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五章 破魔银咒弹
“发布四级警戒态势，再分出一部分人手，将那两名魔法师带回这里。记住，我要活的。”
“四级……！”
被克里斯托弗下了死命令的其中一名助理因听到不可思议的话语而震惊低喃，这说明身为议长的克里斯托弗判断眼下所发生的态势已经严重超出前几日那三起枪杀高级官员的恐袭事件。而他的后半句话，则是指不久前离开这里的夜启和冷心瞳。
尽管如此，立于他身侧的澜却明智地选择了保持沉默。
倒不是为了与心瞳划清界限。
虽然内心十分讨厌夜启，但她也不得不承认，只要能够恰当运用原典的力量，哪怕是夜启“这种人”，也应该不会让他自己和心瞳被理事会轻易抓到。
倘若冒险插手，说不定会适得其反。
“希望心瞳能平安无事……”
她在心里默默祈祷着。
…………
线路穿过大楼空隙而遍布全岛的单轨列车高架梁上，有一道身影正伫立眺望。
那是个右耳戴了喉震空气导管耳机，同时留有一头金色长直发的元气少女。而她此时所眺望的方向，正是理事会中心塔一层大厅的C号入口处。
“柚子、帕比，你们那边怎么样？”
“失败了……寻常的合金银咒弹不管用。”
耳机那头传来略显不甘的颓丧语气，来自负责狙击的名为柚子的棕发少女。
“哼，果真如此……”
“对不起，尼娅。”
来自柚子的报告让尼娅轻哼了一声，导致柚子以为对方是在对自己的失手而感到不满，因此连忙道歉了一句。
“咦？干嘛道歉？”尼娅语气一转温和，“虽然没有成功，但这反倒能证明，伊莎贝拉的确隐藏着惊人的实力。”
“柚子申请使用更高一级的破魔银咒弹。”
“嗯……初步目的已经达成，顺带也可以试探伊莎贝拉的底细……”沉吟了几秒，尼娅同意道，“好吧，我允许了。”
相比于只能对上位魔法师以下存在造成伤害的量产式合金银咒弹，破魔银咒弹则可以突破中阶魔导师以下的魔力流层，让其脆弱的肉体像普通人一样暴露在狙击者的视野当中。在击中要害的前提下，只需一发，便可轻易夺走目标性命。
不过受于其昂贵的造价与生产过程的困难，这类银咒弹并未得到量产，数量因而极为稀有。柚子至今也只储备了两发而已。而其中一发，眼下便要“送”给伊莎贝拉。
将保存在特制木盒中的银色子弹小心取出，而后嵌进只能装四发子弹的弹夹——柚子一边再次进行瞄准，一边则拜托身侧的帕比模拟出空间虫洞，好通过此来进行狙击。
“嗯，架构完毕了。”
朝柚子打了招呼的红发少女，其左手手心中静静躺着一枚外表为蓝色、造型酷似鹅卵的晶莹宝石，此刻正向外散发着温煦的淡蓝色辉光。
那应该属于魔具的一种，而今被帕比激活了内里的魔力回路。
“呼……”
调整着呼吸节奏的柚子将食指搭在扳机处，通过眼前摇曳如蜃景的“镜子”动作幅度微小地向右移动着枪体。
下一刻，眼神骤然变得凌厉的柚子毫不迟疑地将扳机扣下，自枪口处窜出的银色子弹便就此沿着“镜子”射向了镜中之人——伊莎贝拉。
另一边——
“殿下小心！”
察觉异样气息的格尔西·米勒急忙惊喊，来不及做出更多反应的她朝伊莎贝拉身前一跃而起，打算将自己当成盾牌，以此挡住不知来自何处的诡异攻击。只是……她终究慢了一步。
射出的子弹速度虽未有变化，但破坏力明显更甚一筹。那股威压不似一般的枪击能够造成的。
世界蓦然被寂静笼罩，巨响打破死寂。冀欲效仿应对前几次攻击的方式遭到破解，银色子弹差一步就要突破伊莎贝拉于身前撑起的魔力流层，射向她的眉心
“无妨。”
话音刚落，有如身处压抑空间的汹涌魔力便瞬间爆发，状似泄坝的可怖威势令空气震颤不止。
伊莎贝拉爆发了独属于高阶魔导师的深厚魔力，让仍在会场的众人直觉咽喉有异物堵塞，呼吸变得十分困难。
再一次被伊莎贝拉的强大所折服的同时，格尔西·米勒也不禁暗暗后怕。如果让外出访问的王女受袭并因此受伤，天知道等待她的将会是什么下场。
或许死罪，还只是最轻的一种。
感到不耐烦的伊莎贝拉在将那枚银色子弹捏入指间的同时，微皱着脸端量起那枚子弹的外形。格尔西被她的视线只吸引了一阵，便又开始谨慎地巡视起四周。
“……破魔银咒弹？”
走势古怪的纹路遍布于子弹表面，伊莎贝拉借此认出了它的来历。
毕竟她的祖母，艾希礼·冯·克诺洛斯的书房中也收藏有这种子弹。
“袭击者到底是……”伊莎贝拉轻摇了头，转而看向克里斯托弗，“看来有人并不希望你我顺利缔约呢。”
“请允许我向您谢罪，尊敬的王女殿下。”
却见克里斯托弗微微低了头，接着又古无波澜地自信出声：
“那些恐怖分子蹦跶不了太久。不出意外的话，他们的身份我已知晓。”
“仅仅通过这种怪异的枪击？”
伊莎贝阿挑眉追问。她对理事会的行动之快感到诧异。
然而事实并非如伊莎贝拉所想，克里斯托弗会说出这种确凿的言语，也是源于前几日恐袭事件的调查结果。
克里斯托弗既不否认也未承认，只是缓缓吐出了四个字：“闇言罂粟。”
或许这也和个人经历有关，尽管贵为圣弗蕾亚王国王女，伊莎贝拉却没有听闻过这个名词，当然也就不清楚此名指的乃是圣弗蕾亚王国的其中一个地下集团——从伊莎贝拉的眉宇之间，克里斯托弗读出了这层信息。
“八年前在世界各地掀起的魔法反潮运动，闇言罂粟正好处于牵大头的位置。他们希望民众认清并理解魔法的崇高地位，因此还无情杀害了多名科研工作者……”
第二百三十六章 邀请
受于国王马琳的保护，青少年时期的伊莎贝拉当然没有渠道来了解诸如此类事情。就‘魔法反潮运动’这一名词，她还是头次听闻。
“对于这起影响力颇大的事件，圣都方目前正在重新调查。希望能从中挖出些当年没有发觉到的点……不过话虽如此，事情却似乎没有留下记录的样子。”
见伊莎贝拉貌似陷入短暂思索，克里斯托弗接着又补充道：
“至于闇言罂粟，则是以大陆南方的圣弗蕾亚为中心展开活动的知名国际恐怖组织。过去曾在世界各地实行多起恐怖袭击，是已受到圣都官方退魔机构关注的危险团体，他们当中也有个别成员目前仍在海底监狱服役。”
“……所谓的恐怖组织会选择在这个时机进行恐袭活动，目的仅仅是为了阻止两方结盟？这么做，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伊莎贝拉抬头发问，语气听不出哀乐。
关于“墨桩”一事，除了克里斯托弗理应再无人知晓，那个什么罂粟绝无可能是冲着这一点来的……伊莎贝拉很快就断掉了此猜想。
“也许，源头并不在我们这边。”
克里斯托弗特地在“我们”两个字上加重了语气，似乎另有所指。而这意义不明的暧昧话语，致使伊莎贝拉沉吟着没再吭声。
…………
远在数公里之外的柚子和帕比，由于狙击失败而选择了就此撤退。她们决定从方才逃离的二人那里下手。
就先前枪击的那一短暂时间所发生的场景来看，身为魔法师的夜启和冷心瞳的行为让柚子两人升起了说服对方加入己方阵容的念头。
不过在这之前，她们得先得到身为队长的尼娅的许可。
“嗯，反正焰火也已经准备好了……没问题。帕比，就交给你了。”
“好~”
通过耳机，双方简短地交流了一番，便确定了接下来的行动方针。
空间魔具在手的帕比，想要在岛内搜寻到特定的人，并不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情。
另一方面，由于距离限制，夜启他们只能通过转移术式暂时移动到西南区的卡迪威购物中心。
这里人流量相对较大，狙击手应该不会在光天化日下明目张胆地肆意进行狙击。
“那位议长大人似乎将我们错认为了诗家的人。”
“是啊，要小心那位接下来的行动了。”
被夜启无情点破事实，冷心瞳只能跟着点头。
“要去找维加拉吗？”她提议道。
想要了解这起袭击的头尾，维加拉算是个比较合适的人选。
她如今多了一层理事会征召魔导师的身份，对于此类事件，以她目前中阶魔导师的实力应该可以接触到些什么。
“维加拉的话……眼下应该在米莉兒老师家。”
夜启极目远望并确认方向后，就准备再次施放转移术式。
瞬时间，夜启在视野一隅捕捉到异样的人影，因而警觉地摆出架势。
偏瘦身材的娇小少女忽然凭空现身了。夜启和冷心瞳甚至没有感觉到身边有空间紊乱的魔力波动产生，对方就这样平白无故地挡在了他们面前。
“不好意思，在那之前能不能小小地占用两位一点点时间？尊敬的魔法师大人。”
听得见澄澈有如变声前小孩的女童高音。
少女周围有摇曳的蜃景。她利用温差造成的空气折射作用，隐藏了自己的身形。然而夜启却没有在她身上感受到魔力的气息。
他在上下打量对方的同时，佯装内心平静地问道：
“你是谁？”
“我？我叫帕比，今年……唔，十四岁~”
生有一头如火般炫目红发的少女，上半身穿了件及至大腿的男式宽松白色T恤，与她娇小的身材相当不符。
“那么，帕比，你找我们是有什么事吗？”
“嗯，是的，我们想和你谈谈。”帕比大方承认，紧接着又像蓦然回忆起了什么似的补充道，“当然，不是这里。”
帕比用感情丰富的腔调拜托道，并眨着雪亮的褐色瞳眸直直注视着夜启的眼睛。
“你刚才说，‘你们’？意思是你还有其他同伴？”
对——帕比点点头，“放心啦，我们没有要加害于你的意图。况且，对于身为空间系魔法师的你，就算我们想做出一些不利的举动，也要考虑是否能够顺利留下二位。”
“……空间系魔法师？”给人以不知情感觉的夜启不禁挑眉，“我想你可能认错人了，我并不是什么魔法师。”说着便要绕过帕比。
呼——帕比不为所动地吐气，然后缓缓朝走在周围的行人看了一圈。
“会凭空出现在此处，如果不是空间系魔法师……难道你们身负有空间系的魔具？”
帕比面不改色地发问。夜启嘴里发出了咬牙的声音。
能准确算出自己出现的时机，并在仅时隔了十几秒的情况下拦住他和冷心瞳的去路，这说明对方打一开始就跟踪起了他们的行踪……
莫非她也是空间系魔法师？通过解析我离开位置的空间波动，推演空间坐标……夜启很快就否定了这个可能。
在进入会场之后，他曾观察过所有与会之人的样貌，确定自己没有见过此女。
那么，可不可以这样认为——对方一直守在这里，等待着某个空间系魔法师的出现？自己成了她们所邀请的对象，仅仅是出于巧合而已。
利用空间术式从理事会逃出，除了克里斯托弗、伊莎贝拉两人，理应再无人知晓。即使是那位议长，夜启也不觉得他的手下会这么快发现自己的位置。
“……你到底是谁？”
夜启语气压抑地问。
“你不要着急嘛，等你去了之后就知道了。”
“是吗……”
诗瑶和那个叫诗兴文的家伙还留在现场，如果需要一个质问对象，他俩首当其冲。倘若派人来处理我这边，应该不会进行所谓的问话，直接抓走就好。可一旦排除议长这一可能，剩下的……
刚想到这儿，夜启背脊猛地窜上了股寒意。
对方的体型让他陷入了思维误区，导致他压根就没往恐怖分子那方面考虑。
这么一看，对方的恐怖或许远在自己的理解之上。
“学长……”
冷心瞳轻声唤了夜启，并让身体处于随时可以抽出“清雪”并展开战斗的状态。
夜启没作回应，只是深深吸了口气，而后问道：
“我该去哪里？”
帕比当着他们的面转了身，然后毫无防备地直接往前走。
“你马上就会知道了。我们没办法做什么像样的招待，别太期待喔。”
谁会期待啊——夜启暗自咒骂。
第二百三十七章 隐喻与象征
帕比领着夜启和冷心瞳拐入了商业区偏角处的一条暗巷，目标地点似乎就隐藏在这些鳞次栉比的老旧建筑物当中。
“我们到了。”
“……？”
跟在帕比身后的二人于是抬头看向四周，感到混乱地停下脚步了。
目的地是一栋两层高的方形建筑物。能被冠以“特征”二字的唯有挂在正门上方、印着可爱画风的猫爪标志的横条招牌。猫可梦宠物医院——招牌上如是写道。
建筑物本身是那种普通得随处可见的宠物医院，小巧建筑里统一使用粉色系粉刷，窗户还贴了好几只用彩色图画纸拼成的可爱动物——大多都是猫狗类。
“确定就是这里吗……？”
“是的。我们进去吧。”
帕比回答了问得将信将疑的夜启。宠物医院的玻璃双开门上挂着“休诊”的告示牌。帕比毫不客气地推开大门，然后走进医院。
夜启和冷心瞳纵然犹豫，也只能跟到她的后面。
尽管对政治之类的完全不感兴趣，但假如帕比背后果真站着所谓的恐怖组织，夜启倒要看看他们究竟想干什么。退一万步讲，就算届时发生意外状况，转移术式傍身的他也能于第一时间带着冷心瞳从容脱身。
院内候诊室的气氛完全像宠物医院，冷清的环境让心瞳不禁多打量了几分。
行至楼梯口处的帕比招了招手，要夜启他们跟着她上二楼的诊疗室。
贴着可爱手写标语及海报的墙壁使院内充满了温馨的田园气息，让人觉得提防陷阱似乎很蠢。
有个坐在黑色办公椅上的年轻女子正在诊疗室等候夜启他们。
她穿了件浅色系的休闲外套，下半身则是传统的蓝色牛仔裤，留长的金色散发为她独添了几许放荡不羁的浪子气息。
女子察觉夜启他们走进房间，就愉快地眯了眼睛，充满好奇的表情有如在打量熟识的同学一般。
“欢迎你们的到来，我的朋友。”
发出问候的她先是仔细端详了一番夜启和冷心瞳的样貌，随后则开朗地微笑道：
“两位可以称呼我尼娅。”
