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4章 妥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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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重要的是——“你答应旁人的事,或许就完不成了呢。嗯,莫非你想杀上南萧山,将鸿蒙堂满门杀个干净?”
杀人盈野、灭门抛尸,这是他的风格,不是她的,关键是她现在无故多造杀孽,天劫时要清算的帐就更多。可是完不成言先生的托付,他就不会帮她解开自己来到南赡部洲的秘密,天知道这问题已经困扰了她多久。宁小闲很想离得身后这人远远地,怎奈双腿生根似地,一步也迈不动了:“你偷听我和言先生的对话?”
他不置可否:“不,我刚从隔壁过来。”
那他自然什么都知道了,恐怕言先生也抗不住他的压力。她肩膀都耷拉下来,忍了忍气才转身道:“说吧,你要如何?”
她圆溜溜的杏眼里都写满了愠怒。长天忍不住微笑:“莫要如此沮丧,我不过是想你陪我同行罢了。”先把她拢在身边,他才有时间安抚这头炸毛的小猫。
她闷闷道:“换个条件。”
“你以为我是黑魇镜灵么?”长天从她手里接过箱子,修长而略带冰冷的指尖在她掌中一触,她立刻缩回了手。
这才是他本来的温度。
长天温言道:“只须你点头一下,我就替你将它打开。如何?”
宁小闲胸膛起伏几下,好生不甘。每回想起他在云梦泽当中的欺瞒,她就觉得心头瘀堵得慌,最好离得远远地,落一个眼不见为净。可接下去这人要是天天在她面前晃悠,她还怎么吃得下饭?
长天见她眸中似是又氤氲一片。她眼眸原本动人,这一下更是楚楚可怜,还隐隐透出两分无助哀求的意味,他望得心头不由得一软,旋又想起自己的目的,还是硬起心肠,再度放软了音调,循循诱|惑道:“如何?”
她想来想去,自己还是别无他法,只得忍住气,轻轻点了点头。
长天顿时笑道:“乖。”随手将箱子丢在榻上,右手骈掌如刀,一下劈在箱盖上!
她看得嘴角一抽。这家伙的本质依旧野蛮,最喜欢这般以暴制暴的手段了。
这箱子也不知用什么材料制成,她甫一入手就觉得坚硬无比,可是在长天掌下却脆得像煎饼,“嘎啦”一下应声开裂。箱壁上四头巫灵果然化作黑烟蒸空而起,变作了桔子大小,怒啸着向长天和宁小闲冲来。其中一头尾部划过案几上的果盘,里头鲜灵的水果立刻变黑、萎缩,很快像是腐化了几个月,发出难闻的臭味。
他将宁小闲拉到自己身后,掌中一团金光闪烁、拉伸,居然化出一头三足怪鸟的形象。这头雀鸟不过巴掌大小,可是成形之后清唳一声,却震得人脑际都嗡嗡作响。它双翅一振,瞬时就与四头巫灵战在一处。
宁小闲认出,这是三足金乌。她记得长天原本生活的年代,的确就有活生生的金乌,因此他观想出这类纯阳至刚的生物,对上巫灵这类阴邪鬼蜮,恰是克星。
果然这头金乌身形虽小,却极为凶猛,爪扑喙啄,巫灵身上的黑烟但凡被它击中,即从此消失,再不会凝聚起来。四头巫灵并没有在它爪喙下坚持很久,就在金光中被打散成丝丝缕缕的黑气,很快消散于无形。
长天这才打开箱子,从中取出一枚卵石大小的物事,仔细端详。
这一看,他的脸色居然少有地凝重起来。
“这东西,很贵重?”以他的眼界,恐怕这玩意儿很有些份量了。不过他倒是解说呀,还要劳她开口询问么?
“用贵重来形容,恐怕都是压低了这东西的身价。”长天一字一句道,“这是地巽金,并且是提炼好的,封在了石卵当中的地巽金!”
她惊得樱口开合几下,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这便是玄武、玄武的山河阵所用的……?”她木然从长天手里接过卵石,透过薄薄的、透明的晶石壳看到里面居然封住了纯金色泽的液体,并时常有星辰一般的光芒闪动,卖相极好。
“不错,玄武从轰击土合蛮族营地的陨石当中找到的,就是地巽金。这当然不是那一块了。并且这纯度提炼得十分完美,若是地巽金原矿,体积恐怕也不会小过玄武所获。”他沉吟道,“你可还记得,我在第四幕天地当中从蛛妖绮罗脑海中探出来的情报?”
在距离云梦泽约三万里远的岐清山,疑似发现地巽金的下落。她每个字都记得。
“这东西存世量极其有限,连我都没有亲眼见过,莫非曾听玄武说过地巽金的特性,恐怕现在也认不出来。如此重宝,当世要寻出第三块,恐怕也不可能,因此当年玄武或许直到最后也没有找到它。”他看了地巽金一眼,“收起来吧,你正好缺两件趁手的法器。或许用它能锻成又一件宝贝也未可知。”
却不知地巽金怎地被鸿蒙堂得了。这等至宝,人家怎么会放手?不过宁小闲也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仙凡之间差距悬殊,张生夫妇懵懂不知,她却是一清二楚:鸿蒙堂若真想追缉这两个凡人,又怎会要花上七年时间?
既然重宝入手,她哪有不收起的道理?言先生先前说要送她一桩人人艳羡的机缘,指的莫非就是这个?
长天见她满眼放光,小财迷一般紧巴巴地将地巽金收好,不由得好笑,却见她面色突然一板:“你今晚何事前来?”
这是利用完了他就要开始算账了?
长天轻咳一声道:“我本想寻你心平气和地谈一谈。”
她顿时将银牙咬得嘎吱作响。在她泡泉的时候闯进来,他真觉得她会“心平气和”么?
幸好他很快接着道:“……另外给你送件要紧东西过来。”从怀里掏出一样物事,却是个笼罩在青光里的小人儿。
木之精。
她一下变得有些讪讪地了。长天陪她进入云梦泽的初衷,就是要替她抓取木之精,提前引动身上的乙木之力以应对天劫。
第1005章 融合木之精
不过历尽千辛万苦之后,她负气从玄武的小世界里跑掉了,却将这东西给忘在脑后。UU小说,www.uu234.com
说起来,他进云梦泽的根本原因到底也是为了她……这么一想,心中怨忿也像遇上了金乌的巫灵,被遣散了那么一点点。
恰在此时,她骤然清醒,望见长天眼中一闪而逝的笑意,立刻明白这家伙又要籍机令她心软。
果然跟他作对,就得处处留神小心。
木之精周身被一层青光笼罩,她认出这是长天的乙木之力织成的网。被缚在当中的木之精并不痛苦,反倒摇头晃脑,有几分享受。
“现在就要施术?”她眼珠子滴溜溜直转。
“你以为时间充裕么?越快融合,你就能越早汲取星力。”长天一手捉着木之精,指了指软榻:“躺上去罢。”随后收获她满满不信任的眼神。
他蹙眉,俊朗的面庞上立刻就显出十分严厉来:“这是何等大事,我岂会与你玩笑?”
看他不似作伪,宁小闲咬着唇,磨磨蹭蹭躺上了软榻。结果他伸手来解她罗裙,手指灵活至极,在她一把捂住之前就已经拉开一半。她pia地拍开他的狼爪,防贼一般道:“你做什么?”
他的面上写满无辜:“一会儿要送入你的身体当中,我可没法隔着衣服施为。”
他说真的?宁小闲眯眼评估他话语的可靠性,一时将信将疑。长天面不改色道:“将覆禹鼎取出来。”
丹炉穷奇出了神魔狱。立刻扑向长天,泫然欲泣:“半个月不见,神君大人。想死我了!”
长天一伸手就将它抓住,打开炉盖将木之精丢了进去。既已出了云梦泽,木之精就再也没有自由穿梭空间的能力,自然也逃不出覆禹鼎的肚皮。
再接下来,他掌心燃起银白色的火焰,炙烤着覆禹鼎的炉膛。宁小闲看出他这次所用的不再是玄冥神火,反而是毕方神火了。想来他以这种炼丹的方式去提炼木之精。用的就不能是霸道灭杀的火焰,反而是有着岁岁枯荣、催发新生能力的毕方神火更适合。
果然一刻钟之后,炉盖飞起。紧接着一团青光从中蹿出,急急往屋外就跑。长天候它许久,哪会容它逃走?虚空一握,就将频频挣扎的光团招回手心当中。
这团青光。就是提自木之精身体的木系精粹了。经过覆禹鼎的高度提纯,已然是纯粹到几近固体。他望了望宁小闲,见她仍是衣衫整齐,不由得皱眉道:“你自己解,还是我帮你来?”
她缩成一团:“要做什么?”心下隐约知道,突生恐惧。
“你的乙木之力储在哪里,就要从哪里送入。”
果然!乙木之力溜出来这么多次,她当然知道这股力量平时藏在何处。她期期艾艾道:“不能取道丹田吗?”
长天手里托着青光。略带两分不耐道:“精淬放置的时间越长,效力越低。你要耗到什么时候?”
看他一脸正气,宁小闲窘得要哭了,却只好自行解开裙裤。两条白嫩修长的美腿顿时曝露在空气中。
他二人不是没有欢好过,可是正值这个时期……别扭死了!她闭着眼不看他,却能体会到他的手掌摩擦过她敏感的肌肤,不由得轻颤,而后他放软了声调道:“乖,将腿打开些。”
她面色已经红得要滴血,却还是故作镇定地打开紧闭的双腿,而后感觉到他大掌捂住了她腿心位置。紧接着,一股清凉之感从底下透入身体之中,激得她立刻打了个寒噤,忍不住呻|吟一下。
才一出声她就紧咬红唇,恨不得地上有缝能钻进去,却没法责怪长天,谁叫乙木之力坑爹地藏在会阴穴之中?那是女性最隐密的部位。
她正自心猿意马,长天伸另一只手在她头上磕了个爆栗:“事到临头还敢胡思乱想?收敛心神引导精淬,我会助你一臂之力。”
机会只有一次,他们之前在云梦泽打生打死,不就是为了今日?她深吸一口气,强自收摄心神。一旦沉入内视,就能望见新种入的木之精精淬在会阴穴外游走不定,像随波逐流的诱饵。
她体|内的乙木之力一直都存在,之所以无法被她自由调配使用,乃是因为这股力量的等级太高、惰性太强,只有在两人双|修的时候才会冒头出来游走一番。如果她想正常地使用这种力量,就要将其引出、驯化。
木之精和乙木之力同根同源,互为吸引。长天能靠乙木之力在云梦泽当中将任何人也逮不住的木之精诱引过来,足以说明乙木之力对木之精的吸引力,反过来亦是一样。宁小闲身体当中的乙木之力虽然长久地窝作一团不动,但在感受到木之精近在咫尺的气息之后,终于也蠢蠢欲动。
它先分出几缕力量试探着游走出来,与木之精精粹甫一接触,居然如同人类一样呆愣住了,显然这惊喜有点大,随后就是一股脑儿扑了出来,哪里还有先前的高冷作派?
