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七章 画中仙3
紫云观曾用名府君庙,后面是供寻云等人居住的地方,前面是供奉的神像,后面是不对外人开放的,后院更是联通后山。
此时此刻,为了防止误伤信士,寻云道长与宗良把画带到后山去研究了。
宗元带着崔珏刚过去,就看见撒腿跑的如兔子一样的宗良朝这边过来。
“宗良。”崔珏唤了一声。
“府君!太好了,快跟我去救人,那画里有个恶鬼,我们都打不过!山神都上了!但他们没有养好伤发挥不出实力来。”
宗良急切的说道。
崔珏闻言,突然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目前最坏,也最有可能的情况就是,画仙成了画里的那个恶鬼。
“好,你们回去,我去处理就行了,一定还你们一个完完整整的师父。”崔珏匆忙保证后身形一下子消失在空中,接着感应着寻云的位置出现在寻云所在的地方。
今天天有些阴,也就早上没云,到了下午,云朵把太阳遮的严严实实,露不出一丝阳光。
冬日的山林似乎也失去了生机,地上黄色的土混合着石子有些松散,高大的松树遮挡着头顶,投下一片一片的阴影,低矮的野枣树在阴风中摇晃着光秃秃的枝干,上面的刺能扎到小土径上行走的人。
寻云四处躲避着厉鬼无孔不入的攻击,但肉体凡胎终于抵不过鬼魅的速度,拂尘一下子被打落,一旁持各式法宝的山神水精碍于伤没有养好,哪怕他们配合的很好,也只堪堪能挡下伤害。
这幅画是宗元带回来的,但是寻云一点也不怪罪宗元。
如果他不带回来,外面没有能牵制这厉鬼的人,厉鬼一旦作乱,鬼差若到的不及时,害的人会更多。
修道之人,本就应当降妖除魔,匡扶正义,抱朴守一,坚守道心。
情势危急之时,一道不减威严的清喝突兀的炸响。
“休要害人!”
崔珏手执判官笔,运笔如飞,在空中行云流水的画出几个似字似符的金色纹路,笔尖闪烁着金属一样的寒光。
她扬手,纹路落在厉鬼身上,崔珏低喝一声。
“归!”
女鬼瞬间被金色的纹路包围起来,越缩越小,最终化作一道黑烟,落入扔在地上的画中。
崔珏感受到了一股极其熟悉的气息,她有些惊愕,满心苦楚愧疚。
她就是画仙,绝对没错!
她小心翼翼的捡起画,拍去玻璃上的灰尘,拆卸掉外面的画框与玻璃,卷起画,收进神识养护。
“我先走了,宗良没事,他们在观里等你们。”
“我会处理好的,为了所有人。”
她微不可见的叹息一声,双眼有些无神,也不与众人多搭话,拿了画就走。
波涛汹涌的忘川河从崔珏脚下奔过,激起白色的层层浪花,看似浑浊,实际上是这世间最干净的水。
它能洗清一切执念,一切怨气,一切污秽,自己才变得浑浊。
当忘川河真正澄清时,所有人都会成为至人。
崔珏悬在忘川河上空,手中打出一个个复杂的金印,身上的红袍无风自动。
河下是一道不断在黑气中挣扎的冤魂,隐隐约约可以看出一个大致的轮廓。
崔珏脸色苍白,精神状态很不稳定,但她一直在不断的结印。
李画仙生前不知道遭受过什么,魂体十分不稳定,但怨气浓到让一群山神土地加一位法力高强的老道都不能奈何她,很显然,她生前肯定遭受过什么让她彻底精神崩溃的事情。
正因如此,崔珏将画仙暂时封进画中后才不敢直接剥除怨气,因为这样,会伤害到她本身的魂魄。
就如同上次的施冬芷一样,但她自杀后灵魂虽然也不稳定,却还没有到时刻需要人施法保证不魂飞魄散的地步。
心神不宁时不可施法,尤其是结印布阵修炼这类需要全神贯注的事绝对不能做,一不小心就走火入魔。
鬼修神出鬼没,修行速度很快也很强,也不脆皮,唯一的缺点就是不是特别稳定,更容易走火入魔。所以,鬼修就算是性情孤僻的也至少会有一二好友,防的就是走火入魔。
半晌,崔珏终于停下动作,李画仙被重新收入画中。
崔珏带着画回了府里,把自己关进书斋,遣退了所有鬼。
她本来想要找崔君一起的,毕竟这是他亲妈,但是,他食物中毒住院治疗了,送他去医院的孟宪还帮交了医药费。
谁知道寻云的厨艺那么厉害!一盘炸丸子就能给一个鬼修药进医院!
不愧是是什么人,供什么神,一脉相承啊。
崔珏展开画,横铺在桌案上,鬼使神差的用手指抚摸了一下后才解开了法印。
手感细腻……就像是人皮!
不等崔珏细思恐极,李画仙从画里晃悠悠的钻了出来。
这次她身上没有那些阴云不散的怨气,和生前一模一样。
她穿着一身极其朴素的半袖,没有化妆但容貌依旧清丽,长发用骨簪簪起,纤腰若柳,皮肤有些粗但遮不去多年练舞出来的气质风韵。
她一看见崔珏,表情一瞬间极其复杂。
“渣……男……”她咬牙切齿的从嗓子眼里挤出两个字,拳头攥的很紧,但眼眶里已经冒出了泪光。
崔珏立马慌了,特别慌,慌的六神无主。
都怪她!今天中午为什么不回家阻止崔君吃食物中毒!这样至少能多一个人转移她注意力。
“你别哭,你千万别哭。都是我的错。”
李画仙幽幽的看了她一眼,冷笑着说道。“你和崔珏那王八蛋渣男什么关系?在地府管不住自己放浪花间生出的女儿?
你真不幸,和我一样不幸。”
她极力作出嘲讽冷笑的表情,但眼泪克制不住的往下流。
崔珏抽张纸,趁她发愣帮她擦掉了脸上挂着的泪。
“我是崔珏。”
话音未落,李画仙表情瞬间抽搐成一个极其鬼畜,似哭非哭,似笑非笑的样子。
“你…你…”
“你…你…怎么成了东方不败!”
李画仙结巴的问道。
“你……练了什么邪术?葵花宝典!”
她不仅善跳舞,还善唱歌,上上辈子还练过饶舌,就差直接出道了。能把一个绕口令说贼溜的妹子惊成这个样,崔珏是个神人。
“我没有,这是意外。”崔珏声音有些低沉,这幅景象她很久以前也见过。
画仙老家滏阳人,小时候听崔府君的故事长大。后来穿越之后,从烟花之地被崔珏赎身,碍于良贱不婚的法律被纳为妾室,此后就算知道崔珏名字,身份后也没有往那方面联想。
毕竟慈眉善目威风凛凛正气浩然的老爷爷突然成了个又浪又有才应召被举荐上任的渣男谁都联想不到一起去。
直到那天晚上画仙梦游摸崔珏院子里,一摸人,人都凉了。吓得直接醒了,刚好碰见加班回来急需安慰的崔珏,崔珏才给她坦白了自己白天当县令加班加点,晚上干判官继续加班的苦逼身份。
那时她的表情就是这个样的,特别可爱,但是…
现在崔珏看了只觉得心酸。
两个人隔了太长的岁月,再次相会,不可能回到当初了。
“我问你个事。”画仙缓了半天,顿了很长时间,问道。“你知不知道,你还有个儿子?”
崔珏点点头。
“他现在怎么样了?在哪里?”李画仙直接揪住崔珏领子,双目赤红,声音凄厉的问道。
幸好她穿的是圆领袍,要是交领当场得被扯开。
崔珏揽住她的腰,把她揽进怀里,轻拍着她的后背,沉声道。“他很好,就是食物中毒住院了…”
她现在依然比画仙要高十五厘米左右,李画仙身材娇小,即便她成了这样,也依然可以把她抱在怀里。
可惜,她以前没有护住的人,以后,她没办法护了。
“食物中毒!”画仙挣脱开她,一巴掌扇在崔珏脸上。“你他妈知道当初我们娘俩受了什么罪吗?我拼命护下来的孩子你让他食物中毒?你到底有没有心!”
“我就知道不应该相信浪子回头!你他妈说的全是借口!”
崔珏也不还手,等她发泄了一通后,低声道。
“珏当年确实负了你。不管你相不相信,当时我确实是突然的猝死,生死簿上不会有我的命数,我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死。当时阴间当时并不太平,和仙界彻底闹掰了,因此一些位面,甚至包括轮回都出了事,阴天子急召,我必须回去主事。”
“我后来想要回来寻你,但是回来之后,你真的踪迹全无了。我后悔当时为什么不飘过去跟你说一声,问问你愿不愿意跟我走,我不知道你当时怀孕了。
我对不起你。”
李画仙知道崔珏可能真的有苦衷,阴间的事物确实很重要,他不可能脱身,她应该去理解,但是……
站在爱人的角度上来看,他的不告而别确实很不对,尤其是她当时在孕早期,情绪最不稳定的时候。
当时她差点见了红,这才知道自己怀孕,为了孩子才活下去的。
“我知道,从任何一个人的角度来看,你都做的很对。身为妻子,不,我没法称为你的妻子。身为家室,我知道我应该全力支持你的事业。因为你所做的关系到了天下,我应该理解你。”
李画仙突然后退两步,像是要和崔珏划分界限一样,她用很平淡的语气说着。
“作为身为真正爱你并希望你也同样爱我的人,我不会像我穿越前的作精女孩一样来要求你为我放弃你的一切,但我这么多年被困在画里也一直很想知道的就是,当时你是真的没有机会来给我说一声吗?你当时应该是根本没有想到我,是吗?”
她连问句都说的如同陈述句一样平淡,崔珏是真的慌了。
崔珏也是真的明白了。
无论她给自己找什么借口,在她心里画仙永远只能占据第二位,第一位的是法,是公正。
她秉持公正这么些年,却连公正的结果都给不了爱人。
“抱歉,我毁了你。”
她们真的不可能了
第一百九十八章 画中仙4
“是。”李画仙嘴角微微上扬,笑容带了冷意。“谁让我太傻了呢?我一直在骗我你是不得已,骗了我自己三年多。
你知道我什么时候彻底对你失望吗?”
崔珏沉默了。
她知道,但是她说不出口。
每一个字都像是对二人的公开处刑一样,这么多年来,彼此都在骗自己,真正相会时才能看明白。
有些人,错过了真的挽不回,有些人,伤害了真的救不回
泼出去的水回不来,揉皱的纸变不成原来的样子。
“我死的时候,你知道我是怎么死的吗?哦我忘了,你是这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崔判官,可惜你连我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没想到我有一天也能当你的老师。”
“那天晚上有人想要带走不彦,当时我害怕极了。穿越前我生在太平盛世,歌舞升平,穿越后也没见过那阵仗。我多希望当时你在那,可惜,你不在。
我知道你仇家多,担心是寻仇的,就只能装着害怕惊讶,尖叫着问他们,是不是知道不彦不是崔珏儿子是我私通生下来的来找我的,然后又在他们想进去的时候装成以为他们要杀我,然后又说就算是崔家的人也不能杀我,因为你把我视的比命重要。当时我把不彦锁进屋子里了,我也不知道他看没看到,希望他不因此对我失望吧。
不过还好,穿越前我差点听nc朋友的话进军演艺圈,当时演技训练学的我想哭。谁知道这时能用上。”
“当然,我说的全是错的,他们也能信,多亏了你之前放浪花间的次数比较多,赎我入门后没去那边。
当时治安其实还不错,而且周围的人看在你好歹为滏阳做过几年贡献的份上对我们家比较关注,过来的那群人也不想闹的太大,当时把我带走了…没动不彦。”
“接着,我就耗尽了所谓穿越女的最后一点欧气。我也不知道你招惹了什么人,他们放我的血,剥掉我的皮,把我的灵魂强行附着在那没皮的身子上……
他们说我的灵魂很独特,命格连他们所谓的上仙也看不出来。你知道为什么这幅画上面颜色单调吗?”
李画仙突然抬高了声调,从桌子上粗暴的拽下这幅画,指着它反问。
“他们用了邪术,用我的身体烧成灰,这时候我依然在身体里,连逃都逃不了。当时我疼的都失去意识了,十八般地狱的刑罚也不过如此。然后,他们把我做成了一幅画,用一些我不知道的密法……”
“你知道吗?这些年来,我每时每刻都在受当时的煎熬,直到那个身上带着你策令的老道解开封印,我才得以解脱?
我疯了,你知道吗?”
崔珏站在那里,似乎沉默成了一座山。
“对不起,我当时没在。我错了。”半晌,崔珏突兀的开口道。
她的声音有些沙哑,面上表情无悲无喜,只有背在身后微微颤抖的手能显出她的情绪。
“我错的更严重,我情愿为一个根本不在乎我的人去生孩子,去放下我的尊严,错信他的甜言蜜语!”
画仙神色近乎癫狂,红着眼,言语刻薄。
她本来性子很软,能让她变成现在的这个样子,全是崔珏的错。
李画仙本来魂体状态就不大稳定,情绪一激动那身子就差点成了虚影,眼前一晕,一下子倒了下去。
崔珏连忙扶住她,打横抱起来,放在一旁供小睡的软榻上,思索了半天,又抱来一床被子,给她盖好掖掖上被角
她就静静的坐在一侧,凝视着李画仙疲惫的脸,等她醒来。
崔珏知道,以后他们很难再见了,能多看几眼,是几眼吧。
“带我去见我儿子,见完之后,我们……再也不见。”
半晌,李画仙悠悠转醒,她的声音不复先前的歇斯里底,
她想要投胎,忘掉一切。
“…好…”
崔珏沉寂了半晌,声音很沙哑。
她站起身,又想要扶画仙,但她推开了崔珏的手,自己挣扎了很长时间才起来。
崔珏掐个诀,帮她把魂魄弄凝实些,接着打开光脑找导航去医院。
二人一路无言,崔珏本以为自己有很多话想要对画仙说,但真正见了之后,才发现二人已经无话可说。
“呕……”
“多吐吐,吐出来就好了,谁让你瞎吃东西,真以为自己长了个铁胃啊!”李胤眼疾手快的把垃圾桶刚好踹到崔君脚下,让他吐不到地上去。
“那本来是个普通的炸丸子,顶多难吃而已,谁让那是给师父的贡品。你又不是不知道师父多护食?我亲耳听着她说让寻云烧香前记得施一个让灵魂体吃了照样肠胃炎的法术。这不是当年我魏师伯老抢她吃的吗?她在吃上面下咒,师伯就在酒上面下咒,你就是误伤。”
崔君吐完,对垃圾桶施个清洁术,捂着胃脸色惨白。
“君着实佩服那些吃播的人。给自己催吐催那么多次绝对是狼人。”崔君脸色惨白的慨叹道。
二人说着话,门突然被敲了三声,李胤去开了门。
“师父?这位是……”李胤看见一个不认识的妹子在崔珏身旁,有些意外的问道。
“你曾经的师母。”崔珏小心翼翼的说道。
李画仙现在的关注点根本不在崔珏身上,她绕过李胤,忽略崔珏,直奔病房内。
“wc无情!”
李胤看看奔过去的画仙,又看看崔珏,思虑了半天,拉着崔珏出去。
“师父,百,合有风险,恋爱需谨慎。”
“……”崔珏沉默了半晌,用缓慢的语气说道。“她是你师弟亲娘。但是,我们现在已经不在一起了,你把她当成普通的长辈就好。或许我们两个本来就不合适。”
李胤下意识想要点头,听了崔珏的后一句话才反应过来没点头。
说实在的,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咋样。
惊讶?惊吓?替师父悲哀?给师父点蜡?
