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4章 追兵(4000字合一求月票)
宁小闲眼皮都快睁不开,有气无力道:“战争进行到这个地步,我看萧寄云也不会轻易将阴九幽分身交出来了,那等于交出儿子性命。”
汨罗转动红眸:“何以见得?”
“人类的心理好生奇怪的。”她迷迷糊糊道,“萧寄云为了己身修炼,不愿替儿子分担命格,导致他的命运和妖人绑在了一起,这便已经心怀愧疚,所以我料想,他从心理上不愿第二次放弃风闻伯了。”
汨罗也拊掌轻叹道:“广成宫若是连掌门也交出来,此后千年都休想在南赡部洲上抬起头来了。”
他话语中的幸灾乐祸之意,再清楚不过。她这才想起,汨罗才是这场战争最大的受益人。为奉天府计,他也巴不得广成宫拒不交出风闻伯和阴九幽分身呢。
她困极了,也只顾得有气无力地瞪他一眼,随后就埋在巨鹰丰厚的羽毛当中睡着了。魂魄的困乏和肉身不同,对于普通修仙者来说无法抗拒,再说她魂体的伤势其实也需要通过沉睡来愈合。哪怕是学过部分魂修之术的风闻伯,吞吃了魂珠后也需要另觅地方来回复伤势,何况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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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正浓,月下的狂欢已然收场。
弱萍正守在外帐榻边,见到长天快步行入,赶紧起身行礼。
“她一直未起?”
弱萍低声道:“女主人睡得很香。”
长天皱了皱眉,掀起帷帘走入里间。方才他虽通过魔眼望见她沉睡,心中的焦灼感却是不减反增。方才用神念扫过整支大军,都未发现异状,恐怕问题还是出在她这里。
主帅帐中,明珠灯暖。床上佳人果然拥着香衾而眠,秀眉微皱,红润的小嘴紧抿,显然梦里不愉,然而呼吸却是悠远绵长,未见异常。
麻烦不出在这里?长天松了一口气,在床边坐下,抚着她柔滑的脸蛋,忍不住俯首亲了她几口,低声道:“小乖,醒来。”
她的肌肤温润,他顺势往下,渐渐关照到了雪白的脖颈上。若在平时,她就该懒洋洋地睁眼,然后一边嘟哝着“好痒”一边努力把他推开。
不过这个时候,她却没有半点反应,连呼吸和心跳的节奏都没有变化。
不对劲儿。
长天的吻还印在她颈中,心却慢慢提了起来,轻轻摇动她的肩膀:“小乖?宁小闲?”
她兀自沉睡,没有应答,像一具任人摆布的漂亮布偶。
长天蓦地坐直,伸手按住了她的太阳穴。
几息之后,他的脸色越发冷厉,哪还有先前半点怜爱温存?
“阴,九,幽!”他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身在外间的弱萍突然觉得周遭气温下降,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
半炷香之后。
涂尽快步走进外帐站定,依稀见到长天的身影坐在里间的床边。
“大人。”
“出去。”
他身边的弱萍赶紧行了一礼,退了出去。
长天沉声道:“进来。”
涂尽微一犹豫。他能依稀望见床上有人,能睡在这里的不作第二人想。可是今时不同以往,他还是下意识地想要回避。
结果长天加重了语气:“进来!”
涂尽这才走了进去,望见宁小闲睡在床上,双眼闭阖。虽然看来一切如常,但两个大男人都呆在这里她还没有任何反应,这就足够诡异了。
“我检查过,她的神魂不见了。”长天开门见山,“你要查清这是怎么回事!”
涂尽阴沉的面庞上难得露出惊容:“不见了?”向宁小闲看了一眼,犹豫道,“我可否……?”
毕竟他才是魂修,长天点了点头。
涂尽即放出一缕魂魄分身,从宁小闲耳中钻了进去。
长天同时道:“神魂虽然不见,但我探查她的识海时,在海底发现了一小滴蓝色液体。”
足足过了盏茶功夫,魂魄分身才冒出头来,将一滴细小如草芥的水珠丢在涂尽手中,化作黑烟重新溜回了他身上。
他当即闭目,瞑思起来。长天心中虽然焦急,却不催促。
过了好一会儿,涂尽才开声:“拘魂之术有十余种,首先莫说能不能在女主人身上生效,就算能够拘走她的神魂,却免不了要惊动您。”
“那这是怎么回事?”
他凝视着掌中那一滴水珠:“依属下所见,女主人的魂魄恐怕是直接被拖入了梦中世界。人类时常做梦,魂魄在梦中的活动,自然惊动不到您。证据就是她识海中这一滴液体,乃是梦魇的眼泪。梦魇这种东西生活在梦中,无形无质,它的眼泪能标记特定的人选,将他们由实化虚,带入梦境里头。并且金鹰平原刚刚经历过一场血战,这里变作了阴阳交叠之地,魂魄要出入青冥也比以往更加容易了。”
也就是说,有人在她魂魄上作了标记,趁着她睡着时将她的神魂带入了梦中世界?嘿,这个“人”的名字,简直呼之欲出。
看长天脸色骤然变得难看,涂尽赶紧接着道:“大人,这三万年来人类繁衍壮大,人数遍布南赡部洲,这才有了梦中世界。”他知道长天在神魔狱中呆了三万余年,而梦中世界则是后出现的事物,存在的历史相比他的年龄来说真是不长,并且他平时怎会关注这些细枝末节之事?
少不得要讲解仔细些。涂尽道:“这就是人类世界的投影,所以多数人类睡着之后,魂魄是在梦中的城市里头活动的。”
长天听到这里已然明白:“她的魂魄被带入梦中城?很好,离这里最近的是哪座城池?”他虽然对梦中世界并不熟悉,对道理的掌握却是极深刻的,转瞬就已经拿捏到这梦中世界的规律,比起宁小闲,速度不知道要快上几倍。
涂尽心中暗算了一下:“德水城。”
长天当即站起:“这梦中世界,你与我同去。”向他伸开手掌,涂尽即将魂体从麒兽肉身当中浮出来,钻入了他掌心当中,被他握住了。
长天微微提高音量:“护好这里。”帐外立刻传来了军卫的应声,随后他再不迟疑,往前跨出一步,身影即从这帐中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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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觉甚是香甜,就算在昏噩中都能感觉到浑身的力量似乎一点一点重新凝聚。
尽管有结界保护,她在休眠中也觉出耳畔风声呼呼,显然巨鹰飞速极快。
恍惚中,似乎有人抚她面庞,极尽轻柔,那动作中带着的怜爱和抚慰,即使她在沉睡中也体会得到,于是凑上俏面,猫儿一般蹭了蹭对方。
这本是她待在长天身边的习惯。
对方动作一顿,身畔似乎传来一声若有若无的轻笑。
这笑声有些熟悉,却又有些儿陌生。宁小闲听在耳里,睡意一下去了七成——这不是长天的笑声!
她蓦地瞪大星眸,一骨碌爬了起来,却看见汨罗盘膝坐在四尺之外,正闭目养神,身形坐得周正无比,哪有半点轻薄她的模样?
莫不是自己睡糊涂了,将巨鹰背上的软羽轻划面庞的触感,当作有人抚她面颊?宁小闲眨了眨眼,不确定自己该不该发作。这时汨罗缓缓睁眼道:“你醒了,感觉如何?”
“恢复了一大半。”她感觉魂体凝实,气力自生,不再像大半个时辰前那么虚弱,可见吞噬魂珠果然是有效果的,“刚才……”
她话中带吞吐,汨罗即露出倾听的神色:“怎么?”
若不是他,这样发作不太好罢?她苦恼,最后还是道:“算啦。我们还多久能赶到大军驻地?”
“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时辰,以目前的速度,最多再有三、四盏茶的功夫就差不多了。”汨罗俊面转为严肃,“言先生替我们拖延的时间已过,城中的小院必然已经被阴九幽侵蚀进去。他在里面找不到人,就知我们已然出城,现在必然四处搜寻……”
话未说完,面对着他的宁小闲就疾声喝道:“你身后!”
天空中不知何时起云团堆叠,越来越厚,越来越黑,将视线慢慢挡上,巨鹰有几次不得已都钻入了云中飞行,好几晌才从另一头钻出来。
这样阴云密布的天气,望之不祥。只是梦中世界的格调一直就是这般昏暗,所以宁小闲还未太在意,可是现在么……
汨罗一转身,即望见前方天空中翻滚的乌云化作一张巨脸,五官俱全。尽管抽象了点儿,还能看出这张脸的轮廓实是清秀俊雅,若是个活人必然唇红齿白,让姑娘们人见人爱。不过无论是什么脸庞放大了千倍,气势是足足地了,美感却被破坏得一干二净。并且巨脸刚刚成型就突然张嘴,朝巨鹰咬来!
它一张嘴,就有巨大的吸力产生。旁边一只离得更近的夜游神顿时被吸进大嘴当中,撞在牙缝里头,只哀鸣了一声,瞬间就粉身碎骨,随后化作黑烟流散在空气中,结果大嘴微一吸,夜游神这一缕幽魂就被吸入喉底。
宁小闲和汨罗对望了一眼,都晓得这是追兵到了。
对方速度也实是快极,汨罗观想出来代步的这头巨鹰,速度在现实当中也是一流,比七仔的常规飞行速度也只慢上一筹,居然在梦中世界还被对方抢到了前头去。
巨鹰自然受汨罗操纵,这时顺着对方吸力骤然加速,随后身形灵巧侧翻,尾翼一摆,就在冲入巨嘴之前来了个左转弯,擦着它的脸顺势冲了出去。
偏在这时,左边云团涌动,随即化出一只大手往巨鹰抓来。
这里云层滚滚,已经像是暴风雨要来临之前的模样,颇有一种乌云压城城欲摧的厚重感。巨鹰身长也超过了三丈,在这只云雾化成的大手面前却像是小小玩具,谁也不怀疑只要被抓中了,两人就会被直接捏爆。
眼见乌云自四面八方包抄而来,要将两人围在中央并吞噬,汨罗对宁小闲道:“坐稳了。”手掌摊开,业火已在他掌心盛开出一朵红莲。他从莲蓬上拈出一枚白玉般的莲子,对着袭来的大手抛了过去,清喝一声:“现!”
宁小闲已知道他这莲子不独能变出代表了八苦的业障恶鬼,眼下就瞪大了眼,看他这回又变出什么幺蛾子。
果然这粒莲子冲入大手当中,随即宁小闲就看到云雾中隐约有一物出现。可是这东西的身形实在太庞大,她只看到了圆溜溜的一截身躯,像是某种巨兽。
这东西一现身,漫天的云雾突然不受控制地游动起来,方向正是这古怪的生物。
顷刻间,云雾化成的大手就土崩瓦解。
宁小闲这才看清,潜伏在云雾中的这只生物外表极像巨鲸,身形超过了十五丈(近五十米),有背鳍、尾鳍、腹鳍,肚皮上有层层宽松的褶皱,连皮肤外层都因不明寄生物而显得粗糙不平,可是一张嘴却占到了全身比例的一半,尤其张大了嘴,更是可以塞进去几十个宁小闲。可是这张嘴除了大得吓人之外,倒没显得有多么恐怖,因为嘴里半颗牙也没有。
现在这头巨怪又张开了嘴。它张嘴的模样很像鲤鱼,张到最大也呈“O”字型,然后猛力一吸!
