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6章 哺饮
她脑海中微一恍惚,似乎又看到了自己乘着辜玉铭的华丽飞毯飘进这里,随后又见着了权十方和朝云宗的一众女弟子,他对她温和地笑,而身后的女弟子却妒忌得眼都红了……对了,她还在这里领悟到了见微知著的意境,道心再度凝固。
那些场景历历在目,似乎就发生在方才。
可是,时间如白驹过隙,一转眼就是四年飞逝。
这四年当中,发生过多少地覆天翻之事?如今旧地再重游,此境此景皆如故,昔年人安在?
这一瞬间,她着实生出了物是人非的感慨。
只是她心中唏嘘未尽,纤腰蓦地一紧,却是长天伸长了猿臂,将她一把揽进怀中。
接着,两人一起倒了下去,倒在船底,仰望漆黑的洞顶。
他伸出修长的手指,轻抚她的面庞,说出来的话却依旧霸道:“别想着其他男人!”见她刚才眼神迷离,分明是忆起当年往事。那时,这里的确也很美,可是杵着个碍事又煞风景的权十方。
她噗嗤一声笑了。这家伙果然了得,再完满的意境都能被他一句话打飞。可是现在她有情郎陪在身侧,比起多年前初临这里时的孤单茫然,又不知道要圆满多少倍。
她从海纳袋中取出一樽美酒,两只夜光杯勾在细嫩的尾指轻轻晃了几下:“此处应有美景。”
此刻她倚靠着的宽阔胸膛微微起伏,长天似是低笑了一声。随后吹出一口气来。
这似乎连时光也被静止了的水晶洞中,瞬间刮起一阵大风。
于是,原本乌黑一片的洞顶。立刻有无数碧绿的光亮点起,而后随风飞舞!
那是万千萤火虫的身影。
上有无尽流火,下有繁星闪烁,这叶小小的玉盘,就像飘浮在银河瀚海之中。
宁小闲闭起眼,满足地叹了口气,随后翻身趴在长天身上。以他胸口为桌,将杯子放上去摆好,又斟满了灵米酿成的好酒。笑嘻嘻道:“能饮一杯无?”一仰头,将自己那一杯先干为敬。
长天却将手负到了脑后去,金眸直勾勾盯着她。
得,她就是个伺候大爷的命。宁小闲噘了噘嘴。拾起酒杯凑近他唇边。
结果他薄唇紧抿。显然是没打算张口,却伸出修长的手指,沿着她樱唇的线条勾勒摩挲,眸光也变成了暗金色。
这意思,再明显不过。
她的脸红了,有些儿不情愿,却还是将杯中酒一口抿了,缓缓伏下身去。以口哺之。
他果然就着她的口,将酒水喝得一滴也不剩。却不忘卷着她的舌细细吮吸,反复品味。
他松开她时,她已气喘吁吁,却听这家伙声音都变得极度醇厚而危险:“还要。”
她只得又哺了他一口,待要起身,这人却伸手将她后脑按住了,伺机加深这个吻,另一只手在船底一撑,两人顿时位置互易,变作了男上女下。她只觉这人沉重而强健的身体覆上来,一下子紧贴住她,严丝合缝。
他慢条斯理地将她衣服剥了,露出来底下羊脂白玉一般温润莹巧的身段,而后顺手拎起置在一边的酒樽,将里头的美酒顺着她线条优美的脖颈、傲人的丰|满、平坦的小腹一路浇灌下去。
肌肤上骤然传来液体冰凉的触感,宁小闲忍不住轻叫了一声,即见他目中金光灼灼,朝着她低下头来。
她也知自己在劫难逃,却还有担心:“仔细这附近有人进来……”
长天低声笑道:“有结界,只管放心便是。”当他第一个温热的吻落在她雪白的颈窝上,宁小闲听到他附在她耳边絮语:“仍是不够,我自己来罢。”
这叶玉舟当中,很快有轻吟和喘息声传出。
又过不多时,船身就开始有规律地轻轻晃动起来。水面上的动静惊动了潭中发光的浮游生物,每当玉舟摆动,水下即有蓝色的光圈随着涟漪向外层层扩散,美不胜收。
船里人发出了微弱的求饶声,结果玉舟的船身摇晃得越发有节奏,也越发厉害了,又有一只柔若无骨的白嫩小手从船中探出,似是用尽全力捏住了船舷,十指几乎都要陷入玉板中。
这时又有男子手掌也伸了出来,将它覆住了,随后包在掌心收回去,再度反压到它主人的背上去了。
这片安祥的清潭中,有另一种水声越来越湍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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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玉舟不再摇晃的时候,水面又重新变作微波不惊。
宁小闲剧烈的喘息也渐渐平复下去,这才觉得自己跌坐在长天腰腹间的姿势太过不雅,挣扎着想起身,却被他捉着细腰按了回去。
他哑着嗓子道:“再一会儿便好。”
长天除了一头乌发被她放落下来、胸襟散乱之外,衣裳还算整齐,哪像她这样不着片缕?她下意识地扭了一下腰,竟发现他似又冲动起来,不由得红着脸一动也不敢动了。
“方才那人是谁?”她声音还透着激|情过后的无力,说出来的话却清醒得很。
他摩挲她光滑的雪背,享受丝滑的触感,一边漫不经心道:“谁?”
“我们与靳丝雨做交易时,空中巨眼的主人。”她趴在他胸口,听着他平缓得几近于零的心跳声,“那家伙必不简单,否则你也不用想办法欺瞒于他了。”
长天闭着双眼,状似惬意,嘴角却微微勾起一个冷笑:“不过为了让靳丝雨与我们的交易更加顺利罢了。”
她在脑海中飞快地列举附近仙宗当中的能人。可是能使出这样的神通来监视靳丝雨的,似乎一个也找不着呢。
可是她深知长天的脾性。这人最怕麻烦,若是等闲对手使出来这神通,他一手破之也就是了,何必再节外生枝,去造出幻象来欺骗对方?
并且她和靳丝雨不同。她是长天的枕边人,对他的力量性质可说是熟悉已极,偏这一次长天出手,全然不显露半点巴蛇的神力,又特地瞒盖了乙木之力的特质,哪怕那一片幻象被当场看破,对方也决计无法从这种力量的表象去推断施放神通的人乃是长天。(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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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97章 内讧(双更合一求推荐票)
这就耐人寻味了。UU小说,www.uu234.com长天做事,甚少这样藏头露尾,除非所图者甚大。
长天却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反问她:“广成宫覆灭已然不远,你可知我为何要画蛇添足,答应靳丝雨的条件?”
她摇了摇头。
靳丝雨开出来的条件虽然动人,却不是必不可少的。长天就算不同意,联军也能将广成宫拿下来,只不过耗费的代价大一些,死掉的人多一些罢了。
长天徐徐道:“靳丝雨虽然活了千来年,对这样大型的战争却无甚经验,居然以为这种战争的结果是可控的。她大概以为,只要和我谈妥了条件,事情的发展就能按照她预想地走下去。”
宁小闲一惊:“还有变数?”
“哪有那般简单?”长天冷笑道,“你以为我真碍于大陆盟约,不敢对广成宫出手?不愿打草惊蛇罢了。如今蛇已出洞,我便需要靳丝雨的帮忙。至于后面的战事发展,谁能说得清楚呢?”
宁小闲听到这里,也明白了个大概:“蛇……指的就是方才使出巨眼法术那人?唔,你自己的本尊就是蛇,老是拿蛇来当比喻真的好吗?”
他在她脑门儿上打了个爆栗,疼得她一缩:“什么巨眼法术,那叫作探知之眼,我教你辨认蛮族术法时不曾提过?”
“呃。”她在脑海中翻寻许久,才找到探知之眼的资料。那的确是很高级的一门讯查之术,能将施术者的视线调集到指定地点来。并且难以被欺瞒,可惜她只记得这些了。
她不是个好学生啊,愧对长天的殷殷教诲。宁小闲讪讪。不自觉地挺了挺胸,结果换来两人齐声抽气。他忍不住用力深挺一下,宁小闲一声呻|吟都溜到口边了,硬生生又咽了回去,飞快地从他身上爬了起来,怒道:“安分些!”
长天:“……”
她也知道,长天今日的表现实是有些反常。此时正值广成宫之役的最后攻坚阶段。无论是他还是她都不应该擅离职守,为什么他会挑这个节骨眼儿带她来圆当年的承诺?这种事原本就是最不着急的,除非……
除非接下来有事发生。并且他并无把握自己能够应付下来,才会提早将这个愿望了结。宁小闲想到这里,心里顿时一阵恐慌。方才长天向她求欢,虽说平时她也常常吃不消。却能察觉出他异常亢奋。对她的需求近乎野蛮和苛刻。她已经不是从前那样不识情事的青涩姑娘,自然知道男人出现这样的变化,只能说明他心中压力巨大,亟待排解,又或者全神贯注、跃跃欲试。
方才长天表现得太过凶悍,即使在最投入时,一双金眸也是厉光四射,显然他的情况应是属于后者了。
在这世上。能令他如此战意高昂的人,简直就已经呼之欲出了。
果然长天眼底漾开一丝冷笑。薄唇当中跟着吐出了一个名字,随后道:“我们早已分析过,萧寄云虽然道业有成,修成了真仙,但此人于外事上拿不住主意,生性就难成大事。这一回他主张力战到底,竟是异乎寻常地坚定,其中不是有些猫腻么?”
饶是早有心理准备,她这一瞬间还是感觉到眼皮乱跳。原来这家伙已经回来了啊,那广成宫这一战最后鹿死谁手,还不好说呢。有靳丝雨帮忙,长天就能将真正的决战大幅度提前,对于保留隐流妖军的有生力量大大有益。
宁小闲叹了口气:“怪不得你要答应靳丝雨的条件,若让这家伙发现她和我们联系过,那可真不好办了。这女仙也当真是将风闻伯恨之入骨。”靳丝雨此举,可说是公仇私怨一起了。作为广成宫的尊者,她仍希望力挽狂澜,将门派从战争的泥淖中拖出去;作为萧寄云的发妻,她对风闻伯这个私生子的身份更觉碍眼。
如果风闻伯行得正坐得直也就罢了,她再有不满也只能表现出当家主母的风度。偏偏这家伙和中古大战的罪魁祸首勾结在一起,眼看又要把广成宫的万年基业都毁于一旦,这种情况下,她想除去风闻伯就有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了:清君侧,救门派。
交出风闻伯,保广成宫香火接续;交出风闻伯,同样能给她自己出了心头这股恶气,拔背上那根芒刺。就算萧寄云因此怪责于她,她也可以是大义凛然:我所做的一切,皆为了广成宫。顶着大义的名份向萧寄云、向风闻伯复仇,宁小闲设身处地替她想,若是换了自己,恐怕也抵不住心中这个恶念。
靳丝雨修仙千余年,可谓道心坚定,到头来仍然走不脱一个“妒”字。她终是无法像寻常妇人那般,为了安家宁宅而委屈求全。宁小闲横眉,伸手戳了戳长天胸口:“日后你若敢负我,我的报复必然比靳丝雨还要狠辣十倍。”
“不妨事。”他带着恶意说出这三个字,果然看到她脸色渐渐胀红,像是恨不得扑上来又啃又咬。饶是心中另有思忖,他也忍不住放声长笑。
女人这种生物实在麻烦得可怕,他有一个就够受的了,何必再给自己找不自在?眼前这个还是段数极高的惹祸精,几乎让他操碎了心啊。从她踏上西行路至今,他说过的话已经快要比过去数万年来加在一起还要多。
两人玩闹了一会儿,她才渐渐收起了笑容,伸手轻抚他的面颊:“长天,我要出营,往东北方向走一趟。”
握着她细腰的手掌顿时一紧:“去哪儿?”
“如果真是他,我们还要作些准备。你忘了?”她在他耳边低喁几句。
知道她不是贪玩,他俊颜稍霁。却仍不悦:“这战斗太过危险,我自会解决,怎能让你插手?”她若是掺和进这个层级的战斗。一着不慎就是粉身碎骨,他怎敢让她犯险?
“有备而无患。你明知此物一定有用!”她抱着他的脖子撒娇道,“横竖那地方也不远,我让七仔载我们前去,只要九日……”她一边留意长天神情,见他脸色一沉,“不不。只要六日即可往返。”七仔道行大进,表现出来的飞行速度也越发迅快了。
见他眸光没有原本那么坚定了,她赶紧再加一把薪火:“再说。有它在手,我就自保有余。届时你可以放手而为,不须来顾我了。”
这句话的确打动了他。到时战斗凶险,他或许再分不出神来照料她。那战场上应有仙人参战。她有自保之力当是最妙。
所以他只得深深叹了口:“同行的还有谁?”
她嘿嘿一笑:“战事吃紧。白掌门要坐镇朝云宗,无法与我同去,所以……。”
“所以就你和七仔?”
她心虚道:“……是。”
“不成。”他说得坚决,宁小闲肩膀顿时垮了下来,却听他继续道:“让琅琊与你同去。办完之后即刻返回,不得在外逗留。”
“省得啦。”她喜得在他两颊上吧唧吧唧各亲了一口,“你真好。大人,您看您是不是把我背上的如影随形咒解了?”
见她笑得谄媚。他低哼一声,在她背上轻轻一抹。她顿时觉得浑身都松快了很多,似乎有一层轻而薄的无形枷锁被轻轻按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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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仙峰上。
代表着插翅难飞领域的淡红色光罩破灭不久,随侍的道僮即看到萧寄云从大殿深处走了出来,于是赶忙端上热腾腾的茶水,毕恭毕敬地端到萧寄云身边的案几。
在道僮崇拜的目光中,这位大真仙的脸色却一直不好,大概是茶香袅袅飘来,他信手拾起来喝了一口,突然皱眉道:“怎么这般苦?”
他这么一皱眉,僮儿即低头小声道:“仍是三钱‘雪地青’,山后取来的泉水煮了一炷香功夫,不多也不少。”
萧寄云最喜饮“雪地青”,多年来未有一日间断。
雪地里能长茶树么?那自然是强人所难了。其实这东西虽然外形像茶,煮泡的方式也和茶叶相同,但它却不是茶,而是大冬天里扒开积雪之后,常常能在冻土和岩石上发现的一种青色的植物——地衣。萧寄云幼年丧父,家境困顿,冬季时常找不到吃食,饥饿难耐。这时母亲不得已学鹿、牛那般,刨开厚厚的冰雪寻找地衣裹腹。
后来他拜入广成宫,一脚踏上仙途,终于可以永别凡人的困苦生活。不过他心中时常感念儿时遭遇,也记得地衣令他们母子二人在大雪纷飞的时节能够存活下来,因此他后来虽然修道有成,却嗜“雪地青”,这就是将地衣采集来晒干、炒制之后做成的茶叶,味道自然比不得真正的茶水,有地衣天然的苦味,可是他往往就能从这独特的味道当中尝出甘甜来。
偏偏今日的茶水,真是一苦就苦到了心里,比黄莲尤甚。
听了小僮的话,他也知道这多半是和自己的心境有关,挥了挥手,意兴阑珊道:“下去吧。”
相由心生。他对自己人苦笑道,尝雪里青而只得其苦,你这是着相了啊。
此时殿中已再无旁人,萧寄云手握茶杯,一口一口品着杯中茶的苦涩。
插翅难飞领域终于坚持不下,就此消失。一起破灭的,还有广成宫继续支撑下去的希望。
萧寄云知道,广成宫走到今日这步田地,他要负起十之七、八的责任。他能修到真仙之境,足以说明道心之坚定,世所罕有。不过坚定这种东西,从另一方面来讲就是固执了。也正因他的固执、他的一意孤行,广成宫才错过了一个又一个保全自己的机会。
事态的发展,已经远远脱离了他的掌控。这短短数月来战事的变化之繁复,让他这样原本习惯于心想而事成的大能都感觉到了力不从心,似乎冥冥中有一股力量正在主导着这场战争,要令广成宫在其中越陷越深。
他正自出神,前殿突然传来了轻微而繁复的脚步声,一听就知道有数十人正往这里疾步而来。
果然过了一小会儿,他静坐的这座侧殿外头当即传来了声响,似是有人争执,先前给他烧水煮茶的童子奔进来,带着气喘道:“大尊者,诸位、诸位师祖师叔突然前来……”
话未说完,萧寄云已经点了点头,将他挥退。
紧接着,就有人推开沉重的大门,迳直走到他面前、站定。
进来的人至少近三十个,都是一言不发地走到他面前,不动也不言。
隐仙峰是广成宫主峰,基石所在。而他现在所在的留仙殿,则是他自海外赶回广成宫之后的固定居所,平时殿内清静少人,进出的修士们都恨不得踮起脚尖,半点声音也发不出来才好,免得打扰了这位大真仙。
像这般数十人齐闯留仙殿,那是从未有过之事。
这些面庞都是熟悉已极,平素在广成宫内也都是重权在握。可众人不说话,萧寄云也不吭声,只举着茶盏轻而慢地啜了几口。
他护派数千载,毕竟积威深重,这群人本为兴师问罪而来,可是到了这里见着他的面,原先的一腔火气突然就弱了三分。
眼前这一位,终归是真仙之尊,岂可轻慢?
