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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风行水云间     宁小闲御神录txt下载     宁小闲御神录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629章 鬼娃娃(求粉红票)

    曾老头虽然也是满心激动,却还留着几分理智,此刻一把拉住老伴,提醒她道:“她是鬼怪了!倘是秋儿,为什么还是十余年前的模样,没有长大半分!”

    刘妪双目发红,哪里还留神他说什么?突然用力挣脱了,就要扑上前去!

    宁小闲看到这里,叹了一口气,刘妪身后突然伸出几根藤蔓,“嗖”地一下将她前扑的身体紧紧缠住了,往后拽拉。刘妪只是凡人,年老力弱,被这藤蔓轻而易举就捆在了椅子上,动弹不得。

    这自然是噬妖藤肉球出手了,得了宁小闲事先交代,它已是用力最轻,饶是如此,刘妪也被捆得面露痛苦之色。

    得了疼痛刺激,她满心的迷障终于被破开,眼神慢慢恢复了清亮。

    秋儿看到双亲俱不上前,双眼中黑光一闪,口中嘤嘤哭了两声,就往前奔来。她这两声哭叫声音尖锐,震荡心魄,原本能令凡人胸口烦闷欲堵,体弱者甚至会被激至吐血。不过它才冲到半路上,二老身前就浮起一道淡淡的金光屏障,将它一下子震了出去。两声鬼哭也被过滤了,进入二老耳中时,已经不再带有那般可怕的效果。

    这自然是长天神力凝成的结界了。这一下反震之力,秋儿被震回了黑烟的形态,在屋中扭动了好一会儿,才重新变成人身,脸上却露出了惧怕之色,显然下意识记得昨日吓走她的威压,和这结界上传来的感觉一模一样。

    她不敢再往前靠去。眼珠子一转,就看向坐在一边的长天和宁小闲。这两人虽然看起来和普通凡人没什么区别,但在秋儿的感觉中。却觉得这两人如洪水猛兽,极不好惹。所以她眼珠子转了转,仍是对曾氏夫妇哭道:“阿爹阿娘,抱抱!你们不要秋儿了么?”

    她双手揉眼,泪珠子一颗颗掉到地上,哭得伤心无比。以前她这般哭泣,二老都会心疼得要命。刘妪嘴皮子哆嗦不已,若非被肉球捆住,早已又迈步上前。曾老头被她唤得面色又青又白,终是下定决心,咬牙道:“你命殒野外多年,早已不是我们孩儿了。休想诳我们出去!”长天早交代过。他们不可踏出这结界一步,否则他可不再保证两人的性命安全。

    他这话刚说完,秋儿就冷笑着放下了手。原本滑嫩干净的面庞,突然变得皮开肉绽,嘴角歪斜,左眼不翼而飞,只留下一个血窟窿,脓血缓缓流下。蛆虫也在脸上的几个破洞之间进进出出。

    半夜里见着这样一张面容,当真是说不出的凄厉可怖。哪里还有原先的半点伶俐可爱?偏偏这鬼娃娃还张开口,嘶声道:“我为什么会死,我为什么会死!阿爹你当年为什么不早些儿来救我,外头好冷啊,阿娘你怎么一直不来陪我!”

    刘妪心中又惊又痛,尖叫一声,干脆晕了过去。曾老头也是骇得面无人色,尽管强自镇定,却抖着嘴唇呐呐不能成言。此事令他一生愧疚自责至极,秋儿这几句话,字字句句如刀尖戳入心扉,真是令这老人痛不欲生。

    宁小闲再看不下去,沉下脸道:“够了,既是阴阳永隔,还说这些作甚!”这样大的孩子化作了厉鬼之后,生前有多爱家人,死后就有多憎恶他们。她早想挥手灭了这只小鬼,只是怜惜两个老人心愿难全。

    她手指轻弹,三支食指长短、色作淡金的楔子即作品字形飞出,迅捷无比,鬼娃娃还未反应过来,三只楔子就穿过了它的双手和胸膛,“夺”地一声轻响,将它牢牢钉在墙上!

    鬼娃娃原本只是烟雾凝成,然而这三枚物事却能将它定出形体,狠狠钉住。想来这一下也疼得要命,它骤然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声音如锐物划过玻璃。宁小闲算是真正领教了什么叫做“鬼哭狼嚎”,此刻微微皱眉,手里又有金光闪烁,显见得是握着第四枚楔子,准备丢出去。

    这金色楔子也不是凡物,而是用五百年道行以上的金鸡尖爪炼成。金鸡天生就有破除秽物的本事,神魔狱中原本就关有一只,是西行时被涂尽顺手擒下来的,后来这头妖怪被释放出来之前贡献了不少东西出来,其中就包括了自己的几枚尖爪、一点顶冠之血,和身上的金羽。

    她最近几天刚好在长天监督下研习基础的炼器之法,顺手就拿金鸡爪子来作实验。当老师的水平不怎么样,徒儿自然也学得粗陋,然而对付山野间的小鬼,这几枚尖爪虽然炼得大失水准,但凭借金鸡本身的破秽之力,应该也是绰绰有余了。

    然而此地异变陡起。鬼娃娃突然尖啸一声,三处伤口处亮起淡淡的黑光。这光芒并不耀眼,反倒显得有几分稀薄,可是乍然亮起来之后,三枚金楔就像遭遇强酸腐蚀,居然“嗤嗤”冒出青烟,光滑的表面也被蚀得千创百孔,金光黯淡下去,显然威力是被削弱了许多。

    幸好黑光也就这样闪动了一下,再不复见。金楔虽然受了影响,却还能勉力将它钉在墙上。

    见此异状,不仅是宁小闲长长地“咦”了一声,就连长天也凤眼微眯,露出了深思之色。这道行浅薄的鬼娃,居然险些破了她的法器,这简直不合常理!对她来说,这也是奇耻大辱啊。

    她面色一沉,收了看热闹的心思,第四枚金楔光芒大作,已是要脱手而出。以这鬼娃娃低微得不值一提的道行,只要打中它的心口,也就令其魂飞魄散了。

    此时,刘妪正好徐徐醒转,眼见鬼娃娃被钉在墙上,长天面无表情地旁观,而宁小闲手里捏着一枚金光闪闪的物事准备丢出。她虽然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却本能地觉得。只要宁小闲将它射出去了,鬼娃娃从此就要消散于天地之间。

    见到鬼娃哭得伤心欲绝,她心口一热。不加思索地扑了出去。

    在男女主人面前,肉球哪敢掉链子?长藤一紧,不等她扑到结界外,又将她拽了回来。手脚被缚,刘妪登时已经痛哭出声:“姑娘,你救它一救吧!”

    救?怎么救?宁小闲微微皱眉。

    曾老头还能保持着冷静,此时对着她深深一揖到底:“她。她大概流落在荒野多年,才会变成这等模样,认不得我俩了。姑娘可有办法。将它变回原先的秋儿?只要这个心愿能得偿,我俩便是死,也是甘愿了!”话到最后,嗓音已经哽咽。两行老泪终于忍不住沿颊而下。落到地上。

    宁小闲还未开口,长天已经冷冷道:“事先便已告诉过你,死去的孩子化作厉鬼之后灵智全失,只会凭着对生人的厌憎而行动。这鬼物不除,全村人都要死个精光。它死,还是你们亡?两条路你选哪一条,我都无所谓,不过百十条性命。”他见惯了生离死别。这世上除了宁小闲之外,又曾有哪个凡人的命运能令他叹息感动?磨迹到现在。不过是纵容她、宠着她,陪她玩闹而已。

    这两个凡人,却还要得寸进尺,当真是要将他的耐性都磨没了。游戏若是这样进行,可就不好玩了。果然人类便是这样贪得无厌的生物,自古到今,从未改变。

    他的修为何等深厚,身上的戾气只是微微腾起,就刺得曾老头瑟缩不已。他慌忙抬头去看,只见这位高人面色阴翳,显然心中不快。他好不容易见着了亡儿,若就这样再度阴阳分隔,他心中着实不甘,可又不知如何开口,正怔忡间,刘妪已经对着宁小闲哭道:“姑娘,请救救我儿,救救我儿啊!”

    “已化作厉鬼的,断无可能再寻回生前的神智了。所谓孤魂野鬼,就是只看到自己想要看到的,只听到自己想要听到的。”宁小闲这回却扭开了头,淡了面色,“你留着它,就是要了全村人的命。那天师已经作法将它引来这里,它在野外游荡了十余年,现在牢牢记得这里的生人气息,从此都会不断地返回这里。等我二人离开之后,你们要如何对付它?”

    她的声音中正平和,然而一字一句却都像是凿子,钻得二老心中滴血。

    事实,始终便是如此伤人。

    刘妪哀哀痛哭,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长天站了起来,伸手拢住她肩头举步欲出:“走吧,他俩既不打算除去这鬼物,我们也勿需多事。”他手上用了点力气,宁小闲晓得他耐性用罄,只得叹了口气,跟着他往外走。

    这二老既是自寻死路,她不是玄幻电影中专门降妖除魔的大侠,人家都不想活下去还非要将拯救进行到底不可,做到现在这一步,已是仁至义尽。

    眼看他就要走到门边。只要出了这道柴门,以他的脚力,几乎是转瞬之间,就能将这个小小的农户落在天边之远。

    就在此时,身后终于响起了扑通一声,宁小闲回头,果然看到曾老头双膝落地,跪了下来。

    他终于晓得现在实是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在长天不耐烦的眼神中咬着牙,颤声道:“请大人、请大人帮我们除去这个,这个祸害吧!”他说出“祸害”两字时,只觉得自己心都要碎了。

    视若掌珠抚养了多年的女儿,在野外横遭惨死的女儿,现如今归了家,却被父母当作了祸害,不得不狠心除去!可是他们又能怎么办呢?全村人的性命,现在都捏在他手中。最重要的是,他今年才六十岁,活得越久越知生命可贵,他还远不想死啊!

    宁小闲轻轻拉动长天的衣袖。他低头,看到她温润晶莹的眸光,不由得微微一叹:“好。”

    老夫妇不忍留在厅中。曾老头扶着妻子回了房,过不多时,就听到厅中传来一声尖厉的惨叫。刘妪顿时哭晕在他怀中。

    他轻抚着发妻的肩膀安慰她,知道鬼娃娃终于是魂飞魄散了,他也觉得有若刀绞,痛得撕心裂肺。然而却又有两分庆幸,似乎是这十余年来压在心口上的一块大石,终于悄无声息地碎掉了。

    #####

    翌日清晨。曾老头又在谷场打拳的时候,正瞧见长天自屋中走出。

    长天看他目光扫来,下意识地反手带上了门。

    哪怕曾老头心事重重,此时目光中还是难免带上了笑意。这一对情人,不久还闹些小脾气,结果昨晚就住回了一个屋呢。

    他走上前对着长天作了几个揖,恭声道:“感谢大人救命之恩!”到了此刻。哪还不知道对方是神仙之流?

    长天望了他一眼。这凡人老头子昨日才与自己的爱女幽魂永诀,今日居然就恢复过来,令他都有些刮目相看了:“你女儿在哪里遇了野兽?”

    曾老头一呆。下意识地伸手指向远处:“从此走出十里,有十万大山名为赤鬼山,当年秋儿就是被山里钻出来的野兽给……。”

    长天的面色突然有些古怪:“此地这些年来可有异状?”

    曾老头想了想才道:“您这样一说,似乎从半年前山里的动物就变得好生凶猛。村子里两户猎人都殒在那里了。后来再也没人敢过去。”

    长天低低地“嗯”了一声,若有所思。

    曾老头偷眼看着他远较常人威严的侧面,踯躅了一下,还是没忍住道:“大人……我有一言不知当不当说?”这位神仙气势太可怕了,站在他身边,总觉得气温又下降了至少十度,他炼这五步拳几十年,鲜少在冰天雪地里畏寒。现在却恨不得躲进屋子里去。

    长天好奇地看了他一眼,有胆子向他进言的凡人。当真少见哪。

    曾老头见他并无不悦,这才松了口气道:“我那老伴儿,昨晚哭晕过去数次,都是被我掐了人中才救醒的。唉,她明知孩儿早没了,留下来的不过是个披着我儿外貌的恶鬼,却也是情不自禁……”

    长天微微蹙眉。这些话是什么意思,他长得很像解语人么,这老头子居然敢对着他吐苦水?

    老头子看出他面上的不耐之色,赶紧提起下文:“咳咳,小老儿的意思是,天下的女子多半是率性而为,言理无用。大人您出身高贵,是有大本事的人,可是我看那位姑娘呀——”他目光往长天方才走出的屋门一扫,“对您的情意半点儿不假,却并不惧您……”

    长天终于出声打断:“你到底想说什么?”