“……你算是这里的头儿？”
“唔，算是吧。”
即便被夜启威逼般地低声质问，尼娅也毫不恼怒地淡然回答。
在这样的尼娅背后，可以看见淡粉色的窗帘微微晃了一下。有个身穿贵族学园样的红色花格制服的少女从窗帘后面探头出来。脸孔虽然可爱，眼神却凌厉又面无表情。外表年纪和帕比相去无几，差不多十三四岁左右。
她用托盘端了盒装冰淇淋过来。分别把蓝莓和巧克力薄荷口味的冰淇淋递给夜启和冷心瞳以后，她自己则拿了剩下的最后一盒。
“给你。”
“谢……谢谢。”
被“贵族”少女催促的心瞳反射性地答谢。
另一边，夜启低头看着拿到的冰淇淋，脸上露出了稍许尴尬的表情——因为冰淇淋盒盖上用黑色马克笔写着大大的警示句：“帕比的！”
“呃，可是这上面……”
“没关系，反正都没有人会在意。”
“是这样吗……？”
就这样装作不知情地吃掉真的好吗？可是端出来招待客人的东西都不碰也失礼吧？……夜启纠结于两种常识中间。总之局面演变至此，已经消去了他的紧张感。
不过话虽如此，他最终还是选择先将那盒冰激凌暂且搁置一会儿，等大致弄清楚对方的意图后再开动也不迟。
“你们是西泫岛的居民么？”
当先抛出话题的夜启没有急着盘问对方的来历和背景，而是问了一个与陌生人聊天时时常当作开场白的基础性问题。
“自然不是。我们是从大陆南方过来的。”
“大陆南方……圣弗蕾亚？”
“嗯，可以算是。”
夜启只不过是出于基本的联想就随口问了句，不料对方竟大方承认。
既然是从圣弗蕾亚过来的，那么和伊莎贝拉有所关联的可能性就大得多了。
“我想，你们大概还不清楚为什么我会邀请你们和我见面……”
尼娅说着站了起来，走向墙角摆放有冰箱的那里，从其中取出了仅有的一瓶碳酸汽水饮料。
在夜启和冷心瞳的双双注视下，右手握瓶的她使劲晃了晃汽水，接着将其对准冰箱旁的虎皮兰花盆，而后猛地拧开瓶盖。
如两人预料，瓶内与外界产生了气压差，导致汽水自瓶口遽然喷出，小半数都倾泻在了那个花盆里。而做完这一切的尼娅，又重新转过身来看向了夜启他们，并开口解释：
“如果刚才我没有摇晃那瓶汽水，结果会如何？”她自嘲似的笑了笑，自问自答道，“没有那番举动，自然也就不会发生汽水爆出的情况。换句话说，汽水会突然爆出，是源于我给了它一个外界的条件——晃动。”
待剩余的半瓶汽水被尼娅一口气喝光，她紧接着又说：
“经过一番本不该有的剧烈晃动，忍无可忍的汽水终于爆发，倾泻半身精华，这才触碰到外界的空气。这时候，不会有人选择去喝掉它们，只会在惋惜和后悔中喝掉剩余的那些。”
而我们——尼娅顿了顿语气，随即露出仿佛饱经磨耗的淡淡笑容，“我们不希望，自己只能是被人喝掉的那一部分。我们也想跳脱出这个狭小的瓶子，去往外边的世界……”
“外边的世界，么……”
静静聆听着尼娅演讲般的言论，夜启语带叹息地摇了头。
他大致弄懂了尼娅想表达的意思。
满瓶的汽水，应该是指这世上的所有人类，而所谓爆发出的那部分汽水，指的应当是魔法师这个群体。
他们由于偶然接触到了某个介质（灵界的钥匙），体内应蕴而生出了魔力，因此成为了魔法师。尚留在瓶中的汽水，被前头那部分隔绝在了内里，永远无法跳脱出“瓶子”这个环境，等待他们的唯有被喝掉这一下场。
毕竟以正常思维来讲，不会有人选择喝掉跳出瓶子的那部分汽水——他们无法掌控超出了自己理解的那部分事物。可以将“喝”看作“禁锢”，亦或是“吞噬”和“兼并”。但不论怎么看，他们无力改变自身所处环境已是既成的事实。
“你们，是想成为魔法师？”
夜启疑声问道。尼娅则短短地呼了口气说：
“你听了或许觉得是借口，我们的目的其实并不只是这么简单。我们想让魔法惠济众生，让这个世界成为所有人都承认魔法、接受魔法、再到崇尚魔法的大同世界——这才是我们最终的夙愿。”
第二百三十八章 理想的世界
“……意思是，你们想推翻现有的科技体系？”
差点压抑不住内心震悚的夜启，说话的口气较之前明显更加急促。
这片大陆上，符合尼娅所说的地方唯有一处——倪克斯帝国。
然而即便是不禁止倪克斯帝国修习魔法和培养魔法师的理事会，也只是受于其君主倪克斯强大实力的威慑，才破例容许这么一个不符合时代“潮流”的国度存在。说到底，如果有除掉倪克斯的机会，理事会的那些高层绝不会一直容忍到现在。
大陆经近千年的发展，无数次总结历史的他们早已对成为魔法师不报以任何希望。天生不具备魔力因子就注定了无法修习任何魔法。
或许几百年乃至几千年之后，魔力因子的构造对于人们来说不再有奥秘可言，但至少在如今夜启他们所处的现代，魔力因子的解析尚未取得什么突破性的进展。
换言之，魔法师仍是一种相对未知的存在。
既然无法将“未知”掌控于手，那就给予其彻底的毁灭——至少理事会高层是这么想的。毕竟拥有奇迹力量的这个群体，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冒出一个野心十足，或者说拥有异于常人想法的圣魔导，企图将大陆所有非魔法师的存在赶尽杀绝……没人能够保证这样的事情不会发生。
夜启的疑问让尼娅淡笑地摇了头：
“摧毁科技体系并不保证就一定能达成我们的夙愿。其他人我不清楚，至少我们不会那样做。”
“那你们……”
对了——蓦然打断夜启话语的尼娅强行扯过话题，“我还没有告诉你俩我们的身份吧？我们来自闇言罂粟，大陆上的某些家伙称呼我们为革命军，不过老实说，我们并不喜欢这个称呼。”
“革命军吗……”一旁的冷心瞳斟酌着问道，“之前那个……针对圣弗蕾亚王女的袭击，是你们做的吗？”
“不错。”尼娅在承认的同时像是察觉到冷心瞳的心思，就随口问了句，“闇言罂粟的成员都是小孩，让你感到意外？”
说不意外那是假的。姑且不提貌似是领导者的尼娅，帕比和那个制服少女显然都未成年，从外表看也许年纪比冷心瞳还小。
“你为什么要把恐怖分子的技术灌输在什么也不晓得的小孩身上？”
“我并没有强迫他们以闇言罂粟的一分子自居。他们只是同样认可闇言罂粟的理念罢了。”
尼娅对心瞳的前半句话毫无辩驳之意，让夜启霎时明白了对方对于他们自己的定位——他们承认自己所作与所谓的恐怖分子一般无二。
“这和洗脑有什么区别……？”
在了解事情始末后，心瞳用了意想不到的强硬口气指责尼娅。而就在这时，背靠墙站着的帕比突然插嘴道：
“尼娅才没有干什么洗脑之类的事情呢！”
视线被帕比的声音吸引，转头望向她的尼娅轻声道了句“没事”，并示意她稍安勿躁。但冷心瞳却发现，尼娅望向帕比的目光中似乎隐隐蕴含着心痛与怜惜。
“难道说……！”
心瞳见过那种眼神。她曾在暝皓……不，不止暝皓的身上体会过那种糅杂了怜惜的眼神。
仿佛为了印证心瞳所想，尼娅语气颇缓地说：
“他们中有些是被父母抛弃，被迫成为遗孤；有些则压根就没有关于父母的任何记忆……”
“所谓的弃子，么……”
夜启喃喃自语道，并悄然瞥了眼身旁的冷心瞳。他发现心瞳的神色忽然变得复杂无比。
有关于心瞳父母的事情，夜启并不知情。他曾佯装无意地问过心瞳，却未能得到哪怕是极为隐晦的解释。
帕比似乎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好，以至于主动质问：
“那你呢？看样子你比我们大不了几岁，为什么会参与那种议会？”
“我……”
帕比无意的一句驳斥，让心瞳为之屏息。
十五岁的她会参加签署仪式，是为了监视和保护夜启避免受到恐怖分子的袭击。可是这么一看，从小成为攻魔师而反复接受战斗训练的心瞳和帕比她们的遭遇，虽有光与影一般的差别，却相像得有如对镜自照。
只不过碰巧抚养冷心瞳的是六翼契约这种国家认可的独立组织，而帕比等人则是被闇言罂粟所抚养，差异仅止于此。
“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告诉你更多实情。不过在这之前，我想先听听你们的意思——”
“我们的意思？”夜启如同已有所预料地反问，“是想让我们成为你的同伴？”
在尼娅她们看来，夜启和冷心瞳仍与“陌生人”画等号。她会大废口舌地和夜启两人讲这么多，也是为了得到夜启他们的帮助。当然，假如能成为同伴就更好了。
“我不讨厌和聪明人打交道。”尼娅用温吞的嗓音回答道，“因为这里是西泫岛，所以你们才能安稳地平静度日，可要是换作圣都，换作圣弗蕾亚，你们还能继续保持这种安稳的生活么？更何况，你们想象中的安稳，也马上就要到头了。”
夜启当然听出了尼娅话中的弦外之音，但他还是决定不去在意。他不想和闇言罂粟这种恐怖组织扯上任何的关系。
“就算你成功说服了我认同你们的理念，也不代表我就会加入你们。我不打算协助杀人凶手。”
“杀人凶手啊……说得没错。”
呵呵——尼娅忍俊不禁。
“不过，建造西泫岛的那群人也是一样的。这座岛引发惨剧后的牺牲者，和我们以往杀的人在数量上可不能相提并论。而且……承担惨剧的主体，便是你们——魔法师。”
“这座岛……会引发惨剧……？”
冷心瞳脸色骤变地看了夜启。身为西泫岛的住民以及魔法师，这意味着夜启也将是尼娅口中“惨剧”的牺牲者。
“所谓王朝倾覆也只在一念之间，更何况是这座为了接引众神之王乌拉诺斯的祭坛。”
语气虽显平静，但内容却让冷心瞳和夜启大为震惊。二人就像乍然听到某个天大的秘密，一时竟说不出话。
半晌过去，他们在震惊的同时也深感诧异。
尼娅为何会突然提到某位神祇的名讳？西泫岛的真面目其实是一个祭坛？接引乌拉诺斯的目的又是什么？……
反观尼娅那边，她似乎对夜启他们的反应感到满意，沉静地阖上了瞳眸，而后又缓缓睁开。
“理事会一直在暗地搜罗遥远众神时代的秘辛，二十八年前建造西泫岛的初衷也是源于此——他们希望将身困深渊之底的乌拉诺斯接引至现界，已完成他们口中的普世净化——似乎是为了尽数消除这个世间的魔力。最初参与设计西泫岛的那群家伙，目前仍有一部分人身居西泫岛理事会要职。”
“所以先前那些受恐袭致死的理事会官员……”
“对，就是他们。”
尼娅对冷心瞳的问题表示首肯。
夜启对此虽不知情，但心瞳通过维加拉的告知，可是了解前几天的恐袭活动的。而在她即将陷入恍惚之时，尼娅接着又说了：
“为了让乌拉诺斯成功现世，他们花了几十年的漫长岁月，直到如今也没有什么大的动静。毕竟接引所谓的众神之王，这种事情几乎不可能完成。但是——”尼娅停顿了少焉，深深吸了口气道，“如果让圣弗蕾亚横插一脚，这个计划将不再局限于不可能。
第二百三十九章 祭坛
“你要我无凭无据地就相信那种荒谬的言论？”
夜启粗声回嘴。可是，尼娅反而用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看了他。
“西泫岛是由超大型魔法术式支撑起来的人工岛屿，我想身为这座岛上居民的你不会不清楚。你莫非就没有想过这究竟是为了什么？确保基石不足的强度，还是那套为了防备海上风暴所做的防御措施的可笑说辞？”
“……”
尼娅的指正让夜启皱起脸来，仿佛她所说的恰好戳中了夜启的痛处。
被原典选中之前，对魔法敬而远之的他压根就没有怀疑过理事会那套对外的说辞——除去西泫岛的地基刻印有魔法术式这一事实，包括中心塔延伸至海面以下的区域，被宣称为能源控制中心的巨型神秘立方体的真面目。
“你认为设计出如此岛屿的理事会，会毫无目的吗？”
“就算真如你说的这样，只要把真相公诸于世就行了吧！何必非得杀掉圣弗蕾亚王国的王女？”
夜启想不明白，在他看来大概同样身为魔法师的伊莎贝拉没有理由会同意和西泫岛理事会进行这种荒唐的交易。他眼下莫名产生了股想要迫切阻止尼娅的强烈意图。
而在冷心瞳看来，身为米莉兒姐姐的伊莎贝拉，就算性格再怎么离谱，也应该不会参与这种对她和米莉兒都没有好处的计划。
可以说他们两人目前仍站在尼娅的对立面。
“……那么，我问你，你对圣弗蕾亚的事又知晓多少？你们敢打包票就一定了解圣弗蕾亚王室贵族的做派吗？”
尼娅的嗓音里首度夹杂怒气。夜启和冷心瞳无法反驳而沉默下来。
相比于来自那个国家的尼娅甚至闇言罂粟，夜启的确无法保证圣弗蕾亚就如媒体所报道的那样光鲜亮丽。倘若仅凭感觉行事，致使最终果真酿成惨剧，夜启他们便成了这座岛的罪人。
“无凭无据要你相信我们说的话，这是强人所难，况且闇言罂粟也无法亲手证明。可是，真要等到他们的行动步入正轨，那么一切都将迟了。”
不说那些了——尼娅端正自己的姿势，并且望向夜启等人。
“我的话就讲到这里，让我听听你们的答复吧。”
“答复？”
“你有没有意愿协助我们？”
“协助是吗……？”
夜启察觉自己正无意识地苦笑。因为默默站在旁边的冷心瞳正用十分不安的表情看着他。
“一直以来，我都十分反感擅自逞英雄的家伙——”
夜启傻眼似的吐气。“学长？”冷心瞳困惑的嘀咕声如此传来。
“什么意思？”
尼娅板着脸问道。夜启的眼睛明显露出了失望的神色。
“……为什么大家都想靠自己的力量扛起一切？还是说这就是身为孤高者的自尊？”
“我听不出你想表达什么。”