侧殿当中,一时安静得落针可闻。
过了十几息,领头的几人当中终有一个忍不住道:“大尊者,领域已破。”
“我知。”萧寄云放下茶盏,“诸位还不去备战,反倒来这里作甚?”
“我们此来……”这人目光从身后众同僚面上扫过,才面向萧寄云道,“望大尊者指点广成宫一条生路。”
他的语气沉重,又免不得带上了穷途末日的悲痛。也由不得他不沉重,目前广成宫的局势大家都看得清楚明白,那就像被剥掉了硬壳的穿山甲,再是负隅反抗,也不过拖得一时,恐怕最后还是免不了被人清炖或红烧的下场,还要赔进去门下大半子弟的性命。
只听这位大尊者缓缓道:“生路,自然是有的。”(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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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98章 逼宫(双更合一)
这等四面楚歌、坐困愁城的情况下,居然还有生路?众人精神都为之一振,目光顿时集中到萧寄云身上。》UU小说,www.uu234.com
结果他只吐出一个字:“等。”
事到如今,他居然还要将战事拖延下去!广成宫能有今日,岂非都是拜他一个“拖”字诀所赐?先前发言那人气极反笑,也顾不得以下犯上:“便这样漫无目的地等下去,直到广成宫弟子流尽最后一滴血,基业被夺么?若是如此,我倒有个更好的办法,不知大尊者愿不愿听?”
萧寄云转动眼珠,看了他一眼:“吾长老,请说罢。”
他的目光中竟有一种死气沉沉,仿佛是行就将木的老人。那姓吾的长老被他这么一看,不由得暗自心惊,口上却试探道:“反正已是这个局面,不如就答应了撼天神君所开的条件罢?”
萧寄云眯起眼道:“不独你如是想罢?”目光从所有人面上扫了过去。这些人年纪最大也是他的曾徒孙辈,被他这样看过来,目光都有些闪烁,却没有几个人低下头去,“这是你们所有人的想法?天真!联军都杀到了这里,怎会为区区一个风闻伯而退兵?此时交他出去,广成宫的结局不变还要徒惹人笑话,说道我们贪生怕死,厚颜将掌门都推出去求和,日后当真要遗臭万年了。”
他这套说法,众人原也是接受的。吾长老大声道:“左右都是这般局面了,哪怕只有一线生机。我们何妨一试!”
在他身后,另一名身形削瘦的金长老也沉声道:“吾长老说得不错。领域既破,我们的地利之便就是荡然无存。敌人数量数倍于我们。哪怕有金甲神人,也是颓势难挽。事宜从权,萧尊者想着血战到最后一人,保广成宫名声,难道先人传下来万世的基业,直接就葬送在我们手里?”他已是渡劫期大圆满,在广成宫中修为仅次于靳丝雨。地位也仅在尊者之下,称得上德高望重。他既然开了口,又言之成理。其他人眼中皆露出赞同之色。
萧寄云冷冷道:“你们要将希望都寄托在敌人身上?”交出风闻伯,就是打出了求和牌。主动权,掌握在对方手里。
吾长老向他执晚辈礼,说出来的话却不卑不亢:“我们都以为。只要有一线希望。总比全然无望要好。既已是破釜沉舟的局面,又何妨一试,难道那结果能比现在更糟糕么?”
他说的,不仅是众人心声,连萧寄云都闭目不语。
这时又有一人开口。这人身份特殊,原本只是散修,后来在广成宫客居多年,也就加入了这个仙派。不过他不是正统的科班出身。对长上就少了那几分敬畏,说出来的话也有些不客气:“若是力战到底。山门被破,风掌门也不能撇了广成宫独善其身,仍要同我们一样殉派。与其如此,不如现在就推送出去,说不定还能给广成宫换回生机。”说到这里,他话锋一转,“还是说,风掌门果然如传言里所说的一样,和萧大尊者有些关系,所以您舍不得将他推给联军?”
旁人听到“传言”两字就知不好,果然话音未落,萧寄云霍地站起,森然道:“好大的胆子,你再说一遍?”
他原先坐着不动,给人的感觉就像一口枯井,干涸而沧桑。能站进这里的人,哪一个不是修为有成的大修士,当即能从他的气场中辨出大尊者此刻也是心潮低落,所以才有这许多人大胆谏言。
可是萧寄云这么一被激怒,属于真仙的气压顿时笼罩全场,更兼他的领域是空间凝滞,尽管此刻没有用出来,场中众广成宫高层也是立刻感觉到了手脚都隐隐被束缚,周身灵力被限制的威胁。
偏偏这个愣头青还梗着脖子道:“我记得广成宫中有一条门规,就是禁止尊者的血亲担任掌门……”话未说完,旁边的人就急急打断他道,“住口!”
萧寄云是真被拂到了逆鳞。尽管他也知道传言这种东西根本就刹禁不住,门派多数人都听过了隐流散播出来的传言,可还真没有哪个胆上长毛了,敢在他面前非议这个!
更要命的是,谣言内容是真的,他和风闻伯的的确确就是父子关系。若是这层关系被挑明了,无论风闻伯还是他都立刻名誉扫地,并且风闻伯的掌门之位立刻就没了合法性,因为广成宫的门规当中有一条:掌门及尊者后代,五十代以内不得任广成宫掌门,正是为了防止“富商的后代是富商、丹师的后代是丹师,掌门的后代是掌门”这种事情发生,否则届时广成宫就不是由贤能之人主掌,而是变作了个人的私产,以血脉来代代相传了。
当然这条门规因为触犯了当权者的利益,所以一直都鲜少有人关注,广成宫现在的弟子多半都不知道。不过广成宫毕竟是南赡部洲中部有数儿的大派,还是讲究依规办事,所以历代的尊者和掌门也都没有太出格,最多就是将自己的血亲塞到较高的职位上去,至于掌门这个位置,却一直都不曾染指。所以萧寄云尤其忌讳旁人在他面前,提起风闻伯和他的亲缘关系。
只要谣言被证实,这个儿子当即是性命不保,连他也罩不住。
所以他怒目大喝了一声:“放肆!”
这个“肆”字一出口,就像侧殿中平空打出一记惊雷,震得众人耳中嗡嗡作响。出言冒犯之人更觉得劲风扑面,竟似遭遇了万剑齐发那般的金气纵横,锐不可挡。他也是渡劫前期的大修士,护身罡气第一时间启动,连法器也浮出来环绕周身护主。
下一瞬,这人打横着飞跌出去三丈多远。以其修为都站立不住,在地上连滚了两圈才勉强爬起来,口角溢血。祭出来的两、三件护身法器,更是一齐破裂。
他都不是萧寄云一合之敌,若非后者盛怒之中仍记得手下留情,恐怕现在地上躺着的已经是死尸一具了。
众人色变,都不敢言语。真仙毕竟还是真仙,哪怕萧寄云所为失了人心,仍然无人敢撄其锋芒。
这时有人心里就泛出来古怪的疑问:那日在门派边界。明明宁小闲已经被大尊者拦在边境了,她充其量也就比地上这个倒霉蛋的修为深厚一点点,为什么连大尊者都无法将她擒拿下来?
人群中还是站出来一个窈窕的身影。走到伤者边上将他扶了起来,一边对萧寄云道:“大尊者息怒,他不过是心忧门派前途,说话失了分寸。您莫要与他计较便是。”这人却是宁小闲的老熟人。多宝阁的阁主妙天雪。她掌管广成宫的丹药生意,长年与外界打交道,口齿比起这些枯坐参道的修士不知道伶俐多少倍,说出来的话也婉转不知道多少倍,“您若是担心将掌门送出去有碍门派脸面,说句不当的话,这也是有办法解决的……”
虽然罕见,但广成宫历史上的确也真有中途更换掌门的例子。那便是要超过半数尊者首肯方可。目前广成宫有五大尊者,除了狄致远被收入神魔狱。还有四位,只要其中三位点头允了,风闻伯即会被剥除掌门之位了。
萧寄云阴森森道:“你也知不当,还要说出口么?”
金长老走上两步,躬身道:“请大尊者三思,请大尊者为广成宫保下万年基业!”
余下众人皆随着他的动作弯下了腰,齐声道:“请大尊者三思,请大尊者为广成宫保下万年基业!”
这许多人动用了神通,声音整齐划一,不仅回荡在殿堂内,甚至穿墙过道,一直传到了数百丈外。
萧寄云为难了。
这群人面上恭敬,这行为却是形同逼宫。他必须有所回应。
广成宫毕竟不是隐流、奉天府那样成军队建制的妖宗,从上到下等阶森严,领袖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这等人族的传统大派,依旧是以师徒位分传承下去的形式,哪怕是萧寄云也无法将这里变作一言堂。就算在这里受到他真仙之威的逼迫,这群长老们没有马上哗变,可是在接下来的血战中出工不出力,或者消极怠工,那广成宫又能扛多久?
可是他心知肚明,交出去风闻伯对战局并无帮助,联军绝无可能放着到嘴的肥肉而不吃。眼前这群人难道不知道吗?可问题在于,修仙者的本性即是自私顾己,说得难听一点,死道友莫死贫道,反正被交出去送死的又不是自己,何妨一试呢?
因此在三军齐齐逼上门的时候,南赡部洲的人族大派广成宫内,居然就出现了要将掌门交出去换取对方的退兵这样荒诞不经之事。萧寄云想要嗤笑一声,奈何脸上肌肉僵硬,哪里笑得出来?
偏此时有个声音冒了出来,在一众赞同声中显得很尖锐:“大尊者,不能答应了撼天神君的条件!”
众人一起转头,望见说话的是青袍男子,个子矮小,身板却甚壮实。他不理旁人的怒目以对,提声道:“无论风掌门是不是掌门,将他交出去都不妥之极。”这人是晴满峰长老座下的参议,见他开口,其上司晴满峰长老也是一呆,随后想喝骂他闭嘴。可是萧寄云已经望了这人一眼:“卞秀,你这话何解?”
“隐流、奉天府和朝云宗是以讨伐妖人的名义发动这场战争。”参议这个位阶在其他仙派是没有的,广成宫常年派出修士镇守北线,才特设了这个军职出来,以辅助治军。现在卞秀得了机会就侃侃而谈,“这自然是他们单方面的宣告而已,大陆上都道他们不过找个由头,只为师出有名。可是我们现在将风……掌门这么一交出去,岂不是就坐实了联军对我们的污蔑?岂非就默认了广成宫和中古大战的妖人沆瀣一气?那可不仅仅是颜面扫地之事了。”
他说得自然有些道理,广成宫这样的万年大派,那是把脸面看得比什么都重的,萧寄云到现在仍然坚持广成宫负隅顽抗,用的也就是这条奥义。可惜卞秀相比这里的广成宫元老,实是人微言轻,所以晴满峰长老大袖一拂,就将他蹬蹬蹬甩出去两丈,瞪眼道:“闭嘴!”若非这里是萧寄云的居所,他都想生劈了这个捣乱的家伙。
金长老沉声道:“大尊者,时不我待。离联军下一次举兵来袭,必不会久了。”
萧寄云心乱如麻,却听卞秀在一边冷笑道:“如果交出了风掌门,对方还不愿退兵,诸位长老打算怎办?”
这话说出来,众人俱都沉默下来。
要广成宫门人自行投降,开山门迎敌人入场,那是万万不可能之事。即使他们这些长老,也是要死战到底,直到流尽最后一滴鲜血为止。若是连先辈留下来的基业都丢了,他们还有什么脸面活着?
可是万不得已,谁愿意死?人越老越惜命,在场的哪一个不是身份、地位、修为俱在,不都盼着有一日得攀大道么?最后还是吾长老艰难开口道:“这个,还是可以和隐流磋谈的。咳,大尊者不也希望将这场战事拖延下去么,如果两方能坐下来商讨,岂非也正中大尊者下怀?”
萧寄云不气反笑。原来这些人早都算计好了,将风闻伯送出去,就算联军不会因此而撤军,但广成宫已经表现出了诚意的示好,这就方便下一步谈判。谈什么呢?自然是撤军的要求了。只要联军不是铁了心将整个广成宫一口吞掉,那么就有议和的可能。
奉天府的确想吃掉广成宫,扫清北上的阻碍,可是别忘了联军里面并不是奉天府一家独大。朝云宗仍希望广成宫香火延续,甚至连隐流都没下定决心真要将广成宫连根抛起。这种情况下,广成宫和联军只要商谈得当,还是很有机会保存自身、延续香火的。(未完待续。)
ps: 4000字奉上!唔,今天是12月24日,平安夜。所以~午间还会再加一更,图个乐呵乐呵。^_^
第1299章 小僮(为媛媛和氏璧加更)
仙宗之间的战争并不全是你死我活的,像华夏昔年那样割地赔款最后息事宁人的也不在少数。只是这般做法,对广成宫这样的名门大派来说实是屈辱至极,恐怕这一役后无论是实力还是声望都要降到谷底去。
可是哪怕是名誉扫地,至少比没有名誉要好——要是门派都被灭了,还谈什么清誉?
吾长老刚刚说完,门外就有人鼓掌道:“说得好。”
这声音,众人都熟悉得很,此刻听闻不由得俱是一惊,连萧寄云都有些意外。
来者居然是这一次非议的中心,众长老逼宫的焦点——风闻伯。
侧殿的大门缓缓打开,风闻伯施施然走了进来,目光在众人身上一扫,即落到吾长老身上:“众位既是如此深谋远虑,何必要瞒着我过来找大尊者?前线告急,正是需要诸位出力的时候,怎地跑来这里千方百计地想劝尊者,将我五花大绑送到联军那里去?”
饶是修为深厚,广成宫众高层脸上也忍不住带出讪讪之色。今日风闻伯在前线督战,他们特地绕过掌门,直奔留仙殿来寻萧寄云。可是讲了这么久,萧大尊者也没有点头,反倒是他们一力要送去隐流手里的风闻伯自个儿出现了。
当着正主儿的面,谁的脸皮能厚到再提这事儿?
妙天雪乃是女子,天生比男性心思,此刻看向风闻伯,却有满满的违和感。她再多瞧两眼,终于觉出了不对:方才给萧寄云煮茶的道僮,居然大喇喇地站在风闻伯身侧。不仅如此,看他的位置,居然比风闻伯还要靠前了半个脚掌左右!
按理说,这样身份和道行低微的道僮,应该立在主人身后三尺之外,颌首弓身,准备听命才是,哪能这样昂着头站立?像广成宫这样的人族大派传承越久,规矩就越多越森严。这小僮她也见过好几次了,是在留仙殿里做事的童子,深谙派内各项指规,绝无可能犯这样的错误。
更奇异的是风闻伯的反应。他居然就放任这童子站在自己身边,并且看起来还觉得这是天经地义一般。
场中气氛一时变得尴尬至极。吾长老咬了咬牙,正要说话,却看见风闻伯身前的道僮突然自行走到了侧殿的角落里去。他走路并没有放轻脚步,这侧殿又甚是空旷,他一迈步就有踏、踏、踏的声音传了出来,虽然并不响亮,但在座的哪个耳力不好?听着俱是眉头一皱。
侧殿的角落里,摆着一只青泥小炉,用银丝炭焙着一壶子山泉。他方才出去之前拨过炭了,所以水温一直也没有煮沸。现在他随手将风门打开,令炭火烧得更旺,泉水不出十息就沸腾起来。而后他随手取了一只青花细瓷盏,又打开檀木柜,将这里珍藏的几种茶叶都取出来,挨个打开罐子嗅了嗅,才选中了一种茶砖,挖出一小块来煮了。
他做这些动作随意自然,呆在这侧殿里像呆在自家一样自在,更是将连同萧寄云在内的广成宫高层全部当作了空气一般视若无睹。
他的行为,旁若无人得只能用两个字来形容:
作死。
这诡异的一幕令所有人都目瞪口呆,不知要作何反应才是。
好一会儿吾长老才咳了一声,对萧寄云道:“大尊者,您意下如何?”