    曾老头子苦笑道:“人老话多了。小老儿的意思是,女儿家甚少讲理,要的却是温柔熨贴。我刚娶妻不久,也是和老伴儿三天两日争吵不休,这么多年下来,方知她要的不过是几句体己话儿罢了……”

    他话未说完,长天已是摇头道:“你果真话太多了。”负手抬腿走回了屋中,留下曾老头子长长松了一口气。

    哎,他是哪根儿筋抽抽了,敢对人家说出这样的话来!神仙老爷家的事,轮得到他插嘴么?

    温柔熨贴……么?长天也长长地吐了口气。

    屋子里的小人儿脸蛋红扑扑地,春睡若海棠,乌黑发亮的青丝披泻在枕上。他既已起身了,她就没东西抱,转身搂定了被子,却将一条白生生的长腿露在外面,他可是记得她的腿多有力气的。

    长天侧身坐到床上,轻轻抚着她嫩滑的面容。当年他枯坐神魔狱之中,每日只能通过魔眼望着她娇憨的睡姿时,何曾想过有这样自由自在、日日相伴的好时光?曾几何时,他们之间的羁绊,已是这样深不可解了?

    刘妪养的雄鸡今日终于记起了打鸣的任务,一连串嘹亮的叫唤将宁小闲从梦中吵醒。她睁眼发了一会儿呆,下意识地拿俏面在他手指上蹭了蹭:“长天?”

    昨晚处理完那只鬼娃娃,长天拉着她回了他的屋子,力气大得不由分说。幸好接下来他也安分得很,只是嘱她乖乖睡觉。

    她的举动令他微微一笑,又下意识地板起脸来:“起床,我们该动身了。”

    她嘟着嘴,取了衣服在手,拿白眼瞅他:“转身或者出去!”她还是不习惯在他面前着衣,这人的眼神杀伤力太强。

    他懒洋洋地挑起一边长眉:“要我帮你?”

    她吓了一跳:“不用!”她会笨到送上门去给他揩油?要揩也应该是她来揩他的油才对啊!

    长天看她在那里嘎吱磨牙,无奈地摇了摇头。终于好心地背转了身体,只听得窸窸索索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像有只小耗子在跑步。

    嗯。真养眼。这笨丫头,总忘了修仙者的神念也可以视物,对吧?

    待她收拾妥当,和长天一同走了出去,曾老头还呆在谷场里呢,却不见刘妪,想来是昨晚太过伤心。现在未能起身。

    宁小闲想起自己是从他的屋子里出来的,面色不由得一红,顿生出奸|情遭人撞破的尴尬。

    长天却没她这样多顾虑。伸手揽住她腰,自曾老头身边大步而过。下一瞬间,两人都已消失不见,这庭院里只有曾老头一个人的身影。

    他耳边还回荡着女子临消失前对他说的三个字:“新年好。”

    果然是一对儿神仙哪。他呆呆地站了好一会儿。才发现脸上落下了一点又一点儿凉意。

    下雪了。

    晨光中的小山村。已经被落在了很远很远之外。长天迈出一步即是十余丈距离,凡人肉眼都难以跟上的速度,对他来说却是信步而行。宁小闲跟在他身边,悄悄说了声:“谢谢。”

    “谢什么?”长天轻轻抚了抚她柔顺的长发。自在无尽海眼苏醒之后,她就将长至脚踝的秀发剪到齐腰,以方便行动。

    她不说话,只是微笑。昨我在曾宅之中,他本可直接带着她消失的。却还是缓步走出,明显就是要留给曾老头考虑的时间。他怎么会关心凡人死活?不过是顾惜她的心情罢了。这男人面上一直都这样冷淡。也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却什么都为她考虑到了。

    看他始终不急不徐地行走,宁小闲忍不住问:“这就上路?”

    长天转头望了她一眼。这丫头正歪着头笑嘻嘻地看着他,前几日的郁结已经一扫而空,看起来小脾气已经过去了。她眼里又冒出那种星星点点地、狡黠的光芒,撩得他心里泛起一阵阵暖意。

    鬼娃娃身上泛起的黑光,真该好好查一查。他举目,往曾老头今晨所指的方向看了一眼,略作沉吟。

    算了,此事暂且推后,或者另行派人前来查探。“取出玉舟,走吧。”

    仍是取向东方,他们迎着日出的方向飞去。

    长天的心情似乎很好。他依旧埋头翻看书卷和隐流的战报,但宁小闲却觉得,他身上流露出的平和温雅,似乎和往日不太一样。

    这家伙,遇上了什么好事么?

    她想来想去,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我们到底要去哪里?”

    长天嘴角弯起,却没抬头。

    “喂,不要这么小气啊,我賭注都已经、已经付讫了。你现在可以说与我知了。”她努力想说得一本正经,可惜功力太浅薄,一想起赌注就要面红心跳。亏大发了,她什么时候才能掰回一局呢?

    长天可就淡定得多,他闻言合上书卷,微微一笑:“就在前方一百四十里,松江城。”她赌品的确不错,赌资也付得很到位,他也的确不能太小气了。

    她脑中迅速划拉出这个城池的资料,回想了一遍。在隐流内部的卷宗内,对它也没有太详细的介绍,只寥寥几笔提到,这城池以出产胭脂、香粉和松溪鱼干而闻名。负责记录的家伙估计是个男妖怪,对这几样东西都没甚兴趣,所以有关松江城的记录也是简单得很,也亏她记性好,否则谁会记得这么轻描淡写的两句话?

    她想来想去,也没想出来盘踞在松江城里的,有哪一派大势力了?最关键的是,以他们正在飞越的这一道戈壁天堑作为界限,西边儿是隐流的地盘,东边则进入奉天府的领地!

    换句话说,松江城已经在奉天府范围之内了。这妖宗也是个坏脾气的庞然大物,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宁小闲眼巴巴地看着他,等待下文。她付出了这么大代价,他的回答若不能令她满意,她绝对要冲上去,把这副风淡风清的神情从他脸上撕下来。

    也罢,该告诉她了。长天望着她专注的面容。收起了玩笑之心:“你想岔了,这一家并不驻扎在松江城里,只是在这里完成我们的最后一笔交易罢了。甚至它也不是隐流的生意伙伴。确切地说。它与我们的所有买卖,都只不过是受了我的胁迫罢了。”他才说到这里,就看到她红唇微微一动,似是想到了什么,于是他就停下话头,容她三思。

    胁迫?哪一家大势力能被隐流胁迫,从而送来这么多物美价廉的必需品。并且还是她曾经听闻过的名字?还与长天打赌时,她脑中就曾有灵光一闪,但消逝得太快没能抓住。现在那种隐隐约约的感觉又出现了。

    嗯——货品齐全、势力强大、又顶着她熟悉的名字。对了,还要和隐流有隙,因为明显是受了长天的威胁……这么想来,简直便已是呼之欲出了!

    她蓦然睁大了美目:

    “天上居!”

    她才轻轻喊出这个名字。旋又迷惑道:“不可能啊。它与隐流结下了好深的仇怨……它的所有长老全部都……哦,我明白了!”

    长天微微后仰,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她杏眼中这般流光溢彩的模样,正是他的最爱:“昔日小千镜世界里,只有我一个人破界闯出。和金无患一样,泛大陆都猜测白玉京中的几位长老凶多吉少,却谁也没有定论。”

    她听鹤门主的描述,也以为长天将天上居的长老们全杀了。看来是另有隐情。想一想也是咯,长天一向冷静。这般损人但不利己,只图一时快意的事,貌似他很少会做啊。

    她眨了眨眼,不确定道:“神魔狱?”

    “聪明的姑娘。”他难得称赞一声,“天上居共有六名长老,我在白玉京内杀了戚长老和许长老,剩下四人,都和鸠摩、七仔一样被我扔进了神魔狱之内。”宁小闲身殒之日,他虽然悲愤伤心,但没乱了阵脚,也还远没到见人就杀的地步。天上居这些长老虽然可恶,却有极大的利用价值。

    神魔狱没了他的神力供养,的确不再运行,不过关上几个人还是没甚问题的。问题是,其他人不知道他们手中有这样逆天的宝贝存在啊。

    “天上居运行了这么多年,生意越做越大,六大长老功不可没。当时首领被我一股脑儿端了,底下就乱成了一窝粥。”他缓缓道来,“你也知道,天上居背后站着许多势力,强弱不均。此次六大长老一齐消失,正是几家欢喜几家愁。原本强势的开始担忧,原本弱小的,开始寻找机会。”

    “而天上居用了这许多年,才培养出六位长老,他们的地位岂是轻易就可取代的?就以权长老来说,他还兼任人族大派朝仁宗的副掌门,虽然是个闲职,但在派中人脉关系极广。他这一失踪,朝仁宗在天上居每年的例行分成都掉了一成半。”他说到这里,突然向她瞥了一眼,“顺便说下,这位权长老是权十方的曾曾曾祖父。”

    哈?她差点被口水呛着。既是在商会里摸爬滚打的人,脾性恐怕是个老油滑,后代当中居然能出现像权十方那样温敦君子般的人,这家族的基因也真奇葩。

    不过,她绝不会忽略眼前这家伙阴森森的语气。宁小闲干笑一声:“请继续,后来你做了啥?”

    许多现代大公司的首席ceo的确出色,只要一换人,股价立刻大跌,这便是人对集团势力的影响了。天上居这六大长老也是一样,他们经营商会多年,其势力早已盘根错结,这一下骤遇意外,不知道打乱了多少人的计划。

    偏偏将长老们陷在白玉京内的,是上古神兽,到目前为止,也只有他曾经突破小千镜的壁垒,往返两界之中。天上居找人试了几次,可惜那镜中的黑洞就是个吞吃生命的大嘴,从来只进不出。

    解铃还需系铃人,就目前而言,也只有长天能够将这几人带出镜中世界了。可是哪个家伙吃撑了敢去要胁他帮忙放人?

    幸好天上居的本质是个商会。在商自然言商,它最擅长的就是做生意,与人斤斤计较,所以长天返回隐流不久,就接到了几封请求。言辞十分恳切。最重要的是,这几封请求正是几位长老背后的势力发来的,言明愿意以钱物相赎。将长老换回。

    “若换作是你,会如何应对?”

    他这又是在考较她了?宁小闲偏着头想了一会儿,才道:“换。但要一个一个儿换!”

    当真心有灵犀,二人相视一笑。

    送上门的肥羊,哪里有不狠宰一刀的道理?只是这一刀要怎么宰,从哪里下刀割肉最多,还是要好好计量的。毕竟总共也只能砍上这么一刀而已。

    这是赤果果的绑架和敲榨。面对着天上居,他到底是怎么吃拿|卡要的?

    长天笑容里有两分狠绝:“天上居不是以白玉京发卖会闻名于世么?我便也给这些宗派开出了发卖的要求,让他们各自带价来暗拍。他们觉得想赎回的长老价值几何。就给我开出价格来。哪一派出价最高的,他们所保的长老就首先获释。”

    白玉京的陷落,对天上居的信誉和影响造成了毁灭性的打击,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它仍是财力雄厚的大商会。隐流所需的物资。从它这里获得自然是再好不过。这种情形下,采取暗拍的方式自然是最佳,几个宗派之间虽然可能互访、探底,但真正的价格却只有他们自个儿还有长天知道。

    “我猜,出价最高的是朝仁宗,所以最早获释的是权长老?”她推测道,“朝仁宗在天上居所占的份额原本最大,它也应该是最着急的一家。”

    长天点了点头:“不错。朝仁宗虽然和其他宗派一样。给出的真金白银材料不少,打动我的却是一张物料单。上面列清了十年之内会向隐流提供的物资,其中就包括了少量福金,天外陨铁,还有北部地区才出产的腐殖之血,以及东海的部分特产等等。”

    做生意都希望细水长流,而不是一锤子买卖。朝仁宗这打算长期合作的态度,就正中隐流下怀。长天调整了单上交易的货物种类,第一笔买卖就算这么定下来了。朝仁宗尽管财大气粗,筹集交易定下的赎金也是费了不少功夫,所以第一个被释放的,的确是权长老,并且是在长天离开中京的九个月之后。

    这个释放的时机却是很恰当的。对大型商会而言,时间是极重要的成本,首席长老的位置何等重要,如果权长老被释放的时间拖得再久一些,天上居就可能另外推选新人上任了,朝仁宗就不可能再这样大出血。

    话说回来,六大长老一齐沦陷,对天上居背后的势力来说,正是新一轮暗斗和洗牌的大好时机。所以长天先释放哪个,后释放哪个,都会对商会的格局产生重大影响,因此众宗派要争的首先是自家长老被释放的次序。

    “最后一次放出来的是苻长老,他身后的天枢观邀约隐流在松江城完成交易,日期为正月初七。松江城既不归隐流所有,也不是天枢观所据,乃是第三方奉天府的地盘,大概以为这样平添几分安全罢。”

    还有九天。于是,她果然功力精进了么,能够生生提早了九天抵达松江城?她没好气道:“除了第一回,次次也都是您老亲自出马?”按理来说,隐流内人才济济,哪里需要由**oss亲自干活啊?