李画仙盯着崔君看,看的他都浑身发毛时才缓缓开口。
“不彦,你还记得我吗?”
崔君已经很久没有听到不彦这个名字了。
画仙失踪前他已经能记事了,他依稀记得当时生下来时身子弱,母亲听信人说贱名好养活,所以取了个小名为不彦,彦者,美士也。
“…”崔君愣了一瞬,惊道。“娘?”
他的语气有些不确定。
毕竟李画仙失踪这么些年,崔珏这么大神通都没给人找回来。
说实在的,崔珏远不如陆之道擅长找人,她擅长的是把人弄丢或者把自己弄丢。
她只不过因为生死簿通晓天机,她与生死簿心神相通,这才博古通今的。
生死簿,判官笔其实是她身体的一部分,上次之所以能丢,都是因为崔珏有时候糊涂劲上来连自己都能丢。
“儿砸,我总算找着你了,那渣男没把你怎么着吧?”李画仙激动的无以复加,眼泪大颗大颗的落下来。
她抓着崔君的手,反复看了很多遍。
“孩儿不孝,当年……”崔君站起身来,向她行了个大礼。
李画仙连忙扶起他来,双手微微有些颤抖。“当年的事情过去了,我和崔珏那渣男没可能了,看见你平安就好。”
“每个人都应该学会放下,我要走了。”李画仙的语气很平淡,但也很坚定,像是在陈述着什么事实一样。
“您去哪儿?”
“你去何处?”
从外面回来的崔珏跟崔君几乎同时发问。
第一百九十九章 轮回
“我想去轮回。”李画仙无力的笑笑,说道。“我太累了。”
“我走了之后,你要照顾好自己,不要乱吃东西,不要食物中毒……”
轮回对每个鬼来说,都是真正的死亡。
记忆没了,就真的不是他自己了。
既然不是自己了,那就是真的消散在天地了。
后面就算能找回来记忆,也是一样的。
现在的崔珏,不是老病而死,写作座右铭的书法家崔瑗了,因为他是一个全新的人。
崔珏沉默了很长时间,微微点头,道。“好,我带你去。”
“各人轮回有命数,你喝下孟婆汤,跳下轮回池,便可忘记一切,重新开始。你是现在就想投胎吗?”
“是”
崔君有些着急,他刚见到母亲,却没想到这么快就要离别。
“阿耶你……”
崔珏向他摆摆手,也是一脸疲惫。“我们活着,我们死去,我们精神的消散都应当为我们或道所主宰,妻,子不属于你,父,母不依存于你,他人的选择与你又有什么干系?
这一切都不是我们所主宰的,他人的决定不是我们所干涉的。自然而然的来,自然而然的去,你本来就不曾拥有母亲,拥有之后又失去,只不过回到了原本的状态罢了。
这世间万物,什么是我们真正所有的?我们所有的不过是自己罢了。谁都是谁的过客,没必要为了离别而慨叹,为了生死而悲伤。什么都可能会来到,什么也都可能会离去,这是世间的准则啊……”
崔君若有所思,当他理解之后一抬头。
wc无情!
留下来的只有刚才回避的李胤,崔珏跟李画仙二人不知所踪。
崔珏想要去送一送李画仙,二人都清楚,这是永别。
阴间的轮回系统如今很完善,投胎者想要投胎甚至连预约都不需要,你下去,自然会有符合其功过判断的身份自动安排。
崔珏站在桥头,看着那穿着半臂的女子将临时身份证与号码牌递给站在那里接引的鬼差,鬼差向她点点头,身份证件散作一片华光消散在掌心。
李画仙踏进轮回前回眸看了崔珏一眼,崔珏遥遥一拜。
“浣花笺纸桃花色,好好题诗咏玉钩。”
这首诗是当年李义山送崔珏往西川所做,他并没有写与好友分别多么伤感,反而通过描写波澜壮阔的景象表达了深深的祝福与挥别,并没有一丝一毫的凄凉寂寥。
不知为何,崔珏此时此刻只想到了这首诗。
她希望,李画仙此生再也遇不见她,遇到更好的人,做更好的自己。
崔珏不知道李画仙将要投什么胎,她也不愿意去查。
互相放过,是二人最好的结局。
她话未说完,李画仙身形就已经没入了轮回池。
崔珏苦笑一下,想要去孟婆的店里吃些东西。
她转身未走几步,身后就响起了一声历喝。
“大胆!胆敢冒充我阴间鬼差!”
崔珏闻声转过头,只见一戴口罩遮着脸的女鬼突然从袖子里掏出个什么向那鬼差砸去。
那人见势不妙想跑,却被那女子的东西砸了个正中。
那人脸色一变,从身侧拽出一把紫色的折扇来,双指一并,身子微微前倾,折扇向女子飞去。
看那人结印的动作,活像是凹凸曼打小怪兽。
她无心恋战,扔出法器后转身踏云而去。
冥玄抓过折扇也不去追,用手摸了摸折扇,牵引出一丝元神来。
这人真厉害,cosplay被发现连本命法器都能扔。
冥玄手指微微一紧,捏碎了元神,天上越飞越高的人啪唧一下子落下来。
那人也不管自己摔没摔出毛病,捂着脑袋在地上打起滚来。
“帝君?”崔珏看着那个挡着脸戴着眼镜的人不确定的问道。
冥玄疯狂摇头。
“你看错人了,朕不是什么帝君……”
“注意你的自称。”崔珏分外无语。“你来这儿干甚?”
冥玄意识到自己掉马甲后果断摘下来口罩和墨镜,露出一张五官立体颇有攻击性的脸来。
“我听说你失恋了,过来安慰你的。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呢?男的那么多,干嘛非要找女的?”
崔珏心里有一句mmp不知道要不要讲。
“谁知道碰上个冒充我阴司鬼差的人,呵呵……”冥玄话头一转,冷笑两声走上前去端详在地上打滚的那人。
她因为疼痛五官扭曲,崔珏看上去却依然有些眼熟。
“帝君,你觉不觉得这个人有些像令正?”
“确实像历容。”冥玄点点头。
“帝君,你对她做了什么?为什么……她疼成这样?”崔珏能看出这人修为不一般,虽然不及她,但也是难得的大能了。
冥玄盯着那人看了许久,给她下了个定身咒,接着叹道。“自古婆媳是冤家”
“咋了?”
“我…把我对象亲娘的元神给…捏爆了…”
冥玄娶了历容,一树梨花压海棠,历容的娘是前仙帝,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如今居然诡异出现在地府,还打扮成鬼差。
这到底是道德的泯灭还是仙性的沦丧?
敬请收看,今日说八卦
“这些都不重要,我就想知道,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崔珏咬牙切齿的说道。
历珏风就是个疯子!
她本名历风,自从当年崔珏去跟人谈判见了人一面,历珏风就不顾众仙官阻拦,在自己的名字里加了个珏,说是要把崔珏放在心里。
崔珏当时就把桌子掀了,但这依然没能阻挡厉珏风改名。
自那以后她都不大看仙界的生死簿,因为最顶上就是厉珏风这个扎眼的名字,让她特别想划。
历珏风是个直女癌,特别nc的那种。她看上崔珏之后曾经堵过崔珏一次,那次她说的话让崔珏永世难忘。
你身为一个男人没了第一次什么都不是,我愿意看上你是你的荣幸。她还让崔珏当她情,人?
当时崔珏就发飙了,恰好听到的冥玄也发飙了。
崔珏多么重视仪表的一人,厉珏风气得她当场拔剑追着对方砍。
这堪称外交事故了都
后来她被逼退位了,退位之后就神出鬼没的,崔珏各种前女友都莫名其妙的遭了难。
要么死,要么残。
崔珏想护,但不一定能全护住,毕竟大部分人他都忘了,还有一部分人他联系不上了…
厉珏风这个精神病,帮她把她忘了的前女友们都找了个名单出来,搞得她焦头烂额的同时还背了一身孽债,最后被罚变了个妹子。
还有画仙,崔珏怀疑弄画仙的人就是她。只有她才会那么奇葩,bt,想出这种不入流的招式来。
“你有何居心?”崔珏冷着一张脸喝道。
“你觉得呢?”历珏风声音有些沙哑的反问道。
“你都成了这个样子我也不嫌弃你,你还想要我做什么?我哪里比不上你那个什么都不会,只知道跳舞来取悦他人的小白脸?”
“你乖乖的听我的话不好吗?”
“画仙之死,可是你所为?”崔珏没有理会她自顾自的话,表情凝重的问道。
“是本君干的,嗯?不过是个落后地方的小白脸,我不止干了这个,我还干了别的呢。
你知道我刚才把她送到哪里投胎了吗?其父李伯阳,她这一辈子也会叫李画仙,也会去学跳舞,也会遭遇时空乱流穿越,也会再次被我剥皮抽筋。”
历珏风阴阳怪气的说道。
怪不得。
生死簿之所以看不到画仙命格,是因为她一直过着不断循环的人生。
对崔珏来说,她可以从唐朝死到现在,再从地府加班几千年。对其他的鬼来说,他们会转世轮回,时光也会在他们身上留下痕迹。
而画仙不是,她是字面意思上的不断轮回。这是一个圆,永远绕不出去的圆。或许这些事情发展本来应有它命定且正常的途径,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一切都乱了套,又都串成了一个圆。
这一切的一切,或许源头都在历珏风的一念之差。
当然,对画仙本鬼来讲,这是无数个一念之差,因为她会经历无数个一念之差。
生死簿不是看不到李画仙的未来,而是……
她根本没有未来!
她的未来就是过去,她的过去就是未来。
崔珏脱下身上朱红的官袍,露出白色的里衣,解开头冠,都堆到冥玄手里。
她现在做的事情,跟地府,阴律司无关,她不是以崔判官的身份打人,而是以一个丈夫的身份揍人。
她抬起一只脚,脱下脚上的粉底皂靴,趁其不备塞进厉珏风嘴里。
厉珏风还没反应过来,脸上就中了一拳。
拳拳到肉,直被打的鼻青脸肿,魂魄都出了去。
打出她魂魄来后,崔珏揪住她魂魄的头发往一旁忘川河里摁。
历珏风本身元神有损,如此一来更加打不过崔珏,只能让崔珏摁着打。
去他妈的君子风度!
去他爹的风流才子!
冥玄见多识广,却也从未见过这样的事情。
这件事情就像一个莫比乌斯环!永远只有一个面。
也像著名的祖母效应,从源头说就是错误的。
她第一时间就想到能不能去阳间杀死现在的画仙勾魂入地府,但是,如果这样的话那崔珏根本不会认识画仙,更不可能有杀掉她的念头……
很有可能这么一来所有的事都乱了,整个世界的秩序都会毁坏,或许将迎来一次崩溃。
这简直是死循环!
第二百章 结局
美人垂眸盯着脚下滚滚流去一去不复还的流水,似乎陷入了一种诡异而奇妙的沉寂。
崔珏设想过千万种可能,却从未想过无限循环这种可能。
世界上没有完全相同的两片树叶,他们总会有不同的地方,哪怕让一个人重生回年轻时,她也不会经历一模一样的一秒。但李画仙所遭受的并非如此,她洗掉了记忆,重新开始的人生像之前的一模一样,所作出的抉择或许会不同,但是没有任何一个人会察觉。
她的存在甚至都是一种谬误。
崔珏现在当然有能力回阳间找到李画仙,虽然查不到画仙的生死簿,但她可以查画仙的父母。
但是,找到了,那又如何?
不是感情上能不能挽回的问题了。画仙的命格但凡扰乱一点,很有可能会掀起一场飓风,甚至自然而然的修改崔珏他们的记忆,他们还察觉不到。
比方说,因为有人掺和,画仙没有穿越,她倒是不用受死循环,崔君一族却会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上,所能掀起的波澜就远远不止那么一些了……
到底什么是它本来的轨迹?崔珏现在所遭受的到底是修改过的还是没修改过的?
她都不知道。
“子玉,你有什么办法吗?”冥玄突兀的问道。
“没有。”崔珏转过头来,容貌憔悴,宛若生了一场大病似的。
那天之后,崔珏辞掉在阳间的职位,伪装成猝死,直接回了阴律司,在阴律司呆了几十年,每天打鸡血一样的工作,连轴转了几十年,除了工作需要,几乎谁也不见…
就连她引以为傲的,陪着她经历了无数会议无数工作都没掉的乌黑秀发,都一夜之间如是阳人逐渐衰老一样…慢慢褪了色,变成灰白色…
二人的感情一去不返就罢了,她能放下,但最可怕的是,崔珏在往前走,画仙却要一遍一遍又一遍的经历那些事情。
“你没事吧……何苦呢?”冥玄微微张口,试图劝慰。
她看着崔珏在忘川河畔摇摇欲坠的身子,生怕她掉下去…
毕竟,除了冥玄,任何人掉进忘川河,不是忘却前尘转世投胎就是得蹲个一千年什么的…
崔珏要是掉下去,冥玄得给阴律司那堆无人处理的事物累活。
“……”崔珏沉默。
那天之后,得知真相的崔君来找了崔珏很多次,他歇斯底里的问崔珏是不是她搞得鬼。
他想要去勾李画仙的魂回来,阻止她的穿越,但是……
崔珏把他拦住了。
灵魂是不会彻底消失在天地间的,意识和精神会。现在的李画仙,二人无权干预,也只能顺其自然。
如果李画仙中途被改掉了命格,这一切都会扰乱。
崔珏没告诉崔君这个,她担心崔君会真的这么去做。
崔君无论投生不投生成李画仙之子,这个不重要,他的鬼魂不投生李画仙腹中,也会去别的地方投胎。顶多是现在的意识彻底消失罢了。
崔珏不愿这样,但她不会干涉崔君的决定。
可他却忽略了一点,李画仙可能对父子俩确实重要,但是对其他人则不一定。
如果命格更改,扰乱了其他人的生死,很多人将受到很大的影响,对现在的他们来说不公平。他们应该有选择的权利。
不能因为一己之私扰乱命格。
因此,崔君跟崔珏彻底闹掰了。
他带着自己直播换来的钱去坤阴书院读书,崔珏给他的东西全没带。
一夜之间,她似乎又变回了那个孤家寡人。
“你魔怔了。”冥玄叹口气,拍着崔珏肩膀说道。“别再想了,放过画仙吧。”
“你并没有亲手送她进魔窟,如果这一切已经注定,那你再怎么样也改变不了,因为你回不去从前。如果这一切没有注定,那么你倒不如死的糊涂一点。
因为,他们一直都在变,而你的记忆也会跟着变,静是相对的,动是绝对的。变是永恒的,不变是相对的。你们所经历的一切都是那天她投胎后的结果,都在变就是都不变。
都在加班,我也不知道谁摸过鱼。都在摸鱼,我也不知道谁加过班。你何苦执着于运道变与不变呢?它就在那里,它不断的改变才是运道。况且,你也看不出它改变没改变。”
“但这样,终究对画仙不公平啊……”
崔珏叹息道。
白发三千丈,缘愁似个长。
女子的头发不是光泽的白,而是一种死寂的灰白,整个人看起来如同抽去了生机一样,分明是穿着红衣却如同丧服,长着二十岁的脸,表情却是七老八十的孤苦。
“公平也从来都是相对的。你我辩论一件事情的对错,我赢了,我就真的对吗?你输了,你就真的错吗?我们不知道自己说的是对是错,请他人来看,他人若与我们观点不同,他怎样评判我们的对错呢?他若与我们其中一个观点相同,那他更不足以评判我们的对错了。
判官也不过能寻一个中间点,根据道的演变来推算是非罢了。况且,你真的认为这样对画仙不公平吗?”
“她现在已经托生他人腹中了,她不知道自己前世有这么一段经历,那些对她都是新的。你把她将要承受的和尚未承受的当成最平凡的轮回,不好吗?”