不过是个小僮,非常时期暂不去管他。横竖已经撕破了脸,吾长老这一回是理也不理风闻伯,绕过他直接去问萧寄云。后者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冷淡道:“此事休要再提,备战罢!”哪怕他曾有一瞬间为这提议而动心,可是现在儿子站到自己跟前了,难道自己可以当着他的面,同意吾长老等人的要求吗?
他这一句话就决定了广成宫未来的命运,有人就不干了。金长老再度站了出来道:“门下子弟性命宝贵……”
话未说完,就有一个声音打断他道:“聒噪。”
这声音不大,但是带着男童独有的尖利。众人循声望去,都不敢相信这居然是捧着茶水慢慢啜饮的道僮会说出来的话。
这小子,当真不知道死字怎么写吗?
吾长老再忍不住,冲着他伸手一指。他浸|淫剑道多年,就这样随手一指都发出了凌厉无形的剑芒,别说是区区道僮的肉身,就算是钢铁也会被戳出一个洞来。
吾长老也知这是服侍萧寄云的童子,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所以这一指只取他的大腿,并没有直指心脏,令他血溅侧殿的意思。不过就在这时,道僮突然朝他笑了笑。
这笑容奇异无比,吸引着吾长老的眼神往他脸上看去。那张脸平平无奇,只一双眼睛中有紫光一闪,而后吾长老就突然从乌黑的眼眸当中,看到了闪烁而耀眼的光斑,一块接一块,偏又起伏不定,那是阳光照在水波上的景象,然而与人眼通常所见的又不同:那是只有身在水底往水面上望去的人,才能看到的景致。
吾长老不喜欢水,所以这样的景象一辈子也只见过一回。当时他只有五岁,还没有被广成宫相中,还没有踏上仙途。有一回他和小伙伴在河滩玩耍,两人爬到了礁石上去捉河蟹和青蛙,结果村东头的河水突然暴涨,将他和小伙伴从礁石上卷下来。浪很大、水流很急,他根本划不动水就被压入了水底,当时他仰面向上陷入昏迷之前,最后一眼望见的,就是金灿灿的阳光洒满了河面的美景。
这景色他一辈子也忘不了。
最后大人赶来跳水救人,他离岸边更近,所以是侥幸先被救起的那个,哇啦哇啦吐了一阵子水也就没事了,可是另外一个孩童被捞起来之后,却再也没了呼吸。
从那以后,吾长老就对水望而却步,这心结直到每次境界提升,都还要折磨于他。不过这是一直小心翼翼保守的小秘密,广成宫内谁也不知道,包括那些曾经亲如手足的师兄弟、现在的各峰长老。
第1300章 重临(双更合一)
谁也不知道,吾长老以堂堂大修士之尊居然怕水。
可是现在,他又望见了那一片碧波荡漾,阳光打在河面上,却无法穿透厚厚的水层来到他身边,他被阴冷、冰寒、驱之不散的河水包围着,不能呼吸,不能移动。河水争先恐后地从他的口鼻冲入食道、冲入肺里。
那种溺水的痛苦和恐惧,终又再度席卷而来!在这一瞬间,他忘了自己是修为有成的广成宫长老,甚至忘了自己再也不是五岁的稚龄童子。
在旁人看来,吾长老目光呆滞,突然对着眼前的空气伸手一顿抓挠,射向道僮的剑芒自然打偏了,笃地一声击在道僮身边一尺开外的乌木柱上,前进后出,凿穿一个指头大的小孔。他本人却像生了根似地长在地上,一张脸憋得铁青,喉头咯咯作响,一张嘴也像鱼似地开合不定,却没说出半个字来。
这般景况,在座的人其实没少见了,这就惊觉到吾长老竟然要窒息了!这也是奇哉怪也,以他现在修为几乎不须呼吸,又何来窒息一说?在他身后的妙天雪识得这是心邪入侵,赶紧上前两步,掏出一张清心符拍在他后心。
多宝阁主手里拿出来的,自然是好东西。这张清心符乃是用千年桃木的木片打成了浆制作符纸,颜料当中还掺入了一点点蛮蛮鸟血,因此极具神效,绝非普通的辟邪符可比。
与此同时,她又伸出纤指,正正儿按在吾长老的印堂,清喝了一声:“诸邪辟易!”这一指当中模拟了雷霆之力,从印堂灌入进去,应有驱邪之效。
不过做完了这两件事,吾长老却没有半点好转,反而自口中大口大口地呕出清水来!呕到第三口,他脸色已经转为酱紫,吐出来的水中还带有了一点点淡金。
吾长老居然将心血都呕了出来。众人见状,面色大变。
所谓沤心沥血,难道真的是把心吐出来吗?其实吐出来的不过是心头那一点精血,也就是所谓的“心血”。无论修仙者还是凡人,心头精血都是最宝贵之物,造延寿丹所采集的精血,有一大半就是凡人心血。而修仙者的精血一旦流尽,不说性命受到威胁,身体也会立刻垮掉。
果然吾长老这口心血一喷出来,人就萎顿下去。妙天雪将他扶住的时候,这位身材壮实的老人,头深深垂了下去,居然已经没有了半点生气,这时口鼻七窍才一起流出水来,滴滴答答淌在了地面上。
堂堂广成宫长老,竟然就站在这大殿之中,活生生溺毙了。
众人皆惊,连萧寄云都勃然色变。金长老眼望道僮,暴喝了一声道:“哪来的妖秽之物,胆敢在这里撒野!”他这一声震得四壁簌簌发抖,道行稍差一点的当即就会被震得心魂失守,摇摇欲坠。这声巨喝与狮子吼有异曲同工之妙,可收正心清源之效。他见到吾长老的死状,知道这位师弟的的确确是死于淹溺。
虽说好端端站在这里就溺亡了,听着虽然诡异,事情却不是说不通。人的大脑太相信自己的感受,如果以为自己正在受冻,那么死去的时候身上很可能真有冻伤的痕迹出现,像吾长老这样以为自己被溺在水里了,那当然是七窍流水,就和所有被打捞上来的淹死鬼一样。
问题是,要做到这一步谈何容易。吾长老本身的修为已到了不受妖异所惑的境界,妙天雪拿出来的清心符、打出来的惊神指,又都是邪秽的克星,居然还拿吾长老的心邪无计可施。他也若有所悟,到了这个地步,这个小小道僮加诸在吾长老身上的妖法,大概已经不能称为心邪了,大概已经诱出了他的心魔!
心魔此物,当真是一切外力无法克祛的,只有依靠本人意志才能驱散。吾长老捂藏了数百年的秘密,不仅骤然被掀开,还被对方利用之。他对水有多害怕,心魔发作起来就有多厉害,居然在这短短的几十息之内就将他弄死了。并且心魔爆发之后,如果没有平安渡过,那么神魂也是要受损的。
金长老一声大吼之后,小小僮子却连衣袍发丝都没有半点拂动。他望了望吾长老的死状,轻嗤了一声:“原来是水么?堂堂广成宫长老居然怕水,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众人这才知道,合着连他事先也不知道吾长老的软肋,这样说来,他的神通却是诱发人心底最深处的恐惧变为心魔么?
金长老见狮子吼对他无效,不由得转向萧寄云道:“大尊者,请问这妖孽怎么会出现在留仙殿中?”这小僮显然是被外物附身了,他贴身服侍萧寄云,难道这位大仙人竟无所感?
萧寄云的脸色看起来却很奇异,有些儿阴晴不定,又似有几分惊奇,这小僮已然笑道:“金长老好威风,对着大尊者也能这般咄咄逼人,我看你这舌头不要也罢。”
他说话原本有男童的尖细,可是越说到后面却越发清亮,竟是极柔和温雅的男声。若是此刻闭眼去听,谁都会觉得眼前立着的,应该是个翩翩佳公子才是,若是宁小闲在这里,按她的话来说,即是这人天生就该去当声优。
待他说到“舌头不要也罢”这六个字的时候,声音突然宏大起来,似是从四面八方响起,而这处几乎密闭的大殿,似有仙乐飘飘渺渺,不知其所始,不闻其所终,并且空气中突然有细小之物缓缓飘落,如同白雪。然而仔细去瞧,竟是一朵又一朵纯白无垢的莲花。
舌灿莲花!
在场的,修为都不等闲,见着了这奇异的一幕,当即反应过来这居然就是传说中的舌灿莲花之境。古有神人布道,天音妙仑,每到精彩处就有仙乐响起,伴随无数白莲从天而降,也被称为了天花乱坠。不过那从来只存在于传说之中,谁也没料到有朝一日自己能亲眼所见。
金长老的感受却远没有这样美好。小僮刚刚说完,他即脸色大变,伸手捂住了嘴。别人就见他指缝间汨汨流出血来,与他交好的几名长老随即跃到他身边去,将他护在中间。这时金长老倒是放下了手,可是掌心中赫然就躺着半截血淋淋的舌头。
他依旧是瞪着这名小僮,眼中的神色却转为了惊惧。
对方连出手都不曾,只轻轻说了一句话,就将他的舌头截下来,这是何等神通?
一言成法,莫不敢遵。
这毫无疑问已经凌驾了仙人的领域,想来联军当中那位撼天神君也不外如是了。
这就是神人之境才能拥有的本事。
这小僮还站在原地,连一根手指都没伸出来,吾长老和金长老就一死一伤。其余人虽然对他怒目以待,却再也没人敢轻举妄动了。吾长老和金长老俨然是这次逼宫的领头人,对方也就是看清了这一点才对他俩出手,枪打出头鸟,以达到震慑登场的效果。
而对修仙者来说,拔剑而起,那是匹夫之怒。如果双方道行相差悬殊,谁还敢再撄他锋芒?就像山羊被老虎抓伤之后,只希望快点逃命,怎会考虑如何打击报复?
不过小僮虽然震慑了全场,接下来身体却抖了抖,像蜡油遇着了火一般,无声无息地消融了。
看着一个大活人在自己面前融解,是怎样一幕场景?在场的都是见多识广的,一望就知这副僮子的躯体当中每一分精血、潜力都被压榨和透支出来了,却还是承载不了附身在里面那物的神通,才变作了这等连骨头都尽化的模样。
他还没有瘫到地上去,就有一缕黑烟从其七窍中钻了出来,触地的瞬间变作了一袭华丽紫袍的美少年。
他比这世间绝大多数女子都要秀气,即使在这昏暗的侧殿里,肤色也如美玉般莹洁完满,眉毛纤细如画,眼睛狭长而眼角微弯,紫眸流转,只薄唇轻轻勾起,便有追魂夺魄的韵味。那一袭紫袍也剪裁得分外贴身,将他衬得如松如竹,袍子上的锦簇团花微微反光,面料却像千织锦。
可是谁都分明地看到,他是从小僮的身上冒出来的,也就是说,这人不过一缕魂魄,却连具现出来的衣袍都有如此完美的细节!
一片寂静之中,萧寄云突然长长地吐了口气,说了句很奇怪的话:
“你终于来了。”
他的语气中,有庆幸、有不甘、有愤怒,却也有如释重负。
萧寄云平素威严冷清,广成宫的诸位高层还从未听过这位大仙人用上这般复杂的口气说话。
这美少年笑了,眼波如春风般和煦,说出来的话却半点也不客气:“你们可真是没用,连再拖延两个月都办不到。”
萧寄云双颧微红,显然是被他给气的,却居然忍下来了,没有发作。
连真仙之尊,也要在这人面前吃瘪么?妙天雪心里隐隐已有了极不妙的预感,此时冒险道:“你是谁?”
这美少年转过头来望着她。她即感觉到对方紫瞳中似有无穷尽的吸力,要将她的视线牢牢吸附。她费了极大力气才转移开来,耳闻他温声道:“你们不是想将风闻伯和我的分身一齐送到联军去么,怎地我站在这里,你们又不识了?”
在场众人,就像寒冬腊月被一盆冰水从头浇下,一颗心从里到外都凉透了。
这家伙居然就是阴九幽!上古的神人,中古大战的元凶,撼天神君的死对头。
最糟糕的是,他既然站在这里了,就说明联军对广成宫的指控,都是真的。
这几年风闻伯在派内排除异己,对外屡战不绝,原来的的确确就和阴九幽勾结在一起,才搅出了那许多风波来。这个真相,对于一向以正道、侠义自居的广成宫来说,实在是毁灭性的打击!自家掌门都已经和妖人勾结,沆瀣一气了,自己却还不明真相,一直都都率门下子弟白白流血牺牲。
这简直就是滑天下之大稽!
这一刻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心灰若死。
金长老舌头被截了,却偏生学过一种左道小术,称腹语术。因而此刻还能用神通将自己的声音传遍侧殿,只不过听起来沉闷些:“萧寄云,这是怎么回事!”他愤怒之下,连尊称都不再带上,直呼萧寄云的本名,“你想尽了办法拖延时间,要等的莫非就是他!”
萧寄云默然,居然一语不发。
阴九幽笑道:“倒也不笨。你们该庆幸才是,若没有我赶到,巴蛇那厮能将你们所有人都生吞下去。”
这话真是本末倒置。若非这妖人作怪,联军又怎会发兵来打广成宫?众人心里暗诽,却碍于他神人的身份和地位,未敢吱声。可是有一人居然大声将这句话说了出来,这就是那位散修出身的长老,向以耿直著称。
阴九幽微微侧头,朝这散修长老上下打量了几眼。对方但觉他盯过来的眼神像是挑选肉摊子上的猪肉,极有挑肥拣瘦的意味,不由得心里发寒,口里却还是大声道:“萧寄云,你若还有一点良心,就将这妖人推出去给联军,换广成宫一个平安……”
“你这具皮囊不错。”阴九幽撂下这句话,重又化作一缕黑烟朝他飘去。
虽说是“飘”,但那速度其快无伦,比起离弦之箭也不遑多让。散修长老骇了一跳,抽出法器朝他砸了过去。
他乃是体修,手中执的法器是一柄大杵,颜色和普通金属不同,反倒有两分惨白。这乃是骨杵,取的是三千年僵王的大腿骨磨制而成。那玩意儿不是人形,而是一头褴褛巨象的模样,所以腿骨着实粗壮。并且僵尸这种东西行走在阴阳两界的边缘地带,天生就能捕猎这两界生物。散修长老战斗阅历颇丰,从前就用这柄骨杵一挥,就能杀灭过许多气候大成的鬼物,从无失手。
在他想来,用这巨杵对付阴九幽是不可能了,但只要阻得他一阻,众人可以逃走就是。
第1301章 算计(双更合一)
可惜他挥杵的速度虽然极快,杵尖从黑烟当中划过去却没有任何触感,就像划过的只是空气而已。UU小说,www.uu234.com就这么一耽误的功夫,黑烟已经缠上了他的脖颈!
这人也是当机立断,浑身火焰熊熊腾起,正是引动了自己的真火,要驱赶阴九幽离体。
他料得不错,一般的鬼物都受不得真火灼烧。不过阴九幽是什么人?这缕黑烟连颜色都未被减淡,就要从他的口鼻钻进去。
便在此时,散修长老周身火芒突然大炽,原本红色的火焰顿时转成了苍白,并且他的七窍中同时射出了炙热的白光!
这一瞬间,他不折不扣变成了一个火人,虽然作出了仰天长啸的姿势,却没有半点声音传出,因为连声带都被极致的高温烧破。
或许就连阴九幽都没料到,这名散修长老竟然性烈至死,宁可引动真火**而死,也不愿变作阴九幽的一具皮囊!