尼娅原本不带感情的嗓音开始透露出微微焦躁了。
夜启冷冷看着他，忽地扬起嘴角。
“你们说的话之所以没人相信，真的是因为没证据的关系吗？不是吧？并不是因为没人肯相信，而是你们不肯相信任何人的关系吧？”
“什么……？”
“你说过要是乌拉诺斯成功现世，就会造成大量的牺牲，既然如此，你们该做的不是杀掉所有与之相关的人，而是确保如何让这个计划顺利停止，如何让大众相信乌拉诺斯的现世就一定会造成大量的牺牲！既然你们被称为‘革命军’，那就多少做出些符合‘革命军’的事情来啊！……不然在那位神祇还没有现世之前，光是你们杀掉的人就已经能抵得上所谓的大量牺牲了。”
夜启的声音沉沉地回响开来。彷佛受到冲击的尼娅脸颊蓦地紧绷。
“不过是一个伊莎贝拉而已！相比于这座岛，乃至整个大陆的魔法师……”
“不。”夜启否定似的摇了头，打断了尼娅的话语，“……你们就一定能够保证，阻止了伊莎贝拉之后就不会再冒出拥有同样想法的人吗？难道你们要一直这样杀下去？”他的眼神忽然变得同情，“你们就是连这种道理都不懂才会被孤立，只想着凭藉自己的力量完成某些壮举……”
“我也曾经试过，将真相公诸于世……试了好几次！”
被对方的思路影响，尼娅头一次扯开嗓门。
“然而结果就是变成现在这种局面。世界完全没有改变！唯独接引众神之王的计划依然确实在进行。”
“尼娅……”
旁听的帕比小声喃喃道。她还是首次见尼娅的情绪如此失控。
“既然这样，你为什么不寻求协助？为什么不拼命去找愿意相信你那套说法的人？”
“哼，说的比唱的好听……”
没想到，表露出愤怒情绪的并非尼娅，而是柚子。抱着反器材步枪靠墙而立的她，似乎下一秒就会拉动枪栓，将银咒弹尽数倾泻在夜启身上。
“住手，柚子。”
尼娅制止了身穿红色格子制服的少女。
或许是同伙变得冲动的缘故，尼娅反而恢复冷静了。焦躁已从她的口气中消失。
随后，尼娅静静地摇头，并且用看破一切的冷漠眼神看向夜启。
“起初尚且久无波澜，我们因而也没有太大的动作。直到以伊莎贝拉为代表的圣弗蕾亚王室决定和西泫缔约，我们才明白那个计划也许已经有了大的进展，说不定距离完成也不远了。这种时候，你还妄想通过其他和平的手段解决问题，那我只能说你太过天真。”
“至少还有时间……”
“已经没有时间了，焰火已经准备完毕了。至于要你们答应帮助我的提案，就放在焰火彻底点燃的那一刻再说吧。”
尼娅说着让人听来意义不明的话语，导致夜启还想再追问，却被眼前发生的状况强行打断。
“学长小心！——”
仿若狂风的魔力洪流朝夜启他们这边扫了过来。猛一看，不知何时挡在尼娅身前的帕比手里正持握着一颗闪耀着蓝色辉光的剔透宝石。
发觉事态不妙的冷心瞳当即上前一步掩护受魔力摆弄的夜启。从虚空波纹处抽出的银剑一闪，剑锋直入地板。
剑尖迸发的耀银光芒将魔力悉数挡在了外边。庞大魔力兀地消失，反作用力让夜启单膝跪下。刚刚的魔力狂风宛如幻觉一般消失，诊疗室恢复了寂静。
尼娅却不见人影，帕比和格子制服少女也同时消失了。
“祭坛，么……”
夜启望着悠悠摇晃的窗帘，思绪纷乱地发出嘀咕。
第二百四十章 混乱的事态
仿佛永无止境的夏季，圣弗蕾亚王都克罗卡斯的中央广场仍被热气笼罩着。
为了庆祝圣弗蕾亚王国与西泫岛缔结盟约，以王室为代表的礼仪团等正大张旗鼓地操办着典礼的各个事项。众多摊贩冲着他们在会场周围一字排开，舞者与乐队的游行更为典礼增色。
另一边，典礼当事者马琳·弗莱克维亚科·冯·克洛诺斯正从敞篷车的座位向群众微笑挥手，并用隐含担忧的神色望着远方，朝圣弗蕾亚王宫侧殿走廊的方向。
在那其中，某个置有厚实窗帘的落地窗沿边，立着一名身穿淡金豪华礼服的金发女子。她似乎是注意到马琳的目光，下一刻旋即离开了原地。
视野中熟悉的身影消失，马琳眼中不禁划过一抹失落之色。
“……米莉兒公主，您真的不打算出席典礼吗？”
金发女子身后传来抱有期待的遗憾之语。来自名为尤利娅的女官的声音。制式皮鞋踏在洛可可式的拼花地板上，带起了一连串富有节奏的“踢踏”声响。
“那个女孩的重塑应该快完成了，继续留在这里也没有任何意义。况且我也不是为了出席这种典礼才回来的。”
米莉兒语气淡然地回应，她的目标乃是伊娃所在的侧寝。
约定好的三日之期已至，妮可·勒梅也是时候完成对伊娃寿命续现的承诺了。
…………
夜启带着冷心瞳自宠物医院重新转移回了卡迪威购物中心。具体地说，应该是商场的楼顶。
截至德斯蒂妮，也就是赝造天使的那次，米莉兒曾带夜启来过这里。
“她是叫‘尼娅’吧，那个金发女孩。”
打破沉寂的是夜启，却见他行至楼顶平台边缘并俯望地面。
下方依旧是熙来攘往的热闹景况。
圣弗蕾亚王女遇袭的消息似乎被理事会全面封锁，西泫岛市民表现得毫无骇怪之色。然而夜启心里清楚，这副看似平和的画面，底下却已悄然涌荡起无穷黑雾。
“她口中的‘焰火’，到底是……”
话到此处戛然而止——
在两人被橙红填得半满的视野当中，有如汽油桶爆炸般的状况突起，受到波及的柏油碎片飞舞在半空。
“学长！那是！——”
“魔力失控吗……！？”
察觉爆炸原因的夜启含糊不清地低声惊呼。
处于爆炸中心的是身边围绕着魔力光辉的某名男性青年，此刻正无神地被橙红色的火焰包裹着。那当然不是普通的火焰，而是以魔力具象成的能量聚合体。
大概是出于这名男性先前有某种反常的动作，没什么人靠近他，幸得于此，魔力暴动的那一瞬间并无人受伤。而身穿蓝墨色警备队服的大批人马鱼贯涌入则是在之后的事情。
毕竟位处繁华地段，无须电话呼救，守备在这里的警备部队便会第一时间赶至事发现场。
见事态尚且处于可控范围，夜启便没有去那里详细查看状况的打算。他握住冷心瞳的左手，当即准备发动起转移术式。
“心瞳，我们走吧。”
“不用管他们吗？”
“有警备部队在，我们也插不上什么手。来这里也只是想碰碰运气，如果能撞见尼娅她们的话。”
“尼娅……”
听着夜启的说词，冷心瞳皱眉凝目。她不由想起了尼娅先前所言。但是，还没等夜启运转魔力，第二次相同的状况便又超脱预料地发生了。
距离那名男性不足百公尺的北侧，有湛蓝魔力突兀涌现。路上冒出了密密麻麻的地裂细纹，地裂中心有个身高接近两米的壮硕男子。
如同受到致命重击，男子当场仰天倒下。
“这到底……！”
夜启二人不知道的是，眼前所发生的还仅仅只是前奏。
间隔还不到十秒，眼里可见的范围内，到处都有魔力失控的现象。
无意识倒地的年轻男魔法师；无法控制魔力从而使其四处肆虐的女魔导师；各地奔走不停的警备队员……
他们的力量会失控，感觉并无目的。那并非出于魔法师们本身的意志，而是单纯失去掌控——只能想成有无形的魔法阵或是术式影响了这里的魔法师们。
“心瞳——”
“嗯！”
两人互相对视一眼后，冷心瞳便读懂了夜启在这时候叫自己名字的意思。回过头来的她当即开启瞳术并朝天空极目眺望，冀欲寻出所谓的阵法。能产生出如此效果的，定是覆盖面极广的定式魔法阵。
可惜，事不如愿，至少冷心瞳没能看出这里存在任何法阵。
她重新看向身旁的夜启，神情复杂地摇了头。
“是么……”
对方嘴里吐气似的嘀咕，一时断了要发动转移术式的念头。
市区内的魔法师接连失控，虽然这样的状况前所未闻，不过显然是人为造成的现象，而矛头大概率指向国际恐怖组织闇言罂粟。
住在西泫岛的魔法师群体不过占全人口的百分之十，即使如此仍超过六万人。要是他们同时失控，光靠警备部队也无法应付。可以想见的是不只普通民众会受到伤害，最糟糕的情况，整座人工岛会因此而土崩瓦解。
事态没有给冷心瞳更多思考的时间，魔力暴动事件在接下来的三分钟内接连发生。
从她的位置一眼望过去，这片极为繁华的地段可以说到处都有魔力失控的情况——柏油路面被尽数崩毁，邻近商铺也跟着遭殃。市区到处都发生火灾，街上不停传来爆炸轰鸣。
在那当中，魔力强盛的魔导师们造成的灾情格外显著。即使是刚踏入魔导师门槛的低阶魔导师，只要魔力被彻底解放，仍有足够的魔力将整栋房子轰飞。
不过，除了如鸟兽散的路人之外，冷静得叫人讶异的人也存在不少。
看来普通人与中高阶的魔导师似乎并不在此列。
“难道说……！这就是所谓的‘焰火’？”
蓦然联想到什么的心瞳目瞪口呆地从遭到波及而差点倒毁的大楼楼顶朝地面俯望。
近六万的魔法师群体集体失控——史无前例的大灾难。冷心瞳再怎么想也不知道要怎么做才能阻止。
虽然警备部队已经出动平抑灾情，但是战力很显然并不足，而且指挥他们的理事会警备控制室被调走了众多干部，至今仍处于忙不过来的状态。
第二百四十一章 空中要塞
“或许这里还仅仅是冰山一角，其他地方说不定也有魔力失控现象发生……”
夜启面色变得难堪。如果说眼下状况和尼娅等人毫无关系，连夜启自己也不相信。加上前不久的圣弗蕾亚王女遇袭，仿佛一切都照着闇言罂粟的剧本在走。
“要怎么办才好……”
无底的空虚感袭来，心瞳忍不住闭了眼睛。
如若能逮到尼娅，事态或许会好转。可是西泫岛目前混乱至极，要找出她们近乎不可能。
这种时候要是米莉兒在，或许就会给予建议，但是她目前不在岛上。包括夜启方才想要与之见面的维加拉，这会儿估计也因理事会的指挥而疲于奔命。
目前还能行动的只有她和夜启，可是，她却手足无措。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各色焰光杂沓而至，在市区里极尽乱舞。这样的无力感就要将她击垮。
心瞳眼里变得热热的，呜咽声微微涌上。
这时候，有人用蕴有余温的手轻轻地裹住了冷心瞳低垂的脸。
“我们会解决掉的，连同那个恐怖组织一起——”
叮铃——
混杂在人们尖叫以及紧急车辆的警笛声中，有道显得格外“不合群”的铃声兀地响起。
“电话？这种时候……”
声音发出的源头是正躺在自己裤兜里的手机，夜启将其摸出，并略感困惑地朝发出亮光的屏幕瞅去。
通话栏显示的人名让夜启好一阵恍惚，因为那是躲藏在他记忆另一处的某位天使——奈奈希由那·格欧费茵。
自从伊娃事件结束后，奈奈希便又搬回了原先的宿舍，琳似乎背着夜启给她偷偷灌输了什么，导致当时提出这点的时候还让夜启和冷心瞳惊诧了许久。
冷心瞳当然也看到了屏幕上的名字，当下示意夜启赶快接通电话才是，不过按下接通的夜启还未来得及发出问候，对方便抢先说道：
“夜启哥哥！你在哪？”
“我在卡迪威……”
将电话调成免提后，夜启在回话的同时也在四处眺望，想要将尽收眼底的景况告之奈奈希。然而对方却快言快语地断言：
“——你快看上空！”
在奈奈希由那令人捉摸不透的言语引导下，夜启抬头。接着他便说不出话了。直径达十几公里的神秘几何图形盖满了西泫岛的天空。
那既像密集的极光也像魔力漩涡，或者看上去更像美丽的花瓣——由魔力催生出的深红色妖花。
“是……罂粟花吗？”
“不，学长……这是魔法阵，密度高得难以置信……”冷心瞳用发抖的声音纠正，“刚刚明明还什么都没有……”
她所说的话让夜启也察觉了罂粟的真面目。那道大规模幻影是复杂图样经过层层交叠后的聚合体，足以将西泫岛整个笼罩的巨大魔法阵。刻印有超大型魔法术式的西泫岛为其供给了庞大的魔力，让它具现成形。
住在西泫岛上的六万名魔法师的魔力都被吸来组成这道深红色魔法阵了。他们会统统昏倒，原因恐怕不只是魔力失控，而是魔力被这道魔法阵夺取所致。
“这就是闇言罂粟的真面目么……”
夜启的脊背不禁涌上一股凉气。
连不具备大多魔法知识的夜启也能理解这道魔法阵有多危险。如今西泫岛上空有不亚于三大圣魔导任意一位的庞大魔力正在翻涌。
“可是，聚集这么多的魔力到底要做什么……”
脸色苍白地抬头仰望的心瞳似乎察觉了什么而倒抽一口气。
有几片花瓣从魔法阵形成的罂粟飞落，不久便幻化成雷电的模样。夹杂着外表形如巨大火球的聚合体，仿若猛兽般不顾一切地朝地面疯狂砸下。
庞大的魔力，几乎使得空间嘎吱作响。
冲击使人工岛大地剧烈摇晃，无数的雷电将周围的建筑外墙劈成焦黑。
在这其中，有一道橙红色的闪电好巧不巧地打在了夜启头顶——
“学长！”
以超乎人体极限反应力的速度将其拦截下来的是手握雪白长剑的黑发少女。
冷心瞳不知何时唤出了“清雪”，并以中和术式挡下了这迅雷一击。
“无差别的范围攻击……她们的目的，是要摧毁西泫岛吗……？！为了阻止乌拉诺斯降世而要彻底摧毁这座“祭坛”……！到底怎样才会做到这种地步！？”
夜启全身的血液因恐惧及愤怒而冷却了。闇言罂粟的所作所为已经彻底超出了他的预料。而且就眼前这个魔法阵的架势来看，也许尼娅她们很早就完成了所谓的布置，一直蛰伏至今才完全启用。
“你还好吧？”
在这时，冷心瞳用含着担忧的嗓音轻声唤了夜启，对方长呼了口气后，朝冷心瞳道了谢：
“抱歉，心瞳，又让你救了一命。”
“不会，我只是做了身为监视者该做的事。学长，相比之下，尽快弄清那个魔法阵的解除方法才是首要任务。”
“我明白。”夜启擦掉额头上冒的汗，转而问道，“由那，以你的力量能不能阻止那个玩意儿？”说话的同时调动起全身魔力，在离自己两米左右的上方连续施放出了好几道叠加在一起厚实冰墙。