所谓的长鲸吸水,也不外乎如是了。大量烟雾被它吸进嘴里,其腹下宽松的褶皱鼓胀起来,像是个迎着风的鼓风袋。待得它满意地闭嘴,这漫天云雾又少了一大半。
这看似蠢笨的身形,居然在云雾当中灵活地游走,如同在海洋里头一样轻盈自在,所到之处云雾尽除,天空顿时一清。宁小闲看着这生物,喃喃道:“居然是迷牢。我还是第一次见着这生物的本相。”
这类鲸的生物就叫做“迷牢”,居住在东方的云海中,专门以吞食云雾为生,口中无牙。阴天时,那里的人类时常见到巨鲸在空中游曳的身影,同时吞云吐雾好不自在,因此以为自己遇上了海市蜃楼。可是有迷牢所在的地方,草木都会长得很旺盛,如果是田地,则地里收成一般都会很好。
第1135章 此情无奈(为480月票加更)
其原因就是这种生物吞吃了云雾之后,会在夜间将少量水汽从头顶的气孔喷出,飘到地上就成了微霜和露水,有助于植物生长。
这样宏伟的一只生物,宁小闲原本只在言先生的书里见过对它的描绘,今次还是头一回亲见。观想之法不难,难点在于要对观想出来的物事有足够的、深入本质的了解,其威力才会越发巨大。汨罗观想出迷牢对付眼前云雾,无疑就合相克之理,显然他不仅亲眼见过,并且对这种生物也是相当了解了。
此刻经过迷牢几次游弋,那雾中的巨脸不情不愿地扭曲起来,很快被迷牢吞吃殆尽。这头巨大的生物很形象地打了个饱嗝,随后身形越来越小,最后一片白光中重新化为白玉莲子,飞入了汨罗掌中红莲之内。
这一次危机也被化解。
天空中云遮雾绕的情景已然不见,只有最后几丝流霭从巨鹰身边经过,被迅速甩到了后边儿去。
最后一丝雾霭即将与汨罗擦身而过的时候,宁小闲突然说了声:“小心!”指尖一弹,即有一道黯淡的光芒冲出,化作一条鳞甲宛然、头生小角的巨蟒,缠向这缕微薄的雾汽,如同缠住有形之物。后者被它缠住、绞紧,嗤嗤轻响不绝于耳,像是将烧好的钢铁浸入凉水中。此时它才褪去伪装,露出了本来面貌,乃是黑色凝实的烟气。
宁小闲观想出来的这头巨蟒,当然不是长天的真身,因为她对这家伙的性质其实并不了解,甚至连它从头到尾的真面目也只见过一次。偏又时机紧急,她只是取巧用玄冥神火使出了“蟒杀术”而已。玄冥神火专炼神魂,这缕黑雾遇到它发出这些声响,自然不是普通的雾霭了。当年广凌子的后人计振宗只学了三脚猫的功夫,其中就有被白虎改编得四不像的蟒杀术。宁小闲是从长天手里学来的原版,威力自然不可等同而语。
就望见这缕烟雾在神火的绞杀下体积不断缩减,最后几乎被压作了葡萄大小的一粒圆球。此时一起缩小了身形的火蟒也缠不住它,张大了嘴正要将它一口吞进去,这粒圆球突然沉了下去。
要知道两人正坐在巨鹰背上,圆球沉下去的位置,自然也是鹰背。它硬生生沉入鹰身,像是乒乓球砸入水面,巨鹰如遭雷亟,一声尖鸣之后,平稳的身形顿时倾斜过来。
这里是高空,没有受力之处,鹰背上两人骤不及防,也跟着踉跄了几步。
受了重创,巨鹰随即消失不见。
趁着两人手忙脚乱的大好机会,黑烟又钻出来,这一回却是凝成了一支小小的羽箭,箭身材质似金而非金,箭尾的羽簇却是青翠如竹。只听得“咻”的一声轻响,像有人轻轻弹指,这枚细小的羽箭电射而至,所取方向却是离它最近的宁小闲!
它速度太快,恰好望见它弹出的汨罗,以其目力也只能看到一抹青绿的影子转瞬即逝。他俊面变色,幸好红莲业火是他本命法宝,只要他转过一个念头,硕大的红莲就凭空出现,正好挡住羽箭的去向。
这支小箭,自然是毫无意外地射在了红莲上。
红莲华光大放,业火熊熊燃起,就要将这支青箭付之一焚。
谁知此时,青箭的去势只是微微受阻,随后——
居然就无声无息击穿了红莲,这一头进,那一头出。
本命法宝被洞穿,汨罗面色顿时一白。不过他红眸中方盛满震惊,却已经不加思索地扑了上去,不顾胸口传来丝丝钝痛!
那箭去向不停,依旧直取宁小闲。这样近的距离,这般快的速度,她断无可能躲开!
这一刻,他脑中空白一片,身体却早一步作出反应,居然是扑向小箭,想替她挡下来。若要问他为什么,他自己也没有答案;若给他多一秒钟思考的时间,也许他都不会这样做。
他从来不认为这世上有东西能比自己的性命更宝贵,也从来不认为有哪个女子能令他神魂颠倒,痴迷成狂!宁小闲的确也没有带给他这种感觉,他虽然喜欢她,却自知远没有达到可以为她抛却了一切的地步。
然而现在又是怎么一回事?
眼见这青箭实在快得骇人,甚至超越了思维的速度,他根本扑之不及。
几乎是击破了红莲的下一瞬间,青箭就准确地射中了自己的目标——
它射入了宁小闲心口,奇准无比。
汨罗心中蓦地一阵剧痛,疼得几乎无法呼吸。
再一次,他居然又没能护得她周全!再一次,他悔极自己平素为什么被琐事缠身,反而耽误了最重要的修炼!
可是在这时,他突然望见宁小闲写满惊愕的星眸微动,随后向他眨了眨右眼。
这个俏皮的动作绝不是将死之人能够做得出来的。饶是汨罗机变无双,此时也忍不住呆怔了一下,眼看她全身突然散发出淡淡的紫光,随后就听到一个奇怪的声音。
这声音,就像是冷水浇入了滚油当中,咝咝不绝于耳。
再细看去,那枚扎在她胸口的青箭是居然被覆盖她体表的紫光挡住了。这层光芒黯淡而不起眼,看起来像是风中之烛,随时都会熄灭,然而青箭碰上去不啻于一头撞在南墙上,并且被反作用力撞得箭支尽碎。
汨罗先是大喜,紧接着红眸就眯了起来。这支青箭本身必是神器,否则不会连他的红莲业火也能射穿,可为什么射在宁小闲周身这层紫光上面,就如以卵击石,竟是不堪一击?
青箭裂碎,重新又化作黑烟飘荡空中,很快凝聚出一个人形来。
此时宁小闲已经观想出一艘玉舟,重新载起她和汨罗。两人抬眼望去,看见黑烟凝出的人面目清晰起来,赫然就是方才云团变出来的那张人脸,只不过现在看起来面如白玉,身材瘦削但高挺,眉目更是难言的清纯俊隽。看到他,她脑海当中只浮现出三个字:“小鲜肉”。
第1136章 以身作饵(为600月票加更)
只不过现在这张秀气的面庞上阴云密布,一双紫色的眸子盯住宁小闲,里头写满了难以置信和惊怒:“这是什么!”
哪怕是外行人,也能从他时散时聚,又变得有些透明的魂体看出,他如今的状态很不好。
宁小闲笑吟吟地耸了耸肩:“你自己心知肚明……这话其实该由我来问的!”
方才挡下青箭一击的紫光,正是由她魂魄深处的那一枚烙印所化。无论是她还是长天,都不明白这枚奇怪的印记是什么时候种下的,可是有这东西护身,阴九幽对她的神魂攻击就俱是无效!
这张俊秀的面庞,她在自己识海里头见过一次,那时侵入她海识的分身是端木彦,她认得这就是阴九幽的真面目。眼前这人,毫无疑问就是阴九幽的分身了。
哪怕他观想出来的是上古神器,可其本质一样是神魂攻击呵!又怎么能对宁小闲生效?反而那一记惊天动地的反噬之力都让他自己吃下去了,若不是魂力出于自身,他又是魂修,魂魄远较常魂强大无数倍,此刻早已要烟消云散了。
也难怪他郁闷得要死,自己在她身上种下过烙印么,自己怎么会不知道!被自己的烙印反弹至伤重欲死,这可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宁小闲面上带笑,心里却暗暗吃惊。上次端木彦在识海中与她贴身搏斗,被紫色烙印轻易地抹杀了去。然而这回的分身观硬吃了观想出来的神器威能,居然还只是身负重伤而已,可见同为化身,他的力量要比端木彦强大得多。这倒不奇怪,她早从千金堂堂主、曾经也是阴九幽最强大化身之一的公输昭那里了解到,各个分身的职能和执行的任务不同,因此阴九幽赋予他们不同程度的力量。眼前这家伙,估计灌注了阴九幽不少心血罢?
真可惜啊。她还以为这次能够借助烙印的力量,一举将他杀灭呢。
她早就注意到,化解目前困境的关键不在风闻伯身上。他再强大,充其量也就是个修士,直接主导一切的幕后黑手,自然是一直都未露面的阴九幽分身。可是他们已经逃离德水城这么远,在梦中世界有能力远遁千里的只有魂修,风闻伯还远未达到这等水准,一时半会儿还赶不到这里,所以想要拦阻他们赶到阴阳重叠之地的话,阴九幽分身惟有自己亲自出手。
擒贼要先擒王,这也是宁小闲苦苦等待的时机。
她没忘了,自己手里始终握有一张底牌。
阴九幽分身在梦中世界再强大,也不是无限度的。他如要像在德水城那样操纵梦中城的天地之力,首先要耗费一定的时间去入侵法则,其次也不能亲自动手,这也是为什么德水城里始终只有风闻伯一个人出手的原因:和现实世界一样,“天道”怎么可以直接攻击人呢?
换句话说,他如果要对宁小闲二人亲自动手,首先就要从“化身天道”的状态中退出来,以魂体的形态施展偷袭。
她虽然不知道对方何时动手,怎么动手,却知道这次偷袭一定会到来。
她所要保证的,就是让这记攻击落在自己身上。所以在这缕黑烟击伤了巨鹰的时候,她就朝着它移动,确保自己离它更近。以阴九幽机会主义者的性格,怎么会放弃近在手边的猎物?
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这一次她就拿自己性命为饵将这幕后黑手钓出,她赌阴九幽分身会全力出手击杀她,也赌识海里那一枚烙印能够发挥作用。最重要的是,她识海中有护身符这一事,只有她知、长天知、涂尽知,阴九幽的本尊和其他分身却是不知道的啊!她若不在这上面大做文章,都对不住自己掌握的这第一手情报。
这些事说来烦琐,其实不过电光石火之间。汨罗虽不知道那一层紫光的由来,却已经明白她的伎俩。趁她话音未落,抖手打出三片花瓣。
这三枚轻巧得可怜的花瓣飘飞得可不慢,眨眼间就落到了对方身边,紧接着化作三块巨大的石头,重重相叠。这几块石头色作深黑,表面粗糙无比,上头还沾染了淋漓血渍和软泥,刚祭出来就有浓厚无比的血腥气味扑鼻而来。宁小闲嗅觉灵敏,一闻着这冲天的血气赶紧屏住呼吸,以免自己被熏晕过去。
这么浓重的味道,天生崖战役结束后那样屠宰场般的血腥气味,居然都比不上这几块石头散发出来的浓烈啊。
三块大石相叠,宁小闲才看出它们居然组合成一座巨大的石磨,拼凑成上磨、下磨和磨盘三个部分。
刚刚拼接完毕,上磨盘的巨大漏眼就发出强大吸力,将正欲远离的阴九幽分身强硬地吸了进去。
像是添足了原料,整只磨盘自发转动起来,低沉的磨砺之声响起。她从未想过,农家磨粉的声音放大百倍,居然听起来会如此地震耳欲聋也如此不祥。
汨罗已经站到她身边,低声道:“这是地狱第十七层‘石磨地狱’当中的刑具,能将待罪恶鬼磨成肉酱,待得重塑人身之后再磨,以此循环。”
这两扇磨的接触面上都錾有排列整齐的磨齿,那本是用来磨碎粮食的,不过现在上头挂满了红泥和血水,再仔细看去,这哪里是泥巴?分明就是地狱道罪人被磨作了浆的血肉!她更是知道,十八层地狱的“层”不是指空间的上下,而是在于时间和刑法上不同,尤其在时间之上,其第一狱以人间三千七百五十年为一日,三十日为一月,十二月为一年,罪鬼须于此狱服刑一万年,亦即人间一百三十五亿年。
其后各狱之刑期,均以前一狱之刑期为基数递增两番。待到第十七层地狱,那刑期之漫长,反正水云是算不出具体数字了。
这刑具是专门折磨恶鬼的,拿来对付生魂也同样效力非凡。饶是宁小闲看惯了神魔狱当中的各色刑具,此刻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第1137章 阴阳重合之地(为720月票加更)
“你进过地狱道?”否则如何能具现出这样凶残的地狱道刑具来?
“不曾。”汨罗摇了摇头,“但是我府中有人制出了这样的刑具,我不过是照着它观想罢了。”奉天府以刺探情报见长,而众所周知,获知情报的方式可不总是温和的。
阴九幽分身被吸入石磨之后就没了声息,也未再出现,只有石磨依旧碌碌转动,声响震天。
汨罗见她目不转睛地盯着石磨,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道:“走吧。阴九幽分身一死,梦中世界应该就能恢复正常了。不过保险起见,我们还是尽快赶往隐奉联军驻地为佳。”
阴九幽分身能够侵控梦中世界的法则,除了他的功法特殊之外,最大的倚仗就是深厚的魂力了。现在它被自己的具现出来的神器打残了大半条命,又被抛入了地狱道的石磨当中受碾,一身魂力十成至少去了七、八成,宁小闲可不信他再有余力掌握梦中世界了,除非本尊到来才有可能。
所以她又待了一小会儿,见石磨中再无动静,最后这副奇特的刑具重新变回花瓣,飘回汨罗手中,这才点了点头。
玉舟飞起,向着东北方向前进。
这接下来的路途,也就称得上风平浪静,中途再也没出过甚意外。
这样过了三刻钟左右时间,远方地平线上出现了乌压压一片黑影,有高有低。他们知道,那是联军驻地的军帐和哨楼。夜色中看起来仿若趴伏在地的怪兽,很有威慑力,倘是一般的生魂或者恶鬼都不敢靠近。
终于到了。两人均松了一口气。
在自己地盘上多少都会有些安全感,所以宁小闲都能感觉到身边的汨罗放松下来,随后缓步走向大营入口。
哨楼上的兵卫已经大喝道:“站住,来者通名!”