果然阴九幽一缕幽魂又飘了出来,重化人形。而在他面前,这名散修长老只燃烧了几息就再也维持不住人形,又过了十几息,只化作一小团焦黑的灰烬。
死得这么彻底,就算阴九幽也占用不了他的皮囊了。
修仙者的真火,原本就是霸道的,无论是对敌人抑或自己。
他的死并不是徒劳无用。至少受这壮烈一幕所激,在场的广成宫高层眼中俱露出了愤恨的光,这既是对阴九幽的。也是对萧寄云的。金长老再度道:“萧寄云,你这般倒行逆施,也不怕日后愧对广成宫诸位先人!”
广成宫在中古之战乃是中流砥柱。广凌子更是将阴九幽这等元凶镇压在玉笏峰之下。时至今日,广成宫的大尊者居然和阴九幽联手,将一票门人玩弄于鼓掌之中,这真是十足讽刺的轮回啊。他复又转头盯着阴九幽道,“你自可以将我们都杀尽,广成宫数万子弟,却绝不会再听凭你那傀儡的号令!”
说罢。金长老转过身对众人道:“我们走!”
他在广成宫内威望甚高,只在几位尊者和掌门之下,这一声令下。其他人就要跟随他离去。
话音刚落,侧殿镶嵌了铜钉的厚重大门突然砰地一下关起,将里外隔绝起来。与此同时,黑暗中有无数条细小如蛇的影子。慢慢攀到了四壁和大门上。很快连成了一片。单用眼看,也知道那绝不是好相与的玩意儿,谁碰上了都不会有甚好果子吃。
众人只得停步,金长老这时已经服了止伤丹药,回首望向那三人,怒道:“这是什么意思!”
他所说的傀儡,自然就是风闻伯了。此刻这位掌门站在萧寄云身畔,嘴角微现冷笑。突然道:“广成宫仍在生死存亡关头,危机远未解决。各位这就要置门下子弟于不顾,去独善其身了?”他也看出这群人心灰意冷,他们只要出了侧殿,广成宫对联军的抵御立刻就会土崩瓦解。
这却与他们的计划不合呢。
众人皆对他怒目而视,不发一语。的确,广成宫领域已破,联军的大军随时挥进,这危机实已迫在眉睫。可如此情境下,他们又有甚办法?
阴九幽就在此时轻笑出声:“若是我说,有办法保广成宫万年基业不倒,诸位可能安心?”
金长老等人望着他,面色阴晴不定。阴九幽乃是神人,若说现在有谁能挡住撼天神君,非此人莫属。仙人境以上的大能,都是核武器一般的存在,平时只用来镇场子。
可是真正到了门派生死攸关的时刻,少不得就要打一发出去了。广成宫的终极武力只有真仙之境,这放在南赡部洲中部已算罕有敌手,却无法匹敌对方的神兽巴蛇。这事实,谁都是打一早就承认的,因此广成宫一直实施的都是拖延战术,决不愿令他参战。
可若是阴九幽肯出手相助,那么境况也许一下就可以逆转过来。
然而他们着实为难。便在一刻钟之前,他们尚能理直气壮地说自己是被蒙在鼓里,与联军交战;如今明知阴九幽身份,却还要乞求他的帮助,那就真叫做同流合污了。广成宫有今日之祸,追根溯源全拜这妖神所害,在场的谁看到他不是恨之入骨,可是现在却不得不继续借用他的力量来渡过难关吗?
众人心知肚明,哪怕广成宫能过了这一劫,托庇于上古妖邪的名声却是洗不干净了。
金长老实在是有心对他说“不”,可是话到嘴边又生生咽了下去。是个人的好恶重要,还是广成宫的安危重要?是门派的声誉重要,又或者是延续下去,传承万年香火更重要?这真真是好生纠结!
阴九幽一出现,就将广成宫挟持到了自己的战船上,再也松脱不得了。
阴九幽欣赏好一会儿众人面上的神情变幻,才微笑道:“看来诸位已经有了决断,果真明智。”
他笑起来的模样俊秀文弱,左颊上还有个微小的梨涡,即现三分腼腆,说出来的话却将众人一下逼入了死胡同里。众人也知这妖神坐镇于此,哪一个也走不脱了,此刻要么学那散修长老以死明志,要么被绑上他的贼船,决没有第三条路可选。可是对修仙者来说,举剑自刎那得有多大的勇气?更重要的是,眼看这里其他人都没有动作,凭什么别人都不去死,偏就我自选死路呢?
所以阴九幽这一句话,却是坐实了众人的心态: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吱声了。
坐在殿中的萧寄云突然开口道:“你何时回到南赡部洲的?”
阴九幽睨了他一眼:“三个月前。”
萧寄云也是一惊,随后怒道:“你既已回返。为何到现在才出现?”他和阴九幽之间,也有些通讯的法子。这妖人果然不靠谱啊,只告诉他即将回返。令他操持整个广成宫在联军的强攻下苦苦坚持,结果阴九幽居然早在三个月前就已经回到了南赡部洲!
联军抵达广成宫山脚下展开强攻,也不过是两个月不到!想起这段时间以来阵亡的门徒,他都觉得心在滴血。
阴九幽悠悠道:“你以为在虚空中穿行是件容易的事?巴蛇有肉身也只比我早回来了四个月。哪怕是神境,返回南赡部洲时也必然精筋力尽,不得不略事休整。”他与长天一样,回到南赡部洲时的状态也是强弩之末。并且他是魂体,比不得巴蛇有肉身滋养,因此休养的时间要更长些。若是回来之后马上露面。长天必然是趁他病要他命了。
萧寄云皱眉:“这三个月中,你匿在了哪里?”
阴九幽微微一笑:“北方。”
萧寄云默然。旁人或许对魂修隐秘的修行方式不甚了解,但他儿子的性命一早就与阴九幽分身绑在一起,萧寄云在这方面也下了许多苦功。自然明白阴九幽说得轻巧。其实却是到北方战线去收割魂魄了。近年来北方战线的战事紧张,那是数百个仙宗的大会战,场面一点也不比广成宫之役小了。阴九幽甫自虚空返回,魂体虚弱,正好去那里大肆进补,并且南边的战场也不会短缺了他的,毕竟还放了一个分身在这里收集死者的魂魄。
萧寄云更是明白,这妖神说得好听。其实也对广成宫之战袖手旁观。两边厮杀得越凶,战事越胶着。死掉的人越多,他才能收获更多魂魄。魂修的本质,决定了他要晋阶就必然要不停地挑起战争,收割人命。可以说,战争就是他的修行方式,尤其这家伙修为已经到了神境,每想再往前迈出一步,都不知道要用多少人命来铺垫才能完成。
可是现在形势比人强,广成宫渡过劫难的希望全放在了他身上,因此萧寄云也只得忍气吞声道:“你方才说,能令广成宫取胜,那是什么法子,你要亲自出手?”
阴九幽竖起一指,摇了摇道:“我可没有这样说过。我说的是,‘保广成宫万年基业不倒’。唔,照目前形势来看,只要广成宫不败,到最后也能算赢了罢?”
金长老插口道:“到底是什么办法?”
阴九幽看了她一眼,徐徐说出一番话来。在场众人皆为之色变,妙天雪首先出声道:“这法子,万万不可!”和阴九幽这妖人同流合污已是败坏门派清誉,若再如此行事……
阴九幽伸手一招,侧殿角落里的茶盏就自动飞了过来。他接住了轻啜一口:“解铃还需系铃人。你们想保住基业,还是想保住名声?”
场中众人脸色一时变得很精彩。阴九幽眯眼,不须细看就能分辨出了懊恼、仇恨、丧气、悲怒等等情绪。他是魂体,对旁人的情绪波动极其敏感,这些人身上此刻皆是负能量满满啊。
他对自己耸了耸肩:人类真是有趣的生物,他最喜欢看到人类纠结无助的模样。
阴九幽才放下茶盏,突然轻笑一声道:“你们当中有个人的心思,始终与其他人不同呢。这人就是——”伸出修长的手指,从众人眼前缓缓移了过去。被他指尖正对着的人,后背上无一例外寒毛直竖,直生出一种诡谲难言的不祥,似乎下一秒就要大难临头。
“——你!”
他的手指停了下来。众人顺着那方向看去,见着一张惊奇而茫然的面孔,于是也感到惊奇。
阴九幽所指的,赫然就是晴满峰长老座下的参议卞秀!
卞秀满面讶色:“我怎么了?”
“我才将计划说完,你的心绪波动就与他人完全不同,他们是懊恼和丧气,你却不然,只有窃喜、冷笑和幸灾乐祸。以往我只在一种人身上见过这种反常。”阴九幽笑了笑道,“联军的细作居然能够渗入到这里来,你也算有几分能耐。”
莫说卞秀勃然色变,就是萧寄云也忍不住皱了皱眉道:“他?不能吧,他入广成宫时日已久,并且方才只有他一力反对将掌门交出去,不是么?”最后几字,他是环顾全场说的,被他目光扫过的人都低下了头。
阴九幽嘿然一笑:“他自是要反对的,一来力排众议得你欢心,二来么,联军拿着风掌门当幌子入侵广成宫,自然不希望你将这幌子摘下来。你要是把他俩交出去了,联军还拿什么理由继续强攻?萧大真人,人家这是想将广成宫灭门呢。你们仔细想想,广成宫最近的举动,为什么联军都能未卜先知?就连北线精英回撤这么隐秘的决定,连知晓的长老数量都极有限,为什么奉天府和隐流的大军偏偏能够精准地截住他们?”
此事细思起来,真教人背心发汗。萧寄云琢磨出其中道理,看向卞秀的眼神顿时变得不善。
奸细!
卞秀额上都冒出汗珠,大声道:“大尊者,莫要听他一派胡言,我拜入广成宫已经八十五载……”话说一半,右手连扬,两粒圆溜溜的物事就打了出来,他本人则借机后跃,往门边冲去。
可惜这里有真仙和神人坐镇,哪容他逃脱?萧寄云的凝滞领域瞬间张开来,那两粒物事还没击到地面的时候,已经先被停滞在半空,却是两头金色的甲壳虫,但腹部却是胀得滚圆而透明,里面像盛满了水。
爆裂蛊!在场的都能一眼认出这东西来,只要它们沾着地面,顿时就能引发大爆炸,掩护卞秀脱身。
不过在萧寄云的领域之下,这人自然走不脱。阴九幽手指在半空中轻轻划了个“一”字,卞秀颈间就多了一条细细的红线。
面对着卞秀之人,就会发现他的眼神蓦地一滞,似是也被领域凝固住了。随后,他颈间这条红线就越发鲜艳、越发明显,两次眨眼的功夫,大好头颅就自颈上滑落下来,在地上骨碌碌连转了好几个圈。
这时,脖子里的动脉血才喷泉一样开始怒溅出来近两米远,无头尸体砰然倒地,将附近地面都染得一片狼藉。(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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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02章 探知之眼
风闻伯皱了皱眉,手掌拍击两下,侧殿大门就开了。候在外头的弟子走进来,见着这里面如同修罗场般的场景,俱是一惊,不过很快就低下头上前,要将残尸抬走。
阴九幽目光在卞秀的尸体上扫了两眼,阻止道:“慢着。”又是伸手一划,死者肚皮上就多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慢慢沁了出来。
在场的广成宫元老虽然没有一个是善男信女,但看到卞秀死后尸体还被这般折辱,不禁有些不以为然。
阴九幽却没去看众人脸色,只是招了招手,就有一物从卞秀腹部的伤口中当中被他隔空攫了出来,置在掌心当中。
这东西虽是沾满了鲜血,却能让人清晰分辨出虫形,只有尾指的指甲盖那么大,不过形貌俱全,头圆、胸宽,头部有细长的触角,后腿粗壮,简直就和路边的蛐蛐儿没两样。
妙天雪见了此物,不由得脱口而出:“应声虫!”
这蛐蛐儿一般的小虫,竟然是大陆上罕见的应声虫。“这虫儿善仿人语,经过训练可以栖在人腹中,旁人轻易察觉不出来。”
阴和幽轻轻在它头上叩了两下,应声虫即开始说话了。它从众人入殿之后开始说起,既能仿出众长老的声音,又能将萧寄云的话也说得维妙维肖,到了后来,甚至连阴九幽的声线都学了个十成十,话语更是一字不漏。
阴九幽伸手一握,这虫儿就消失不见:“这叛徒也知道自己插翅难飞,干脆作出个要逃走的假象。谁对死尸也不会有多少兴趣,等他死后,低阶弟子自然会来收走他的尸体,届时这偷听了许多讯息的应声虫就能飞回联军当中,将这里发生之事重放给对方听了。”
众人尽皆沉默。应声虫背上还有透明而薄的鞘翅,显然这东西能飞。的确如阴九幽所言,低阶弟子将尸体搬出侧殿之后,应声虫只要找个机会爬出死者体|内,再觑个无人留意的机会飞走就好了。反正现在重力领域已破,广成宫驻地对这些小生物来说再不是禁区。何况一只小虫在空中飞舞,这当口有谁会去注意?
阴九幽叹了口气:“这般人才,为什么广成宫内偏偏没有呢?”他的话里含着惋惜。卞秀在面对萧寄云和他的压力之下,犹能想到这么个传递讯息出去的法子,也算应变极快,更难得的是这人居然是以己之死来掩人耳目,可见也是个视死如归的汉子。
旁人也不知道卞秀的死触动了这妖人的哪一根神经,只见他转过身去,居然有两分意兴阑珊。
不过阴九幽正要迈步,蓦地又回过头来转向萧寄云道:“你那道侣呢?我此来感受到其他两名仙人气息,惟独少了她。”他一字一句道,“靳丝雨不在广成宫驻地之中,却又去了哪里?”
萧寄云经他这一提醒,也想起靳丝雨始终没有露面,微一回想才道:“靳尊者最近心绪不佳,许是外出散心。我唤她回来便是。”他夫妻之间自有通联之法,于是随手捏了个诀,正要发动,阴九幽却阻止道:“我来。”抬手在空中一指,即有一道黑烟袅袅而上,形成了一团混沌似的黑气,浮在半空之中,“可有她身上物件?”
萧寄云顿了顿。他和靳丝雨虽是道侣,却已有很久不曾同处,现在略事回想,才从怀中掏出一枚同心结道:“这是她赠我之物。”
阴九幽接过来,信口道:“这上头,她的气息很淡了。”
也不知说者是不是无心,反正听者有意,萧寄云顿感尴尬,阴九幽却已经将这枚同心结往半空中一扔,那团烟雾顿时变幻出一张大嘴,将这同心结吞了下去,而后蠕蠕而动,而是在仔细品嚼。
过了六、七息左右,它才慢慢扩散开来,居然化作了一面带着淡淡黑气的镜幕,里面赫然有景物逐一浮现。
众人注目以对,望见镜中展现出来的是个座落在群山当中的小小荒村。村落里的房屋大半已经倒塌了,勉强还算完整的几间茅屋木棚,在清冷的月光下也显得破败不堪。
镜幕微转,于是观众就透过一间茅屋的小窗,望见里面有个纤细的身影倚桌而坐,怔怔出神。画面甚是清晰,这女子的面貌更是人人都熟悉不已,正是广成宫的第四位尊者,靳丝雨。
此情此境下,冰仙子也褪去了往日的高傲,双目直视前方,似是陷入了沉思之中。不过她到底也是仙人之境,六感灵敏,此刻大概生出了被窥探的感觉,于是往幕镜的方向望了一眼,目光凌厉,接着就走了出来。
画面到这里就中断了。
萧寄云冷冷道:“我没有说错罢,她果真只是出去散心。”
阴九幽对自己探知之眼神术探见的景象自是信得过的,此刻也没有生疑,只是耸了耸肩:“尊夫人真是好闲心,居然跑到千里之外的荒村当中去静坐。”
血战开幕在即,靳丝雨居然去了千里之外无人知晓的小村中呆坐出神,众人也觉怪异不已。
不过萧寄云看到这一幕,心中却觉苦涩。
一个时辰之后。
靳丝雨才返回自己居所,却见萧寄云候在自己寝房,不由得秀眉微蹙:“你在这里作甚?”
萧寄云抬眼:“你方才去了哪里?”