那些冰墙以极速朝着周围不停扩大着，须臾之间便已覆盖了方圆近四百米的半空，而后被夜启操控着朝前方的露天广场移去。
至少能够抵挡一阵吧……夜启心想。
尽管夜启保有的魔力总量接近无限，操控魔力的夜启在精神力上却有其极限。
施放太过强大的术式会消耗神经，让疲劳加速性增长。不能为了眼前的状况而让自己陷入濒临昏厥的可能，毕竟谁都不能保证接下来会不会和尼娅她们有一战。
“——我可以试试看。”
电话那头传来给人以希望的坚定嗓音，稳定了夜启和冷心瞳的纷杂情绪。
有着区别于魔力的天使之力的奈奈希由那，或许真的可以阻止那个魔法阵也说不定。
“我们该怎么办，心瞳？”
挂掉电话后，夜启转头看向冷心瞳。对方稍作迟疑，回答道：
“……假如没办法拦阻供应给闇言罂粟的魔力，那就只好打倒操控罂粟的施术者。”
“施术者？”夜启语气诧异地问，“可是这么大的阵法，真的有人能单凭人力就将其操控吗……？”
“我不知道……但只要是魔法阵，必定会有施术者存在。”
如此大范围的魔法阵，身为攻魔师的冷心瞳也是头一次见到。
“那么，我们要怎么找出那家伙……施术者的所在地？”
“对不起……学长……我试着用了探测术式，但我没有将整座西泫岛看透的能耐……”
如此说完的心瞳沮丧地低头。她一脸快要哭似的摇摇头。心瞳是专精和魔法师肉搏的攻魔师，复杂的术式在她的专门之外。
“你又不用道歉，我也办不到啊。”
“不，可是我……”
“结果还是只能等由那独自解决掉罂粟吗……可恶！”
只能坐以待毙了么——就在夜启产生绝望预感的下一刻，惊人巨响伴随万丈豪光闪过了西泫岛上空。
第二百四十二章 察觉
那是让人联想到战舰舰炮射击的大规模咒术炮击。
压倒性的魔力量足以匹敌身负原典的夜启。还未来得及化形的罂粟花瓣被肆虐而过的炮击瞬间吞没。
“战舰……？”
察觉突然到来的咒术炮击真面目，夜启虚脱般地冒出了一句疑问。
仿若空中要塞的宏伟战舰正从天空睥睨地面。
那是属于圣弗蕾亚王国，名为“芙尔希提”的装甲飞行船。
贴近看到的飞船身影实在巨大得缺乏真实感。假如它没有稍稍飘浮在半空，肯定只会被当成一座豪华的城堡。
“理事会居然隐藏着这种东西……”
“不，那是……！”细心的冷心瞳开启瞳术朝目标遥望，“……雪绽云鱼，那是圣弗蕾亚王国王室的徽章。”
“圣弗蕾亚？”夜启皱着眉头道，“难不成，那位王女殿下的出行就是靠乘坐这种战舰？这都快赶上两三个民航那么大了。”
该说不愧是王女吗……夜启忽然为这位王女的财大气粗而感到深深折服。
随后，新的炮击又带着异响掠过天空。
接连幻化成自然之力的罂粟花瓣随着异响陆续消失。
尽管这种大型炮击无法对已经落入市区内的花瓣造成影响，但缓解了夜启的部分压力仍是值得庆幸的事实。
膛目的夜启称赞：“好猛！”他旁边的心瞳则奋然抬头。
有道看似飞鸟的小小黑影出现在二人的视野当中。那道黑影正贴着海面破风滑翔而来。随着原本渺小的身影离西泫岛愈来愈近，夜启他们才察觉其“身躯”之庞大。形如远古翼龙的银色之躯，以及单翼超过五公尺的巨大翅膀。
“伊娃！米莉兒老师……还有妮可·勒梅……！”
冷心瞳讶异地睁大眼睛。
那“翼龙”的真面目乃是类人生命体伊娃，她的背上还载着两名女性。冷心瞳虽有呼唤，却未能得到回应。
看样子，她们的目标似乎并不是冷心瞳这边。
…………
径直降落在“芙尔希提”甲板上的伊娃，待米莉兒与妮可·勒梅自背后跳下，就开始变身了。从巨大龙族转变成长发的娇小少女。
刚解除变身的少女身上自然没穿衣服，不过她本人像是对此毫无自觉，只是静静立在原处，如同等候发号司令的士兵。妮可·勒梅见状，便将自己那对薄纱般的紫色套袖转化成了某种液态金属，帮她做了套镶了花边的内衣。
“伊莎贝拉。”
透过甲板，米莉兒将目光凝聚成细线，朝前望去。她那散发虹彩光芒的金发被风轻轻地吹得散了开来，耀日般辉亮的金瞳里直直映出了一名女性的身影。
她就是伊莎贝拉？米莉兒的姐姐？……妮可·勒梅抱胸抚颏，眯眼打量着这位女性。
“妹……咳，米莉兒。”
自船舱内缓步走出的高挑女子，于米莉兒身前五米左右位置处顿足。大概是发觉到自己的口误，刚吐出一个字眼的她立马改了口，并唤了米莉兒的名字。
姐妹相见，原本是件十分美好的事情，可此刻场中的气氛却变得微妙了起来。
象征性地唤了对方后，两人便同时陷入沉默。她们静静对视着，对视着与自己拥有相同颜色的瞳孔。
以眼神而言，两人的交际成立在宛如游走于细刃之上的危险平衡，不清楚她俩之间发生过什么的妮可因而知趣地没出声。
“缔盟仪式，进行得不怎么顺利呢。”
“我早料到会如此。”
“是么……”
米莉兒以公务性的冷肃嗓音平静开口。对方的回答她并不感到意外，毕竟于她们而言，所谓的缔盟，只不过是浮于水面上的表象，参与进“墨桩”的研发才是她们的最终目的。
母后应该已经将“墨桩”的事告诉了她……冒出这个念头的伊莎贝拉自米莉兒身侧漫步经过，继而朝下方的市区俯望。
“状况如你所见，这是针对整座西泫岛的无差别袭击。主谋料想是那名为闇言罂粟的恐怖组织。”
“闹得还挺凶。”
贸然插话的妮可·勒梅没有打算深挖那对姐妹的往事，而是跟随伊莎贝拉将注意力转移到了脚下的市区。伊娃则宛如一台静待指令的机器，毫无气息地注视着旷远的蔚蓝天空，对其余三人的行为没什么反应。
“……闇言罂粟。”回味着这四个字的米莉兒不禁挑眉，“他们的手居然伸到了这里……”
“你听过这个名字？”
米莉兒的回答让伊莎贝拉浮起些许讶异之色，这使得她多打量了几眼自己这个妹妹。不过当事人却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对伊莎贝拉的疑问置若罔闻。
与生活在光明世界里的王女不同，米莉兒对此类情报的收集可谓极为上心。保护夜启是一方面，更多的还是出于对理事会高层的不信任。
如闇言罂粟这般恶名在外的犯罪集团，光米莉兒了解到的就不下四个，并且大多都是跨国犯罪组织。平时都隐藏在深海的他们，不知为何会进行这种明面上的大规模恐袭活动……话虽如此，但对米莉兒而言，只要稍作联想，对方的目的也能轻易猜到。
“分散的齿轮如今聚合在了一起。”米莉兒若有深意地说道，“不出意外的话，他们应该是知晓了被埋压在西泫岛最深处的秘密，而你的外出访问，则刚好给了他们一个信号——一个制造混乱、以及出手的信号。”
“制造混乱……”伊莎贝拉似乎察觉了什么，顿时转头说，“他们的目标其实是“墨桩”？……可是除了理事会高层外，理应再无人知晓才是……”
“哼，那群狡诈的政客，私底下与之交往的对象，可没人能查得到。”
大概是见战况稳定有了余裕，也或许是不想给伊莎贝拉斟酌话语的时间，米莉兒语气依旧冰冷地补充了一句：
“我要去中心塔一趟。”
言下之意是“这里交给我了”？伊莎贝拉眉毛微微颤抖，眼里散发出虹彩般的光芒。她没有回话，只是不着痕迹地静静点了头。
米莉兒朝伊娃示意，得到妮可·勒梅应允的绿发少女便摇身一变，再次幻化成了一头苍色翼龙。
“——继续发射咒术炮击，务必清除市区内所有暴动魔力。”
没有关注离去的米莉兒一行人，重新回到舱室内的伊莎贝拉朝坐于主控台前的格尔西·米勒冷静地发出指令。
…………
绽放于市区上空的紫色妖花，操纵着对城规模的大型魔法阵，仅凭“芙尔希提”根本无法摧毁。若要彻底平息这起事件，只有从源头下手这一条路。仅从这点来看，米莉兒算是走在了夜启和冷心瞳的前面。
当然，这也不能怪夜启他们想不到，实在是两人对“墨桩”什么的完全不清楚，对闇言罂粟目的的了解还停留在尼娅告诉他们的那些言语之中。
“学长，米莉兒老师她们好像朝中心塔的方向飞走了。”
注意到“龙影”重新回归天际的冷心瞳挥出两道剑风扫掉了近处两股火龙卷，接着喊了夜启一声。
“要跟过去吗？”
她尝试性地询问道。
夜启闻言环顾起四周，暂未发现奈奈希由那的身影。凭她的力量，应该会平安无事吧……脑海中一闪而过的白金色神力，让夜启为自己莫名冒出的担忧感到好笑。
“在这里干等着也不是办法，过去看看吧。”
空间之力傍身的夜启想要追上伊娃并不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只要时刻留意下一次转移的地方头顶上不要有紫色花瓣落下就好。为了不影响夜启施法，冷心瞳及时地将“清雪”纳入了介子之中。
西泫岛乃复活众神之王的祭坛，但激活祭坛的“阵眼”，却是藏在中心塔下方那座未知建筑物内。闇言罂粟诸人，此刻正朝着建筑物最深处行进着。
手握空间系魔具的帕比、生人勿近的冷酷少年迪恩、背着大提琴盒的柚子、以及留有一头金色长发的尼娅——作为组织里的一支特别行动小队，四人完成的任务不计其数，肃清掉的反魔法科研集团更是超过可怖的二十余个。就以往经验来说，只要按着计划走，这次的任务理应也会顺利完成——他们都如是相信着。
“——前面似乎布置了特殊的结界。”
带领众人不断转移的帕比停在了一堵气密墙前。
再往前去，直到海面底下二十五层楼的中层为止，皆是电力、净水设施等受理事会管辖的区块。只要对这个区块造成打击，就能让西泫岛市民受到严重灾害。
停止供电对住院患者是致命性问题，在酷热的西泫岛要保存食品也会变得极为不便。这座岛是人工岛，原本就没有自然河川，因此要是净水设施停止运作，人们连饮水都会变得匮乏。即使想离岛而去，这里仍是距内陆六百多公里远的海上，要让六十万居民在短期间全数避难完成，绝无可能。
正因如此，这个区块不时会成为恐怖分子的目标，为了应对其攻击也有强化警备。
当然，帕比等人此行的目标并不在此，他们的最终目的地乃是隐藏于海底四十一层至五十层的特殊区域——
第二百四十三章 杀心
那块地方犹如永恒的牢笼，被盖在连光都无法触及的海底深处。
中心塔最底层位于海面下一百八十公尺处。
为了抵抗高水压而采用的圆锥型外壁，氛围和传说中的巴别塔颇为类似。
这一层所扮演的角色，和吉他等弦乐器用来卷弦的琴头非常相像。它们可以调节由三座人工岛伸出的联接钢索，借此抑制整座岛产生震动，使其保持太平无恙。
经由中心塔外墙伸进来的钢索缆线，就缠在最底层这里的支柱之上。
约七万两千条钢索搓合而成的缆线，粗为一千九百五十毫米。庞大得荒谬的绞盘，是靠着功率等同发电厂的马达来管控那些缆线。
给人以沉重印象的钢铁质量、暗藏爆发性力量的驱动机构所带来的威迫感，以及包裹住建筑物的强烈水压，都使得弥漫于此层的空气变得黏稠浓密。
尼娅等人若想抵达这里，必须突破二十层的警备力量。毕竟此时此刻，那块空间魔具已经无法发挥它的作用了。
“让我来吧。”
尼娅示意其余三人稍微退远一些，自己则站在了那堵极为厚重的气密墙前，摆出了攻击的架势——
“——断罪·破！”
短而有力的促喝声后，是一只裹挟着金色赤焰的拳头。
被附以强横魔力的右拳一瞬间便抵达了墙身，不似人体能迸发的压倒性力量被尽数灌入墙体，后于其内部逐渐扩散至四角，继而是如蛛网般的大片龟裂。
轰隆！
六十公分厚的气密墙顷时便碎散成了一堆碎石块。
大概是没料到中层会突然有人闯入，被配置在这里的警备部队第一时间不是通知理事会高层并拉响警报，而是朝事发地点迎了上去。
他们准备先将侵入者击毙再说。
墙体倒下所带起的尘烟还未彻底散尽，警备部队便同时开火。
他们使用的乃是专门用来对付魔法师的银咒弹，可轻易突破低阶魔导师的魔力层。
如此密集的火力覆盖网，即使是面对中阶魔导师，也会被瞬间射成马蜂窝。然而——
“徒费力气而已。迪恩，交给你了。”
“哼。”
身上闪耀着湛蓝光芒的单薄少年，朝持续射击的警备队员扑了上去。
其身躯全然无法想象的敏捷，右手不知何时正握着一柄匕首大小的深蓝色冰刃，形如优雅起舞的苍蝶，穿梭于枪林弹雨之中，在他们的后颈和背脊留下了一道道深可见骨的血痕。
见队员们一个个倒下，有人终是拉响了塔内警报。
刺耳的鸣笛声以及霎时转变为猩红色的日光壁照灯打在尼娅等人的脸上，凸显出了一股异样的气氛。
“快点收拾掉吧，我们得加快脚步了。”
这句话明显是对着迪恩说的。由于市区内的暴动，中心塔被调走了不少警备队员，因此在这里拦截他们的只有不到十个。
以如此兵力面对闇言罂粟等人，最终的战况只能呈一边倒的局面。
审视过警备队全体沉默，尼娅迈开步子当先朝下层走去。
散落的枪弹及遭到枪击破坏的痕迹，使成为战场的楼层面目全非，惨状有如废墟。训练有素的精英部队，全数身负重伤倒地。除了四名入侵者以外没有人能动。
不——
离战场稍有些距离的地方，站着一名少女。
她并没有武装，只是空手站在那里。姿势不像是受到战斗训练的人，也感受不到魔力。既非战斗人员也不是魔法师，仅仅是个普通人类。
听到警报的她遁寻着过来看看情况，就碰到了战斗——情况似乎是如此。
然而，尼娅望着她一脸漠然的模样，谨慎中带着纳闷地皱起眉头。
因为少女身上的穿着，看着不像是理事会中人。
不，与其说不像是理事会中人，更不如说不像是人类。
