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章 反转(一)
三人围坐一处。
周青山说道:“晓婉猜的没错。若秋确实出事了。本来,按照事先约定,周三中午,我和她应该见一面,可是,她始终没出现。”
宁志成想了想:“若秋会不会是遇到了麻烦,暂时脱不开身。比如,被特务跟跟踪,或者是生了病之类……”
“如果是那样的话,我也没必要担心。事到如今,我也不用瞒你们了,她就是若秋。你们先看看这篇报道。”
周青山把报纸扔了过去。
报纸上也刊登了江如梦和朱文瀚的相片。
看过了报纸,宁志成皱着眉说道:“老周,江如梦结过婚,这件事你知道吗?”
周青山摇了摇头:“她从没提起过。”
“故意隐瞒家庭背景,这种行为已经违反了组织纪律。”宁志成说道。
周青山说道:“即便如此,她为什么要躲起来呢?”
“她会不会叛变了?”余晓婉略微有些紧张。
周青山说道:“应该不会。过去了这么多天,江如梦若是叛变了,我也早就被带进了巡捕房。”
余晓婉说道:“那你也要当心。她知道你是谁。”
周青山点了点头:“我估计,短时间内,她不可能离开上海。大家都想想办法,怎么才能找到她。另外,晓婉的担心也不无道理,平时出来进去,都要加倍留神,发现异常情况,要尽早提出来。”
“知道了。”
“明白。”
余晓婉说道:“上个月的活动经费,一直没有到账,以前都很准时,这次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周青山说道:“再等两天吧,经费紧张也不是一两天了。晓婉,马上发报,汇报若秋失踪的情况。”
“好。”
余晓婉转身去了更衣室。
更衣室位于最里面,是一间十几平方米的小屋子。
从表面上看,更像是为余晓婉量身打造。其实这很正常,她是老板娘,享受特殊待遇理所当然。
更衣室的衣柜内,做了一个隐秘的夹层,电台就藏在夹层内。
如果中途来了外人,余晓婉就会暂停发报。
宁志成沉思了半晌,忽然开口说道:“老周,我怎么觉得,若秋这件事、多少有些蹊跷呢?”
“说说你的看法。”
周青山端起茶碗喝了一口。
宁志成说道:“作为受过培训的特工人员,江如梦怎么会大意到,让一个普通人发现了秘密呢?”
“你的意思是说……她故意让朱文瀚发现结婚证?”
“没错。这是最合理的解释。我甚至认为,在这件事上,江如梦早有预谋。要不然,就解释不通,她随身携带一张十六开结婚证的行为。正常来说,既然答应了朱文瀚的求婚,对自己结过婚的情况,要么继续隐瞒,要么坦诚相告。否则的话,就显得别有用心。”
“那也就是说,从一开始,朱文瀚就是一颗被利用的棋子……”
周青山眉头紧锁,凝神思索了一会,说道:“问题是,江如梦为什么要这么做?”
宁志成说道:“只能问她自己了。”
……
周日。
豫园路183号。
仓永家门外。
徐思齐伸手敲了敲门。
过了一会,仓永太太打开了房门。
“你是?”
“仓永太太,我上次来过,代表巡捕房探望过仓永先生。我姓徐。”
“哦……我想起来了,你是、徐探长?”
“对。”
“请进来说吧。”
进了屋子,徐思齐四处看了看,说道:“仓永太太,我今天来,有件事想请教仓永先生,他在家吗?”
仓永太太说道:“在的。请稍坐一下,我去叫他出来。”
“好的。”
此刻,书房内。
书桌上摆放着文房四宝。
仓永宗严正在挥毫泼墨,在纸上写了一个又一个“忍”字。
房门哗啦一响,仓永太太迈步走了进来,回手又拉上了房门,来到仓永宗严近前,说道:“徐探长来了,说是有事请教。”
仓永宗严面无表情,写完“忍”字的最后一笔,说道:“由美一直想吃你做的料理,赶巧今天是周末,打电话请她过来吧。哦,顺便把真嗣找回来,他一定在学校打篮球。家里来了客人,我们可不能失了礼数。”
“要不要叫上秋山君?”
“秋山君很忙,这次就不要打扰他了。”
“是。”
仓永太太躬身退了出去。
仓永宗严依然不紧不慢,先到卫生间洗了手,换了一身很正式的和服,这才来到了会客厅。
徐思齐站在刀架前,正在端详一长一短两把武士刀。
仓永宗严在门口看了一会,说道:“徐探长对剑道也有研究吗?”
徐思齐回过身,微笑着说道:“在新阴流大师兄面前,我的研究连皮毛都算不上。”
仓永宗严迈步走了过来,伸手从刀架上取下长刀,说道:“看起来,任何人在徐探长眼里,都没有秘密。”
他一手握着刀鞘,一手握着刀把,仓啷一声,雪亮的武士刀出鞘。
徐思齐赞道:“好剑!”
仓永宗严沉默了一会,说道:“在中国,这两个字连起来,似乎不是什么好词。”
徐思齐笑道:“想不到,仓永先生也有幽默的一面。”
仓永宗严还剑入鞘,轻轻放回到刀架上,说道:“这对剑,是我初入新阴流时,恩师所赠。虽然并非名贵之物,但是伴我多年,感情深厚,早就成了我生命中的一部分。”
徐思齐目光一闪,说道:“仓永先生重情重义,令人敬佩。”
仓永太太送来了茶点,跪坐在一旁给两人斟上茶水。
徐思齐说道:“仓永先生,你的伤好些了吗?”“感谢关心,基本痊愈了。”
“要说到感谢,我们应该感谢仓永先生才对,若不是你出手相助,犯人马彪很可能会再次逃脱。”
“举手之劳而已。”
“我今天来,也是和一宗命案有关。”
“请说。”
“认识松本植树吗?”
“认识谈不上,倒是见过一两次。他怎么了?”
“两天前,他在十六铺码头附近溺亡。”
“哦。”
“你一点都不惊讶?”
“这种人渣败类,死不足惜。”
“他是日本人……”
“有这样的同胞,是我的耻辱。”
仓永宗严气定神闲,看不出一丝情绪上的波动。
第212章 反转(二)
“认识蒋玉兰吗?”
“不认识。”
“她以前是一个人贩子,天津人。”
“………”
“今天早上,蒋玉兰在家里遭到谋杀。凶手作案手法干净利落,一刀毙命!”
仓永宗严默然片刻,缓缓说道:“徐探长,我们之间,一定存在某种误解。你是巡捕房探长,不会无缘无故因为一宗命案找上我。所以,有事还是请讲当面,你这样绕来绕去,对解决问题没有任何帮助。”
徐思齐笑了笑:“好,那我就不绕弯子了。在案发现场,提取到了松本植树的指纹,现场被人翻的很乱,看上去更像是入室抢劫杀人。松本植树向来品行不端,有过多次持械伤人前科,加上手头拮据,他有明显的作案动机。这是十六铺巡捕房的结论,贵国领馆代表也表示认可。”
仓永宗严面无表情,端起茶碗喝了一口。
徐思齐继续说道:“昨天,我审讯了桃花巷的日本浪人,根据他们供述,最近一段时间,松本植树四处寻找一个名叫兰姨的女人。所以,我现在也明白了,松本植树并非溺亡,而是遭人谋杀,凶手的目的只有一个,杀人灭口,掩盖事实真相!仓永先生,你,就是那个凶手!”
仓永宗严面色一滞,淡淡的说道:“探长阁下,请问,你有什么证据,能证明是我杀了松本植树?”
徐思齐说道:“如果有证据的话,今天的这次谈话,应该是在巡捕房审讯室,而不是在你的家里。”
仓永宗严冷笑道:“那也就是说,对我的所有指控,全凭探长阁下的臆想和猜测?”
徐思齐微笑着说道:“可以这么理解。”
“岂有此理!”
仓永宗严端起茶碗一饮而尽,将茶碗重重顿在茶几上。
徐思齐说道:“仓永先生,真相到底是什么,其实你心知肚明……”
仓永宗严打断了他的话头,冷着脸说道:“话不投机,没必要继续谈下去了,请你离开吧。”
“十四年前,舍弟思源被人贩子拐走。对我的家庭来说,无异于一场飞来横祸。家里从合肥迁到天津,就是为了寻找弟弟的下落。等我终于能确定,兰姨就当年的那个人贩子,找她却离奇的死于非命……”
徐思齐目视着仓永真嗣,一字一句的说道:“仓永先生,请你诚实的告诉我,真嗣究竟是不是我弟弟思源?”
仓永太太脸色骤变,慌乱的说道:“你、你在胡说些什么!”
徐思齐说道:“我没有胡说。真嗣的某些生活习惯,几乎和思源一模一样。况且,我听说,他并非两位的亲生骨肉,而是从人贩子手里买来的。加上仓永先生的所作所为,我猜,那个人贩子应该是蒋桂兰吧?所以,通过以上分析,基本能够得出结论,仓永真嗣、就是思源!”
仓永太太双目无神,喃喃着说道:“真嗣是我的孩子,谁也别想抢走他。我的孩子,谁也别想抢走他……”
哗啦!
仓永真嗣拉开了房门,大步流星走了进来,一言不发的瞪着徐思齐。
在他身后,还跟着一个神色紧张的秋山由美。
“真嗣……”
“这里不欢迎你!”
“真嗣,你也不小了,对事情应该有起码的判断能力……”
“我说了,这里不欢迎你!给我滚出去!”
仓永真嗣一回手,仓啷一声,抽出了刀架上的武士刀
仓永太太背过身,无声的哭泣。
秋山由美颤声说道:“真嗣,你别乱来……”
仓永真嗣一双眼睛里,似乎要喷出火来,他忽然高举着武士刀,厉声说道:“让妈妈掉眼泪的人,都去死吧!”
徐思齐巍然不动。
静静的看着犹如野兽一般的仓永真嗣。
千钧一发之际,秋山由美脱口而出:“真嗣,你不能杀他!他、他是你哥哥!”
仓永真嗣一脸震惊,举刀的手也慢慢垂下来。
时间在一瞬间仿佛都已凝固。
会客厅内鸦雀无声。
仓永真嗣忽然走了过来,一把抓住秋山由美的手腕,说道:“由美,快告诉我,究竟是怎么回事?”
仓永宗严沉声说道:“真嗣,不要听由美乱讲!”
此时的仓永真嗣,表现出了难得一见的执拗,并没有理会父亲的警告,目光只盯着秋山由美一个人,说道:“由美,你从不说谎。我希望,这次也一样,千万不要骗我!”
秋山由美迟疑了一会,嚅嚅着说道:“那天、我无意中听到,仓永阿姨亲口说,你很有可能是徐探长的弟弟,他们说,你是抱养的。真嗣,我一直想告诉你,可是,我又怕仓永阿姨伤心……”
仓永真嗣转过身,看着一言不发的仓永宗严,涩声说道:“父亲大人,由美是在说谎,对吗?”
仓永宗严默然良久,终于开口说道:“她没有说谎。你的确是徐思齐的弟弟。我们、只是你的养父母。这件事,我瞒了你十四年,现在瞒不住了,真嗣,你已经长大成人,想怎么做,就去做吧!”
仓永真嗣愕然半晌,武士刀脱手滑落在了地上。
仓永宗严叹息着,颓然的默然不语。
仓永太太停止了哭泣,用一种无法描述的悲伤表情,望着面色苍白的仓永真嗣。
“仓永先生、仓永太太,你们抚养真嗣长大成人,作为他的哥哥,万分感谢!”