靳丝雨冷笑道:“现在连我去哪里也要管了么,莫不是怕我投敌?”
萧寄云叹了口气。靳丝雨三更半夜外出,别人或许莫名其妙,他却心知肚明,发妻这是心中苦闷无以排遣,才远遁出去找个他寻不着的地方散心消气。靳丝雨和风闻伯之间的矛盾他如何不知?只是清官也难断家务事,靳丝雨自以为隐藏起了对风闻伯的恨意,却不知他早就看在眼里,只是这样的矛盾他也无从化解。
他心中再苦闷,此时也只能轻轻道:“雨儿,莫要着恼。待此事过去,我陪你云游大陆,再不问世事可好?”
第1303章 开撕!
靳丝雨神色更加不解:“广成宫都到了这般境地,你我不以身殉派已是侥幸,还谈什么云游大陆?”
萧寄云将周围服侍的弟子都喝退了,又随手布下个结界,以防消息走漏,这才将方才之事一一说了。
靳丝雨越听越惊,不待他说完即道:“这如何使得!借助阴九幽之力,无异于与虎谋皮!你要广成宫成众矢之地吗?今后我们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萧寄云摇了摇头:“北方战线破灭那一天,我就知道南赡部洲中部的格局必定因此而大变。北方仙宗既然已经南侵,就绝不可能再退缩回去。不管别人骂也好,赞也罢,今后这些北蛮在中部定居下来,和南方的仙宗又有什么区别了?”
靳丝雨难以置信道:“你竟真有这念头!就算旁人不戳脊梁骨,你且告诉我,广成宫还要坚持多久?”
萧寄云肯定道:“长则两月,短则四十日。”
靳丝雨冷笑道:“你以为联军还能给我们这么多时间?领域已破,敌人力量又至少七倍于我们,这却要如何撑到两个月之后!”
萧寄云眼中露出了奇异的神色:“未必就要打仗,我这里还另有一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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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成宫之战举世瞩目,虽然北方战线告破的消息这些天也传到了过来,赶回自己驻地的修仙者不在少数,不过在附近围观的大小仙宗虽然有数百家之多。
笼罩在广成宫驻地上、代表着插翅难飞领域的红色光罩破灭那一刻,所有人尽皆哗然。那兴奋的程度不输给联军兵卒。不过接下来联军潮水一般退去,缩回了兵营当中。这还能理解,强攻了这么多天。总该要养精蓄锐,准备最后的总攻嘛。
但是在联军的总攻发动之前,广成宫驻地中有人驭器而出,直接被迎入联军大帐,密谋了几个时辰才离开。
精明一点的人,就意识到双方这是在谈判了。想来也不奇怪,广成宫既然都被迫到了这个份儿上。自然要争取和谈的可能。如果进攻广成宫的只有奉天府一家,那么这场谈判肯定没戏,奉天府是恨不得将广成宫连根拔起;可是有朝云宗和隐流在。那可就不一样了。
战事停止了五天,广成宫使者也数度出入联军,攻战双方剑拔弩张的气氛似乎缓和了下来。
可就在绝大多数人以为,这场战役就要以和平方式、以广成宫的退让妥协为收尾的时候。联军当中突然又传出了沉闷的号角声。那声音按着某种特定的韵律响起,围观的人群这些天来也不知道听过了多少次——这是即将进攻的讯号。而在目前来说,就意味着最后的总攻,开始了!
果然整个联军大营随之沸腾起来。若从高空中俯瞰下去,长达数十里、分作了三垒的大营是说不尽的壮观,而当中就有无数小黑点在迅速移动,随后汇入了一支又一支队伍当中,如同水滴归入了江河。那是治装完毕。正在前往集结、等待出发的兵员。
这支雄兵顿时杀气腾腾,翻卷而出的气运几乎要遮天蔽日了。
这一下异变横生。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面面相觑:这是谈判破裂了?
而在联军的中军大帐当中,有个人面色难看,匆匆赶来兴师问罪:“突然发动总攻,这是何意!原本谈判不也基本完成?”
这人便是朝云宗掌门,白擎。
此时帐内一片肃杀,众将已经整装待发,见到白擎赶来,不约而同都望向座上的长天。
长天今日一袭黑袍,色若墨染,长发都束在脑后。他望了白擎一眼道:“广成宫并无和谈之诚意,当伐之。”
“广成宫岂非已同意将风闻伯和阴九幽分身送出?并且——”白擎目光一扫营中众将,不悦道,“也和对方几次磋谈,颇有斩获?”
长天淡淡道:“是么,那么这两人今安在?”
白擎一噎,才道:“仍在广成宫中,不是要与其他赔款一同送过来么?”
池行在一旁插口:“这是广成宫方面的说辞。我们几次三番要求将这两人先送过来,对方始终没有同意。白掌门,这就意味着空口说白话,无论是人是物,我们现在都还未见着半点影子哪。”
长天从案上取了一封急报,扔给白擎道:“我已给了他们五天时间,直至收到这封战报。”
白擎接过来匆匆浏览。这封战报出自正带领奉天府在北边作战的汨罗,里面洋洋洒洒数千字,不过好在白擎神念强大,一眼扫过就看了个大概。
刨除各种数据、分析、对比,汨罗这封战报的中心意思只有一个:北方仙宗南下的脚步,快得异乎寻常。尤其包括了乾清圣殿在内的三大仙宗,路过的丰腴膏粱之地已不在少数了,却都不曾停下,全力直奔南赡部洲中部而来!
说得再明白一点,他们前进的方向,正是广成宫。这三家的修士数量加在一起,超过了八十万人,所以一路行来几乎所向披靡,无人可挡。若是按这个速度继续前进,最多在两个月内就会抵达联军现在的战场。
这场战争的局势已经足够复杂,若再加入北方仙宗的因素,那可不知道要乱成什么样子。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对广成宫来说,无论是哪一种结果,都不可能比当下更坏。
“你是说,广成宫与北方仙宗勾结在一起,要借力来脱身?”白擎拿这战报在手,一时难以置信,“这怎么可能?南北仙宗之间仇深似海,广成宫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公然援引北方仙宗为自己的盟友?”
“若是换成白掌门,您是要名还是要命?”还没等白擎张口,池行就拍了自己脑门儿一记,“我怎么忘了,您自然是要名声清白无垢。不过广成宫既然已经和阴九幽尿在一壶里,早没有了清誉可言。只要能传续下来香火,它还会在乎再多几个北方仙宗的盟友么?不过是名声再臭一点。”(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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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04章 老朋友(双更合一)
“只要它香火不断,过个千儿八百年,这世上修士多数都换过一茬儿了,谁还会计较它的过去?”
他说得虽然粗俗,却是形象生动,众人不由得会心一笑,听他接下去道:“白掌门没有亲见,不知道这几天来在割让州府的问题上谈得尤其艰难。宁营主不在,广成宫派出的使者几乎是寸土不让,直到我们失去耐心打算翻脸,这才稍退一步。五天不过是谈下了四个州,照这速度谈下去,要达到我们的预期,至少得花上大半个月。并且后面还有赔款问题没谈呢。”平心而论,一场谈判谈个一、两月并不算多,就她所知,南赡部洲上持续时间最长的一场领土谈判发生在两个小宗派之间,一共花去了一百三十七年时间。
可问题在于,时机不当。广成宫表现出来诚意缺缺,更像是打算要拖耗时间。“若结合北方仙宗的行进速度来看,极可能双方已经达成盟议,由北方仙宗出兵为广成宫拒敌。届时我们这里的战事,又要再生波澜。并且白掌门莫忘了,广成宫来自北方的精锐也在想方设法突破我们的阻截,要冲入广成宫驻地驰援,所以这一役,实是要打得越快越好。”
白擎的面色,少见地现出了犹豫来。长天待池行说完,随手施了一个结界将这大帐隔离起来,才沉声道:“另外,风闻伯和阴九幽的分身,已经不是我们此行的重点了。”
他一开口,大帐中的气氛突然就变得森严肃穆。长天面色凝重,一字一句道:
“阴九幽本尊,已在广成宫出现。”
白擎听得此言,霍然抬起头来,面上终于变色:“什么!这消息来源可靠?”
“我亲自感知,自不会有误。”
白擎顿时皱眉。巴蛇对于同阶大能的感应,自然不会有错。那么接下来这场仗,的确不好打了。他耳闻长天接着道,“若我没有料错,阴九幽是早回到南赡部洲,却迟迟没有现身,该是自虚空返回之后神魂亏耗过重,不得不韬光养晦。这一次广成宫大祸临头,他才不得不站出来,并且他一直与北方仙宗有勾结,这一次广成宫若得北方仙宗之助,或也是他暗中牵线之举。若能拖得两个月,他一则得了休养生息的时间,二则这段时间内南北仙宗交战,他又可以收割无数生魂以补益自身;三则,广成宫本身的精锐和北方仙宗的盟友抵达驻地,将再次改变战局。”
他的总结鲜明:“所以,广成宫定然打算一拖再拖。”而谈判是最好的方式,不损一兵一卒就能令时间飞快流逝。
有道是敌之所需,我之所摧,既然识破了阴九幽的算盘,他又怎么会让这个对头如愿?
白擎伫立良久,凝神沉思,才轻叹一口气对长天道:“撼天神君,我与宁小闲当日盟议,只是要将广成宫正本清源。哪知如此战局下,它反而越陷越深。只愿事实果真如你所度,否则朝云宗就此退出联军!”
“将广成宫从阴九幽掌下解出,朝云宗此行才算圆满。白掌门这百里之途已行九十,何妨再多迈十里?”长天长身而起,“诸位,七月艰辛只为今朝,请——战罢。”
众将面色肃穆,向他弯腰行礼,而后鱼贯而出。
最终之战,终于打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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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小闲、琅琊和七仔离开大军,已经第三天。
虽是往东北方向而行,这一路上却出奇地顺畅,什么意外都不曾发生。
他们路过好几个战场了,有隐流或者奉天府军拦截广成宫北线精锐的,有小股流蹿南下、抢先劫掠骚扰南部的北方仙宗作案现场。只不过他们都在高空飞行,这几年七仔修为增长甚快,而它一向是个偏科生,道行的增进倒有一大半体现在速度上了。地面上搏杀得不亦乐乎的修士们,哪怕抬头望天能看到他的踪迹,也只见到一条白线从空中划过而已。
飞行中倒也遭遇了各色人等,不过宁小闲抱定了避事避祸的态度,望见麻烦绕道就走。哪怕是在空中遇到广成宫阵营或者北方仙宗的修士或者禽妖,七仔在长途飞行时一振翅都是五里,甚至超过了音速,称得上飒沓如流星,别人是想追也追不上。因此飞行了三天多,也不曾因为别的原因而耽误了进度。
七仔撑起了护身真气,不受高空罡风影响,因此坐在它身上的宁小闲和琅琊二人,连发丝都不曾飘摇起来。
从高空俯瞰下去,尽揽山川河泽之壮美,尤其南赡部洲如此辽阔,各州美景尽皆不同。不过飞得久了,虽然她身体无恙,可难免就有视疲劳,时常就呆怔出神。
她轻轻抚了抚胸前的魔眼,又想起来自己临行前那一幕。
他们自天坑回去,天已经大亮。弱萍退下时掀起帐帘,带入了明亮得近乎刺眼的光线,将长天的影子在地上拖得很长。
她恰好就站在长天的影子当中,纤细的身躯被完完全全地覆盖。
这空空荡荡的大帐内,似乎只有他一个人兀自独立。她微微抬头,望见所有照来的光线都被他拦在身后,没有一丝刺入她的眼中。
长久以来,他都是这般替她遮风挡雨,由着她任性胡为。而他站的位置太高,常人难及,前路却要始终独行。宁小闲眨了眨眼,突然感觉到他高大的身影很有几分寂寥的意味,让她心里隐隐都滋生出几分不安。
以他的修为,这世上本不该有多少人能威胁到他才是。
宁小闲忍了忍,还是抓着魔眼轻轻喊了一声:“长天。”琅琊坐得稍远,又是闭目入定的模样,显然没有兴趣听墙角。
他那里迅速就回话了,只一个简单的字:“嗯。”背景安静,大概这人正在帐内。
“这两日可有风波?”
“议和期间,甚是平静。”他将这几日形势说了一遍。宁小闲听完即肯定道:“广成宫在拖延时间。”
他顿觉有趣:“哦,你怎么知道?”
“这谈判,并无诚意。”她经历的谈判也不知道有多少场了,这一次广成宫的态度,明显就是拖延时间。
果然是他家丫头,这方面向来敏锐。长天无所谓道:“拖便拖罢,我们也需要时间。”
“长天。”她迟疑道,“你早知道阴九幽返回南赡部洲了,是也不是?”
他沉默了一会儿,宁小闲察觉出他似是微微一笑:“我这不过是具分身。阴九幽虽是魂修,毕竟以本尊破虚而行,抵达南赡部洲的时间比我晚不了多久。他只吃亏在没有肉身,恢复太慢。”他轻轻叹息,声音里有着遗憾,“他刚返回这片大陆,我就有所感。可惜这人擅于隐匿行踪,连卜算之术都无迹可寻。若不是这次广成宫之战,我还钓不出他。”
宁小闲奇道:“若他早就返回,这数月当中又去了哪里?”
“魂修逐战争而生,他自然要去战乱最频繁之处。”长天道,“泛大陆而言,只有两处战争举世瞩目。一处就是联军与广成宫的战斗,不过他已经在这里投放了分身,自会帮他收集生魂;另一处,即是北方战线。他消失的这几个月,估计都汲取北方战线的亡魂来温养自身了。如此双管齐下,力量才能迅速恢复。”
他温言道:“我与他之间,必有一战。勿庸担心,这一次,他走不脱了。”
谁管他能不能走脱,我担心的是你。不过这话,她没有说出口。
这一天傍晚,他们终于赶到了迭津州内的富平镇。这里,也是离南赡部洲六大禁地之一“天雷绝狱”最近的人类聚居地,相隔仅有五十里地。
七仔从云端降了下来,离地面只有百丈,目力好一些的凡人已经可以看到天空上有巨大的白鸟飞过。
这个镇子人口不过千,房屋也建得松疏,宁小闲毫不费力地从几百栋凡人建筑中找到了那一所红墙绿瓦的小小院落。
那是老刘头的家。
上一回她来到富平镇,就是找到了老刘头的家中。原因只有一个——拜托白擎将噬魂箭放入天雷绝狱中,让它引雷極入体,承受最后的淬炼。时间飞快,一转眼又是小半年过去了。
她此行前来,仍是为了噬魂箭:如果阴九幽重新问世,那么怎少得了蛮族昔年的五大首领之一——都末伏大萨满当日为他量身订做的噬魂箭?这件古怪的法器被白擎以贴身的神剑送入绝狱第九重,以最恐怖的雷暴洗炼之。如今,她便要将它取回去,物尽其用。
想到这里,正要嘱咐七仔飞过小镇,直入云端的时候,眼角余光一扫,却望见老刘头的院子当中,有一个如今看起来已经很熟悉的白色身影正向她招手。
一张平凡无奇的面庞,一个仿佛亘古不变的微笑。
宁小闲突然叹了一口气,吩咐七仔:“下去,停到那栋小院当中。”
七仔自然听从。巨大的白鸟一个盘旋从天而降,收拢双翅,一头扎进了老刘家的院子——这地方太小了,他连张开双翅的余地都没有。
这时,候在院中的白衣人迎上前来。琅琊眉头一挑,向前几步,正好挡在了宁小闲身前:“阁下是谁?”
以他仙人之境,居然还看不透眼前这家伙的虚实,在他的神念中,这白衣人就像一口幽静的深潭,怎样也探不到底。琅琊出行前得长天仔细叮嘱,一定要保证宁小闲的安全,因此此刻心中实也有些紧张。不过看宁小闲自行降落的反应,这两人却是认得的?
果然这白衣人向他颌首微笑:“我姓言。”言行当中俱无半点杀气,不像前来堵截宁小闲的人。
宁小闲此刻也从琅琊身后走了出来,望着这白衣人道:“言先生,我们上一次见面也不过是两个月前吧?什么风又把你刮到这里来了?”