声量充沛,也委实不客气,可是听在两人耳中反而动听无比。因为这说明,活人当真可以望见他们。
在阴阳交叠之地。活人和生魂之间,果然可以互相看见。
再接下来也无庸赘述,哨兵望见两人面容之后嚇了一大跳。火速通传。
营地内灯火通明,却一片静谧。此时夜已深沉,先前的狂欢散尽,黑色的军帐中间偶尔才有人走动。多数修仙者已经回帐休整。他俩的到来,并没有引起过多注目。
宁小闲走至中途就与汨罗分开了,被簇拥着走向主帐。
她左右回顾一下,突然皱眉道:“弱萍呢?”
前后左右俱是妖兵,她的贴身侍女弱萍居然未来迎她。
就有一名妖卫沉声答道:“大人方才遣她去了中军大帐。”
好生奇怪,弱萍也需要去中军大帐帮忙么?她这念头还未转完,眼前有黑衣闪动,长天已经迎上来。面若寒霜道:“这是怎么回事,你的神魂怎会自行出走!”
以他的眼光。自然能看出宁小闲虽然看起来形神俱备的模样,然而细瞧之下还能看出来身形虚化,不似活人。并且最重要的是,她的肉身正在主帐中沉睡,他刚自里面走出来,怎能不知道?
她看到他,才觉得浑身都放松下来,忍不住嗔道:“我连魂儿都没了,你居然没发现?”
长天皱眉道:“怎么回事?”
她跟在他后面往主帐走,一边将方才发生之事一一说了,最后惆怅道:“阴九幽分身虽然是在我们面前烟消云散了,可我们毕竟未去德水城,看不出城中居民的生魂是不是脱离他的影响,也佐证不了他是不是真的死去?长天,我心里好生不安。”
他侧头望着她道:“怎么?”
“总觉得阴九幽的分身死得太容易了些。”她嘟哝道,“并且离开德水城之后,风闻伯也未露面,难道堂堂广成宫掌门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死了?”风闻伯和阴九幽分身同享命运,还敢说不是好基友么,道侣关系都没这么深厚吧?所谓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不是?这两人却是连掉头飞都飞不掉,一个死了,另一个也休想独活。所以她才觉得,风闻伯连最后的抵抗都没有就死了,这实在也太憋屈了吧?
长天无声地笑了:“你把人都弄死了,还嫌人死得太容易?”
她嗤地笑开来:“说的也是。”拾起胸前一缕秀发把玩道,“说起来风闻伯也好生可怜,这一生都是阴九幽的傀儡而已,就算当上了广成宫的掌门又怎么样?不还得对阴九幽言听计从么?连带着自己老爹和整个广成宫,都被绑上了阴九幽的战车。嘿,他就像有个私底下曝不得光、见不得人的孪生兄弟,这辈子都要受他拖累。”
长天淡淡道:“你可是亲眼所见?”
“那倒没有。”她漫不经心道,“可是风闻伯接手广成宫之后,战事频起,不就是因为受了阴九幽唆使?”说到这里,她喘了口气道,“长天,我累了,你抱着我走罢。”这倒是实话,她又不是魂修,神魂的损伤哪里是那么好弥补的?哪怕吞噬了夜游神的魂珠,她的魂体还是没有完全康复。
长天回头望了她一眼:“淘气!你现在是魂体,我怎样才能抱着你?”
“啊,也是哦。”她叹了口气,眼里写满了遗憾。
两人一前一后,终于是走近了主帅大帐。
守在帐外的卫兵赶紧向二人行礼,随后将幕帘撩起。
长天当先走入,指了指里间道:“既已赶回这里,魂魄就快些回归肉身罢。”
不知是不是阴阳交叠的缘故,帐中的一切看起来都有些模糊,她难以自抑地打了个呵欠道:“好困!”这一场风波终于要过去了,她原本就受了伤,这一下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脸上就露出了困顿之色。
长天语带宠溺道:“乖,回去自己的身体里头再好好休息,时候不早,已快四更天了。”伸手替她撩开了里间的帷帘。
她揉了揉眼,轻轻喔了一声,乖巧地往里走。
长天身形高大,立在帷幕边,她想走入内间,少不得与他擦身而过。(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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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38章 反击(求月票保榜!)
长天一低头就能望见她柔顺的发丝披在纤细的肩背上,似乎还有淡淡香气飘散,嘴角不由泛起微笑。
随后,她从他扬起的手臂下走过,踱向里间。
他能感觉到,她的确很放松。
太放松了。她这样信任他,以至于全不设防。
长天面上微笑着,待这笑容最灿烂时,袖中突然无声无息地划出一截细小的剑尖,向着那个背对着他的娇小身影后心扎去。
他的动作轻快,不带有一丝杀气,仿佛只是想伸手去扳她的肩膀,这柄不到巴掌大的、精巧若玩具的短剑更是连剑身都漆黑如墨,在昏暗的帐中连半点光也不会反射,惟有那一寸剑尖溢出了极轻微的寒气,在空气中勾出一点点白痕。
莫说魂体对气温不敏感,就是在这微凉的夜晚,这一丝丝寒气又能激起谁的注意?可是宁小闲不知道,除了神火的灼烧之外,极寒的低温也能对魂体造成重创,地狱道中就有所谓的“冰山地狱”,其位于地狱第八层,坠入其中的魂魄饱受冰寒之苦,这才辗转反侧,哀号不已。魂体是没有要害的,要迅速击杀宁小闲,只有依靠强大无比的神通将她一击毙命!
这一剑几近返璞归真,在旁人看来竟有一种清风徐来、水波不兴的闲适,要人心里生不出半点抗拒。
转眼之间,剑尖就已经刺到了她后背的黄衫上。
就在此时,奇怪的裂帛声响起,随后即有一道纵横无伦的剑气袭来。
那样凶悍的气势无以言述,似乎一剑之下,大帐、兵营、林木、沙丘,乃至阴沉的天、广袤的地,都被整整齐齐地被剖作两半!
这一剑,也似乎撕碎了一块奇怪的幕布。
幕布还未完全破碎,即有一个高大的身影冲入,怒喝道:“敢尔!”
这人后发而先至,转瞬即欺到了长天面前。比他身形更快的乃是手上一点黄影,这东西状若圆盘,闪着金灿灿的光芒朝他打来,中途还滴溜溜转个不休。
救人要紧,他也不玩什么围魏救赵的把戏了,这件法器明明白白就是冲着长天手中的短剑去的。他目力奇佳,虽然是刚刚闯入,却能看出对方手里短剑的不凡之处。
与此同时,长天也感觉到周围空气变得粘稠难行,仿佛置身泥淖地中,举手抬足都受阻碍,这一刺耗费的力气原本若只要一分的话,现在就要花费十分!眼看对方甩过来的黄色法器就要打在短剑上,他也只得迅速松手、缩臂,急速后退。
黄光也不知是甚事物,短剑被它砸上之后犹如瓷器爆裂,碎片四下飞溅。
原本这一次偷袭也该到此为止了,哪知急速后退的“长天”嘴角勾起一丝冷笑,竟是有恃无恐。
果然那柄短剑虽然爆裂作无数残片,然而其中飞向宁小闲方向的一片突然变形,化作拇指大的蚊子,向她继续扑去。此时借着爆裂之力,它又振动身后薄翅滑翔,果然就扑到了她背上!
这一下兔起鹘落,快捷无伦。“长天”机变之速,着实令人刮目相看。
这东西比一般蚊子大上许多,因此就能看到它伸出来的口器如针,足足有身体那么长,而后狠狠往她身体当中扎去!
“长天”松开短剑时,就已经观想完毕,因此这只金蚊也秉持了短剑的特性,甚至将极寒之力尽数凝聚在这一枚小小的尖针上,若是被它叮上一口,她有没有命在还真不好说。
宁小闲或者汨罗中有一人死,这一局就算没有白布。
随后,就是“笃”地一声轻响,像针扎在木头上。金蚊这一下叮得太狠,所以发出来的动静也特别大。
“长天”的笑容顿时僵在脸上。
任谁都知道,尖针刺入人体的声音,绝不该是这样的。
此时他才发现,宁小闲的后背上凝起一层薄薄的青色护甲,其质感并不光滑,反而有古木般的粗糙质感,甚至连木质的纹理都能望见。金蚊那一下叮咬,准准儿地就扎在这层青甲上,所扎之处顿时凝出了一片黑色的坚冰来,随后作龟背纹状开裂,可见其威力之大。
然而这一下,终究是没有扎在宁小闲身上。
这时她才转过头来,望向后赶来的这人。
昏暗的光线中,这人俊面含威、凤目凝煞,浑身澎湃着怒气,身后乌发在夜风中翻飞,却不是长天还有谁?
这场中,居然有两个长天!
先前被击退的“长天”身形一阵模糊,很快化出了本来面貌:
面皮白净,嘴角下撇,双目细长,只不过此刻眼中有怒意闪动。
这张面庞她只见过一次,却是深印在脑海当中的,正是风闻伯!
长天已经站到宁小闲身前,她凝望着风闻伯,眼里含笑,却将手掌抬了起来:“这滋味,好受不?”
紧闭的食、中二指当中,挟着一支小小的黑色木针。针尖上,有淡淡的白光闪动,那是玄冥真火的焰芯。
望着这枚细针,风闻伯的脸色很不好看,显然滋味是不好受的。先前他被宁小闲獠牙上的血沸特效所伤,这效果一直持续至今都未消褪,若不是他吞噬魂珠补充魂力,现在恐怕连站都站不稳,现在再吃她这一针,实是痛苦得很。
再度被人从背后偷袭?上一回在隆骨荒野里的火工营驻地,她被渡劫前期的大妖偷袭,若无长天附在龙血玉镯上的神通相护,早已是人头落地。同样的错误,她怎会犯上两次?风闻伯变作长天面貌想偷袭她,她同样也用乙木之力凝出了这一枚木针。
东方有剧毒箭木,其树皮制成箭头或针刺,可以瞬息夺人性命。不过她用这针作为玄冥神火的载体,须知木能生火,玄冥神火就潜藏在针管之内。风闻伯出手取她后心,她则是偷偷刺伤了对方腹部。
箭木针有强烈的麻醉效果,加上魂体原本就对痛感很不灵敏,所以比蚊虫叮咬还要轻微的这一下攻击,他居然没有发现。
第1139章 梦醒
见她无恙,长天终于放心,此刻金眸中杀气闪动,已是再度举起了手。
先前她和风闻伯站得太近,他惟恐施展大神通波及到她,眼下再没这担忧,终可放手施为。
不过风闻伯转为苍白的脸庞突然现出一抹诡异的微笑。长天见到他露出笑容也知不好,当即一道金光挥洒而出。
这道光如东升旭日,转眼间就光芒万丈,竟比太阳真火还要炙热。风闻伯的魂魄若是被照见其中,也是转眼魂飞魄散的结果。
然而金光只扫过一片空地。
在它抵达之前,风闻伯的身影就消失了。
宁小闲只觉得眼前金光一闪,随后梦中世界那种逼仄而昏暗的感觉被一扫而空。
放眼所见,四周俱是荒郊旷野,夜风呼啸,哪里有什么联军驻地、有什么山丘,有什么营帐?
星垂平野阔。
她最后望见的场景,是长天返身走向她,柔声道:“莫怕,四更了,你该醒了。”
她伸手去抚他的面庞。
他的体温依旧很低,然而确是活人,触及依旧是玉一般的质感。
“你是真的。”她轻声嘟哝道,随后眼前的一切都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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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体传来了轻微的震动,像处在摇篮之中。
宁小闲慢慢睁开眼睛,望见头顶上的明珠灯正散发着珍珠白的暖光。
她卧在一辆大车之内,宽榻上铺着厚而柔软的兽皮软褥,一室香软。
宁小闲长长吁了一口气。有先前那一番经历,她真害怕一醒来又在德水城中。
弱萍正坐在脚榻上,此时敏锐地回头,正好与她茫然的目光对上,顿时惊喜道:“大人,您醒啦!”