徐思齐躬身一礼。
仓永宗严闷声说道:“从此刻起,他不再是仓永真嗣了,他是徐思源。”
徐思齐说道:“对一个十六岁的少年而言,这件事来的过于突然。我估计,一时半会儿他也没办法适应新的身份。这样吧,就像仓永先生所说,真嗣已经长大成人,该如何选择,就让他自己拿主意吧。”
见众人惊讶的看着自己。
徐思齐进一步解释着说道:“我的意思是说,真嗣可以有两个身份,他既是仓永家的儿子,同时也是我的弟弟。如果他喜欢,那就继续住在这里。最起码,也要让你们有一个过渡阶段。毕竟,十四年的养育之恩,怎么可能轻易放下呢?”
第213章 反转(三)
入夜。
亚洲制铁株式会社。
吴淞制钢所。
在办公楼后面,有一栋灰白墙体的双层建筑。
门口挂着一块牌匾:亚洲制铁株式会社制钢所实验中心
在任何钢铁企业,都有类似的研发部门。
电钢炉1课、电钢炉2课、动力1课、动力2课,诸如此类。
此刻,电钢炉2课正在进行的实验项目,绝对和炼钢没有半点关系。
房间大概有五十平方米左右,四周全部用钢板封闭,如同是一个密不透风的钢铁容器,最顶端是厚厚的玻璃的罩子。
透过玻璃罩子能够看到,有两个猴子在里面四处走动。
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五六个身穿工厂制服的男子,围坐在一起低声商量着什么。
房门一开,秋山贺和仓永宗严迈步走了进来。
“吉野博士,准备好了吗?”
仓永宗严问道。
一个三十五六岁的男子——吉野博士说道:“一切准备就绪。”
看到容器里的猴子,仓永宗严不禁皱起了眉头,说道:“即便用猴子做替代品,起码也该找两只大一点的吧?”
吉野博士说道:“猴子的体型本来就小,这已经是最大的了。好在,它们和人类有很多相似之处,做数据分析没有任何问题。”
仓永宗严闭了嘴,他并非专业人士,只能选择相信吉野博士。
秋山贺说道:“吉野博士,请开始吧。”
吉野博士做了一个手势,手下人立刻忙碌起来。
室内摆放着一台体积巨大的机器,打开机器电源按钮,亮起了十几个绿色指示灯。
所有人都戴上了防毒面具,包括秋山贺和仓永宗严。
吉野博士走到机器近前,按下了标注“气体”两个字的电钮。
一股白烟缓缓进入了容器内。
猴子很好奇,在白烟中间跳来跳去。
大约两分钟后,其中一只猴子开始抓挠脖子,看上起似乎很痒的样子,举止也显得越来越焦躁不安。
可能是感受到同伴的痛苦,另一只猴子抓耳挠腮,想要帮忙又不知道怎么帮才好。
没过半分钟,这只猴子也开始抓挠自己的脖子。
接下来的情形,让人看得触目惊心,两只猴子状若癫狂,脖子很快被自己抓的鲜血淋漓。
它们四处乱跑乱撞,试图逃离这个可怕的空间。
面对钢板和防弹玻璃,对两只瘦小的猴子来说,无异于铜墙铁壁一般。
十分钟后,猴子终于停了下来。
蜷缩地上奄奄一息。
吉野博士按动另一个电钮,似乎启动了排风系统,容器内的白烟很快消失不见。
其他人员都在忙着整理各种数据。
仓永宗严摘下防毒面具,对吉野博士说道:“按照军部的要求,毒气弹的起效时间,必须控制在两分钟以内。战场上瞬息万变,如果给敌人太多的时间,势必给皇军造成不必要的伤亡。”
“请仓永前辈放心,我一定抓紧时间改进。”
吉野博士客气的说道。
从实验中心出来,望着漫天的星光,秋山贺轻轻叹了一口气,说道:“仓永君,我实在难以理解,现在是和平时期,浪费大量人力财力,研制违反日内瓦公约的生化武器,军部究竟有何打算?”
仓永宗严微微一笑:“对那些大国来说,所谓的日内瓦公约,只不过是一纸空文罢了,没人会真正遵守。就比如美果人,根据情报显示,他们正在研制一种新式武器,据说威力远超常规武器。”
“什么样的新式武器?”
“不清楚。只知道是一个庞大的研发项目,代号曼哈顿计划。”
“曼哈顿计划……”
“美果人很狡猾,他们担心泄密,把计划交由非正府机构负责。这样一来,敌方情报人员就会无从下手。哦,军部也想到了这一点,所以才把研发部门设在你的工厂。”
秋山贺沉默了一会,缓缓说道:“仓永君,出于对你的信任,我接受了军部这项工作。最开始的时候,只说仿制照明弹、烟雾弹这类常规武器装备。可是,现在又开始研制芥子毒气弹……”
仓永宗严正色说道:“秋山君,我可以告诉你的是,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完善河豚计划!绝无半点私心杂念!”
“抱歉。”
“无需抱歉。你是一个商人,不想和军方牵扯太多,我能够理解。不过,秋山君,你要明白一件事,身后有强大的帝国支持,你才有机会在上海开设钢铁厂,你才有机会以超低价拿到地皮,并且享有国民正府一系列的优惠政策。如果你不是日本人,这些东西统统不存在!”
“当然。”
“秋山君,心里不要有顾虑,只是借用你的地方而已。”
“唉,但愿这些毒气弹永远没机会使用!”
“是啊,我也这么想。不过,从目前情况来看,似乎很难……”
“真嗣怎么样了?”
“还好。”
“我听由美说,真嗣这几天情绪不是很高。”
“他需要一点时间。”
“真嗣……”
“是徐思源。”
“哦,对对对,徐思源。华捕探长徐思齐的弟弟……”
一路上谈谈说说。
两人乘车离开了吴淞制钢所。
……
傍晚。
申江公寓。
四楼走廊内,阿桂打扮的花枝招展,站在门口和顾倾城说着话。
“顾小姐,要不、到家里坐一下吧?”
“不用了。他马上回来,我刚刚打过电话了。”
“哦,这样啊……”
“你今天不用上班吗?”
“时间还早,不着急。”
“………”
“顾小姐。”
“啊?”
“上次来的那个、跟你一模一样的姑娘,是姐姐还是妹妹?”
“上次……是哪次?”
“周五中午那次。”
“你怎么知道不是我?”
“我跟她说话,她告诉我认错人了。”
楼梯传来脚步声,徐思齐拎着公事包匆匆走了过来。
“徐大探长,你说你也是的,给顾小姐一把门钥匙多好,省得每次来都在外面等……”
遇到对脾气的人,阿桂聊起来没完没了。
徐思齐和顾倾城都是对她脾气的人。
做了这么久的邻居,对阿桂的脾气秉性,徐思齐多少也了解一些。
含糊着敷衍了几句,赶忙掏钥匙开门。
第214章 反转(四)
进了屋子,两人对视了一会,情不自禁……
对热恋中的男女来说,即便只有一周未见,时间都显得太过漫长。
“思齐……”
“什么?”
“你想我了吗?”
“想。”
“骗人。这么长时间没见面,你也不说去家里看我。”
“主要是工作太忙……”
“借口!”
“真不是借口。巡捕房最近事情特别多,有几次半夜才回家。”
“我听阿桂说,玲珑来过了?”
“来过。”
“她经常来吗?”
“不经常来,偶尔路过上来坐坐。倾城,工作还顺利吗?”
徐思齐岔开了话题。
提到了工作,顾倾城坐起了身子,兴奋的说道:“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已经是一名正式的国党党元!”
“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恭喜你了,顾倾城同志。”徐思齐戏谑着说道。
“你这句话和我们处长说的一字不差……”
说笑了一会,顾倾城终于想起此行目的,说道:“对了,母亲告诉我,你可能有事情和我商量。到底什么事啊,怎么我不知道,母亲反而知道呢?”
徐思齐心知肚明,顾太太是在催促自己,尽快向顾倾城求婚。
铃铃铃!
桌上的电话响起。
徐思齐起身走过去,伸手拿起电话:“喂?”
“是我。”电话另一端是顾玲珑的声音。
“有事吗?”
“你现在方便吗?”
“额、方便。你说吧。”
“母亲告诉我……你和倾城很快就要结婚了,是吗?”
“是。”
“什么时间?”
“大概、新年前后吧。”
“这么大的事情,倾城怎么会不知道呢?”
徐思齐迟疑了一下:“她、刚刚知道。”
沉默了一会,顾玲珑轻声说道:“恭喜你们了。”
电话听筒内随即传来忙音。
顾玲珑挂断电话。
“思齐,谁来的电话?”顾倾城随口问道。
“玲珑。”徐思齐回答道。
顾倾城摆弄着手腕上的玉镯,故作出一副漫不经意的样子,说道:“哦,是玲珑啊。她找你做什么?”
徐思齐迈步走了过去,替顾倾城摆了一个很正式的坐姿。
顾倾城一脸的莫名其妙:“思齐……”
“坐着别动。”
徐思齐转身进了卧室,拉开床头柜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小锦盒。
锦盒内是一对金戒指,一枚戒指刻着“倾城”,另一枚戒指刻着“思齐”。
这是早就准备好的求婚信物。
面对自己的终身大事,徐思齐也难免紧张。
他深呼了一口气,转身快步往会客厅走,在门口和尾随前来的顾倾城撞了一个满怀。
咣当!
锦盒掉在了地板上。
戒指也滚落出来,一东一西兵分两路。
顾倾城捡起戒指,看到上面刻的名字,心里也猜到了是怎么回事。
她掩饰着激动,故作镇定的说道:“思齐,这是什么呀?”
徐思齐叹了一口气:“让你在客厅里等,怎么就不听话呢?”
顾倾城娇嗔着说道:“老老实实坐在那里等,你以为我是玲珑吗?我就是要看看,你到底在搞什么鬼!”
“倾城。”
“嗯?”
“嫁给我好吗?”
“好。”
顾倾城噗嗤一笑,随即扑到徐思齐的怀里。
徐思齐笑道:“一点都不矜持。”
“我就是这样……”
顾倾城嘴里嘟囔着,眼泪却没由来的从腮边滚落。
喜极而泣。
这是幸福的眼泪。
……
“思齐,日子定了吗?”
“12月26日,农历十一月初十,那天是黄道吉日,诸事皆宜。你看行吗?”
“你说了算。我听你的。”
“忽然这么乖,我可有点不习惯。”
“讨厌,我本来就乖嘛……”
“别闹别闹,我去拿黄历给你看一下。”
“我又看不懂。”
“你是新娘子,看不懂也得看。”
一句“新娘子”,顾倾城犹如吃了蜜一样甜,含情脉脉的看着徐思齐。
台式黄历摆放在窗台一角。
徐思齐迈步走过来,不经意朝楼下看了一眼。
仓永真嗣——徐思源穿过马路,快步朝申江公寓走过来。
“倾城,还要一件事,我正准备要告诉你。”
“什么事?”
“我找到思源了。”
“谁?”
“我弟弟徐思源。”
“真的呀?”
“真的。”
“他人呢?”
“暂时住在养父母家里。”
“怎么找到的,快跟我说说。”顾倾城急不可耐的说道。
徐思齐说道:“说来话长,等有空儿了,以后慢慢告诉你。”
“现在就有时间,干嘛不快快告诉我。”顾倾城撅着嘴说道。
徐思齐笑道:“因为,他已经来了。”
“啊?”
“我也是刚看到,估计,他刚走到四楼。”
“你不早说!”