除了第一次在云虎商队中结伴而行之外,言先生每一次出现的时机都有讲究。这一回,她又触动了什么天机吗?
言先生笑道:“不是我,而是她。”侧身向着后方一指。
宁小闲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庐中慢慢走出了一名女子,身材纤细,面容精致、完美,却似乎连身上每一寸皮肤都散发着空洞而冷漠的意味。
这女子对宁小闲点了点头:“宁小闲,我们又见面了。”
自打见了言先生,宁小闲就对她的出现毫不惊讶了,因为这女子即是天道派驻在凡间的化身,月娥。宁小闲和她在梦中的德水城不仅有一面之缘,还做成了两笔交易,对彼此都留下深刻印象。
只不过这女人的行踪比言先生还要诡秘,并且宁小闲相信天道绝不会做无用功,她既然出现在这里,很显然自己又沾着了什么麻烦。
所以她只好叹了一口气道:“又出了什么事是与我有关的,说罢。”
月娥以她惯有的冷漠口吻道:“你没事,是我有事寻你。”
宁小闲苦笑道:“我能不能说‘不’?”
按她对老天爷的了解,对方没事是不会扔馅饼给她的。一般来说,天道委托下来的,能是什么小事吗?
哪知道月娥淡淡道:“能。”宁小闲脸上方闪过喜色,她已经接下去道,“只不过你会错失大好机会。”
咦,数月不见,月娥就学会吊人胃口了吗?“什么机会?”
“重得一把趁手武器的机会。”
宁小闲必须承认,月娥这一句话狠狠地戳中了关键。
自獠牙断裂在浚河冰层当中以来,她就没了趁手的武器。储物袋中的法器也不知道有多少件,却没有哪一件能像獠牙这样与她血脉相连。她着急赶来天雷绝狱取走噬魂箭,很大原因也是这个宝贝和她的呼应度,比獠牙还要高,正可应一时之急。
现在听得“趁手武器”这四个字,连月娥都能看出她眼晴一亮。
“是什么,在哪里,以及,怎么取?”
第1305章 新武器(双倍开启,求月票!)
她顿了顿,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有什么代价?”天底下哪有白吃的午餐?天道化身上赶着来给她送神器,这不是只发生在玛丽苏文当中吗?
结果月娥一句话就堵了回去:“就在你身上。”
宁小闲眨了眨眼,表示不解。
“确切地说,在神魔狱当中。”
她埋头苦思。神磨狱当中的确有很多法器,大半都是从囚犯们那里收缴上来的。虽然这些东西价值不菲,但好像没有一件对她来说称得上“趁手”的吧,最关键是,没有哪一件值得天道化身为此专门跑一趟找她吧?
见她不得其解,言先生在一边好心提示了一句:“宁姑娘还记得提过的,曾令撼天神君也吃足了苦头的那件物事?”
她顿时恍然,随后连连摇头:“你说的是缚龙索?那物已经断裂不提,就算它完好无损,也非我能用。”长天在神魔狱中呆够了三万年,连这座大狱本身也收服了的,唯独拿缚龙索没办法,可不是吃足了它的苦头?随着她的阅历渐长,宁小闲也很清楚这样的神器并非人人可用,除非天生有缘,否则神器也像良驹一样会自行择主。她当年在白玉京发卖会上购入南明离火剑的时候,这把神剑若不是傲娇得不愿受她驾驭从而自行撞窗而出的话,后面也不会惹出那么多风波了。
简而言之,神器自有神器的骄傲,绝不愿听从她这样天劫都未渡过的黄毛丫头使唤。这一点,她经过了现实的教训,有足够的自知之明。而从另一个角度而言,她自身能力不足,的确也使不动神器。谁都知道孙猴子的金箍棒是个威风凛凛的大杀器,中者立毙,不过这玩意儿重一万三千五百斤,等闲人能挥得起来么?
月娥秀美的下巴轻点:“你法力低微。通常情况下,就算修好缚龙索,也不能为你所用。”
宁小闲苦笑。她已经是渡劫前期的修为了,南赡部洲上又有多少人可以达到,尤其她只用了七年时间,并且这七年里头还有三年是沉睡期。她偶尔还会小自豪一下,哪知道在月娥眼里看来竟然是修为低微得不值一提。
天道以下,皆为蝼蚁,这句话不无道理。对于她这样的天道化身来说,大概只有长天、阴九幽之流能入法眼吧?
不过她也很敏感地抓住了月娥话中的重点:“通常情况下?那么不通常的情况指的是什么?”
月娥平铺直叙道:“既然你已经来到天雷绝狱,缚龙索就有修补的可能。至于它的使用问题,谛听可以帮忙。”
见到宁小闲一双秀眼望过来,里面写满了疑问,言先生很肯定地点了点头,从怀中取出一副手套递给她:“这是用我真身尾上的毛皮制成的手套,上面附有我的力量。”
这双纯白手套的皮质很柔软,抚上去如同小羊羔的毛皮,但是再仔细感受一下,却会摸出手套表面上其实附有无数极其细小的鳞片。既是法器,就有自行适应手掌的能力,因此她戴上这双手套之后,只觉得无处不熨贴,并且轻若无物、屈张自如,绝不影响出手。
这一刻她无端端想到,言先生的真身,皮毛是白色的?她望向他:“作什么用?”她还能感觉到手套当中蕴有一股奇特的神力。
她见识过长天的力量,浩瀚霸道;她见识过白虎的力量,锋锐难当;她甚至见识过阴九幽的力量,阴谲诡秘。每个人的力量都带有各自的特点,可惟恐这手套中的力量没有,它居然中性得如同纯净水,似是没有杂质,却真实存在。
这就是谛听的力量么?她想了想,似也不奇怪。谛听是妖兽中的特例,生性平和,它的能力通常不用来打架,因此没有那么鲜明的攻击性也在情理之中。
言先生道:“这是从我真身上代表了‘灵气’的尾上截下来的毛皮制成。我的力量不会与任何人冲突,反有包容之力,因此你戴着这副手套使用缚龙索,它便不会抗拒。”
这么好!她顿时抚摩着这副手套,爱不释手。言先生讲得抽象,但她却可以理解。她自己道行不足,缚龙索本不会搭理她,然而若是言先生将它执在手里,显然就没有这层顾虑了。以他的修为,哪怕不经认主还不能心血相通,但让缚龙索听从号令还是没有问题的。
当日在白玉京发卖会中,南明离火剑也不听她号令,于是她连神剑带它的命定之主余英男的手臂一同剁了下来,这才夺剑在手。打个不恰当的比方,这副手套就好比余英男的手臂,可以用言先生的力量特质掩盖她的本来道行,取悦缚龙索。这条件原本苛刻,因为换了旁人,哪怕是长天这样的神兽,其力量也带有鲜明的个人特色,若附在手套上也与她格格不入,立刻就会被缚龙索抵制。偏偏天底下就有谛听这样神奇的物种,它的力量中正平和,几乎不和任何人发生冲突。
而经过长天的科普,她也知道谛听其实有两种兽类的形态,一种是战斗形态,即虎头、龙身、犬耳、狮尾、麒麟足,又被称作“九不象”。其龙身表吉祥,虎头表示智勇,犬耳表善听,狮尾表有耐性,麒麟足表四平八稳。
然而在尘世行走的时候,谛听的形象却是一只大白狗,惟身后有九尾,可分可聚,象征着人间的九气,即“灵气、神气、福气、财气、锐气、运气、朝气、力气、骨气”。言先生即说这是从他代表了“灵气”的尾上剥下来的毛皮,那么就带有了谛听中性的力量。
不过言先生接着道:“不过要驭使缚龙索这样的神器,对力量要求极其严苛,因此这副手套最多也只能让你动用两次缚龙索。在此之后,只有待宁姑娘自行渡过了天劫,再慢慢想办法收服这件神器罢。”
果然,她就知道没这么顺利。她的肩膀顿时垮了下来。
第1306章 地巽金的作用(求月票)
想动用缚龙索这样的神器,她还得用出坑蒙拐骗的招数,并且还是在神兽谤听、在天道化身的帮助下才能蒙蔽成功。
果然天底下没有那般美事,能像玄武的本命法器山河阵那样辅佐未渡劫的沉夏。说起来,真正带有主角光环的,是沉夏吧,是吧?
不过她也没啥可抱怨的。缚龙索的威力有多大?只看长天这数万年来始终逃不出它的捆缚就知道了,虽然他到后来神力越发微弱,可是这链子一开始就扛得住他的力量,可见就算在上古时期也是有数儿的宝物。并且她还记得白虎上次进入神魔狱与长天谈话的时候,隐隐曾点出这缚龙索原本是为了对付青龙而造,其炼制的底料她不清楚,却分明记得缚龙索炼制过程中是掺入了长天的乙木之力和白虎的庚金之力,因此当时连刚刚脱出玉笏峰的白虎都拿它没办法。
用这样的链子去捆绑大能,那是一捆一个准,哪怕只有两次机会,也是想想都觉得美哉。
那么问题来了:“怎么修?广成宫战事吃紧,我可不能离开太久。若要去其他地方的话,恕我办不到了。”她已经答应了长天,六日之内必会往返,说到即要做到。最关键的是,她最近惹祸太多,再被长天逮个现行的话……他上次施惩时的威胁言犹在耳,并且她知道他从不放空炮,也是说到做到的。
想到这里,她就觉得菊|花一紧,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当时缚龙索可是很干脆地被长天一斩两断了,此后就一直闲置在神魔狱当中。长天再大度,对这条捆了自己三万年的链子也没甚好感。
她原先的设想,是打算在广成宫之役结束以后,再去找公输昭想办法修补。可是这家伙是千金堂的堂主,毕竟还是个商人身份,她和公输昭之间还是交易与合作关系,私人交情可谈不上有多好。
再说这家伙的本质是阴九幽的分身,她怎能放心将缚龙索这样逆天的宝物交到他手里去?
所以缚龙索的修复工程,一直就搁浅下来。
如今有言先生和天道化身帮忙,那是再好不过。这两个家伙,至少比公输昭要靠谱吧?
言先生和月娥互望一眼:“不须绕路。你手里还有一件宝物,可以用来修复缚龙索。”
宁小闲杏眼转了两圈,已有了揣测:“你是说……地巽金?”地巽金曾是张生和崔莹莹的烫手山芋,对所有修仙者来说却是不容错过的宝物,她解决了这对夫妻的杀身之祸,所以对方也顺手将这东西送给她当作谢礼了。以月娥的眼界,神魔狱中宝物虽多,能让她看上的也只有那么几件了。并且地巽金此物,其实宁小闲也从来不曾忘记。就是这么不起眼的一块天外陨石当中的金属,就让玄武炼出了神器山河阵。
现在想来,也惟有缚龙索这样的宝物,才能配得上地巽金的稀缺性。
果然月娥点了点头:“不错,就是此物。地巽金能与任何法器相融,并在两个效果中由主人挑选一个生成。”
“什么效果?”
“一则,可以强化法器本身的特效。如果用在重锻南明离火剑上,则这把神剑的无坚不摧之力可能再度被放大。并且锻造后的效果,绝不是一加一那么简单。”
听起来不错嘛。“还有呢?”
“二则,可以在法器本身的特效之外,额外再增添一个特效。”月娥口齿清晰。不得不说,在解释各种原理方面,她实在是耐心十足,远超人类,“但是二者不可得兼,你只能选择其一。”
虽然她不是炼器师,却也明白这两个选择,就代表了法器在两种方向上的进化,一是精度,即是单一强化,令它原有的特性更加强大,正所谓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在日后的战斗中,法器的特效越强大,主人的杀伤力越大;二是广度,即是特效向多元化发展,搞不好蹦出来个逆天的属性就牛X了,这就意味着进攻手段的多元化或者逃生手段的多样化。
一件法器到了神器这个等阶,再想往上提升就是难上加难,不过地巽金却可以打破这种屏障。光从这两种效果来看,地巽金不愧为泛大陆都要争夺的宝物。它产生的两种选择,在不同情况下都很有用,只看主人怎么去选了。
这个时候,她也明白了玄武当年炼制山河阵的时候,恐怕是选择了单一的属性强化,所以山河阵才对玄武之力有那般变|态的加成。
如果是用在缚龙索身上嘛……宁小闲想了想,觉得自己有了腹案,不过随即又有疑问产生:“唔,慢着。如果我千辛万苦炼成了这件法器,结果它的命定之主却是别人,我岂非太冤?”像当年拼死拼活去竞拍南明离火剑,她到现在还牢牢记得成交价是八千三百万零五千灵石,精确到小数点前一位,结果这把破剑居然捅破窗户去找余英男!如果浴火重生的缚龙索也是这样的白眼狼,她不就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言先生笑道:“宁姑娘心细如发,但这情形不可能发生。”
“愿闻其详。”
“南明离火剑是原主离开之前,就被指定了下一任主人。它执行的不过是主人的命令。而缚龙索接受的命令也只到缚住撼天神君为止,在这之后也不曾有人给它下过新的指令,因此它并没有所谓的‘命定之主’,此乃一也。”
就是说,蹦出一人对缚龙索招招手,这条链子就跟人家走的场景,再也不会出现了。
言先生娓娓道来:“其次,缚龙索在炼制过程中加入了巴蛇的乙木之力,后来又缚住了他三万多年。当神魔狱将神君身上的力量抽走时,缚龙索就充当了运送的媒介。这么多年来,它始终沐浴在巴蛇之力中,也仰仗它而没有在时间长河中灰飞烟灭,因此早已对它形成了强大的依赖。”
第1307章 莫非前定?(求月票)
“这一次回炉重锻之后,器灵对这浸|淫了数万年的力量必定尤其亲切。”
他望向宁小闲:“宁姑娘的力量出自神君,尤其乙木之力更与他同根同源,所以待这神器重新锻成之后,由于天生的亲和感,更易认你或者神君为主。”
宁小闲眨了眨眼:“更容易是什么意思?”原来长天对她的影响无所不在啊,连缚龙索都是因为他而愿意认她为主。
“缚龙索若是加入了地巽金,这样的宝物对使用者的要求必定会更高一些。”言先生温和道,“我还未能亲见,估料不准,不过恐怕要真仙境后期才能使得动它。不过它和你天生亲和,我推测你只要到了仙人境中后期,也许就能提前认主了。”
重锻后,这居然是连仙人也使唤不动的宝贝!
换言之,言先生替她作的弊,好牛!她吐了吐舌头,突然觉得可以越阶使用缚龙索的那两次机会,真是自己撞大运得来的了。
长天执着南明离火剑的飒爽身姿,她艳羡已久,可惜那把破剑始终不鸟她。嘿嘿,现在她终于也可以挥着神器牛气一把了,光想象都觉得那面画无比美好啊。
所以她笑嘻嘻道:“好吧,那么接下来,这把神器要怎么锻,找谁锻?”
月娥在旁边静静听了一会儿,此时接口道:“神器与锻造者之间的心血感应更强。你若想提早些使用它,最好自行锻造。”
咦,这样也可以?她很心虚:“我的炼器手法,很烂。”说不定将好好一件神器炼废了。她师出长天,而长天原本对炼器就不大在行。这也怪他不得,世上技艺千千万,就连言先生也只敢称自己皆知,却不能说精通。十项全能的人才在这世界上本不存在,“这么专业的事,不是该交给专业的人来完成嘛?”要是像她这样的半桶水都能铸出神器,那些炼器宗师巨匠是不是该泪崩然后集体跳海?
“说得有理。”月娥回头凝视她。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这具无情的化身眼里闪过那么一点点笑意,“那么,找谁?”
“呃,这个……”宁小闲顿时明白了月娥的意思。这样的重器,原本是谁也不能交托的,“不若找长天设法?”
月娥侧了侧头道:“你可知我为何在此时找上你?”
月娥这样没有人类情感的生物,不会突发奇想,不会心血来潮,只按有无必要行事。所以她现在找上宁小闲,一定有与后者此行有关,这里又是雷狱之畔,“必定与天雷绝狱有关了?”
“是。”月娥很干脆道,“你锻炼缚龙索,说不定还要借用雷霆之力。离开这里,哪怕撼天神君也再找不出第二个炼化缚龙索的恰当之处。至于炼器,你觉得这世上还有人拥有地巽金炼器的经验吗?”