“我睡了多久?”刚刚醒转,嗓子沙哑。
“才六个时辰。”弱萍服侍她喝了水,赶紧扳开车门通报去了。
她一开门,车行的辘辘之声顿时放大了好几倍。看来大军已经开拔,她这病号就被送入车上睡大觉了。
过了好一会儿,她又快要昏沉睡着时,长天才打开车门走进来,在榻边坐下。
她翻开眼皮瞥他一眼,伸出嫩藕般的手臂,只说了一个字:“抱!”
娇气,他微微摇头,从香衾中将她整只逮出来圈在怀里,双手环住了她的细腰,低声道:“可觉得好些儿了么?”
她在他怀里拱来拱去,终于找着了最舒服的姿势瘫下来。以往他被困在神魔狱里头时,时常这样抱她。
他身上传来淡淡的风砂味道,估计是进入原野了,还有一点点青草的香气,很是好闻。她嗅了两下就伸手戳了戳他的下巴,捏了捏他的面颊——唔,果然再俊俏的脸,也经不起这样拉伸啊——在长天忍不住皱起眉时才满足地叹了口气:“你果然是真的呢。”
她语气中的庆幸,令他顿时心软。
这丫头又吃了不少苦啊。原以为只要有他在侧,没人能伤得了她。这丫头却被风闻伯两人设计,魂魄被招入了梦中城。这都得怪他疏忽大意,小瞧了对方的手段。
宁小闲嘟着嘴道:“头疼得紧。”
长天即伸手在她两边太阳穴上轻轻按揉。这天底下值得他这样伺候的,也只有眼前这一个而已:“你神魂受了不少损伤,回归身体之后就显现出来不适。”
他是顺势渡过去一丝丝神力的,所以她就觉得脑中传递进来一阵阵清凉之感,将原本的胀痛驱走不少,忍不住舒服得轻轻呻|吟两声,赞道:“功夫真好。”
他的手一顿,随后又继续,声音隐隐带有两分笑意:“其他功夫更好。”
她面色微红,轻轻啐了一口:“风闻伯那两人呢,怎么突然逃走了?”
“我带着涂尽赶来的,随后兵分两路。我来对付风闻伯,他去收拾阴九幽分身了。结果阴九幽分身一望见他,连动手都不愿即逃走了。他是将所有触碰了梦魇眼泪的人都拉进梦境的始作俑者,他一走,梦境就再也困不住你们了。”
她一愣:“逃了?”这么孬。
听她这样说,他就明白她现在果然头脑昏噩,不复往日清明,否则一下就能推算出这其中的道理:“风闻伯既然来对付你,阴九幽分身对付的就是汨罗了。且不论胜负如何,涂尽一加入局面就变作以二敌一。况且阴九幽分身先前被你的烙印反震,受了重伤,又施展神通布下幻阵迷惑你们进入,也耗费不少力气,遇上以逸待劳的涂尽,那是半点胜算也没有的。”
“若说魂修在这世上还有天敌,那九成九就是另一个魂修了。”长天淡淡道,“魂修之间的战斗,从一开始就是不死不休。阴九幽分身自忖打不过涂尽,怎还会留在原地等死?”
他说得直白,浑噩如她也能听懂。长天说得不错,魂修之间的战斗才是最残酷的,涂尽与阴九幽的几个分身相遇,最终结果都是两人当中有一个被完全吞噬才算完事。魂修之间自有辨别对方道行的办法,在这种情况下,这个分身自然是见着了涂尽,二话不说就离开梦中世界。
识时务者为俊杰,这些活了好几万年的老怪物哪一个不深谙此道?这么抽身一走,长天和涂尽想逮住他,就只能先踩过广成宫人的层层尸首了。
他顿了顿,才接着道:“方才未得我救援,你也未必会中了风闻伯的暗算。你是怎么认出他的伪装?”
他若不来,她躲得过暗算,却躲不过两败俱伤。她和风闻伯两人都是魂体未愈,打起来最后也不知道鹿死谁手,估计还是她的胜率小一些。宁小闲闭着眼享受他的服务:“自轮回台之后,这世上谁装作了你,我都能认出来。风闻伯就算变作你的相貌,言行举止和你本人也还有好大差距,我若能将你俩真当作一个,那这么些年都白活了。”
话音刚落,她就觉出他在她额上落下一吻,显然这话取悦了他。
世上还有比这更动听的情话么?
然而她甫见着那梦中的长天时,的确是一眼就认出这是个假货了,只不过……
第1140章 倾谈(为840月票加更)
她拿不准伪装成长天的是风闻伯还是阴九幽分身,因此才始终走在对方身后,不给他偷袭自己的机会。
在当时料想,对方是风闻伯的机率更大,因为阴九幽分身已经明白自己不能对宁小闲出手,那么最好的办法就是和风闻伯互换目标,由不受这一束缚的风闻伯来对付她。
若非如此,她何必对着假长天说那一番话呢?正是要明里暗里刺一刺风闻伯,令他暗地里不爽也没法回嘴。
不得不说,风闻伯也是堂堂人族大派的掌门,本身气度非凡,又有阴九幽分身相助,因此对于长天的特质也揣摩了十之七、八,在她精筋力尽的时候骤然出现在眼前,的确很容易骗到人。
可惜有一样,风闻伯始终装得并不到位。
这个破绽,她可不会告诉长天——从走进军营见到假长天之后,对方居然对她和汨罗在梦中城的遭遇一句不提,一声不问!
这是眼前这绝世大醋缸能忍得住的吗?要知道梦中世界与现实的时间流速不同,真正的长天一想到她和汨罗不知同处了多长时间,妒火都能将德水城外的大河烧干,又怎么可能一声不吭?事出反常必有妖啊。
再说,她当时试探着要假长天抱她回帐,对方却拒绝了,理由是她乃魂体,长天却是活人,就算在阴阳交叠之地,活人和魂体也是“眼见手勿动”,长天真想抱她,多半手都会从她的魂体当中穿过去,只摸着空气。
他自是害怕自己的手触到她即暴露了——风闻伯本人也是魂体,怎会存在这种情况?
可是他这是聪明反被聪明误。要知道言先生告诉过宁小闲,长天能够以肉身出入青冥,这就说明哪怕她是魂体,他都可以轻易碰触到她!
真正的长天,怎么会和她矫情呢?
有这几点为证,她要再证明不了眼前是个假货,光凭这智商当年也活不到西行路走完了。
她被情|郎伺候得舒服,太舒服了,于是下一句话问出来就不经大脑:“对了,汨罗怎么样了?”
话刚出口,她就恨不得回收。可惜这世上没有这样的神通,所以她立刻就感觉到这大车内的气温骤降,冷飕飕的声音从上方传了过来:“他害你至此,你还记挂着他?”以他本事,一查知宁小闲识海中被种下了一滴梦魇眼泪,不费什么功夫就能猜到这东西是附在海纳袋上,再由汨罗递给了她,否则在他的看管之下,狐狸想近她身都难。换言之,阴九幽分身本要对付的是汨罗,却将宁小闲也一并拉入梦中城。
这笔账,他还没和那头死狐狸算呢!
宁小闲嘿嘿笑道:“再怎样说,奉天府现在也是隐流盟友,他若有三长两短,我们攻打广成宫的难度呈几何上升。”阴九幽分身离开梦境梦境时,正好是四更天,正是鸡鸣时分。按照言先生的说法,梦中世界就要关闭,等待下一次夜晚的到来。
风闻伯既然来了对付她,那么阴九幽分身就是去伺机暗算汨罗了。她自然对汨罗的狡诈有信心,可是阴九幽分身擅识人心,原本在德水城里布下一局就几乎暗算到汨罗,所以忍不住有这样一问。
几何又是什么东西?长天冷冷道:“他好得很,涂尽找到他和阴九幽分身的时候,他二人已经对峙了好一会儿。他的神魂所受损伤比你轻得多,几乎是一回归肉体就活蹦乱跳了,嘿,死不了。”骚狐狸一大早就屁颠屁颠跑来想见她,结果当然是被他拦下了。凭什么罪魁祸首一身逍遥,他的小乖却要躺在车里头养伤?两军之中这么多双眼睛盯着,他不能对盟军主帅出手,待得广成宫之战结束,他要把这狐狸的皮剥下来当褥子用!
嗯?不对,她也睡在他的床上,岂不是要碰到这张狐狸皮?那么还是挂去马厩好了!
他一边思忖,修长的手指下意识地沿着她的唇线轻绘,又轻轻探了进去。她闭着眼,脸却慢慢红了……
长天望着她俏面上的红晕,突然道:“在梦中,他可曾对你无礼?”
宁小闲心中一跳,晓得一个答不好,他就要去寻汨罗晦气。三军即将会合,这时机却极不恰当,于是她转眸瞪了他一眼道:“没有呢。”
长天金眸紧紧盯着她,似乎要将她看穿,然而只见到这丫头明眸如秋水,清澈得一眼能望到底,于是心里那团闷闷的火气也慢慢降了下去。
她抚着自己肩膀嗔道:“好冷,你要冻死我么?”
好半晌,长天才轻叹一口气,车内气温跟着上升,重又变得暖意融融,她也再度昏昏欲睡。
不过她没忘记心中的疑问:“阴九幽分身被烙印反震之后,分明已经不能再掌握梦中世界了,为何还能将我们迎进假军营之中?”
“的确不能了。你们望见的隐奉联军驻地,乃是他动用了魂力做出来的陷阱。人类的话本子里不常常有这样一出戏么:书生只身赶路,夜宿富户家中,又得人家的妙龄女儿半夜来红袖添香。直到天明睡醒之后,他才发现自己睡在路边的破庙,或者干脆就是乱葬岗当中?”
这是她逛庙会时拖他看过的台戏,草台子戏班演得相当拙劣,没想到他居然真的看进去了。宁小闲啧啧称奇,听他接下去道,“恶鬼尚有这般能力,何况魂修?当时你在军营中可是看不到熟面孔?”
她想了想:“是呢,当时我还想着弱萍怎么没来迎我,还有黑狼和七仔等人也不见了。”
长天颌首:“阴九幽分身化出来的场景再逼真,也不能无中生有。他不知道你身边时常有哪些人围绕,自然幻不出弱萍等人。”
是呢,当时军帅主帐里头的摆设也很模糊,只不过假长天一进门就用自己身体挡住了她的视线,然后催她进入里间。她只顾着提起全副心神对付他,哪有空再看别的?
第1141章 昏噩(求,求月票)
“阴九幽分身怎能从石磨里头逃出来?”风闻伯既来偷袭她,就说明阴九幽分身没死,这也符合她的预感和猜测。UU小说,www.uu234.com虽然只是阴九幽的一个分身,但这阴人毕竟独自存活了三万多年,能活出这把年纪的,哪个不是人精?
长天也未亲见,因此道:“我们向汨罗询问了当时的情景,涂尽推测,应是阴九幽分身受伤后已经借机遁走,留在原地的不过是个幻象或者替身,再说那也不是地狱道的石磨,充其量只是奉天府里一个替代品罢了,能有多大威力。那狐狸就喜欢这些中看不中用的花架子神通。”言罢有几分不屑,“我在帐中发现你的异常之后,就与涂尽追入梦中世界,查到了德水城中。”
宁小闲顿时又凝起一丝注意力:“你们也去过德水城了?那里居民都变作了夜游神?”
“不,已在缓慢变回原形。”长天抚着她秀发道,“那时我们就知道,阴九幽分身放弃了对梦中世界法则的掌控,再进一步推想,他若不是身负重伤再难为之,就说明你俩已经离开了德水城,他跟着追出去,自然没必要再控制德水城了。”
“若是后一个原因。涂尽即能推断你俩或该是往隐、奉联军的驻地赶过来,毕竟这里经过前一日的天生崖血战,十余万人血洒黄砂,必成阴阳交叠之地。你俩若能从满是夜游神的德水城出走,想必就要来寻我们求救!我当时只担心一点。你二人若不知这个方法要如何是好?汨罗虽然奸诈,毕竟活的年岁不长,而你又懵然无知。阴阳交叠这种现象虽然常见,能穷究其理的人毕竟不多。”
“懵然无知”!宁小闲狠狠瞪他一眼:“吉人自有天相,我有贵人相助!”
“谛听算是什么贵人了?”长天冷笑道,“倒是汨罗说,你在德水城的民宅中与人掩门细谈,连言先生也不便透露他的身份。这人,是谁?”这人想来没有恶意。否则这丫头也不可能活着逃出德水城。可是汨罗那狐狸虽然讨厌,刺探情报的手段却是一流,连他也探不出言先生的口风。可见密会宁小闲的这人必然来头极大。
在这南赡部洲上,能让言先生替他把门望风的人,又有几个呢?