“怎么了?”
“我这个样子……都怪你!”
顾倾城匆忙躲进了卧室,整理略显凌乱的仪表。
话音未落,门外响起敲门声。
徐思齐来到门前,透过门镜向外看了一眼。
徐思源安静的站在门外。
房门打开。
徐思源躬身一礼:“哥哥。”
“思源啊,快进来。”
“我来的冒昧,打扰了。”
“傻小子,我是你哥哥,这里也是你的家,哪有什么打扰不打扰。”
“是。”
任何人都是一样,不可能因为身份上的转变,一下子就变成另外一个人。
更何况,徐思源只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
从饮食习惯、生活日常、言谈举止,包括所接受的教育,他始终以日本人的身份存在。
来到会客厅,徐思齐端来水果点心,陪着徐思源坐在沙发上。
“怎么样,最近还好吗?”
“还好。”
“你养父母好吗?”
“好。”
“思源,今年春节前,我打算带你回一趟天津。”
“回天津、做什么?”
“拜祭父母。”
“是。我听哥哥的安排。”
卧室房门一开,顾倾城迈步走了出来,她倒是落落大方,上下打量着略显局促的徐思源。
徐思齐在一旁做着引见:“思源,你今天来的正好,我给你们介绍一下,我未婚妻顾倾城,也就是你未来的嫂子。倾城,他就是思源,我失散十四年的弟弟。”
徐思源再次躬身一礼:“嫂子。”
一句“嫂子”叫的顾倾城满脸通红,
第215章 反转(五)
由于是日侨聚集区,虹口有很多日式餐馆,大大小小不下四五十家。
其中最著名的当属鹤桥酒馆。
老板也是下了血本,特意从日本高薪聘请来了名厨。
一时之间,酒馆生意异常火爆。
即便是日本人,若是经济条件一般,极少会光顾这种地方。
酒馆名气上去了,价格也是水涨船高。
在所有日式餐馆中,“鹤桥酒馆”四个字,基本是昂贵的代名词。
此刻,格调雅致的包间内,徐思齐、徐思源,加上一个顾倾城,三人围坐在一处,桌上摆放着各种精美的菜肴。
“思齐、思源,恭喜你们兄弟重逢,以茶代酒,干杯!”
“干杯!”
“干杯!”
三人喝的是茶,全都一饮而尽。
看着桌上丰盛的菜肴,徐思源的眼睛也亮了。
他很少有机会到这种地方来。平时路过鹤桥酒馆的时候,都会忍不住向里面看一眼。
鹤桥酒馆名声在外,他也经常听同学提起。
仓永宗严家境富裕,并不意味着会在徐思源身上大把花钱。
无关其他,只是一种教育方式。
服务生把一盘生鱼片放在桌子,躬身退了出去。
这是最后一道菜。
“居然是金枪鱼……”
徐思源喃喃着说道。
作为深海鱼类,金枪鱼很少会出现在餐桌上。
上海日式餐馆的生鱼片,基本都是鲈鱼,甚至还有用草鱼黑鱼替代。
满打满算,徐思源只吃过两次金枪鱼。
一次是秋山贺请客,另一次是秋山由美十五岁生日宴。
顾倾城温言说道:“思源,多吃一点。哥哥特意为你点的,他说,吃惯了日式料理的人,肯定都喜欢生鱼片。”
“谢谢哥哥。”
徐思源躬身一礼。
徐思齐说道:“思源,你今天来找我,你养父母知道吗?”
“我没告诉他们。”
“为什么?”
“我不想让他们多想,毕竟……”
“思源,知道你这个名字的由来吗?”
“我查过词典,应该是饮水思源的意思。”
“没错。饮水思源。做人不能忘本,仓永夫妇养你长大成人,这是天大的恩情,你一辈子也报答不了。所以,这段时间,尽可能的多陪陪他们,我们徐家,可没有不知好歹的白眼狼。”
“哥哥说的很对,我也是这么想的。”
“很好。吃饭吧。”
“是。”
徐思源也不再客气,拿起筷子吃了起来。
在吃的方面,他和同龄人并无太大差别,喜欢的菜会多吃一点。
顾倾城忍不住说道:“思源,生鱼片有那么好吃吗?”
徐思源说道:“嫂子,你也尝一尝,味道真的很棒。”
顾倾城连连摆手:“我不吃生的东西,我怕感染新冠病毒。”
徐思源笑了笑,继续大快朵颐。
一盘子生鱼片,几乎都进了他的犊子里。
晚饭过后,送两人回去的途中。
徐思齐说道:“思源,你快毕业了吧?”
“是。”
“毕业了,有什么打算吗?”
“我想继续读书。”
“有心仪的学校吗?”
“我听说,复旦大学很好,就是不知道能不能考上。”
“你中文说的这么好,一定能够被录取……”
谈谈说说,轿车来到了豫园路183号。
徐思源开门下了车。
徐思齐说道:“倾城,你待在车里,我有话单独和思源说。”
兄弟一别十四年,肯定有太多的心里话想说。
顾倾城很是理解。
徐思齐下了车,拉着徐思源来到稍远的地方,用日语说道:“回去告诉仓永先生,松本植树一案已经结案,让他不用担心。不管怎么说,能够把你养育成人,就凭这一点,我也应该谢谢他。”
“好的。”
“去吧。”
目送徐思源进了家门,徐思齐这才回到了车里。
“这么快呀?我还以为,起码也要说上一两个时辰呢。”顾倾城说道。
“来日方长,他现在和我还很拘谨,慢慢来。”
徐思齐调转车头,朝虹口巡捕房方向疾驰而去。
顾倾城看了看车窗外,疑惑的说道:“思齐,你走错路了吧?”
徐思齐说道:“时间还早,带你四处转转。”
“好呀,咱们去哪?”
“外滩公园怎么样?”
“去了好多次了……”
“那你说,想去哪?”
“嗯……我想去吴淞口。”
“不行。太远了,换一个近一点的地方。”
“那就、先施百货吧。我听说,先施重新装潢过了,不仅安装了自动电梯,还新开设了露天观景台。”
“那咱们就去先施!”
“思齐,我还是想去吴淞口。”
“你是上海人,还能没去过吴淞口?”
“13岁那年,父亲带我去过一次,以后就再也没去过。吴淞口风景很美,我想去拍几张相片,思齐,求求你了……”
“好好好,公休日我带你去。”
面对未婚妻的撒娇,徐思齐也招架不住。
况且,他也想去一趟吴淞口。
十几分钟后。
轿车从虹口巡捕房路过。
街边依然遍布各种小吃摊子,却已经不见了王五的馄饨摊子。
……
豫园路183号。
仓永家。
仓永宗严推门走了进来。
仓永太太快步迎过来,躬身说道:“仓永君,您回来了。”
仓永宗严嗯了一声,低头看了看门口的鞋子。
仓永太太立刻说道:“真嗣刚回来,回他自己房间了。”
仓永宗严脸色一沉:“我早就说过了,以后没有真嗣,只有徐思源,不要再搞错!”
“是。”
“家里有客人来?”
仓永宗严注意到,鞋柜还有一双女士鞋。
“是一位孙女士,她说,是你的老朋友。”仓永太太回答道。
仓永宗严换好了鞋子,迈步来到会客厅门口,对身后的仓永太太说道:“这里不用你了,去休息吧。”
“是。”
仓永太太退了下去。
会客厅内,是面带微笑的南田云子。
“你来干什么?”仓永宗严问道。
南田云子说道:“仓永君,你似乎对我有些误解……”
仓永宗严打断了她的话头,冷冷的说道:“我警告过你,不要再教唆真嗣当你的枪手!”
南田云子微微一笑:“我刚刚怎么听说,以后没有真嗣,只有徐思源?怎么,你给真嗣改了名字?别误会,茶水喝多了,我正要去卫生间,不小心听到了您和尊夫人的谈话。”
第216章 反转(六)
“我的事情,特一课最好不要插手。”
“真嗣……”
仓永宗严呛声说道:“南田课长,河豚计划极其重要,如果因此出了差错,不要说是小小的特一课,即便是特高课总部也承担不起!希望你好自为之!”
南田云子微笑着说道:“仓永君是在开玩笑吗?”
“我从不开玩笑!”
“那也就是说,真嗣与河豚计划有关?”
“无可奉告!”
“好吧,既然如此,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我今天来,要向仓永君求证一件事。一周前,松本植树在十六铺码头溺亡,作为领事馆代表,我前去巡捕房参与了案件调查。巡捕房给出的结论是,松本植树入室抢劫杀人,慌不择路不慎溺水,或者可以说是畏罪自杀。”
仓永宗严慢慢坐了下来。
南田云子继续说道:“仓永君,对这件事你怎么看?”
仓永宗严说道:“我没有任何看法。”
“我听说,仓永君曾经找到过那些浪人,请他们帮忙寻找一个名叫兰姨的人,哦,兰姨也就是被杀的蒋玉兰。巧合的是,蒋玉兰刚刚被杀,松本植树又离奇溺亡,现场我去过,很难想象,松本植树为什么会出现在那种地方。除非,按照事先约定,有人在那里等他……”
“南田课长,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的是,在十六铺码头等松本植树的那个人,其实就是你。”
“然后呢?”
“事情其实很简单,你指使松本植树杀了蒋玉兰,然后再除掉松本植树,以达到杀人灭口的目的!仓永君,你这一手很高明,即便巡捕房有怀疑,他们也找不到证据。因为,当事人都死了。”
仓永宗严冷笑道:“南田课长,你很有讲故事的天赋。”
南田云子微微一笑:“仓永君,在这件事上,你几乎算对了每一步,只可惜,你低估了松本植树。不管怎么说,他终归是一个武士,手段虽然比不了新阴流大师兄,但是也并非一无是处。”
仓永宗严心里一惊,表面上依旧不动声色。
“这是在他兜里找到的。”
南田云子掏出一个铜纽扣,轻轻放在了茶几上,说道:“那些愚蠢的巡捕认为,这是松本植树自己的纽扣。在不久前,我亲眼看到,仓永君的衣服上,好像也有一模一样的扣子。”
仓永宗严暗自懊恼,怎么犯这种低级错误呢,衣服扣子被人拽走,自己竟然会毫无察觉。
“残害同胞的行为,究竟该怎么处置,我不是很清楚。难道说,因为涉及河豚计划,就可以得到宽恕吗?这样吧,我回去询问一下石射领事,他是法学博士出身,一定会给我合理的解释。”
说完这番话,南田云子起身作势要走。
即便没有任何证据,作为一国的驻外领事馆,本国公民死亡出现疑点,肯定要派人跟进调查。
那样一来,随着调查的深入,河豚计划就会有更多的人知道。
对于一个绝密计划而言,显然并不是什么好事。
仓永宗严沉声说道:“南田课长,请留步。”
南田云子停下脚步。
“如果……”
“我会保守这个秘密。”
“好吧。希望你能遵守诺言。”
“这么说,果然是你杀了松本植树。”
“没错!”
“为什么?”
“他本就是一个废物,除了浪费粮食,什么也做不来。整天到处惹是生非,丢尽了帝国的脸面,这种人死不足惜。如果在临死前,能为河豚计划做点贡献,那也是他的光荣。”
“仓永君的思路,我很喜欢。废物确实该死。”
“直说吧,你到底想要什么?只要别太过分,我都可以答应你。”
“两件事,第一件,我需要二十颗烟雾弹。”
“快燃式烟雾弹?”