崔珏背对着冥玄,冥玄看不到她脸上的表情。
“好…多谢了…”她沙哑着声音说道。
“行了,别伤心了,你还得回去加班呢。这世间万事万物都是轮回,你莫要光纠结于一个轮回,你怎么知道你的人生不是‘轮回’?”
冥玄虚虚抱了一下崔珏,说道。
“不了。”
崔珏微微摇头,垂眸遮掩下意味不明的神色道。
“乌纱掷去不为官,囊橐萧萧两袖寒。写取一枝清瘦竹,秋风江上作渔竿。”
她轻声吟道。
冥玄惊道:“什么?”
她向来不通诗文,但也听得到前面那一句…
乌纱掷去不为官…
好好的一个老员工?咋说辞职就辞职呢?
人家郑燮是被罢官,她特么炒老板鱿鱼!
冥玄抓住崔珏胳膊,急眼地问:“你搞么子?”
“我很久以前就有这样的想法了,所有的交接,我都做好了,所有的资料我也都传回去了…生死簿与判官笔,是我的伴生宝物…我没办法把它们留在地府太长时间…幸好我原先借着法身转世为崔瑗时的笔魂,复刻了一份,还把生死簿判官笔的权限调试开成最大…不会对地府有任何影响…
但是,我一直以来没能决定。先前,我割舍不了在阴间的责任,如今我却想通了。
哪怕我不在,总有人会自然而然的走上那个位置。无论是谁,他们或许能比我做的更好。我现在的状态实在不适合去做这类事情,我难以明确一个真正的准则,因为真正的准则本身就是道,道岂是我可以通晓的。
本来我没有下决心,是帝君说的话,真正让我看到了道的本质,但我依然没法得道,道者太易。一切都在变,我凭什么认为我现在所处的就是归所,将要去的就是客所呢?道本身就是轮回的,不断变化的,他们看似一样实则不同,看似不同实则相同。它的本质与万物的本源一样,只不过我先前并不明白。我既然明白了道,我还呆在此处作甚?
接替我的是肖石,他是我培养出来的,他的能力可以做好我原先的工作,担当我的职位…我也把我毕生所学凝做一份记忆,传与他和容礼了…我测试了许多次…只有他二人的神魂承受的了我的这些东西…李胤志不在此,他也去仵官王手下做事了…
肖石得过我传承,算我半个徒弟,容礼神魂与我一脉相承…在这方面至少容纳的了…
既然如此…那么我为什么还要占着它?吾将为名乎?名者,现实之附庸也。我虽然目前还不能通晓真正的道,真正的轮回,但也绝不追求附庸。
多谢帝君指点,珏因事请辞,望帝君批准。”
崔珏的声音仿佛虚虚飘在空中一般,听的不甚真实。
冥玄顿时觉得鬼生彻底黑暗了。
崔珏培养出来的肖石或许真的能做的很好,但是,他肯定没法代冥玄加班啊!
况且,人家肖石现在都去当导游了?你把人家从休闲岗位上撸过去干苦工?你考虑过肖石的感受吗?
“但……肖石他不是去当导游了吗?”冥玄搜肠刮肚希望能挽留下崔珏来。
“他说了,可以兼职。”崔珏微微一笑道。
崔珏前些年心灰意冷想辞职时,决定在阴律司里选一个继承人,没想到……
所有靠谱有能力资历久的鬼见了崔珏就绕路走。
崔珏转悠了几圈,刚好碰上从外头回来毫无防备的肖石,她趁肖石不备,逮着他就开始洗脑,忽悠着忽悠着,肖石就给会忽悠进去了……
她把自己的传承记忆揉吧揉吧给他塞了进去,忽悠了半天,最终答应肖石的最后要求…把传承记忆也给同样能承受的崔君一份,等肖石哪天加班加不下去,就培养崔君把他拽上去…
于是,天降一口大锅,肖石成功接受了这个艰巨的任务。
崔珏受的这打击不小,心灰意冷去修道了也正常,况且,她又不是直接甩锅,好歹还做好了交接,安排了接替位置的人。
不要问她为什么不搞选拔,除了被崔珏忽悠上去的肖石,没有一个鬼能被她忽悠。
都是死了成千上百年的鬼精,都知道接阴律司这职位得累诈尸。
这一套词冥玄都怀疑崔珏是提前写出来背下的,看这小嘴叭叭的,说的她不得不批文件。
冥玄无可奈何的批了文件,看着崔珏的身影越走越远,似乎还隐约能听见的她兴起而唱的歌声,飘飘渺渺,让人怀疑自己听错了。
“何故深思而高举……”
她忍不住也叹息一声,看着崔珏举起魏征酿的鬼神醉,一口干了后晃悠两下,一头载进一口锅里。
等下?一口干?
这玩意不兑水连冥玄都能放倒,更何况崔珏如今有心求醉。
冥玄看见喝醉的崔珏栽进孟婆的汤锅里,连忙追上去把她捞上来,没想到崔珏醉醺醺的推开她,身子一斜,歪进忘川河,接着顺流而下…
“你特么辞职了还这么能折腾!”冥玄暗暗骂了句,也不打算下去捞她,冷眼看着她飘出去一段距离又缓慢爬出来,最终开了个不知道到那儿的鬼门晃晃悠悠的出去。
冥玄皱皱眉,飞身追了去。
她毕竟压榨崔珏加班那么多年,总归亏欠了她不少,崔珏刚才掉进孟婆新研制的汤里,万一有什么后遗症在外面出了事,她也没法原谅自己,她想自己应当跟过去看看,全当售后服务,公司辞职老员工领的最后一点福利。
况且,崔珏走了,没人加班,她留这干啥?加班吗?不可能!摸鱼的老板绝对不加班!
她决定把位置传给闺女,反正冥琏也早因医闹事故死遁,从此弃医从政,如今练的早就独当一面了…
冥玄:生闺女如果不是用来坑的,那将毫无意义。
正现在仙界不成气候了,轮回也贼稳,是时候让小辈们大展身手了。
至于老辈,退休后自然任其逍遥。
全书完
番外 崔君
小窗含秋色,门扉隐清光。
参天的古木在秋天也枝叶繁荣,绿意盎然,遮挡着浅灰色的天空
古木之下,约莫弱冠之年的青年跪坐在席上,面前一案,案上是一卷书。
青年轻声吟诵道。
“明主之国,令者,言最贵者也;法者,事最适者也”
半晌,他扣上书,几乎是微不可见的叹了一口气。
崔珏辞职之后,不知道跑到了哪个犄角旮旯。他莫名其妙的接收了一大笔“遗产”,在家当咸鱼也能过的很好。
但是,他希望自己可以对于这个世界有些价值,不说建功立业,至少不能浑浑噩噩的过。
前世,他入朝为官,如今,他却不知道怎么办了。
继承遗业不需要他,崔珏临走前举荐了肖石,肖石历练了几年带完团后开始正式执掌阴律司,而他,本身钻研儒家学说,一生求仁义未达所想,自认德行不够,干脆从书院结业后做了个闲人。
目前,他在做游戏主播,已经通过儒家仁义道德谨言慎行的思想感化了大多数打游戏时一言不合就问候他人家中女性家属的玩家。
不仅仅是手游或者网游,地府的全息游戏他都有涉及,险些把那些玩家一个个感染成五讲四美的好青年。
现在他们世界频道骂人都学会用您,用典了。不十分着急,讲话都彬彬有礼,仿佛下一秒就能去做演讲。
偶尔,他也读读书,诸子百家,科普知识,高数物理都有涉及,知识面已非当初的吴下阿君可比了。
想到这里,崔君自嘲的一笑,不知道是在笑游戏玩家,还是在笑自己
他活着时从没想过,自己现在会在做这样闻所未闻的职业,过这样闻所未闻的生活,摊上这样闻所未闻不靠谱的父亲。
当年他赡养养父母养到他猝死的那年,但是心中一直横着道坎
就是他那个在百姓眼里很靠谱很有才但是风流花心的渣爹
他真搞不懂那nc是怎么想的,抛下他孤儿寡母猝死了,要是正常猝死还好,特么你个在地府有兼职的说都不说一声去死,这难道是下去升官发财了?
他家本身就没什么钱,一旦挣钱的主力没了,画仙没有收入来源,只能去做些手艺活,别提多艰难了
再到后来,他两三岁时,有一群人半夜到家里来,想把他带走。画仙差点跟人拼命,后来他没带走,把画仙带走了
他至今记得那晚上的噩梦,也至今记得前些年崔珏亲手把自己口称爱的人送进轮回永远陷入死循环的事情。
他恨了崔珏一辈子。
他以为那种人从来想不到家人,直到她给他下替生咒,帮他顶了够他死个百八十次的伤害后才对她稍微有些改观
但他是真的搞不清楚崔珏这个人!
怕不是搞完政治去搞哲学搞疯了!好好加加班不香吗?辞个职还把老板给带跑,天知道这俩人跑去哪里修道了。
“她简直就是个神经病。”
崔君嘲弄的笑笑,站起身来,准备拿设备开直播。
在地府兢兢业业发展科技的情况下,直播已经可以全息投影,甚至虚拟实体了,这种情况下,崔君还在玩手游找不知道存不存在的情怀,这也是非常不容易的
他玩手游是因为当年阳间就这个比较方便,随时随地都能玩,没想到后来到地府定居,才发现还有全息游戏这种东西。
崔君向拍摄方向微微一笑,跟粉丝打了个招呼。
“诸君午安…”
弹幕狂刷。
“卧槽我家颜值主播小哥哥上线了…这么好看不去当明星打什么游戏!”
未等崔君挨个回应,朱漆大门便被人沉闷而有力敲响。
“抱歉,某去开下门。”
崔君不喜欢自称君,因为当初画仙给取的名字这般自称起来,跟喊你你你似的
他快步上前开门,一张意想不到的脸出现在面前。
“肖判官?”崔君惊愕道。“你为何来我这陋室?”
“大哥,救我!我hold不住了!”肖石全然不是几年前历练时倍受文化浸润意气风发的模样了
只见他眼底青黑,面色苍白,脚步虚浮,一过来就抢来崔君桌上的茶水点心吃。
自从不靠谱的上司跑路还带走了更大上司,他临危【加班】上阵,开始了为期二十年黑暗的试用期工作。
后来,他为证公平,发动鬼民投票选拔。谁知道其他几个有能力上任的都比他有钱,买通了一群水军……给他投票。
这特么是个什么世道!
自那以后,他成天被加班累的走路都发飘。旅游结束和导游处的关系特别好的宋玉怜肖石加班太惨,想给他做首招魂。
后来,他将带的新团游客提前过来拜访时对宋玉说,招魂不靠谱,可以这么写。
这个顾客卖过草鞋,来到现代度假后卖过皮鞋,蹲那啥也不干,有没有人买都随缘。
不过因此他也学了些卖东西的行话…比如说…
地府阴律司倒闭了,我们总判不是人!带着上头老板跑路了!全场加班机会五折起,给你宝贵的工作经验!
这句话就很灵性了,比南华真经都灵性。
“我不活了…阴律司的活是人干的吗???”
崔君神态冷静的说道:“你本来就不是人。”
“你知道为什么这几年没见着我吗?我全在一刻不停的连轴转干活了!”
“你知不知道阴律司工作量多重?除了府君谁hold住!”
“我今天把话给你撂这,你要么找回府君来加班,要么…
哥,你把我赶下台你自己上吧d(ŐдŐ๑)”
肖石上去就想抱崔君大腿,被他递过去一杯茶安抚情绪。
“你先喝口水冷静下,我这开着直播呢。”
“…你看看,我这本身没什么威信,在这么一搞,肯定干不下去了…我给帝君举荐你,行不?”
“我还没结婚…我连相亲的时间都挤不出来啊!”
肖石道。
“我也要相亲。”
弹幕沉默了一秒,突然一个ID短命鬼刷屏了。
“你怎么能这么无情无义无理取闹!你忘了大明湖畔的我祖祖祖祖祖奶奶了吗?”
同一条信息,在空中漂浮着,刷的他眼前只剩下这条。
“…你胡说!你都已婚有子了!你根本不考虑单身狗的感受!”
崔君默了两秒,道。“不管怎么样,我不会去的,子承父业不大可能,我就算要做,也会从底层开始慢慢做,不会倚仗阿耶。”
“肖判官,你先起来,我前些天跟一荒野求死闯秘境的主播联合直播过,因此伤了腿,别抱我大腿,我腿疼。”
肖石回过神来,松开手,悻悻然道:“…我并非非要让你跳这个坑,但你和我一样,都有府君的传承记忆,你有她成千上万年的经验,我也相信她养出来的孩子不会鬼品有失…你可以试试,有些事情我在阴律司呆久了,思维固化,不一定能改变,但你不一样…”
崔君嘲弄道:“我不是她养出来的,我只和她相处过几年。”
“你总是说她对我苦心一片,临走还把自己的传承记忆留给我,但你有想过她之前的缺失吗?我承认她是一个好的判官,身为她曾经的下属,你很认可她,身为她治下的百姓,诸君对她也没什么不满。”
“但她在我还在娘胎里时就死遁,放任我母亲陷入如祖母效应一样的循环…”
“我原先攻读儒学,并非酸腐,也并非单纯的希望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我希望能知道什么样算是仁义,什么样算是至道,什么样的仁义,什么样的至道可以代替父亲对我进行教导。”
“况且,你让我上阵这一点,有些草率…我不擅长这方面,心直口快…”
“男人怎么能说不行呢!你要是不行,你老婆不得着急?你应该为地府实现鬼民四个幸福指标,废除加班文化,祛除剧场效应而奋斗啊!”
“你行的!男儿应当建功立业!你一定可以通过努力做的更好!”
肖石分外励志的说道。
“你不能消沉下去,你如果真的对府君有误解,你去看一看,看一看…从基层慢慢做,说不定就明白了…等你传承记忆完全解开,也熟悉了阴律司的工作模式,说不定你就愿意接班了…”
崔君依旧觉得没啥意思,关掉游戏闷闷的道。
“说的是好听…那你为何不愿做?”
肖石道:“因为我更适合写书当导游,我没什么大志向,帮府君干这么些年活是报恩…而且我不需要再对这方面进行了解了,府君的事情我大都明了…”
崔君嗤笑一声,道。“我也…”想直播……
话未说完,肖石就自动默认他同意了,转身从光脑处理器里拷贝过去一堆阴律司阴司考核需知以及实战考核简介给他。
崔君有崔珏的传承记忆,随着他修为的精深,这些知识也逐渐明了,因此理论他没问题…不需要背能占半个光脑内存的书,他考这个很容易。
“东西我转给你了,你答应我了是吧?君子一诺千金,我在阴律司等你!我的退休梦挂你身上了!”
崔君还没反应过来,正想开口辩解,肖石忙道。
“你别说话,我带你见屈原贾谊谢灵运竹林七贤,下一次开团我带你去见孔老夫子!”
这对一个生在唐朝的平凡诗人来说的吸引力是巨大的。
“我考!”
所以,崔君就因为几个跟偶像见面机会被卖了。
后来,崔君在阴律司干了两三百年,有了资历,加上传承记忆与肖石的举荐,在新一次选举中被推上了台…
再后来…地府全面实现阴司人员不加班,崔君算是成了一代名鬼。
后来,肖石又开了个旅游团,负责捎带诸子百家
再后来,肖石又去当宿管大妈了,人生过的非常充实
这些都是后话,暂且不谈。
番外 画仙
光线昏昏沉沉的,李画仙拿着一盏灯,不知何处的风吹的火苗摇摇晃晃,似乎随时都会熄灭。
“郎君?郎君?我能进去吗?”她轻叩了下门,里面无人应答。
她的声音有些颤抖,纤细的手冰凉一片。
天知道她刚才看见了什么!!!