宁小闲正要说话,却先打了个呵欠出来:“唔。是有个意想不到的人呢。可是我现在好困。待醒来再告诉你好不好?也不急在一时。”
长天望着她满面倦容,也不忍催她,当下快速提醒道:“你在梦中世界吞噬了不少魂珠。那些珠子虽经汨罗的红莲业火淬过,可是业火只能烧尽魂魄上的恶念,却抹不去喜悦、悲伤、思念和愧疚这些情绪。夜游神转变之前也是人类,那些魂珠中依然带有人类的情绪。所以你接下来几天,恐怕会有些难过,熬过这段时间便好。”
她又不是魂修。生吞了那么多魂珠在当时来说是权宜之计,确能修补魂体。但是事后少不得要吃些苦头,那就是魂珠中的人类情绪会影响她,并且她现在神魂上的伤势还未全好。
说到底,还是她的魂力太弱了的关系。她踏上修仙之途前后不过七年,其中又在无尽之海沉睡了三年,所以真正修炼魂体的时间,满打满算还不足四年呢。而汨罗吃的魂珠比她少,受的损伤比她小,最关键的是他的魂力远比她强大得多啊,所以人家连睡觉都不用,没事儿人一样地。
当然,这狐狸擅于隐藏自己,绝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悠哉,长天也懒得说破。
“这一次也可算是因祸得福。待你康复之后,魂体会比从前凝实许多……”长天后面说了什么,宁小闲没听着。趴在他怀里太惬意了,她只觉耳边嗡嗡一阵,还来不及抱怨就又昏睡过去。
魂体的损伤,最好的康复办法还是深沉的睡眠。
她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只知时醒时睡,精神始终不济,并且脑海中时常有莫名其妙的人影闪动,都是从未见过的各色人脸。有人对她哭,有人对她笑,有人对她说着无数甜言蜜语……要知道夜游神是靠吸取别人的魂力过活儿的,少不得窥看别人的生活和历史,而她又吞下了夜游神的魂珠,那上头不知道带有多少名人类记忆和情绪,只知道自己似乎经历了花样人生啊,走马灯一样在脑海中闪过,每一幕都不带重样的,有喜有悲,有惊有怒,有血有肉,最后脑子疼得快要裂开了,绝不仅是长天轻描淡写说的“有些”程度!
她能感觉到车行辘辘,甚少停顿,于是知道大军始终在前进。
为了令她安睡,车窗上挂起了厚重的窗帘挡光,她醒来时,时常发现弱萍不在车中,而长天倚在榻边,捧着书陪伴。她有心问他军中近况,可是每每还未出口就再度昏睡过去。
神智最恍惚时,她仿佛化身成为无数人,体验了无数种人生,有时洞若烛火冷静旁观,有时身临其境难以自拔,却又时常忘了自己到底是谁,头脑渐渐昏噩,不知身之所在。
她喃喃说着“难受”,然后就觉得长天伸手轻抚她的面庞。
他的指尖冰冷而干燥,拂过太阳穴即令她闷躁的头脑为之松快。
她喜欢这种感觉,于是闭着眼翻了个身,将自己埋到他怀里。唔,果然好凉快!
她惬意地叹了口气,仰起的鼻尖正好碰到他锁骨。
咦,这里更清凉。她突然好想吃冰粉,于是伸出香舌舐了几下,觉得口感不错,接着亮出小牙细细啃了一会儿。
好硬啊,啃不动。
她没感觉出倚着的这具躯体僵住,只管伸出俏面在他脖颈上蹭了蹭,感受那样的凉爽,并且决定不满足于这种程度的舒适,所以她伸手去拽他的衣领。
一下,没拽动。
再一下,还没拽动。
她始终没想起来,人家身上穿的黑袍是本命法器,他若不想脱,谁也强不来。(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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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2章 乱
她正咬牙切齿,身体一轻,被抱起来放回榻上,头顶传来长天无奈的声音:“好好休息,别胡闹了。≧UU小说,www.uu234.com”
她趁他还没站直,一把揽住他的脖子,全身紧贴住他撒娇:“好热,好难受,让我凉快凉快!”他的体温真是清凉宜人啊。
她以无尾熊抱树的方式挂在他身上,打死不松手。长天听出她话语中的恳求,也知她现在实是难受得紧,只得叹了口气。
这口气一叹,她立刻就发现他上身的衣袍松动,遂大喜,扒之,随后和身扑了上去。
一定要给这冰镇效果点满三十二个赞!这半果美男身上的温度肯定不超过十五度,抱住了就像捂着冰玉一般舒服,那清爽的感觉立刻将胸口和脑海里那些暴躁烦闷的感觉赶得远远地,连那些一刻也不停歇的讨厌人声都一下子变得细弱。
似乎耳根子旁边好久都没有到这般清静了。她高高兴兴地在他身上蹭了蹭,换个姿势,再蹭一蹭,他肌肤的质感真好,光滑结实有韧性,唔,再捏一捏好啦。
长天按住她后颈阻止她捣乱,声音绷得很紧也很低沉:“乖,别玩火……”
话音未落,她撑在他身上试图再换个姿势,结果好像不小心按到了某个部位,随即就听到他长长地倒抽了一口冷气。
他体恤这丫头身体不适,她却……。
有东西硌着她了,宁小闲不耐烦地将那玩意儿拨到一边去。并且终于找到了一个好姿势正要安顿下来,却依稀听他说了句:“不识好人心。”接着身体第二次腾云驾雾,被他放到了榻上去。她不满地正要嘟哝。却发现他也压了上来。清凉的大抱枕依旧在,她立刻安分下来,却听他循循善诱道:“想不想再舒服些?”
她赶紧点头。结果身上的衣裳被他层层轻解,火热的肌肤触着了微凉的空气,果然惬意。
她既得了舒坦,也就眯起眼,不计较他在她身上做的那些小动作了。可是过了一会儿。她突然娇吟一声,断断续续道:“胀……好烫,不要了!”他是塞了一座火山给她么?
她扭动娇躯就要挣开。可这回长天再不遂她的愿了,将她牢牢按在身下,沿着她布满红晕的俏面往下亲:“一会儿就好,一会儿就舒坦了。渲泻出来对你也好。”
他口中哄得殷勤。动作却绝不温柔。
宁小闲在他一**攻势中渐渐软化,只觉每当有快活袭来,居然将脑海中的不适驱走一部分。此时只要能令神魂安生,她当真什么代价也愿意付出的,因此尝了甜头之后更是配合得很。
她只有一桩不满:这魂淡又骗她,这哪里只是“一会儿”了?
———————我是纯洁的提示线—————————
这辆大车很宽敞,也一直走得很稳,弱萍坐在前驾位置。护在车边的妖卫见她面上突然泛红,于是关切道:“你没事罢?”
弱萍赶紧道:“没事。”大车厚重。就算不设结界,车内的声音也传不出来。可是她紧贴着车厢而坐,此时却能感觉到车身轻微而有规律的颤动。
看来,女主人的伤势恢复得很快啊,又或者神君大人正在为她疗伤?
呃,原谅她的自行脑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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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魂受损最是难治,以宁小闲目前的康复能力,也花费了足足五天才将养过来。
在这期间,发生了几件事:
最重要的一件,就是她一直处在入定状态,错过了朝云宗大军与隐、奉联军在汝平城成功会师的盛况。再严格点儿说,是朝云宗修士大军的大部分;另有三万人精锐将在一天半后赶到。
汝平城是南赡部洲中部有名的繁华都城之一,物产丰饶,陆路四通八达。最重要的是,它就在“天子脚下”,离广成宫驻地只有四百六十里了。对妖军来说,这点儿距离就是转瞬即到,所以连赶了五天路的联军既然到了这里也不再着急,只在城外的广阔平原上安心驻营休整,等待最后的集结。
宁小闲这神魂之伤养到后来终于入定,所以最后二天是两耳不闻窗外事,连长天或者弱萍有没有靠近自己都未注意。
这一回当她再睁眼,就觉得头脑清明,连思绪都比以往转得更快,若沉入内视,则能望见自己的魂魄凝练,心志也比从前坚实。想来这就是长天所说的因祸得福了,被阴九幽分身拖入梦中城一游,反而将魂魄锻炼得更加凝实。这对修为的提升来说,毫无疑问是极有帮助的。修为到了长天那个层级,修的就是“心”了,魂魄、道心都要坚胜磐石才可。她现在还未到那阶段,然而做功课从来都不嫌早。
她头不晕脑不热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赶去火工营。天生崖大战后误工五天,估计又有不少事务待办。
这一路走过营地,立刻就觉出不同来。二百余万人的大军驻地,那是怎样一副宏伟辽阔的景象?全大陆皆知这场惊天动地的大战就快要打响,因此汝平城其实已经聚集了大量赶来看热闹的修仙者,天空中时常有各色流虹飞过。当然,靠近大军驻地的一律会被驱赶,三声喝令后还不退避者会被当场格杀。
然而走过营地的时候,弱萍就见到宁小闲眯着眼往西望去,而后问她:“那边就是朝云宗的驻地?”
“是。”
“怎地有血气冲天?”血气冲天的队伍,要么原本就是精悍凶狠的妖宗,要么是刚刚经历了一场大战。朝云宗里头多数是一心问道的修士,不会有如此血悍,想来原因就是后者了。
果然弱萍道:“朝云宗与我们会师前两天,在遇上陷入了埋伏,一番苦战之后才击退了对手。”
果然走到这个地步了,广成宫方面还是派出队伍拦截他们了啊。宁小闲此前接到的线报,是萧寄云不断派人游说朝云宗,希望能以义动之,劝朝云宗退出这场战争。(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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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3章 三军会师(为960月票加更)
按理说,两家同为人族大派,一在南赡部洲中部,一在南赡部洲中东部,各执一方牛耳,平日里还有几分同气连枝的味道,这回隐奉联军居然能说动朝云宗参战,广成宫也是吓一大跳。○
要知道这两家仙宗之间的路程极短,大约也就相当于华夏从最东到最西的距离罢了,以修士们的脚程,不到十天功夫。
所以自家处了上万年的老邻居突然对自己持戈相向,这对广成宫来说比奉天府参战更难以接受啊。
朝云宗的掌门,现在仍是白擎。若他还像以前那样时常将宗务撒手不管,丢给下边儿的人去处理,那么几位副掌门也许就答应了广成宫的议和。可这回白擎也不知道吃错什么药,居然力挺隐、奉联军到底,并且声明这仗不仅要打,而且一定要打赢,理由还是拿阴九幽分身大做文章,因为这妖人不仅控制了广成宫,并且在万年前的中古之战中,还致使朝云宗足足殒落了七名仙人!所以除了帮助广成宫维护万年道统之外,朝云宗和阴九幽分身还有一笔私仇要算。
对其他仙宗来说,这两个理由都可以算作是扯淡,有一句难听至极的俗话叫做“别人家的孩子死不完”,翻译得文气一点就是各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广成宫的家务关卿底事?至于那一点儿家仇,呵呵,都是万年前的老黄历了,所谓事易时移。谁还会记得仙人之殒?时间自能冲淡一切。再说南赡部洲上哪有几个宗派的历史能超过了一万年?
然而对朝云宗这样行事处处要行“道义”的仙派来说,却真真切切可以成为出兵的理由!朝云宗的修行心法,几乎在所有人族仙派当中是最讲究心性、规矩、操守的。所以朝云宗的弟子在南赡部洲上名声最好,因为经常四处行善,为己身修行积德攒福。
凭心而论,在朝云宗这等延续了上万年的人族大派里头,白擎的道行并不是最高,可是一生品性端严、刚正不阿,在宗内声望极隆。被门下弟子视为领袖与标杆,他说出来的话就是一口唾沫一颗钉,谁敢反对?