“是的。你们制造的烟雾弹,更适合特工人员使用。”
“可以。但是有一点,除了你之外,不能有任何人知道烟雾弹的来历。”
“当然。”
“第二件呢?”
“第二件、真嗣要帮我做一件事……”
“不行!”
“仓永君,我保证,这次一点危险也没有。”
“你要他做什么?”
南田云子迟疑了一下。
仓永宗严立刻说道:“如果你不想说,这件事没得谈。”
“我需要一张巡捕房的特别通行证。”
“特别通行证?”
“对。”
“特别通行证权限很大,除了要有巡捕房公章之外,必须由探长一级签字核准……”
南田云子微笑着说道:“最近一段时间,真嗣和徐思齐来往密切,以真嗣的手段,搞到一张通行证应该不难吧?”
仓永宗严本想拒绝。
南田云子微微一笑,把那颗铜纽扣放在茶几上。
仓永宗严无奈之下,只能选择妥协。
南田云子离开后。
仓永宗严独自闷坐了一会,起身来到门口玄关处。
一件浅灰色西装马夹,挂在衣帽挂上。
事发当天,他正是穿着这件马夹,在十六铺码头附近,将松本植树按在水中活活溺死。
摘下了马夹,仓永宗严一下子就愣住了。
马夹上钮扣一个不缺。
注意到仓永宗严经常穿这件马夹,南田云子特意买了一颗相同的铜钮扣。
目的只有一个,给仓永宗严施加压力。
从目前来看,效果非常理想。
落入了对方的圈套,等于在智斗上输了一招。
即便发现上当受骗,以仓永宗严的身份,还不至于翻脸不认账。
那是小孩子的行为。
输了就是输了。
仓永宗严沉思了半晌,沿着楼梯缓步上楼。
来到房门前,伸手敲了敲门,说道:“思源,睡了吗?”
吱呀一声,徐思源打开了房门。
仓永宗严看了他一眼,背着手迈步走了进去。
“今天又去给徐探长家了?”“是的。”
“他对怎么样?”
“很好。”
仓永宗严点了点头,说道:“平时多走动、多来往,随着时间的推移,感情也会慢慢升温。再过一段时间,你就可以搬到申江公寓。不管怎么说,你也不可能永远住在养父母家里。”
仓永真嗣躬身说道:“是。父亲的嘱咐,我一定牢记于心!”
“是养父。”仓永宗严纠正着说道。
第217章 反转(七)
吴淞口。
位于长江和黄浦江交汇处,这里是上海第一道门户。
今天是公休日,江滩上游人很多。
外地游客比较少,大部分都是上海本地人。
带上水桶和铁铲,欣赏风景之余,还能赶在涨潮之前,到海里挖到一些鲜活的贝类。
吃不是最重要的。
重要的是挖海鲜的过程,充满着欢乐的气氛。
站在堤坝上,放眼望去,海里到处都是人。每人一把铁钩子,手边拎着小水桶,挖出来的贝类扔进桶里。
若是有人挖到罕见的贝类,立刻会引来小范围的围观,众人七嘴八舌议论纷纷,羡慕嫉妒兼而有之。
看到这样的情形,即便没准备挖海鲜的工具,顾倾城也能积极参与其中。
她本就是一个爱热闹的姑娘。
时不时的还要摆上各种造型,让徐思齐在一旁负责拍照。
这是开心的时刻。
徐思齐很享受这样的时刻。
人毕竟不是机器,任谁也做不到时刻神经紧绷。
顾倾城直起腰身,低头看了看水桶——这是徐思齐擦车用的桶,一直放在后备厢里。
挖了半个多小时,桶里只有少量的蛏子、蚬子和海螺。
顾倾城叹了一口气:“嗳,失误了。”
“怎么了?”徐思齐问道。
“你看看人家,拿的都是钩子,随便一钩,就能钩到贝壳。我这个不好用。”顾倾城甩了一下手里铁铲。
徐思齐笑道:“这还是花了高价买的。要不然,小姑娘肯定不能卖。”
距离顾倾城不远处,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学生,用一个绑在树枝上的铁片片,仔细搜索躲在沙滩下面的贝壳。
她就是那个卖给顾倾城铁铲的小姑娘。
顾倾城大声问道:“小妹妹,你挖了多少了?”
“差不多半桶了。”女学生头也不抬的回答道。
顾倾城顿时语塞。
看来不是工具的问题,而是人的问题。
回到了堤坝上,徐思齐拎来干净的海水,帮着顾倾城冲洗脚上的沙子。
再有一个小时左右,就要涨潮了。
徐思齐看了一眼手表,现在是下午三点钟,说道:“倾城,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该回去了。”
“好吧。”
顾倾城意犹未尽,这种乐趣在上海是体验不到的。
十几分钟后,轿车进入了吴淞镇。
顾倾城四处看了看,问道:“思齐,怎么进镇子里来了?”
徐思齐说道:“没看报纸上说嘛,郊游吴淞口,必尝红烧鱼。吴淞镇的红烧鱼,据说是当地一绝,既然来了,怎么也该尝尝鲜才对。”
顾倾城也想起来,父亲曾经也提到过,吴淞镇的红烧鱼确实很有名。
吴淞镇滨临黄浦江,是渔船的停泊点和渔贩的落脚地。
因地制宜,食材得天独厚。
鲫鱼上市,烹制红烧鲍鱼。
刀鱼上市,烹制红烧刀鱼。
鲍鱼上市,自然就是红烧鲍鱼。
由于往来长兴岛和崇明岛的乘客,都在吴淞镇上下船,镇上餐饮业十分兴旺。
合兴饭馆位于吴淞镇临近黄浦江一侧。
相隔不远是吴淞制钢所东门。
若是从东门进去,步行用不上十分钟,很快就能走到实验中心。
继续往厂区深处走,是吴淞制钢所的核心部分,包括像电弧冶炼车间、动力车间、水处理车间等等。
进了合兴饭馆,徐思齐选了靠窗的桌位。隔着玻璃窗,远远的也能看到侧门情况。
门口有警卫站岗执勤,工人出入都要出示入厂证。
两人点了一份红烧鲍鱼,一份红烧鮰鱼,外加一份银鱼炒蛋。
这都是当地饭馆的拿手菜。
进入11月份,正是鱼类大量上市的季节。
肉质鲜嫩可口,最是美味。
很快,伙计端着大托盘,一路吆喝着上菜:“红烧鲍鱼一盘、红烧鮰鱼一盘、银鱼炒蛋一盘、白面馒头一屉。”
顾倾城掩嘴笑道:“思齐,我们点的菜,全都是鱼。”
“到了吴淞镇,就是来吃鱼的。要是想吃鸡鸭肉,何必跑这么远……”
徐思齐的目光,看向了吴淞制钢所东门门口。
一辆黑色道奇轿车开到门前。
其他的出入工厂的车辆,不论是货车还是小轿车,一律都要出示证件,货车还必须打开车厢查看。
这次不同了,看到道奇车开过来,站岗的警卫立刻开门放行。
很显然,这应该工厂内部车辆。
从警卫的态度来看,车主人的身份还不能低。
徐思齐留神看了一眼,道奇轿车车牌:沪30575。
顾倾城吃的津津有味,不住口的夸赞。
桌位距离柜台很近。
听到客人夸赞饭菜可口,老板心里很是得意。
眼见两位客人衣着光鲜,而且开着小轿车来的,身份非富即贵,反正不可能普通老百姓。
对这类客人,自然是要巴结一番。
生意人都有趋利之心,老板的想法很简单。
这二位要是吃的满意,以后呼朋引类前来捧场,那可就不是一顿饭的问题了。
吩咐厨房加了一道菜,老板亲自端了过来,说道:“两位,这是小店赠送的辣椒炒鱿鱼。以后要是方便的话,还希望能常来捧场。”
“谢谢了。菜味儿都不错,尤其是这道红烧鮰鱼,鲜嫩可口,真的是太棒了。”
出于礼貌,徐思齐顺嘴夸了几句。
红烧鮰鱼是招牌菜。
听徐思齐夸这道菜,老板立刻来了精神,说道:“先生,不是我夸海口。整个吴淞镇,合兴的红烧鮰鱼堪称一绝!远的不说,前两天,制钢所的矢川课长尝过这道菜,说这是世间少有的美味,还当场做了一首诗。”
徐思齐笑道:“看起来,那位矢川课长还是一位才子。”
老板从柜台里拿出一个本子,翻到其中一页,说道:“我当时心里高兴,就请矢川课长写在本子上。先生,一看你就是文化人,首诗写的咋样?”
——粉红石首仍无骨,雪白河豚不药人。寄语天公与河伯,何妨乞与水精鳞。
这是宋代苏东坡的《戏作鮰鱼一绝》。
估计矢川课长也只是为了应景,多少有心存心戏耍饭馆老板。
让徐思齐惊讶的是,这首《细作鮰鱼一绝》,竟然是伊藤商社社长伊藤正刚的笔迹。
怪不得这家伙销声匿迹,一点消息也没有,原来是改了一个名字,躲到淞沪制钢所来了……
第218章 反转(八)
虹口巡捕房。
徐探长办公室。
徐思齐和郑重相对而坐。
“昨天晚上,仓永宗严又去了吴淞制钢所。”
“待了多长时间?”
“四十分钟。”
“秋山贺也去了吗?”
“没有。”
“准备一辆黑色道奇轿车,车牌号沪30575。”
郑重回想了一下:“道奇车、30575……好像是吴淞制钢所的车?”
徐思齐点了点头:“对。”
“谁的车?”
“制钢所负责人大岛弘一的专车。”
“你有什么打算?”
“等下次仓永宗严再去的时候,冒充大岛弘一跟进去,门口警卫对他的车从来不检查,看见车牌就放行。”
“要我说,还不如扮成工人混进去,弄一个入厂证会更容易些……”
“仓永宗严乘坐的是汽车,你还能指望,两条腿追上四个轮子吗?”
“………”
“这次派沈秋君去,他会讲日语,到时候或许能用得上。”
“好。”
郑重想了想,说道:“思齐,仓永宗严是什么人,我们先不去管他,思源是你弟弟啊,你就放心让他继续住在仓永家?你们分开了十四年,他究竟是和你近,还是和仓永宗严近,真的很难讲。”
“那你说该怎么办?”徐思齐问道。
郑重说道:“早一点让思源搬出来,见天儿和日本人住一起算怎么回事,有半个多月了吧?当然,一码归一码,仓永家对思源还算不错。至于仓永宗严暗地里做的勾当,另当别论。”
徐思齐说道:“昨天,思源的毕业考试成绩出来了,全校排名第一。”
郑重愣了一瞬,说道:“我先恭喜了。不过,我怎么觉得,咱俩说的不是一回事呢。”
徐思齐笑了笑:“先听我把话说完……”
郑重点燃一支香烟,等着听下文。
徐思齐继续说道:“考出了好成绩,他自己也很高兴,特意打来电话,问我能不能陪他去大快乐滑旱冰。你也知道,大快乐在闸北,正常来说,从外白渡桥走是最近的路程……”
租界游乐场所众多,前来游玩的游客众多,华界自然是看着眼热。
于是,闸北也成立了名为大快乐的游乐场。
大快乐内部设施也算比较齐全,包括像弹子房、旱冰场、桌球室、网球场、赛狗场、室内游泳馆、滑梯、巨人步、沙盘等等。
其中最具有特色的是旱冰场。
相比较租界的旱冰场,大快乐旱冰场占地面积更大,对于旱冰爱好者显然更有吸引力。
徐思源也是一名旱冰爱好者。
公休日当天,徐思齐带上顾倾城、徐思源、秋山由美,经由外白渡桥赶往大快乐游乐场。
作为造价高昂的钢架桥,外白渡桥耗资巨大,费用全部由英租界工部局承担。
自从大桥修建落成后,慕名前来的市民络绎不绝。
明明没什么事,也要到外白渡桥上站一站,拍上几张照片以作留念。
对普通人来说,这不是一座桥那么简单,更是一处奇妙的风景。
为了尽快收回投资,外白渡桥设置了收费站,居住租界的外国人和公务人员免费,其他人等需要缴纳一角钱。
其他人等,主要指的是中国人。
为了防止华捕趁机徇私,让家里七大姑八大姨免费过桥,巡捕房特意安排由印捕负责守桥。
听闻此项规定后,上海各界顿时一片哗然,认为这是赤果果的歧视。
迫于舆论压力之下,上海市政厅派代表和英租界工部局交涉,希望在外白渡桥问题上,能够尽量做到华洋一视同仁。
工部局做了让步,每次收费一角钱,改为收费0.5角钱。
所谓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
中国人深受儒家思想影响,“和为贵”这三个字无处不在。
既然英国人妥协了,干嘛还要得理不饶人呢?