她上辈子出生在和平富裕的家里,父母支持她去学舞,结果在一次演出时,特么舞台塌了!
她绝对不承认是自己太胖压塌舞台的,绝对是质量不合格。
舞台塌掉时,她正好在做一个高难度动作,一下子没站稳,啪唧一下脑袋摔钢管上了。
李画仙没有担心自己脑袋摔没摔坏的时间,因为睁开眼睛她就发现自己穿越了。
穿越个球球啊!穿成卖艺不卖身的烟花女子,幸好有原主的记忆辅助,不然她真得翻车。
不然,唐朝人说的话她都听不懂!
后来她碰见了崔珏,也没受什么苦就被赎了出去,纳为妾室。
古代人不能乱纳妾,看他样子,估计是士大夫阶级的。
哪怕她已经经历了这么多无力吐槽的事情,当她见到自己卧房时,也忍不住发出来一声压抑尖锐的卧槽
到底是哪个憨憨往屋子里放那么多虫子!
她睡的迷迷糊糊时,感觉身上痒痒,睁开眼点上灯一看。
卧槽无情一屋子虫子。
她吓的要命,出去想喊人来着,结果…半个人没有,院子里空荡幽黑。
当然,这屋子白天也没什么人,但晚上更吓人有木有?
据说这是前朝的凶宅…
她越想越怂,索性摸进书斋找崔珏。
她敲了几下门,没有人回应,屋子里也没有亮光,却似乎有许多人在里面说话一样,声音隐隐约约,听不真切……
她越想越害怕,干脆推门而入。
瞬间,她整个人都不好了。
崔珏脚翘在竹几上,倚着墙躺在榻上,姿势像极了前生致力于玩手机的死宅。
“法定劳动时间最多是六个时辰,绝对不能再多了你知不知道!你看看我这头白发你不愧疚吗?你信不信我现在给你表演当场去世!我要编书!我要上谏!加班这种东西是反人类的!”
“我们在开视频会议,不要比谁声音高好吗?再骂回头扣工资。”
“别老拿工资威胁,老身天天熬汤出的材料都是自己的!你还不给我工资,天理何容?”
“忘川河是公家财产!”
崔珏听的脑子嗡嗡的,干脆把带视频功能的生死簿一合,站起身来,这才看见门口呆若木鸡的画仙。
“…我又穿越了?”
画仙日常怀疑。
“郎君,你是不是也是穿越的?”
她颤着声音问道。
李画仙庆幸自己没有心脏病,不然这么一天天过下来吃枣药丸。
崔珏认真的看了李画仙两秒,抬起骨节分明洁白如玉的手,轻轻摸上李画仙的额头。
“不烧啊。”他自言自语的说道。“珏不若去找人要个智商量表给你测测?”
崔珏摸摸她脸,看着她呆若木鸡的表情,忍不住从她额头上落下一吻,淡笑道。“且等我开完视频会议,我再来找你,好吗?”
他唇角微勾,一双桃花眼潋滟着幽邃的光,让人恨不得沦陷在其中。
“你还说你不是穿越的!”李画仙这才反应过来,声泪俱下的控诉道。“这个鬼地方会有智商量表?你别藏那个平板,我看到了,你还在开视频会议,你要不是穿越的我不得好死!”
崔珏弹一下她额头,面色上略带嗔怪。“别瞎说。”
“这是生死簿,科学技术才是第一生产力。”他义正言辞的说着,后退一步,示意李画仙进屋坐到榻上去。
她方坐下,就有些急不可耐的想要发问,疑惑却被崔珏打断了。
“你稍微休息会,我和他们说两句。”
李画仙点点头,乖巧的等着。
崔珏道声抱歉后在打趣中结束了名为工作会议实则讨伐老板要求加薪拒绝加班的吐槽大会。
“画仙,夜间找我做甚?可是……了?”
此事了了,崔珏收起生死簿,坐得离她近了些,淡笑着低声问道。
“整个宅子里全空了,什么人都没有,郎君半夜起来到空明斋开视频会议后,妾身又睡过去了,后来又迷迷糊糊醒了一次,点灯一看一屋子虫子。”
她忽略掉崔珏颇有内在含义的话,幽幽道。
“虫子?”崔珏瞬间头皮发麻,不由得起身开门看看外面,外面空无一物,黑漆漆的一片。
但在此时的他看来,仿佛有千万只虫子伺机而动。
崔珏看瘦小纤细的画仙一眼,果断关好门,往榻上一躺,接着一道身着朱红冠服的虚影就坐起来。
他施法给书斋设下重重结界,确保没有任何一个虫子能进来。
自从上次晚上与崔珏就寝,半夜一摸,枕边人身子都凉了之后,她就知道崔珏是传说中的那位阴司判官了。
虽然这个昼断阳,夜断阴怎么看都像是双重社畜,但不得不否认,他是个大佬。
如今大佬都严阵以待一群虫子,李画仙不由得往不好的方向想了想。
这事态难道这么严峻?要崔珏都得严阵以待?
“这事情…很可怕?”李画仙战战兢兢的问崔珏。
崔珏没有回答她,双眼无焦距的看着远方,神情慎重。
“你…没事吧?”李画仙心中不妙,不由得挨近了他些。
“在下…怕虫!”
崔珏沉默许久,终于道。
他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虫子和加班。
这两种东西简直反人类!
他知道,这虫子是他招惹的一个女修放出来的。关键是这玩意什么时候来不好,偏偏在他要浪子回头时来!
崔珏沉思半晌,攥了攥拳头,从袖里乾坤掏出两瓶喷壶似的东西,左右手拿着,在周围一通乱喷。
他把俩喷壶放在地上,把床榻稍微收拾一下,道。“今夜在此稍微将就下吧,如今是何时何刻?”
李画仙摇摇头,崔珏只得在生死簿上查了下。
快早上了,天将亮。
“将要天明了,府中的侍者都是我做的纸人,吸收月华去了,用你们那的话就是晒月亮。天明之后,他们自然会发觉府中不对,前去灭虫。
至于今晚发生的事情纯属偶然,等你死了之后,你就会知道地府是什么样子的了。不必过于好奇。”
“不过,距天明还有一段时间…”
崔珏的声音富有磁性,拨动心神,她不由得红了脸。
番外 清明
柳屿站在空旷寂寥的墓园中,脸色苍白,眼眶泛红。
天色昏沉,细雨淅淅沥沥,将柳叶桃红染的分外娇艳而脆弱。
轰…
闪电撕扯开阴森森的天幕,惊雷炸响。
这一切,更让他心中添了几分悲痛。
那是多么惊才绝艳的人啊,陨落在这样的一个春日。她只有二十九岁,还没有来得及结婚,没有来得及在学术上做出更多的贡献。
元宵节那天,他和亲人吃着吃着饭,突然打来一个电话。
来人自称崔珏的学生崔生,称呼他为柳教授。
他说,崔珏猝死了,抢救无效。
柳屿当时吓得手机掉碗里泡水了,崔生后面说的话也没听清。
不知道为什么,他没有办追悼会,匆匆火葬后,什么人都没请。
直到今日,近了清明节,他突然说,希望他能和崔珏生前的友人去看看她。
柳屿本就对崔珏的死起了疑心,怀疑崔珏是被谋杀,便匆忙赶过去,希望能还她个安宁。
他坐上崔生来接他的黑车,车上不只有他们两个人,后座还有仨人
一个是容貌略阴柔的青年,穿着白色麻衣,坐在后座,一言不发,一个是穿着衬衫的书生气男子,另一个则是穿着朴素,表情比在场所有人都悲苦的青年。
诡异的是,表情最悲苦的青年,却在后座玩手机,手速快,表情抽搐。
车里很寂静,柳屿觉得后背有点冷。
车上放着一首哀乐,衬的氛围更加诡异。
音乐到了尾声,接着骤然一转。
“常回家看看~回家看看~”
欢快的音乐响起,柳屿一下子急眼了。
他友人一辈子堂堂正正做人,死后还要受这般羞辱。
这是哪门子学生?
崔生闻声也很惊讶,这音乐是他上次晚上开车回家发现有鬼跟着给自己壮胆时放的,没想到这个时候放出来。
“要么切歌,要么关掉,不然你祖宗抽死你丫的。”后座的白衣青年咬牙切齿的说道。
他一个月之间“父母双亡”,生活巨变,没心情听这个。
比较显著的变化就是肖石几乎每天都抽出空上门要求他去找爹。
找不回来就赖着不走的那种。
他至今记得崔珏刚走几天,肖石刚代理时揪着他领子骂人的骇人模样。
“你麻溜把你爹找回来!让他加班,我去地狱行吧!!我去他娘的争权夺利,我要出家!”
七尺男儿,眼眶乌黑,一把鼻涕一把泪,表情特别精彩。
看他那表现,知道的人明白是崔君他娘下落贼惨父亲心灰意冷跑去隐居求道,不知道的还以为出事的是肖石父母。
当时崔君顺口来了句。“啥?你要出嫁?相夫教子?”
然后,肖石就赖他宿舍不走了。
他本来住时间流苏不同外界的空间内苦读了老长时间考上坤阴书院了,都入住宿舍跟一舍友住一块了,肖石还赖在他那不走,打地铺也要住,赖到他当小蝌蚪去找爸爸为止。
不知道的还以为阴律司总判没工资连房都租不起了呢。
他室友都从惊讶到习惯了。
崔珏倒是逍遥了,他还要天天挨肖石念叨,这些天他被他念的啊,真特么想放弃学业去追随亲爹。
上什么学,修道算了!加什么班!咸鱼算了!
“别切,千万别切,放着,放到她回来为止。”
肖石咬牙切齿的说道。
这什么垃圾上司?赶紧回公司看看,公司要倒闭了!
地府阴律司倒闭了!我们府君不是人,抛下工作跑路了!全场工作经验五元起!
“小伙子你说的是什么话?你是她学生吗?我替你感到羞愧!”柳屿转过头来怒斥道。
“如今,可真是学海波澜一夜干呐…”柳屿讽刺的道。
崔生也不知道该听哪方的,最终决定少数服从多数,关掉音乐。
少数多数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让关的是他祖宗。
李义山沉默,他低着头,点开早就灰下去的头像,编辑信息,肖石隐隐能看见送崔珏归山五个字。
肖石幽幽的看崔生一眼,道。“他生气,顶多在你家半夜唱唱歌,让你年年祭祀都挨骂,上香香烫手,点蜡蜡烧屋,我生气,消你百年气运,让你新鞋踩上狗屎,新衣碰洒水车。吃食堂吃出蛋白质与铁丝球,住宿舍上铺压踏床,下车脸着地,出门撞电线杆,上厕所掉茅坑。”
“没事,我从小到大已经这样了,况且我活不过三十。”崔生满不在乎的说道。
“都怪那个人渣。”崔君咬牙切齿。
“你说错了,鬼渣。”肖石接话。
“你们过分了,人死为大,先不说我那位小友已然过世,那身为学生,身为朋友,你们能这样说她?”
柳屿不怎么会骂人,气的脸红脖子粗才骂出来。
李义山知道他误会了,低声解释道。
“她确实对朋友两肋插刀,但确实有对不起的人。每个人不都是吗?如果死前没有留下什么遗憾,那么没有遗憾就是最大的遗憾。我相信她的人品,就像她当初相信我非忘恩负义之人一样。”
“所以你的意思是什么?麻烦让别人听懂你的话!”柳屿暴躁道。
他在为难李义山,要是他说的话简单明了,那无题的意思就不劳那么多学者研究来研究去了。
“算了,我来讲。事情不复杂,就你那个朋友是我原先上司崔府君,结果她辞职不干不知道跑哪里归隐了,加班任务落我身上了。”肖石道。
“她身份我倒是知道,但是她之前应该是活着的,如今去了,阴阳两隔,于情于理也应该悲痛啊。”柳屿辩论道。
“不好意思,后排全是鬼,鬼也找不着她,生死簿都找不着她,悲痛个毛!”肖石分外暴躁。“今天我聚了她熟悉的大部分人,一个个排墓碑前哀悼,我就不信她不回来。她要是还不回来,我就只能乖乖回去加班了……”
“义山,别了,替我跟太白他们告别……”
幽灵一样的黑车穿梭在雨中,到了一处私人墓园。
五人下了车,步行到一块墓碑前。
墓碑上仅刻着六个大字,先祖崔珏之墓。
崔君将骨灰盒放在那,抬手结印,骨灰盒沉入土中。
雨下的越发急了,乌云密布,恍若夜晚。
刷!
惊雷劈开云层,一条白龙从中跃出,接着化为一片虚幻,又凝成人形,落在五人身前。
“天黑了,出来吧。”敖浅姝打个响指。
墓园的天暗着,鬼门开,先出来的是一个身高八尺,容貌恐怖的壮汉,手里拎着个哆嗦的小鬼。
接着是绿袍青年,白衫女子,二人推着个轮椅,轮椅后跟着一男一女,男的穿着法医工作服,下班还没脱,女的着一身冕服,顶着黑眼圈。
再往后,是阴律司大大小小的鬼怪,饱受加班之苦的那种。
最后,出来的是立志从加班魔窟中拯救导游的文人旅游团,举着拿着各种各样的字,吟着招魂,宛如国外极,端,素,食,主,义,者的游,行。
“大家小点声,给居民小区设隔音结界,白天人家都休息呢!”
几个阴司在那呼吁着。
众鬼自发排列成整齐的阵列,依次参拜墓碑。
口中皆道。“府君府君,回来加班,修道难为,速速归来。”
一直排到队尾,柳屿和一位黑袍遮面女子上前。
“愿你安息。”柳屿话罢,退到一边,那诡异的女子上前。
“子玉,我愿你逍遥宛江畔渔父,从心而为。我已退休,子已辞职,加班的事情,后人去管。”
话罢,冥琏立马反应过来,向黑衣女子尖叫道。“拦住她,别让她跑了,给你闺女回来加班!”
黑衣女子身形飘渺了一瞬,消失在一拥而上的鬼中间。
此后章节皆重复,完结不让删
“小肖,收到车钥匙了吗?我都上来后才发现钥匙给拿走了……但我找不到回去的路了,就找了个好心妹子给把钥匙送下去了。”
崔珏一边用光脑跟肖石联络,一边尝试打开大银幕播放那部叫画鬼的电影。
“没,我们都到家了。当时我寻思反正咱是地府旅游团,就索性扔下车带团飘回去了,您放心,活人看不见我们。”
话罢,肖石挂掉了电话。崔珏有些担心。
她貌似间接坑了一下那个妹子。
她想着想着觉得不大对,担心那个妹子晚上在停车场等人不安全,抬腿准备下去找她。
鬼随时随地都能回来抓,料他几分钟的时间也作妖不了。
“别走啊……留下来吧……”
空旷偌大的影院,黑漆漆的一片中,突兀的响起来一道幽远森冷的男声。
崔珏刚走了没几步,身后便响起这样的一道声音。
崔珏连头都不回,冷漠的说道。“留下来你管饭?”