木之精精粹掉头就跑,乙木之力自然穷追不舍。宁小闲但觉小腹下方疼痛,险些惊叫出来,却是澎湃的星宿之力强行通过狭窄的经脉。这时长天也轻轻咦了一声,不过他旋即反应过来,一方面渡入神力帮助引导,另一方面待得乙木之力倾巢而出时,以神力将会阴穴临时封印。
宁小闲脸都青了,咬着牙道:“魂淡,你怎不告诉我,居然会这样疼?”这种疼痛,近似于全身每一根血管都要被活活撑爆,哪怕她对痛苦的忍耐力惊人,也感觉到几乎要撑不下去。
长天往她口中放入几粒快速修补经脉、活络气血的丹药,一边道:“我也未料到你身体当中蕴藏的星力如此巨大。你也不过二十余岁,真不知是从何时累积起来的。以往双|修时不过引动一丝,并不危害身体。可是这样全部诱引出来,如同骤然间山洪决堤,而你的经脉就是大坝,抗不起这样的冲击!”(未完待续。。)
ps: 下一更15时放出。
第1006章 煎熬(为420月票加更)
按照天地的规律,未渡过天劫之前不可动用星宿之力,这一条是有原因的。极重要的一点,是渡劫前期的修仙者,身体未经过天雷的洗淬,其强度还不足以承担星宿之力的运行,若是要像她这样强行引动,最可能的下场就是浑身筋脉爆裂,元神兵解,死得憋屈无比。可是宁小闲修行的一直就是巴蛇的功法,最重炼体,又被十倍龙象果之力强行拓展过体|内经脉,其强度比起其他渡劫前期修仙者坚固何止三、四倍。
这才是长天敢为她施术的底气之所在。
现在她疼得话音都断断续续:“那要,怎么办?”
此时乙木之力已将木之精精淬追上、扑住,并且最后吸食分解掉。可是当它打算原路返回时,却发现老巢已经被长天的神力堵上,它回不去了。
长天深知围堵不如疏浚之理,当下探入己身神力,挟制住她乙木之力的奔行速度,正如驾驭烈马一般,强迫它往指定的经脉分流而出,又将它的速度强行压下,以减轻乙木之力对她身体的破坏。他对技巧的运用早臻登峰造极之境,两人的力量又是同源同质,这股强大的力量在他的胁迫下,果然慢慢由滔滔大江分作了涓涓细流,在她全身经脉之中汩汩而行。此时仔细观察宁小闲,便会发现她光洁的皮肤底下泛出隐约的、几不可见的青光,只是这样的光芒也只有修行者方可见到。
这样运行了三十三个个周天之后,就由宁小闲的神力一点一点接手,学着管控不听话的力量,而长天慢慢将自己的神力抽走。
这一来,她又开始吃苦头了。左突右蹿的乙木之力显得狂暴而愤怒,只要她一个控制不当,那一处经脉立即就是爆裂般的疼痛!
长天替她将衣裙着好,见她紧紧咬着下唇,眼眶都红了,他心尖儿也抽抽地疼,于是将她抱入怀里,轻声哄劝道:“乖,忍一忍,比起天劫加身之苦这不算什么,很快就不疼了。”
她伸手去撑他胸膛,想脱离他的怀抱。可是全身力量都用来对付因为无家可归而暴走的乙木之力,这推搡就软绵绵地,反而像一下下轻抚。她见他享受地眯起眼,气得从牙缝里把字一个个往外挤:“很快,是多久?”
他沉吟了一小会儿道:“你身上的乙木之力出乎意外地庞沛,这样估摸着,得七日左右。”
七天!她眼前一黑,欲哭无泪。
她脸上表情太过悲恸,在旁人看来却有莫名的喜感,长天努力板起脸道:“你可知道熬鹰?”
“不知道。”她全副心神都拿来对付乙木之力。话说这房客也太不要脸了,在她身上住了也不知道多久,被赶出房门居然和她这主人蹬鼻子上脸。
“北方的游牧人与鹰为伴。可是鹰习性凶猛,要驯化野生的大鹰,捉回来后就不能让它睡觉,主人也得守在一边同甘共苦。这样一连几天,鹰因为过于疲惫,野性才会被消磨,从而可以进行下一步骤的训练。”她是堂堂渡劫前期修为,原本该是寒暑不侵,这会儿功夫竟然已经淌出满身大汗。他拨开她额前湿发,在她苍白的面颊上轻轻落吻,她却连抗拒之力都没有,“乙木之力便是巨鹰。你现在境界未到,要想强行驯化它,令它为你所用,首先就要熬得过它,和它分出尊卑、主仆来,日后它才会乖乖听话。”
他在泉中打了水帮她拭汗,随后抱着她出了汤池馆,找到张生家为她准备的客房,再将她放到床上去。宁小闲见他在床头坐下,哪有离开的意图,忍不住道:“你还不走?莫要被人看到了。”
她和他在一起,是什么见不得人之事?长天压住火气,低声道:“你正值非常时期,缀上张生夫妇之人又随时会来,我哪里能走?”
她暗自气苦。好不容易从云梦泽出来恢复了神通,结果又全拿来对付乙木之力了。她自家人知自家事,果真像长天说的得熬上七天,那她满身神力都腾不出半点来,哪怕行路吃饭没问题,和人一动手恐怕就要气息错乱。
她闭目,将一口细牙咬得嘎吱作响:“你故意的吧?”
“什么?”
“你故意在这个当口融合木之精。”就是要让她后面不得不倚靠他。吃人的嘴软,拿人的手短。她若需要他照拂,还好意思对他恶言相向么?
“胡说。”然而他的声音里带有很淡的笑意,宁小闲干脆翻了个身背朝着他,来个眼不见为净。她已经反复提醒自己,别上当,别上当,可惜和这活了好几万年的大妖怪比阅历、比心眼儿,她真是瞬间被碾得渣渣都不剩。
他才刚在地上挖好一大坑,她就迫不及待地跳进去了。
“长天。”她闭眼唤道。
“嗯。”
“今儿午后在酒楼,你最后是怎么走出来的?”
哪怕她没正面对着他,都能感觉到他的身躯一下子变得僵硬。
呵,终于掰回一局。她嘴角微微弯起。
不过她也当真好奇。高冷伟岸的神君大人身边从不带着银子这等阿堵物,所以,当天他到底拿什么来会钞走人呢?
两人都沉默了。
良久良久,身后才传来一声轻微而怅惘的叹息。她只作不闻,全身全意对付体|内的乙木之力。赶紧将这股力量把握在手,她就能早一天恢复神通。
大概身后之人也闭目养神了,她并没有芒针在背的感觉。
于是这般强自收束心神,浑浑噩噩中也不知过了多久,天边泛出了鱼肚白。
张家的丫环来服侍贵客时,发现客房里头不知何时多了一只俊美得一塌糊涂的黑衣美男子。可惜她只敢偷瞄上一眼就不敢多看了,因为这郎君美则美矣,就是周身的气势太过骇人,现下可是五月呢,她近前几步就觉得手脚冰冷,脊椎发硬,她不知这是身体对恐惧作出的反应,只道他这般“冻人”,难道床上这位姓宁的女客不会觉得浑身发凉?
第1007章 嘱托完成
大黄跟在她后头一路小跑进来,兴奋得尾巴竖起如旗杆,哪知转眼就见着了长天,一愣神,立时连耳朵都耷拉下去。
她勉力出声:“大黄,过来。”
有长天在侧,大黄只敢小心翼翼将脑袋伸到床上,任她伸手揉捏。
宁小闲抚着诸犍的大头,半天无语。长天待了一会儿,见她始终没拿正眼瞧他,于是道:“接下来,你要拿它怎么办?”
是啊,诸犍是云梦泽里特有的物种,现在他们都离开玄武的小世界了,她要怎么处理这个家伙?异兽无法修炼成妖,大黄不能腾云驾雾,跟不上他们高来高去的脚步,难道始终用玉舟带着它?后面大战开启,她也未必顾得上它。
大黄不知道自己命运此刻就要被决定下来,仍然亲亲热热地伸舌头舐女主人的手。她心里有点儿梗,没好气道:“大黄在第四幕天地里和我们同甘共苦。哪怕你不稀罕,我还是记着它的救命之恩,哪能说弃就弃?”
“我不稀罕么?”长天的声音一下子冷硬下来。他知道她指的是当时他其实身负神力,并未身临绝境,因此大黄对他可不算有救命之恩。可是这丫头说话非得这般夹枪带棍不可?
她抚着大黄脖上的软毛,头也不抬道:“撼天神君的心思如海底针,等闲人哪能揣摩?”
长天眼角跳了两跳。
当世能将他气到这个份儿上还活着的人就俩,一个是阴九幽,另一个就是她了。不过看她面色青白,原本粉嫩润泽的双唇都失了血色,显然身体里头的力量冲突令她倍受煎熬,于是他生生忍下这口气,柔声道:“我是那般不讲理的人?你若舍不下它,只管将它放在神魔狱里头,待回了巴蛇森林再放出养着,就当你多了条宠物,如何?”
她和乙木之力斗争,真是连脑子都糊涂了,连神魔狱这一大优势都忘在脑后。她和大黄相处这么久,也生出了感情,何况这头诸犍的确乖巧,她实舍不得放它自生自灭,当下暗嘲自己几句,终于应了个“好”字。
她虽然仍是不愿抬头看他,连回话都是闷闷地,却到底也赞同了他的建议,长天一望就知道自己做对了。只要两人能达成一致,那么她心里的怨怼也能下意识地再消除一分。
当下他站了起来,吩咐久候在侧的丫环上前服侍她更衣,自己一闪身当即不见。
那丫环惊得瞪大了眼,半天回不来神。张家的下人当中都疯传这位宁姑娘是当年老爷太太在路上遇到的神仙,如今看来果然不是空穴来风啊——黑衣男子使出来的不是神仙手段是什么?有他这种朋友,宁姑娘的身份还能低了?
长天这一去,耗时并不长。
两刻钟后,当宁小闲和言先生坐在张家的小厅中用早点时,长天回来了,手里还抓着一个人。
这人早就昏死过去,长天一松手,他就像滩泥一样滑倒在地。宁小闲用脚尖将这人翻了个个儿,见他样貌平凡无奇,属于扔到人堆里都找不出来的款式,于是咽下口中的蒸饺道:“是他在监视张生夫妇?这人劳动神君大驾亲自提来,醒了之后想必觉得荣幸得很。”张家的蒸饺是三鲜口味的,皮Q馅大,味道当真不错哪。
张生和崔莹莹不意自家厅中突然闯进来这么两人,惊得面上变色。长天哪里理会他们,自顾道:“嗯,并且这人并非鸿蒙堂派来的探子,反倒属于另一个宗派,名为玄羽楼。”
宁小闲安抚张生夫妇两句,言先生也笑道:“莫慌,这位是小闲姑娘的道侣,于您二位也算是熟人了。”
张生夫妇倒是知道“道侣”的意思,只不过自忖从未见过这美男子,谈何熟人?他们自不知长天当时呆在神魔狱里,将外头的世界看了个通透。崔莹莹胆子相对更大,瞟一眼宁小闲,再看一眼长天,那对大眼睛当中的涵意不言自明,想不到当年青苹果一般的小姑娘,现在也找着了自己的伴侣,还是个如此俊美威严的郎君。
宁小闲狠狠瞪了言先生一眼,嫌他嘴碎,随后道:“我记得这个宗派。这次派人驰援广成宫的仙宗名单里,就有它一个。门徒约有三万四千余人,掌门是渡劫前期大圆满修为,坐拥四大州,也是南赡部洲中南部的一方势力。”她蹙眉道,“这样的势力,也想来分一杯羹么?”