的确,地巽金见诸史册的记录也只有那么一块,被玄武得到之后自己炼成了山河阵。宁小闲手里这份地巽金,很有可能是数万年来现世的第二块。古往今来那许多炼器大师,竟然无一人有缘碰触它们,自然南赡部洲上也绝没有地巽金炼器的方法流传下来。
“有啊,你俩。”宁小闲眼珠子转了转,“言先生不是号称知过去一切事?天道更是垂视万物,应该会记录下玄武当年炼器的过程罢?”
言先生摸了摸鼻子:“谬赞了。谛听之能,只能记录自己一生中的见闻。玄武炼制山河阵的年代太久远,在下还未出生,而我族又在上古大战之初就已经覆灭,所以……”
所以言先生是没办法了。宁小闲把目光转向月娥,却见这位天道分身优雅地耸了耸肩:“天道并不干涉人常,因此不知。再说玄武炼制山河阵乃是钻在山腹之中,旁人难以窥见。”
说得好像也有理。据闻山河阵昔年刚刚问世时,也是引动了天雷,又有鬼神夜哭,反过来说,天道的确不在山河阵的炼制过程横加干预,直到它炼成才有所感。天道的原则即是不干预人常,否则那许多伤天害理的邪器是怎么炼出来的?宁小闲忍不住苦笑:“那怎么办?”
言先生温和道:“我们不知,有一人却是知道的。此人现在,恰好也在联军之中。”
宁小闲念头微动即领悟过来:“沉夏!”
“不错。”月娥道,“玄武身化云梦泽,却将一生见闻感悟和心得都传给了后代。山河阵的炼制,是玄武一生中的大事件,她必然将炼制过程完整地传承下去。毕竟通晓了这把武器的历史,其子才能更好地掌握它。”
饶是宁小闲道心日益坚定,此刻也不由得发出“一饮一啄,莫非前定”这样的叹息。长天曾派沉夏潜入广成宫驻地炸掉秘境入口,后者若是因任务而死,今天她也就炼不成缚龙索了;再退一步说,若不是她当日违令偷偷潜入广成宫,沉夏必会醒悟过来长天借刀杀人的真实意图,从而心存芥蒂,此刻宁小闲再找他帮忙,他怎能愿意?
就算表面同意了,背地里将炼制之法稍加改动,炼器之说也是差之毫厘,谬以千里,重铸缚龙索一旦失败,这块举世无双的地巽金孤品也会从此消失。
这是何等荒谬的因果链条。
幸好到目前为止,沉夏和隐流的合作都还算愉快,并且由于黄萱的这一层关系,他对宁小闲也是颇为敬重。
这样古怪的因果链条,令她心里说不出地别扭。
不过眼前要集中精力办事。她将乱七八糟的思绪都赶出脑海,向月娥问出了存疑许久的问题:“你们助我炼这缚龙索,有什么条件?”
月娥淡淡道:“无。”
怎可能有这般好事?宁小闲一怔:“以后也没有附加条款?”
“没有。”月娥见宁小闲满面迷惘,不由得催促,“时间宝贵,你还不设法联系沉夏么?”
这话由旁人说来,宁小闲是不信的,可是天道偏偏不会说谎,所以她也只能按下满腹疑问,通过魔眼呼唤长天,三言两语将事儿说清。
长天耐心听完,才道:“沉夏境界未到,恐怕光凭言述难以传达炼器重点。可惜我从玄武那时拿到的,只有武道修行心得。”
她见月娥和言先生皆点了点头,就知长天说得有理:“那如何是好?”两边隔着千山万水,魔眼已经是很BUG的联通方式了,还有什么办法能令沉夏将玄武当年的炼制全过程画给她看?
长天想了想道:“那姓言的在你边上?”
“……是。”
“那便好办。他能行走阴阳两界,你让他将你拖入梦中。恰好嶂栾镇人口之数足以撑起一个梦中城,我去唤醒涂尽,让沉夏也入梦即可。”
“噫,这倒真是个好办法。”藉由梦境,她和沉夏甚至能见上面。还是她家长天聪明哪,若不是他远在万里之外,若不是身边还站着月娥、言先生,她真想送上两个香吻以示感激。
长天办事从不拖泥带水,当即道:“候着。”
……
他没有令三人等上太长时间。
约莫过了一刻钟,长天的声音即从魔眼另一端传了过来:“行了,他已经入梦。轮到你了。”
这么神速高效?“你给他吃了什么安神助眠的丹药?”以沉夏的修为,早不需要睡觉。也就是说他不是处在清醒状态,就是调息入定,这也是多数修仙者鲜少进入梦中城的原因。同时她记得隐流当中并没有这样强力的安眠药才对,至少绝不可能让渡劫前期大圆满的妖怪在一刻钟内快速入睡。
“不曾。”长天淡淡道,“我将他敲晕了。”
宁小闲:“……”
这的确是长天的行事方式。
接下来她也走入庐内。老刘头迎了上来,将她引进最干净的房间里才恭敬退走,这里头虽然简陋,床榻却相当简洁。这老头子一辈子都侍奉白擎,对修仙者身上的气息极度敏感,言先生和月娥一来,他自然是全力配合。他记忆力也相当不错,此刻再见到宁小闲,也一下就认出来这是数月前来寻白擎师徒的那个小姑娘。
宁小闲躺倒之后,换了个舒展的姿势,就收敛心神、平心静气。她不脱凡人习性,果然一会儿就沉沉睡去。
待她再度睁眼的时候,发现自己正站在嶂栾镇的大街上,此刻已然入夜,镇上行动的居民已经多了起来。前方不远处,言先生正向她微笑招手,月娥依旧面色平淡地站在他身边。
她赶紧跟上去,三人走过了弯弯曲曲的胡同子,越走越偏僻,终于来到一家瓦房前。言先生道:“就在这里了。”
话音刚落,房门吱呀一声开了,沉夏果然站在里头,脸上还带着新奇和迷惘。这种表情她并不陌生,自己头一次进梦中城,估计也是这般神情。沉夏的年岁虽大,却都是在云梦泽中渡过的,自然不会经历梦中城这样的奇境,现在也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遭。
“这便是梦中城么?”沉夏走出来几步左顾右盼,好奇道,“果然与现实的嶂栾城一模一样,唔,那里有个人变形了。”他所指的那名城中居民心怀恶念,嘴鼻伸长,舌头分岔,看起来像是变成了一条大晰蜴。宁小闲经历过梦中世界,知道这是人类变成夜游神的前兆。
不过这是人类自己的问题,不归她解决。沉夏也就是这么一说,随手摸了摸自己后脑勺,露出了疼痛的表情,显然方才长天下手不轻:“撼天神君说,你需要玄武炼制山河阵心得,这么说来,你有地巽金在手?”
“是,侥幸得了一块。”宁小闲道,“从古至今,关于地巽金的使用方式,只有玄武炼制山河阵的过程是有据可查,只得来寻你之助。”
言先生接口道:“这里是梦中世界,你在这里无所不能,因此请将昔年玄武炼器的记忆,具象出来。”只凭口述的话,难免会有错漏,并且以画面方式来展现的话,动手脚的可能性就很小了。
沉夏打量了他和月娥几眼:“这是?”
宁小闲指了指言先生:“这位是神兽谛听。”她见月娥站在言先生身后,加上身份敏感,想来不愿被人知晓,因此也就未再介绍。
不过只引荐了言先生,沉夏面上就是一惊,随后客客气气道:“谛听之名如雷灌耳,久仰、久仰!”他得了玄武的传承,自然知晓谛听一族的本事。
言先生谦让了几句,月娥即毫不客气道:“快些,时间不多了。”
她美则美矣,却不带半点人气。沉夏原以为她是言先生侍女,此刻怔了怔,见言先生和宁小闲都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似乎对这女人的脾性习以为常,也没有引见的意思,遂不再多言,只专心致志地具现玄武当年的炼器场面。
他头一次进梦中城,对魂体的运用并不熟练。不过有三万年的底蕴在身,学习起来比宁小闲快上不知道多少倍,约莫过了一刻钟左右,就能稳定地施放法术了。宁小闲在一边看着,由衷好奇长天用什么方式说动了他,这家伙的态度是出奇地配合呢。
随后,三人只觉得眼前一花,景致已经截然不同。
她首先闻到的,就是浓浓的硫磺味道——沉夏居然将他们拖入了具现出来的场景之中。单这一手,就说明沉夏的神魂比她强大不止一、两倍了。毕竟打熬神魂这种事靠的是水磨功夫,劫仙以下,谁比他经历的时间更漫长?
现在四人所立之处乃是一个极其巨大的空间,望起来像山腹,四周都是山壁,不过抬头仰望,却可以从缭绕的烟雾中偶尔望见天空的颜色。
简单地说,他们正站在一个“口”字形的山腹里,四壁环绕,只有上头开了口。若是仔细去看岩壁,那上头有无数溪流一般的沟壑,自上而下,由里到外,层层堆叠。
第1308章 重铸的希望(2015年最后一天求月票!)
对于这种形式的石壁,宁小闲并不陌生,能造成这般场景的自然力量只有两种,一是水流,二么,只有火山!
来自地心的高温会将石头都熔化成液态,随着火山的喷发而撞到四壁去,再沿壁流下来,遇冷而凝固,就形成了这样的奇景。
换言之,他们当下就站在一个活火山的山腹当中,连地面都是冷却掉的黑色熔岩。哪怕穿着火鼠靴,宁小闲都感觉到足底有热气透过石头传递上来。
这样的温度,可以轻松将凡人炙成烧烤,而且是十成熟。
熔岩的裂缝当中,时常有白气白烟冒出来,将整个火山腹变得云遮雾绕一般。这样的烟气不仅呛人,而且饱含剧毒,普通人、兽在这里呆上一刻钟就会中毒而亡。
不过哪怕大家都看出来这座火山脾气很大、很不稳定,但它的确没有喷发。原因也很简单——四人前方正有一个巨大的黑影趴在地面上,虽然动也不动,却透露出一股沉峙如山岳的凝重。在它面前,是一汪红色、滚沸的岩浆。
整个山腹当中,只有它面前的这处岩浆才是鲜活的、运动的。
这个生物的身形很庞大,在宁小闲看来还有些熟悉,毕竟已经在云梦泽中见过它几次了。沉夏既然再现这个场景,这个身影自然就是他记忆里的主人公——玄武。
在四人的眺望中,玄武巨口张开,轻轻一吸,岩浆中就冒出一团金光,滴溜溜浮在半空中。
这金光的颜色,比阳光还要耀眼十倍,骤一出场就将四下照得犹如白昼,令宁小闲立刻联想到镭射光扫射全场的画面。几乎不需其他人解释,她就知道这必然就是地巽金散发出来的光芒了。只不过崔莹莹交给她的是固体形状,她并不知晓地巽金熔化之后,居然如此光耀夺目。
被玄武这一吸,地巽金凝成的金光中分出来一缕极细的光丝,随后投入玄武口中。虽说这缕金丝比人发还要纤细百倍,玄武看起来却不敢有半点托大,巨口立刻闭上,随后地巽金也再度沉入了岩浆当中,整个山腹立刻黑暗下来。
玄武同时闭上了眼,似是沉睡。沉夏道:“娘亲用来炼制山河阵的基底,是将自己的内丹与皋涂山的地脉脉眼相融而成,此刻温养在她腹中,而将地巽金浸入地心以活火熔之,每次只取一丝,附于脉眼之上,再徐徐炼化。”
皋涂山,怎么听着这么耳熟?宁小闲皱眉凝思,言先生已经低声道:“就是如今的皋涂大漠。”
她打了个响指,想起来了!皋涂大漠在南赡部洲中部以西,距离北部战线约二十里万之处。那里是人迹罕至的大漠,滚滚黄沙整整绵亘了三个大州。她曾乘着七仔从上空飞过,底下只有极其壮观的沙海、沙山,飞出去数百里都找不到几处绿洲,可以说这里是活物的地狱,生存环境极度恶劣,连最有经验的向导都不敢轻易带领商队进入。每年消失在这座噬人沙漠中的倒霉蛋都不知道有多少。
可是在言先生的书中,皋涂山本不是这个样子。书中描述,这里“蔷水出焉,西流注于诸资之水;涂水出焉,南流注入集获之水。其阳多丹粟,其阴多银、黄金,其上多桂木”,乃是河流交汇、草木繁盛、物产丰饶之地。皋涂山庞大的山脉之中,甚至还有无条草、玃如兽、数斯鸟这类奇花异草、珍禽异兽徜徉于其中,仿佛人间乐土,那是不输给巴蛇森林的兴旺。
用“沧海桑田”来形容皋涂山的变化,实在再贴切不过。她原本以为那是时间的伟力造成,毕竟地球上的塔克拉玛干沙漠,原本也是浩瀚无际的海洋。可照目前情况来看,似乎罪魁祸首找到了啊。
地脉的脉眼,乃是一整座山脉灵气汇集之处,一方面将空气中的灵气吸拢过来,沉于地表,另一方面则将这些灵气透过泥土滋养万物,动植物因此才能够欣欣向荣。皋涂山横跨三个大州,又承育了如此繁茂的生灵,其脉眼自然强大。玄武将它摘取出来,作为山河阵的基底,皋涂山没有了脉眼的滋养,当然就日渐荒芜,时隔三万年后再去看它,已经是黄沙漫天的不毛之地了。
再接下来,玄武又长久地没有动作,幸好这里是梦中世界,时间流速与外界截然不同。宁小闲给她算过,她大概每过十天才会吸取一丝地巽金的金丝入腹炼化,顿觉不妙:
“等下。玄武用了多长时间,才锻出这把山河阵?”
“三十六载。”
她眼前一黑:“三十六年!大战在即,我从哪里挤出这许多时间来重铸缚龙索!”
月娥望了她一眼,淡淡道:“这个等会儿再谈,让我们看看后面的场景。”后面一句话是对着沉夏说的。
沉夏点了点头,众人眼前的场景立刻又起了变化。
此时的火山已经不再冒烟了,腹地的地面也变得冰凉,显然距离玄武将地巽金投进地心熔炼已经过去了许多年。这件至宝将绝大部分地热都吸走了,活火山居然变作了死火山。
玄武再度重复那个已经进行过千万次的动作,不过,这回终是最后一次了。
熔岩中冒出一缕极细极细的金丝,却没有投入玄武的巨口,而是贴上了浮在半空中的法器里面。
这件法器的形状已经定了下来,和日后宁小闲在云梦泽当中见到的山河阵基本一致,乃是两口飞轮,状如满月,只不过锋刃未开,显然还只是个胚模。
不过有眼睛的都能看出来,地巽金和山河阵的融合已经完成,接下来就是水磨温养的功夫了。世上的炼器之法千千万,并不是所有法器都从高温的炉子里诞生出来的,比如山河阵,又比如羿神弓。玄武将铸器的地点放在自己腹中,很明显是因为它和龙龟、白虎这些大妖一样,在腹内开辟出了第二空间,在那里炼器,一是掌握更加随心,二是更加安全,无人抢夺。
沉夏问道:“还要再看么?”
三人摇头。后面就是器成的场景了,一定很狂霸酷炫屌炸天,不过不是此行的重点。
沉夏也知她时间宝贵,此时也将玄武当初炼化地巽金、融合山河阵的心得和法诀传授与她。他倒没有敝帚自珍,因为留存于世的地巽金可能也只有宁小闲手里这么一份,就算口诀流传出去,别人也是用不出来。随后他交代道:“娘亲当初拿到地巽金,足足花费了百年功夫来确定它的物性,毕竟此前从未见过这样的金属,炼制时亦是小心谨慎。然而即使将这份摸索的功夫去掉,山河阵的问世至少也要二十年时间。”
他的修为虽然只到渡劫期大圆满,却继承了玄武的衣钵,心境眼力自然是高的,此刻话中难免就带上了劝勉的意味。
宁小闲明白他话中含义,郑重地点了点头。前线战事扑朔,沉夏也不敢逗留太久,遂自梦中退了出去。
……
言先生将宁小闲带回现实之后,她走出了房门,琅琊特地放出神念将她从头到尾检视了一遍,发现确是无恙归来这才放心。
几人在桌边坐下。宁小闲沉默了一会儿才苦笑道:“你们也亲耳听到了,玄武制山河阵共用去了三十六年。我这趟出来,前后只有六天时间,哪还有空去整治缚龙索,不或等广成宫之役结束后再来?”