如薄纱般充斥着透明质感的内衣，穿在她的身上却丝毫不显违和，并且在其本人脸上也完全看不出一丝害羞等神色。
她没有害怕，更没有开口解释什么，只是静静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尼娅他们。
为保险起见，应该率先瘫痪对方的行为能力，避免对己方的行动造成影响。
想到这里，尼娅暗叹着摇了头，
没必要动手。在此夺去少女的性命对他们而言毫无意义。
即使置之不理，她迟早也要死。不只她，住在这座岛上的所有人都要死。
没错。这块由罪人所造的背约之地——西泫岛，再过不久就会永远沉眠于海底。
…………
中心塔地下四十层、由特殊材质制造而成的混凝土门正发出惨叫般的吱嘎声响，逐渐遭到强行掰开。
将厚达六十公分的装甲壁当铝箔纸撕开的，是双手散发虹芒的尼娅。
突破重重阻挡，艰难抵达此处的四人，感慨万千地缓缓审视了周围一遍。
“暂未发现警备力量。”
尚未褪去稚嫩的声音，来自身负侦察兼暗杀职责的柚子。
从这里开始，一直延伸至塔的最底层的楼层，皆被状如墓碑般整齐划一排列着的墨色大型机箱占满。
它们体内流淌着整座西泫岛的数据。
“这上面也被附加了某种结界，也许是出自某精通阵法的高阶魔导师之手。”帕比没敢用手去触碰机箱表面，只是近距离仔细观察了一番，“还要继续向下吗？”她问向一旁的尼娅。
“嗯，必须找到祭坛的阵眼。虽然我并未见过，但那绝对不会藏在这些铁皮箱子里面。”尼娅一边寻找着通往下层的道路一边说道，“至少也应该是那种非常显眼……并且有大型结界守护的地方。”
从闇言罂粟内部了解到的情报，西泫岛最底层设有一根用来承载连接三座分岛数百万吨荷重的梁柱。单以此来说，就不可能是这种机箱大小的存在。
尼娅并不清楚那根柱子到底是不是所谓的阵眼，但是她们除了去那里以外别无他路。
“只要破坏掉阵眼，接引神王的仪式就会中止吧……”
帕比默默道。假如用来承重的梁柱遭到破坏，承受不了自重的西泫岛就会沉入海底，岛上的居民都会遭难——这是昭然若揭的事实。
“一切为了尼娅的理想能够顺利实现。”
柚子操着一副冷淡的嗓音说道。从她的语气当中听不出这个年龄段的女生原本应该拥有的丰富感情。
尼娅瞥了眼神情复杂的帕比，又扫过柚子和迪恩的脸孔，嘴唇微张了片晌，随即露出了释怀般的微笑：
“下地狱这种事情，我一个人就够了。”
由我来摧毁阵眼——尼娅的话语中透露出了这层含义。
“这种时候还不忘耍帅……”
仿佛自言自语的迪恩嘀咕道。他的表情彰显着对身为队长的尼娅的不满。
“继续前进吧，迟恐生变。”
装作没听到迪恩抱怨的尼娅对众人发出命令。她显然已经找到了通往下层的入口。
通往下方的阶梯入口隐藏在四方墙体一隅，那附近并无任何需要进行认证的装置。如果下边的楼层都是这种构造，尼娅他们抵达那所谓的柱子跟前也只是时间问题。
三人于是同时朝尼娅身边聚集，准备相继踏入阶梯。
“——就此停下吧。再往前一步，可就要和你的友人生死两隔了。”
乍然迸现的女性嗓音，从众人的头顶直直传下。
那声音好似拥有贯穿事物的魔力，尚未见其人，便已闻其声。
尼娅将眼睛眯成细线并抬头朝上仰望。
她所凝视的方向，是被状如水银的浓稠物质腐蚀出了一个大洞的墨色天花板。
相比于宽度足有六十公分的墙体，用来作隔层的天花板厚度则是它的三倍。为了能更好地承受来自海底的压力，即使用附加了强大魔力的武器施以打击，也无法将其轻易贯通。然而摆在众人眼前的却是这被溶解出了一个长宽近两米的圆形洞口。
那应该不是魔力幻化出的东西——尼娅迅速作出判断。
对方倒也没故作神秘，在说完先前那句话不久，便有人影自那洞口一跃而下，立在了尼娅等人不远处。
“你们是谁？”
帕比谨慎地发问道。
在人造灯光下现出身影的是三名身高不一的女性。
“……臭名昭著的恐怖集团闇言罂粟，都是些你们这种乳臭未干的小屁孩？”
并未给予回应，而是选择反客为主的是位于最左边的那名女性。
帕比于是转移目光，却发现问话人竟是一名身高目测只有一米四左右的……“童女”。
华丽的淡金过膝礼裙；乳白色的名贵丝袜；以及脚下踩着的圆头系带皮鞋——
某位前来视察的名门大小姐……倒也能说得通，但她出现的时刻，实在有些微妙。
不过，帕比却已顾不上考虑这些了。
突然被人拦下，本就憋了火气，此时看到对方居然比自己还要矮上一截，这就导致满肚子怒气的帕比当场回敬了一句：“你才是小屁孩吧！”
然而话刚出口帕比就后悔了，因为她发现对方脸上蓦然布满了极其吓人的寒霜，那或许代表对方已经动了杀心。
第二百四十四章 余裕
派伊娃先去下层探测，米莉兒和妮可·勒梅则紧随其后。一路下来，刺耳警报虽仍响个不停，但作为警备力量的那些队员基本都因受到致命伤害而倒地不起。
将近二十余层的满地狼藉，不用怀疑，肯定出自眼前这几人之手。
米莉兒话虽那么说，但她心里实际非常清楚，这几个看似只有十五六岁的年轻人，绝对隐藏着某些可怕的力量。
“……据说，这座岛是在距今约三十年前设计并建造而成的。”
阴沉着娇颜的金发女子一转肃穆的嗓音。
她没有选择直接动手，似乎是在观察、或者说等待着什么。
“灵能径——也就是东方所谓的龙脉，在其经过的海洋上造出人工浮岛，并且建设都市，这在当时属于划时代的主意。每个人都认为从龙脉流入的灵力将带给居民活力，引导都市通往繁荣路途……可建设起来却窒碍难行。因为流过海洋而暴露在外的龙脉之力，远超出人们预测。”
西泫岛会选建在这片东海之上，就是因为有龙脉——流动于地球表面的巨大灵能路径存在。
盖在龙脉上的土地会满载灵力，单是如此就有望进行比平常状况下更强大的魔法实验。对于进行魔力研究的西泫岛而言，这是极为理想的条件。
因此，在龙脉上建造都市，是人工岛计划不可或缺的一点。
“岛的设计者——寒九渊做得很漂亮。分隔成三块的人工岛，他原本想将其分别承载天、地、人三道门枢，借此以岛块间的有机结合来控制龙脉。可惜，即使如此还是留下了一个无法解决的问题。”
“你到底想要说什么……？”
听着米莉兒逐渐趋于平稳的声音，尼娅冷冷出言打断。
她可没有心思和时间在这里静静听对方讲话，只因惧于将后背露给对方会给其可乘之机。就对方初步外显出的魔力浓度来看，初步保守也在她之上。
“中心塔为何要建于三岛中央？”米莉兒像是自问自答地说道，“——它要充任基石的作用。毕竟，人工岛下方并没有可以用来充当支板的暗岛。想要让三座岛屿成功浮在海面上，必须造出强度足以支撑的建材。但是当时的技术并不允许寒九渊这么做。”
“供牺建材……”
低声喃喃的人是柚子。
面对工学性的瓶颈问题，西泫岛的设计者求助于魔法术式来当作解决手段。
然而龙脉是自灵界贯通至现界的能量奔流，那股强横力量会带给中心塔莫大的负担。将其一举担下的基石，绝非人类掌握的那些魔法术式所能胜任。
为了寻找能够增强建筑物强度的材料，寒九渊踏遍大陆，终是得到了名为“神御”的远古圣遗物。
而那“神御”的真面目，相传是称之“神之足”的神之遗体。但又因无人幸得其见，所以事实的真实性尚有待考察。
“他选来支撑城市的牺牲品，虽说与我无关，但既然知晓了你们的目的，我倒也不能坐视不管。”
“神御”被置放在了“墨桩”当中——这是米莉兒眼下就自己所得到的各种信息推测出的真相。
她虽然不清楚闇言罂粟对有关“墨桩”的事情了解多少，但这并不妨碍她在这里将其直接拿下。
“听你这么一说，妾身倒是来了兴趣。”微笑地仿若事不关己的妮可·勒梅朝米莉兒说道，“若是条件允许，妾身还真想亲自看看这座塔最底层的光景。”
古代的大炼金术师以平静和煦的嗓音宣言以后，抬起了藕臂，并以指点向前方——朝着尼娅等人站立的方向。
这一行为似乎给了旁边那名身形娇小的少女动力，却见仅穿了上下内衣的她遽然开始了疾冲，宛若人形猛兽的气势致使尼娅倏地变了脸色。
“你是刚才……！”
没等尼娅把话说完，面无表情的伊娃就已冲到了她的面前，举起的小小拳头似乎下一个瞬间就会抵达自己面门。
尽管尼娅并不觉得这名绿发少女的拳头会有效，但自尊心强盛的她怎能容许受到如此蔑视。
“柚子，你和帕比先下去，尽快找到目标。”
同样回敬以拳头的尼娅语气冷静地吩咐道。
近距离的战斗并不适合狙击手。
事态朝众人意想不到的方向发展，柚子和帕比当然也没客套，当即朝阶梯而去。
确认两人顺利下去，与伊娃硬对了一拳的尼娅依靠惯性拉开了战场距离。
“虽说不一定敌得过你，但拖延一会儿时间想来没什么问题。”
“是嘛？呵呵，妾身还真是被小觑了呢。”
物质变换，将地板隔层溶解为液态金属，对妮可·勒梅来说轻而易举。
就在妮可准备从刚弄出的洞口跳下之际，无声地将其拦住的是浑身皆以之金色的米莉兒。
“是怕妾身抢先一步找出这座岛的秘密？”
“这件事本就该由我来解决，怎能再麻烦你。”
米莉兒面不改色地说完，就顺着那个洞口一跃而下。
“话虽这么说，还不是把麻烦事留给了妾身。”
轻叹了口气的褐肤女子表现得毫无警惕之心，看尼娅和伺机而动的迪恩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不争气的熊孩子一样。
“所以，你们的打算是……继续向下？”
女子轻挑红唇，等待着二人的答复。
“感受不到魔力……和那个女孩一样。”
尼娅不为所动，仍在观察战局。
方才出手的绿发少女，此时正静静立于褐肤女子身前不远处，没再进攻。
她摸不清对方的路子。
没有魔力，从她们两人身上甚至感受不到生命的气息。
如若贸然出手，结果难以预料，但就此拖着，也不是上策。追击柚子和帕比的那个女人，体内绝对蕴有难以想象的强盛魔力。
换句话说，她非得尽快帮那两人才行——前提是彻底瘫痪面前这两人的行动能力。
一方严阵以待，另一方却风轻云淡。
以局外人的视角来看，谁强谁弱似乎一目了然。
“迪恩，用迂回战术。”
“早该如此了。”
尼娅动了。
原本应当是由她来拖延时间，给帕比她们争取机会，眼下却变成了自己这边被对方拖延时间的局面。
“——伊娃，解决他们。”
平静地发号司令的妮可·勒梅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举手投足间流露出的余裕姿态仿佛在告诉尼娅自己根本没将她放在眼里。
“希望这副余裕不会让你后悔。”
朝妮可·勒梅主动猛冲的尼娅冷冷说道。
…………
建于西南区靠近中心塔位置的城市饭店——人在顶级套房接待室的克里斯托弗正听着那项报告。
“你说他们的目标是“墨桩”……？”
“是、是的。芬博士已向圣都首部申请派遣四支攻魔师小队，六翼契约的攻魔师目前也已向塔底进发……收回来的信息显示，他们已经突破了第四十层，目前还在继续……！”
研究员隔着屏幕说道，脸上流露出无从掩饰的恐惧之色。他们长年侍奉西泫岛理事会的参议议长——克里斯托弗，更参与过西泫岛的建造过程，可说是克里斯托弗底下相当于忠臣的一批亲信。正因如此，他们才害怕。“墨桩”所隐藏的秘密被外人触及所代表的意义，他们比任何人都清楚那将为西泫岛带来什么影响。
“这么说来，塔内的警备力量也被他们全部解决掉了……”
克里斯托弗一面看着陆续送达的报告，一面不悦地嘀咕。
市区内的暴动实乃障眼法，他早已清楚，让他不悦的事情也并非警备部队无法抵挡恐怖分子的入侵。
承载着三座分岛全部重量的“墨桩”，非寻常人可破解，即使让世界仅存的三位圣魔导来，克里斯托弗也有自信让他们无功而归。
因为构成“墨桩”主体的并非魔力，而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另一种超自然力量。
真正让他感到不悦的，是有关于“墨桩”的消息不知从哪里流入到了岛外，这说明那个计划已经到了不得不实行的地步。
时间拖得越久，“慕名”而来的人就越多。如果引来世界各方势力的窥探，届时整个西泫岛或许都将不保。
对他而言，这实在是不该发生的事态。
“你正在忙吗，尊敬的议长大人？我是不是下次来比较好。”
有个外国男子坐在招待来宾的长沙发上，并朝眉头深锁的克里斯托弗搭话。
年龄大概未满四十，面相来看属于大陆南方的人种。有着白皙的肤色，给人以时时带着微笑的印象。
男子旁边站着年龄不详的娃娃脸女性。长相倒不是不能用可爱来形容，但由于眼皮没有完全睁开，总觉得有种爱困的感觉。是个气质轻飘飘且让人难以捉摸的女子。
“是我的失礼，抱歉惊扰到您。不过这也是个直面“墨桩”的好机会，”
克里斯托弗将靠背椅转向坐在沙发上的男性。墙面上的萤幕正显示出中心塔遭破坏的影像，当中有部分监视器拍到了疑似爆炸的画面。
第二百四十五章 竟然是你？！
““墨桩”——为了让神王乌拉诺斯向众神反叛及复仇所建造的终极秘宝，对吧？”
男子语气和缓地反问。
CPG总裁特拉温·劳——全球屈指可数的多国籍电子机械制造公司Celefil
Private
Enterprise
Group的创立者兼头号股东。