“我读取了他的记忆,这人在门中地位太低,只被打发来监视张生夫妇,却全然不知为何。”长天道,“不过,今日午后,就会有玄羽楼三长老的亲传大弟子赶到,届时就由这位三长老的心腹对张生夫妇下手,他应该会知道更多内情。”
张生苦笑道:“我们夫妇不过凡人,怎会得罪了这样的大势力?”
言先生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就算拿下了这位亲传大弟子,玄羽楼恐怕也不会善罢甘休。”眼望长天道,“小闲姑娘身体不佳,此事恐怕只有劳烦神君了。”
长天冷冷道:“从一开始,你算计的不就是我?”转向宁小闲道,“此事交予我。时间宝贵,我们午后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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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至两个月后,玄羽楼才接到三长老的亲传大弟子发回来的地阴童子口讯,其中称:宝箱已落入隐流之首、撼天神君手里。玄羽楼若要得回,直接来寻撼天神君便是。
至于亲传大弟子本人,乃是三个月后才回到宗派,此时他被卸掉的右臂仍未长回来。他在师尊面前,称自己见着了撼天神君本人。
三长老几乎咬碎了一口好牙。可是落入巴蛇手里的宝物,再找回来的希望无限趋近于零。论门派势力,论个人实力,他均不如人,只有死了这条心。
……
长天说到做到,果然当天下午就带着宁小闲上路,往东追赶隐流大军。
他耐着性子候着张生的仇敌上门,没有任何悬念就将他放倒了。
第1009章 言先生的真身
审问之下才知,原来三长老追查宝箱的下落很久了,最后终于顺藤摸瓜,找上了鸿蒙堂。
这个门派相对玄羽楼而言是小门小户,所以三长老不费什么力气,就查到了鸿蒙堂副门主的小妾偷人又偷箱,几年前就和情夫逃下了山。他只能一边骂这软蛋戴绿帽子戴得实在舒服,一方面派人去寻找张生夫妇的下落。
只是这也是六、七年前的事了,南赡部洲这么大,要寻两个凡人自然费劲,否则张生夫妇也不能逍遥这么长时间。这回好不容易有了线索,三长老就指示探子盯住,然后派出心腹要将这宝箱取回来。在他想来,从凡人那里夺个箱子能费多大劲,谁知道斜刺里能杀出个撼天神君来,白白教他竹篮打水一场空。
长天驭起玉舟,速度若风驰电掣。他撑开了罡气罩,宁小闲坐在舟中,秀发服服贴贴顺在脑后,半丝都不被风吹起。长天问她:“方才姓言那厮和你说了什么?”
她看了他一眼,没吱声,脑海中却浮现起临行前言先生和她的对话。
当时,言先生摒走了一切外人,连长天也被他婉言请出。后者原本怒意都写在脸上,被宁小闲妙目瞥了两眼,还是忍气出去了。
她略有两分着急:“张生夫妇性命已经无碍,言先生可以兑现承诺了吧?”她现在也看明白了,言先生虽然与她定下条件,可却算准了出面履行承诺的乃是长天,并且也只有长天能办到这事——将宝箱下落揽到隐流身上,揽到他自己身上,如此一来,张生夫妇作为微不足道的凡人,玄羽楼自然不屑再寻他们晦气。
他们从此麻烦尽去,可以好好生活下去了。
无怪乎长天说,言先生一开始算计的就是他。若非将宁小闲拖下水,以他身份之尊,如何会替这两个原本不可能看在眼里的凡人出面?
言先生特意支起结界,才郑重道:“你的来历,我必会令你知悉,只不过时机未至。”
她开始习惯这家伙的说话方式了,不满道:“我替张生夫妇解决问题时,可不像你现在这般三推四阻。莫不是要我找长天出马,你才肯说?”金牌打手放在身边,不打人也可以吓唬人。
言先生摸了摸鼻子:“天机如此,岂敢轻授?实不相瞒,昨日神君已经迫问过我一回了,所幸我这条小命还在。”
他说得谦卑,话里的意思却再清楚明白不过,宁小闲不由得瞪大了眼:原来长天都拿他没办法!
“神君已可化入虚无之境,实在是他手下留情了。”他自惭一句,接着道,“瓜熟时自然蒂落,那一天并不遥远了,宁姑娘已经等了七年,何妨再候上一候?届时言某自会亲自上门,助你摸清其中门道。”
她瞪着言先生,满心不忿。
可是又有什么办法?莫说她现在神力半点都用不出来,就算处在最巅峰状态,连长天都奈何不得的人,难道她就有办法对付了?!
所以说,拳头大才是硬道理啊。
她这里憋闷得慌,言先生却又压低了声音道:“小闲姑娘得了地巽金,可想好要打造甚样的法器?”
明知道撑开结界之后,别人应该听不到这其中的动静,他还显出一副神神秘秘的模样。宁小闲的好奇心都给他勾起来了,一时忘了生气:“没有,你有甚建议?”
活的年头比长天更长久的老怪物,见识自然不凡吧?
言先生笑得温和:“若我未记错,神魔狱中始终有一样至宝被束之高阁,不利用起来实是可惜。”
宁小闲眯起眼道:“神魔狱中宝物不少,言先生说的是哪一件?”
言先生轻咳一声:“小闲姑娘说笑了,那里头可有哪一件宝物,曾连撼天神君都忌惮不已?”
她想了想,眼睛慢慢亮了起来,最终嘴角一弯:“言先生,不和天机扯上关系的时候,你还是蛮有用的。”
言先生微笑道:“自来如此。”突觉自己布下的结界摇晃不已,当知是长天不耐烦了,“神君知你精神不济,不欲我多占用你时间。”
话音未落,长天已经戳破他的结界迈步走进来,对宁小闲道:“长话短说,有那精神不如留着对付体|内的乙木之力。”直将旁边的言先生当作空气一般。
言先生摇头道:“神君大人的脾气,还是不曾改变啊。”
长天淡淡道:“你也还是那么不可靠。”转头对宁小闲道,“这人神神叨叨,最好少和他打交道。”
说话间,言先生已经走了出去,宁小闲这时却出声喊住他:“言先生,上次在巴蛇森林,无论我怎样问你,你也不肯说,只道天机不可泄露。这一回,却又为什么松了口?”
言先生脚步不停,背影瞬间去远,只有声音飘飘渺渺传了过来:“天意!”
便是这两个字,让她琢磨了好久。
在玉舟上,长天见她闭目养神,遂也不再出声。过了一会儿却听她问道:“言先生的真身,到底是什么?”
长天一边驭着玉舟,一边道:“你可听闻天地之间有一种奇兽,名为谛听?”
宁小闲想了想,仿佛有所耳闻,在言先生的书中,谛听是犀角、犬耳、龙身、虎头、狮尾、麒麟足的怪兽。显然这种生物和华夏传说里的那种地藏菩萨经案下伏着的通灵神兽是不一样的。这个世界没有佛,然而谛听同样有着无边的神通。
“谛听是奇特的妖怪,南赡部洲上的分秒变化都逃不过它的耳目,只要在它活着的时候发生过的事实,就没有它不知道的。”长天悠悠道,“它不能洞悉的物事只有两种,一是人心念头,二是未来之事。”
“由于谛听的天赋太过强大,根据天道守衡之理,它也只能行走人间,不能轻易插手世事,除非己身安危受到威胁。不过由于它记载世间万事的能力,也受到了天道青睐,所以常常依从天道指示行事。在许多时候,谛听的行为和意向,就代表了天道的倾向。”
第1010章 换车(为490月票加更)
说到这里,长天眼中露出了古怪的光芒:“正因如此,谛听的出现往往代表了天道的旨意。所以早在上古之前,蛮祖就对谛听一族大肆捕杀。这姓言的当时还是个小崽子,命大逃过一劫,成为谛听一族的最后血脉。”
宁小闲怵然动容,倒不是同情谛听一族的遭遇,而是对蛮祖这位猛人的能力又有了新认识。她可是见识过言先生的天赋,那样自由出入虚无之间,本身又对这阳世间的一切神通免疫,照理来说,能够伤害到他的人几乎就不存在了。没想到蛮祖对谛听一族还是说杀就杀,这又是何等通天彻地的手段?
幸好这样的人,也早被埋葬在了历史当中。她叹了口气:“言先生出现在这里,就是说又有什么天机应在我身上了?”
“也许。谛听一族从不逆天而行。这一回他借你之手救了张生一家,真实目的却未可知。”长天悄悄将手臂揽到她的纤腰上,“莫怕,这一回我必不会让你再受劫难。”
宁小闲虽然闭着眼,却能精准地打掉伸过来的爪子:“说的是,有你一个就够我受的了。”
他倒是越挫越勇,她不须睁眼都能感觉到他坐到她身边,只说了两个字:“真的?够了?”声音低沉又暧|昧。
她顿时岔气,心神一忽,体|内的乙木之力立刻像脱缰野马一样狂躁起来,经脉痛不可支。她一边手忙脚乱地安抚,一边咬牙切齿道:“长天!”
他见她脸上突然泛出不正常的红晕,也知这一下分了她的心神,赶紧摸了摸鼻子道:“前方地面上有个镇子,你可要稍事休息?”
“不!”她知道自己是个惹祸的体质,走到哪里都能刷出意外。与其如此,还不如就安安份份呆在玉舟上,抓紧时间赶上大部队算了。
然而她忘了,会惹祸的可不止她一个。
接下去两天倒是太平无事。
长天驭舟,速度自然其快无比,眼看最多再有四日就可以追上隐流大军,她的精神却越发萎顿。
就连长天都预估不到,潜藏在她身体当中的乙木之力竟然精纯和庞大到难以想象的地步,就好像两人原先以为打草会惊出一条小小的草花蛇,结果蹿出来的却是一条大森蚺!须知在二人双|修之前,就连神兽都不知道星宿之力除了每晚沐浴星光之外还能有第二种获取的途径。可是这样被动接受,星力涨得其慢无比,然而她身体当中蕴含的星力之丰沛,哪怕是东方七宿的宠儿,也非要攒够数千年不可。
这一点令两人百思不得其解:她今年不过二十岁出头,哪来这样庞沛的星力?结果这一次以木之精为引,将星力全部诱发出来,恰如猛虎出柙,当真是张牙舞爪、肆无忌惮,平白将她这主人都坑得不轻。现下情况就像打开潘多拉魔盒,开得起、合不上,除了一力向前,争取早日将乙木之力尽数安抚下来之外别无他法。再者,就算他们知道了会有这样的后果,恐怕也是不得不为之,毕竟比起天劫的大恐怖来,这一举止的风险和痛苦更小些。
然而只有亲自经历了,才知道其中的辛苦。每分每秒,她都要全神贯注地控制自己的神力,小心翼翼地引导乙木之力在全身经脉当中的运行。要知道如此庞沛的力量,断不能只从寥寥几条经脉通过,否则转眼就是被撑爆破裂的下场。这其中又涉及到精密的计算和考量。有弊的同时也有利,长天几次为她断脉,都认为这股巨大的力量还可以被利用来冲击原本闭塞不开的脉络,提升她的修为速度,所以这样多头并进,精神力损耗得和神力几乎一样剧烈。
时刻聚精会神,就代表了不能睡觉、不能休息,甚至不能打盹儿,否则前功尽弃。要知道宁小闲的修行一向是断断续续进行的,前期由于化妖泉的存在而突飞猛进,后期也是跳跃式前进,从未像其他修仙者那样,一闭关就是数十、上百年,从这一点来说,她才是最不正常的人。这样的修行特点,也决定了她很少进行长时间、高强度的极限训练,长天虽是严师,却从来不舍得这样要求她,因此这一回,她可是真遭了罪。
现下两人一豹都坐在玉舟之中。初期她还有闲心替大黄顺顺毛,抚它两下,到了后来,她连眼睛都懒得睁开。她能听到长天问话几次,可她实是没甚精力回答。她也能感觉到自己被长天抱入怀里,男性特有的气息和温暖环绕着她。起初她还挣扎几下,后来身心俱乏,干脆也由得他了。
幸好长天知道她一直苦苦煎熬,也只是亲亲她的面颊,以示抚慰。
她精致的面庞还不到他巴掌大,又受了几天折磨,看起来更小了些。长天伸指在她脸蛋上轻轻摩挲,心下不止一次后悔。玉舟虽然能够载人,可是乘坐起来并不舒适,他自己从不注重各种享受,她跟着他同来,实不该受这些苦楚。
玉舟恰好飞过一片山林,他往下瞥了一眼……
……
身上突然传来强烈的失重感,像是坐在倒栽冲的客机上。
宁小闲知道,这是急速下落的缘故。不过这个世界很少发生空难事故,她缓缓睁开眼:“到了?”这么快就追上了隐流大军?