从沸沸扬扬到偃旗息鼓,只用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这件事再也无人问起。
每次0.5角钱不算多,日积月累下来,也是一笔不大不小的开支。
只要从其他地方绕行,就可以省下过路费。
徐思齐当然不用绕行,他是英租界公务人员,只要出示通行证,就不必缴纳这笔钱。
讲到这里的时候,徐思齐也点上了一支香烟,说道:“后来,我发现,有人动过我的公事包。”
“你的包,不是一直随身携带吗?”郑重不解的问道。
“去卫生间的时候,我把公事包交给倾城保管。”
“倾城……”
“她从不乱动别人的东西。我也不例外。”
“难道是、思源?”
“没错。”
“你刚才不是说,公事包交给了倾城吗?”
“倾城对思源没防备。”“这件事,你问过倾城吗?”
“没有。她什么都不知道最好。”
“思齐,我觉得吧,这种事还是要慎重。你不能只凭猜测,就认为思源动过你的包,别忘了,还有一个秋山由美呢。”
“由美单纯正直,肯定不是她。”
“动过了也没啥,可能只是出于好奇。对了,包里少什么没有?”
“什么都没少。”
“既然啥都没少,你怎么能断定有人动过公事包呢?”
徐思齐说道:“最近一段时间,我在公事包上做了暗记。不仅仅是公事包,家里很多地方都做了暗记。只要有人动过,我一定看得出来。”
对一名特工人员而言,若是察觉到了异常,就会加强严密防范措施。
这种常识性问题,郑重心里非常清楚。
徐思齐在防范谁?
最近频繁去家里的人,除了顾倾城之外,再就是徐思源了。
难不成,徐思齐早就对弟弟怀有戒心?
想一想似乎也不奇怪,思源毕竟是由日本人抚养成人,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起码在短时间内,还真是不好妄下定论。
“郑重,最近要侧重盯一下思源,看看他都和什么人接触。这件事你亲自去办。”
“就算他向着日本人,总算也是情有可原……”
“是非曲直,回头我再和你细说。”
徐思齐打开公事包,把里面的东西全都倒了出来,逐一翻来复去的仔细查看,目光最后落到了通行证上。
想起通过外白渡桥时,自己递给守桥印捕通行证,向来沉默寡言的徐思源,忽然和由美谈起了划旱冰技巧。
现在看起来,更像是在掩饰什么……
第219章 反转(九)
一周后。
申江公寓四楼9号房。
徐思齐家里。
此刻,家里欢声笑语。
徐思齐、顾倾城、徐思源、秋山由美,围着餐桌团团而坐。
饭菜很丰盛,四凉四热,一共八道菜。
主食是四牌楼的三鲜馅饺子。
徐思齐伸手拿过桌上的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说道:“这是真正的纯粮酒,贺师自己酿的,他觉得不错,给我送了一桶。哦,贺师是巡捕房一个巡长,他家以前开过酒坊。”
顾倾城端过杯子抿了一口,立刻被呛的直咳嗽。
徐思齐笑道:“没经过勾兑,70度的原浆酒。”
“你又不早说。”顾倾城佯嗔着说道。
即便隔着餐桌,都能感觉到白酒辛辣的气味。
徐思齐站起身,看着掩嘴偷笑的秋山由美,说道:“由美,这杯酒,我敬你。”
秋山由美赶忙站起身:“徐大哥,敬我什么?”
徐思齐正色说道:“如果没有你,我和思源相认,可能还要费一番波折。甚至,永远也没机会相认。”
秋山由美嚅嚅着说道:“我没做什么,就是说了一句实话,我不想骗真嗣。”
徐思源说道:“由美,你又叫错了,不是真嗣,是徐思源。”
“对不起,我叫习惯了……”
秋山由美心里忐忑不安,,她直到现在也不确定,自己做的究竟是错是对。
徐思齐敬过了酒,拿起酒壶给徐思源也倒了一杯,说道:“思源,你更应该敬由美一杯。敬她的坦诚,敬她的人品。在乡下,你这个年龄都娶妻生子了,男子汉大丈夫,一杯酒不至于喝不下吧?”
七钱的酒杯,其实只倒了多半杯。
徐思源对秋山由美躬身一礼,然后举杯一饮而尽。
秋山由美慌乱的回了一礼。
徐思齐说道:“另外,我和倾城的婚期定下来了,12月26日,在圣三一教堂举行。”
秋山由美很好奇,问道:“为什么要在教堂办婚礼?”
顾倾城解释着说道:“父母是基督徒,所以……”
徐思源端起杯子,开口说道:“哥哥,嫂子,恭喜你们。”
他这次喝的是茶水。
徐思齐委婉的提醒过,自己和顾倾城是未婚夫妻,徐思源还是一口一个嫂子的叫,倒是叫的顾倾城心花怒放。
“这是你最喜欢吃的三鲜饺子,我特意从四牌楼饺子馆买回来的。”
“谢谢哥哥。”
徐思源夹了一个饺子放在碟子里,用汤勺中饺子中间切开,先吃里面的虾仁,然后再吃其他部分。
徐思齐微笑着说道:“在虹口巡捕房,我让你讲一个印象深刻的童年故事,当时没来得及讲,就被秋山先生和由美打断了。我猜,应该是关于饺子的故事吧?”
徐思源说道:“是的。养母说,我小的时候,第一次看到饺子,就知道先吃里面的虾仁,如果没有虾仁,莫名其妙的哭闹不停。后来,每隔一段时间,养母就会买回来带虾仁的三鲜饺子。”
“幸亏你延续了习惯,要不然,我们这辈子怕是无缘再见了。”
徐思齐兴致很高,一杯接着一杯,一壶酒喝的见了底。
谈谈说说,一顿饭吃了将近两个小时。
顾倾城率先进入角色,系上围裙在厨房收拾碗筷。
身为顾公馆的大小姐,从小到大都有专人伺候,不说是养尊处优,可也从来没做过家务。
洗了几个杯盘碗筷,厨房内如同造反了一般。
徐思源说道:“嫂子,我来帮你吧?”
顾倾城赶忙说道:“不用不用,你去陪由美吧,哦,哥哥喝醉了,睡一会就没事了,别打扰他。”
“知道了。”
徐思源退了出来,随手关上厨房门。
透过卧室门缝看了一会,徐思齐和衣而卧,脸朝着另一侧方向。
秋山由美坐在沙发上,聚精会神的翻阅着《电影画刊》。
小姑娘正是爱美的年龄,最喜欢这类杂志。
“我也去找本书看……”
徐思源自言自语,迈步进了书房。
书桌有两个柜门,一个上着锁,另一个没上锁。
下班回家后,徐思齐会把公事包放在没上锁的柜门里,徐思源最近经常来,对哥哥的习惯非常了解。
打开柜门,黑色公事包果然在里面。
……
一小时后。
卧室房门一响,徐思齐迈步走了出来。
客厅内只有顾倾城一个人。
“人呢?”
“早就走了。”
“怎么走了?”
“主人在睡大觉,客人还不走干嘛?”
“今天高兴,多喝了几杯……”
徐思齐揉着太阳穴,慢慢坐了下来。
顾倾城看了他一会,忽然说道:“思齐,你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啊?”
“装醉,装睡。”
“我真喝多了……”
“要不要我把酒壶拿来,现场演示一下?”
“演示、什么?”
顾倾城二话不说,起身快步进了厨房。
过了一会,她拿来了两个空杯子和刚刚用过的锡酒壶。
杯子并列摆放在茶几上。
酒壶倒下去,是一杯白水,倒进第二个杯子,竟然成了茶水。
顾倾城坐下来,好整以暇的看着徐思齐。
徐思齐苦笑道:“倾城,这件事,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顾倾城说道:“酒醉的人,身上怎么可能没酒味呢?你躲在卧室装睡,就是担心被人看出来……”
到卧室给徐思齐盖被子,无意中凑近闻了闻,这才察觉到了异常,一个喝了一壶高度白酒的人,身上竟然没有半点酒味。
正常情况下,显然是不太可能。
思来想去,答案只能有一个,除了第一杯之外,徐思齐喝的根本就不是酒!
时间过去了这么久,区区七钱酒的酒味早就消失殆尽。
任何事情都一样,即便能瞒得过全世界,却很少能瞒过枕边人。
其实,酒壶名为“九曲鸳鸯壶”,也就俗称的“鸩壶”。
这是春秋战国时期,楚国懒人郑袖为方便服药研制发明的一种壶。
酒壶一分为二,中间有隔断,一边装水一装药。
酒壶的精妙之处在于,机关按钮设计极为隐蔽,壶嘴其实也分两段,执壶之人以机关控制气压,按心意倒出想要的东西……
第220章 反转(十)
事实上,酒壶里只有两杯酒。
以顾倾城的性格,听说是自酿的纯粮酒,十有八九要尝试一下。
第一杯若是水,当场就会穿帮。
之所以强调自酿酒,是为了解释用酒壶装酒的理由。
如果是瓶装酒,何必多此一举倒进酒壶里呢。
徐思源喝了一杯酒,只是让他更加确信,酒壶的确是70度的高度白酒。
这么做的目的,是为了给他创造机会——徐思齐醉卧房中,几乎无需费心防范。
对徐思源而言,避开顾倾城和秋山由美的耳目,显然要容易得多。
……
听了徐思齐的一番解释。
顾倾城惊讶的说道:“你怀疑思源?”
“对。”
“为什么?”
“你等一下。”
徐思齐起身进了书房。
过了一会,拿出来了自己的公事包。
本来放在包里的特别通行证,如今已经不翼而飞。
铃铃铃!
桌上的电话响起。
徐思齐伸手拿起电话:“喂?”
“哥哥,是我。”电话另一端是徐思源的声音。
“思源啊,有事吗?”
“哥哥,对不起。”
“怎么了?”
“未经你的同意,我拿走了你的通行证。”
“你要通行证做什么?”
“秋山叔叔有一批货,通关的时候遇到了麻烦,所以……请放心,秋山叔叔保证,用过一次之后,立刻还回来。”
“简直是胡闹!这是徇私舞弊懂吗?”
“我错了……”
失散十四年的弟弟,说是受人教唆也好,还是自己一时糊涂也罢,当哥哥的还能怎么办?