    他很老么?长天垂首看书,决定不跟她计较:“也就是这一回。”

    果然,他这一次其实是特地陪她出来散散心么?宁小闲心中有几分窃喜,可是偷眼看他好久,他仍是面色平淡,没有半点表情,又忍不住恨恨地想,想从他嘴里听着几句甜言蜜语,当真是比登天还难!

    #####

    这天近午时分,玉舟降落在松江城近郊。

    这个城池地处奉天府领地边缘。类似这类边陲小城,繁荣程度一般有限,松江城的面积的确不大,人口大概在三十余万左右,却是远近闻名的“香城”,盛产水粉、胭脂、松香。

    不过明晚就是大年三十了,此时正是一年之中松江城最热闹、最繁华之时。年货还未备齐的人们川流不息,赶着最后一次采买,粮铺、脂粉、成衣店、首饰铺子俱都派了伙计出来吆喝,赶在年前做肥最后一笔生意。

    凡人来来往往,脸上多半带着轻松喜气的笑容。对凡人来说,这是一家团聚、无忧无惧的好日子,这样最平常、最朴实的笑容,她已经有多年未曾见过了,一时不由得有些怔忡,仿佛又回到了她出生的那个小城,每到年前,人们也是这样忙忙碌碌,面上也是这般喜气洋洋。

    她的脚步不由得慢了下来,随后感觉到长天握着她的手微微一紧道:“怎么了?”

    他的声音很温柔,他的手掌干燥而温暖。宁小闲迅速回过神,仰头露齿一笑:“无事!我们找个客栈先住着么?离正月初七还有好些日子呢。”也就是说,接下来她有大把的闲暇时间可以玩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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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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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0章 争裳

    “不必。”他辨认了一下方向,牵着她的手大步前行。

    虽然收敛了神威,但他似乎天生就是个发光体,从进城开始,也不知有多少人都盯着他看,他却仿若未觉。众多女子先看着了他伟岸的身躯、俊逸的容貌,随后视线一路往下,盯到两人紧紧相握的手……宁小闲接收到四面八方传来的无数雌性艳羡、妒忌的眼神,先是羞涩微生,随后虚荣心一下子爆棚。

    嘿嘿,坐拥男神的感觉真棒。不过,他说的“不必”是什么意思?

    长天带她走过了长街,却皱了皱眉,原来竟有两、三名女子痴痴迷迷地跟了上来。他站定,回身,不满地瞪了一眼。

    他的威势,不是普通人承受得起的。宁小闲忍笑,拉住他手赶紧离开了。身后三名女子双眼发直,几乎吓瘫在地。

    又走了十几息,街角处拐出一名男子,向他们鞠了一躬,才恭声道:“神君大人,请往这里走。”他衣襟有隐卫的标记,所以宁小闲识得这是隐流的妖怪。不过,他怎会在这里?

    这名隐卫带着他们拐了几个弯,走进一条细长的胡同,眼见得还是在闹市之中,路却越走越是幽静。过不多时,隐卫在一扇黑色的大门之前停了下来,轻轻叩了两下。

    门扉很快打开,有婢女走出来,向长天和宁小闲行礼道:“神君大人、宁大人!”

    她一看便知道,这也是隐流的女妖。长天牵着她的手,抬步过槛,走进了门内。

    这是一处精致的宅邸,她目测面积不超过三百余平方米,然而庭林深静,身后的大门一旦关闭,几条街之外闹市的响动就被隔在了外头,竟是闹中取静的好地方。院子里的积雪打扫得干干净净,露出下方平整的青石地面。几株大树原本该是遮蔽了大半个院子的,此刻掉光了枝叶,孤寂的身影给这小院平添了几许沧桑,树下一口深井,井圈凝起厚厚的冰霜。

    府中的屋宇,和松江城其他地方的房子一样,也是黑瓦白墙,于是这方小小的天地之间,似乎就只剩下非黑即白这两种颜色了。

    这地方,她莫名地喜欢呢。“这里是?”

    长天看她左右顾盼,神色中有欢喜之意,不由得微笑道:“隐流大半年前就和天枢观定在松江城交易,所以我令人提前在这里买了宅邸,早作准备。”这趟带她出来散心之前,他已经往这里发了消息。

    她推门进屋,果然闻到了熟悉的熏香味道。她喜欢的香气并不是龙涎香,而是类似于熏衣草那样安宁怡神的静心香,这是隐流的丹师调出来的味道,原本只在巴蛇森林才有。

    这宅邸大概原是哪个书香世家所有,从大门入口的四象屏风、客厅的楠木雕椅,一直到书房里的文房四宝,里里外外的摆设都称得上精细雅致,火塘子里的火苗安静燃烧,最上等的银丝炭即使燃尽了也引不出多少烟气。

    这里,的确比住在旅店里要舒服太多了。毫无疑问,这必是长天的细心安排,她心里某个部分,又变得柔软起来。

    他伸手将她的腰揽住。这小腰似乎细得他用双手都能箍住,随后低沉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喜欢这里么?”

    她用力点了点头,信手推开一扇雕花的小窗,冷风裹挟着细小的雪片吹进来,扰乱了一室暖香。她的眼力很好,能看到院中高大的梧桐树上,有一个废弃的鸟巢。

    “这地方叫做桐棱小筑。”

    真巧,在她原本寄住的地方,后院的大树上也有一个鸟巢。在来到这个世界之前,她生活的地方一直很温暖,从出生到长大,都从未在过年时见过雪花飘落的景象呢。从童年时代起,她就知道自己和普通孩子是不同的,过年时这种感觉更加鲜明,因为没有爹妈的小孩没资格拿红包。

    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不知道舅舅家现在怎么样了。

    故乡是个奇怪的地方,哪怕你在那里过得并不好,可是离开太久,居然还是会在特定的时刻由衷想念。

    长天却盯着她的手。这只小手轻轻按在枣木雕窗上,纤白柔美中还带着三分楚楚可怜,似乎被用力一捏就会碎掉。

    他抬掌将她的手整个儿包住,挪了回来,又将雕窗关好,才将她转了个儿面对自己,和声问道:“小乖,可有心事?”

    “嗯……”她从恍惚中回过神来,看他眼中浮起的担忧之色,不由得小声道,“没什么,想起了以前的事呢。”

    长天定定地看着她。他漫长的生命多数都是一个人度过,自然无法理解“每逢佳节倍思亲”的含义,他被关入神魔狱之前,人间还没有出现这许多节日。然而哪怕他没被关住,他也同样无法理解这些凡人为什么要制定名目繁多的节日,是为了给自己找乐子寻一个正当理由?

    她有无法与他分享的心事。他不喜欢这样。

    长天在她唇上覆下一吻,才笑道:“听说今晚就是年关?”他对凡人的节日并不上心,只隐约记得有这么个称呼。

    他也会出错!她被逗得噗哧一笑,心中那一点点郁气似乎都随着这一笑消散:“胡说!明天才是大年三十,后天才是正月初一!”

    笑了就好。他哦了一声:“那便是还有一天?这样罢,你今日将接下去几天的功课先做好,我便陪你过年,如何?”

    她的杏眼顿时睁得滚圆,难以置信道:“你是说,你要陪我过年,像凡人一样?!”是了,她在曾家厨房里说的话,必是被他一字不漏地听了去。

    ……他是不是说了什么了不得的话?

    结果宁小闲不等他回话,就扑上来,在他左右面颊上吧唧吧唧亲了两大口,眉开眼笑地擅自拍板道:“你真好!就这样定了!”

    这臭丫头,是怕他反悔么?他在她身上最用劲儿的时候,也没能换来她说出“你真好”这三个字!长天磨着牙,又看她脸蛋儿红扑扑地,心里一荡,忍不住要反亲两口回去,哪知手伸出来却捞了个空——

    她从他怀中钻了出去,矫若游鱼。下一瞬,她欢快的声音已经从外厅传了过来,正是她在吩咐婢女:“快帮我打水,我要沐浴!”

    都快为人妇了,还是这般莽撞。他叹了口气,收回手。

    这剩下半日,她果然很用功,他也没来打扰她。

    她问过婢女,才知道长天也在书房中呆了一晚上。隐流事务纷繁复杂,不知有多少火烧眉毛的要紧事等他处理,他即使抽空陪她出来了,也得争分夺秒地批阅卷宗。想到这里,她心中又有几分愧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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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日出门,她却有些怏怏不乐了,噘起的嘴快能挂上酱油瓶子。

    “早知道就昨天下午出来玩儿,把功课留到今日来做了。”她唉声叹气,“今日是年三十儿,人少了好多!”

    她太久没过年啦,怎么就忘了,勤劳勇敢的家庭妇女此刻就要开始为晚上的年夜饭忙碌了,一桌十余道菜哪是那么容易整治的?一般从早上就开始在家忙活了,也难怪路上的人变少了。客源减少,许多店铺干脆直接闭门,高挂“今日谢客”的牌子,今日的街道,看起来果然冷清了不少。

    最要紧的是,她还没买新衣服!她沉睡了三年,醒来之后又一直呆在巴蛇森林,手里留着的衣服本来就少。再说,女人没有新衣服,这还能算是过年吗?

    差评!她又没有衣服类的法器。要是能像长天那样以真身的蟒皮炼成衣服来穿多好,要什么款有什么款,要多有型就多有型!哎,白玉京发卖会上也有好几件衣服是兼具法器作用和外型效果的,她当时怎么就没买下来呢?

    长天看她面色郁郁,忍不住抚了抚她的顶发道:“再多走走吧,主街上的铺子倒似都开着。”

    租金贵的地方,一定会坚持营业到最后一刻的。这倒是哪个世界都不变的真理。

    这松江城的主街上最大的一家铺子果然还开着,名为“集锦轩”。它一家就占了最繁华的六个铺面,其中四个铺面卖的是成衣,两个铺面卖的是水粉和胭脂。事实上,全松江城最有名的水粉就是挂着“集锦轩”宝号的招牌,行销南赡部洲的大半个中部和南部。

    她走得急促,未料到远处有一双眼眸正在静静地看着她。长天若有所觉,转头看了一眼。

    “怎么啦?”

    他顺手将她揽入怀中:“无事。”

    她信步走进集锦轩,果然就闻到了浓浓的脂粉气味,身边的长天立刻皱了皱眉。

    这家店不愧是声名远播,光是搁在货架上的胭脂就有四十七种,水粉更是品类繁多,几乎要令人眼花缭乱,吸引来的客人着实不少,都这个时候了,店里还有三十余名女宾细细挑选,一片叽叽喳喳。

    长天耐着性子陪她一进去,四下里突然一片诡异的安静,过了好久才有人开始说话,音量却压得很低。

    宁小闲只当什么也未察觉,走上前道:“掌柜的,拿桃花粉和珍珠白给我看看。”

    不须看也知道,这一屋子的女人也被突然光临的男色所迷。从昨日的得意,到今日的淡定,她的心态越来越好了。话说今日她建议出门戴上纱笠的,结果长天死活不肯,说什么不愿藏头露尾。

    唉,祸水这称号,她真该让给他。

    掌柜居然是十八岁出头的女郎,面容清丽,正与女宾侃侃而谈。长天刚踏进来时,她也是一呆,不过转眼就恢复过来,闻言从架子上拿了样品下来,放到宁小闲面前。她一听宁小闲说话,就知道来者是行内人。所谓“桃花粉”,全名是“玉女桃花粉”,并不是指用桃花磨成的细粉,而是用石膏、滑石、蚌粉、蜡脂、壳麝及益母草等材料调和而成,涂在面上可使肤色若桃花,因而得此名。

    至于“珍珠白”,这里是南赡部洲西部腹地,远离大海,你指望商家真的在水粉里面掺入珍珠粉?那一盒得卖上多少银子呀,水粉生意一向走量不走价,当真用珍珠来制,寻常人家哪里买得起?所以这“珍珠白”,其实是用白色茉莉花仁提炼而成的,味道芳淡。

    这两款虽然不值什么钱,但香气却是很不错的,她想买回去研究一下,说不定能给宁记贩售的凝香露再添两种色味。

    长天一直沉默不语,这时突然附在她耳边,声音低得只有两人能听得到:“买这些作甚?你身上比这个还香。”她情动之时散发出来的幽甜香气,才真正催动男子情|欲,还需要买这些庸脂俗粉回去作甚,给他添堵么?再说,他可不想偷香的时候,亲到满嘴红脂。那画面想想都难受得紧。

    宁小闲手一抖,差点拿不稳瓷盒。这冷硬得跟石头一样的家伙突然开窍了?大庭广众下突然来一句这么甜蜜又暧|昧的恭维,她大脑一时都有些当机。

    长天原本一直冷清寡淡的模样,大家看了一会儿,春心也就没那么荡漾了。现在他突然俯身,从其他女宾的角度看过去,就像是他在咬女伴的耳朵亲热一样,宁小闲顿时觉得四下里杀气无限。

    好歹她也是合道后期的修为,视区区杀气如无物,面不改色地抓起他的手,将一点点胭脂涂在他手掌最厚之处,轻轻揉匀之后盯了一会儿,这才满意道:“这颜色着实不错。”

    白晰如玉的掌心,多出一抹粉红。他可不喜欢这颜色出现在自己身上,长天不悦道:“这是作什么?”却没缩回手。

    宁小闲还未答话,年轻的女掌柜就捂唇笑道:“好办法。男子的手温偏低,试这款冬日里涂抹的胭脂很合适呢。”

    宁小闲笑了笑,顺手施放一个清洁术,将长天掌心的脂红给消于无形。这一下子,原本紧紧盯在她身上的视线立刻消失了。

    会术法的就是神仙,这在凡人心目中已是牢不可破的印象。这群女子再会吃味,也不敢吃神仙的。

    “给我各拿两盒。”她才掏了银两出来,女掌柜突然靠近她轻轻嗅了几下道,“咦,您身上好香,这味道从未闻过,用的什么水粉?可能让我见识见识?”