长天低下头,笑了笑道:“不,我们换辆车。”
换车,什么意思?她眨眨眼,不明白。
长天在她额上轻吻一记:“一会儿就好。你先将诸犍收起来。”她闻言将大黄收进神魔狱。
待她再出来,长天揽着她的腰,让她靠在他怀里,顺手收了玉舟,随后落到了地面上。长天身高腿长,这种抱法令她脚都碰不着地面,只好用手撑着他胸膛,环顾左右道:“这是哪里?”
这是一处平缓的半坡,原本开阔,现在却有些拥挤——要挤上七、八十人,外加两辆大车,自然宽松不到哪里去。
第1010章 强抢
不过他们和场地中央的一辆豪华大车却是保持了足够的距离,并且宁小闲一眼看出,从这些人的分布站位来看,分明是将大车守护在中央的。
长天从云端降下,直接轰到了大车前方不足五步之处。这辆车通体呈赤金色,在阳光下闪耀着气派的光芒,她一眼看出连车门带车厢都是沉香木所制,这种木料颜色鲜艳如晚霞,层次感分明,具有烧尽世间一切的血艳倾颓之感,其间又带有淡淡的、若有若无的金丝。沉香木是十分名贵的木料,其最奇特之处是可以隔绝修仙者的神念探视。不过由于它太稀有,一般只在豪门之中作为宝座、屏风、千工床的装饰,像这样通体都用沉香木制成的,当真是十分奢华高调的了。并且车身上刻有种种细致的法阵,有的是防御外敌之用,用的是减轻车身重量,有的是隔音,有的是辟御水火……
然而最最引人注目之处,还在于这辆宽敞的大车是由六匹纯色的龙马所拉。这种生物,宁小闲也是头一次见,其身形高挑,至少有凡马的三倍大,面貌有七分似马,还有三分像龙,浑身覆盖着银色细鳞,颌边有长须,口中有利齿,头上浓密的鬃毛当中还有金色的犄角斜斜长出,脖项底下还有一溜儿金鳞延伸到胸口,浑身肌肉虬劲结实,无论哪一匹看起来都是线条流畅、骨肉匀称得足以入画。
据说,龙马也有龙的血脉,但宁小闲是不信的。继承了龙的血脉的同时,也必须继承其高傲的脾性,又怎会卑躬屈膝给人拉车?但无论如何,有这六匹凡间难寻的龙马拉车实在是很排场、很拉风,也难怪长天从高空中一眼就相中了这辆车。
没错,以她对长天秉性之熟悉,这人八成不安好心。
长天要抬步向前,突然感觉怀中佳人戳了戳他的手臂。他低头看去,宁小闲指着另一辆黑色马车道:“那里头有人,似是奴隶。”她眼力仍在,一转眼就看到另一辆黑色大车要破旧得多,里面载了二十来个妙龄女子,容颜姣好,皆是沉头丧气、形容黯沉,最重要的是手上都加了镣铐。这些锁具上头还有淡淡光芒,可见是加持了神通的法器。神魔狱里头的刑具五花八门,宁小闲就算没虐过囚也知道,这种锁具除了禁锢法力之外,还能强迫犯人保持人型,对妖怪来说,那就是不能变回原形。
长天毫不理会,只往大车而去。
这群人原来或坐或倚在树边,忽见有人落到车厢边上,都是一惊。近前的人纷纷站起挡在车前,喝道:“大胆狂徒,竟敢……”话未说完,长天不知何时已经欺到他身前,掐住这人脖子丢出去十来丈远,落地之后只闻“砰”地一声,随后再无动静。
他手里未执武器,另一手还抱着个人,可是这样一步步走近,首当其冲的几人却觉得自己仿佛面对的是洪荒猛兽,似乎下一秒就要被撕作碎片,于是浑身细胞都叫嚣着“快逃、快跑”!修仙之人都重视自己的第六感,因此这样可怕的感觉一浮上来心头,众人立刻知道这是自己与对方的实力相差过于悬殊,于是纷纷后退,露出了人群中的两个青衣人来。
这两人看来就是队伍的中流砥柱了,面对长天仍然不慌不忙,其中一人沉声道:“阁下何人,我们乃是缚……”话未说完,眼前一花,长天再次站到他面前,仍是故伎重施,去抓他咽喉。
这人眼中闪过一丝怒意,暗道莫非你以为我和那帮不成器的小家伙一样?这就要给你个教训!手中光芒一闪,已是执起一根青玉锏,向着长天肚腹击去。
他手腕翻动,即隐隐有风雷之声传来,显然这上头附着的神通和力道绝不会轻了。事实上,他就曾用这根青玉锏将一头炼神期的熊妖,只一击就活活打成了肉酱!
他这是攻敌之必救,算准了长天另一只手还抱着人,右手只能变招去挡他的青玉锏,哪知周身突然如陷泥淖,不知何处来无穷无尽的阻力,连动动手指头都无比费劲。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击出的武器变得越发缓慢,还没击中对方小腹,长天修长的手指已经拈到他咽喉上。
只听得“喀”一声轻响,像镊子夹碎了胡桃的声音,这人双目圆睁,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长天居然他的喉结击成粉碎。他虽是法力深厚,这一下骤受重创,却也说不出话来。
呼地一声,这位法力高强的仁兄也被扔了出去,重重摔地。
此时脑后传来细微的破空之声,长天顿时沉下脸。因为他和宁小闲都能听出,这袭击是冲着她来的。
他骤然转身,正面对着袭来的暗器,身形未动,周身却有金光一闪,空气中仿佛有灵蛇游动,快得任谁也看不出其形体,站在车厢边上施放偷袭的另一名青衣人突然放声惨叫!
宁小闲知道,这是长天神力凝成的金鞭,只不过快得肉眼难见。这一下重重甩出,竟然连暗器带人,俱都抽成了碎末!
所以那人的惨叫戛然而止。
此时就看出,这辆赤金大车车身上篆刻的辟尘法阵果然给力,血雾漫天飘飞,却半点也没能溅到车身上。
这人的血是淡淡的粉色,因此其境界至少也到了大乘期,却被长天顺手收拾掉了。她瑶鼻轻轻皱起:“太刺鼻了。”空气中散布着浓浓的血腥味儿。
“娇气。”他虽这般说,还是随手施放了一个清洁术,而后走到车厢旁边,重重拉开了车门!
这一刹那,车厢上爆起无数团闪耀光芒,青红黄白紫,仿佛白夜焰火,美不胜收。宁小闲却知道,这是车厢上的防御法阵被触发、生效,而后被长天生生镇压下去的结果。
果然这人最喜欢做的事,还是动用蛮力。
车门洞开,里面顿时传来一声惊呼!
第1011章 抽打
从宁小闲的角度,恰好能看到里面有两人滚作一团。其中男子样貌也可算作俊美,衣着华贵,头上束发的金冠已经歪到一边去,而被他压在身下的女子衣衫被褪了一半,露出胸前浑圆雪白的半球,虽然满面泪痕,却还能看出清丽绝尘的面貌来,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被泪水洗得更加透亮,看起来更是十足地惹人怜爱。
她双手被反铐在身后,镣链上同样闪着微光。
赤金大车上的隔音阵法正在运行,因此外头哪怕打得天翻地覆,车里人也自不知。此刻明亮的光线突然透进车厢里头,青衣男子好事做到一半被打断,头还没抬起就斥骂道:“哪个瞎了眼的……”话未说完,脖子突然被勒紧,随后腾云驾雾般飞出了车厢,重重摔在地上!
紧接着就闻“啪”地一声轻响,他脸颊火辣辣剧痛,嘴里有液体缓缓流出。
青衣男子茫然伸手一摸,摸出来满手鲜血和七、八颗牙齿。
这一击,几乎将他上牙全部打落。
他出了车厢,才发现自己的两大护卫一个重伤倒地,一个不知所踪,其余人站得远远地,面露惊恐之色。待要爬起,一股无形弥远的威压当头而至,将他压在地上几乎爬不起来。这种力量,他只在父亲身上感受过,不对,甚至比父亲还要强大得多!就是再草包,他也识出来敌我力量悬殊,当即吃吃道:“你。你素谁?”没了大门牙,说话漏风。
长天往车内探首,那女子望着他。樱唇抖得说不出话来。他伸手一拂,她腕上的镣铐就落下来断作两截。于是这女子飞快掩好自己衣物,缩到车厢角落里团成一球。
“……”长天皱眉道:“下来。”
他话音冰冷,女子却如蒙大赦,赶紧爬了下来。
长天目光一扫,即对青衣男子道:“你常在这车里和女子胡闹?”
这是什么问题?青衣男子一愣,可是见着长天的目光。却下意识地觉得恐怕一个答不好就要魂飞魄散,于是将头摇得跟波浪鼓一样:“不不不,这车才造好不到半个月。我这还是头一次驾它出远门,没,没来得及……”
“很好。”否则他怀里的丫头向来有洁癖,决不愿乘在这车里头。“这车我征用了。你们可以离开了。”说罢走上车,将宁小闲轻轻放在铺垫了飞驼绒毛轻褥的软榻上。
众人都是目瞪口呆,继而都想痛哭流涕。老大你想要这辆车,你倒是早说啊,你不说我们怎么知道呢?不过是辆车子而已,平白无故损失两条人命,其中一条还是大乘期修士,外加少主都被抽成了血葫芦。这叫大家情何以堪?