“不过，听议长大人的意思，好像并不担心被那恐怖分子侵入到最底层？”
特拉温·劳的质疑，让克里斯托弗露出了仿佛正合己意的自信笑容。
““墨桩”的防备力量在这个世界上独一无二，即便是那三大圣魔导来……呵呵。”
“这样……原来如此。”
让人摸不透情绪的温和目光朝克里斯托弗直直望了过来。
““墨桩”的秘密被世人知晓似乎也只是时间问题。就算真如议长大人所说，“墨桩”的防备天衣无缝，可这座岛又如何呢？”
“所以，唤神计划必须提前了。”
克里斯托弗郑重道，接着就将目光投向窗外。
劳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窗外是被紫色妖花覆盖的诡异天空。
有圣弗蕾亚王国的战舰在，那朵妖花暂时翻不出什么浪花。
由此及彼，劳自然联想到了此时正悬浮在高空上方的巨大战舰。
“听说，那位王女殿下也想在这混乱中分一杯羹。”
对于手眼通天的CPG来讲，特拉温·劳会猜到这一层，克里斯托弗丝毫不感到意外。当然，也就到这层为止了。
见克里斯托弗不打算对此回应，劳象征性地微微笑了笑。
“那么，激活“墨桩”之后，你想获得什么呢？石油、天然气、还是稀有金属？”
呵——克里斯托弗薄薄的嘴唇向上扬起。
“那些地下资源就交给真正需要它们的人吧，我对参与这些事情并不怎么感兴趣。”
克里斯托弗意有所指地予以否定：
“我要用它消除这个世界的魔力。”
…………
中心塔海面之下的区块，第四十三层——
被眼前少女堵住去路的柚子从背后的大提琴盒中取出了那挺与之身材及其不符的反器材步枪，并退去弹夹里的其中一枚合金银咒弹，换上了仅剩一发的破魔银咒弹。
她想凭藉一人之力拦住米莉兒，为帕比尽可能地争取一些时间。
“换作平常，我或许还会赞赏你的勇气……”
米莉兒淡然地叹息道：
“可你的身份又让我不得不尽快解决掉你。”
呼——平视着正朝向自己的冰冷枪口，米莉兒感慨似的咕哝。
最简单粗暴的做法当属无视对方的枪击，利用瞬间的魔力爆发缩短距离并将其一举毙命——然而米莉兒却没想着这么做。
她不会杀掉对方。
审判罪犯这种事情，还是交由法官来做会更好。
就在米莉兒如是想的时候，柚子扣动了扳机——
两人的间距约为十五米左右。如此近的距离，再加上狙击步枪子弹出膛的速度，按理来说没人能够躲得过去。
米莉兒的身影却在柚子的视界当中消失了。
合金银咒弹擦着两边的机箱划过，最终嵌进了塔的内壁里。
反应迅速的柚子旋即从绑于右侧大腿上的枪套中抽出手枪，朝身后接连开了两枪。
“去了哪里……”
来自米莉兒的魔力气息似乎也跟着彻底消失。
“姑且提醒你一句，如果你的本事就只有这些，那还是尽早缴械投降的好。”
砰砰！
依旧是两声枪响，方向是声音传出的左上方天花板。
具体来说，应该是那两米多高的墨色机箱箱顶。
金发双马尾的娇小女性正立在那里，面色冷漠地出言提醒。
子弹无法命中对方，作为狙击手的柚子算是失去了大半的战斗能力。
近身格斗技巧、擒拿术……那只能对不会魔法的普通人使用。凭借这副血液中并无魔力流淌的身体，柚子已经没有任何能够对敌的手段了。
“可是，就算这样……”柚子咬着嘴唇说道，“我也没有放你离去的理由。”
语毕，带着必死觉悟的柚子从腰间取下了一粒状似药丸的东西。
那大概是用来激活人体潜能的某种特殊药物，柚子的决绝表情表明这药的副作用也许大到现在的她根本无法承受。
“你以为我会给你用它的机会吗？”
有着人偶美貌的年幼女性，用冷酷的声音如此宣告。
眼看着柚子就要将那药丸放入口中，米莉兒终于释放出浑厚魔力，将柚子整个人击飞了出去。
庞大的冲击力导致被柚子捏在指尖的蓝色药丸脱离了她本人的掌控，朝着地面落下。
从机箱顶部跃下的米莉兒无视落在地面的药丸，而是直直朝倒地不起的柚子走去。
“如果加以培养，说不定会成为很好的战力，可惜却走上了邪路。”
伴随充满遗憾的话语，米莉兒已临近柚子身前。
挣扎着想要站起来的短发少女，从腿的另一侧抽出匕首，想要给米莉兒致命一击，但内脏受到如此冲击的她，已经没了挥出匕首的力气。
“作为恐怖分子的你，手上不乏无辜者的鲜血，给予死刑或许都是仁慈……”
米莉兒自嘲般地笑了笑，而后给了柚子后颈处一记手刀。对方应声倒地，接着就没了动静。
“还剩下一个。”
目光扫过柚子最初站立的位置，那里隐藏着通往下一层的道路。
…………
浓稠湿润的风拂过夜启的脸颊。
利用空间术式出现在中心塔海下一层的夜启松开了紧握着冷心瞳的右手，然后举目环顾。
“感觉像是进入了一座迷宫一样……”
夜启他们来到这里是在米莉兒追上柚子的前一刻。
由于帕比的空间魔具将他们四人直接传送到了海下二十五层，因此前二十五层没有受到什么破坏，仍保持着原初的完整模样。
“所以，我们该往哪里走？”
夜启没心没肺地问了冷心瞳一句，也没想能得到什么正儿八经的答案。毕竟二人对这座塔都不怎么熟悉。
“米莉兒老师进入这座塔后就不知了去向。不过……”冷心瞳想了想，继而道，“她们最后降落的地点不是塔顶，而是中心塔C号入口。”
“意思是说她们往下走的可能性更大吗……”
夜启嘀咕道。
将事情交给米莉兒来处理大可安心，话虽如此，可知晓尼娅真正打算的或许只有他和心瞳。
即使尼娅说的全是事实，他也有必须阻止对方的责任——哪怕仅仅作为西泫岛的市民。
如果要破坏掉作为祭坛而存在的西泫岛，非得拉着全岛六十万居民一起陪葬，那尼娅他们的行为将毫无意义。
“这座塔共有一百层，上下对半。以转移术式的速度应该还来得及……”
稍作思考后，夜启便又握住冷心瞳的左手，当即准备发动转移术式。
虽说他并不清楚下面的景况，但短距离的定点传送对目前的他来说不再是无法实现的一件事。
前提是把握好距离。
只是……
“——喂！你们两个！请先等一下！”
忽然冒出的女性嗓音打断了夜启的施法。两人于是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可这一转身，二人的面容便暴露在了对方的视野当中。
“你是，心瞳？！”
说话人带着不可思议的意外语气大叫道，吓了冷心瞳一跳。因为这道声音对她而言再熟悉不过。
“阿澜……？”
距离两人近百米距离的上层入口处，正俏生生地站着一名身材高挑的年轻女性。
她反手将一根长棍背在身后，正瞪大眼睛直盯着冷心瞳看个不停。
大概是确定了对方就是自己所期盼遇到的那个人，高挑女子不管自身形象，直接撒开腿朝这边冲了过来。
“好巧不巧地竟遇到了她……”
该庆幸对方没有发现自己吗？——一旁的夜启面色发难地低语。
再次见到室友，澜抑郁不住自己的心情，抱着心瞳嘘寒问暖，直接无视了站在冷心瞳旁边的夜启。
不，应该说对方将他完全当成了空气。
夜启自然也乐得清闲，这种局面总比被对方毫不留情数落一番要好，而且好得多。
“……话说回来，你怎么会在这里？我记得你不是从会场安全离开了吗？”
从冷心瞳身上松开双臂的澜不解地发问，直视着对方的眼睛相当认真。
“从会场出来后，我……我们遇到了发起这起恐怖袭击的主谋者。”
“你们……遇到了背后的主谋……”
澜若有所思地移转目光，不那么凑巧地正好就和夜启的视线对上了。
“是你！——”
朝脸色霎时变得苦闷的夜启搭话的澜怄气似的鼓起腮帮子。
“你又想把我家心瞳拐到哪里去！？”
“哪有拐啊……”
夜启缓缓叹气并错开目光。
原本温柔和煦的甜美少女却一转盛气凌人的态度，就算与之早早接触过的夜启也不由得一阵佩服。那张标志脸孔上，如今只有冷冷的怒火燃烧着，令人联想到复仇女神。
“总之你离心瞳远一点啦！变态跟踪狂！”
第二百四十六章 「墨桩」
“拜托你先了解清楚事实再说好不好……”
夜启态度软弱地向澜抗议。澜则不可思议似的望了夜启，表情像在说：难道不是这样吗？
冷心瞳听着夜启和澜的激情互动，便疲倦地微微叹气。她没有想象中那么慌张，大概是对澜的性格已经习惯了。
“……你来这里，也是因为在追击闇言罂粟他们吗？”
“唉~是啊……心瞳，我跟你说，这次有够辛苦的。我从昨天就连赶四场会议，还要负责带路、翻译、保护大人物。既然是找我过来研讨防止暗杀的对策，让我检验保全就好啦。何况西泫岛的警备总负责人是男的，外交部负责人也是男的，议长秘书也是男的，那些家伙都好恶好臭好烦人！”
澜趁机对心瞳发泄累积的不满。
澜是暗杀与正面战斗的专家，实在没有办事人员会不知死活地对她性骚扰。即使如此，对讨厌男人的澜来说，和具备Y染色体的生物待在相同空间这件事本身就是一种压力。
“呃，那真是……辛苦你了。”
冷心瞳出言慰劳。
她那莫名见外的态度让澜不满地鼓起腮帮子。
“我要的不是那样，再夸几句，多夸我几句嘛！”
“咦！唔，可是……！”
冷心瞳脸色为难地看了楼层一圈，澜却没有退缩。在“虚陵”的时候，澜做完辛苦的训练都会像这样跟冷心瞳诉苦。说起来，这是她身为室友的特权。
“……我们得赶快下去才行。每晚一秒，这座岛面临的危险就会大一分。”
“是哦，你说得对……”
对于这一点，澜心里当然清楚。
被克里斯托弗指派抓住事件的主谋，已经够让澜糟心的了，能在冷心瞳这里稍微得到一丝慰藉实属是幸运女神眷顾。
澜深深吸了口气，像是已经调整过来了心态。
“那么，事不宜迟，我们这就走吧。”
她说着就头也不回地朝通往下层的电梯口走去。
塔下所配置的电梯只有在中心塔工作、并且是研究部门的员工才可搭乘。每层的电梯口都设置了扫描装置，只需用员工证刷卡进入即可。
大概是察觉到澜行进的目标，冷心瞳连忙拉住了她。
“不用乘坐那个的，用空间系魔法会更快一点。”
“欸？你是说空间转移吗？”澜貌似困惑地转身，“……可是师父他并没有传授我那则术式。”
因为清楚心瞳的经历，澜下意识地没往她身上想。
这时，从旁边传来了有些尴尬且生硬的话语：
“心瞳说的施术者，其实是我……”
“就你？”澜用发抖的手指指向夜启问，“你还会空间系的术式？”
“是……”
夜启委婉地予以纠正以免刺激到动摇的澜。适时充当调解人的冷心瞳则好言相劝道：
“阿澜，现在不是争这些的时候。”
“……我、我当然知道啊！我就是惊讶而已。既然你这么讲了，那便快点开始吧。”
话一说完，澜就站在原地不动了。夜启见状，只得补充解释道：“带人传送，必须要和对方有肢体接触……”
“等……你说什么？！”
澜一时为之语塞，还睁大瞳眸开始微微颤抖。
“不不不，我不是说和我。”夜启叹了口气道，“……你只要牵着心瞳的手就行了。”
如果可以的话，夜启实在不想和澜一起行动。但事态紧急，总比眼看着让澜搭乘那个电梯要好。况且中心塔被人闯入，说不定那电梯就断在了底下的某一层。
以身为攻魔师的身手，料想澜能化险为夷，可那之后呢？难道用跑的吗？
冰雪聪明的心瞳朝澜伸出了手，示意她握住。澜似乎还想再说什么，却被心瞳微笑着摇头化解。
“算了，有心瞳的疗愈，我就勉为其难地不和你计较了。”
澜扔下这句话后，反手牵住心瞳，等待夜启施法。
Transfer——夜启在心中默念，空间波纹随之乍现，三人的身躯犹如融入虚空般消失在了这空无一人的楼层之间。
以一层为单位，他们正朝着底层快速移动着。
海下二十五层。
这里是尼娅等人首次出手的地方，也是帕比的魔具受到无形结界阻挡的地方。施放空间系魔法的夜启当然也不能避免。
下面二十五层，就得靠双腿步行了。
发现这个事实的夜启稍感遗憾，不过当看到因受伤而倒地晕厥的警备队队员时，这股情绪便立马烟消云散了。
四周弥漫着令人不安的寂静。
“我们来晚了一步……”
澜露出难看的脸色并扫视过现场，没有发现其他人的气息。
夜启和冷心瞳互相对视了一眼，皆未多言，却不自觉地同时加快了脚步。
与此同时，海下第四十九层——
四人小组仅剩下一人的帕比，于此层停下了她的脚步。
是因为米莉兒终于追上来了的缘故吗？不，这只是其中一方面。更主要的是——
“仿佛贯穿了海底的黑色石柱，也就是这座祭坛的阵眼……”
失神般喃喃自语的少女仰望着位于楼层中央的柱形梁柱。
那里有着三座人工岛伸出的三条钢索缆线最末端。
固定所有机具头部的锚墩，是一个呈迷你倒金字塔形的金属制底座。
而锚墩的中心有一根梁柱，像桩木般牢牢打在里头。
其直径不满三公尺。
但它到现在仍承载着用以连接西泫岛的数百万吨荷重。
质感近似黑曜石的半透明石柱——“墨桩”。
“……”
帕比蓦然阖上了双眼，接着将左手朝石柱的外壁探去。
冰凉的触感，却从其中透露出了一丝温暖的感觉。但并不会让人觉得违和。
通过“连接”，帕比渐渐感觉到，自己的灵魂似乎已离体而去，穿破了云层，绕过了大气，遨游在宇宙天地之间。
于群星点缀的无垠黑暗中，她看到了一抹光亮。
那里有人影穿梭如流水游龙，散发出茫茫白雾。
是幻觉么……
难以靠近的静谧光景看来像安顿高贵遗体的圣祠，也像用来封印凶恶魔物的牢笼。
那片雾忽然变浓了。
帕比的视线随之模糊，她的意识开始不由自主地下沉。
……
沉陷。意识缓缓沉入光涡。
少女在逐渐变白转弱的意识中，闭上眼睛微笑着。