正常情况下,最多也就是训斥一通。
总不能因为这点事,把亲弟弟送进监狱吧。
徐思齐也知道,徐思源主动打来电话,说明“那批货”已经通关。
英租界四通八达,即便有心派人去追,短时间内也无从查证。
……
日领事馆。
特一课课长室。
南田云子一身男装,对着镜子左顾右盼。
她刚刚剪短了头发,尽量改头换面,不想让外人认出自己来。
房门哗啦一响,酒井喜藏快步走了进来。
南田云子皱了皱眉,冷冷的说道:“酒井君,下次记得先敲门。毕竟,这里是特一课课长室。”
“对不起,南田课长。”酒井喜藏躬身一礼。
“什么事?”
“一和纱厂的事,查到线索了。”
“说。”
“基本可以确定,是国民正府派人干的。”
“有证据吗?”
“事发当天,一个名叫姜斌的人,曾经出现在无名河附近。”
“姜斌是什么人?”
“他作为上海市政厅代表,参与调查过英租界共党电台案。我怀疑,他真正的身份,很可能是国民正府警察系统的人。通常来说,间谍案一般都是由特务处接手。另外,能够被委以重任,说明姜斌的职务不低。我建议,对此人应该多加留意……”
南田云子微微点了点头,基本认同了酒井喜藏的分析。
“这件事,就由你负责跟进。”
“是!”
“能不能将功补过,就看你的办事能力了。”
“卑职一定竭尽全力!”
“华界不同于租界,特务处、党务调查处、警察局、缉私部门,他们对日本人会格外留意。所以,这件,最好交给中国人去办。中国人常说,以夷制夷,那我们就来一个以华制华。”
“课长高见。”
“在上海,张孝临是一个很有办法的人。今天晚上,你亲自去找他,商量一下具体方案。”
“张孝临那里,一向由伊藤君负责……”
“伊藤正刚另有任务。”
“明白了。”
“就目前情况来看,有很多事情,我们不方便出面,都要张孝临从中帮忙。他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平时相处要客气一点,不能让他觉得失了面子。中国人,最看重的就是面子。这一点,你要牢记在心!”
“是!”
酒井喜藏迟疑了一会。
南田云子问道:“还有什么事?”
酒井喜藏说道:“还有就是、我总是觉得,一和纱厂发生爆炸之前,巡捕来的似乎过于凑巧……”
“你是说,追捕逃犯林望川有假?”
“我查过了,林望川的身份没问题,他确实是一个巨盗。只是,追捕的过程,会不会是一个精心设计的局呢?”
南田云子心中一动,这种假设并非不可能。
事情的结果说明了一切,正是因为巡捕大肆搜查,所以警卫才对地下室疏于防范。
酒井喜藏说道:“要不要让铃木暗中查一下?”
铃木是特一课发展的密探,公开身份是虹口巡捕房的一名制服巡捕。
南田云子摇了摇头:“铃木职务低微,查也查不出什么来。况且,如果真的是一个局,至少是巡长级别参与其中。否则的话,林望川不可能凑巧逃进一和纱厂,那需要布置一个恰到好处的包围圈……”
铃铃铃!
桌上电话骤然响起。
南田云子拿起电话:“喂?”
“南田课长,出事了!”电话另一端是小林彦五郎。
“出什么事了?”
“通关的时候,连车带货让巡捕房查扣了。”
“你没给巡捕看特别通行证?”
“带队的巡长说,通行证有问题,他直接打电话给徐思齐……”
“通行证有什么问题?”
“不知道。”
“你现在在哪?”
“王家码头。”
“等在那里。我马上请石射领事出面交涉。”
“是。”
挂断电话,南田云子匆忙去见石射领事。
石射领事五十岁左右,带着一副金丝眼镜,看上去显得文质彬彬。
他是一个地道的中国通,中文说的极其流利。
在上海,他有很多私交不错的中国朋友,市.长吴铁承算是职务级别最高的一个。
领事公务繁忙,不是说随时随地都可见。
南田云子等了足足十分钟。
秘书这才请她进去。
进了宽敞的办公室,南田云子躬身一礼:“领事阁下,打扰了。”
石射放下手中的文件,戴上金丝眼镜,上下打量了南田云子一番,微笑着说道:“云子小姐,你现在的样子,像是一个帅气的小伙子。出门的时候,要小心不要被姑娘们缠住不放。”
“您说笑了。我这是工作需要。”
“明白了。找我什么事?”
第221章 反转(十一)
“云子小姐,你能告诉我,被查扣的是哪类物资吗?”
“是一批汽车零部件。”
“汽车零部件?”
“是。”
“如果是汽车零部件,正常报关就可以了,为什么要避开海关检查呢?云子小姐,你应该学着坦诚一点。虽说我们并非上下级关系,不过,说到底,都是为了帝国效力,你没必要防备我。”
南田云子再次躬身一礼:“很抱歉。未经允许,凡是和河豚计划有关的情况,我无权向任何人透露。”
石射沉默了一会,伸手拿起了电话。
南田云子问道:“领事阁下,需要我回避吗?”
石射摆了摆手,示意南田云子坐在一旁。
电话接通后,石射立刻换上一副亲切的语气,用英语和对方聊了差不多二十分钟。
南田云子坐立不安。
她心里很清楚,那批物资的重要性。
让徐思源冒险去偷通行证,其实也是无奈之举。
又过了十多分钟,石射终于挂断了电话。
他端起茶碗喝了一口,开口说道:“云子小姐,工部局方面说,查扣的物资属于生化类原材料,这种东西出现在租界,在他们看来,是极其危险的行为。出于安全方面考虑,工部局将会销毁这批物资。”
“销毁?”
“没错。。”
“领事阁下,物资对我们非常重要……”
“贩运生化类原材料,在世界上任何国家都不被允许。所以,我也没办法。另外,小林彦五郎是你们特高课的人吧?”
“是的。”
“按说,参与贩运的罪名也不小。好在有领事馆出面具保,工部局勉强答应,不予追究责任,所有人员全部驱逐出境。至于那批货,你就不要想了。工部局的意思,下不为例。他们也不会声张……”
稍微停顿了一下,石射继续说道:“我个人意见,这件事到此为止。高层不可能出面斡旋,那样的话,等于是承认了我们在制造毒气弹。云子小姐,这就是你说的河豚计划吧?”
南田云子说道:“领事阁下,并非我有意隐瞒,实在……”
石射打断了她的话头,说道:“身为一名外交官,我知道自己的职责所在。对情报部门的秘密,我也没兴趣知道。只是有一点,以后但凡有类似情况,你可以直接向你的上级请示,外交途径解决不了这类问题。云子小姐,我马上要会见法国公使,请你先出去吧。”
南田云子躬身一礼,神情黯然的退了出去。
她知道,石射领事生气了。
这也是人之常情。
所谓的重要机密,自己人一个字也不肯泄露,反而从工部局确认了情况。
换成谁,心里都不会舒服。
回到特一课课长室,南田云子在屋子里转来转去。
她心里更不舒服。
整整一卡车生化毒剂原材料,不是说轻轻松松就能运到上海。
原本以为有了特别通行证,肯定一路绿灯顺利运到吴淞制钢所,没想到在最稳妥的环节出了问题。
她伸手拿起电话,拨了一串号码。
电话接通后,说道:“让铃木查一下,徐思齐签发的特别通行证,为什么没能通过关卡。”
这种事也不是机密,铃木很快查清了原因。
正常情况下,特别通行证盖上巡捕房大印,再由探长或总探长签字核准。
比如,拉塞尔签字的时候,签上全名就可以了。
徐思齐也一样,只需要签上“徐思齐”三个字,持有这张特别通行证,就可以在英租界畅通无阻。
这次,他签的是“徐思齐探长”。
多加了两个字,等于是程序上出了问题。
带队巡长当然要问清楚,这张有明显错误的通行证,究竟是不是徐思齐签发。
……
南市。
一辆轿车停在街边。
车门一开,徐思齐从车里下来,迈步进了街边房公用电话亭。
投一枚硬币,拨通了警察局缉私科的号码。
“是刘科长吧?我是徐思齐。”
“徐探长你好,有事吗?”
“关于市政厅枪击案,我这边有点线索了。电话里说不太方便,你要是有时间的话,我们见面详谈。”
“有时间有时间,你现在在哪?”
“外咸瓜街附近。最好找一个适合谈话的场所,我对这边不熟悉,你觉得哪里比较合适?”
“那就鸿运茶楼吧。哦,就在中华戏院斜对面,很好找。”
“可以。”
“好,十分钟后见。”
“好的。”
鸿运茶楼是外咸瓜街最好的茶楼。
徐思齐提到了适合谈话的场所,刘建明十有八九会想到鸿运茶楼。
代号“乌鸦”的国党奸细,潜伏在上海地下党内部,出于安全方面考虑,徐思齐不敢冒险和组织上取得联系。
五分钟前,他一路暗中尾随跟踪,亲眼看见姜斌进了中华戏院。
大白天独自来戏院看电影,显然不太符合特工人员身份。
徐思齐心里猜测,姜斌很可能是和乌鸦接头。
戏院这种地方,最适合特工接头。
只要电影一开演,乌漆嘛黑的谁也看不见谁,哪怕是近距离监视,都不可能看到对方的长相。
等到电影一散场,接头的人混在人群里各走各的,外人根本无从分辨。
徐思齐不敢进戏院。
要是让姜斌看到,肯定会起疑心。
独自在附近监视,又担心意外遇到熟人,约刘建明出来见面,恰好可以起到掩护的作用。
“乌鸦”会不会出现,徐思齐并没有十足的把握。
毕竟,人都有心血来潮的时候。
万一姜斌闲着没事,偶然路过进来看一场电影,这也并非不可能。
即便“乌鸦”出现了,怎么判断哪个是他?
对这个问题,徐思齐毫无头绪。
他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进了鸿运茶楼,徐思齐沿着楼梯迈步上二楼,对身后的伙计说道:“有包间吗?”
“有有有。楼上六个包间,您随便坐。”伙计回答道。
时间还早,茶楼没有多少客人。
来到二楼,徐思齐四处看了看,说道:“就六号包间吧。对了,一会有位姓刘的先生,你把他请上来。”
“您喝什么茶?云南普洱,西湖龙井、信阳毛尖、闽北乌龙茶,还有各种花茶,都是今年的新茶……”
“一壶龙井。芙蓉糕一份,干果拼盘。就这些。”
“您稍坐一会,马上就来。”
伙计退了下去。
第222章 反转(十二)
过了一会,刘建明匆匆赶来。
“徐探长,让你久等了。”
“我也刚到。刘科长请坐。”
落座之后,刘建明探身向楼下看了看,说道:“徐探长,你的车停哪了?”
“我坐电车来的……”
徐思齐端起茶碗喝了一口,解释着说道:“私下替华界查案,可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事。”
刘建明说道:“徐探长办事谨慎,这一点最让人放心。”
徐思齐之所以没开车,主要是因为轿车太惹眼,担心让姜斌察觉到。
寒暄了一会,刘建明切入了正题,说道:“市政厅枪击案,上面十分重视,我们在租界没有执法权,只能多多仰仗徐探长了。”
“华界租界本是一体,华界若是不安宁,势必会影响到租界。就比如,当年的小刀会之乱,我虽然没有亲身经历,但是也听人提起过,苏州河对岸杀的血流成河,租界内的民众也一样胆颤心惊……”
徐思齐嘴里敷衍着,时不时看一眼中华戏院门前。
一部电影至少90分钟。
若是来和“乌鸦”接头,姜斌不太可能等到电影结束。
特工接头见面,最多只需要十几分钟。
刘建明说道:“徐探长,那个少年枪手找到了吗?”