所以朝云宗就这样来了。眼看大军压境。广成宫也知道反间不成,再任朝云宗走下去就要顺利与隐、奉联军会师了,所以终于动手,待它越是靠近自己地盘。攻击自然越是凶猛。
两天前这场战役。偏朝云宗又先中了对方陷阱,就厮杀得极为惨烈。
宁小闲秀眉一动,突然闪身站到了高高的旗杆上,从这里远眺朝云宗驻地。以她眼力,当能将对面的情况尽收眼底。
默默看了两眼,她就轻轻跳了下来,对弱萍道:“走罢。”
她在火工营大帐的案头上,果然看到了红头急件三封。绿头急件十五封。隐流内部以金、红、绿来标注急报,金色为十万火急。红色次之,表示事态严重,绿色再次之。
她也不着急,坐下来一件件拆看。火工营是极庞大的后勤机构,自有一套运筹之法,只有最疑难和无法定夺的报告,才会送到她这里来。金鹰平原一役结束的当晚,她就被阴九幽分身拖入梦中城,因此直到现在才算看完了那一场血战的战果。
除了法器、丹药,俘虏和各式杂物之外,这一役收获最大的,乃是广成宫盟军方面撤退时撇下来的辎重。这一场战斗的结果有多重要,双方都心知肚明,并且隆骨荒野地况特殊,神通威力被大大削弱,所以双方都携着军械上场,投车、炮车这样的都是常规物资了。事后从战场上的尸首及俘虏身上缴获的财物其实不算丰厚,因为上战场的人都知道自己可能有三长两短,宗内又有亲友留守,一般不会把全副身家都带出来。
可是辎重就不一样了。广成宫盟军并没有隐流的海纳袋这种逆天小道具,所以后勤老营其实是驻扎在天生崖后方的蛮人古要塞上面的。两军对战时,沉夏召出来的巨坑将对方的后勤老营也坑得不轻,结果广成宫撤军的时候,抛下了无数辎重,只抢救了最核心的物件。
别的不提,这次广成宫也带出来六具大搬山阵法,否则当初偷袭隐奉联军老营的队伍是怎么绕过围堵的大军?不过这回撤退时只来得及带走两具。双方都知道这是运兵的神物,所以剩下的四具归属就成双方交战的焦点。广成宫知道败象倾颓无法挽回,索性就出手破坏,当场砸烂了两具,隐奉妖兵则拼命抢救下来另外两具。
隐流原本手里就有六架大搬山阵法,渡江之战中被打烂了三架,而隆骨荒野之战后,隐奉联军手里的大搬山阵法重新变作了五架。
这一战之后最纠结的地方,其实还是战利品的分配问题。毕竟隐流和奉天府都有伤亡,就算长天和汨罗不计较,可是两家都带来大量附庸族和宗派,人家也出血出力出人命了,付出总要有收获嘛,否则以后谁还给你卖命?这几日火工营忙碌的倒有一大半是在核准此事。
她拿起桌上的一封绿头报告看了两眼。这却是早被拆封,并且是中军大帐那里送来的,显然是长天批阅后转到火工营来。上头就简述了朝云宗两天前的战斗情况,其中“亡两万一千人,伤六万九千人”这个数据让她忍不住皱眉。随军这么久,她也明白在仙魔战场上伤亡的比率一般是十比一,只有连伤员也无法救走的酷烈战斗,才可能达到这样惊人的三比一。
讯报里头还有长天对战局所作出的三言两语评述,他用的是“应变缓慢、进退失据”来形容这一次朝云宗遇袭后的表现,不过这讯报递到她这里来,只是因为要求火工营对朝云宗的伤员施以援手。她这几日抽不开身,所以这份绿头文件已经由副营主代办下去,后者文件边上也对后续情况作了交代。(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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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4章 隔阂与意外(双倍倒数三天求月票)
宁小闲神念一扫,当即皱眉:“火工营现在派出去的丹师怎么只有七十五人?朝云宗重伤人员近三千人,若是按照比例,过去救治的丹师至少也该有一百二十人才对。人类修士的痊愈速度远远比不上妖怪,再治得慢,总攻还要不要打了?”
她说到后来声量已是略微提高,候在边上的主事知她不悦,赶紧道:“神君大人下发绿报之后,原本有一百四十名丹师过去给朝云宗救治了的,可是中途出了意外,崖朱的手被对方剁了下来。这事儿到现在也没解决掉,丹师们群情激愤,便不愿再去。”
宁小闲顿时扬起一边秀眉:“崖朱人呢?”
崖丹是她手下丹师,技艺精湛,隐流几次征敌都有他的身影,至今救活同伴无数,并且性格尤其温和,在妖众当中很吃得开。怎地在隆骨荒野那么激烈的战斗中都没受伤,反倒在救治伤员的时候被人剁了手去?
“他昨日就回来了,现在正养伤。”
“唤他来……唔,不,我过去看看他。”断手对隐流妖怪来说,大概半个月不到就能长好,然而她的手下受了委屈,她势必要好言安抚一番,“带路吧。”
因此约莫两刻钟之后,宁小闲就行到了这名丹师帐中。崖朱正在闭目瞑养,未料到营主亲临,赶紧从椅上站起来相迎。宁小闲微微摆手,即有一道劲风将他按住,不让他站起:“你坐着就好,让我看看伤势。”
崖朱只好往前仰身,算是鞠了一躬,然后变回真身,让她察看伤势。
他的胳膊,果然是被人一剑切下来的,伤口创面平整,显见得这一记攻击甚是干脆俐落,中间没有受到任何阻碍。至少在伤势上,主事没有说错,她吩咐道:“将事情始末,原原本本说来。”
崖丹应了声“是”,随后果然平铺直叙将这次意外说完,中间不带修饰。他在宁小闲手下很久了,知道这位上峰喜欢就事论事,不带主观色彩。
原来朝云宗和隐、奉联军会师之后即就地扎营,随后火工营就按照长天要求送了灵丹过去,又将丹师派过去救治重伤患者。按理说,隐流的丹师和灵药闻名天下,朝云宗这次遇袭损失不轻,为了赶来会师,许多伤员得到的疗养都不甚周全,此番得隐流之助,应如及时雨一般,可是丹师们过去了,感受到的却不是这样。
宁小闲插口道:“可是朝云宗修士极不友善?”
立在一旁的主事道:“是。对方看过来的眼神不善,给我们带路去伤兵营的修士阴阳怪气,在他们营地见到的修士都没个好脸,好像我们去那里是做贼一般,哪里是需要帮忙的模样?若非这差使是副营主大人指派下来的,大家伙儿早抬腿走人了。”
宁小闲唔了一声,明白了。她方才站高眺望,就看到三军在这片平原上明明是排排倚靠的,结果朝云宗驻地和隐、奉联军之间泾渭分明,距离至少有十里,她就明白这位新来的盟友,恐怕对隐、奉联军,尤其是隐流不大感冒啊。
崖朱就接着将这意外说完。
他随军经验丰富,修士们所受的伤都不难处理。这样忙活了一个多时辰之后,突然身边响起一声女子尖叫道:“放开我哥哥!”他还未回过神来,身后风声响动,他勉强挪了半身避开要害,结果被人执剑剁下了一条胳膊!
他吃痛之下转过身去,背后站着一名年轻女修,双目圆睁瞪着他,举起手中剑器又要攻来。幸好伤兵营的守卫听到动静冲进来,牢牢将她阻住。
事发时,这顶帐篷内正好只有崖朱一名丹师,随后隐流其他丹师听到动静赶过来,若非有巡卫阻拦,女修恐怕瞬间就会被他们撕作碎片。随后众人替崖朱处理了身上伤口,此事当即就通报上去,很快就有朝云宗人赶过来处理,当场询问之下,那名女修才言道,自己兄妹三人随军前来,结果弟弟在两天前的埋伏战中阵亡,哥哥也受了重伤。兄弟二人俱在妖怪手中伤亡,她便对来袭的妖宗恨之入骨。
结果今日走入帐篷当中,一抬眼竟然见到一头庞大的黑蜘蛛将毛绒绒的钩爪撩到昏迷哥哥身上,状似要将他开膛剖腹。她一时热血攻心,哪里还有暇去想为什么拱卫森严的伤兵营里会有妖怪潜入,掌中宝剑已经挥了出去。
妖怪都有自己的习惯,崖朱的真身是一头狼蛛,平时救治伤员又快又好的秘诀,就在于这厮能够一心四用,同时伸出四爪来救治四名伤者,因此他在救人过程中自然是露出了真身来着的。
怎知好好儿地治伤,居然会有人对他背后动刀子,这一下就没防上。
事情既已发生,那么接下来就该想法子解决。此时朝云宗巡卫将事情始末询问完毕之后,也知道是这名为茗若的年轻女修做错了事,不过隐流丹师们提出来的要求,却是要将茗若交给他们带回去,交由隐流处置。
这一下,周围的朝云宗修士可就不干了。隐流声名狼藉,隐流的妖怪又都以凶悍蛮勇闻名,这么嫩生生一个大姑娘被带回去还有得个好?可是对隐流众丹师而言,他们虽然多半不是强力擅战的妖种,可是长久地身处隐流当中,血液骨骼中早就浸透了彪悍之气。平日里隐流不去招惹别人,旁人就要谢天谢地了,可是现在居然有人伤了他们的同伴还不想负责,这怎么可以?因此言辞就越发激烈,性格暴躁的已经忍不住挽起袖子想要干架了。
此时丹师们个个面色不善,站在伤兵营外头,他们只有一百多人,此时朝云宗修士却自四面八方围拢过来,从人数上就造成了巨大压力。
幸好隐流的主事这时也赶到,先行安抚了众人情绪,并将丹师们带回,毕竟站在别人地盘上也没半点优势可言。
第1145 敢做不敢当
结果朝云宗那里随后给崖朱送来的就是一枚催生血肉的丹药、一株上品红参,还有四千灵石,肇事的女修却没有露面。老实说,隐流的灵丹灵草,效力都比这两样强得多,丹师自然看不上这两样东西。待问起那名女修,对方只推说她被师门召回去关了禁闭云云。眼见同伴被人这样欺负,众人一时起了同仇敌忾之心,都不肯再去给朝云宗人治伤了。
隐流的丹师在宗内地位很高,平素凶蛮的妖兵对他们也一直都是客客气气,所以这些家伙很有些傲骨,换了其他番号的兵卫,决不敢这样消极抗命。
宁小闲听到这里,了然道:“茗若是谁的弟子?”要是没有后台护着,朝云宗早将她甩出来平息隐流丹师的怒火了。这倒不是说这个宗派势利,而是人性天生如此。
边上的主事道:“是观霞峰峰主的第七弟子,据说是土木双属性灵根,在这一支系内很被看好。观霞峰峰主查本清乃是朝云宗的第四长老,在门派中声望不错。”
宁小闲想了想道:“这事儿发生之后,朝云宗那一边又是甚反应?”
“那一份儿绿件乃是神群大人当着白擎掌门的面发下来的,所以朝云宗现在拿这说事,要我们尽快再派丹师过去救人。”主事苦笑道,“丹师们意见很大,您也知道这帮家伙火气一上头就不大听话,我们劝说良久,现在还有几十号人不肯动身。我们硬着头皮拿这鸡毛蒜皮的小事去通报神君大人,可是听说前头还有几十件急务排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传唤我们,亏得您来啦!”
他边说边偷看宁小闲脸色,后者好气又好笑。事情传到他手里就是个滚烫山芋,谁都知道此时是三军交汇的关键时刻,神君大人自有事务要忙,最不喜下面的人拿小事去分散他精力。整个火工营都知道上达天听的最好办法就是通过她这老板娘,快捷又有效。
她今日阅读不少文件,已经很清晰地看出朝云宗对待隐奉联军的态度了。
那就是鄙薄+不情不愿。换了南赡部洲上其他仙宗,都以强者为尊,信奉拳头大即是真理的信条,不过朝云宗这仙派当真是分外地与众不同啊。
从两边儿修士和妖众的情绪来说,谁都能嗅到那么一点点对立的意思。在这么风头浪尖的时刻,一个处理不好,恐怕这么个小小导火索就会令事件升级化。然而她也绝不能放任自己手下的丹师被对方欺侮了之后,还要再上门热脸去贴冷P股,削了隐流的脸面不说,她身为仙植园园长、丹师之首,也咽不下这口气。
所以她转头问崖朱道:“你是我手下人,自不能让你白白受伤受气。现下,你可有甚要求?”
崖朱摇了摇头道:“我还有七条胳膊,这条不日也能长出来,其实无甚大碍,大人不须记挂崖朱这里了。”
这孩子,真上道儿。宁小闲道:“我知道了。”让主事取来文房四宝,很干脆地提笔写了几字,又取随身印章盖了,将笔墨未干的纸笺丢给主事,“将我手令交给对方能说上话儿的人,让他们将茗若送过来护理崖朱的伤势直至痊愈,他有什么要求也一概必须满足。”说到这里,不怀好意地看了崖朱一眼,“唔,我指的是正常诉求,你该不会动些歪念头罢?”
崖朱汗都快滴下来了,窘得连声道:“不会,不敢!”
宁小闲遂接着对主事道:“告诉对方,事宜时移,不要再拿着绿件说事儿。这是崖朱和茗若之间的私事,最好便是私了,别扯上宗派关系。如果他们非要以门派之力护着女修,隐流这里的医护就别想要了,自己想办法治伤去吧。至于丹师那里,我自会处理。”
主事脸上顿时喜开了花儿,捧着这手令喜孜孜地就去了。这法子可比要茗若上门道歉强得多了。道歉不过就是两句一声的事儿,转身就完了。可若是让茗若天天围着崖朱转,那样进进出出也不知有多少人看着了。朝云宗不是对隐流中人满脸鄙薄么,现在就让他们看看自己的女修是如何小心翼翼陪护在隐流的妖怪身边,这打脸才打得爽啊!让他们再装假清高试试?