青衣男子这厢楞楞转动眼珠,目光扫过宁小闲身上。见她面貌娇美,星眸半闭,容色虽有三分憔悴,眉梢眼角却微微勾起,有星星点点的妩媚之意透出,病弱中另有难言的风韵,望起来竟然比他先前抱着的美人还要勾人心弦。他流连花丛已久,于此道极有心得,认出这是前所未见的内|媚体质!他呆了一呆,不由得脱口而出:“竟,竟然是砾,砾中……”
嘴巴虽然漏风,这几个字倒是说得字正腔圆,不过最后那个“金”字还未出口,脑袋又被抽得歪斜半边,另一边脸颊也火辣辣地疼。再伸手去摸,这回连下边儿的牙也掉干净了。
长天向来最厌别人谈论她的砾中金体质,宁小闲看他凤眸微垂,知道他心里已经起了杀意,于是抓着他衣角低声道:“少生事端。”毕竟是他们强抢别人车马,若是要连人也杀了,那可有些儿太不仗义。
长天哼了一声,却没再动手,只是走向拉车的龙马。
这几匹珍兽也是欺生,原本见着陌生人靠近,就要动嘴蹶蹄子喷火。结果长天微微眯眼,这几个家伙就感觉自己像被鲲鹏、巨鹰这类天敌盯上了一般,体验大恐怖的同时,连久违了的**感觉都冒了出来。这股子惧意太甚,几匹龙马都被惊得腿脚簌簌发抖,若非天生神骏,只怕已经瘟到地上去了。此刻它们连逃跑的念头都不敢有,原本飘逸的长尾夹在两股之间,动都不敢动弹一下。
长天这才拍着头马的耳朵,低语了几句。这马儿轻轻嘶鸣,声音中带着恐惧和讨好,显然是服贴了。
像这等天生灵物,主人只需要说出大概的方位,它们就能拉动大车一丝不苟地奔行而去。若还需要驭夫,那和凡马又有什么区别了?
就在这时,站在旁边那女子嘴唇动了几下,似是犹豫一下才突然扑到车厢前头,向着长天央恳道:“求大人救救我等!我等必涌泉相报!”
她这一下扑倒在长天脚下,胸前未系牢的纽绊又松开些许,散出一小片滑若凝脂的肌肤,在午后的阳光下闪着耀眼的白。只看这面貌、这身段、这肤色、这楚楚可怜的神情,真是万里挑一的尤物。
从宁小闲这角度,也看得同样分明。她知道这女子的小心思,却懒得计较,毕竟为了求生而使出的任何手段都不丢人。她只瞥了一眼,又望了望长天,见他眸中有笑意微微闪动,顿时气结。
地上和车上的女子,很显然是这数百人的俘虏。这年头贩奴运动成风,平青州奴营卖出来的奴隶,甚至个个都有类似于合格证那样的书契,和卖身契一起被主人掌握在手里,以示合法。宁小闲虽然深厌恶之,却明白一己之力起不了什么作用。虽觉这些女子可怜,可她自顾不暇,若要解救她们,却只能要求长天出手。
她知道,他等着她开口,偏偏现下她最不愿意做的事,就是求他帮忙。
她狠狠盯了长天一眼——做这眼色此时都要费不少力气——才勉力撑起上身,长天让她倚靠在自己手臂上,随后听她道:“你们是哪个宗派子弟?”
她已看出,这些女子都非人类。(未完待续。。)
第1012章 解救(为天命旦已和氏璧加更)
得她开口问询,地上的美人面上顿时泛出喜色,赶紧道:“我们都是曷比悉族人,随我部族迁移,中途却遭人伏击。而后姐妹们被仇敌送给了这人。”她指了指青衣男子,美目中又泛起了雾汽,“若不是两位,两位大人驾临,我们都要堕入火坑了。”
“曷比悉”一词说出,宁小闲黛眉一动,立刻和长天交换了眼色。后者也收起了漫不经心的表情,望向青衣男子道:“你收了曷比悉族的奴隶?很好,你又是什么来路?”
这青衣男子喃喃说了几句,怎奈上下牙都被打掉,一开口就漏风,说出来的话谁也听不懂。他后头有个亲信大着胆子上前,低声道:“我们少爷是缚云楼楼主的二公子北辰炎!两位仙友高抬贵手,我家少爷必然重谢。”
此话一出,长天眼中顿时有寒光一闪!
缚云楼是南赡部洲中部偏东的一个人族大派,门徒超过六万余人,疆域颇广,名下占有大州七个,基本物产丰饶,因此也是张扬一方的霸主。最重要的是,它离广成宫并不远,并且直到现在对这场轰动全大陆的较量模棱两可,态度含糊不清。
在这个当口,长天将缚云楼的二公子抽成了满地滚的血葫芦,缚云楼楼主难道丢得起这个脸面?难道不会为了报仇雪恨而加入广成宫的阵营当中?与其如此,不若现在就将北辰炎等人灭在这里,就算缚云楼事后追查起来,也是死无对证!
偏偏这位北辰二公子别的不显能耐,对自己的小命却是一等一地上心,眼瞅着前面这尊大神眸子里有杀气闪过,立刻想起自己还有传音这项本事,赶紧恳求道:“我将人都放了,莫杀我,莫杀我!放我回去,我家老头子绝不会找你晦气!”
他偷偷抬眼,发现长天脸色并未转好,于是再加把劲:“我生性不羁,于修仙问道也没甚兴趣。我家老头子只喜欢我那道行向来勇猛精进的大哥,早对我死了心啦,又怎会为了我这么个不成才的东西来寻大人晦气?你放了我,什么条件我也允的!”他这德性,确实像个没能耐的仙二代,连修为也只有元婴。若非地上那女子方才双手被铐,法力遭禁锢,恐怕他都未必打得过人家。
他转眼看到宁小闲,顿时恍然大悟:“大人若是喜欢美人,我家里还有七、八个绝色女子,都是未开苞的处|子,我回去便差人送给大人!”
他的传音,宁小闲也能听到。当下她即淡淡道:“杀了!”
北辰炎吓得一哆嗦,暗道不好,选错人拍马屁了,再不敢多言,只道:“大神,求放过啊!只要饶我一命,什么我也肯做的。”
宁小闲凝视他半晌,突然笑道:“你真是个不折不扣的小人,很好,很好。”
现在她说什么,北辰炎都会忙不迭点头,心里却生疑惑,只见眼前这女子向他招手道:“你且上车来。”她此刻娇软无力,眉宇间另有一股病弱美人的慵懒风情,一截手腕从袖管中滑脱出来,欺霜赛雪。
北辰炎脸上嘴里火辣辣地疼,却还是咽了一下口水,暗道:“这才是尤物!”前头得了两次教训,他哪里还敢露出色眯|眯的神情?目不斜视地上了车,厚重的车门在他身后“啪”地一下关起。
这一关的时间并不长。缚云楼楼主二公子的手下在原地等了数十息,赤金大车的车门又打开了,少爷匆匆下来,对众人喝道:“将曷比悉族的女人都放了。”
少爷下令,众人自然执行。那黑色大车中的女子被解了镣铐,也就解放了妖力出来,浑身气势顿时变得凶厉,尤其想起受制时所遭遇的羞辱,对着眼前这群汉子就是一顿暴打!
宁小闲这才看出,这些姑娘虽然看起来苗条纤弱,身手却很矫健。她自己也是打人的行家,一望便这些女子伤人都挑重点部位,用力小,伤害大,一击下去就是筋折骨断,端的是狠辣又野性!偏偏在长天神威压制下,北辰炎一众手下无人敢动弹。
她识得这些女子都是禽妖。但通常而言,禽妖更擅长远距离或者大范围神通,像这样喜欢直接上手起揍的还真不多。不过想想她们的真身,也就释然了。
曷比悉族是隼妖中的一支部族,若再细分下去,就是俗称的红鹞子,亦是天生的猛禽。
长天见宁小闲面露倦色,知道不宜再令她分神,因此轻喝了一声:“住手。”声量不大,却带着无可辩驳的威严在每人耳边响起。曷比悉族的女子顿时住手,北辰炎赶紧向长天行了个礼道:“多谢大人,我等这就告退。”领着众手下回身便走。他们大车被夺,此刻也只能驭器而行了。
长天对着地上那女子道:“起来说话。曷比悉族其他人呢?”
这女子苦笑道:“族人遭遇伏击后,我们是最先被擒的一批,随后就被送入北辰炎手里。其他族人的下落,我们亦不知晓。”
长天微微颌首:“将遇袭地点告诉我,我派人前去查探,你们且随我同行。”
这女子面露难色道:“恩公见谅,我们原有任务在身……此刻获救,却也仍要去执行。”
宁小闲一直闭眼,此刻突然出声道:“曷比悉族是隐流附族,又响应隐流所召前来驰援广成宫之役。我们不知道便罢,现在得知此事,断不会坐视不理。”每一分战力都很宝贵,这些女子又与隐流有关。正因如此,哪怕她身体不适,这些姑娘们也还是要救的。
这女子眨了眨眼,听出了点门道来:“二位,二位是隐流中人?”
宁小闲对着长天一指:“这是撼天神君。”
她声音虽然微弱,听在女妖们耳中却不啻于一记响雷。长天眼前顿时齐唰唰跪下一片娇躯:“请神君大人为我族作主!”
号子喊得好整齐,她并不记得红隼是群居生物啊。
第1013章 局势
长天抚了抚宁小闲秀发,这才对众女道:“我自有计较。你们既然祛了枷锁,那么就化出原形跟上来罢。”敲了敲车厢壁,轻喝道,“走!”
新主人下令,几匹龙马立刻抖擞精神,发出几声酷似龙吟的长啸,紧接着车身一轻,却是已经扶遥而上了!
果然是一分钱一分货,这大车飞行起来平稳无比,若是关起门窗,简直就像身处无风的室内,没有半点颠簸。曷比悉族的女妖们纷纷化出原形,乃是身体呈流线型的棕红色鹰鸟,头顶、后颈和颈侧有黑褐色羽纹。隼妖飞行速度极快,比起龙马还要快上三分,能够紧紧跟住赤红马车,然而飞入云端之后身上颜色骤变,居然变作与云团一模一样的灰白色。这是曷比悉族天生的本事,在高空中能够随着环境自由变色,因此行踪非常隐蔽,是天生的探子。
长天关起车门,将她扶坐在榻上,她这才有空仔细打量豪车的内饰。北辰炎的修为不怎样,出手却很奢靡,这车厢四壁都用柔韧的小牛皮包起,倚在上头绝对不会有半点硌着骨头的感觉。车厢分前后两截,后面为主人所用,置两张贵妃软榻,都铺着千金难买的飞驼绒为褥,触手温润柔软。一张雕凤嵌水晶案台,一具镶有猫眼儿绿和红宝石的三足金蟾香壶,两只雕花的黄花梨木小柜,样样精致无比,哪一件拿去人间的大户人家,都可以摆在厅堂上倍儿显面子。
长天打开小柜,从里面取出一架纯金酒樽,两只夜光杯,还有两只食盒。宁小闲对酒没兴趣,伸手揭了盒盖,不禁笑道:“北辰炎人不怎样,却懂得享受。”
两个盒子,一个是华香楼的四色酥糕,为豆沙枣泥小方糕、松子仁薄荷玫瑰糕、芋泥麦芽麻枣,以及这一家的招牌鲜肉酥饼,另一个装的却是焖得酥烂的五香脱骨扒鸡、软糯香嫩的酱驴肉,肥厚甘香的蜜汁火方,还有零零散散几样下酒的点心。
小柜上还有一个暗屉,她指了指:“那里面装了什么?”
长天打开来,不由得笑了笑,随后递给她看。宁小闲只瞥了一眼,脸就红了,赶紧啐道:“拿走!那个死变|态,方才就不该只抽掉他两排牙!”