徐思齐点了点头:“说起来,这个人和我还有些瓜葛……”
此时,中华戏院门前,一辆黄包车停了下来。
一个身穿灰色中山装,头戴鸭舌帽的人下了车,身体背对着鸿运茶楼方向。
看他的打扮更像是一个男人。
付过了车钱,鸭舌帽四处看了看,迈步朝中华戏院走去。
即便帽檐压的很低,脸上也做了伪装,徐思齐还是认出来了,这个女扮男装的人竟然是江如梦!
人海茫茫的大上海,要说是凑巧遇见,概率上实在太低了。
况且,江如梦这副打扮,明显是不想让人认出来。
她和陈炳笙同在政保任职,相互间认识的可能性很大。
难道江如梦就是乌鸦?
知道陈炳笙被派往上海,立刻通知姜斌暗中监视。
为了掩护情报来源,在陈炳笙行李箱中塞进一本伪造的克公赠书,就是让翁光明重视起来。
当天晚上,巡捕房对麦琪里14号展开突击搜查,许鸿达、姚慧兰,加上陈炳笙全都被抓。
姜斌无意中说了一句,认为许鸿达和姚慧兰是共党的重要人物。
做出这样的判断,本身就是一件很奇怪的事。
陈炳笙是整件事的起因,而且随身携带克公赠书,按说更像是上面派下来的大人物。
事情还没有定论之前,陈炳笙为什么反而被忽略呢?
现在看起来,答案似乎显而易见。
——江如梦认识陈炳笙,知道他是政保后勤科的技术人员,当然不会是什么大人物。
假如江如梦是“乌鸦”,姜斌就会提前知道这件事。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就显得合情合理了,担心陈炳笙供出自己,江如梦火速搭上朱文瀚。
麦琪里14号被查获,这件事影响面太大了。
正常情况下,共党方面肯定要展开调查,找出是在哪个环节泄密。
江如梦也不敢确定,自己会不会被怀疑,故意让朱文瀚发现结婚证,就是要借故暂时躲起来。
等到一切尘埃落定,再决定今后该怎么做,是继续在共党内部潜伏,还是恢复身份回到特务处、
毕竟,从情报层面来说,“乌鸦”已经算是圆满完成任务了。
归根结底,江如梦躲的是共党,而不是为情所困的朱文瀚。
朱文瀚只是一个被利用的挡箭牌。
……
十几分钟后,姜斌独自出了戏院,上了一辆黄包车扬长而去。
一个青衣男子匆匆走出来,骑上一辆事先准备好的脚踏车,不远不近的跟在黄包车后面。
青衣男子名叫阿全,是张孝临的手下。
上次在礼查饭店附近,那些故意捣乱的黑衣人其中之一。
在巡捕房拘押了一晚,第二天全部被释放。
徐思齐见过他。
这家伙跟着姜斌做什么?
又过了一会,江如梦从戏院出来,快步朝街对面的电车站走去。
大约一小时之后,徐思齐和刘建明各自离开。
……
两天后。
傍晚。
豫园路183号。
仓永宗严神色凝重,独自坐在书房内。
他刚刚和南田云子见过面,知道了生化毒剂原材料被查扣的原因。
很显然,徐思齐故意写错了特别通行证。
仓永宗严现在也明白了,自认为天衣无缝的计划,早就被徐思齐看出了破绽。
要不然,当哥哥的怎么会给弟弟下套呢?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呢?
仓永宗严百思不得其解。
笃笃!
笃笃笃!
屋外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仓永太太打开房门,一群巡捕如狼似虎的闯了进来。
带队的是一名英籍巡长,他背着手四处看了看,说道:“仓永真嗣在哪里?”
听了翻译的转述,仓永太太问道:“你们找他做什么?”
巡长说道:“仓永真嗣与一宗枪击案有关……”
“他才16岁,怎么可能和枪击案有关呢?你们一定是搞错了。”
书房房门一开,仓永宗严迈步走了出来。
“有没有搞错,到了巡捕房就知道了。二位如果不配合,我们只好强行搜查了。”
巡长的声音陡然提高:“来人,搜!”
仓永宗严说道:“慢着。你们等一下,我去叫他下来……”
说着话,他转身迈步上楼。
阁楼房门一开,徐思源出现在楼梯口。
一名华捕认识他,立刻说道:“他就是仓永真嗣!”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徐思源身上。
仓永宗严暗暗叫苦,他本想着让徐思源从屋顶逃走,到日领事馆暂避一时,等到事态平息了再做打算。
领事馆享有外交豁免权,巡捕无权到领事馆抓人。
现在没办法了,只好看着徐思源迈步下楼,在经过身边时,仓永宗严低声说道:“情况不对劲,找机会跑,去领事馆找南田课长。”
徐思源轻轻点了点头。
在巡捕的看押下,徐思源从家里走了出来。
门外停着一辆厢式警车。
一共来了二十多名巡捕,看样子确实很重视。
第223章 反转(十三)
徐思源忽然反手一肘,狠狠撞在身后巡捕的肋部。
巡捕蹲在地上,疼的说不出话来。
其他巡捕见状一拥而上,想要制服这个出手迅捷的少年。
徐思源出手干净利落,三拳两脚打倒了两名巡捕,冲出包围圈朝街上跑去。
街上人来人往,巡捕肯定不敢开枪。
他从小在豫园路一带长大,对附近街区情况十分熟悉,以他的身手,只需要三两分钟时间,就有把握彻底摆脱追捕。
路边停着一辆福特轿车。
徐思齐迈步下了车,横身拦住了去路。
巡捕在身后紧追不舍,徐思源来不及细想,大吼了一声冲了过去。
徐思齐猛然飞起一脚,来了一记侧踢,看似平淡无奇的招式,中途忽然变了方向。
徐思源躲闪不及,扑通一声摔倒在地上。
巡捕也追到了近前,众人一拥而上,合力制住来不及起身的徐思源。
徐思源用日语喊道:“哥哥,这到底是为神马?”
徐思齐站在一旁,淡淡的说道:“你在华界开枪伤人,这件案子影响很大。工部局要求巡捕房协助调查,我只能服从命令。放心吧,到了巡捕房,只要供出幕后主使,我保你没事。”
挣扎中,徐思源被戴上了反铐。
目送着警车远去,徐思齐正准备要上车,身后传来仓永宗严的声音:“徐探长,请留步。”
徐思齐停下脚步,回身看着巷子口的仓永宗严。
仓永宗严来到近前,盯着徐思齐看了一会,说道:“徐探长,如果方便的话,有些事情想要当面请教。”
徐思齐说道:“那就车上说吧。”
“好。”
仓永宗严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徐思齐也上了车,开着车行驶了一段路,停在一处相对僻静的地方。
他掏出香烟点燃一支,深深的吸了一口,说道:“仓永先生,你别着急。真嗣只要如实招供,巡捕房不会为难他。市政厅枪击案发生在华界,我们只是协助调查。”
仓永宗严目光一闪:“你刚才说、真嗣?”
徐思齐笑了笑:“当然是真嗣,他从来也不是徐思源。”
“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仓永先生,必须要承认,你的计划确实很周密。不过,有句古话说的好,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你还是露出了马脚。”
接下来的时间里,仓永宗严始终一言不发。
“整件事从一开始,就是针对我设计的一个局……”
徐思齐摇下车窗,烟头准确弹进街边的垃圾桶,继续说道:“思源自幼被人贩子拐卖,这件事不是什么秘密,我跟好多人都提起过。你听说了这件事后,不知道是出于何种目的,利用仓永真嗣和思源年龄相仿,为我量身定做了一场兄弟相认的戏码。”
“这件事至少有三个月的准备期。比如,在这个期间,仓永真嗣要经常去四牌楼饺子馆,点一份海鲜馅饺子,按照思源吃饺子的习惯,先吃里面的虾仁。这么做的目的,是让饺子馆的人对他有一个印象,即便将来我去问,他们说的和我看到的绝无纰漏。”
“关于仓永真嗣童年吃饺子的故事,在适当的时候,还要给秋山由美多讲几次。小姑娘思想单纯,她肯定会理所当然的认为,仓永真嗣吃饺子的习惯,已经不是一天半天了。之所以没把由美拉进来,我估计,主要是考虑她年龄太小,担心她说漏了嘴。”
“当然,还有另一种可能。秋山由美也参与其中,她所做的一切,表现看是真情流露,其实都是预先排练好的。如果真是那样的话,对一个小姑娘而言,简直不敢想象。”
“接下来,就是安排我和仓永真嗣偶遇。四牌楼饺子馆是我家乡的口味,距离申江公寓也不算远。从概率上来讲,早早晚晚,我肯定会光顾一两次。只要进了饺子馆,偶遇也就水到渠成的事情。说的简单一点,我和仓永真嗣第一次见面,本来就是事先设的局。”
“百老汇大厦竣工庆典仪式,真嗣故意和日本浪人发生冲突,从而被带进了巡捕房。其实都是事先安排好的计划,无非是让他找机会和我接触,让我更加确信,仓永真嗣很可能真的是思源。”
“在桃花巷,你让松本植树去找一个名叫兰姨的人。其实,你是故意说给我听。对于我的身手,你想必也做了一番了解。另外,马彪的剔骨刀,应该也是你准备的,这件事属于突发事件,谁也想不到他能逃出来。你可能也是灵机一动,拼着挨一刀,让我有机会看到真嗣的血型。”
“发现血型不符,出于职业本能,我首先会怀疑有人做了手脚。所以,从那时候起,你开始反其道行之,不断设置障碍,用尽所有办法,目的似乎只有一个,阻止我查明真相!”
“按照蒋桂兰的外貌,你设计了人贩子兰姨的形象。这是为了让我相信,蒋桂兰就是人贩子兰姨。安排王五在虹口巡捕房附近摆馄饨摊,办法和四牌楼饺子馆如出一辙,只不过,这次针对的是郑重。”
“王五家里有四个孩子,日子过的很拮据。花钱买通这样的一个人,实在不需要太费口舌。赶巧的是,那天我和郑重一起。我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情,王五始终和郑重攀谈,绝没有和我聊两句的意思。现在我想明白了,他等的人是郑重,没必要理会其他人。”
“在我赶到存德里之前,动手杀死蒋桂兰,再次切断线索。哦,这里面要提一下,是你亲自动手杀了蒋玉兰,而不是随后赶到的松本植树。他的适时出现,只是为了让整件事合情合理。至于说,蒋玉兰究竟是何许人也,我估计,她只是一个恰好符合兰姨特征的冤死鬼。”
“这里面有一个关键人物,就是小姑娘秋山由美。我猜,你们故意让由美听到,所谓仓永真嗣是思源这件事。等我找上门摊牌时,让仓永真嗣和我针锋相对,以由美的性格,十有八九会坦诚相告,即使她不说,你也一定有办法让她说出来……”
第224章 细节决定成败
“人在用餐的时候,心情应该很放松才对,比如,在鹤桥酒馆那次,仓永真嗣表现的最为明显。对比之下,吃三鲜馅饺子的时候,感觉就有些刻意,神情严肃、一本正经,像是在进行某种仪式。”
徐思齐面带微笑,看着神色木然的仓永宗严。
仓永宗严沉默良久,开口说道:“你既然看出来了,为什么不早一点揭穿?”