    “见识见识”,这几个字原本有挑衅意味,不过在她说来却透出很诚恳的意味。

    宁小闲莞尔:“这不是水粉,而是香露。”眼前这年轻的女掌柜笑起来甚为可爱,令她不觉讨厌。她从储物袋中取出一瓶凝香露,才拔开塞子,那股淡雅高洁、清远芬芳的香气就飘了出来,弥漫整个集锦轩,冬日的清寒似乎立刻被驱除在外,众人感受到的,竟是春日之中蕴含的无限生机。

    区区一瓶香露,竟有此奇效,已不像是凡间之物了。

    所有女客都看了过来。女掌柜一脸惊诧道:“这世上,居然有这般妙香!”

    宁小闲立刻汗颜了。这小姑娘随口一说,居然就猜对了配方的主料,凝香露正是从妙香花之中提炼出来的,其中自然还加入了不少她自行研制的材料。她一睡三年,这期间隐流的丹师对配方进行了无数次修改,于香型又有重大变化。她拿出来的这一款,是隐流从未对外发售的。

    女掌柜似是对这香气极是痴迷,闭目品味了好一会儿,才期期艾艾道:“这一瓶,能不能……卖给我?”

    凝香露最大的功效不是芳香宜人,而是加快修仙者身上灵力或妖力的运行速度,放在人间而言,那是万金难求。宁小闲看她虽是凡人,眼中却写满了渴切,于是微微一笑道:“送你就好。”将那瓶子推过去给她。

    这姑娘面色都红了:“这,这怎么好意思?”一双小手却攥紧了瓶子,再不松开。

    女人,果然惯常地口是心非。

    宁小闲也不为意,叮嘱道:“每日只取一滴化开在水中,方可涂抹或滴在香囊中。须知过犹不及。”

    这女掌柜也是香道中人,深明此理,闻言立刻点了点头。

    宁小闲买完了水粉,就拉着长天到相邻的集锦轩衣铺去翻找衣物了。这城市毕竟太小了,她去过中京之后,对那里琳琅满目的商品记忆犹新,再说她现在眼界也高了,回头再看着这店里的衣裳款式颜色都不尽如人意,多少有些提不起兴致。

    她挑了一会儿,都未见着满意的款型,面上就有些不悦之色。长天看在眼里,却是半点办法也没有。任他撼天神君修为通天了,动动手指头就能捻死敌人无数,奈何这事儿非他所长,松江城也不是他的地盘,此刻没可能变出一件漂亮衣裳给她。再说现在这日子确是特殊,晚上就是大年三十了,这条街上大半铺子里好看的衣物,基本上早被其他女人挑光了,剩下这些,哪里能入得她的眼?

    他终于尝到了一文钱憋死英雄好汉的无奈,只好轻抚她的螓首以示安慰,心里暗道,回去之后得吸取教训,差人赶紧将她的衣橱填满,否则堂堂撼天神君的夫人,却连几件像样的衣裳都没有,传出去岂非要让人笑掉大牙?

    女掌柜和客人闲聊时,一眼看过来,见她面上神色不欢,怔了一怔,随后走过来笑道:“可是没挑中满意的衣裳?”

    她看宁小闲点头,才接道:“过去这几日女衣卖得太好,好看的型款果然是所剩无几。不过,我这里还有一件是客人半个月前就来定制的,约定昨日是最后交货时间,却到今天都还没拿走,现在已成无主之物。不如卖与你了?”

    咦,还有这等事?“拿来看看吧。”

    女掌柜转身进了库房,再出来时手中果然取了一件紫色的女衫,摊开放在案上。

    这件衣裳果然与平常所见的女装款式都不一样,衣长只齐膝盖,裤子紧窄,翻领、对襟、窄袖,腰带上配有细钩,居然有些类似于她在华夏所见过的古代胡服,这种款型的衣服,穿在身上便于行动,只是因为束腰勒臀,对身材有极高要求,穿上之后,要么越发衬显身材,要么周身所有缺点暴露无遗。

    宁小闲只扫过一眼,就觉得这衣服合她眼缘,伸手抚了抚,料子是上好的锦缎,穿上之后贴合皮肤,也是熨帖,不由得生出三分喜爱。

    长天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伸手丢了一锭金子到案几,对宁小闲道:“去试试罢?”凡人过节的方式,都是这样纠结么?真是奇怪的种群,一天到晚和自己过不去。

    她抱起衣服正要往里间去试,集锦轩大门口厚厚的帘子突然一掀,进来一个白裳的年轻女子,急急奔到柜面上:“掌柜的,我定好的衣服呢!路遇大雪,回来得迟了。”

    女掌柜立刻僵在当场。严格来说,交易已过时间,这衣服是无主之物了,可是生意人都想结个善缘。不过交易都是买定离手,她也已收了长天的金子,按理说,这衣服就归他所有了。

    奔进来这女子首先看到了长天,不由得露出痴迷之色,随之眼光一扫,就看到宁小闲手里的锦裳,轻咦了一声道:“这是我的衣服!”

    女掌柜不得不硬着头皮道:“这个,您晚了一天取货,衣裳已经卖给这位公子了。”

    这女子一愕,听得衣裳是眼前这俊美男子买下的,下意识地想给他留个好印象,可是望到宁小闲,却心知肚明:这衣裳,定是他为身边这女子所买,心里没来由地吃味,立刻不悦道:“这衣服,是我早付了定金的,也是我定的款型,你这店家好生失信,居然将我的东西给了旁人。”她终究没敢对着宁小闲讨要,只去为难店家。

    长天脸色早已沉了下来,卷起锦裳对宁小闲道:“走。”他的耐性早已磨光,当下拉着她的手便要走出去。

    那女子着急,挡在他面前道:“诶,等一下!”

    这天下,居然有凡人胆敢挡住他的去路!

    女子还未来得及吭声,就见这俊俏郎君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可怕的威势迎面扑来,她立刻骇得瘫软在地,上下牙关咯咯作响,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第631章 我不走(三更求粉红票)

    就在此时,长天掌中却滑进来一只柔若无骨的小手,轻轻握住了他。“大过年的,不宜见血。”她低笑道,“我岂会和一个凡人争裳?”

    感受到她温热的肌肤相贴,他的杀气果然就为之一缓。

    宁小闲慢慢从他手里抽出锦裳,塞到地上那女子手中,淡淡道:“还你罢,快些离开。”

    这天底下,大概也只有她才能从发怒的巴蛇手中将衣服硬取出来了。

    这女子似是知道自己从鬼门关里走了一趟,勉力站起来,面色仓惶地蹒跚走出,哪里还敢回头再望长天一眼?

    “不过是件普通衣服罢啦,大过年的何必伤及人命?”她仰头望着长天,明眸皓齿,笑得心无芥蒂,暗中却传音道,“呆子,有你陪着我游逛就够啦,一件衣服打什么紧?”

    她以前从未这样称呼过他。长天一怔,俯视她温润平和的眸光,杀气不自觉如潮水般退了下去。趁他这微微失神的功夫,宁小闲已经拉着他往门口走去,他居然也被拉动了。

    两人正要走到门口,里间突然传来一个声音:“神君大人,请留步!”

    这个小城里,居然有人能认出他?长天的脚步顿住,回身望去,只见柜台后头又走出一人,却是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男子,面貌普通,五官和女掌柜倒有两分相似,正笑得谦逊而恭敬,手里捧着个锦盒。

    长天也不说话,只淡淡望着他。询问之意明显。他和宁小闲都看出,这人有修为在身,虽然在他们看来并不深厚。但也进入了金丹期。多数修士终身都卡在成丹这一关,他这个年纪就能闯过,天赋显然也很不错。

    这男子自不会介意,长长一躬鞠到底:“我姓韩,名子正,忝为集锦轩少东。”他指了指身边的女掌柜,“这是舍妹韩凌儿。她太过年少,办事糊涂,还望神君恕罪。”韩凌儿被他这样一说。微微噘嘴,露出小女儿态。

    宁小闲眼看这对儿兄妹,哥哥入了仙途,妹妹却只是凡人么?

    韩子正把手上的盒子往前递出:“方才之事。子正已看在眼里。是集锦轩办错了,坏了两位的心情。这件清羽裳乃是镇店之宝,就当是集锦轩送给神君大人的赔礼,如何?”

    长天不接,只讳莫如深地盯着他道:“你怎知我是谁?”

    被他的金眸锁定,韩子正额上都见了汗,却仍是微笑道:“三年前在中京,大人大发神威、轻斩百人的情景。子正记在脑中,不敢有忘。”

    是么。这般巧,三年前他也在场?却见韩子正转头对宁小闲恭声道:“这位一定就是宁姑娘了。普天之下,能和神君大人比肩而立的,也惟有宁姑娘一人而已。”

    他这马屁拍在了痒处,长天虽知他在奉承自己,却也觉得说不出的受用,面上神色就略有缓和。宁小闲却是嘴角一勾,笑吟吟道:“韩少东家果然是正经儿的生意人,难怪集锦轩的买卖遍布中部。”纤手前伸,去接锦盒。

    盒子离手,韩子正就松了一口气。这神君的威压果然太骇人了,他运起全部灵力,也不过抵住了令身体不发抖罢了。想到这里,他佩服地望了宁小闲两眼,他光是在恐怖的神兽面前站上这么一小会儿,就已然快要脱力,真不知这姑娘如何日日相伴在他左右?他方才可是看得明明白白的,这姑娘只握住了神君的手,就挽回来一条人命。难怪她会被人那般记挂……

    他正思忖间,恰对上长天警告的眼神,立刻低眉敛目,不敢再有异样的神情。

    长天瞪过了他,就将目光转到宁小闲身上。只见她打开锦盒,面容就浮起一丝惊喜,于是他立刻知道了,盒中的衣物,必然要比方才的锦裳更令她喜欢。

    即使以宁小闲的眼光,这套流云广袖的衣裳也是好看的。底色虽是粉红,却是上禙轻粉,下裳水红,诃子、腰封和蔽膝皆作淡金。她伸手抚了抚,面料似缎非缎,在店内的灯光下,仍似有光华流转。

    韩子知机正解说道:“这是云丝织就,天生的粉彩。”他这样说出来,旁边的韩凌儿脸上都有了艳羡之色。云丝并不是普通的蚕丝,而是南岭一种奇特的蜘蛛——彩云蛛所出。这种蜘蛛每只大概有拳头大小,以捕鸟为生,性格凶猛、数量稀少,它吐出来的白丝并不能制衣,只有腹中食指指尖大小的一团色囊,里面储存的水液经过特殊方法的洗涤之后,能剥离出纤维般的细丝。这丝线天生就是粉红色的,比人工着色不知道要生动多少倍,漂亮若天边云霞,却比钢铁更加坚韧。

    这盒中的衣裳,少说也要一千余只彩云蛛的水丝精华才能织出,手笔不可谓不大。

    看着她的眼神,不待她开口,长天已经道:“去试试吧。”声音中带着两分宠溺,他家小乖喜欢什么,就该有什么。

    她去试衣这段时间,长天倚着柜面,状甚放松,看起来不再那般威严不可近。韩子正忍了一会儿,还是出声攀谈道:“大过年的,神君大人怎会带着宁姑娘来松江城这等小地方?”

    长天却扫了他一眼:“堂堂金丹期修士,怎会在这里卖衣服?”

    韩子正微愕,摸了摸鼻子赧然道:“这松江城内的集锦轩,是韩家祖辈相传的产业,目前也是家父操持,子正只有过年归家了,才帮着照拂一二,平时是不敢耽误功课的。”语气中不知不觉地带上了晚辈对长辈的恭敬。

    长天深深望了一眼:“这衣服当真是这儿的镇店之宝?”