屉中放着各色奇形怪状的道具和小药丸,居然都是房|事上助兴之用!
她脸色一直不好,此刻突然双颊染晕,长天看得一呆,很想低头亲亲她,却知她不喜,终是抑下这样的冲动,问她可要进食。宁小闲摇了摇头,张口喘了两下,似嫌气闷,小脸突然皱起道:“这香的味道,不对呢。”
丝缕幽香,自三足金蟾香炉口中袅袅升起。它已经燃了多时,只是先前在地面上车门洞开,两人又忙着处理北辰炎,也就忽略了这种香气。
长天嗅了一下,将香炉里的东西灭了:“你可受了影响?”
她脸更红了,咬唇摇了摇头,在软榻上慢慢倚下。
“当真没有?”他不放心,又多问一遍。现在她的身体禁绝外力来访,否则他用神力一探就清晰明了。
她干脆闭上了眼,声音有两分愠怒:“北辰炎,留他一命当真有用?”
那香炉中,焚的是媚|香。北辰炎当时正要拿俘虏取乐,以此物助兴而已,倒不是特地点燃了对付他俩。多亏她已有神力在身,若还像在云梦泽那样是凡人,现在不知道要怎样出丑。
方才关起门后,长天迫北辰炎立下了心盟血誓,令他将缚云楼的动态每隔三天用地阴童子报送过来。这位二世祖只要能活命,当然是没口子答应下来,却不晓得心盟血誓的厉害。他若想阴奉阳违,只消心中生出这个念头,誓言的愿力都会让他痛不欲生,只得乖乖从命。
“有用。”长天取了一块提神醒脑的灵香,放入香炉中点燃,“广成宫应战积极,如今已经有五十九个宗派声援,并且有三十三个仙宗派出门下子弟相助。其中门徒超过八万的大型仙宗有四个,都是地方上的霸主。光从敌我双方的人数来看,我方优势不显。这种情况下,缚云楼的态度就很重要,它倒向哪一边,胜利的天秤很可能就往那里倾斜。奉天府和朝云宗还好,隐流却是长途奔袭,本身已经犯了兵家大忌,能少遇一些阻挠自是最好。”这也是方才他一认出北辰炎是缚云楼子弟,第一个念头就是杀掉他的缘故。
不过这一回,北辰炎的窝囊救了自己一命。他要是个性格刚强不屈的,现在已经埋骨在那片不知名的荒山里了。
“并且你不要忘了,缚云楼屹立数千年,交好的门派众多。它的态度,也可能影响它们的决定。”长天强调道,“北辰炎传递的情报,很重要。若是缚云楼要参战,我们提前得知至少能有准备。”
她轻轻叹了口气:“路上得的消息罢?”
她问得没头没尾,长天却明白她的意思,只低低地“嗯”了一声。她从云梦泽负气出走,他在追赶她的路上,讯息就如雪片一般飞过来。之前两人身处小世界,送信的地阴童子无法抵达,战报早就堆积如山。
大战在即,哪怕现在还未赶上隐流,她都察觉到越发浓重的压力。却不知处于权力中心的长天,现在又是何种心境。
这些,他从来也不对人说。
她气恨他的欺骗,却又暗自心疼他所背负的压力,心里一时纷乱,对乙木之力的掌控出了岔子,顿时疼得低低哼了几声,终于还是咬牙忍住。虽然乙木之力存在于她体|内,然而她现在的情况就像站在一头尤其强壮的巨鲨头上,拼命想控制住它。可想而知,手下这家伙哪肯雌伏,无时不刻不想将她翻下水咬死,所以她驾驭起来也是格外小心,惟恐一个翻身就被它逆袭了。
幸好她身具的是乙木之力,五行之力当中最温和的一种,换作其他更加狂躁的星宿之力,长天决不敢让她这样做。
第1014章 遭遇战
随后,额前散落的头发被修长的手指轻轻拨到脑后去,长天在她榻边坐下,过了很久才低声道:“不要胡思乱想,控好力量就是。”
她没有言语,连呼吸都平稳,似是沉睡。一头乌发如缎散在雪白的飞驼绒上,睫毛浓密卷翘,盖住了平时灵动的眼眸,在面颊上留下一小片脆弱的阴影。她侧躺着,肌肤白晳得近乎透明,他似乎都能看到她细细的脖颈底下淡青色的动脉。
在这一室暖香中,长天突然很想念她身躯的柔软,哪怕只是抱上一抱也能令他满心安宁。可是换上了香车软褥,他再也没理由把她捂在怀里了。现在她进入了内视状态,暂时封闭了与外界的联系,这样控制体|内的庞勃力道也会相对轻松一点。只不过,这恐怕也是种逃避吧?
他摇了摇头,取出地阴童子送来的讯报,继续看了起来。
这间小小的密室突然安静得针尖落地都能听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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搁在小柜上的精美沙漏,不知不觉漏完了刻度。
九个时辰过去了。
车厢顶上的水晶灯,突然快速明灭了三次。
宁小闲已然入定,一无所觉,长天却蹙起长眉,随手打开了车门。这辆大车带有隔音结界,所以外头若有状况,手下只能按动机关,以这种方式通知车里人。他当时夺车时速度太快,北辰炎始终未能接讯。
高空罡风环伺已久,气势汹汹正要卷入,却只刮到了他面前就再难以寸进,这车厢中的物件还维持着原先的模样,没有一件被扰动。
一只红隼飞进来,口吐人言,用语也尤其简单:“神君大人,敌袭。”
长天点了点头,红隼当即飞起。他大步迈出,长袖一甩带上了门,随后站到车厢顶上。
龙马依旧飞奔,飒沓如流星,二十余头红隼紧紧跟在车厢边上飞行,远方天空中云层很厚,从中钻出了不少黑点。
顷刻之间,这些黑点就越来越近,越来越大。长天只瞥了一眼,就知道这些长着双翅能够飞行的家伙,都不是禽妖。
它们是巨型蝠妖。
这些东西一律都长着两个脑袋,一个齿含剧毒,另一个可以喷吐腐蚀性极强的酸液,身体比起隼妖来要强壮数倍,翼展能够达到七丈(二十二米)以上,若是宁小闲在此,都会觉得这些家伙看起来像小型客机一般庞大。
并且它们还占据了数量上的优势。以己方的眼力,不难看出蝠妖的数量一共是三十三头,不多也不少。它们身形太大,飞得越近,那一双双鼓起的肉翅越有遮天蔽日的感觉。
隼妖即便再强悍,毕竟身材娇小,数量又远不及对方。然而长天面无表情地下令道:“不可令它们靠近马车。”
众隼清鸣一声以示回应。她们虽是雌性,然而首先是曷比悉族的妖兵,这个妖种之中连妇孺都天生就是搏击长空的料子。曷比悉族既是隐流的附族,那么大人下达的命令,拼死也必须完成。
更何况,她们现在所跟随的乃是隐流之主,整个南赡部洲谁人不闻的撼天神君,便这区区数十头巨蝠,也能放在他老人家眼中么?
双方的速度都如流星赶月,几乎眨眼的功夫就撞在了一起。
近看巨蝠,更显体格极其强壮,巨翅扇动带起的风力,都能将隼妖推得远远地。普通红隼的体型偏小,曷比悉族的隼妖自然相对娇小,双翼展开来不到两丈(六米),无论身形体重,都赶不上巨蝠。然而她们胜在身形灵巧,双翅稍拢就能在空中作出种种腾挪扑击,犹如鱼儿在水中一般灵动自如,否则“鹞子翻身”这个词从何而来?
两头隼妖齐心协力,倒也能拖住一头巨蝠,令它顾此失彼,更何况这就在神君大人眼皮子底下,任谁都会像打了肾上腺素般卖力。
然而这样的优势保持不了太久,一则巨蝠数量太多,二来,这些家伙身上还有乘客!
长天负手而立,观察了几眼,倒觉有趣。这分明是妖宗和仙派联起手来,要知道飞行妖种不同于法器,决不是那么好驾驭的,这些充当了骑手的修士在座下巨蝠剧烈搏斗的时候还能稳稳地站在座骑背上,一则修为不低,二来恐怕配合的时日不短。他在上古之时,就见过这样的组合,然而彼时人类还未崛起,修士数量毕竟有限,时隔多年再睹,当真令人怀念啊。
毫无疑问,这样的对手对隼妖来说有些吃力。她们原本就不是妖兵中的主战兵种,往往依其天赋能够成为优秀的前哨和探子,亦即是侦察兵,其机动力和隐蔽性突出,这真正的战斗力就弱了些。
几个照面下来,就有四、五头红隼伤在修士的法器之下。
就在此时,长天伸手打了个响指。
在高空罡风当中,这么微小的声音转眼就被盖过,然而所有隼妖身上一齐燃起了赤红的火焰!
烈火熊熊,几乎将云彩也点燃了。敌我双方都骇了一跳,然而红隼紧接着就发现,这层火焰不过是覆盖在体表,自己连热意都察觉不到,更不用说烧及羽毛。它们翅扇爪击,乃是近身和蝠妖、修士肉搏,因此这火立刻就顺势烧了过去。
这是长天的三昧真火,号称无物不燃。按照泛大陆盟约,他不能在大型战役中出手,但这却不是指别人欺到他头上来,他还不能还手。
对待敌人,这火焰自然没有那般温和了。蝠妖翅上没有羽毛,只覆盖长着绒毛的肉膜,可谓一点就着,转眼已有七、八头巨蝠引火烧身,这火势一渡过去就像扑着了汽油,呼地一下连巨蝠带修士都包在里头,熊熊燃烧,不一会儿就传出来焦香味儿。
这个时候,长天就无端端想起车中的丫头,她在野外最喜欢烧烤的就是鸡翅了,估计也能喜欢这个味道。
毕竟占着数量上的优势,已有七、八头巨蝠迫近大车。
第1015章 接应(为560月票加更)
隼妖记得神君指令,尖鸣一声,随后亡命般扑上来,哪怕浑身空门大露也死死拖住对手,这一眨眼功夫,又有三、四头隼妖负伤。
看到这里,长天也评估完成,伸手在空中虚按一下,这几只正在逼近的巨蝠突然迎头撞上了一堵看不见的气墙。
它们飞行速度很快,早就超越了音速,这一下猛然撞上坚硬的障碍物,只听得“啪叭”几声,庞大的吨位和巨大的惯性一下就让它们撞得骨折翼断!从长天这个角度,还能看到几头蝠妖的身体里头直直飙血,溅到了空气墙上,就像熟透了的番茄被人狠狠砸在玻璃板上,那种浓浆爆裂的感觉,略显凄艳。
天上的鹞子可不会放过落井下石的机会,立刻扑上前狠狠撕抓,有两头蝠妖的翅膀原本就折了一半,再被这样抓咬几次,蝠翼直接就被整片撕下,疼得尖声惨叫!而更多的却是沾上了三昧真火,在辗转呼号之间被迅速烧成了灰烬。
片刻间,三十三头蝠妖去了二十五头,剩下的见机不妙,掉头就跑。
隼妖未得长天指示,并未追击,只留在半空中等候他的命令。哪知蝠妖飞出去不到三十余丈,最前头的四头突然尖鸣一声,被整整齐齐地切成了数十小块,连背上乘客也未能幸免。
血液和肉块簌簌掉落,高空罡风强劲,瞬间将血腥味儿吹得半点儿也剩不下。
后面的四头蝠妖紧急刹车,这才发现前头不知何时已经拉起细细金光织就的大网,网眼细而密,偏偏藏在云朵后方,可辨识度几乎为零,如今云朵飘走,阳光照下来,这面大网才略微反光,网眼上头的血珠子一颗颗落下来,也是转眼就没了影子。
设下这网的人好生阴险,几乎神马功夫也不费,这几个倒霉蛋就被自身的速度给收拾了。
这么撞上去,好疼……隼妖也吓了一跳,下意识地觉得双翅发寒,不由得收拢翅根。不愧是神君大人,几乎不曾出手,这些巨蝠就已经折损得七七八八了。不过这时长天已经悠悠道:“这四头蝠妖,归你们了。”
这余下的战斗就没什么好说的了。红隼们三下五除二就做掉了这几个没甚斗志的对手。长天赐下几瓶灵丹,让伤员进入前车厢养伤,他则打开后车厢的大门,重新钻进去。
淡淡熏香飘来。一下由罡风呼啸的高空,进入温暖安宁的密室,最关键的是躺在那里的人儿面色安宁,纤巧的身体蜷起,猫儿一般。他只消看上几眼,就觉得心平气顺。
宁小闲毕竟没有真地睡着,听到开门声即睁眼道:“遇上麻烦了?”