“我有权看完整本戏。现在我也想明白了,你处心积虑设了这样一个局,无外乎是我的身份。在英租界,华捕探长有很多便利,仓永真嗣若是成了我弟弟,就可以伺机利用这种便利……”
稍微停顿了一下,徐思齐严肃的说道:“仓永先生,整整一卡车的生化毒剂,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知道的太多,对你没好处!”
仓永宗严扔下一句狠话,下了车扬长而去。
回到家里,他立刻拿起电话,拨通了特一课课长室的号码。
电话接通后,说道:“南田课长,我是仓永宗严。”
“仓永先生,有事吗?”
“真嗣被巡捕抓了,你赶紧请石射领事出面保释。”
“真嗣被抓了?”南田云子也很惊讶。
“是的。”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二十分钟前。”
“巡捕为什么抓人?”
“还不是你干的好事!市政厅枪击案,警察局查到了真嗣是枪手。”
听筒里沉默了一会,南田云子轻轻叹了一口气,说道:“如果当初听我的,早一点给真嗣实践机会……”
仓永宗严打断了她的话头:“当务之急,是尽快保释真嗣。你可要知道,枪击案的幕后主使是你们特一课!加上原料被查扣那件事,真嗣若是如实招供,你想过后果吗?”
“放心吧,我会处理好这件事。”
“一定要快……”
“仓永君,让真嗣冒充徐思齐弟弟这件事,你犯了一个极其严重的错误。正是你的疏忽大意,直接导致原材料被查扣。”
“这件事,我会向上面解释。”
“还有,巡捕房肯定盯上你了,最近千万要多加小心。”
“………”
“仓永君,再见。”
南田云子挂断了电话。
仓永宗严愣了一会,这才慢慢把电话放下。
事情再明显不过了,仓永真嗣偷拿特别通行证,仓永宗严脱不了干系。
巡捕房当然会认为,仓永宗严和生化毒剂原料有牵涉,他的身份实际上已经暴露了,不适合继续担任河豚计划负责人。
……
傍晚。
虹口巡捕房。
徐探长室。
笃笃!
屋外传来敲门声,郑重推门走了进来。
徐思齐放在手中的报纸,问道:“审讯结果出来吗?”
郑重拉开椅子坐下,拿起桌上的香烟点燃一支,说道:“刚审了十分钟,日领事馆派人来了,询问仓永真嗣被抓的原因。秋山贺也出面具保,按照工部局的意思,审讯只能暂时中止。”
徐思齐端起茶碗喝了一口,淡淡的说道:“拿不到仓永真嗣的口供,这件案子也只能草草结束。日领事馆出面了,加上一个工部局董事,保一个嫌疑层面的犯人,巡捕房没理由不放人。”
郑重说道:“警察局的刘建明提供了证词,哦,还有南市邮电所的工作人员,都能证明仓永真嗣当天出现过。问题是,没人见过仓永真嗣开枪,这些证据还不够充分。”
“是啊,若是涉及普通案子,这些证据足够了。仓永真嗣背景复杂,有领事馆和秋山贺作保,加上工部局对日本人向来比较忌惮……”
徐思齐轻轻摇了摇头。
对仓永真嗣这件案子,他并不是很乐观。
从表面上看,幕后主使是特一课的南田云子。
制造十颗二十颗、甚至更多的炸弹,他们肯定有这个能力。
涉及一卡车的生化毒剂原料,绝不是一个情报机构能够撑起来的庞大计划。
郑重伸手拽过烟灰缸,弹了两下烟灰,多少有些不满的说道:“思齐,你也真是够可以的,连我都瞒。我还以为,这次真的找到思源了呢。”
徐思齐说道:“不是瞒你。那时候我也只是怀疑。”
“那、你啥时候确定他是冒牌货?”
“在存德里的时候。”
“存德里?”
“对。”
“存德里、怎么了?”
“你记不记得,我们在打听兰姨的时候,附近好多街坊都认识她。”
“不奇怪啊……”
“一个害人不浅的人贩子,对外始终自称兰姨,这种人要是存心想躲起来,怎么可能还使用兰姨这个名字呢?”
“对啊,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郑重感到有些懊恼。
细节决定成败。
徐思齐为这句经典名言,增加了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对一名特工而言,只要发现了一处疑点,再去倒查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就能发现更多的疑点。
郑重叹道:“看起来,你和思源重逢的日子,只能无限期延后了。”
徐思齐沉默了一会,说道:“我现在也想开了,不一定非要找到思源。他只要还活在世上……”
“乌鸦嘴!”
“郑重,真的。理智的想一想,都过去十四年了,中国这么大,人海茫茫,找到的几率和大海捞针差不多。能找到,除非出现奇迹了。我只希望,他能衣食无忧的活着,做着自己想做的事情……”
“别太悲观了,我有个感觉,你们兄弟早晚会重逢!”
郑重出言安慰着。
其实他也知道,徐思齐说的更现实一些。
“但愿吧……”
徐思齐稳了稳心神,问道:“吴淞制钢所那边,都安排好了吗?”
郑重说道:“放心,都安排好了。就等仓永宗严了。”
“按照时间推算,应该在这一两天之内。不过,接二连三的受挫,仓永宗严肯定会提高警惕。通知沈秋君,务必要加倍小心。”
“如果实在不行,干脆通知警察局硬闯。”
“没有证据,上面不会同意这么做。处置不当,很容易造成外交事件。”
“一卡车生化毒剂原料,这还不算证据吗?”
“史都华刚刚去了一趟总捕房,工部局的意思,生化毒剂原料这件事,若是宣扬出去,势必会造成恐慌,况且,日本人也不可能承认。只能按照废弃化工原料销毁。所以,证据已经不存在了……”
第225章 接头
傍晚。
华伦路。
英百事务所。
周青山、宁志成、余晓曼,三人围坐在一起。
“上海财务处遭到破坏,许鸿达、姚慧兰、章亚范、陈炳笙,相继被捕。哦,陈炳笙就是代号山鹰的技术人员。本来,上面派他来上海,负责电台维修工作,没想到,刚一到上海就遭到了逮捕。”
“内部一定出了叛徒!要不然,巡捕不可能动作这么快。我建议,暂停所有活动,全体进入蛰伏期,直到找出叛徒为止。要不然,我们在明,他在暗,做的越多暴露的也就越多。”
“我同意志成的意见……”
铃铃铃!
桌上的电话响起。
周青山伸手拿起电话:“喂?”
一个暗哑的声音说道:“我找史蒂芬周。”
周青山说道:“我就是史蒂芬周。请问,你是哪位?”
“我是冰。”
电话的另一端,是故意哑着嗓子说话的徐思齐。
“你说你是谁?”
“冰。冰冷的冰。”
周青山说道:“冰?我的客户当中,好像没有叫这个名字的啊,先生,你的大名方便说一下吗?”
宁志成和余晓曼都竖起了耳朵。
徐思齐说道:“十分钟后,街心公园电话亭。”
说完这句话,他挂断了电话。
周青山略一思索,对余晓曼说道:“穿上外衣,跟我出去一趟。”
“去哪?”余晓曼问道。
“他让我去街心公园电话亭。”
夫妻俩到公园散散步,是一件很寻常的事情,如果周青山一个人出现,就会让有心人产生怀疑。
余晓曼挽着周青山的胳膊,有说有笑朝街心公园走去。
路过一楼恒记当铺时,迎面遇见当铺朝奉赵先生,互相打着招呼匆匆而过。
楼上楼下的邻居,平时抬头不见低头见,相处得也算融洽。
“青山,这件事、会不会有诈啊?”余晓曼边走边说道。
周青山说道:“随机应变。”
“万一要是敌人……”
“我们做股票经纪,以为客户有特殊要求,所以才过来接电话,仅此而已。”
“我觉得,还是应该小心一点。”
“我会的。”
说话间,两人来到了街心公园。
周青山看了一眼手表,从英百事务所到街心公园,以正常的速度走路,用了不到九分钟。
这说明,对方做过精确的计算。
一分钟穿衣服,九分钟走到公园,时间刚好够用。
深秋时节,公园人很少。
一阵冷风吹过,树上的枯叶发出沙沙响声。
电话亭位于两棵松树中间。
如果不是走进了,根本看不到有人在里面接打电话。
两人刚走到电话亭近前,电话骤然响起。
余晓婉负责警戒。
周青山推门走了进去,伸手拿起电话机。
“喂?”
“你很准时。”
“这位先生,如果在佣金方面有特殊要求,我们可以见面详谈……”
“渔夫同志,我是情报员冰。很抱歉,出于安全考虑,我只能以这种方式和你接头。”
“你说的这些……”
“种种迹象表明,有奸细潜伏在党的内部,不把这个人找出来,将会给组织造成更大的危害!另外,申明一点,我不是叛徒,方永岩同志遇害当天,并不是和我见面,而是和代号刺刀的情报员见面。”
徐思齐不敢说的太多。
如果说出奸细的详情,万一被“乌鸦”听到消息,很可能会给自己惹来麻烦。
毕竟,知道这件事的人很少。
之前在鸡鹅巷的时候,当着徐思齐的面,戴老板和姜斌提到过这件事。
没出事怎么都好,一旦“乌鸦”暴露了身份,即便听不懂江山方言,徐思齐也很可能会成为调查对象。
“刺刀”是李世群在共党的代号。
正常情况下,徐思齐知道“刺刀”这个代号很正常。
李世群在共党的身份,只有党部和特务处极少部分人知道。
所以,李世群的名字也不能提。
徐思齐继续说道:“前段时间,有人在《世界报》刊登一则寻物启事,内容是在大马路遗失米度牌怀表一块,镀银外壳实则为黄铜材质,如有拾到者,请务必送至樱花旅馆5号房刘先生,定有酬谢。这则广告,是我和方永岩的接头暗号……”
话说到这个份上,周青山也不得不相信。
“广告是我登出去的,本意是想约你见面。”
“当时,我无法做出准确判断,所以……”
“不用解释,我能理解。”
“多谢。”
“你汇报的情况,我们还需要进一步核实,哦,这是组织程序问题。我相信你不是叛徒。原因很简单,如果你是叛徒,我早就被捕了,包括我们整条线上的同志……”
周青山回身看了一眼,继续说道:“另外,因为你迟迟不肯露面,按照相关规定,以自动脱档处置。当然,只要能证明清白,组织上随时欢迎你回来!还有就是,你说的奸细问题,我们也在调查。”
“查到线索了吗?”
“暂时还没有。”
“江如梦也是我党同志,对吧?”
“你怎么知道?”
“你在《世界报》刊登广告的当天,江如梦入住了樱花旅馆5号房。”
“是的。江如梦的确是我党同志。只不过,她最近失踪了。”
“我知道她在哪里。”
“她在哪?”
“小东门光华里134号。”
“好,我知道了。”
“另外,还有一件事……”
徐思齐本想说,江如梦在中华戏院出现过。
可转念又一响,如果说起这件事,就必须提到姜斌的名字。
姜斌来上海时间很短,知道他身份的人少之又少,要是提到他的名字,几乎等于是暴露了自己的身份。
更何况,谁又能保证,周青山就不是“乌鸦”呢?
真相没揭开之前,上海地下组织所有人都有嫌疑。
“另外什么?”
周青山催促着说道。
徐思齐目光一瞥,远处手电光乱晃,影影绰绰走来五六个人,肩上都挎着英式步枪,一看就是执勤巡街的巡捕。
他立刻挂断电话,从相反方向离开了现场。
打电话的地方,也是一处公用电话亭。
听筒里传来了忙音,周青山也知道,“冰”一定是遇到了突发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