“……”孟文艮沉默了,淡疼了。
他才七天,今天是头七,阴气旺盛,他才能出来在今晚播放的两场画鬼里搞鬼。说实在的,他虽然当鬼不久没什么经验,但生前身为写鬼故事的,他几乎研究了鬼吓人的108种方法。
比如说,女鬼,小孩鬼,老人鬼就比男鬼吓人。他在这方面有劣势,所以就要走营造幻觉,制造恐慌,制造心理压力的方式来吓人,再要么就突兀出声,吓你一跳。
他写了那么多鬼故事,看那么多鬼故事,甚至自己也身体力行的吓到了另一个场子里的不少人……但他从未见过,碰见鬼很淡定的问留下来你管饭的人。
不对,刚才她穿墙进来的,说明她可能不是人。
他偶像书里写过崂山道士的穿墙术,万一这妹子是个女道士……
他智商很高,崔珏和他也无仇无怨,他现在理智还在线。
理智在线的后果就是,他转头就跑。
“别跑啊,平白无故吃了我们那么多东西,回请我一顿不香吗?”崔珏打个响指,他一下子传送到崔珏面前。
“我请你吃杜甫的绝句。”孟文艮僵硬的笑着道。
“果然,写鬼故事的人都一模一样的穷,却是不一样的惨。”崔珏一愣,随后明白了他说的意思,不由得感叹道。
蒲松龄特别穷,穷到一次朋友来家里吃饭,只剩下六文钱,他就让妻子去买了两文钱的韭菜,两文钱的冬瓜,两文钱的豆腐渣,再摘无辜柳树的叶子,拿了俩鸡蛋,做出来了一整首绝句。
两个黄鹂鸣翠柳,韭菜炒鸡蛋,一行白鹭上青天,柳叶加蛋清,窗含西岭千秋雪,清炒豆腐渣,门泊东吴万里船,冬瓜汤。
“行啊,只可惜……你连老婆都没有。”崔珏说的话一如既往的扎心。
“你…有辱斯文!”他算个文化人,真让他骂人他骂不出来,哪怕气狠了也只有一句有辱斯文。
“写鬼故事的没几个人容易,要是容易谁还写鬼故事。蒲松龄之所以16岁能娶妻都多亏了他年轻时路子比较顺再加上当时有个谣言闹事。搁现在,我只能对你说一句单身是福了。”
“呵……”孟文艮低沉的笑了声,他低着头,头发遮着脸,显得整个人都很阴郁,很有戾气。
他突然抬起头,眼神锐利的如同环保女孩,他盯着崔珏发问。“你是人是鬼?今天晚上和你一起看电影的人,是人是鬼?”
自从崔珏一众人走后,他一直在想肖石说的话。他怀疑自己听错了或者出现了幻觉,毕竟活着的时候,他就经常出现幻觉,死了也有病是正常的。
对一个文人来讲,肖石所说的那些人,都是他高山仰止的前辈。
“鬼。”崔珏看他一眼,道。
“恭喜你,身为一个厉鬼,你做的非常不合格,需要返厂的那种不合格。
你吓人的伎俩很新奇,但是你找错了吓唬对象。”
“在下崔珏,字子玉,阴律司判官,曾任泰山府君。方才那位‘导游’曾经是我的副手,现在是导游。如你所闻,他的游客是古代的诸多文学大佬,由于分地府命格混乱,他们本来顺利的命格变更的一塌糊涂,地府为了补偿,给了他们免费阳间旅游劵,可以以活人的身份在阳间生活。”
孟文艮沉默了很长时间,沉默到崔珏都不耐烦准备去地下车库找那妹子时,他才缓慢开口。
“请…请问,柳泉居士,在今日之列吗?”他声音激动的有些颤抖,他不敢想象,自己的偶像如果来看他写作剧本的电影的情况……
“哦,那个说自己考试挂科的就是。他挺喜欢你的电影的,不过…这部电影貌似是两个人所写,他觉得后面的情节有些生硬,是狗尾续貂。”
崔珏漫不经心的回答道。
她的话不知道触动了孟文艮的什么点,他表情突然有些僵硬,也没有预料中的喜悦,反而有些狰狞。
孟文艮生的有些文弱,即便是表情狰狞也没有什么威慑力,他紧紧抓着一旁的椅背,脸色惨白。
半晌,他缓和了一会,突然跪下给崔珏结结实实的磕了个头。
听那声音崔珏都觉得头疼,这人是不想要脑子了吗?不是撞墙就是撞地。
“草民听闻崔府君断案如神,请府君为我伸冤。”
他态度的大转变让崔珏有些不适应,连忙扶起他来。
“鬼鬼平等,从我做起。”崔珏义正严辞的说道。“你若有冤情,稍后向我说来即可,无需如此。断案平冤,本就是我的责任。”
“我不慎坑了个妹子,情况复杂,你先随我去一趟地下停车场,去过之后你随我去阴律司。”
第二百零六章 才子无名5
地下室里连个窗户都没有,灰黄的色调显得逼仄而阴森,天花板上吊着老旧的灯泡,一闪一闪,滋啦滋啦,让人怀疑它随时随地都会掉下来或者熄灭或者电死维修它的人。
当然,看灯泡的亮度,这灯泡的电电不死人。
屋子里放着个一瘸一拐的桌子,桌子上摆着成山的桶装鲜虾鱼板面与成大山的旧书,桌子角垫着一摞脏兮兮的a4,桌子中间摆着一台低配的笔记本和一个地摊上买的鼠标,桌子靠着墙,前面连椅子都没有,只有一张单人床,床单发黄,被子没有被套。
男子从外面进来,脸色苍白,走路摇摇晃晃,表情呆愣。
他把门外的塑料凳子拿进来,关好门,放在屋子里唯一的空地上,踩在床上把绳子挂上去,打个死结,头往里一伸。
接着,绳子断了。
他拽出另一根从工地买来的绳子,挂上,刚踩上凳子。
咔嚓……
凳子四分五裂。
孟文艮从桌子下抽出一个折叠凳,站上去,头伸进绳子,一踹凳子。
这次总算成功了。
他在几次失败后,终于把自己勒成小说中的吊死鬼。
死后,他一直在想一个问题。为什么他的写作就不能失败几次后成功呢?
其实,他应该也算是成功了的。
他戏文系毕业后,作品被知名导演兼编剧看中,进入他的工作室……但是,他创作了一整年的剧本,沥尽心血交上去……
特么上面的人不让他署名,他想要辞职还不让,眼睁睁看着一切成果被导演剽窃。
更可恶的是,那个导演还把他的剧本后半段改的惨不忍睹。
他想要去上诉,这才发现他当时初出茅庐没有经验,没留下多少对自己有利,能证明剧本是自己创作的证据,再加上华国对版权的监管还不到位,所以他起诉也起诉不了多少东西。
他没办法报复,甚至因为自己小小的反抗,被那导演反扣上了很多黑锅,顶着一身污名,他也不愿意屈服。
但是,他们不能让孟文艮屈服,却能让他在这个社会上没法立足。
他被反诬了抄袭,剽窃,精神病,发疯打人等多个标签,被逐出了主流编剧,作家这个圈子,甚至他上网写网络小说,注册一个号,就立马有水军在下面揭他的黑历史。
孟文艮父母死的很早,他无权无势,上学都是靠的奖学金和补助。他知道自己得罪了什么人,也知道对方的目的不是把他整死,而是明面上搞臭他名声让他不能单干,暗地里让他继续在工作室当枪手。
但他不乐意,就是不乐意。
所以,他一直没低头,杠到最后连泡面都吃不起,他也没低头。
他想要报复剽窃他作品的人,所以他只能去死。只有死了,导演高志才真正压不下来这件事。孟文艮是个聪明人,他能看透世间的那些肮脏事,但他绝对不会低头。
所以,他就这么去死了,在大年初一,那部电影将要上映时。
可惜,他的死没能引起任何一点的轰动,这些全怪他生前把遭遇贴上某论坛后就自杀了,没有关注自己遭遇里有违,禁,词,汇,导致全文被封掉,半点水花都没翻起来。
有才华的人一般情商不高,宁折不弯,有些天才还经常走极端。孟文艮就是一个走极端的天才,也是一个倒霉的天才。
“我们太难了。”肖石坐在餐厅小包间的座位上,听完孟文艮的冤情,不由得慨叹一句。
先前崔珏想起地下车库还有个无辜被坑的妹子,也没有和孟文艮在电影院里掰扯他的事,带着他一路飘到地下停车场,千辛万苦找到那个好心的妹子拿回车钥匙。
那个妹子拿着钥匙下来后找着了车但是没看见人,就去周围转悠着找人,刚好撞见崔珏。崔珏拿了钥匙送了那妹子一程回家,结果接到肖石和蒲留仙的电话。
肖石说,她所托非人车被偷了,他们两个怕车丢回去一看,崔珏车没了。
崔珏无可奈何告知缘由,担心二人以为自己在遛他们,提出赔偿请他们去地府孟婆汤馆吃夜宵。
恰好孟文艮全程跟着,她就一并请了。
酒桌上没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事。
“我还勉强可以送穷神,你还得送霉神。”蒲留仙喝一口碗里的解酒酸梅汤,吃一口桌上的家常两个黄鹂鸣翠柳。
孟文艮也是倒霉的可以,自个杀都失败了两次。
“没事,你惨着惨着,终归会习惯的。”肖石拍拍说完话眼圈红了的孟文艮,安慰道。
“你的情况我大概也了解了,但不管怎么样,生命都是宝贵的。他从来都不是筹码,可以让你控制着去以此报复别人。你把生命当成筹码,最惨的其实是你自己。”
崔珏用判官笔在生死簿上勾点两下,抬起头来,打断三人的聊天。
他们三个撞在一起,绝对有说不完的话。他们虽然不是一样的遭遇,但都是一样的惨,一样的职业。
肖石生前也是写鬼故事的,被封书,权贵逼死了他。蒲留仙更别说,因为各种原因考科举考到死,写聊斋志异在别人眼里是不务正业,还因为讽刺朝廷成禁书,自己穷的养不起家。
“我知道。”孟文艮冷笑一声,耸耸肩,把手中的酒杯咣当一声放在桌子上。“府君,我知道我的处理方式很过激,我就是他们眼里的疯子。但难道我应该接受他们所说的,这个社会的规则,让我的作品被他人占用,我成为一个躲在阴影下的枪手吗?我到底错在哪里?”
“你错在,没有法律意识,不会善用法律。这个世界确实很残酷,所以才会有法律存在。法律的目的是为了教化与保护,她应该起到教化恶人,震慑恶人,保护善人的目的。但是,恶人不会因为有法律的存在,就不去作恶,不去危害无辜者。任何一个人都应该学好法律,善用法律的武器保护自己。
权力不是万能的,哪怕参天巨树的阴影,还会有露出的光明。”
“当然,你就算懂得运用法律,在阳间也不一定能活下去。那里终究是人情社会,你没有人脉,却是寸步难行。所以,你做这个选择,也无可厚非。阴律规定,无由自杀者入枉死地狱。你从高中开始,就得了躁郁症,作品被剽窃后,发病次数越来越多,经常走极端。”
崔珏一口气说的话有些多,她端起一旁的水杯喝了一口。
“我不知道我得没得过,我没去做检查。他们说我精神病我就是精神病?”孟文艮挑眉问道。
“躁郁症不属于精神病,属于心理疾病。生死簿的评估确实是这样的,你的病再发展下去,却是会成为精神病。”
崔珏一脸严肃的普及心理健康知识,普及过后她吃着生煎说道。
“生死簿会综合你一生的所有表现来评估你,有了这份评估,恭喜你,你还没倒霉倒要下地狱的份上。你的案子我来接手,我非常欣赏你这种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性格。规则就是规则,潜,规则不可能凌驾到规则的头上。”
第二百零七章 才子无名完
耀眼的灯光打在红毯上,红毯上走过一位风度翩翩的中年人,身后跟着一众俊男靓女,穿着光鲜亮丽的晚礼服。
摄像机不断闪烁着白光,咔嚓咔嚓的记录下高志的光彩时刻。
这,是霄仁奖的颁奖现场。霄仁是国内最有名气的电影奖项,无论是导演,编剧,演员,剧组工作人员,但凡有点梦想的人的目标都是霄仁奖。
“高导演,采访一下,请问您有没有信息拿下最佳导演奖和最佳原创剧本奖?请问您创作画鬼的构思从何处得来?”不少记者从人群中挤出,把话筒递到他面前。
高志温和有礼的笑着,说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所以,很抱歉,第一个问题原谅我也不明了。不过,画鬼的构思,我可以为大家讲一讲。”
记者急切的脸庞忽然和一张阴郁疯狂的脸重合到了一起,围着他的那一群记者都穿着一样的衣服,长着他眼熟的那张脸。
他们的嘴张张合合,没有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但高志依然听明白了他们在说什么
他们在说,剽窃的永远是剽窃的,剽窃者总有一天会遭到报应,所有的风光都将千百倍的还之以悲苦。
高志家里有钱有权有人脉,在导演电影电视剧上,他有一位前辈带飞,顺利成立了自己的工作室,有了很多著名的作品,自己也尝试写剧本。
但是,这些几乎都不是他所做的。他不是完全没有才华,但他的才华不如圈子里的大多数人。他只能找人代笔写剧本,然后写上他的名字,再让工作室的导演做助理,与他一起执导影片,并且和他们签下天价合同,保证不会翻车。
其实这个圈子里这么干的人不少,但很少有人做的像他这么厉害。很多时候,一部大制作的电影或者电视剧,很多内容都不是真正署名的导演,编剧写的,他们只是捋大纲,把任务分配给下面的打工仔,然后让他们来写规定的某一集,但等影片上映,他们只能拿提成加工资,没有署名。
还有时候,一些新人入行,为了影片能吸引更多观众,哪怕创作比例不如他们的名编剧占的名字会在他们前面,这些都是常有的事情,甚至成了利益链合潜规则。
有的人心甘情愿,认为自己熬出头就好了。但有的人是被迫的,如同孟文艮这样,性格太直,明白这些事情但不可能接受这些事情的发生。
高志看见记者的脸变成孟文艮的样子后吓傻了,哪怕他身经百战,但却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
他很心虚,他冒领了不属于他的才华,名气,财富。
他是个小偷。
“孟文艮你要干什么?”在这样压抑恐怖的氛围下,他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用声调高的能震碎玻璃的声音尖叫道。“你不要想不是你的东西!”
那些脸继续向他反复说着着同一句话。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我比你有权,我就是拿了你的剧本怎么了?你有本事来找我啊,你死了都只能在这里搞鬼。”
他上前揪住眼中孟文艮的领子,用近乎恶毒的语气骂道。
“画鬼在别人眼里就是我写的,你一个没钱的穷小子不配谈什么风骨!”