    韩子正只觉得心脏忍不住要突突乱跳:“他怀疑了。”他强运灵力将周身异样都压了下来,肃声道:“是!”随后就感觉身上压力骤减。

    原来是长天移开了目光。

    果然是伴君如伴虎。韩子正心中苦笑。神君大人身边这位置看起来风光无限,却也非常人消受得了的。

    这时,货架后方转出来一个人影。声音中带着两分忐忑:“怎样?”

    这自然是宁小闲换好了衣裳,缓步走出来,堂中三人顿觉眼前一亮,满室增辉。粉色原本是略带三分轻佻之色,然而穿在她身上,浮荡之气竟然一扫而空,只有清爽利落。以及说不出的妩媚。

    宁小闲肤质细白,这粉色的衣裳更衬得她俏若三月之桃、清若九秋之菊。金色腰封远超过普通尺寸,达到了巴掌宽度。却更勾勒出纤纤细腰,盈盈不堪一握。脖颈下露出一小截嫩生生的肌肤,欺霜赛雪。披在肩上的绡衣更显出脖颈曲线优美,下颌纤婉动人。

    她清丽的面庞上。有着再也隐不去的艳光。长天只看了一眼。就觉得胸口如被重物击中,心脏都无法抵制地多跳了两下。他心爱的女子盈盈立在那里,仿佛什刹花海中走出的女妖。这衣服似是为她量身订造,将她全身的优点都发挥出十成,当真是换了谁都穿不出这般效果。然而这一刻,他最渴望的居然是剥橘子一样将这套衣裳尽数剥净,攫出里面那具精致完美的身体来慢慢品尝。

    奇怪了,集锦轩随便取出来的一件衣服。就能如此贴合她?

    “好看么?”她没听到回答,忍不住又问了一遍。

    “真漂亮!”这却是韩凌儿的真心称赞了。宁小闲看向长天。却见他眸色转为暗金,直勾勾地盯住自己,那神情像是看见了落入陷阱里的猎物。

    她没来由地打了个冷噤,白了他一眼,赶紧反身进去换回原先的着装。

    待韩子正将这新衣重新包好,长天丢了一只玉瓶给他:“结婴丹,冲击元婴境界时,可提升四成机率。”

    韩子正顿时满面喜色。普通的结婴丹最多也只有提升两成的功效,长天信手拿出来的,却是四成!这可不止是翻倍的概率啊,要知道修士在结婴的过程中若是失败了,除了承担巨大的**痛苦之外,还要遭受神魂受损的惩罚。魂魄受了损害,可比**的伤势更难愈合。

    不听他反复言谢,长天反手将锦盒提起,对宁小闲道:“走吧。”

    有这件衣服打底,她再逛起街来神情就轻松惬意了,随后又置办了几身衣物。至于长天,他身上的衣物都是真身蟒皮所化,变化随心,况且也不愿沾碰凡人物品,所以遛了两圈下来,宁小闲也只能给他买了一支束发用的白玉簪。

    哎,她怎么也砸出去好几百两银子买东西,长天将小山一样的货品都丢进储物戒,仍旧两手空空、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边。宁小闲自行脑补了一下他帮她拎着大包小包、充当移动购物车的“买买提”场景。

    哎,那画面果然是充满了违和感啊,真是一辈子也不可能发生的事。

    长天看她面上窃笑,茫然摇了摇头。逛一逛街,花出去一点点银子,就能令她高兴得意成这样?女子这般天性,他从来也理解无能啊。

    这般磨迹到下午,挨家挨户都在准备年夜饭了,路上行人已经少得只剩下小猫三两只,沿街店铺更是多半都关掉了门面。她这才心满意足地伸了伸懒腰:“回去罢。”

    凡人这几日在家都忙着去尘秽,净庭户。而有妖侍们在,桐棱小筑从来都是一尘不染的。她拿出刚买的桃符,让人挂到门首上去。

    这个世界不流行春联、春帖,民间在新年到来前,悬在门上的仍是桃符。这是用桃木刻成的神像,用以御凶鬼。《典术》云:桃乃西方之木,五木之精,仙木也。所以能够厌伏邪气,制百鬼。简单地说,就是可以辟邪啦。她还特地问过了长天,发现传言竟然不虚,桃木符的确有这个功效。可是——

    “有我们在,还需要辟邪?”长天和隐卫们的表情都很不解。什么样的邪物敢撞进这满是妖怪的屋子啊,尤其神君还在此亲自坐镇?

    “嘿嘿。习俗嘛。”她只能干笑。

    “接下来,要做什么?”他随她走进书房,看她将新买的蟠桃童子摆件放到博古架上。

    “天黑之后就要吃年夜饭啦。过了子时还要吃饺子。”她拍了拍手,“我去看看厨房做好了没。”

    “不急。”他拉住她的手,将她抱起来侧坐在他腿上。“我有事与你说。”

    这个姿势好像抱小孩。她不安地扭动一下,却发现他剑眉颦起,薄唇紧抿。她只在他翻阅战报时见过这样的神情,顿时连带得心下也跟着紧张起来:“怎么了?”

    他伸手抚着她后背上丝滑的长发,沉吟了很久才似下定了决心道:“小闲。你可还记得我们的约定?”

    他们做过的约定不少啊。她想了半天:“你指的是哪个?”

    他附在她耳边低语:“最初的。你刚刚得到神魔狱的时候……”

    她的杏眼蓦地睁大。

    她怎么可能忘记?她第一次踏进神魔狱,遇到这只俊美无俦的妖怪时,他们就作过约定。他可以送她返回华夏,代价是她要帮他求得自由,脱离牢狱之灾。

    这也是她所有艰难历险的开端。

    她瞪着他,只说了两个字:“骗子!”

    长天奇道:“为何骂我?”

    宁小闲嘟起嘴。气鼓鼓道:“你还好意思提!当时我只是一介凡人。什么也不懂,才和你作了这约定。原来你从一开始就在骗我!若没有标识,你就算有破开虚空的能力,也根本不知道我的世界在哪里!”这个玄幻的世界,和她原本生活的世界,只不过是大千世界中的两个。这浩瀚的宇宙中到底存在多少个世界,谁也说不清,大概就如满天繁星。数不胜数。

    最关键的一点,彼时长天又没有她原世界的空间座标。根本无法定位她来自哪里,这就像gps再牛x,接收不到卫星信号一样没办法工作。就算他能一刀斩开虚空,鬼知道黑洞的那一头连接的是哪一个未知世界,说不定还溜进了沦陷中的白玉京呢!

    长天白玉般的面庞上浮起一点点红晕,忍不住摸了摸鼻子道:“当时我与你只是初识,并不信你真能救我出来……”即使以他的脸皮,也有几分不好意思了。

    当时这小姑娘溜进了神魔狱,他所想的不过是让她陪他说说话,打发一下数万年来的寂寞罢了。这么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女子,谁相信她能助他脱困?他许下承诺的时候,原本就没有多少真心。

    可是,她居然当真办到了。他们的约定,她圆满地完成了自己的那一部分,以生命为代价。这样的恩情,他要如何偿还?

    “所以你就骗我!”她恨恨地盯住他。她虽然与他做过约定,但事后想想自己与他并不熟悉,这家伙又是活了好几万年的大妖怪,论奸滑狡诈,她怎么是对手?只是她当时太过弱小,唯一能倚靠的力量就是他,即便心里隐隐有这样的念头,也只能强自压下,劝说自己相信他。

    “算不得骗。我当时想,若你当真、万一能将我救出,我必会另寻法子报答于你,像我这样的大妖,满足凡人的愿望岂非很简单?破开虚空并不难,或许当我道行更加深厚了,能研得带你回家的办法呢。只是,那恐怕又得千百年后了。”哪知事情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他就算能送她回去,也舍不得了。

    她气得胸前丰盈起伏,长天见机伸手,要帮她顺气,被她一把拍掉:“千百年,你还好意思说!千百年后,那个世界还有任何我怀念的东西么?”说不定那里已经像科幻小说里所述的,变成了危机横行的末世呢。

    呸,她脑洞也太大了吧!拉回正题。

    长天知道理亏,将她箍在自己怀里,低声道:“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她咬唇不说。他不提也就罢了,一提起这事,她就觉得心梗。被心爱人所瞒,谁能不郁闷啊?

    长天轻轻晃了她两下以作催促,她才心不甘情不愿道:“在龟仙人那里。当时你得了龟珠之后就闭关了,我找机会向他请教。龟仙人很忠厚。他虽然说得隐晦,但我还是听明白了,你根本无法送我回家!”事后她也想明白了。若是长天或者白虎这样的妖怪能够随便破开虚空,跑到别人的世界里去,那么以他们浩瀚无匹的神力,恐怕她的世界早就被破坏殆尽了吧?!

    她声音中的委屈,听得他心中一疼。这丫头,原来早就知道这个约定无法兑现,为什么一直不说。为什么还尽心尽力地替他寻求解脱之道?他将她抱得紧紧地、紧紧地,轻声道:“为什么?”

    这话问得没头又没尾,但她一下子听懂了。她嘟嘴不说话。脸却是渐渐红了,最后赌气道:“不为什么!”她要怎么回答?她那时便喜欢他了。知道自己回不去,说心中不难过是不可能的,当时她便分明地猜到了长天的想法。可是能陪在他身边。也……也没什么不好。再之后,虽知他有不尽不实之处,却也仍是情根深种,连她自己都无法自拔了。

    情|爱这样古怪事物,谁又能说得清楚?

    长天终于叹息道:“对不起!”

    一听到这三个字,饱满的委屈反而自心底浮起,鼻子开始发酸。她瞪大眼用力眨了眨,想将泪水眨了回去。不意长天却俯下俊面贴着她的脸,轻声道:“我错过一次了。不能再瞒你第二次。小乖,你是可以回去的。”

    她顿时听得樱口微开,连委屈和流泪都忘了,呆呆道:“什么?”

    长天抿唇,好久才长吁了一口气道:“服下道果之后,我的悟道方式乃是周游三千世界。其中便有一个世界,与你曾经描述的很像,凡人比这个世界的更加弱小,却独霸了天下,许多人都生活在高大的楼宇之中,路上奔跑的也不是马车,甚至那世界的灵力都很稀薄。”他嫌恶地皱了皱眉,“空气糟糕透顶,妖族所剩无几。”

    “不过我记下了那里的方位,若是折损三千年道行,的确可以破开虚空,斩出一条通往那里的道路。”他一字一句道,“我可以送你回去。”

    她抓着他胳膊的手都有些儿发抖:“当真是我生活过的世界?会不会只是很相似罢了?”

    长天看着她,眼底有复杂的情愫,却低低在她耳边说了一个城市的名字。

    她面上的表情凝滞了,只有两行泪珠淌了下来,滑过面颊,落入他胸前。即使以她现在的心境,也不由得语带哽咽:“真的,真的便是华夏!”

    她再忍不住,搂住他脖子,埋首在他怀中簌簌流泪。他都能感觉到掌下的娇躯微微颤抖。

    这么多年了,即使自身修为节节升高,她也只是飘泊异乡的无根浮萍,始终没有真正融入这个世界。她心里,还装着自己出生的那个小城,哪怕那里的生活单调又枯燥,哪怕她从来都是孓然一身,可那又如何?那里始终是生她养她的故乡,夜深人静的时候,偶尔就会想起她曾经埋耗在故乡的青葱岁月。

    独在异乡为异客。这般孤单寂寞,格格不入的感受,这世上又有谁能体会?

    长天轻柔地拍抚着她的后背以示安慰。

    很久之后,当她抽泣的声音慢慢变小,他才怅然开口:“小乖,你想过没有?若是去了那边,你可能再也回不来了。”

    她顿时一噎。

    她怎么会没想过呢?以往觉得他无法送她回家时,她就是这样安慰自己的。

    “我,当真回不来这里?”她知道自己有点儿贪心,所以越问越心虚,“你不能再将我带回来?”这么劈上一刀就要三千年道行,他想将她带回,就花费六千年……她是不是太任性了?

    他摇了摇头:“破开虚空离开的人,从来没有再回来过。我没做过这样的事,不清楚能不能第二次再斩开同样的空间,将你带来。”

    她顿时愁眉苦脸。

    “鱼与熊掌不可得兼,此事两难全。”长天叹息道:“小闲,你可想好了?”

    “我……”她支支吾吾。她好想回去看看,可是若让她从此离开他身边,再也见不着他,再也触不着他,她是万万不愿的呀!

