么说,这里面肯定有事!
如果老头子不是憋着坑人,我朱长寿今天就从这里跳下去,就把身下这张床吃了!
绝不出错,杜绝真香!
第七十四章 二龙不能相见
紫禁城,西苑精舍。
一位真正鹤发童颜的“老道士”,稳稳当当的坐着,他容貌普通,不去看头发,只看脸的话感觉也就是三四十岁的样子。
身材矮小,穿着的道袍与精致的虎阳真人不同,上面打着补丁,看起来有些破旧。
嘉靖拿起一颗丹药吃下,见道士十分局促,于是安慰道:“晓月真人不要紧张,我儿朱长寿没有三头六臂,他只是有一双火眼金睛,能够看穿一切妖魔伪装而已,朕相信真人绝对不是什么妖魔鬼怪,莫非真人自己没有信心?”
晓月真人擦了擦汗,说道:“贫道倒是自信我绝不是什么妖魔,只是不知道太子他会不会看不上我,万一...”
话没说完,朱长寿风风火火的闯进来,大吼一声:“老头子,找我什么事?”
晓月真人被唬的往后缩了缩,不敢正眼往门口看。
嘉靖大感丢了面子,黑着脸,咬牙切齿道:“孽障!你就这么跟朕说话?”
朱长寿梗着脖子道:“不好意思,这两天被人打劫了六十万两雪花白银,心情有些抑郁。”
“哈哈哈...”嘉靖转怒为喜,他想到了开心的事,“原来是因为这件事在怪朕,其实你是不了解老父亲的一片良苦用心啊。”
朱长寿别过脸,赌气道:“老头子你又不说,儿子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如何能知道?”
嘉靖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的道:“你这几天,也应该见识到詹事府的厉害了吧?其实詹事府就是个小号的朝廷,你看着他们,就应该知道朕面对的是什么样的臣子,你那些钱入了他们的库里,想再拿出来可费劲了,你能拿出一半都算厉害了,朕是怕是吃亏上当啊,所以给你上了一课,这可是帝王课,收你些许银两并不过分吧?”
朱长寿听了频频点头,的确詹事府的那帮贱人,真是人人皆可杀,只是....
“等一等,不对,这里面不对啊,老头子你让我好好捋捋...”朱长寿凝眉深思道:“是不是这么回事?你为了让我免上三十万两银子的当,收了我六十万两银子的学费,这不对啊!这事肯定不对!”
嘉靖咂摸一下嘴,小混蛋猴精猴精的,没糊弄过去。
于是嘉靖转换打法,摆出一副慈父的模样道:“傻孩子,你我父子还分什么彼此?银子嘛,你的就是我的,我的还是我的,将来终究...那什么,对不对?就当是朕帮你存的,以后不许再说浑话,一家人总是说两家话。”
“我敬爱的老父亲,我是您的亲儿子对不对?”
“当然,寿儿是朕唯一的儿子,是朕最疼爱的儿子。”
“那好,作为您唯一的儿子,如果我真的信了您的大忽悠,您真的会开心吗?”
一句话,把嘉靖问沉默了,做家长的都有一颗望子成龙的心。
要是朱长寿那么好忽悠,就像当初裕王那么老实,嘉靖反而会气到不行。
虽然朱长寿有事没事就大闹天宫,但嘉靖内心对他还是极其喜爱的,喝了龙根茶也不过抽了一顿屁股,这要是换成裕王和景王,不打个半死是绝不会收手的。
只不过嘴硬的嘉靖绝不承认就是了,但是朝野中了解他的,都已经猜出他的心思。
别的暂且不论,只是看着朱长寿的眼神就已经把他出卖了。
“小混球真的是,朕是天子,收的学费贵一些不是正常吗?”嘉靖有些嬉皮笑脸了。
朱长寿还能怎么办?摊上这么个自私自利的老父亲,这就是原生家庭的悲哀吧。
“忽然召见,难道就是说这些?难道不知道二龙不能相见吗?”朱长寿没好气的道:“咱们爷们能不见就不见,看到你就来气。”
“大胆!放肆!”嘉靖嚷嚷道:“朱长寿你愈发无法无天了,今天朕让你来,其实是让你见一见晓月真人,你看他身上是否干净?”
朱长寿这才注意到已经缩成一团的晓月真人,于是上下打量了两眼。
“不干净,道袍上都是灰,头发也好久没洗了,老道你多久没洗澡了?”
晓月真人竖起三根手指,小声道:“三...三个月。”
朱长寿劝道:“天气热了,得注意个人卫生,这样容易生痱子的,回去好好洗洗。”
嘉靖看不下去了,强势打断道:“不是让你看他身上干净不干净,是让你看看他有没有妖气!”