有对比才知差距,若在前两天,朝云宗必定不受这威胁。可是隐流丹师一出手才是高下立判,现在让朝云宗自己救治伤员,那手法和效率怎及得上?
所以那位观霞峰峰主就算有心袒护自己徒儿,也要考虑到因他一己之私令隐流撤回丹师,令派内伤员多受苦,这些伤员的亲友、同门、师长又会作何感想?可是将茗若推进隐流,她的性命倒未必会有危险,峰主自己的脸面却要丢光了,他座下的弟子也都会心寒。
所以目前最感疑难的,正是这位观霞峰峰主。
只有生活在这样传统的修仙门派当中,才能理解观霞峰峰主的处境,也才能理解他的选择。
果然朝云宗那里一时静默。宁小闲也不派人急催,反正重伤待治的又不是隐流将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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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朝云宗驻地内。
观霞峰峰主接到宁小闲的手令之后沉默了许久,才叫人找来了茗若。
这女修年龄也不过二十出头,眉目尚称清秀。从剁下了崖朱的手之后,她就知道自己闯了大祸,眼下被师尊叫过来听了宁小闲的要求,顿时扑通一声跪在观霞峰峰主面前,流泪哀求:“师尊,我知道错了,您怎样罚我都可以,徒儿不愿去隐流,不敢去隐流!”隐流的妖怪都是穷凶极恶,自己又伤了他们的人,被送过去了还有命回来吗?
再说她打伤的那只妖怪,真身是只长相狰狞的蜘蛛!若说崖朱的真身可爱些也就罢了,可惜这世上天生就不怕蜘蛛的女人恐怕很少。她自己闯入帐中时,那怪物挥舞着八条腿的可怕场景几乎定格在她脑海当中!
第1146 再见故人面(为1080月票加更)
若要她近身服侍这么个家伙,光是想想都不寒而栗啊!
这事儿就发生在朝云宗驻地内,被他徒儿剁了一条膀子的还是前来相助的隐流丹师,双方别说无怨无仇,甚至丹师还是过来帮忙的,这一剑性质极其恶劣,朝云宗以“理”立派,既然惊动了掌门,想来茗若多半还是要受罚的。最重要的是,朝云宗可是个修真仙派,其内部关系本就是错综复杂,绝不可能像隐流这样成为长天的一言堂,观霞峰峰主望着地上的徒儿紧皱眉头,虽然恼恨她给自己惹了这么棘手的麻烦,却也不甘心将她就这样交给隐流。
像朝云宗这样的名门大派自有傲气,自己的徒儿惹了祸事也是自己惩戒,什么时候轮得到外人插手了?
这就像娃娃在外头闯了祸,爸妈或许会抓他来一顿竹板子炒肉丝,但若有外人碰自己家的娃一根手指试试?
先莫说这徒弟是自六岁起就跟在自己身边,平素很得他欢心,只这么把她往外一推,自己身为师尊却不担责任,随随便便把弟子往外丢出去顶罪的名声就会传来,此后在派中的威望就要一降千里了。
茗若在他手下习道已久,对这师父的脾气多少有些了解,此刻见他面色阴晴不定,就知道他真在考虑将自己送去平息隐流怒火之事,不由得连连磕头道:“师尊救我,师尊饶了我罢!”虽说朝云宗现在和隐流是盟友,可是大军之中要一个人死去,实在有千百种办法,她又不是什么举足轻重的人物,被对方弄死了也没有人会深究吧?
她在这名门大宗内长大,深知师尊此刻护着自己多半还是为了他的清誉着想。若他这一放手,自己恐怕凶多吉少。
观霞峰峰主思来想去,一时半会儿也没想到什么两全齐美的法子。他长年专注修炼,尚少处理这些事务,一时竟有些无从下手。恰在此时,营帐外有一条修长的身影徐徐出现,向他作了一揖,朗声道:
“师叔,我奉掌门师傅之命而来,护送茗师妹前往隐流军中。”
白擎居然过问此事了,观霞峰峰主心中不由得一松,却仍在沉吟。这身影适时道:“只须一法,就不影响师叔在门派中的声誉。”
观霞峰峰主心中一喜,却要沉声道:“什么办法?”
“让茗师妹站出来,言道自己闯的祸事不愿意令师叔为难,甘愿自行前往隐流受罚即可。”此人见茗若骇得小口微张就要求饶,先一步开口道,“茗师妹放心,我敢以项上人头担保,你去了隐流之后只要护理好蛛妖的伤势,其他妖怪不会动你一根毫毛。”
他的笑容似乎天生就能抚慰人心,茗若怔怔望着他,一时间连心跳都放缓了:“你,你怎么知道?”
宁小闲的手书被置在观霞峰峰主身边的矮几上,这人目光在上头流连了几回,才道:“隐流这妖宗虽然凶狠冷酷,写下这要求之人却是个例外,心地仁善。她既要你前往,那就能护得你周全。有她约束手下,他们不会为难于你。”对茗若道,“若要化解眼前隐流和朝云宗的矛盾,只好委屈茗师妹了。”
他话音刚落,观霞峰主就道:“好,既无危险,若儿就走一趟吧。到了外面,不要再作出委屈模样了。”作为茗若师长,按理他应同去,然而实是丢不起人,若有这人代他,那是最好不过。
茗若的心已经沉到了井底去,知道师尊这是要将自己交出去了,恍惚间一抬头,却见到那人温和的笑容,饶是思绪沉重若此,心里仍是不禁漏跳了一拍。宗内多少女子,都巴望着他对自己这样一笑呢。
茗若就听到他说:“走罢,师兄陪你同去。妖怪复原力强大,隐流又以灵丹闻名,你在那里陪护最多十天半月,也就能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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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云宗果然将茗若送了过来,但要求隐流保证茗若的人身安全,看来观霞峰峰主是害怕徒儿被嗜血愤怒的妖怪给活撕了。宁小闲只觉好笑,倒是答应了对方这个条件。
因为宁小闲下了严令在先,所以这个闯祸的女修被隐流接管后也只是从众妖飞过来的眼刀子里,感受了一下冬天的严寒,却真没人对她下手。最后她被依约送到了崖朱身边去,后者换药由她来做,后者出入她都要在一旁陪同,直到蛛妖痊愈为止。
宁小闲自然是对这结果很满意了,当即传令下去道:“唤丹师们都回去上工,哪个家伙还敢说不去或者磨洋工的,荆条三十记伺候!”
前来通报的侍卫应了声“是”,随后才道:“送女修来的人当中,有一位求见您。”
宁小闲头也不抬:“候着吧。”以她现在的身份,三军当中也不是谁想见便能见的了,一样要按事务的轻重缓急来传唤。
“他说他姓权,是您的故交。”
宁小闲手中一顿,这个字就没写完。她缓缓将笔放到了一边去:“有请。”
这次大战,权师兄果然也随宗而来,他们之间总会见面的。
……
权十方走入帐中。
他一身青袍,连满头黑发都只用一枚碧玉簪定住,素简得很,绝不像汨罗那样喜欢繁复精致的纹路。然而他才一抬头,侍在宁小闲身后的弱萍就觉眼前一亮。
行军打仗哪有那么多养究,隐流一向也不甚注重享受,所以哪怕是营主帐篷也只是宽敞简朴而已。可是权十方迈步而入,却令人顿时有一种蓬壁生辉之感,似乎这里的一切都亮堂起来。
他的俊美不似长天张扬,也不像汨罗那么妖冶,反透出十足的中正温和,就仿佛是清风拂过山岗,仿佛明月抚照大江。
和前两者的锋芒耀眼不同,他只会使人心生倾慕安宁。
弱萍心里也忍不住嘀咕:莫怪神君大人这般紧紧盯住她,宁大人认识的美貌郎君也太多了,个个赏心悦目。
第1147章 当年往事(双更合一求月票喽~)
她却没去想,宁小闲还有没有选择的自由了。
就见在这美男子温润目光的观望下,宁小闲以手支颐,笑嘻嘻地叫了一声:“权师兄!”
听这清脆一唤,见她嘴角弯起的熟悉弧度,权十方有瞬间恍惚,似乎七年前那个青涩顽皮的姑娘,那个躲在榕树林里头煮红薯汤的姑娘,和眼前这个坐在黄木案桌后面的佳人重合起来,她们有一模一样的眉眼,一模一样的身段,甚至连笑起来的俏皮也是一模一样。
幸好他在下一刹那就已清醒,想起了这里是隐流火工营营主的顶帐,想起了她虽然还是这样巧笑晏晏地唤自己作师兄,可她本人却是安安稳稳地坐在黄木案后,那案头上高高摞起许多卷宗,被她丢在一边的笔,也许已经可以决定许多人的生死。
帐中灯光只勾起她半边俏面的轮廓,却将另一半都隐在黑暗中,反倒教人心痒痒地更想探个究竟。可惜,敢这样做的人已经不多,她的面貌依旧是十七岁时的娇美,可是眉宇之间已经带上了难以言述的淡淡威严,只这样支着下巴,就有一种看透了世情的写意,那是身居高位方能养成的气度,那也是身经百战方能历炼出的雍容。
她已是隐流的妖王,是火工营的营主,是撼天神君的爱侣,这片大陆上有数十万修士因为她而死伤。而他本人更是清晰无比地记得,这场绵亘了数百万里、死伤无数修仙者性命、轰动了全南赡部洲的广成宫大战,更是由她在背后一力促成。
若没有她联合汨罗,又说动了白擎,广成宫现在还在乐享太平,阴九幽分身的地位依旧牢不可破。
哪怕他到来之前已将一切都想得清楚明白,也反复劝诫自己,然而见到她的这一刻,心口依旧隐隐作痛,似乎有一处暗疾还未愈合就被重新撕开。
然而他已不是当初的懵懂少年了,这几年修为勇猛精进,更是令他的性格蜕变得更加沉稳,所以他脸上依旧是缓缓绽开一抹温和的笑容:“宁姑娘,数月不见了,一切可好?”上一次见她,还是在迭津州内的富平镇,老刘头的家里。那时她来说服白擎出兵广成宫,却和他干脆俐落地划绝了情意。
再不慕恋这女子,再不记挂儿女私情,这也是他向师尊所作的承诺。
“奉茶!”宁小闲先吩咐了弱萍一声,这才耸了耸肩:“尚可。从来都是忙碌,少有一日清闲,真是辜负了我的名字。”
权十方不自禁被她逗笑。她叫做“小闲”,与撼天神君比翼之后,却闲不起来了,只看她案头堆积如山的文书,他就知道她平时有多忙碌,而后就听到她抱怨了一句:“真是怀念当初西行的日子,虽然时常危险,却也自由自在。”
那声音当中微弱显现出来的喟叹和娇气,令权十方面容微微一凝。似乎在很久很久以前,他击伤她的那一天,她在小竹楼里休养时也这样向他撒娇过。
不过随后她就恢复过来,伸出细白的指尖轻点桌面:“权师兄怎么亲自护送茗若过来,可是怕我对她招呼不周?”
权十方摇头:“接到你递过来的要求,观霞峰峰主,也就是王长老一直犹豫难决。师父怕此事拖久了越闹越大,让我前去传话,令王长老将茗若送来。我见他为难,因此自告奋勇要了这个差使。”
宁小闲轻轻哼了一声:“你还是那么好心,这是想过来警告我不要动朝云宗的人么?”
“不是。”他啼笑皆非,“我在劝说茗若自行前来时向她亲口保证过,只要你在这里,她的安全自是无虞。大丈夫岂可言而无信?只好送她前来。说到底,能护得她周全的不是我,而是你。”
其实哪里是为了茗若?他终究还有那么一点点小小的私心,想要再看她一眼,想和她再说上几句话,如此足矣。
她似笑非笑:“你还真看得起我。那女修虽然剁下崖朱一条胳膊,却算不得死罪,崖朱自己都不打算追究了,我自不可能惦记她的性命。只要她好好陪护到崖朱伤愈,我也会令其他人不惦记她的性命。”她笑了笑,意有所指,“放心吧,她在我这里可比哪儿都安全,现在谁想妄动她一根寒毛,我都不会答应。”
权十方见她笑得有些寒气,却不觉可怕,只诚恳道:“辛苦你了。”朝云宗发兵相助隐、奉联军,这事儿在宗内所受的阻力都是极大。她说出这样的话来,就说明她对目前的局势了然于心,预判到了有心人会借着茗若再做文章,挑拨两边关系。这种情况下,小姑娘的性命安全就很重要了。朝云宗修士对隐流原本就不满,若她在联军向广成宫发起总攻的重要关头突然死去,这种反感情绪也会立刻达到顶点。
一支军队当中离心离德,这仗打起来岂非就要加倍困难了?