    她居然在犹豫!长天眼中有光芒一闪而过。

    紧接着,他就将埋在他怀中的小脑袋瓜子挖出来。抬起她的下巴迫她直视他,声音有三分沙哑:“小乖,留下来罢。”

    他们的距离太近了。那双光芒四射的金瞳离她不到两寸距离,她被其中的神光灼得神智都要昏沉,赶紧摆头,想离远一些。不意他牢牢按住她后脑勺不让她移动,反倒更加靠近她,轻启薄唇道:“为了我,好么?”热气喷在她耳上。引发阵阵颤栗。

    他们挨得这样近,他长而卷翘的睫毛几乎都要碰到她面上的肌肤,一向清冷的凤眸含情。其中有无数细碎的光点闪烁,仿佛阳光照耀下的海面,耀眼得令她只想熔化。他的鼻子直而挺,嘴唇薄而朱红。弧度完美。实在是极适合亲吻的尺寸啊。

    若去除了满身的寒意,这男人实在比妖孽还漂亮。

    他这般前所未有地、含情脉脉地看着她,咳,别靠这么近,她没有抵抗力的。她咕嘟咽了下口水,呼吸下意识加快,然后吸入肺中满满地全是他的气味。

    她想重拾七零八落的理智,滞然开口:“我。让我想想……唔……”话未说完,已经被他薄唇一下子堵上。

    他温柔而专注。一点一点地引|诱着她的唇舌脱离理智的控制。待得几息之后,她已经不自觉地反手去搂他的脖子了。

    孺子可教也,他嘴角微勾,悄悄去解她领子上的纽绊,很快剥出细长的脖颈,如同去除了外衣的嫩笋。“留下来,陪着我!”他呢喃着说完,然后露出白牙,一口咬在了她咽喉上的气管位置。

    极度危险又极度销|魂的感觉,令她一下子软软地瘫了下去,小声呻|吟。神智飘啊飘啊,好像快要离体而出。

    她眼前浮起另一个时空里亲人的面庞,浮起了往昔上学、读书、考试的生活,却遥远得似乎变成了上一辈子的记忆,那些断断续续的片段,渐渐都有些看不清楚了。

    她在那个世界里还拥有什么?继续普通人的生活么?

    耳边他醇厚的声音一直在低低重复:“别走,小乖,别走……”

    “别丢下我。”他在她耳边叹息着说出这句话,暗含着她从未听过的祈求和痛苦,温热的面庞紧紧贴着她,熟悉的气息将她深沉包围。

    他是她的长天呀!她的心里一会儿酸苦,一会儿沁软,一会儿又有甜蜜浮现。她在他的温柔中化成一滩春水,也不知道为什么,眼角慢慢淌出了泪,终于低声道:“我不走。”一双雪白的藕臂环住他脖子抱紧,潸然泪下,“长天,我只有你了。”

    这话说完,她心中突然一阵轻松。

    他动作一顿,更加用力地亲吻她,像是要将她吞进肚中,而后一把将她抱起,放在宽大的书桌上。

    他终于遂了下午的心愿,将她的白嫩从一层又一层束缚当中剥脱出来,然后将自己再度埋入阔别数日的温暖和紧致之中。这美妙的味道,他一日不尝就想念得紧。

    宁小闲被他摆弄得神思昏噩,脑中渐渐空白一片。

    她什么也不愿去想。

    直至午夜子时,清脆的更声敲响,将她从昏沉中唤醒。

    新的一年到了。

    她娇躯骤然收缩,身下有春潮涌出,神智却突然转成了清明一片。

    身上这家伙,方才居然色|诱她!

    宁小闲用力抓住他肩膀,尖尖十指都陷入他背肌中:“长天,若我方才不允,你会如何?”这话在他的激烈冲撞中被晃得支离破碎,反而带着撒娇的味道。

    长天猛地睁开眼,金眸灿亮得令人无法直视:“开弓哪有回头箭?”他喘息着笑道,“小乖,你永远都是我的了!”身下卖力,过不多时就将她重新送入混沌之中。

    再度昏沉前,她似乎听到他附过来说了几句话,然而她意识太模糊,听不进耳里去,只胡乱应了几声。

    长天紧紧抱着她。

    他怎么会放她走?他生平重诺守信,然而只有这一桩,哪怕是毁诺,他也必会将她绑在身边,她休想离开。这傻丫头不明白,从一开始她就没得选。

    #####

    大年初一,小雪初晴。

    长天仰躺着。双臂枕在脑后,望着窗外透进来丝丝缕缕的光,感觉到了久违的轻松。

    她既是自愿留下。那么他就不算毁约。这样做虽然有些卑劣,但他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将她留住。

    覆在他胸口上的被子一动。

    “快到巳时(早上九点)了,还不起身?”他望着锦被底下那一团拱起,轻声催促。

    “不要。”闷闷的声音传出来,低靡婉转,带着浓浓的渴睡的味道。有柔软之物在他身上蹭啊蹭啊。

    这般肌肤相亲的感觉真好,她惬意地叹了口气。在他身上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

    他发现自己被小八爪鱼紧紧箍住了,一时哭笑不得:“凡人过年,就是窝在被子里睡大觉么?”

    好吵。让不让她睡觉了!

    长天看到被子下钻出小而秀挺的鼻尖,然后是红润的嘴巴,俏面上似是感觉到外头的强光,黛眉颦蹙。这样子。真像刚出洞的土拨鼠。他忍不住一阵轻笑。

    靠着的这片胸膛又震动了。宁小闲闭着眼,终于回答道:“不是,要走亲访友。可是我们在这城里又没熟人可以拜访,当然只好睡觉啦。啊!”她轻轻棰了他一下,“昨晚的年夜饭都没吃呢!”昨晚他忙得没空吃,她么,到后头压根儿都忘了。浪费了厨子一下午的功夫。

    “原来是无事可做。既如此,起床再做一会儿功课吧?”他好心建议。

    “不要!谁大过年的做功课啊?凡人的孩子这时候也不进塾的。”她吓了一跳。勉强睁开眼睛。

    他谆谆善诱:“要知道业精于勤而荒于……”最后一个“嬉”字还憋在口中,他就突然低哼了一声。

    宁小闲伏在他胸前。突然伸口含住了一点淡红的茱萸,随后像他平时待她的那样,轻啃慢舐。他甚至能感觉她的舌尖灵活打转。

    长天略感惊讶:他昨晚居然没喂饱她?

    “你说得对。先生,我们来做功课吧。”她伸出粉舌舐着红唇,笑嘻嘻地抚了抚他的脸,然后一点一点钻回了被子里。唉,大过年的,为了不练功,她也是蛮拼的。不过,他的身体不仅好看,也当真好玩。

    过不多时,这个温暖的空间内就响起他压抑的喘息声。

    这丫头果然是他的得意门生,进步也太快了。他再忍不住,一把将她掀了下来,压在身下。

    好事被打断,她气恼地棰了他几拳:“魂淡,我要在上面!”

    他在匆忙攻城掠地的同时,居然还有空向她扬起一个邪气十足的笑容,将她吓得硬生生一颤:

    “打得过我,你就能在上面。”

    她惊得目瞪口呆。这意思是,她一辈子都只能被无情镇压了么?不要啊,她的未来暗无天日!

    #####

    远处的喧嚣,隐隐约约传了进来。

    宁小闲耳朵一动,揉眼道:“外头为啥那么吵?”桐棱小筑在闹市中隐得很深,若非外头锣鼓震天吵得厉害,声响也不会传到这里来。

    婢女匆匆走到床边,轻声道:“外头在踩街呢,庙会快开始了。”

    宁小闲一下子清醒过来。松江城每到大年初二都会在香祖庙外举办庙会,这是一年当中最热闹的时候,可算让她赶上好玩的了!

    慢着,这就到初二了?和长天在一起,日子就过得天昏地暗啊。

    她暗啐了一口,爬起来梳洗。

    长天从外头走进来,恰好看到这一幕,他顺手从婢女手里接过篦子,帮她梳发。她的青丝乌亮漆滑,只需轻轻一梳,就顺滑整齐,又有淡香扑鼻。

    宁小闲闭上眼,享受梳齿温柔扫过头皮的感觉。不管是按摩还是梳发,长天都能无师自通,用力不轻不重,恰到好处,这家伙不去当按摩工真是太可惜了。

    房间里弥漫着的气氛,说好听是温馨,说淳朴些就是暧|昧了。婢女很有眼色地退下了。

    宁小闲咬着唇,终于还是忍不住红着脸问道:“长天,我的身体越来越奇怪了,为什么?”

    他手上动作不停,低沉的声音让人安心得很:“哪里奇怪了?”

    前些日子,她发现两人结合时乙木生长之力的异状时,就大吃一惊。无论两人一天内恩爱多少次,乙木生长之力都只会在第一次水乳|交融时得到滋长,也真称得上是懒惰得要命的力量。不过连长天都弄不明白的事,她觉得自己也没什么必要去耗精力了。想不通的事就不想,这一向是她的优良品质。

    可是,过去两天都与他颠鸾倒凤,这家伙的精力真是充沛得令人发指。不是说女子身体会酸疼不适么,会侍儿扶起娇无力么?她为啥身康体健,只觉得状态从来没这样好过?她最想弄明白的是,为啥和他在一起,总觉得胃口大开,就想吃来吃去?

    咳咳,她知道自己好色的本性,但还没到这个程度吧?

    可是这话要怎么问出口?

    长天抚过她的面庞,发现她脸烫得可以摊鸡蛋,再参考她扭捏的神情,终于恍然大悟。(未完待续。。)

    ps:  今天在粉红榜上掉了一名,掉到第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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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2章 相请不如偶遇(求粉红票)

    知道她脸皮薄,他努力表现得漫不经心:“你是砾中金体质,天生就是悦己悦人的。你比其他女子在床|第上享受更多,自然也……需求得更多。”他没说出口,她被滋润惯了,容色也会越发娇艳,以后他得把她看得再牢些。

    可是宁小闲还是听出了他强自压下的笑意,脸上仿若火烧,轻轻推开了他的手,自己利落地开始盘发。长天为她梳发,不过是同她享受闺房之乐罢了,他一个大男人会挽什么发型了?

    她已不是云英之身,平日喜欢的几款发式就再不能用了。长天见她盘起秀发,露出玉白的耳垂,忍不住要去逗她,被她伸指戳在胸口:“出门前先换张脸!”从镜中看到他面色怏怏,于是嗔道,“你就做个安静的美男子,不行么?”和他出门亚力山大啊,她还想好好逛一逛庙会的。

    长天拗不过她,只好叹了口气,略施神通,好好一张俊颜就变得平凡无奇的年轻男子模样,眼中的神光也收摄起来,旁人看来只会觉得温润有光罢了。她却瞧得眉开眼笑地,抱住他献上好几个香吻。

    乖乖听老婆的话,就值得奖励。

    他吃了几口,正想再多占点便宜,宁小闲已经将他身体一转,面朝外:“出发,逛庙会去!”

    #####

    他们才离开桐棱小筑,外头的踩街巡行活动已经结束了,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烟味儿,还有本地独有的香粉气息。这标志着庙会正式开始。

    松江城以制香粉闻名,每年就有三次祭拜“香祖”的庆典,其中又以大年初二的庙会最为隆重。

    她挽着长天的手,笑得心满意足。这家伙换了一张普通人的面孔,不再给她惹麻烦了。自己守住的东西终于没人觊觎,这感觉真是爽透了。

    过去几天以来,她的神经粗壮了许多,刚开始有女子对长天虎视眈眈,她还像母鸡护住小鸡一样跳出来,后来见多不怪,基本就麻木了,只由他自己解决。

    这大冰块只要一眼扫过去,再附送一句“滚”,对方多半就抖抖嗦嗦地软脚了。此时她只需要蹲在一边默默吐槽就可以了:这男人看着俊美,其实是白天正人君子,夜里衣冠禽兽,床上花样百出,自带持久光环,什么一夜七次郎,和他老人家相比都弱爆了好么?以他折腾人的狠劲儿,凡人妹纸们,你们肯定活不过一个晚上啊!