“这到底是……”
后脚踏入这片空间的米莉兒皱起如人偶般端正的脸低吟。
在他的视界当中，站立在石柱跟前的少女的动作毫无变化，就如入梦了一般。
米莉兒摇了摇头，将注意力转移到了那名少女身前的石柱上。
“这就是……“墨桩”，么……？”
望着名为“墨桩”的墨色石柱，米莉兒眼里带着某种怜悯。
那块半透明石头里，隐隐浮现着某人的“足”。
没有万丈辉芒充盈，更没有纹路覆盖，却饱满得有如健壮男子的脚。
“西泫岛作为巨大人工都市，一直都是由这具圣遗物引发的‘奇迹’支撑至今。”
米莉兒走下台阶，并对着少女举起了右手手掌。
耀金六芒魔法阵随之隐现，从中心处窜出的无数锁链掠过了少女的肌肤并将她包围。
现在，她就是一只无力地困在蜘蛛网里的蝴蝶，或是被锁链吊起的傀儡。
或许是因为锁链将少女捆了起来，与石柱相接触的那只手跟着脱离，原本陷入无意识昏睡的少女缓缓睁开了双眼。
“我这是……！”
发觉自己的行动受到限制，少女、也就是帕比挣扎了两下便放弃了。
她转头望向身体的右侧方，倒映在瞳孔中的熟悉身影却使得她难以忍受地大叫出声：
“这都是你的手笔？！”
闻声回过头来的米莉兒静静看了一眼帕比。
“这里除了你我，可有其他人？”
厌烦的语气表明她本人眼下不想跟帕比纠缠。
“可恶！可恶！可恶……！”
嘴里不停暗骂着的帕比没办法逃离出米莉兒的束缚，只能无力地看着她一步步走近那根半透明石柱。
第二百四十七章 来自神的记忆
“为了保险起见，你就先去那里呆会儿吧——”
“唔……！”
带着审判意味的声音响起，帕比视野中出现的最后一物，是一本散发着灼目金光的厚重之书。
名为“苍旻之锁”的锁链随着受困主体的消失而自动收回到了悬浮在米莉兒身前的金色魔法阵当中。
终于，这片空间只剩下了米莉兒一人。
“理事会所隐藏的这座岛的终极秘密，就在我眼前的这根柱子里……”
有帕比这个前例在，米莉兒自然不会以身试险。她与石柱隔了大概一公尺左右的距离，就这么围着转了一圈。
如果要类比，仅从外表来看，这根柱子和列车站的梁柱好像没什么区别。上面也没有类似按钮、或者操作板之类的装置。
在这处大约四百平米左右的空间里，这根立在中央、半径不足一点五公尺的石柱似乎稍显寂寞与孤凉。
“嗯……这具圣遗物，看着不像是某种投影呢。”
暂时没有发现其他名堂的米莉兒决定用魔力先试试水。
从她的指尖冒出了几缕丝线般的光之魔力，后被米莉兒操使着脱离了指肚，朝着身前的石柱飞去。
微弱的魔力气息贴上了石柱的外壁，企图穿过这层障碍并突破至内里。可惜——
“理事会设下的结界吗？……虽然早料到会如此，但真正遇上还是有那么一点令人不爽呢。”
米莉兒从媱鼻中哼出气，接着从裙底摸出了一把鹅黄色拉花扇，在胸前轻轻地摇动。
“看那个女孩的样子，她似乎是陷入了某种催眠的程序……是影像，还是声音？又或者是……某段记忆。”
原本冷静的米莉兒逐渐变得焦虑。
她找不到探寻那只“足”的方法。
假如不考虑后果，米莉兒倒是可以试着用蛮力破坏石柱。
“也许那个炼金术师会有什么办法……”
刚冒出这个念头，米莉兒便咂嘴似的狠狠吐气。
尽管目前来看，妮可·勒梅没有表现出太强的功利性，对一切事物好像都漠不关心的样子……但事实真的如此吗？掌握了断绝时代的黑科技，如果今后与之发生利益纠纷，米莉兒根本没有把握能治得了她。
而且，对于那位活了七百多年的老怪物，也无法用现世的普世价值和常理来度之。
“这说不定是唯一一次可以探寻到“墨桩”秘密的机会，就这么空手而归，我实在是不甘心……”
摇动扇子的频率在米莉兒的念头下不由加快了几分。
“不行，就算会惹出什么麻烦，我也不得不这么做。”
米莉兒一把将扇子合住，郑重的脸蛋表面她此刻已是下定了决心。
…………
“冲突与混乱来自于万神之母，也正是这位大母神生出了所有光明宇宙的天神。在她的身上，我们既看到了创造，又看到了毁灭，既看到了秩序，又看到了混乱，而总的说来，黑暗和混沌是她的本质。”（注1）
男子诞生于遥远的过去。
听从混沌之声而被赐予了灵魂和肉体。
换言之，他是由原初创造的第一个生命。
然而男子遭受神怒，被放逐至异境挪得之地。
神赋予他的是弑子的污名以及永生不死的诅咒。
他便如此成了罪者，大地仅留下他最后的子孙。
丰饶的大地咒诅男子，排斥他归来。
因此他憎恨大地。在永劫的黑暗及孤独中，他流于异境的血与泪落到了地上，催生出众多由负面情绪主导的精灵与天使。
为取代大地丧失的生机，他孕育出文明和争端。包括习得学问和魔法之人，还有锻造一切青铜和钢铁器械的人。
残留在土地上的人们遂违逆天规地律，造出新的城市。
一座用钢铁、金属，靠魔法催生而出的人工都市——
他名叫乌拉诺斯。原初的罪者，背负弑子之名的真神。
如今，他仍在异境之地浅寐。
梦想着回到大地，以及对世界完成复仇的那一刻——
…………
“啧……”
勉强恢复精神的米莉兒强忍着剧烈的头痛从地上撑起身子。
早前释放出的魔力皆被半透明石柱锁吸收殆尽，哪怕用以能量体构造而成的圣枪击之，也无法撼动这根石柱。
思来想去的米莉兒于是决定效仿帕比的做法，用手直接触碰石柱外壁。
不过，她还是留了后手。
以魔力为触媒进行交互，再用“苍旻之锁”束缚住自己，将失去魔力供给作为诱导信号，“苍旻之锁”便会在那一瞬间带领主体脱离石柱。
“……我猜测的没错，那的确是一段记忆。”
标准地做了几套深呼吸，再抑制住体内激涌的魔力，米莉兒总算缓了过来。
她没去在意染上灰尘的裙摆，而是蹙眉陷入沉思。
明明是极为短暂的一段记忆，却仿佛经历了数个世纪之久……妮可·勒梅还未赶过来，也就说明外界的时间只过去了一小会儿……米莉兒瞥了眼来之前的入口，那里仍是空荡荡的一片。
“所谓的承重作用，如今看来，当是理事会共同编织的谎言。”重新走近石柱的米莉兒，脸色变得严肃了起来，“他们在背地里筹谋着某项计划……牵扯到遥远众神时代的秘辛。”
米莉兒突然有种不小心触碰到了某个十分恐怖的真相的错感。
“要变天了……而我们都无能为力。”
来自“足”的主人的记忆碎片尽管只有零星半点，但对米莉兒来说却已足够。只要有了关键词，她便能动用令人咋舌的财力从书籍中寻找到一切她想知道的答案。
至于理事会那边的行动，米莉兒只能旁敲侧击地从芬·斯特恩口中问出个所以然了。
时间过去了三分钟左右，利用“轻风咒”赶路的夜启三人终于也抵达了妮可·勒梅所在的第四十层。
在这里，他们见到了正半跪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的尼娅、趴在墙边像是没了气息的少年迪恩、以及离尼娅不远处的妮可和伊娃。
“咦？居然会在这里遇到你。”
“又见面了。”
朝妮可·勒梅走来的夜启朝她打了招呼，接着就询问起现场的情况。对方倒也没什么架子，坦言告诉了夜启三人，包括米莉兒去追击另外两名闇言罂粟成员的事。
“既然你们是那家伙的学生，那这个女孩就交给你们了。”
妮可·勒梅像是甩担子似的用眼神指了指尼娅，紧接着就准备追米莉兒而去。不过却被澜拦了下来。
“请等一下——”
澜用澄澈的嗓音喊了准备离去的妮可，对方于是站定转身，并神态慵懒地将色泽偏暗的头发往上拨了拨。
“这好像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吧？”
“是的。”澜紧了紧手中的长棍“爻分”，清冷气质流泄而出，“我不管阁下和他是否是旧识，这件事已经和阁下没有关系了，如果可以的话，是否可以请阁下离开这里？”
“离开？是指这座用石头堆砌出来的塔？”
妮可用蕴含笑意却又摄人心魄的灰银色瞳眸望向澜，等待着她的解释。
“我虽是隶属于六翼契约的攻魔师，但目前也身负完成克里斯托弗议长特指要务的职责。”说到这里，澜的语气稍稍缓和了些许，“希望你能理解，凡涉及到理事会的机密，都不允许有无关人员接触。如果阁下还是一意孤行，那么我将以非法侵入罪对阁下进行逮捕。”
面对澜这套看似是在威胁的官方性说词，妮可眼中的笑意更浓了。
塔底下的光景她无论如何都要亲眼见证，哪怕违反了这个时代所谓的律法。虽然不认为澜能将她怎么样，但就此驳了对方的面子，也有悖妮可的作风。
不过还没等她作出回应，冷心瞳便抢先堵在了澜的身前。
“她和米莉兒……和理事会有劳务关系的魔导师是同行，来到这里也是米莉兒老师的意思。所以事实不是你想的那样，逮捕什么的，没那么严重啦……”
“啊？是这样吗？”
被冷心瞳这么一解释，澜傻眼地愣了几秒，随后又看了看正望着这边的褐肤女子。
是不是该向她道个歉呢？……澜的脸上难得地露出了一丝不安。
就在这时，一直旁观着的尼娅插嘴了：
“你们……有点过于忘我了吧？”
她的右臂满是血迹，说话的同时鲜血还在沿着手臂朝地下滴落个不停。然而她却像感觉不到疼痛一样，挑衅般地继续说道：
“即使我们都已失去了战斗力，祭坛所面临的下场也只有被彻底摧毁这一个结果。”
“为什么？”
夜启问出了众人所想。
“为什么？……呵呵，为了完成这项任务……不，这已经不能称之为任务了。”尼娅感慨地笑了，“这是我们所有人的夙愿。我们的同胞会代替我们完成这个史无前例的壮举，罂粟花永不凋零——”
“你的同胞也许已经被米莉兒全部解决了。”
夜启用冷峻的超然双眸瞪向模样凄惨的尼娅。
他实在想不到，尼娅说出这席话的底气在何处？身为队长的她都成了这副模样，其他队员又当何如？能成功击败身为高阶魔导师的米莉兒吗？
尼娅没有别开目光。她硬是撑起脊骨都已错位的身躯，以浅笑表达不屈。
“已经结束了，你们的计划，你们的抱负，都结束了。凭你这副身体，已经办不到任何事情——”
夜启用不含一丝感情的声音淡然道出事实。
“是吗……”尼娅摇了摇头道，“时候到了，你自然会明白的。”她的目光扫过了在场的众人，“你们都会明白的。”
“同胞……”
面对尼娅毫无遗憾的眼神，冷心瞳不得不开始细细揣摩这两个字所暗含的深层意义。
“尼娅所说的同胞，是否并不单指我们先前见到的那两名少女？”心瞳问向夜启。
“可来到这座岛上的，应该就只有他们才对……”夜启说着瞅了眼迪恩，“假如还有其他闇言罂粟的成员，突击中心塔的就不可能只有这么一个小队。”
夜启确信他们下到这一层时，没有碰到任何一个疑似闇言罂粟的家伙。
注1：这句话改自赫西俄德的《神谱》，描写的是宇宙和神的诞生。
第二百四十八章 争锋相对
“与其在这里猜来猜去，不如先把正事干了。”
率先出声催促的是妮可·勒梅。她对闇言罂粟什么的压根提不起兴趣，也没空管已经晕过去的尼娅方才所说话语中的真正含义。追上米莉兒才是当前之重。
“他们两人，该怎么办？”
冷心瞳问了一旁的澜。
“理事会会派人来收拾战场。”澜简单地应了一句，便转身对着妮可说道，“方才多有失礼，还请您不要见怪。”
“你倒是挺懂礼数。”
妮可摆了摆手，像是在说自己并不在意。
时间宝贵，夜启等人自然也没再过多纠缠“同胞”的含义。
见到米莉兒是在一分钟之后。有伊娃提前探路，他们便无需在寻找每层的阶梯通口上花费时间。
倒是在第四十三层碰见了昏迷不醒的柚子，冷心瞳探过她的脉搏和鼻息后，确认性命无碍，就猜到是米莉兒留了手。既然她没有直接取走柚子的性命，冷心瞳自然也不会上去补刀。
“——看来是顺利解决了。”
察觉众人到来的米莉兒用稀疏平常的口吻说道。
战斗结果是妮可·勒梅的胜利，米莉兒对此无半点意外，倒不如说来到这里的不是妮可才奇怪。
“你们怎么也跟过来了？”
米莉兒挑眉发出不解疑问，语气却依旧平板。
“……关于闇言罂粟，我有话想和你说。”
夜启环视了这层一圈，没有发现其他人的身影，索性直直朝米莉兒走去。
他准备将尼娅所说的一切原封不动地告诉米莉兒。
至于妮可，她命令伊娃看守好来时的入口，自己则朝石柱走去。冷心瞳和澜发觉这里已经没有她们需要做的事情，就好奇地跟在了妮可·勒梅身后。
“一只……男人的脚？”
声音微弱得好似自言自语的澜看清了石柱内里的事物，便拉着冷心瞳走向了远离妮可的另一边。
“关于这只脚……你有什么印象吗？”
“不。我也是第一次见。”
开启瞳术的心瞳想要借此探清这只脚的来历，然而却无功而返。施加在石柱表层的无形结界阻碍了她的探知。
““清雪”——”
她旋即唤出灵剑，想利用刻印于剑身之上的中和术式破除结界，不料被妮可阻止。
大概是半透明的材质所致，视线穿过石柱能轻易看到对面的景象。
“让妾身先探探这根石柱的深浅。”
操使物质变换能力的炼金术师将附近的地面隔层溶化为了液态金属，并像训蛇师一样令那些液体朝石柱包裹而去，片晌便已彻底覆盖。
妮可企图将石柱一并溶化，好让自己能够顺利取出其中的东西。
非依靠魔力催使的银色液体似乎不会受到结界的限制，开始如群鸦啃食腐烂尸体般溶解着石柱的壁表。
充当承重功能的石柱逐渐开始向内坍缩，腰身肉眼可见的小了一圈。照这样下去，再过个两分钟，里面那只脚就会暴露于外界，而操者本人全程都不用自己动手。