月娥道:“那便来不及了。”
她话里有话,宁小闲大奇:“什么来不及了?”
言先生当即轻咳一声,接过话头:“没什么。月娥要说的是,你炼制缚龙索未必就来不及。”
宁小闲的注意力顿时被吸引过去。炼制过程中的艰辛且先不提,只说三天之内有可能炼成一把神器吗?这念头,光凭想象都觉得是痴人说梦啊。再说她哪来的时间炼制缚龙索?长天给她限时六天,她现在刚好用掉了一半,剩下的时间用于取走噬魂箭再返程,也是紧巴巴地,上哪里再挤时间炼器,还是神器?
月娥快速眨了两下眼,显然心中正在运算:“你可知为何玄武炼制山河阵要用掉三十六年?”
“知道啊。方才沉夏有言,玄武不知地巽金的物性,所以揣研了很久……”
言先生笑道:“玄武不知地巽金之性,你却没有这样的烦恼。”他向着月娥望了一眼,“天道虽然不能干涉人事,但本身却洞悉了一切规律和法则。地巽金之性,旁人不知,难道月娥还不知么?这一项摸索之功,可以省去。”
知识就是力量,宁小闲的确赞同这一点。不过,“但即便如此,玄武真正用于炼制的时间也不会低于二十年。”
这回是月娥接口道:“这仍要归于玄武心中并无把握之故。就如凡人喜欢挖掘前人古墓寻宝,对于未知的坑穴自然是小心翼翼,惟恐错踏了机关。玄武也是一样,此前从未有人将地巽金用于炼器,她首开先河,必要谨慎尝试,否则连自己的妖丹都要损耗进去。”
宁小闲联想梦中所见,的确玄武每次只从熔化了的地巽金上头抽取一缕金丝入腹,仔细炼化。那真叫做循规蹈矩,不敢越雷池一步,全凭一口水磨功夫。她将自己的内丹也融入了山河阵的底胚当中,若是失败代价实在太大,一身修为十去七八,因此不得不小心行事。
轮到宁小闲,她却再不是摸着石头过河了。有玄武的经验和口诀在手,省去了自行摸索之功,时间上也可以大大缩减。言先生更是道:“玄武炼山河阵,用的是细水长流的办法,水到则渠成。你未必要效仿之。”
宁小闲道:“还有他法?”若由她自己来炼制,不该比玄武更加小心吗?毕竟她的道行还没有玄武当年高呢。
月娥道:“怎就没有?你当每一个炼出了本命法器的妖怪,都是炼器的巨匠?”
说的也是。宁小闲吐了吐舌头,巴蛇森林里面那许多妖怪,有七成以上都自行炼出了本命法器。他们多数于炼器一道其实并无心得,然而流传在血脉当中的天赋会教导他们如何以身体的一部分,炼成本命法器。
“缚龙索虽然不由你身所出……”唔,她怎么总觉得月娥这句话有歧义呢?“但年复一年浸润在乙木之力当中,已经将它视作根本,把它看作你的本命法器也无不可。你要知道,炼制本命法器的途径成千上万,除了玄武那样精雕细琢之外,还有一种狂暴至极的办法,或许更适合缚龙索。”
“什么办法?”
“以雷霆之力,千锤百炼。”月娥朝着天雷绝狱的方向点了点秀美的下颌,“链子已经断了,要将地巽金掺入其中,就不可能再从断裂处修复。必要将它先融成液态,再重新勾勒定型。想用玄武的办法,你再过百年都不一定炼化得了它!”
听起来似乎令人热血沸腾,不过炼制神器这活儿能在短时间内完成吗,要知道就算你种一茬子韭菜,苗期也有一百二十天呢,哪是刚种下就能收割的?
无论如何,一天和三十六年的差距也实在太大了,宁小闲只是苦笑,任谁望见她脸上的神色,也知她是决计不信。
月娥漆黑的眸中有光芒闪动了两下,仿若黑曜石:“你可知道一句话,叫做‘山中方七日,世上已千年’?”
“知道。”这句话,在言先生的书中反复出现过。那一卷,记载的是各类奇闻轶事。其中一个例子就是樵夫进入烂柯山砍柴,偶入山洞,望见两名神仙对弈,他看得忘记了时间。等到神仙下完棋,他走出来发现,自己落在山洞外的斧子把手已经烂掉了。
宁小闲看到这些记载的时候,最好奇的是这些人都去了哪里。据她所知,人、妖、仙皆在南赡部洲上居住,广袤的外海上自然还会有其他大陆。
第1309章 山中七日,世上千年(新年快乐,求月票啦!)
可是随着她修为的精进,她了解到最清楚的一点就是——即然在同一个位面上,那么由自然造成的时间流逝的速度就应该是一致的。
所以传说中的这些人,很有可能就是通过时空裂隙,不小心进去了其他世界当中,这才导致了时间流速的不同。这对地球的人类而言并不是什么难以接受的理论,因为多数人已经知道,在宇宙的各个角落,时间的流速的确是不同的。
此刻听月娥提起,宁小闲眉心不禁一跳:“你,你该不会是打算让我再穿越去其他时光流速更快的世界,重铸缚龙索吧?”这想法太也疯狂了!
月娥不防她心思如此灵便,立刻和言先生互望了一眼,眸中皆有惊奇之色。
……果然又被她不幸料中了吗?宁小闲叹了口气道:“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何非要赶在这几天炼制缚龙索不可?”等收拾完广成宫,她有的是时间哪。
月娥快速眨了几下眼,突然转头望向屋外的天空:“今夜有星。”
宁小闲:“……”姐姐你还不如直说“天机不可泄露”!
倒是言先生开口,温和道:“于你有益,于广成宫之战亦是有益,我便只能说这么多了。”
宁小闲也想以手抚额:“月娥不是天道化身,能够随心所欲地带我穿梭各个世界吗?”
“不能。”月娥很干脆地接口道,“我若是助你前往异界淬炼缚龙索,就是擅自干预人事,直接触犯天条,必会灰飞烟灭。”
“难道我自己去?”宁小闲没好气道,“我不是长天,没有破开虚空进行位面旅行的能力!”她的运道再逆天,体|内封印的也只有乙木之力,不是洪荒之力啊。穿梭世界这么高级的活儿,臣妾做不到好吗?
她话音刚落,一直矗在边上当木头人的琅琊已经抢先道:“不可!她不能离开南赡部洲。”她是神君的心头肉,以往只在南赡部洲上呆着,就有办法将整个隐流闹得鸡犬不宁,现在若是让她把腿伸到其他世界去嘛……那得担上多大风险!他几乎都能想象神君大人再次喷火的模样了,尤其这一趟还是在他照看之下!
月娥黑曜石般的眼眸突然有光芒闪过,这对表情一向呆板的她来说殊不寻常,也令宁小闲倍感诡异。
“我知道,你离破开虚空的修为还差十万八千里,自不会给你这样的建议。”月娥一本正经说完,转头对琅琊道,“你放心,此事不须穿越异界,并且只要时机把握得好,也是不难做到的。”
宁小闲对她表示了充分的不信任:“你对难度的定义,和我是一样的吗?”
月娥斜睨了她一眼。宁小闲只好道:“就算能吧,这和天雷绝狱又有什么关系?”她有几斤几两重,自己心知肚明,真的不想作死,可是看月娥和言先生的执著劲儿,这两人又是无事绝不登三宝殿的性格,所以由此可知缚龙索对接下来的战事当真有用。
“你知道,莫说是在不同时空,就算在南赡部洲上,也有时间流速不对等的情况出现,这都在天道规则允许范围之内。”月娥看宁小闲蹙眉,也不吊她胃口,直接道,“某些仙宗的洞天福地,进去修行一日就可收十日之效。这个你知道罢?”
“知道。”听说广成宫那个被沉夏炸掉的五老峰秘境,就是内外时间流速不同的宝地。
“另外,仙人境以上有时也会领悟相应的领域。在自己的领域里,主人可以暂时改变时间的流速。”
“这个我也知道。”这种放缓了时间的领域她见过几次了,被长天逮进神魔狱中的狄致远,其领域就带有这种性质,只不过放缓的时差有限。
“那么,我们要去的地方,也是如此。”
“天雷绝狱?”
“不错。”月娥淡淡道:“准确来说,是天雷绝狱第九重的最深处。你若清楚天雷的本质,当会知道这是世上最纯粹、最狂暴、最浩瀚之力。在天雷绝狱,每过一个呼吸的时间,大约都有五十记雷电击在峰顶,而在这高山之上的最深处,每天都要遭遇三千余记九重天雷的轰击,其中威力超过八十一重天劫的,至少有二十记。这里每一寸土地都被雷电浸透,而在承受雷击最频繁之处,这里的雷电之力从不消失,因此人间的许多规则到这里就不能适用了,其中最重要的一条,就是时间在这里的流速与外界截然不同。”
月娥面色一正。她原本生得秀美,这样一板起脸,立刻就流露出异样的威严:“我接下来的话只能说一遍,你一定要听仔细了——”
“在天雷绝狱第九重地界最深处,时间的流动速度比外界要快三万倍。”月娥一字一句,似是说得吃力无比,“也即是说,但凡南赡部洲上过了一天,那里面就已经过完了百年!”
话音刚落,屋外突有闪电划过,令得屋内外亮如白昼,也令所有人头皮发麻,浑身皮肤上如有无数细小电流乱蹿。无论是琅琊、七仔还是宁小闲,眼中都露出了惊骇之色,因为这记青中透着蓝光的闪电居然不偏不倚,正好击在了月娥身上!
紧随其后的,就是一记惊雷炸响!
这雷声就像在耳边炸开,震得在场众人耳朵嗡嗡,气血一阵翻腾,好不难受。再看月娥,生捱了这记闪电之后,娇躯一晃,脸色立刻白了三分,一向没有表情的秀美面庞也露出了痛苦之色,显然这道闪电绝不是那么好吃的。
雷电只这么一闪、一响,随后四下里又恢复了静谧。就好像刚才的雷电交加只是错觉罢了,从屋子里简陋的窗子望出去,还能看到夜空挂着的晨星。
真真是一记晴天霹雳啊。
宁小闲蓦地一惊:“不好,老刘……”他们这等修为都被雷电声色所夺,气血浮躁,老刘头不过一介凡人,这一下还不被生生吓死?
第1310章 小白鼠?
言先生微微摆手道:“无妨,我已经给他打开了结界,雷电之威不加其身。他只是受了点惊吓罢了。”
她这才微松了口气。言先生心怀善悯又应变神速,这是她拍马也赶不上的。言先生望了月娥一眼,见她脸色灰败,低声道:“伤得可重?”
月娥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坐在一边的七仔忍不住道:“她怎么了?”五人说得好好儿地,突然有雷电降下。这真叫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躲也躲不过。
言先生叹了口气道:“她泄露天机,自然要受到天道惩罚。”
宁小闲吃惊道:“天雷绝狱的秘密也算天机?再说月娥不就是天道分身,怎的还会受这样的惩罚?”那一道闪电至少有两人合抱,并且她现在也是渡劫前期的人了,对于雷电越发敏感,当能觉出这道闪电释放出来的能量,至少也相当于四十九重天劫的威力了。那可是七重天劫的最末一击,能令绝大多数修士饮恨,月娥居然就这样端坐着生生捱了下来,没动用任何神通和法器。
言先生苦笑道:“宁姑娘不曾去过天雷绝狱的最深处,不知道那里的真实场景——天雷绝狱是六大禁地中最凶险的一个,几乎无人造访。若要说到最深处,恐怕就连撼天神君也不敢在那里久留。此乃生灵禁绝之地,除了天道之外,谁还能知晓隐藏在其中的秘密?并且此事又有助于你铸器,月娥将它说与你知就是插手人间事务,又泄了天机。她是天道分身,因此更将规则纶为圣音,不敢有违。规则与秩序就是天道存在下去的根本,她怎么能破戒?”
哪怕宁小闲对月娥没甚好感,此刻听完言先生的话也不由得对月娥道:“你还好罢?”
月娥似是已将伤势和痛苦压了下去,除了声音还在微微颤抖:“无妨。那里头时间流速比南赡部洲快上许多。虽然没有山中七日、世上千年这么夸张,但是这里过去一日,那边就已经过完了一百年。算下来,你只需在那里呆上半天就能完成铸炼,并不耽误多少时间,回程时再加快脚步,依旧可以如约赶到。”
宁小闲敏感地抓住了她语意中的漏洞:“慢着!方才言先生说过,大陆上几乎无人知道天雷绝狱最深处的秘密?”
月娥干脆道:“是。”
“也即是说,从未有人在那里焠炼或者铸造过法器了?”
“……是。”这小姑娘好生敏锐。
也就是说,她要当个小白鼠了?
大概是宁小闲将不满都写在了脸上,月娥解释道:“雷霆铸器之法,古已有之,无论是你的噬魂箭还是当年的羿神弓,都有这样一道必经的程序。只不过谁也没敢将法器送入天雷绝狱最深处,一是人本身抗不住那等自然之伟力,二是法器本身品质不够,恐怕一放进去就灰飞烟灭。要知道非常之时就要行非常之事,世上再无人能比我和谛听更加了解天雷绝狱,你想重铸缚龙索,此刻就是千载难逢的良机,哪怕日后巴蛇亲来助你,也未必有这一趟顺利。”
宁小闲心中反复权衡,发现倘若天雷绝狱的秘密是真的,那么月娥的提议确实可行。自然这天道的分身从来不会说谎,否则硬吃四十九重天劫,这样的代价也太大了。
因此她抬起头来,认真道:“若是半天之内可以铸好缚龙索,这事儿我做。不过——”她目光从月娥和言先生面上扫过,“需要你们的帮助。我是指,实质性的帮助,否则我进不了天雷绝狱正中央,并且长天也绝不会同意。”自家人知自家事,她现在的道行面对天雷还显得浅薄了些,何况是九重雷区的最深处!若是她自行闯关,恐怕才走到半路就被劈得渣渣都不剩了。
言先生和月娥对望了一眼,前者道:“我们若未出现,你原本要怎样去取噬魂箭?”
琅琊在一旁接口:“我会陪她进入。以我之能,应可保她至第七重。噬魂箭与她灵犀相通,可自第九重雷区应召唤而出。”
琅琊有仙人手段,宁小闲在他护庇之下,冲入第七重雷区基本没有问题,这已是经过长天和白擎反复论证过的。
值得一提的是,天雷绝狱的“重数”只是相对雷狱中心的远近来定的,离得越近,便是越高的重数,和修仙界关于天劫重数的定义并不重合。因此第九重雷区最深处的雷电之力,其实很可能已经超过了渡劫期第八十一重天雷的威力。白擎体质特殊,天生雷灵根,本身修的就是雷法,又在天雷绝狱苦修多年,对这里地况了若指掌,因此他能够以未渡劫之身冲入第七重雷区。普通仙人的行程极限,也基本就是这里了。
在天雷绝狱,重数越高,地理面积越小。第八重和第九重的疆界很小,不过五百丈(一千六百米),因此她只要抵达了第七重雷暴区,就可以召唤噬魂箭了。这宝贝和她的契合度之高,还要超过了獠牙,在这么近的距离是可以响应她的召唤而出的。
这其中每一个步骤,都是经过反复推敲的,这也是长天放心由琅琊带她前来的原因。
问题是,计划只做到拿噬魂箭为止,此刻再生变数,恐怕琅琊的力量就不足以应付新局面了。毕竟铸器的话,至少要在雷暴区中呆上大半天,并且白擎并不知晓天雷绝狱的秘密,当初也只是将噬魂箭送到第九重雷区而已,还未远到最深处呢。
屋中沉默了许久。
就在宁小闲以为这两人打算装聋作哑下去的时候,言先生突然抬起头,伸指敲了敲桌面道:“宁姑娘你是知道的,我身为谛听一族,行走人间时,不能无故替人出手!”
他考虑良久就放出这么一记空炮,七仔气得头发都竖起来道:“喂!又要马儿跑,又要马儿别吃草,哪有你这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