    庙会果然是人山人海,主街又不宽敞,她和长天只能顺着人流慢慢往前挪动。凡人们在初一走家串门子,初二就可以出来逛街游庙会了。她在华夏也只听说过几个大型庙会的名头,还从来没有亲临,此时兴奋得双颊都红了,先是逛了逛据说是特地从三百里之外请来匠人师傅砌起来的冰雕、雪雕,又拉着自家男人在小摊小贩那里买了许多乱七八糟的小东西,然后就跟到庙前临时搭好的戏台子下面看社戏。

    社戏是庙会最重要的内容之一,不过开演之前要在庙前空地上先放上一大盆火炭,让人们从炭上跳过去,这称为“跳火盆”,相传有祛秽祛邪的效果——华夏也有这个传统,不过人们都选在除夕下午来跳——然后是上演一段儿“吉庆礼”,俗称“扮仙”,目的在于招财祈福。随后才是一场折子戏、一场皮影戏,演出的内容都是很传统的佳人才子戏码,也有仙人、仙妖相恋的段子。

    她起先兴致勃勃,后来发觉身边没了声音,担心长天呆得百无聊赖。她转头看他,长天原本双目微阖,感受到她的目光就垂首望了她一眼,微微一笑,居然没有半点不耐。他的确对这些凡人的活动不感兴趣,不过谁让他对她感兴趣?未来的日子倍加艰难,现在就该让她尽情玩耍才好。

    他现在虽然外貌平平,这一眼中,却有道不尽的温柔、怜惜和爱慕之意。长天鲜少有这样真情流露的时候,她看得既清楚又明白,禁不住心头鹿撞,微微低下头去,红晕却悄悄没过了耳根。

    这般娇羞的模样,当真是风情难言,冶艳不可方物。她原本生得玲珑秀美,又傍在一个相貌普通的男子身边,此刻作出这般小儿女之态,不知道看直了周围多少男人的眼睛,也不知有多少人在暗骂暴殄天物、明珠投暗,长天也接收到来自同性的杀气。

    他却不喜别人觊觎自己的东西,见状脸色一沉,眼看台上的戏也演到尾声,于是将她拉了起来,揽在怀中转身便走。

    他高大的身影,挡住了众多盯向她的目光。

    顺着庙会后头走过去,就是一溜儿的长长市集。虽说天寒地冻,人流量却很大,还是有许多摊贩顶风作买卖,卖糖果的、炮仗的、相思灯的,还有许多卖煎饼果子、碗粉干馍,都是在路边搭起厚厚的牛皮窝棚子替客人挡挡风。这里头有炭火盆子供暖,天儿冷,许多人躲进去一边跺脚一边吃着手上的热食暖暖身子,然后继续游逛。

    她也凑趣,买了一碗打糕来吃。这东西遇了冷就凝住,所以她站在篷里吃东西的人很多。卖这小食的是个年轻男子,看起来只有二十出头,穿一身粗布衣裳,递打糕给她时,手腕上露出一根细细的红绳。

    “这是?”宁小闲眼睛很尖,盯住不放。

    小贩瞄了身边忙碌的妻子一眼,赶紧笑道:“庙里求的,求的。”

    她长长哦了一声,拖着长天走了出去。

    他看她面上带着几分鄙夷,不由得问道:“怎么了?”

    “那男子腕上的红绳,系的是鸳鸯同心结。”她嘟着嘴道,“哪个庙里会织这样的结子给人?这分明又是个渣男,背着老婆在外头偷吃!”想到小贩的妻子背上还趴着一个奶声奶气的娃娃,她一下子起了同仇敌忾之心。

    见她满脸愤愤不平,长天不由得失笑,伸手抚了抚她的顶发。

    她和长天前往的方向,是一棵巨大的、六人合抱的合欢树,原本树冠都应该是遮天蔽日的,不过现在刚到春季,枝叶落尽,只余光秃秃的树桠。这样一来,树上挂着的红符就更加显眼了。

    香祖庙出售各式祈福符,平安符五文钱一枚,招财符十文钱一枚,消灾符要十五文钱,惟有她买的这种鸳鸯符,得五十文钱才得一对儿呢。偏偏买这种符的年轻男女又是最多,看来无论在哪个时空,情侣的生意果然都是最好做的。

    她拿到这对鸳鸯符,才知道贵的是材料。这其实是用红绢带相连的一对儿小铜铃铛,但是下不开口,里面各藏一张红纸片儿。情侣将各自姓名写在上头,封入铃铛,再挂到合欢树上去。

    这种大路货,制工其实一点儿也不精细,不过她图的也是个心意和热闹罢了。

    “你来,我的字没有你好看呢。”她笑吟吟地将铃铛递给他。

    堂堂合道期了,居然还信这个!长天无奈地伸手一拂,两张红纸上就添上了两人的名字。她将纸条子仔细折好,塞进铃铛里。

    树下站着一名小庙祝,正帮人们将各式符咒挂到树上去。他身边排起了长龙,长天自然没那个耐性跟着去排队,当即取过这副铃铛握在手里再摊开,掌中已经空空如也。

    “挂在哪儿了?”她举目四望,树上到处都是铃铛,哪一只是她家的?

    长天朝东方呶了呶嘴。在合欢树最粗壮的一根树枝上,立刻有一副铃铛无风自动,引来众人举目。

    “好位置。”她开心地握紧他的手,“从今往后,你就是我一个人的啦!”他还是一如既往的细心呢。虽然他现在长相普通,可她还是好想亲他一口啊,偏偏这里人巨多。

    他从她水汪汪的杏眸中读懂了她的不轨,立刻笑了起来,拉住她往市集后方走去。

    附近有一条小溪潺潺流过,所以庙后的林地很是茂密。他们走了一小会儿,就将鼎沸的人声抛在了远处。

    这处地方的确幽静,幸好此时是寒冬腊月刚迎春,天寒地冻地。若在草长莺飞的时节,这林子里头不知道会藏着多少对儿野鸳鸯呢。本世界的凡人生存不易,民风开放,绝不像华夏古代人那么保守,男女好合再正常不过。

    长天将她推在一颗两人合抱的树干上,又用黑氅将她包住,这才放心大胆地去啄她的红唇。这里毕竟是野外,他可不想被过路的修仙者窥见她满面的羞晕无限。

    大凡在野外偷|情的,都会情不自禁地继续下去。所以这两人拥吻了一会儿,果然也想再接着羞没臊。宁小闲发觉他的手已经摸来解她胸前的纽绊,气喘吁吁道:“不行!别在这里!”

    长天对此的理解是“不在这里就行”,所以很干脆地将她抱起,迈步往林中深处走去。他的速度何等之快,眨眼功夫就跨过了数百丈距离。这里枝桠横生,凡人举步难行,雪地上连半个脚印也没有。这场雪是昨天夜里才下的,所以至少是大半天内都不曾有人进来过了。

    他毕竟也不想在光天化日之下行事,所以运足了目力,却也没找着什么合适的遮蔽物。可是怀中佳人已经气喘吁吁,此时放过她不碰又实在太可惜了。

    不若抱回桐棱小筑慢慢吃?以他的本事,从这里回去也不费多少时间。

    就这么一犹豫的功夫,两人突然同时听到了奇怪的声响。

    他们耳力俱佳,此时就听到林子更深处传来了急促的喘息声,还有肉体砰然相撞的沉闷声音。宁小闲如今已识人事,自然知道里面上演的是哪一出,并且听这战况还像是愈演愈烈,正在走上坡路,不由得暗啐一声,脸上更红了。

    想不到这么冷的天,还有情人出来顶风作案,也不怕天寒地冻地伤身体啊?

    长天不屑听人墙角,此刻皱了皱眉,转身要走。

    便在此时,那一对儿野鸳鸯中有人开声呻|吟道:“师兄,师兄!”声音有三分妩媚。

    宁小闲的樱口顿时张成了O字形。

    她顺眼看到长天脸上的表情,简直用碎裂两个字来形容都不为过。咳,她一直以为他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典范呢,原来也有接受不了的事实。

    原因无他,这发出呻|吟的家伙,声音虽然清朗悦耳,却是个男人!他又唤对方为“师兄”!

    她突然从长天怀里挣出,如同灵兔一般往前蹿去。

    长天吓了一大跳,一把逮住她转过来,咬牙传音道:“你作什么去!”

    她急得眼珠子乱转,身子下意识地扭动,长天居然要费好大力气才能将她逮住:“放手,我要去偷窥!”传说中的BL啊、断袖分桃啊、攻|受同盟啊、隔江犹唱后|庭“欢”啊……艾玛!她只风闻却还从未见过呢,不趁机开开眼、长长见识哪行!

    她的小脸胀得通红,激动地。

    不知道那两人长什么样子,像不像兔儿爷。她心中的八卦之火,顿时熊熊燃烧。

    居然有女人能将偷窥这两字,说得如此理直气壮。耳听得就这么几息的功夫,林中那男欢“女”爱的两人战况越发激烈,长天额上青筋直跳,一手将她打横抱起,按在怀中,不顾她的挣扎,一个转身就到了两百丈开外。

    到了林地边缘,他才将她放了下来,训斥道:“胡闹,你怎地什么都敢看!”

    她委屈地扁了扁嘴:“好奇嘛,莫非上古之时从未有过这种事情?”古人都这样纯洁?她才不信呢。真人现场版呀,好想看看是不是超级有爱……

    “你的假期取消了,明天起要重新练习功课。”他自觉这话题不宜再深入讨论,于是面色一沉,以权势压人。

    “抗议!”她气得一蹦三尺高:“你怎能出尔反尔?”

    “明天都大年初三了,你这好日子也过得太久。既是修道,就要日日精进……”

    她嘟着嘴,只敢在肚子里腹诽:“好日子可不都被你占走了?”这三天,他让她闲着了么?也不知道谁才过得惬意呢!

    哎,话说方才林中那两人也是修仙者吧?否则这样滴水成冰的天气,谁敢在户外胡天胡地?大概他们以为这里远离了人烟,所以连结界都不设一个,哎,果然是急|色攻心。

    虽然施行铁腕镇压,但他被林中那两人扫了兴致,又不忍她怏怏不乐,长天终于还是任她继续游逛庙会。她本着今朝有酒今朝醉的心态,很快又拖着他去看杂耍了。

    凡人这些粗浅的把式,看在两人眼里自然是漏洞百出。他不理解她为什么要随大流鼓掌,女人真是好难读懂的生物。

    幸好她看了一会儿就失了兴趣,并且终于决定尽兴而归。

    现在,她正和这里的众多女子一样,买了糖梨膏拿在手里,边走边啃。所谓“糖梨膏”,其实就是冰糖葫芦儿,松江城里卖这玩意儿的,当真是用山楂串成,外面裹上一层麦芽糖稀。见着冷风后,糖稀迅速变硬,吃起来又酸又甜,咬在嘴巴里咔嚓作响,是孩童和女孩喜欢的小食。

    “来一个?”她不顾长天抗拒的眼神,将冰糖葫芦儿送到他嘴边,笑得那叫一个殷勤,“反正你变脸了,谁也认不出你,不要在乎面子问题嘛!”

    他瞪了她一眼,终于还是不忍拂她的好意,咬了一口。

    真难吃,长天皱起了眉,眼角余光看到她眯眼咬着糖果,粉色的小舌头时常舐过红唇。这个表情,昨天晚上她伏在他身上时……

    不识羞,不知道这表情恁地招男人么?他沉下脸,正想出声让她将糖葫芦丢了,此时却有一声轻咳在附近响起,随后有人笑道:“二位过得好生惬意。”声音淙淙如石上泉,悦耳清朗。

    两人已经走出了庙会的队伍,这一声咳嗽就好生突兀,尤其这个嗓音对她来说,又实在是再熟悉不过了。

    这家伙居然敢出现在这里!她吓了一跳,正含在嘴里的山楂顿时卡在嗓子眼里,上不去也下不来,一时咳得惊天动地。

    长天将她揽入怀中,宽袖盖住她的面庞,右手在她背后轻轻一拍。

    他用力奇巧,只这么一下,罪魁祸首就乖乖跑出来了。

    哎呀,得救了!她这才拍拍胸口,此时耳边却传来长天低沉的声音:“见到他,你就这般激动?”

    “没呢,我连他的脸都没见着好么!”他这话说得好阴森,宁小闲毫不犹豫地传音辩解。

    长天怒哼了一声,转过头去,阴沉地盯住那人。

    此人凤眼红眸、银发皂衣,面容昳丽尤要胜过她所见过的绝色美人,此刻轻|薄的红唇微微撩起,这一缕笑意,可称倾国倾城。他这般负着手随意站在三丈开外,就显说不尽的风|流倜傥,引得附近女子俱都侧目。

    汨罗!

    同样是黑衣,同样是天生的衣架子,他和长天却能穿出截然不同的味道和气质来。

    他这一微笑,左边儿一个盯他盯得目不转睛的妹纸,砰然一声直接撞到前方的小树上。

    这画面太喜感,宁小闲哧地一下笑出声来。

    汨罗闻声,目光立刻移到她身上,再不离开。

    三年不见了。那目光中的渴切、喜悦、宽慰和心疼,一时之间纷繁复杂,她也辨不出那许多难言的情绪了,他却表露得张扬而无顾忌,令她面上灼灼,不自觉收敛了笑容,垂下头去。

    长天自然也看在眼里,却踏前一步,正好阻断了汨罗望向她的眼神。此时已到申时(下午三点),他身材高大,便只这么一站,就将宁小闲全隐在他背后的阴影之中了。他淡淡道:“汨罗府主,好久不见。”声音中正,如无波的古井,听不出半点情绪。宁小闲熟知他脾气,却知道这是他大怒之时的标志,不由得有几分担心。

    汨罗拱手作礼,微笑道:“撼天神君,来了松江城怎不知会一声,也好让我尽一尽地主之谊。”

    长天改容的神通瞒得了凡人,自然瞒不过同为大妖怪的汨罗。

    长天微微一哂:“哪敢劳动府主大驾?”