晓月真人明显跟那个像老虎一样的虎阳真人不同,这是个老实人。
当他被召见的时候,朱长寿就已经了解过他的生平,这家伙原本只是个樵夫,他天生异像,从小头发就是雪白雪白的。
其实这是一种白化病,不过村里人不知道,还以为他生而不凡,定有仙缘。
有次在深山中偶遇了一个住在山洞里,穿着破烂道袍的老道。
彼时的晓月真人见他太可怜了,吃的是野果,喝的是山泉水,饿的皮包骨的,于是经常带些米、盐上山。
老道很感激,于是收他为徒,教他炼丹术和符箓驱鬼术。
后来老道失踪不见了,不知道是被野兽拖走了,还是自己掉山涧了。
晓月真人有个浪漫的想法,师父一定是飞升了!
其实老道教他的,是以一束为基础的,炼丹、符箓的原材料都是些草药。
“驱鬼”自然也有针对性,比如有人发冷,这是发“水鬼”附身,用可以退烧的丹药和符箓。
有人拉肚子,这是“痢鬼”作祟,也针对性的用丹。
穷苦人看不起郎中,于是花些小钱买些丹药,喝一些符箓水,因为里面有药物成分,所以病真的好了。
于是晓月真人的仙名远播,给他修了个道观。
晓月真人很本分,并没有像同行那样大肆敛财,不讲究吃穿用度,只收了一个孤儿当徒弟,身上有多余的钱就帮助孤寡贫苦的乡亲。
嘉靖朝满世界都是招摇撞骗的道士,跟那些妖艳贱货一比,晓月真人是这样的仙风道骨,卓尔不群。
于是他就更出名了。
仙名远播的晓月真人自然引起了当地官员的注意。
县官刘深是个喜欢钻营的庸官,属于连贪都贪不明白的那种废物读书人,正感叹自己官运不亨,时运不济。
忽然听说自己的县内出了一位活神仙,你看这不是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吗?
于是连夜上报,把晓月真人一举推上了如今这个本不属于他的高度。
刘深如愿以偿,连升三品,如今是知府了。
晓月真人从没害过人,反而救了不少穷苦人,要说他身上有妖气,朱长寿良心上是过不去的。
“没有妖气,但是这位真人是苦修派的,”朱长寿胡诌道:“如果让他住豪华的大道观,反而会阻断他吸收日月精华,平日里按照寻常百姓的用度来供给就好。”
晓月真人十分赞同的道:“太子爷说的太对了,贫道住的是能摆十张床的大屋子,盖的是绫罗绸缎,顿顿都是大白馒头,贫道已经好几天睡不好觉了,求陛下让贫道回归山野吧。”
第七十五章 你在家做了好大事
这些日子,晓月真人过的是晕晕乎乎,自始至终都是懵逼状态。
整个人就像在云端飘着,脚不沾地,心中不踏实。
住那么大的房子,吃那么好的食物,衣食住行都是最好的,还有专人照顾一切,说一句不客气的,只要想,就是走路,拉屎都不用自己。
这还是人过的日子吗?
所以找准机会,马上提出要走。
然而他越是这样,就越有高人风范,嘉靖越不能放他走。
想当年张三丰张真人,几代帝王又是下诏书请他,又是派人寻他,折腾了一百多年都没找到人影儿。
现在晓月真人也有仙人的风骨,放归江湖,万一也像张三丰一样消失了怎么办?
所以嘉靖很和蔼的道:“真人稍安勿躁,朕修仙得道需要你的辅佐,朕知道你淡薄名利,要不这样,你选个地方,朕给你盖个小道观,如何?”
晓月真人有些失落的叹气道:“贫道想找个离太子殿下近的地方住。”
刚才朱长寿的话让他感到十分触动,身边的人没人懂自己,还是太子爷了解老道我的心思。
在一个极度陌生的环境中,朱长寿就像一根救命稻草,晓月真人本能的想要抓住他。
嘉靖内心有些不悦,怎么自己这么大个万寿帝君,吸引力还不如朱长寿那个毛头小子?
他的眉头竖起,精舍内的气氛陡然间波诡起来。
吕方见状,连忙欠身道:“晓月真人不亏是得到高人,居然能感应到太子爷身上的仙气儿,太子爷曾经梦游仙境,想必对真人的修行大有裨益吧?”
晓月真人只是老实,但不蠢,有了台阶他知道爬。
“是啊,”晓月真人故作高深的道:“实不相瞒,贫道一见太子殿下,仿佛看到无数仙人前辈的幻影,此乃天人感应,所以...所以...”
他的文化水平不允许他说出更像样的话,高深到一半就高深不下去了。
朱长寿笑了,这是个玩意儿啊,留在身边没准能有奇效。
毕竟晓月真人在民间的声望不错,又没有什么野心,只是个普通的日子人而已。
“我们太子府的边儿上有个小城隍庙,已经荒废了,找人修补一下,真人你就住在那里怎么样?”