按理说,以他的脾气,就算遇到了这种事情也不会有这么过激的反应,也绝对没法理直气壮的说出刚才的话来。
崔珏答应孟文艮让他回来报复下高志,所以次日就带他回阳间找高志了,刚好碰上颁奖典礼,崔珏给孟文艮施个能在阳光下行走的法术,二人来颁奖典礼上闹事。
孟文艮隐身后,趁他不注意,往他嘴里塞了一颗铁丸,他心里想的所有事情都会直戳了当的说出来。
铁丸是地府判官,阎王判案时所吞的,为了保证他们的公正性,吞下铁丸后不能说一句谎话,心里想的是什么,事实是什么,都会一字不漏的说出来,只要动歪心思,腹中就会如同烧起一团火一样难受。
一旁的人们看见他勒着一个记者的领子在那激动的吼着一些放出去让他名声扫地的话,全都疯狂了,有拉着他不让他动手的,有解救无辜记者的,也有趁机把话筒塞到他面前问他说的是否属实的。
这个时候,孟文艮才撤掉了幻像。
高志听见他们的问话,心里想好了千百种应答方式,但他一开口,说的话就成了忏悔。
“是的,我对不起孟文艮先生。孟文艮先生是个很有才的人,我剽窃了他的剧本,篡改了后面的一小部分内容,一直在工作室打压其他人,让他们心甘情愿为我当枪手……”
“……”
他把所有的能陈述的罪状都说了一遍,其中很多罪状他自己做过但都因为年代久远忘记了。
他刚说完,突然扑通一声跪到地上,流着眼泪忏悔。
“我错了,我不该剽窃作品…我给大家道歉…我逼死了孟文艮先生…”
记者全给他录了下来,这些事情都被他说出来就好查了,回去仔细查一查,还是有可能查出证据来的。
次日,知名导演编剧当众道歉承认抄,袭的事情轰动全网,连带着上吊的孟文艮都跟着火了一把,他所做的事情被一个神秘账号翻出来发给上头,他荣获了好几年的铁窗泪。
孟文艮大仇得报,总算没有动不动犯神经病,二人出了场子,找个僻静地方,崔珏向孟文艮传了不少法力与一块令牌。
那令牌是阴司行走阳间所用,可以纳入神识,随时切换灵魂状态,可以直接拥有鬼身,在阳间不用害怕太阳灼伤,可以与活人交流,以一个活人的身份活下去。
“您给我找个干甚?”孟文艮有些受宠若惊,他不知道崔珏给他这个干什么。
他现在仇报了,怨了了,罪过却没偿。虽然他生前刚工作还有点钱时资助了几个和他一样没钱上学的人,但他的自杀不止是因为躁郁症,还有一小部分是为了报仇,所以这一部分要算他不珍惜生命。
“你拿着他,去找肖石。你的过错还没有到进枉死地狱的地步,所以你去陪小肖当个助手,平时帮他处理点事情吧。他一个人看不大过来,毕竟他们比较能作死,前些天竹林七贤之一因为以天地为衣进局子了,李太白携带管制刀具进局子了,屈子因为采小区花草被罚款了……这些事比较多。
当然,你目前没有公职,没有工资,这些算你抵过,你得在这个岗位上干五年,期间我们给你出医药费,去看躁郁症,治好病,为地府发光发热,从事你喜爱的职业。”崔珏说道。
这么有才华的苗子,她不能放任孟文艮毁掉自己。就算仇报了,他的际遇与疾病放在那里,很容易走上不好的路子。
孟文艮没想到自己衰了二十多年,死后却撞了大运。
这特么叫惩罚!这样的惩罚请给他来一沓!
每天都能和那些大佬朝夕相处,简直是福利有木有!
他拿了令牌,身形逐渐在空气中显现,他道声谢准备离开,崔珏却又叫住了他。
“府君您还有什么事吗?”
“我问你个事,昨夜你给我们制造的幻境中有一副古画,那副古画是你想象出来的,还是你之前在什么地方见过类似的画?”
崔珏沉思半晌,终于发问道。
她早就看那副画眼熟,熟悉的让她有些难受。她总觉得这幅画和画仙有些关系,她觉得这可能就是画的画仙。
崔珏有一种预感,只要找到这幅画,她就一定能找到画仙。
“我写这个剧本的灵感就来源于这么一幅画。高志的工作室就在这里,我之前一直住在泺市,写剧本之前,到泺市的老城区逛过,在那里看到了一家装裱字画,代卖字画的店。这幅画就在店里卖。那副画我印象特别深刻,本来想要买来着,但看看价格,好几百,有些贵,就没有买。
那副画看起来是做旧了的,绝对不可能是古董,是古董的话不会出现在这里。它的画工很好,画的美人栩栩如生,魅惑人心,只不过边角残缺厉害,就像是半张展开的人皮一样,反正看着有些诡异,由于残缺,这幅画被裱在一张白宣纸上,装进巨大的画框里。我问过那里的程老板,他说是有人白送的画,说是搞出来的艺术作品,卖不卖出去都无所谓,反正零成本。
我估计没有人会买这幅画,如果您想要的话,可以去找程高山老板,我生前和他有过交情,他是个很好的人,在我最困难的时候给了我不少钱。”
孟文艮说的很详细。
“他的店叫大正框业,地址在荆叁路116号,我先走了,多谢府君相助。”
第二百零八章 画中仙1
云竹绿箩生机勃勃的长在陶瓷花盆里,在寒冷的冬日茂盛的如同春天,屋子里略微昏沉的色调都染上了几分生机。
整齐的画框靠着墙,冬阳从店外照射进来,照在墙上挂的装裱进玻璃框的画里,照在一旁靠在墙边歪歪斜斜的牌匾上,反射出耀眼的一点光彩。
画框,字画排列悬挂的井然有序,诺大的屋子深处,传出锯开木板,白纸的声音,这是店员在做框子。
大正框业的一旁,是一家旧书摊,书摊上有两个小姑娘,一个十岁左右,长的很白净,站在书摊前安静的看书,另一个七八岁,皮肤黝黑,有些脏兮兮的,但笑的很阳光,灿烂的让人一眼看到。
崔珏从那边的路口转过来,微微在书摊附近停了停,似乎在找什么东西。
“漂亮姐姐买本书吧!”马波见此向崔珏吆喝了声。
崔珏苦笑声,上书摊随便买了几本讲清朝野史的书后,向二人打听道。“小姑娘,请问一下周围有没有叫大正框业的裱画店?不止裱画也卖画的那种。”
“我爷爷的店就在这边,再走几步就到了,我带你去吧,”那个白白净净的小姑娘说道。“我周末过来陪我爷爷的,我爷爷心很好的,卖的东西比别家便宜些。”
“漂亮姐姐你叫我容容就好,我叫程文容,意为文化是包容的。”程文容带着崔珏进了一旁的店。“店里的牌匾之前坏了,我们定购的牌匾还没到,所以不大容易找。我出去玩啦,姐姐你自己逛吧。”
崔珏进了店,在里面转了一圈,又一圈,转了得半个多小时,就是没有找到那副画。
“小姑娘,你想买什么?定框子吗?”程高山问道。
“程老板好,我是被朋友介绍过来的。我朋友是孟文艮,他告诉我说曾经在这里看见过一副非常好看的画,我心生好奇过来便拜访一下贵店。”
崔珏温和的笑笑,说道。
“你是小孟的朋友啊,最近他都没来,也不知道怎么了。你既然来了就好好看,有看中的我给你打折。对了,你要找的是什么画?我可以帮你找找。”
老板慈祥的笑笑,问道。
“人物画,线勾,画的是穿着唐朝舞姬服饰的女子翩翩起舞,做旧过,边角破损严重被重新装裱到白纸上当艺术品的。孟文艮说是在这里看到的,我想请问一下有没有卖出去?”
她方说完话,老板还没来得及回答,玻璃门外面就进来一个女子,看起来二三十岁左右,圆脸,扎着马尾,嘴唇有些厚,手里还提着几袋包子生煎什么。
“老板,午饭俺买回来了,给您买的清,真的。”
杨火说道。
“谢谢小杨,吃过饭你让大家都歇会,下午才有力气继续干活。”程高山接过他的包子,想了想又叫住了杨火。
“等下,咱店里有个画古代女子跳舞的画是吧?就上次一个人连框子五十块低价脱手到这的。”
“有,之前老板您不是说估计卖不出去吗。今天上午您出去接孙女时一道士看中买走了,俺开始报价五百,他直接出了一千。”
杨火道。“那位道士姓尹,俗名是尹乐,之前常来这里买画。”
崔珏闻言有些失落,但她麻烦了这老板挺久,不好意思什么都不买,最后买了几幅其他的画准备回去送人。
她今天算是亏大了,虽说这些钱对她也算不得什么,但兜兜转转半天净买了些用不上的东西,真正想要的却没找到。
她用尹乐这个名字在生死簿里查了查,又按杨火说的信息缩减了下范围,这才发现尹乐居然就是宗元。
得知消息后,她放下车找个地方直接传去紫云观的府君神像上,接着又从上面飘下去,找到正在后院舞桃木剑的宗元。
“宗元。”崔珏上去拍拍他肩膀,把他吓了一大跳。
“府君?您怎的来了?”他手一抖,脚一残,木剑砍了自己的脚,脸色顿时紫了。
“我的脚啊…”
他捂着脚疼的脸色苍白。
崔珏掐个诀,他脚一下子失去了知觉。
宗元:???
“府君您干啥呢?我的脚怎么这么麻……”
“我帮你止疼,你们陆判新创的法术,有麻药的效果用多了还不会变傻。”
“我觉得我需要跌打损伤药…”宗元思索半晌,严肃认真的说道。“府君您找我何事?难道是因为师父返老还童,不顾他徒弟,他师弟师妹们阻拦,炸了一盘外糊里不熟的萝卜丸子摆在您供案上,说,您会看到他心意的。”
“您吃了后没事吧?我替我师父报销医药费,您要多少钱,我给您烧下去。”宗元一脸歉意的说道。
“我没吃,当时我不在家,犬子刚才给我打电话说中午没饭吃,不怎么会点外卖,就吃了我桌子上的一盘菜,想来就是这个了。”崔珏说道。“怪不得方才我想叫他一起来,他说肚子疼的要命去阴间的医院看病了。”
“医药费不用报销了,你且告诉我,上午你是否去大正框业买了一幅画。”
崔珏问道。
“是的,我善书画,常去那边裱画,这次过去看见那有个挺邪的画,担心放任不管会害人,我就买回来了。家师如今正在与师弟研究,您要去找他们吗?”
他点点头,恭敬的说道。
“行,麻烦带下路。”崔珏犹豫了一会,说道。
她刚开始见到那副画时,满心满眼都是画仙,只想赶紧找到她。
但当她真的离画近在咫尺时,她却有些胆怯。
她担心自己见到画后会内疚,找到她后会愧疚的说不出话来,她此生对不起过很多人,画仙是她最对不起的人。
但不管怎么样,她都是应该去面对的,这是她的责任。
当年她害了画仙,如今再绘愧疚也是要面对的。
“那个……敢问那副画跟您有何关系。”宗元走着路,看崔珏沉着一张脸脚步如飞,不由得好奇了。
“画的人,可能是我孩子他妈。”
宗元:卧槽无情!!!
第二百零九章 画中仙2
紫云观曾用名府君庙,后面是供寻云等人居住的地方,前面是供奉的神像,后面是不对外人开放的,后院更是联通后山。
此时此刻,为了防止误伤信士,寻云道长与宗良把画带到后山去研究了。
宗元带着崔珏刚过去,就看见撒腿跑的如兔子一样的宗良朝这边过来。
“宗良。”崔珏唤了一声。
“府君!太好了,快跟我去救人,那画里有个恶鬼,我们都打不过!山神都上了!但他们没有养好伤发挥不出实力来。”
宗良急切的说道。
崔珏闻言,突然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目前最坏,也最有可能的情况就是,画仙成了画里的那个恶鬼。
“好,你们回去,我去处理就行了,一定还你们一个完完整整的师父。”崔珏匆忙保证后身形一下子消失在空中,接着感应着寻云的位置出现在寻云所在的地方。
今天天有些阴,也就早上没云,到了下午,云朵把太阳遮的严严实实,露不出一丝阳光。
冬日的山林似乎也失去了生机,地上黄色的土混合着石子有些松散,高大的松树遮挡着头顶,投下一片一片的阴影,低矮的野枣树在阴风中摇晃着光秃秃的枝干,上面的刺能扎到小土径上行走的人。
寻云四处躲避着厉鬼无孔不入的攻击,但肉体凡胎终于抵不过鬼魅的速度,拂尘一下子被打落,一旁持各式法宝的山神水精碍于伤没有养好,哪怕他们配合的很好,也只堪堪能挡下伤害。
这幅画是宗元带回来的,但是寻云一点也不怪罪宗元。
如果他不带回来,外面没有能牵制这厉鬼的人,厉鬼一旦作乱,鬼差若到的不及时,害的人会更多。
修道之人,本就应当降妖除魔,匡扶正义,抱朴守一,坚守道心。
情势危急之时,一道不减威严的清喝突兀的炸响。
“休要害人!”
崔珏手执判官笔,运笔如飞,在空中行云流水的画出几个似字似符的金色纹路,笔尖闪烁着金属一样的寒光。
她扬手,纹路落在厉鬼身上,崔珏低喝一声。
“归!”
女鬼瞬间被金色的纹路包围起来,越缩越小,最终化作一道黑烟,落入扔在地上的画中。
崔珏感受到了一股极其熟悉的气息,她有些惊愕,满心苦楚愧疚。
她就是画仙,绝对没错!
她小心翼翼的捡起画,拍去玻璃上的灰尘,拆卸掉外面的画框与玻璃,卷起画,收进神识养护。
“我先走了,宗良没事,他们在观里等你们。”
“我会处理好的,为了所有人。”
她微不可见的叹息一声,双眼有些无神,也不与众人多搭话,拿了画就走。
波涛汹涌的忘川河从崔珏脚下奔过,激起白色的层层浪花,看似浑浊,实际上是这世间最干净的水。
它能洗清一切执念,一切怨气,一切污秽,自己才变得浑浊。
当忘川河真正澄清时,所有人都会成为至人。
崔珏悬在忘川河上空,手中打出一个个复杂的金印,身上的红袍无风自动。
河下是一道不断在黑气中挣扎的冤魂,隐隐约约可以看出一个大致的轮廓。
崔珏脸色苍白,精神状态很不稳定,但她一直在不断的结印。
李画仙生前不知道遭受过什么,魂体十分不稳定,但怨气浓到让一群山神土地加一位法力高强的老道都不能奈何她,很显然,她生前肯定遭受过什么让她彻底精神崩溃的事情。
正因如此,崔珏将画仙暂时封进画中后才不敢直接剥除怨气,因为这样,会伤害到她本身的魂魄。
就如同上次的施冬芷一样,但她自杀后灵魂虽然也不稳定,却还没有到时刻需要人施法保证不魂飞魄散的地步。
心神不宁时不可施法,尤其是结印布阵修炼这类需要全神贯注的事绝对不能做,一不小心就走火入魔。
鬼修神出鬼没,修行速度很快也很强,也不脆皮,唯一的缺点就是不是特别稳定,更容易走火入魔。所以,鬼修就算是性情孤僻的也至少会有一二好友,防的就是修炼时组团护法。
半晌,崔珏终于停下动作,李画仙被重新收入画中。
崔珏带着画回了府里,把自己关进书斋,遣退了所有鬼。
她本来想要找崔君一起的,毕竟这是他亲妈,但是,他食物中毒住院治疗了,送他去医院的孟宪还帮交了医药费。
谁知道寻云的厨艺那么厉害!一盘炸丸子就能给一个鬼修药进医院!
不愧是什么人,供什么神,一脉相承啊。
崔珏展开画,横铺在桌案上,鬼使神差的用手指抚摸了一下后才解开了法印。
手感细腻……就像是人皮!
不等崔珏细思恐极,李画仙从画里晃悠悠的钻了出来。
这次她身上没有那些阴云不散的怨气,和生前一模一样。
她穿着一身极其朴素的半袖,没有化妆但容貌依旧清丽,长发用骨簪簪起,纤腰若柳,皮肤有些粗但遮不去多年练舞出来的气质风韵。
她一看见崔珏,表情一瞬间极其复杂。
“渣……男……”她咬牙切齿的从嗓子眼里挤出两个字,拳头攥的很紧,但眼眶里已经冒出了泪光。
崔珏立马慌了,特别慌,慌的六神无主。
都怪她!今天中午为什么不回家阻止崔君吃食物中毒!这样至少能多一个人转移她注意力。
“你别哭,你千万别哭。都是我的错。”
李画仙幽幽的看了她一眼,冷笑着说道。“你和崔珏那王八蛋渣男什么关系?在地府管不住自己放浪花间生出的女儿?
你真不幸,和我一样不幸。”
她极力作出嘲讽冷笑的表情,但眼泪克制不住的往下流。
崔珏抽张纸,趁她发愣帮她擦掉了脸上挂着的泪。
“我是崔珏。”
话音未落,李画仙表情瞬间抽搐成一个极其鬼畜,似哭非哭,似笑非笑的样子。
“你…你…”
“你…你…怎么成了东方不败!”