“不曾。”他踱到她身边坐下,“风平浪静。”
她唇边微微勾起:“你与人动手了。”他身上有戾气,不仅动了手,恐怕还杀了人。这样的气息怎瞒得过她?
他怎么忘了这丫头观察力惊人:“不过是一波截兵罢了。既然救下隼妖,这事儿就难免。”若仍是两人上路,估计也不会惹人注目,可是曷比悉族的红隼与他们同行,这目标就大得多。要知道隼妖是隐流的附族,又是极佳的侦察兵种,广成宫阵营的仙宗窥见这寥寥二十几头红隼的行踪,哪里会放过?
他们离隐流的大部队越近,这样的围截也会越发频繁。毕竟谁都知道隐流的目的地是广成宫,那么在它抵达之前,对手自然要想办法多损耗它的兵力,以减轻届时对广成宫的冲击。而尽管面临重重阻挠,隐流的大军主体也基本集结完毕,再要大幅度削减它的力量已经很难,那么剩下来最有效的办法,就是在隐流附近围追堵截,将从四面八方赶来的援军、附族截住,杀灭,否则等这些涓涓细溪融入大河,再要动手可不容易。
这些天来,随着隐流大军步步逼入广成宫的疆域范围,大军周围几乎每天都有大大小小的遭遇战、伏击战上演,长天和隼妖们所遇的,不过是冰山一角罢了。
反观广成宫那边儿也是一样,隐流同样派出人手行此计策。
她知道他的本事,见他埋头工作,也不多问,安安心心继续自己的驯养大业。
……
六个时辰之后。
龙马拉车,从海市蜃楼当中冲了出来。
这片庞大的迷宫模仿六道轮回,其中凶险处处,也不知困过了多少对手,其主人也自觉满意得很,只到了今朝,原本昏黯的云团当中突然迸发出万丈金光,将迷宫的每一个角落都照得纤毫毕现。
随后,这座迷宫就如春日暖阳底下的积雪一样,迅速消融。自然它的始作俑者也没能逃过一劫,很快长天手里就多了一枚新的蜃珠。
他刚刚将这珠子抹去血迹,拿在手里看了几眼,两头隼妖已经飞回来报告道:“前方有大队人马出现,约三百余员!”
众人神经立刻紧绷起来。他们不过二十余人,要对战三百余敌恐怕……
长天却摇头道:“稍安勿躁。”
这队人马果然直冲他们而来,隼妖连呼吸都紧促起来。不过随着对方的身影在视野里放大,飞在最前头一青一白两道身影也越发清晰。
这是两头大鸟,不若巨蝠那般臃肿,身形优美而神骏。有隼妖小口张开,喜极而呼道:“重明鸟、青鸾!这是隐流的队伍!”
两头大鸟一起翩跹而至,化作人形,向着长天半跪道:“神君大人,我等来迟!”身后一干妖众,也都呼啦啦跪倒。
长天皱眉道:“怎会迟到?”他一出神魔狱就传令七仔率人接应。
他声音中有淡淡不满,七仔心头一紧:“这一路遇上的敌军不少,杀出来花费不少功夫。”
长天指了指赤金大车:“青鸾留下照顾她;七仔,你带二百员随红瑶去支援曷比悉族。”红瑶即是先前被长天从北辰炎手下救出来的那头隼妖。红隼们听他果然记得救援族人之事,一齐拜倒,感激道:“多谢神君大人。”
第1016章 谈和
当下众人兵分两路。
“她”是谁,青鸾自然心知肚明,不过进了大车见着宁小闲的脸色,不由得吃了一惊。
宁小闲睁眼望见她,当即微笑。自从隐流大军开拔出巴蛇森林,两女已经有数月未见,这一下便有许多话要说。长天虽然不喜后车厢内放进个第三者,可见她脸上笑容增多,心下知道至少召青鸾接应这步棋是走对了。
女子闺中私聊,他这大男人在侧多有不便。长天摇了摇头,刚起身要走出去,宁小闲却瞪了他一眼道:“站着,留下。”
她头一次开声挽留自己,长天面色不变,却像喝了她亲手熬的糖梨水,心里甘甜,转头见她樱唇微微嘟起,显然不情愿与他说话,却又不得不说:“你要去哪?”
他顿时恍然,嘴角忍不住扬起。赤金车总共就这么大点儿地方,这丫头累糊涂了,以为他避开这里就要去前车厢呆着,偏偏留在那里的红隼全是雌性,化作人形个个妖娆。
她可不想把自己的男人往鹰鹰燕燕堆里送。
他也就顺着她的想法往下说:“去看看伤员的情况。”
这理由堂皇得很,她咬唇道:“你,你……”突然噎住,不知怎样接话才好。她听说红隼里头伤得最重的眇了一目,他身为BOSS去关心一下似乎也是理所应当。可是,她可以直截了当地说“你别去”么?
他有心再逗她一逗,可这丫头脸皮来向很薄,要是逗得她火起翻脸,真让他去前车厢怎办?
这里一时沉默下来,气氛有些古怪。
青鸾也是过来人,看看这个,再望望那个,立刻就知道两位顶头上司之间出了些问题,此时夹在这里未免太没有眼力价,她又不是七仔那种楞头青,于是轻咳一声道:“两位大人莫急,伤员那里我去照看便好。”边说边退到车门边上,用力一拉,人就消失了,其轻快迅捷,真不愧是灵禽出身。
“等……”宁小闲果然要唤住她,不过才说出一个字,青鸾就闪了出去,顺便帮他们把门都关好了。
他怎么觉得七仔的老婆越来越识相了呢?
两人相顾无言。
她不想让他走进花丛里,却也不代表想将他单独留下。
长天见她面上笑容渐渐褪去,重又变得病恹恹地,心下不忍,终于出声打破僵局,缓缓走到她面前道:“小乖,莫要再闹脾气了,好么?”
胸口一堵,乙木之力险些又蹦出来作乱。她闭目平复稍顷,才冷冷道:“原来在你看来,只是我闹脾气么?”
合着他至今也不认为,自己有错?
她的怨怒,他心知肚明。可他伴她多年,知道她一旦犯犟就拉不回头。此时赔礼,真不是良机,当下他温声道:“若你想和我算账,等到广成宫之战结束以后,可好?如今战事将起,诸多繁复,我实是……实是未有闲暇他顾。”
他的尾音放得低沉轻柔,带有一点点疲惫,一点点苦涩。宁小闲鲜少听他这样说话,不由得怔怔抬头,恰好望进他的眼眸。他离得又近,那一汪金光,就像冬日暖阳照在水面上掀起的涟漪,层层迭荡,也不知蕴含了多少变化。
这一刻,他哪里还有往日的半点冷漠?惟有淡淡的孤寂之意留了下来,提醒她眼前这个男人身上的负担有多重。
她一时看得呆住,几秒之后才回过神来,若不是乙木之力蠢蠢欲动,恐怕此刻心智还溺在那一片金波当中。长天若肯放下身段,那张面庞,那双眼睛,从来都能让她难以自拔。
他性子高傲,这样已算作低声下气地服软,再说他所言也是事实,这一场大战也不知要消耗他多少心力,此时她本不该拖他后腿。宁小闲有些茫然,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透过她卷翘的睫毛,他能见到她的乌漆眼眸微微转动,这是她已然动摇的表现,所以他又加了一把火道:“只消你答应,这场战事之后,我便陪着你去解开疑团。”
她眨了眨眼:“什么疑团?”
“你和言先生谈论的那个。”
她板起了面道:“你偷听?还是言先生后来告诉了你?”言先生的结界都挡不住这个家伙么?
长天不禁失笑:“何须偷听?以为你们二人关起门来说得隐密,我便猜不到?你这丫头向来无利不起早,怎会突然善心大发去帮张生夫妇消灾除祸?必然是言先生开出条件打动了你。”两人靠得近,他这一低头,属于男性的气息几乎将她包围。宁小闲微微一窒,赶紧后仰拉开两人距离,他不以为意,只一字一句道,“你心心念念想从他口中获取的秘密,也就是那一个罢了——你来到南赡部洲的原因,我说得可有错?”
又被一览无余。她在这人面前还有没有半点秘密了?宁小闲无奈道:“是,没错。”
他嘴角扬起:“那么,一言为定?”
她不答话。
长天又问了一遍:“小乖,你可同意了?”向她伸出手掌。
终是形势比人强,她再固执也要为大局考虑。宁小闲犹豫再三,咬了咬唇,最后也只能嚅嗫道:“好。”勉强伸出纤手,在他大掌内轻碰一下就要缩回。哪知长天顺势捉住柔荑,指尖从她敏感的掌心促狭地挠过,自己一低头就在她唇瓣上啄了一口,又轻又快。
这一下偷袭好生突然,不待她脸色多云转雷电,长天已经后退一步,轻笑道:“我去找七仔问上几句话。”拉开车门转身而出,动作若行云流水,最重要的是他的道行比青鸾不知道深厚多少,所以消失的速度也比她还要快上不知道多少筹。
她怔怔地出了会儿神,才无奈地叹口气,撑着身体打坐起来。
再接下来,她就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管控乙木之力了。青鸾和长天几次进来,均见着她闭目凝神,连眼睛也不再睁开,于是知道她进入了要紧关头,不再出声惊扰。
第1017章 临近
乙木之力,原本就不是她现阶段能够掌控的力量,就像七岁小孩非要玩大铁球,虽然前头有大人帮着抡了起来,但只要一个失误,恐怕反而会被这铁球伤得不轻。她多日来一直小心翼翼地驾控乙木之力,不敢有哪怕半秒钟的松懈,也自然一直得不到休息。这样造成的最直接结果,就是她的精神力消耗甚剧。所幸她原本就是丹师,精神力早已焠炼得比普通修士要凝练得多。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点儿优势也在慢慢殆尽。要知道,长天拿“熬鹰”来比喻她现在的行为,不是没有道理的。熬鹰到了后期,比拼的就是人和鹰的意志力,谁先支持不住了,谁就认怂服软,她也是一样。
对普通人来说,三天三夜不睡觉已经是极限,世上有一种酷刑,就是不让人犯睡觉。听着平淡无奇,然而违背人体生物规律的惩罚才是最可怕的。宁小闲和乙木之力的比拼,是对体力、神力和精神力的三重剧烈消耗,因此越是熬到后头也就越痛苦。最可怕的是,熬鹰允许失败,而她的机会只有一次,因为木之精已经用掉了。这一回若连乙木之力都掌控不了,她害怕自己会留下这个心魔,待得面临天劫时出来作祟。
因此,她全心全意沉浸在这场对抗之中。
第四天,她不得不封闭了自己的灵识,以求降低神力消耗。
第五天,筋疲力尽。她知道长天对她说了几句话,然而那声音遥远得像从外太空传过来一样,她模模糊糊听了,甚至没传到心底去,也没听出他说了哪几个字。她保持着瞑思内视的状态,因此眼中和心中所见,只有如同巨木在地面下的根须那般复杂交错的经脉,以及无时不刻都在咆哮着狂暴前进的乙木之力。
这一室暖香之中,她倚壁坐得轻懒,水晶灯光幽幽,照得她眉目如画,更得了堕髻慵妆来日暮的韵味。谁能料到她体|内正在进行着另一场只许成功不得失败的绵延战役?长天几次进来,见她双目紧闭,面上无悲无喜,无苦无痛,却是早已将神魂心志完全沉入了与乙木之力的对抗之中,再也分不出半点精神。
他轻叹一声,知道最后关头快要到来,偏偏他只开了个头,后面的事可就完全插不上手。这就像驯服烈马,骑手全凭自己本事,断断无法借助外力,否则星宿之力又怎会心甘情愿地臣服于她?