“……你说众神之王乌拉诺斯？”
离妮可她们稍远一些距离的米莉兒听着夜启的快言快语，标志脸庞越皱越紧。
以尼娅为首的闇言罂粟等人，皆是崇尚魔法的狂热教徒，他们的夙愿是让魔力回归大地，让所有人都有习得魔法的可能。然而与之相对的人类理事会，却妄图借神王的复活一举消除世间的魔力，让这里彻底变成一个只有科技存在的世界。
建造西泫岛的目的也是出于此。
尽管三十年过去，参与岛的建造者死了大半，但仍有部分尚存于世。克里斯托弗便是其中之一。
换句话说，倘若没有闇言罂粟此次的行动，直到计划实施的那一天，包括米莉兒在内，岛上的全体居民仍被蒙在鼓里。
米莉兒联想到自己不久前窥探到的神之记忆，再与夜启所言这么一对比，脚主人的身份便呼之欲出了。
“那帮政客究竟是从哪里弄到的……”
米莉兒那始终威严满满的脸色似乎冒出了些许破绽。
参与不进高层的议会，哪怕私下里发展再多的渠道，收集再多的情资，也始终慢人一步。
这时，意外的动静闯进了她的视野一隅。被溶解得差不多的墨色石柱仿佛到了寿命，“轰隆”一声，从半腰处应声而崩毁。
不幸中的万幸，拴着三处揽绳以作承重用的石柱底部未受到大的破坏，依然坚挺如初。若不是此，恐怕妮可·勒梅就要成背负六十万人性命的千古大罪人了。
“——你做了什么！”
首次变了脸色的米莉兒如同瞬移般出现在了妮可·勒梅身侧，瞪着眼前的光景怒道：
“想死的话就去找条河自己解决，别拉着六十万人跟着你一块陪葬！”
“唔？妾身……是做错什么了吗？”
语气困惑的古代大炼金术师歪头问道，她不明白一向稳重的米莉兒怎么突然像变了个人似的。
“你站在这里迟迟不动，妾身还以为你是拿这根柱子没办法，所以才出手。按理来说，你当感谢妾身才是。”
“感谢……？”
在无法言喻的冲动驱使下，米莉兒反倒被气得笑了出来。
“在上层我就说过用来充当基石的建材位于最底层……”重新恢复冷冰冰的扑克脸的米莉兒，口气压抑地说道，“你明知晓这根柱子是基石的可能性有多大，却还是为了你那所谓的求知欲望将其破坏……”
“米莉兒老师……”
察觉事态不对劲的心瞳轻声唤了米莉兒。她怕对方一个没忍住，在这里大打出手。
“原来你是在纠结这个。”
顶着米莉兒的怒气，妮可·勒梅操使着水银开始了石柱的修复。
不过在修复的过程中，妮可又分出部分水银，将那只脚给运了出来。
“喏，与原先没什么区别吧？”
完成修复工作后，妮可就用得意的口吻朝米莉兒示意。
“哼……”
米莉兒表面虽表现得相当不悦，实则暗暗心惊。撇开战斗能力，炼金术的功能性实属强悍。也多亏了妮可这番本领，才没使事态朝不好的方向发展。
将液态金属转化为固体金属，对妮可这等炼金术师来讲没什么难度。单从外表来看，经修复后的石柱的确没什么大的问题。
夜启见剑拔弩张的气氛稍有缓和，就向米莉兒提议道：
“既然理事会想要用它唤醒沉睡的远古之神，那我们不如就在这里将它摧毁，也算了结了这档子事。”
“那可不行。哪怕要销毁，也得等妾身把它研究清楚再说。”
妮可断然驳回了夜启的提议。
他于是将咨询的目光转向冷心瞳和澜。两名少女摇摇头，表示她们拿不定主意。
“此等遗物，举世难寻。若是直接销毁，的确有些不妥。”
米莉兒像人偶似的面无表情地斜眼看向妮可。
“你在这座岛上应该也没去的地方，不如先在我家住下。至于那圣遗物，就放在我这里好了。”
“欸？为什么？”
正细细观察着那只脚的妮可讶异地发问。米莉兒则嫌麻烦似的解释道：
“不管怎么说，圣遗物的所有权仍归属于理事会，就这么大摇大摆地带着它从这里走出去，你觉得会发生什么？”
说着便不知从哪儿拿出了一本金色的古书。
《NO.014》——一本剥离目标对象的固有堆积时间的魔导书。除此之外，它还有储物的功能。
当然，米莉兒会在这个时候拿出这本书，除了要储存那具圣遗物外，更多的则是威慑——倘若妮可拒绝，米莉兒会将她一并吸入书中。
“将它交给我吧，妮可·勒梅。”
“如果我说不呢？”
眯起眼的妮可·勒梅与米莉兒争锋相对道，同时自身体分离出一部分液态金属，将圣遗物卷入了其中，呈封闭的球状。
“如果我是你，就不会拒绝得这么快。”
身材娇小的“女童”失望地叹了气。
却见她用散发柔和光芒的魔力隔空翻开了手中的金书，书页随之“哗啦啦”地响起。
始终不见生气的妮可·勒梅见状，出乎意料地主动发起了攻击。
她将液态金属手臂挥得有如长鞭，看样子是要打掉那本散发金辉的古书。
包括夜启在内的三人来不及反应，只能眼定定地望着面临书被打飞的米莉兒。
“目标是它么……”
战斗经验何其丰富的米莉兒当然不会容许这种事情发生。
她于刹那间施放出“苍旻之锁”，欲缠住妮可·勒梅的手臂，然而下一秒，那长鞭状的手臂仿佛长了眼睛般拐着弯儿接连躲过三条锁链，米莉兒的首攻因而落了空。
将魔力迅速匀至双腿，米莉兒于平地高高跃起，并将金书的纸页对准了妮可·勒梅，谁知对方当机立断，将自己的身体拆分成了数千个水滴状的物质，四散于大气和地面之中。
被金光扫过的只有不到一百个的水滴，其余的水滴则又凝结成了一具女性的身体。
只要贤者之石不灭，妮可·勒梅便不会死。所谓的肉体，只需利用物质转化再调节补充就是。那些被吸走的水滴，于她而言根本无伤大雅。
待银灰色的液态金属组成了长发，妮可顺手将其撩了撩，接着就用淡然的语气告诫道：
“妾身同意你前半部分条件，但这……嗯，圣遗物，妾身绝不会让给你。”
“……你能作何保证？”
米莉兒板着脸孔，言辞不善地发问。
“——我可以将伊娃的控制权交给你。”
第二百四十九章 交易
“你说伊娃……？”
目之所及，受命于妮可·勒梅的人工生命体少女正乖巧地立在阶梯入口处，为众人把风。
于圣弗蕾亚王宫成功延续了寿命的伊娃本就少言，大概是延续过程中受了贤者之石的影响，只要妮可不发话，伊娃是绝对不会说出哪怕半个字的。
把她看作单纯的武器或者工具也许有失伦理道德，但就事论事，伊娃的能力不管是用来打击罪犯还是日常生活，都极为的有用。
能将她绑在身边，对米莉兒来说只有百利而无一害。
妮可看得出来，米莉兒似乎被自己的提案打动了那么几分。
米莉兒是一位优秀的教师。假如这是纯粹的谈判，米莉兒应该也能轻易将对方说服并且拢络。然而对方是性格多变的妮可·勒梅，处世经验更是远超过米莉兒。要在这种判局中占据有利位置，概率无疑和中彩票头奖一样微小。
“好吧，我同意你的要求，但是你得和我签订契约。”
当然，米莉兒所说的契约并不是指寻常人们签订的契约，而是一种类似于咒术的程式。
魔法界的契约仅针对魔法师有效，米莉兒自然清楚妮可·勒梅体内并无魔力因子，所以她才会选择这种牵扯因果的古代咒术。
“只要你放弃与妾身争夺圣遗物，随便签什么都随你。”
“那么，就请在这上面印下你的灵魂印记。”
面对想都没想就一口应下的妮可·勒梅，米莉兒倒也不拖延，当即从裙底摸出了一张古旧的暗黄色牛皮纸。
米莉兒她在裙底藏了多少东西？——旁边的夜启虽未看清她的动作，却暗暗称奇。
“灵魂印记？……妾身需要做什么？”
陌生词汇灌入两耳，妮可只得出声询问。
“你只需闭起眼睛，我会在旁加以引导的。”
米莉兒如是说明完，妮可便跟着照做了。
结果签订契约的过程十分顺利，重新收好那张昏暗牛皮纸的米莉兒要求妮可履行她的承诺。
“——张开嘴。”
“啥？”
“我说，张开嘴。”
被莫名其妙命令的米莉兒蹙眉瞪向妮可。她还是第一次听到如此羞耻的命令。
“喝了妾身的血，伊娃才会听从你的命令。”
妮可将水银转化成细针，在食指指肚上扎出了一个小圆点，灰色的血液从中溢了出来。
大概是为了让米莉兒安心，做完这一切的妮可又补充道：
“没什么有害物质，你当可放心喝下。”
“……那是水银吧，喝了不会对身体不好吗？”
静静观望的澜小声嘀咕道。
“只有很微小的一丝汞元素，妾身已将它控制在了人体能接受的程度，不会产生任何的副作用。”
妮可不以为然地予以解释。
“算了。”
虽然不清楚当中的原理是什么，米莉兒最终还是耐着性子将那滴血喝了下去。
“伊娃，过来。”
迫不及待想要试试效果的米莉兒唤了绿发少女一声。少女眨了眨大眼睛，就自阶梯而下，朝米莉兒径直走去，随后停在了她的面前。
“以后你就跟在我身边，至于那个女人……她说的话权当作听不见就行。”
如同教育刚上小学的女儿的家长，米莉兒让伊娃认下自己话中之人，也就是妮可·勒梅。好——伊娃轻点了头，眼神中看不出有什么情感波动。
对于她这番举动，澜直感无语。再怎么说，两人站在一起，顶多会将米莉兒当作比伊娃大不了几岁的姐姐。
“看样子交易已经完成了，我们是不是可以走了？”
夜启佩服似的深吸了口气，放松下来的目光扫过米莉兒和妮可·勒梅二人后问道。
“嗯，这就走……”
可惜最后一个“吧”字还未脱口，一串清脆悦耳的铃声便突兀想起。
米莉兒的手机响了。
备注了的联系人是自己熟悉的名字，蓦然浮起不好预感的米莉兒当即接通了电话。
“什么事？”
“事态紧急，电话里解释不清，还请麻烦尽快来警备控制室一下。”
“是么……”
电话来得快去得也快，将手机重新塞回裙兜的米莉兒二话不说就调动起浑身魔力，朝上层冲了出去。
有如刮过一阵强风，等夜启他们回过神来，米莉兒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
…………
出现在宽敞走廊的娇小身影，其目的地是中心塔第二十五层的警备控制室。令人联想到军舰舰桥的房间里，有八名技术人员和警备总指挥待命。
“芬斯，发生何事了？”
米莉兒草草地问了脸色略微发青的总指挥官芬·斯特恩。
“克洛诺斯小姐，你来了。”
芬斯注意到她的身影，紧绷的神情缓和了不少。
“审查入岛的闸口发生了骚动。有伪造文件嫌疑的旅客被领到其他房间以后，正在试图强行闯关。”
“啧，这种事情交给警备队不就好了？”
仰望管制室萤幕的米莉兒不屑咂嘴。
西泫岛国际机场与港口分别设立了两道闸口，荧幕上显示的则是机场内部的景况。
生事的乘客身影已被锁定了。身上大衣附有皮草的年轻女性。
身材消瘦但姿势端正，手脚修长；棕色头发削得挺短，因此给人时尚模特儿般的印象。然而有见识的人一看，八成会立刻察觉她那不是模特儿的身段，而是受过训练的军人仪态。
“会不会是闇言罂粟搞得把戏……”
夜启告诉米莉兒的除了有关于理事会背地里的计划内容外，还有尼娅最后说的那句话。
假如为了此次行动，闇言罂粟出动了至少一半的成员，而这机场发生的这一幕，恰恰只是其中之一……想到这儿，米莉兒便摊开以蕾丝镶边的拉花扇子并开口告知道：
“马上转告分队长，附近或许还有她的同伙。即使看对方手无寸铁也不要大意。”
类似于这种光明正大的偷渡行为，在岛上已经发生过不下数次。虽说谈不上普通，但至少没有到需要如此紧张的地步。
目标对象已经打倒了好几个有意将她制伏的警卫，而且在武装过的警备队队员包围下，她仍旧悠然走着。尽管警备队不断提出警告并开火威吓，女子对那些却不显在意。
“第四分队有两名队友负伤——不对，负伤者六名！通讯中断！全军覆没了！”
有技术人员如是报告道。
机场附近的监视器已经被破坏，目标对象似乎开始认真行动了。
“第六区块的外墙遭到突破，第三、第五分队没有回应！一帮犯人即将到达入境厅！”
“尽速召集驻扎于机场内所有能应对的部队。封锁闸口。”
“慢着，芬斯，闸口不封锁。”
米莉兒打断芬·斯特恩的话。芬斯略感意外地回望米莉兒。
“克洛诺斯小姐可有何见解？”
“民众安全优先。那帮人可是徒手就打穿外墙了，即使封锁闸口也没用。”米莉兒冷静地指正，“非法侵入中心塔的恐怖分子已经被制服了，可市区上空的魔法阵却仍未有中断的迹象。”
某一监视荧幕上显示着圣弗蕾亚王国的战舰正在市区上空大展神威。
“……说明施术者另有其人？”
芬斯摸着留有胡茬的下巴，将忖量的目光放在了另一张荧幕上。
“——空中有不明物体正朝那朵罂粟急速靠近着！”
“嗯？”
操作员的声音吸引了芬斯与米莉兒的注意。
能够非常直观地看到，以罂粟花为目标的状若流星的不明物体正自下而上地飞行着。
十分知趣的操作员当即将画面放大。
利用理事会卫星拍到的画面极为清晰，察觉流星真面目的芬·斯特恩因而大大地吃了一惊。
“那是……天使？！”
“是她……？”
以扇子掩唇的米莉兒将瞳眸眯细。奈奈希由那·格欧费茵——在看到真人的那一瞬间，米莉兒的脑海中便浮现出了这个名字。
终于赶至现场的奈奈希由那，眼下已蜕变为天使形态。背生银翼的她，双手分别持着骑士铳枪与盾牌，蜡像般黄金比例的脸孔充斥着生人勿近的威严和冰冷。
“克洛诺斯小姐，您认识她？”
芬斯听到米莉兒的嘀咕，当然不会放过追问的机会。
当今时代怎么会有天使存在？……不仅是芬斯，控制室内的所有人都如此好奇着。
“她是赝造天使计划的唯一幸存者。”米莉兒像是回忆般地悠悠叹道，“但是这副姿态，并不是出于那项计划的成功。此女另有造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