李画仙结巴的问道。
“你……练了什么邪术?葵花宝典!”
她不仅善跳舞,还善唱歌,上上辈子还练过饶舌,就差直接出道了。能把一个绕口令说贼溜的妹子惊成这个样,崔珏是个神人。
“我没有,这是意外。”崔珏声音有些低沉,这幅景象她很久以前也见过。
画仙老家滏阳人,小时候听崔府君的故事长大。后来穿越之后,从烟花之地被崔珏赎身,碍于良贱不婚的法律被纳为妾室,此后就算知道崔珏名字,身份后也没有往那方面联想。
毕竟慈眉善目威风凛凛正气浩然的老爷爷突然成了个又浪又有才应召被举荐上任的渣男谁都联想不到一起去。
直到那天晚上画仙梦游摸崔珏院子里,一摸人,人都凉了。吓得直接醒了,刚好碰见加班回来急需安慰的崔珏,崔珏才给她坦白了自己白天当县令加班加点,晚上干判官继续加班的苦逼身份。
那时她的表情就是这个样的,特别可爱,但是…
现在崔珏看了只觉得心酸。
两个人隔了太长的岁月,再次相会,不可能回到当初了。
“我问你个事。”画仙缓了半天,顿了很长时间,问道。“你知不知道,你还有个儿子?”
崔珏点点头。
“他现在怎么样了?在哪里?”李画仙直接揪住崔珏领子,双目赤红,声音凄厉的问道。
幸好她穿的是圆领袍,要是交领当场得被扯开。
崔珏揽住她的腰,把她揽进怀里,轻拍着她的后背,沉声道。“他很好,就是食物中毒住院了…”
她现在依然比画仙要高十五厘米左右,李画仙身材娇小,即便她成了这样,也依然可以把她抱在怀里。
可惜,她以前没有护住的人,以后,她没办法护了。
“食物中毒!”画仙挣脱开她,一巴掌扇在崔珏脸上。“你他妈知道当初我们娘俩受了什么罪吗?我拼命护下来的孩子你让他食物中毒?你到底有没有心!”
“我就知道不应该相信浪子回头!你他妈说的全是借口!”
崔珏也不还手,等她发泄了一通后,低声道。
“珏当年确实负了你。不管你相不相信,当时我确实是突然的猝死,生死簿上不会有我的命数,我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死。当时阴间当时并不太平,和仙界彻底闹掰了,因此一些位面,甚至包括轮回都出了事,阴天子急召,我必须回去主事。”
“我后来想要回来寻你,但是回来之后,你真的踪迹全无了。我后悔当时为什么不飘过去跟你说一声,问问你愿不愿意跟我走,我不知道你当时怀孕了。
我对不起你。”
李画仙知道崔珏可能真的有苦衷,阴间的事物确实很重要,他不可能脱身,她应该去理解,但是……
站在爱人的角度上来看,他的不告而别确实很不对,尤其是她当时在孕早期,情绪最不稳定的时候。
当时她差点见了红,这才知道自己怀孕,为了孩子才活下去的。
“我知道,从任何一个人的角度来看,你都做的很对。身为妻子,不,我没法称为你的妻子。身为家室,我知道我应该全力支持你的事业。因为你所做的关系到了天下,我应该理解你。”
李画仙突然后退两步,像是要和崔珏划分界限一样,她用很平淡的语气说着。
“作为身为真正爱你并希望你也同样爱我的人,我不会像我穿越前的作精女孩一样来要求你为我放弃你的一切,但我这么多年被困在画里也一直很想知道的就是,当时你是真的没有机会来给我说一声吗?你当时应该是根本没有想到我,是吗?”
她连问句都说的如同陈述句一样平淡,崔珏是真的慌了。
崔珏也是真的明白了。
无论她给自己找什么借口,在她心里画仙永远只能占据第二位。
“抱歉,我毁了你。”
她们真的不可能了
第一百一十章 画中仙3
“是。”李画仙嘴角微微上扬,笑容带了冷意。“谁让我太傻了呢?我一直在骗我你是不得已,骗了我自己三年多。
你知道我什么时候彻底对你失望吗?”
崔珏沉默了。
她知道,但是她说不出口。
每一个字都像是对二人的公开处刑一样,这么多年来,彼此都在骗自己,真正相会时才能看明白。
有些人,错过了真的挽不回,有些人,伤害了真的救不回
泼出去的水回不来,揉皱的纸变不成原来的样子。
“我死的时候,你知道我是怎么死的吗?哦我忘了,你是这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崔判官,可惜你连我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没想到我有一天也能当你的老师。”
“那天晚上有人想要带走不彦,当时我害怕极了。穿越前我生在太平盛世,歌舞升平,穿越后也没见过那阵仗。我多希望当时你在那,可惜,你不在。
我知道你仇家多,担心是寻仇的,就只能装着害怕惊讶,尖叫着问他们,是不是知道不彦不是崔珏儿子是我私通生下来的来找我的,然后又在他们想进去的时候装成以为他们要杀我,然后又说就算是崔家的人也不能杀我,因为你把我视的比命重要。当时我把不彦锁进屋子里了,我也不知道他看没看到,希望他不因此对我失望吧。
不过还好,穿越前我差点听nc朋友的话进军演艺圈,当时演技训练学的我想哭。谁知道这时能用上。”
“当然,我说的全是错的,他们也能信,多亏了你之前放浪花间的次数比较多,赎我入门后没去那边。
当时治安其实还不错,而且周围的人看在你好歹为滏阳做过几年贡献的份上对我们家比较关注,过来的那群人也不想闹的太大,当时把我带走了…没动不彦。”
“接着,我就耗尽了所谓穿越女的最后一点欧气。我也不知道你招惹了什么人,他们放我的血,剥掉我的皮,把我的灵魂强行附着在那没皮的身子上……
他们说我的灵魂很独特,命格连他们所谓的上也看不出来。你知道为什么这幅画上面颜色单调吗?”
李画仙突然抬高了声调,从桌子上粗暴的拽下这幅画,指着它反问。
“他们用了邪术,用我的身体烧成灰,这时候我依然在身体里,连逃都逃不了。当时我疼的都失去意识了,十八般地狱的刑罚也不过如此。然后,他们把我做成了一幅画,用一些我不知道的密法……”
“你知道吗?这些年来,我每时每刻都在受当时的煎熬,直到那个身上带着你策令的老道解开封印,我才得以解脱?
我疯了,你知道吗?”
崔珏站在那里,似乎沉默成了一座山。
“对不起,我当时没在。我错了。”半晌,崔珏突兀的开口道。
她的声音有些沙哑,面上表情无悲无喜,只有背在身后微微颤抖的手能显出她的情绪。
“我错的更严重,我情愿为一个根本不在乎我的人去生孩子,去放下我的尊严,错信他的甜言蜜语!”
画仙神色近乎癫狂,红着眼,言语刻薄。
她本来性子很软,能让她变成现在的这个样子,全是崔珏的错。
李画仙本来魂体状态就不大稳定,情绪一激动那身子就差点成了虚影,眼前一晕,一下子倒了下去。
崔珏连忙扶住她,打横抱起来,放在一旁供小睡的软榻上,思索了半天,又抱来一床被子,给她盖好掖掖上被角
她就静静的坐在一侧,凝视着李画仙疲惫的脸,等她醒来。
崔珏知道,以后他们很难再见了,能多看几眼,是几眼吧。
“带我去见我儿子,见完之后,我们……再也不见。”
半晌,李画仙悠悠转醒,她的声音不复先前的歇斯里底,
她想要投胎,忘掉一切。
“…好…”
崔珏沉寂了半晌,声音很沙哑。
她站起身,又想要扶画仙,但她推开了崔珏的手,自己挣扎了很长时间才起来。
崔珏掐个诀,帮她把魂魄弄凝实些,接着打开光脑找导航去医院。
二人一路无言,崔珏本以为自己有很多话想要对画仙说,但真正见了之后,才发现二人已经无话可说。
“呕……”
“多吐吐,吐出来就好了,谁让你瞎吃东西,真以为自己长了个铁胃啊!”李胤眼疾手快的把垃圾桶刚好踹到崔君脚下,让他吐不到地上去。
“那本来是个普通的炸丸子,顶多难吃而已,谁让那是给师父的贡品。你又不是不知道师父多护食?我亲耳听着她说让寻云烧香前记得施一个让灵魂体吃了照样肠胃炎的法术。这不是当年我魏师伯老抢她吃的吗?她在吃上面下咒,师伯就在酒上面下咒,你就是误伤。”
崔君吐完,对垃圾桶施个清洁术,捂着胃脸色惨白。
“君着实佩服那些吃播的人。给自己催吐催那么多次绝对是狼人。”崔君脸色惨白的慨叹道。
二人说着话,门突然被敲了三声,李胤去开了门。
“师父?这位是……”李胤看见一个不认识的妹子在崔珏身旁,有些意外的问道。
“你曾经的师母。”崔珏小心翼翼的说道。
李画仙现在的关注点根本不在崔珏身上,她绕过李胤,忽略崔珏,直奔病房内。
“wc无情!”
李胤看看奔过去的画仙,又看看崔珏,思虑了半天,拉着崔珏出去。
“师父,百,合有风险,恋爱需谨慎。”
“……”崔珏沉默了半晌,用缓慢的语气说道。“她是你师弟亲娘。但是,我们现在已经不在一起了,你把她当成普通的长辈就好。或许我们两个本来就不合适。”
李胤下意识想要点头,听了崔珏的后一句话才反应过来没点头。
说实在的,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咋样。
惊讶?惊吓?替师父悲哀?给师父点蜡?
李画仙盯着崔君看,看的他都浑身发毛时才缓缓开口。
“不彦,你还记得我吗?”
崔君已经很久没有听到不彦这个名字了。
画仙失踪前他已经能记事了,他依稀记得当时生下来时身子弱,母亲听信人说贱名好养活,所以取了个小名为不彦,彦者,美士也。
“…”崔君愣了一瞬,惊道。“娘?”
他的语气有些不确定。
毕竟李画仙失踪这么些年,崔珏这么大神通都没给人找回来。
说实在的,崔珏远不如陆之道擅长找人,她擅长的是把人弄丢或者把自己弄丢。
她只不过因为生死簿通晓天机,她与生死簿心神相通,这才博古通今的。
生死簿,判官笔其实是她身体的一部分,上次之所以能丢,都是因为崔珏有时候糊涂劲上来连自己都能丢。
“儿砸,我总算找着你了,那渣男没把你怎么着吧?”李画仙激动的无以复加,眼泪大颗大颗的落下来。
她抓着崔君的手,反复看了很多遍。
“孩儿不孝,当年……”崔君站起身来,向她行了个大礼。
李画仙连忙扶起他来,双手微微有些颤抖。“当年的事情过去了,我和崔珏那渣男没可能了,看见你平安就好。”
“每个人都应该学会放下,我要走了。”李画仙的语气很平淡,但也很坚定,像是在陈述着什么事实一样。
“您去哪儿?”
“你去何处?”
从外面回来的崔珏跟崔君几乎同时发问。
第二百一十一章 轮回
“我想去轮回。”李画仙无力的笑笑,说道。“我太累了。”
“我走了之后,你要照顾好自己,不要乱吃东西,不要食物中毒……”
轮回对每个鬼来说,都是真正的死亡。
记忆没了,就真的不是他自己了。
既然不是自己了,那就是真的消散在天地了。
后面就算能找回来记忆,也是一样的。
现在的崔珏,不是老病而死,写作座右铭的书法家崔瑗了,因为他是一个全新的人。
崔珏沉默了很长时间,微微点头,道。“好,我带你去。”
“各人轮回有命数,你喝下孟婆汤,跳下轮回池,便可忘记一切,重新开始。你是现在就想投胎吗?”
“是”
崔君有些着急,他刚见到母亲,却没想到这么快就要离别。
“阿耶你……”
崔珏向他摆摆手,也是一脸疲惫。“我们活着,我们死去,我们精神的消散都应当为我们或道所主宰,妻,子不属于你,父,母不依存于你,他人的选择与你又有什么干系?
这一切都不是我们所主宰的,他人的决定不是我们所干涉的。自然而然的来,自然而然的去,你本来就不曾拥有母亲,拥有之后又失去,只不过回到了原本的状态罢了。
这世间万物,什么是我们真正所有的?我们所有的不过是自己罢了。谁都是谁的过客,没必要为了离别而慨叹,为了生死而悲伤。什么都可能会来到,什么也都可能会离去,这是世间的准则啊……”
崔君若有所思,当他理解之后一抬头。
wc无情!
留下来的只有刚才回避的李胤,崔珏跟李画仙二人不知所踪。
崔珏想要去送一送李画仙,二人都清楚,这是永别。
阴间的轮回系统如今很完善,投胎者想要投胎甚至连预约都不需要,你下去,自然会有符合其功过判断的身份自动安排。
崔珏站在桥头,看着那穿着半臂的女子将临时身份证与号码牌递给站在那里接引的鬼差,鬼差向她点点头,身份证件散作一片华光消散在掌心。
李画仙踏进轮回前回眸看了崔珏一眼,崔珏遥遥一拜。
“浣花笺纸桃花色,好好题诗咏玉钩。”
这首诗是当年李义山送崔珏往西川所做,他并没有写与好友分别多么伤感,反而通过描写波澜壮阔的景象表达了深深的祝福与挥别,并没有一丝一毫的凄凉寂寥。
不知为何,崔珏此时此刻只想到了这首诗。
她希望,李画仙此生再也遇不见她,遇到更好的人,做更好的自己。
崔珏不知道李画仙将要投什么胎,她也不愿意去查。
互相放过,是二人最好的结局。
她话未说完,李画仙身形就已经没入了轮回池。
崔珏苦笑一下,想要去孟婆的店里吃些东西。
她转身未走几步,身后就响起了一声历喝。
“大胆!胆敢冒充我阴间鬼差!”
崔珏闻声转过头,只见一戴口罩遮着脸的女鬼突然从袖子里掏出个什么向那鬼差砸去。
那人见势不妙想跑,却被那女子的东西砸了个正中。
那人脸色一变,从身侧拽出一把紫色的折扇来,双指一并,身子微微前倾,折扇向女子飞去。
看那人结印的动作,活像是凹凸曼打小怪兽。
她无心恋战,扔出法器后转身踏云而去。
冥玄抓过折扇也不去追,用手摸了摸折扇,牵引出一丝元神来。
这人真厉害,cosplay被发现连本命法器都能扔。
冥玄手指微微一紧,捏碎了元神,天上越飞越高的人啪唧一下子落下来。
那人也不管自己摔没摔出毛病,捂着脑袋在地上打起滚来。
“帝君?”崔珏看着那个挡着脸戴着眼镜的人不确定的问道。
冥玄疯狂摇头。
“你看错人了,朕不是什么帝君……”
“注意你的自称。”崔珏分外无语。“你来这儿干甚?”
冥玄意识到自己掉马甲后果断摘下来口罩和墨镜,露出一张五官立体颇有攻击性的脸来。
“我听说你失恋了,过来安慰你的。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呢?男的那么多,干嘛非要找女的?”
崔珏心里有一句mmp不知道要不要讲。
“谁知道碰上个冒充我阴司鬼差的人,呵呵……”冥玄话头一转,冷笑两声走上前去端详在地上打滚的那人。
她因为疼痛五官扭曲,崔珏看上去却依然有些眼熟。
“帝君,你觉不觉得这个人有些像令正?”