转眼就到了第六天。
这几天当中,其实隐卫拱护的赤金大车又遭遇了一次袭击。不过有长天坐镇,自然是迅速地化险为夷了。
当然,这场战斗没有人对她述说,如果她没有入定,说不定能闻到当时青鸾身上浓重的,来自敌人的血气。
可惜,她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看不着。
这一回,水晶灯又亮了几下,随后青鸾从外头钻了进来,向端坐不动的长天躬身细声道:“大人,大军在前方四百里处。以龙马脚程,不出一个时辰即至。”近几天,神君大人都待在后车厢中。她每次进来,都能见到这二人相对而坐,神君大人不是望着宁小闲出神,就是取书卷自阅,这两人虽然一句话也未再说过,然而场景看起来却无比安宁谐和。
“派人去知会了?”他头都不抬。
“是。”
“下去吧。”
青鸾后退两步,刚要推门而出,冷不防宁小闲的声音响了起来:“追上隐流大军了?”
她的声音有两分喑哑,仿佛伤后无力。长天知道她此刻情形更甚,不禁皱眉道:“怎地醒来?你正值紧要关头。”
她睁眼,眸中灵光都已经敛去,看起来有些无神,却还是微笑道:“一个时辰后,岂非也是紧要关头?”
此话说出,长天即定定地望着她,半晌不能言语,而后才吩咐青鸾暂时退下。
原来她这几日虽然不言不动,心里却仍如明镜一般,什么也都记得。长天伸手抚上她俏颜,在她唇角落下轻轻一吻,才抵着她额头轻声道:“你身体不适,届时我抱你进去……也未尝不可。”她的额头有点烫。
万众瞩目之下,撼天神君将娇弱的心上人抱入军中,这该是玛丽苏文当中才会出现的终极桥段吧?不过那又有什么关系呢,谁会料到她体|内正有一片刀光剑影,几乎耗尽了她的全部精力?她在世人眼里原本就是红颜祸水,这样的出场方式岂非最符合人们对她的臆想,这样的出场方式,岂非最能体现出神君对她的无上宠爱?
宁小闲望见了他眼中不加掩饰的担忧,却只是摇了摇头,说了两个字:“不妥。”她想要的更多。
他不放心道:“你站得起来?”她的身体状况,他最清楚不过,此时她最该做的就是继续入定,不理会其他杂事。
宁小闲撑着车壁缓缓站起,腰还未挺直就觉得眼前一黑,娇躯不由得一晃,于是知道自己这是神魂虚耗过度,紧接着被抱入宽厚的怀抱中,长天摇头道:“太勉强了。”他连神力都不能为她渡过去。
她拍了拍他的手:“放开。我无妨,喊青鸾进来。”
这世上若有一人令他无可奈何,那必然就是她了。长天忍不住长叹:“怎地固执若此?”
这话语意双关,她假装不懂,自不搭理。他又过了好一会儿才松手,随后召唤青鸾入内。
宁小闲自海纳袋内取出一个小巧精致的珐琅妆箱,对青鸾道:“来,看看你这几年手艺可有长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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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流大军驻扎在宽阔的平原上,不远处就是一条小河。
离广成宫驻地越近,战斗也就越频繁、越激烈。此刻大军早就收起了飞梭,改为徒步行军。
年后不久,隐流以讨伐广成宫掌教风闻伯为名,发布了讨檄令。第二天,隐流四军共二十九万妖兵踏上征程,然而走了数月有余,这支军队的人数不减反增,如今已经有三十八万之众。
第1018章 惊艳
这样庞大的一支队伍,从兵员数量上早不惧敌方施展的任何手段,只须堂堂正正向前挺进就可以了。哪怕每天围绕着这支军队,周边都有无数场遭遇战、截击战打响,它也始终踏踏实实地前进,在无数双眼睛的窥伺下,该行军时行军,该驻营时驻营,从不扰乱自己的节奏,也从不掩饰自己的存在。
若从高空望下去,几乎一眼望不到头的钢甲洪流上空,有滚滚烟气蒸腾而起,凝成了巴蛇昂然盘踞的巨大幻象,鳞片历历可数,金眸熠熠生辉,几乎如同海市蜃楼般清晰。这是军队战力和气运俱都昂扬,才能够凝出的精气。
长天抵达的时候,已是酉时,正值落日时分。隐流大军已经结束了一天的急行军,安营扎寨,营地上升起无数道袅袅炊烟。毕竟是以妖兵为主的军队,对食物的需求远远超过了人类修士。
也不知是谁首先喊了一声道:“看,天上!”
众人仰首,望见红日即将落下的西方天边,有六匹银光闪耀的龙马脚踏祥云,拉着一辆赤金大车越奔越近。车身的颜色和晚霞几乎融为了一体,仿佛已经熊熊燃烧,却又在冲天的艳红之中,带出了尊贵无匹的金丝玉缕。
落日、晚霞、赤车。一时之间,天地之中似乎只剩下了这样的颜色。
大营之中,响起了悠远的号角声。所有妖兵人修俱都抛下手头事务,走出来观看。
龙马抖擞精神。在大军中帐上盘旋一圈,这才拉着大车缓缓下落。
青鸾已派人先报了讯,因此中军大营外头事先清出了一大片空地。从高空看下去。到处俱是乌压压一片,这块空白也就格外好认。
六骏人立而起,希聿聿长嘶一声,随后四足落下如铜浇铁铸,再也不挪移一步,也再不动弹一下。
这一下,就由极动变作了极静。
从赤金大车落地之后。四下里突然无声。
红日西沉的傍晚,妖仙俱从日间急行军的紧张当中解脱出来,原该是营里最喧哗、最热闹、最闲适的时刻。然而这数十万人的大军却像是被下了封口咒。突然陷入一片绝对静谧之中,没有人咳嗽,没有人走动,也没有人身上的武铠发出金属摩擦的动静。连吞咽口水的声音都显得如此突兀。
不远处那条长年叮咚作响的河流。似乎也顷刻间失了声。
数十万道目光,只投向一个地方。
万众瞩目之下,赤金大车沉重的大门无声无息地打开,接着就有一名黑衣人缓步走了下来。
他的轮廓是极俊极俊的,怎奈面貌如同终年云雾缭绕的大雪山,人只知其峻拔宏伟,却无论如何凝目都看不真切,反倒越是注视。越觉高山仰止,不由得自惭形秽。
他的步伐悠闲。仿佛只是乘着落日余晖在河边漫步,望锦鳞游泳,可是河畔的风呼啸而来,却连他的衣袂都翻飞不起。
自他露面的那一刻起,盘踞在隐流大军上空的巴蛇精气就变得更加凝实、更加清晰,庞大的蛇首都露出了尖锐的獠牙。有那道行高深的,立刻就能发现,这庞大的幻象竟然隐隐和他连成一体,似乎只要他指向哪个方向,那一处就会降下雷霆之击!
正是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
他走下来环视左右一眼,而后长眉微皱,顿显严厉。
就在他眉间方显出这个动作,前方的隐流将领突然推金山、倒玉柱,干脆俐落地单膝跪地。
他们身后的妖兵,自也毫不犹豫地跟着跪下。
自前往后,自里而外,效应如同多米诺骨牌。
红日余晖之中,大江滔滔之侧,三十余万妖兵齐齐跪向一人,冲天而起的肃杀妖气令大营上方的空气都为之扭曲。
直至此时,除了跪落时铠甲发出的窸嗦摩擦声,他们也仍然沉默着不敢发一语。
仍然站立在场中的隐流友军,当然知道他是谁。
惟有撼天神君,方能凭一己之力压制全场。虽然他们无须落跪,却仍能体会到这般天人交感的异象施加于己身的无限威压,仿佛不跪拜于他,就是大不敬!
长天却不再望任何人一眼,只侧过身,向赤金大车的车厢伸出了手。
随后,就有一只柔若无骨的小手轻轻探出,放入了他的掌心。
众人呼吸立时为之一顿。
这只小手上十指尖尖,纤细柔长,然而瘦不露骨,反倒有羊脂白玉的温婉、羊脂白玉的莹润。指甲涂着粉色的蔻丹,又绽出一抹嫩生生的俏皮。当这只柔荑颤巍巍放入撼天神君的掌心,众人却都觉得自己望见了今晨河畔盛开的白花,犹带露珠,却在东风中轻轻摇摆。
长天大掌合拢,半掩的车门后头就有一小截皓腕探出,欺霜赛雪。可还未等人过足眼瘾,淡紫色的丝袖就滑落下来,掩得严严实实。不过看众并不觉失望,因为它的主人终于露面了。
她的五官精巧,像是精心雕琢的瓷娃娃,诱着人想靠近了细细观赏。若是这样也就罢了,这里妖仙云集,谁没有见过天仙国色、倾城丽质?可是这女子却生着一双墨玉般的眼,顾盼之间,就让人知道她到底是特别的。
美人的眼波,有妩媚的,有温婉的,有哀怨的,也有桀骜难驯的,情之所至即能动人。可独独她是与众不同的,明眸轻转,就令人读出了流光溢彩,读出了生趣盎然,读出了纵使置身在夕阳中,明知即将要直面沉沉黑暗,却仍然希冀着光明的美好和温暖。
甚至只消这么远远地看着她,即是胸臆一轻,那些子郁忿、烦恼、不平,就都风吹雨打去。
若花解语,见而忘忧。许多人心中顿时浮起这几个字来。
长天揽着她细腰扶她下车,小心翼翼得也像捧着瓷娃娃。可是哪个瓷娃娃能有她这般鲜活灵动?她微微抬首冲着长天抿唇一笑,旁人就恍惚间望见,早在人间远去的春光重新回到了她的眼眸当中。(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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