到了这个时候,权十方才明白,宁小闲将茗若要到隐流来,要到她眼皮子底下来,这行迳看似霸道,其实何尝不是对她的一种保护?可叹观霞峰人人光顾着气愤填赝,却有谁能想到这一层?
他想到的,她都能想到。他不曾触及的,她却已经深思熟虑,务求样样周全。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眼前的她,哪里还是七年前天真烂漫的小姑娘?
宁小闲敏锐地发现他看向自己的目光又起了变化,不知道他心头想了什么,却很不愿他露出这样微微苦涩的神情,因此眼珠子转了转道:“权师兄是惯会替人排忧解难的,这番为茗若出头都找上我了……”她这挖苦话一说出来,权十方脸上果然露出了苦笑。这姑娘一向就是他的克星,牙尖嘴利,一对上她,什么风度都变作了无奈。偏偏他双唇一动,宁小闲就已经抢着道,“当年你不肯替我出头惩罚的那人呢,如今过得怎样?”
权十方这一回终于呆住:“什么?”
“石季珊。”她不悦地屈起指节敲了敲桌子,“别说你忘了当年之事哈。茗若剁了我手下崖朱的一条胳膊,我还没想弄死她呢,你就赶来护着她了。当年石季珊也在我胸口上刺了一剑,害我险些死掉,这仇还没找她好好报呢!我问你,她现在人在何处?”当年她被石季珊重创,救了她的人是长天,不是权十方!这倒罢了,可是事后再相遇,权十方也没能为她出了这口气。这个人,到底还是爱自己的门派更多一些。
说她矫情也好,小气也罢,或许从那时起,她的心就向着长天倾斜过去了。
自然现在再想这些也没有意义。权十方深深看了她一眼,那眼神中蕴含的情愫复杂得令她心惊,随后他才道:“石师妹已经殁在两日前的战斗中了。其实当年之事,她也曾来找我致歉,只是在那以后几次见面,你都已不在意她了。”她修为突飞猛进,别说是石师妹了,就连他都远远比不上。他心里明白得很,凭她后来的道行、身份和地位,又哪里还会在乎什么石季珊?
既已成鸿鹄,又怎会在乎当年的燕雀?
宁小闲果然一怔,随后轻轻摆了摆手:“罢了,人死如灯灭。她既已过去,我便不再说什么。倒是权师兄特地此来寻我,是有什么交待么?”
权十方沉默一会儿,才道:“掌门师尊这一次力排众议,率朝云宗来攻打广成宫,在宗内是遭遇了极大反对的。”
宁小闲点头:“我知道。白掌门好大魄力。”
“……因此,哪怕师尊不说,我也明白他心里有所担忧。”
宁小闲轻轻咬唇,灯光给她面庞镀上了一层莹润的珍珠光彩,在这略显昏暗的大帐中看来,静若昙花优雅。权十方只望了她一眼,就垂眸掩住了自己思绪,耳听她道:“担心接下来这一战打不赢?放心罢,不独是朝云宗,隐流、奉天府也必然全力以赴。失败的后果,我们都不愿承担。”
这一战,若是他们输了,则隐流的不败神话被打破,威望一落千里;奉天府往中部扩张的大计受阻,此后和广成宫变作生死仇敌;朝云宗则会被人诟病,世人对他们的印象再也不是正气浩然,更别提宗内因此役殒落的精英弟子太多而大伤元气,白擎的地位由不可撼动变得十分被动……
所以,这一仗一定要赢,无论用上什么手段!
“不。”这时权十方星眸微闪,低沉道,“师尊并不忧心胜败,他只担心事态难以掌控,到最后广成宫连一点基业和星火都保不住。”
宁小闲顿时恍然。是了,白擎率朝云宗出战的理由,与他们都不同。隐、奉联军是打着清除妖人的旗号行利己之实,只有朝云宗真正是为了广成宫的万年正统而战,是为了将这人族大派从阴九幽手里抢救出来而战,其出发点真正就是“道、义”二字。这一点,她却是由衷佩服的,也正因如此,所以朝云宗是绝不愿看见整个广成宫都倾覆于战火之中。
“所以。”权十方这一次终于直视着她道,“这一次我须问你,撼天神君和奉天府府主,当真肯为广成宫留下一点香火?”
宁小闲想了很久,才郑重道:“一旦开战,局势就不是我们所能把握。若事先就想着手下留情,这仗也不用打了。”要是开战前就想着留手,这一役鹿死谁手还不好说。要知道,落败的后果,哪一方也承担不起啊。她长吁了一口气道,“但我答应白掌门的必会做到。只要风闻伯和阴九幽分身就擒时广成宫还未覆灭,我一定让长天就此住手!”
数月前和白擎议定出兵时,长天虽然还在虚空中往南赡部洲赶,但他回来之后也听她说了事情始末,且未表示反对。这就说明他尊重她的决定,也尊重她的谈判成果。
“如此,多谢。”权十方明白这已是她能做出来的最大努力,毕竟再聪慧之人也只能改变局部战役的结局,若说要左右整场战争的走向,又有谁能办得到?因此他的声音也里透露出了十足的诚恳。他嘴唇翕动,正要再说句什么,此时外头的侍卫来报:“奉天府主到。”
汨罗来了?
权十方立刻闭上了嘴,然后望着那个满身锦绣的男子施施然走了进来。
又来了一个绝色。弱萍立在宁小闲身后,顿感自己跟在宁大人身边真真是福利好极,时常就能够大饱眼福。她望望权十方,再望望有倾国倾城之姿的汨罗,不知怎地想到一句极不恰当的比喻:春兰秋菊,各擅其场。
这八个字在脑海一浮起来,她就得努力憋住才不至于笑出声来。此时宁小闲察觉到她的异状,已经低声责道:“发什么呆,还不去奉茶?”
汨罗走进来,也不等她招呼,直当这里是自家一般寻了椅子坐下来,目光在权十方身上一扫,即笑道:“权少侠,数月未见了罢?”
他这问话,几乎与权十方刚才对宁小闲所言相同,这一下连她嘴角都微微弯起。
权十方略一点头:“府主安好。”他对汨罗着实没什么好感,这妖怪眼里的算计从来不曾停止。
汨罗懒洋洋道:“什么风将权少侠吹到这里来了?”他声音如清泉,却时常带着慵懒随意的风情,让人听完还想再听。
他这话一说出来,宁小闲就剜了他一眼。这家伙说话的口气就好像自己是这里主人,似乎他和宁小闲的关系很不一般,脸皮果然是一等一地厚。
权十方却不动声色道:“我护送茗若师妹过来,顺便和宁姑娘叙叙旧。”
“哦?”汨罗啜了一口弱萍端上来的灵茶,“这茶叶似乎又有改进呢。唔,茗若就是那个斩断了丹师一条臂膀的女修?我还以为这般任性的毛病,一般只有女妖身上才有呢。”
第1148章 托付(为1200月票加更)
他不咸不淡地刺了朝云宗一句。权十方微皱起眉:“茗若师妹一双兄弟都死伤在战场上,心神受了些刺激。待得崖朱先生伤愈,朝云宗还要将她领回去好生训诫的。倒是听说前段时日,隐奉联军放出来不少广成宫的谣言,莫不是府主的杰作?”
话音未落,坐在宁小闲对面的汨罗即看到她眼珠子乱转,显然是不自在了。这事儿她敢在长天面前邀功,却不愿让权十方知道她也是幕后推手。
她不希望权十方面对她时,眼中流露出来失望之色。
汨罗何等精明,当下冲着她微微一笑,却对权十方道:“权少侠料得真准,有何见教?”
“失之阴损了。”宁小闲按在黄木案上的食指微微一动,可是权十方并未注意到,“然兵不厌诈,也是应对广成宫流言之道。隐奉联军真如广成宫所言,沿途屠灭了十城?”
朝云宗内的情绪,也多半是被屠城的流言挑动的。毕竟这些以道义立身的修士,实不屑与屠城的暴徒为伍。
“你信?”这回却是宁小闲先开腔了。权十方若连这种谣言都信,失望的就是她了。
“不信。”权十方深深凝视着她,“我不识撼天神君为人,却知道你。”有她在,怎会让隐流做出这等天怒人怨之事?所以这消息传到宗内来,他第一个不信。
是谁说这位权大少不懂得讨女孩子欢心的,看这情话说得多好听?汨罗直想叹气,他一见到宁小闲的神情就知道她被感动了——能不被这种话感动的女子,恐怕真的不多罢?所以他轻咳一声:“我们……我放出的,算不得谣言,其实多半都是事实了。”
他三言两语将风闻伯和萧寄云、阴九幽分身之间的关系说清楚了,才悠悠道:“这三人之间关系微妙,对外却是个铁三角。不将它们击溃,广成宫打不下,朝云宗想扶持道统的念头也只是竹篮打水。”
权十方怵然动容:“此话可当真?”目光却望向宁小闲。
她只给出四个字:“千真万确!”经过了言先生确认的消息,不可能是假的。
权十方即站了起来道:“事关重大,我还是回去禀报师尊。”对于隐流散播在外的传言,朝云宗的大修士们自然是不信的,所以在朝云宗原先的预判当中,阴九幽分身是必灭不可,风闻伯却只是被其蒙蔽,罪不致死。可汨罗道出这一秘闻,朝云宗就必须调整自己的战略了。这两天白擎只和长天见过一面,还未谈及如此深入。并且以长天之性情,反正大战都要打起来了,为什么而打还重要么?这么八卦的事,他都未必会说出来。
权十方也只是一时着急,话刚出口就后悔了。这位狡诈的奉天府主也在这里,对宁小闲的心思也是昭然若揭,现在他该留下她一个人转身走掉么?旋即转念,一时好笑:这是她的地盘,他担的什么心?以她如今之机智,已不下于这头狐妖,真未必就吃亏了。况且自己不是已经决意要断了对她的念想么?那么现在该替她操心的该是撼天神君才是,哪里轮得到他?
宁小闲却摇了摇头道:“且慢,我还要向你讨个人情。”
见到权十方眼里露出来的疑问,她招了招手,从帐篷外就走进来一名少年。
这少年浓眉大眼,身材甚是健壮,自有一股勃勃英气。
“这是郝虎,现为天岚别院弟子。不过他出身的门派乃是赤霄派,权师兄可有印象?”等待权十方时,她就差人将郝虎召了过来。原本天生崖一役结束之后,长天就要差人将他送走的,结果发生了梦中世界这个意外,后面她又昏睡了几天疗养神魂伤势。长天嘴上虽然说得严厉,却终究体恤她的心情,没有真个儿将郝虎遣出隐流营地,而是留给她处置了。
权十方只能说:“自然,七年前我奉了师门之令,到那里拜会过赤霄派的梅掌门的。”也在彼时彼处遇到了她,怎不教他对赤霄派印象深刻?
宁小闲道:“赤霄派在广成宫大典之后,就被其他宗派所灭。”这话说完,她再看权十方表情显出微微讶色,显然并不知道这个消息,不由得心中微叹。似赤霄派这样的小宗,果然灭了就是灭了,不会再有旁人记挂。果然在南赡部洲上,小宗派和小人物的命运一样,都是无根之萍,“郝虎兄弟二人就是那时逃出来的,后来流落到天岚别院。我们的重逢倒真是缘份——”她侧头望着郝虎,眼里闪过柔和的光,“这一次天岚别院是站在广成宫那一边儿,所以我和郝虎相遇,居然是在隐流的战俘营中。权师兄,他兄弟二人孤苦无依,隐流又是妖宗,不适合人类修士,你能否将他们送入朝云宗门下?”
她思来想去,当真没有哪个仙派比朝云宗更适合郝虎兄弟了,这是全大陆闻名的人族大派,传承了万年薪火不断,传授的又是最正宗的人族功法。她和这对兄弟之间的缘份匪浅,自然希望他们最终能够修成正果。
权十方上下打量了郝虎两眼道:“根骨尚佳,想来灵根也不差,可以引荐,否则宁姑娘也不会推荐你们了。不过,天岚别院那里你不必交代一声么?”擅自叛出师门,可是欺师灭祖的大罪。
宁小闲笑吟吟道:“无妨,广成宫一役结束之后,大陆上很快也不会有天岚别院这个仙派了。何况朝云宗在大陆东边,不会有人见过他。他现在跟着你走,不会有任何问题。”
她笑得虽甜,权十方和汨罗却都听出了她话中的浓浓杀气。她和天岚别院本有夙怨,当年若非这仙派穷追猛打,她也不会伤在权十方手里。她可以不记恨他,却不会忘记自己第一次危及性命的重伤是怎么来的;这一次隆骨荒野大战,天岚别院更是站在广成宫一方,于公于私,她怎么会放过天岚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