“确实像历容。”冥玄点点头。
“帝君,你对她做了什么?为什么……她疼成这样?”崔珏能看出这人修为不一般,虽然不及她,但也是难得的大能了。
冥玄盯着那人看了许久,给她下了个定身咒,接着叹道。“自古婆媳是冤家”
“咋了?”
“我…把我对象亲娘的元神给…捏爆了…”
冥玄娶了历容,一树梨花压海棠,历容的娘是前仙帝,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如今居然诡异出现在地府,还打扮成鬼差。
这到底是道德的泯灭还是仙性的沦丧?
敬请收看,今日说八卦
“这些都不重要,我就想知道,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崔珏咬牙切齿的说道。
历珏风就是个疯子!
她本名历风,自从当年崔珏去跟人谈判见了人一面,历珏风就不顾众仙官阻拦,在自己的名字里加了个珏,说是要把崔珏放在心里。
崔珏当时就把桌子掀了,但这依然没能阻挡厉珏风改名。
自那以后她都不大看仙界的生死簿,因为最顶上就是厉珏风这个扎眼的名字,让她特别想划。
历珏风是个直女癌,特别nc的那种。她看上崔珏之后曾经堵过崔珏一次,那次她说的话让崔珏永世难忘。
你身为一个男人没了第一次什么都不是,我愿意看上你是你的荣幸。她还让崔珏当她情,人?
当时崔珏就发飙了,恰好听到的冥玄也发飙了。
崔珏多么重视仪表的一人,厉珏风气得她当场拔剑追着对方砍。
这堪称外交事故了都
后来她被逼退位了,退位之后就神出鬼没的,崔珏各种前女友都莫名其妙的遭了难。
要么死,要么残。
崔珏想护,但不一定能全护住,毕竟大部分人他都忘了,还有一部分人他联系不上了…
厉珏风这个精神病,帮她把她忘了的前女友们都找了个名单出来,搞得她焦头烂额的同时还背了一身孽债,最后被罚变了个妹子。
还有画仙,崔珏怀疑弄画仙的人就是她。只有她才会那么奇葩,bt,想出这种不入流的招式来。
“你有何居心?”崔珏冷着一张脸喝道。
“你觉得呢?”历珏风声音有些沙哑的反问道。
“你都成了这个样子我也不嫌弃你,你还想要我做什么?我哪里比不上你那个什么都不会,只知道跳舞来取悦他人的小白脸?”
“你乖乖的听我的话不好吗?”
“画仙之死,可是你所为?”崔珏没有理会她自顾自的话,表情凝重的问道。
“是本君干的,嗯?不过是个落后地方的小女人,我不止干了这个,我还干了别的呢。
你知道我刚才把她送到哪里投胎了吗?其父李伯阳,她这一辈子也会叫李画仙,也会去学跳舞,也会遭遇时空乱流穿越,也会再次被我剥皮抽筋。”
历珏风阴阳怪气的说道。
怪不得。
生死簿之所以看不到画仙命格,是因为她一直过着不断循环的人生。
对崔珏来说,她可以从唐朝死到现在,再从地府加班几千年。对其他的鬼来说,他们会转世轮回,时光也会在他们身上留下痕迹。
而画仙不是,她是字面意思上的不断轮回。这是一个圆,永远绕不出去的圆。或许这些事情发展本来应有它命定且正常的途径,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一切都乱了套,又都串成了一个圆。
这一切的一切,或许源头都在历珏风的一念之差。
当然,对画仙本鬼来讲,这是无数个一念之差,因为她会经历无数个一念之差。
生死簿不是看不到李画仙的未来,而是……
她根本没有未来!
她的未来就是过去,她的过去就是未来。
崔珏脱下身上朱红的官袍,露出白色的里衣,解开头冠,都堆到冥玄手里。
她现在做的事情,跟地府,阴律司无关,她不是以崔判官的身份打人,而是以一个丈夫的身份揍人。
她抬起一只脚,脱下脚上的粉底皂靴,趁其不备塞进厉珏风嘴里。
厉珏风还没反应过来,脸上就中了一拳。
拳拳到肉,直被打的鼻青脸肿,魂魄都出了去。
打出她魂魄来后,崔珏揪住她魂魄的头发往一旁忘川河里摁。
历珏风本身元神有损,如此一来更加打不过崔珏,只能让崔珏摁着打。
去他妈的君子风度!
去他爹的风流才子!
冥玄见多识广,却也从未见过这样的事情。
这件事情就像一个莫比乌斯环!永远只有一个面。
也像著名的祖母效应,从源头说就是错误的。
她第一时间就想到能不能去阳间杀死现在的画仙勾魂入地府,但是,如果这样的话那崔珏根本不会认识画仙,更不可能有杀掉她的念头……
很有可能这么一来所有的事都乱了,整个世界的秩序都会毁坏,或许将迎来一次崩溃。
这简直是死循环!
第二百一十二章 结局?
美人垂眸盯着脚下滚滚流去一去不复还的流水,似乎陷入了一种诡异而奇妙的沉寂。
崔珏设想过千万种可能,却从未想过无限循环这种可能。
世界上没有完全相同的两片树叶,他们总会有不同的地方,哪怕让一个人重生回年轻时,她也不会经历一模一样的一秒。但李画仙所遭受的并非如此,她洗掉了记忆,重新开始的人生像之前的一模一样,所作出的抉择或许会不同,但是没有任何一个人会察觉。
她的存在甚至都是一种谬误。
崔珏现在当然有能力回阳间找到李画仙,虽然查不到画仙的生死簿,但她可以查画仙的父母。
但是,找到了,那又如何?
不是感情上能不能挽回的问题了。画仙的命格但凡扰乱一点,很有可能会掀起一场飓风,甚至自然而然的修改崔珏他们的记忆,他们还察觉不到。
比方说,因为有人掺和,画仙没有穿越,她倒是不用受死循环,崔君一族却会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上,所能掀起的波澜就远远不止那么一些了……
到底什么是它本来的轨迹?崔珏现在所遭受的到底是修改过的还是没修改过的?
她都不知道。
“子玉,你有什么办法吗?”冥玄突兀的问道。
“没有。”崔珏转过头来,容貌憔悴,宛若生了一场大病似的。
那天之后,崔珏辞掉在阳间的职位,伪装成猝死,直接回了阴律司,在阴律司呆了几十年,每天打鸡血一样的工作,连轴转了几十年,除了工作需要,几乎谁也不见…
就连她引以为傲的,陪着她经历了无数会议无数工作都没掉的乌黑秀发,都一夜之间如是阳人逐渐衰老一样…慢慢褪了色,变成灰白色…
二人的感情一去不返就罢了,她能放下,但最可怕的是,崔珏在往前走,画仙却要一遍一遍又一遍的经历那些事情。
“你没事吧……何苦呢?”冥玄微微张口,试图劝慰。
她看着崔珏在忘川河畔摇摇欲坠的身子,生怕她掉下去…
毕竟,除了冥玄,任何人掉进忘川河,不是忘却前尘转世投胎就是得蹲个一千年什么的…
崔珏要是掉下去,冥玄得给阴律司那堆无人处理的事物累活。
“……”崔珏沉默。
那天之后,得知真相的崔君来找了崔珏很多次,他歇斯底里的问崔珏是不是她搞得鬼。
他想要去勾李画仙的魂回来,阻止她的穿越,但是……
崔珏把他拦住了。
灵魂是不会彻底消失在天地间的,意识和精神会。现在的李画仙,二人无权干预,也只能顺其自然。
如果李画仙中途被改掉了命格,这一切都会扰乱。
崔珏没告诉崔君这个,她担心崔君会真的这么去做。
崔君无论投生不投生成李画仙之子,这个不重要,他的鬼魂不投生李画仙腹中,也会去别的地方投胎。顶多是现在的意识彻底消失罢了。
崔珏不愿这样,但她不会干涉崔君的决定。
可他却忽略了一点,李画仙可能对父子俩确实重要,但是对其他人则不一定。
如果命格更改,扰乱了其他人的生死,很多人将受到很大的影响,对现在的他们来说不公平。他们应该有选择的权利。
不能因为一己之私扰乱命格。
因此,崔君跟崔珏彻底闹掰了。
他带着自己直播换来的钱去坤阴书院读书,崔珏给他的东西全没带。
一夜之间,她似乎又变回了那个孤家寡人。
“你魔怔了。”冥玄叹口气,拍着崔珏肩膀说道。“别再想了,放过画仙吧。”
“你并没有亲手送她进魔窟,如果这一切已经注定,那你再怎么样也改变不了,因为你回不去从前。如果这一切没有注定,那么你倒不如死的糊涂一点。
因为,他们一直都在变,而你的记忆也会跟着变,静是相对的,动是绝对的。变是永恒的,不变是相对的。你们所经历的一切都是那天她投胎后的结果,都在变就是都不变。
都在加班,我也不知道谁摸过鱼。都在摸鱼,我也不知道谁加过班。你何苦执着于运道变与不变呢?它就在那里,它不断的改变才是运道。况且,你也看不出它改变没改变。”
“但这样,终究对画仙不公平啊……”
崔珏叹息道。
白发三千丈,缘愁似个长。
女子的头发不是光泽的白,而是一种死寂的灰白,整个人看起来如同抽去了生机一样,分明是穿着红衣却如同丧服,长着二十岁的脸,表情却是七老八十的孤苦。
“公平也从来都是相对的。你我辩论一件事情的对错,我赢了,我就真的对吗?你输了,你就真的错吗?我们不知道自己说的是对是错,请他人来看,他人若与我们观点不同,他怎样评判我们的对错呢?他若与我们其中一个观点相同,那他更不足以评判我们的对错了。
判官也不过能寻一个中间点,根据道的演变来推算是非罢了。况且,你真的认为这样对画仙不公平吗?”
“她现在已经托生他人腹中了,她不知道自己前世有这么一段经历,那些对她都是新的。你把她将要承受的和尚未承受的当成最平凡的轮回,不好吗?”
崔珏背对着冥玄,冥玄看不到她脸上的表情。
“好…多谢了…”她沙哑着声音说道。
“行了,别伤心了,你还得回去加班呢。这世间万事万物都是轮回,你莫要光纠结于一个轮回,你怎么知道你的人生不是‘轮回’?”
冥玄虚虚抱了一下崔珏,说道。
“不了。”
崔珏微微摇头,垂眸遮掩下意味不明的神色道。
“乌纱掷去不为官,囊橐萧萧两袖寒。写取一枝清瘦竹,秋风江上作渔竿。”
她轻声吟道。
冥玄惊道:“什么?”
她向来不通诗文,但也听得到前面那一句…
乌纱掷去不为官…
好好的一个老员工?咋说辞职就辞职呢?
人家郑燮是被罢官,她特么炒老板鱿鱼!
冥玄抓住崔珏胳膊,急眼地问:“你搞么子?”
“我很久以前就有这样的想法了,所有的交接,我都做好了,所有的资料我也都传回去了…生死簿与判官笔,是我的伴生宝物…我没办法把它们留在地府太长时间…幸好我原先借着法身转世为崔瑗时的笔魂,复刻了一份,还把生死簿判官笔的权限调试开成最大…不会对地府有任何影响…
但是,我一直以来没能决定。先前,我割舍不了在阴间的责任,如今我却想通了。
哪怕我不在,总有人会自然而然的走上那个位置。无论是谁,他们或许能比我做的更好。我现在的状态实在不适合去做这类事情,我难以明确一个真正的准则,因为真正的准则本身就是道,道岂是我可以通晓的。
本来我没有下决心,是帝君说的话,真正让我看到了道的本质,但我依然没法得道,道者太易。一切都在变,我凭什么认为我现在所处的就是归所,将要去的就是客所呢?道本身就是轮回的,不断变化的,他们看似一样实则不同,看似不同实则相同。它的本质与万物的本源一样,只不过我先前并不明白。我既然明白了道,我还呆在此处作甚?
接替我的是肖石,他是我培养出来的,他的能力可以做好我原先的工作,担当我的职位…我也把我毕生所学凝做一份记忆,传与他和容礼了…我测试了许多次…只有他二人的神魂承受的了我的这些东西…李胤志不在此,他也去仵官王手下做事了…
肖石得过我传承,算我半个徒弟,容礼神魂与我一脉相承…在这方面至少容纳的了…
既然如此…那么我为什么还要占着它?吾将为名乎?名者,现实之附庸也。我虽然目前还不能通晓真正的道,真正的轮回,但也绝不追求附庸。
多谢帝君指点,珏因事请辞,望帝君批准。”
崔珏的声音仿佛虚虚飘在空中一般,听的不甚真实。
冥玄顿时觉得鬼生彻底黑暗了。
崔珏培养出来的肖石或许真的能做的很好,但是,他肯定没法代冥玄加班啊!
况且,人家肖石现在都去当导游了?你把人家从休闲岗位上撸过去干苦工?你考虑过肖石的感受吗?
“但……肖石他不是去当导游了吗?”冥玄搜肠刮肚希望能挽留下崔珏来。
“他说了,可以兼职。”崔珏微微一笑道。
崔珏前些年心灰意冷想辞职时,决定在阴律司里选一个继承人,没想到……
所有靠谱有能力资历久的鬼见了崔珏就绕路走。
崔珏转悠了几圈,刚好碰上从外头回来毫无防备的肖石,她趁肖石不备,逮着他就开始洗脑,忽悠着忽悠着,肖石就给会忽悠进去了……
她把自己的传承记忆揉吧揉吧给他塞了进去,忽悠了半天,最终答应肖石的最后要求…把传承记忆也给同样能承受的崔君一份,等肖石哪天加班加不下去,就培养崔君把他拽上去…
于是,天降一口大锅,肖石成功接受了这个艰巨的任务。
崔珏受的这打击不小,心灰意冷去修道了也正常,况且,她又不是直接甩锅,好歹还做好了交接,安排了接替位置的人。
不要问她为什么不搞选拔,除了被崔珏忽悠上去的肖石,没有一个鬼能被她忽悠。
都是死了成千上百年的鬼精,都知道接阴律司这职位得累诈尸。
这一套词冥玄都怀疑崔珏是提前写出来背下的,看这小嘴叭叭的,说的她不得不批文件。
冥玄无可奈何的批了文件,看着崔珏的身影越走越远,似乎还隐约能听见的她兴起而唱的歌声,飘飘渺渺,让人怀疑自己听错了。
“何故深思而高举……”
她忍不住也叹息一声,看着崔珏举起魏征酿的鬼神醉,一口干了后晃悠两下,一头载进一口锅里。
等下?一口干?
这玩意不兑水连冥玄都能放倒,更何况崔珏如今有心求醉。
冥玄看见喝醉的崔珏栽进孟婆的汤锅里,连忙追上去把她捞上来,没想到崔珏醉醺醺的推开她,身子一斜,歪进忘川河,接着顺流而下…
“你特么辞职了还这么能折腾!”冥玄暗暗骂了句,也不打算下去捞她,冷眼看着她飘出去一段距离又缓慢爬出来,最终开了个不知道到那儿的鬼门晃晃悠悠的出去。
冥玄皱皱眉,飞身追了去。
她毕竟压榨崔珏加班那么多年,总归亏欠了她不少,崔珏刚才掉进孟婆新研制的汤里,万一有什么后遗症在外面出了事,她也没法原谅自己,她想自己应当跟过去看看,全当售后服务,公司辞职老员工领的最后一点福利。
况且,崔珏走了,没人加班,她留这干啥?加班吗?不可能!摸鱼的老板绝对不加班!
她决定把位置传给闺女,反正冥琏也早因医闹事故死遁,从此弃医从政,如今练的早就独当一面了…
冥玄:生闺女如果不是用来坑的,那将毫无意义。
正现在仙界不成气候了,轮回也贼稳,是时候让小辈们大展身手了。
至于老辈,退休后自然任其逍遥。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