晓月真人连连点头道:“好好好...贫道之前住的就是城隍庙,看着城隍老爷,贫道睡得着,吃饭也香,陛下给了贫道很多钱,贫道也用不上...。”
“长者赐,不敢辞!”吕方大声道:“这是《礼记》中的话!”
晓月真人小声嘟囔道:“贫道是学道的,不是儒生。”
在场众人颇有一种这货烂泥扶不上墙的感觉。
钱这么好的东西,别人抢都抢不过来,你居然不要!
嘉靖哈哈大笑,打圆场道:“真人到底是方外高人,淡薄名利让朕钦佩,这才是真神仙啊,朕破例按真人的意思办,吕方...你拍人带着真人去太子府城隍庙看看,帮修缮一下,这笔钱必须得宫里出!”
晓月真人木讷的愣着。
朱长寿都看不下去了,提醒道:“还不谢恩!”
晓月真人恍然,噗通一声跪下,大呼道:“谢..谢谢陛下,谢陛下隆恩!”
等晓月真人离开之后,嘉靖脸上还挂着笑。
“晓月真人还真有些天真烂漫啊,朱长寿你要好好学学。”
朱长寿点头道:“老头子说的对,你以后也要多跟晓月真人这样的道士接触。”
“哦?莫非他是真正的得道高人?”嘉靖眼前一亮。
朱长寿摇头道:“是不是高人我不知道,但他真的省钱。”
嘉靖一时之间无言以对。
闲扯了两句,嘉靖话锋一转,问道:“朕好久没和你一起用膳了,今天特意准备了你最喜欢的红烧虎皮大肘子,开心不开心?”
朱长寿点头道:“快一个月没吃到宫里的饭了,还真有些怀念。”
嘉靖心情不错,对吕方道:“还愣着干嘛?告诉御膳房快准备!”
吕方满脸挂笑的道:“真是太好了,奴婢这就去准备!”
大约一刻钟的功夫,一桌佳肴已经摆在朱长寿的面前。
嘉靖自己很少沾荤腥,今天面前也摆了一大盘红烧肘子,看着朱长寿抓起肘子大啃特啃的模样,按理来说应该生气才对,但他却忍不住嘴上挂着笑。
“慢点儿吃,朕听说昨天张居正去给你讲了课?却被你反客为主?你都给我们的张神童讲了什么?”
朱长寿心中一凛,打个哈哈道:“也没什么,就是讲一讲仙境中的见闻。”
虽然知道身边必然有宫里的眼线,但是自己和张居正上课时,只有他们二人,期间也就静雯进来送过茶水,但静雯绝对不可能出卖自己。
简直防不胜防,不过嘉靖只知道个大概,却不知道详细情况,比如他并没有提到马圣,恰好印证了这一点。
其实过度纠结这些反而没用,有眼线才是正常的。
嘉靖吃了一口菜,又道:“听说你在府内做了好大事!”
朱长寿装傻道:“也没什么,无非就是些风花雪月,咱们这一枝儿人丁不旺,儿子得好好努力,早日让我敬爱的老父亲抱上孙子。”
“那感情好,”嘉靖大笑两声,继续道:“不过朕说的不是这些,就挑开了说吧,听说你一直在家里搞玻璃?”
“噗!”朱长寿一口酒喷了,大声道:“老头子!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
嘉靖大惑不解的道:“朕说错什么话了吗?”
朱长寿道:“在仙境,搞玻璃的意思是搞龙阳断袖之癖!”
其实,大明到了如今,好男风已经不是什么了不得事情。
比如史书中专门为帝王男宠开辟出一章,名叫《佞幸列传》。
关于大明武宗的此类传说更多,其中正式记载和民间野史都有,比较有名的有“羊脂玉”这类的典故。
民间,有名士还专门写有名士风流十二好,其中就有好娈童这一好。
大明的“禁书”系列,情节往往是一个无能的财主,被人疯狂牛头人后痛定思痛,花大钱寻访名师高人。
终于得到道士或者僧人的指点,或靠丹药,或靠天竺异术。
从此大振雄风,不止连本带利的反牛,甚至连奸夫,以及奸夫的一家老小统统拿下!
其内容之生猛,猎奇,甚至会引起生理不适。
哪怕是《金瓶梅》之类的奇书,也有不少男风内容。
所以嘉靖听了只是皱皱眉,责问道:“原来如此,那你搞没搞啊?”
朱长寿风中凛乱道:“没有,绝对没有,老头子你不能凭空污人清白!”
嘉靖终于有些怒了,骂道:“朕说的不是那些乌七八糟的,朕说的是玻璃,听说你研究出制造玻璃的方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