    宁小闲悄悄后退了两步,只觉得这两人身上气机交锋,格格不入,居然隐隐将她排除在外。这是怎么回事?她迷惑地眨了眨眼,大过年的,汨罗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她不知道,长天此时正传音给汨罗道:“你千里迢迢就为送死而来?”再无须掩饰,他的声音里有说不尽的阴寒杀气。

    汨罗的血眸毫不避让地直视过来:“你怎会在她面前杀我?”

    长天的面色更阴沉了。他们都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只要长天当着她的面杀掉汨罗,恐怕她永远都忘不了这一幕,届时长天要再花费多少力气才能让她释怀?

    他唇边挑起一抹讽刺的笑意:“你只会躲在女人背后,拿她当挡箭牌么?”

    汨罗瞳孔骤缩,面色只是微变,就反唇相讥:“一直躲在她身后,让她抛头露面、力战而死的,却不知又是谁?”

    此事始终就是长天心中的锐刺。这话太过恶毒,长天怒极,嘴角却反而扬起:“好,好得很。你这是自寻死路。”眸中金光亮起,微微往前跨了一步,周身气势就全变了。

    他陪宁小闲出门,一直就是敛息闭气,形同凡人。此时一朝放开,就如猛虎下山,山洪破闸,百丈之内风云雷动,以他为中心,气机搅动如漩涡,直似要把所有人都拖入其中。

    此时不要说是宁小闲和汨罗了,就是周边的凡人也能看到他身后形成的巨大的巴蛇虚影。不过此时还能站立的凡人,又能剩下几个?香祖庙前突发异象,有莫名的神威降临,人人心头颤栗不已,膝腿酸软。

    不过两三个呼吸间,所有凡人忽啦啦全部跪倒,以头点地,都以为是香祖显灵了。

    汨罗神色如常,心中却是吃惊。这头神兽自脱困以来虽然声势浩大,但亲自出手的次数却不多,他每次都收集了资料,连同上古记载了巴蛇的卷宗一起研读。可是撼天神君的名气虽大,相关的资料却少,汨罗始终也没有探明他的道行到底有多深厚。

    宁小闲到底放出了个什么怪物?

    汨罗面上浅笑,却不害怕对方骤然出手。

第633章 哎,大婚?(求求求粉红)

    果然长天气势才起,他身后就伸出一只嫩生生的小手,一下子握住了他的手掌,轻轻摇了摇:“别打架。”

    在长天蓄势待发时碰触他,这本是极凶险之举,若换了别人,那股凌厉的气机找到了渲泄口,直接便会将这人碾作齑粉。可是宁小闲才触及他的指尖,两人同出一源的神力就相互缠绕、相互融合,轻而易举地并到了一处去。

    被她滑腻的纤手握住,长天满身的杀机终于一点一点收了回来。

    十几息后,四下里重归于风平浪静。

    汨罗面上微笑不变,红眸却为之一黯,心中苦涩。这两人,竟有如此默契了么?他抛开阴晦的情绪,开口唤道:“宁小闲!”

    她俏生生的身影从长天身后绕了出来:“哈?好久不见。”

    对这只狐妖,她不知为什么总想避而不见。她明明早就不怕他了。

    就这一瞬间的功夫,汨罗已经调整好情绪,那对妖娆的眸子将她从上到下细细打量了一番,直到长天剑眉扬起,全身上下又隐隐有杀气蒸腾而出,才满意道:“这套清羽裳,果然很适合你。”大过年的自然要穿得讨喜,她今日所着,正是除夕当天在集锦轩买的那套清羽裳,娇俏若枝头绽放的三月桃花。

    她微微一愕,长天的脸色也变得不好看了。

    他这话的意思……莫怪乎这大过年前,集锦轩内竟然能有一套极适合她的衣裳,原来根本就是这骚狐狸差人为她量身织造的。

    他分明地知道,若是由他送来,长天必不许她收下,因此绕了这么一个弯,借着集锦轩少东家韩子正之手,以馈赠赔礼之名将衣裳送给了她。想来集锦轩也是奉天府旗下的生意,它能广开商路,脂粉生意远销中南部,也和这个大靠山有关。

    在南赡部洲,有管辖当地的仙派撑腰,做起生意来自然是顺风顺水;而许多仙派妖宗为了捞取更多仙银来奉养己身,也常常会在民间扶持各种商会、家族,甚至会指定几种当地特产作为专营的物资,除了这些宗族商会之外,其他凡人都不允许买卖,违者诛连九族。

    这就和华夏古代,官方常常实施盐、铁专卖一样,甚至隐流在占据了大量西北联盟的土地之后,也是这样做的。

    这种与民争利的做法,虽然长期来看对民间资本有些伤害,却是仙宗收取仙银的有力手段,尤其隐流正陷入连绵战事之中,更需要大量金钱的供给。

    对汨罗来说,长天不许他送礼给宁小闲,他偏偏就能送到;那么,长天不许他来争夺佳人芳心,他是不是偏偏就能抢到呢?

    这样清晰无误的挑衅信号,长天第一时间收到了,微微眯眼。可惜这里不是隐流的地盘,他又一向冷僻惯了,不懂讨女子欢心,竟然从未想过要给心爱的女子置备什么衣物首饰。

    论心细,他的确不如这只骚狐狸。

    汨罗也挑眉看着他,毫不掩饰眼中的得意之色。

    这种情况下,宁小闲反倒落落大方地说了声:“很合身,多谢!”再扭捏也没用,不如表现得自在些。

    长天伸手抚了抚身旁佳人的秀发,突然笑道:“不错,多谢汨罗府主的好意了。不过内人的衣妆,本来就不应由阁下费心。”

    内人?汨罗微微一怔。

    “我们秋季即将大婚。”长天的金眸紧紧盯住他,不放过他脸上最细微的变化,“届时,府主可一定要赏光前来。”

    这一下晴天霹雳,不光是汨罗吃了一惊,连她都被劈得目瞪口呆。

    她和长天再过几个月就要成婚了么?可是她这当事人怎么不知道!这神来一笔是怎么粗现的?

    她还没回过神来,已听到汨罗奇道:“当真?怎么看起来小闲姑娘和我一样惊讶?”她茫然转动眼珠子,见到汨罗紧紧盯着自己,面上的神色一言难尽,同时手上一紧,却是长天使了点力气,用力握住了她的手。

    长天嘴角一勾:“她脸皮一向太薄,不曾听人当面谈论这个。”

    这个时候,她不能拆他的台。所以宁小闲只能低下头去,全力压制心中澎湃的情绪,耳边听到长天接着道:“若府主无事,我们就先告辞了。”这丫头心跳声快得很,想必快要憋不住了,他先甩脱了这骚狐狸再好生安抚她。

    汨罗的脸色极是难看,却强抑着道:“我来松江城,却因为这附近有些异状。”说罢低压了音量,“事关煞脉,神君说不定也是有兴趣的。”

    煞脉?长天果然微微扬眉,等他说下去。以汨罗如今的身份,能在此时将他引来这等偏僻小城的,必不会是小事。这一点,他应该没有说谎。至于煞脉,长天的确有兴趣,很有。

    汨罗环顾四周,苦笑道:“你看这处,已经不是说话的地方了。”

    这附近,乌压压一片跪着的全是凡人,方才长天神威外放,惊动了天地异象。凡人们情不自禁就跪拜下来了,他们并不知情,只以为长天便是神仙,所以眼中皆带着崇敬之色看来。不过对他们来说,反正神仙和巨妖也没有多大区别了。

    长天皱了皱眉。

    汨罗笑了笑道:“一两句话说不清楚。再有一个时辰便天黑了,不若明晨在贵府细议?”他面容转严肃,“神君,兹事体大,我原无把握,但若有你,机率就至少有了八成。”

    “可。”虽不待见他,但眼见这狐狸神色凝重,长天想了想,应道,“明晨再议,告辞。”挽了宁小闲的手,转身而去。

    既露了行藏,他也懒得再掩饰,大步迈开,两息之间就不见了踪影,惹来周围凡人们的阵阵惊呼。

    汨罗望着他们紧紧相牵的手,脸上这才露出了难言的郁苦来。

    松江城原也很小,长天信步而行,用不了多久就返回桐棱小筑。

    此时她还是一脸迷怔,没有缓过劲来。长天好笑地捏了捏她的脸蛋道:“怎么出去一趟,人都傻了?”

    宁小闲呆呆地转了转眼珠子,突然气道:“魂淡,你向我求过婚么?为什么我不知道自己秋天就要成婚了?!”太不尊重人了,结婚这等大事,是他能单方面决定的么?沙猪!

    诶,可是为什么她心里还有三分窃喜?她真是没用!

    长天将她揽进怀里,感觉她丰盈的胸口上下起伏,也不知是生气还是激动。“小乖,我前两日便说过了,你不记得了?”

    说过?她狐疑地望着他道:“何时?我怎没有半点印象?”

    “你忘了?”他凑在她耳边低语,“大年初一晚上,我们缠|绵时,我亲口在你耳边说的,你还应了几声好,这便不作数了?”

    她的脸轰地一下红若火烧。那天晚上他那般卖力,她都魂飞天外了,怎么还能记得事儿?依稀、仿佛、似乎想起,他是附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还问她好不好。她根本没听清他说了什么,可是那种情况下、那种情况下,她自是什么都只会说好了!

    “你,你……”她结巴了半天,气得一阵心塞,“你这是欺负人!”

    他当然是欺负她,而且越欺负越觉得过瘾。可是见她脸色胀得通红,几欲昏厥过去,也忍不住安抚道:“莫恼,莫恼。那晚你答应不回去了,又说只有我了,咳,我自然想让你安心的。”

    长天知道,她虽然外表漫不在意,心中却从不安稳。现下她为了他,什么都舍弃了,他自然要想法子令她心里安定下来。再说,凡人的婚俗也不是一无是处,至少能令他名正言顺地拥有她。

    当时的确是说过这话的,她羞得面色胜过番茄:“谁只有你了!”

    “我只有你,好么?”他紧紧箍着她,在她俏颜上印下细密的吻,“我本想开春便完婚,可是怕太仓促了你不欢喜。我让人打听过,凡人都喜欢在春秋之季成婚。”

    “我……”他言语间尽是少见的温柔,可是这事儿有些不对吧?貌似这男人还没提过亲、求过婚吧?!

    可她要是这样说,会不会太矫情了?在这里,多数修仙者对凡间的婚俗并不看重,甚至互换了心誓就结成道侣的比比皆是。

    宁小闲正犹疑间,长天低声道:“你不喜欢这时间?可要提前还是推后?”

    “不是。”这不是重点啊。

    他难得笑得开怀,眉眼间是如暖阳般的灿烂:“乖,那便这样定了。”

    “不成!”她终于爆发了,捏拳道,“你,你!我还不曾答应过要嫁你!”

    长天怔住了,笑容一点一点消失:“你不愿嫁我?”婚礼不过是凡人的习俗,不管成不成婚,她都是他的。

    这人周身的气势变得好生可怕!她无力道:“不,不是。我是说……”你要先求婚!

    “愿意便好,傻丫头,不须你说我也知道的。”长天出声打断,随后满意地在她唇上轻啄一口:“乖,那便还是秋天吧。”

    啊——,为什么她好想吐血!

    感受着她起伏不已的酥胸,长天将面庞埋在她脖颈中,隐住嘴角的笑意。以她的脾气,愿意嫁给他是无庸置疑的。看她气得张牙舞爪,已是他几乎养成的恶趣味。

    现在他已经趁机亲到她胸前露出的一点点雪白,再往下就被襟口挡住了。

    她穿的,正是那骚狐狸送的清羽裳。他的脸瞬间就沉下来了,伸手拉住襟口,“嗤啦”一声撕了个大口子。哪怕是珍贵而坚韧的云丝织就,这件衣服也敌不过他的手劲。

    她身体一僵。长天趁她还未反应过来,已经将襦衣撕了个干净,手法轻灵快捷,她不过眨了一下眼,上身就只剩下一件束胸,雪白的肌肤一下子暴露在空气中。她此时方知,两人体修之术的差距有多大。

    他眸中有火灼灼而烧,看得宁小闲忘了生气,忍不住双手抱胸警惕道:“你要做什么!”这人今天绝对不正常,方才正说得好好地,突然就翻脸比翻书还要快。

    “你!”他轻轻易易就将她制住,丢到床上,带着他自己一起倒下去。

    “魂淡、魂淡!我本打算明天将这衣服还给汨罗的!”天底下竟然有这般不讲理的人!她下意识地蜷起身体护住自己。

    听她这样一说,他心中郁气大消,不过反正也撕破了,干脆一不做、二不休,顺便在她的尖叫声中将剩下的半截裙子也扯了下来。他看不得她身上有别的男人送的东西,再说他早就想试试这件衣服的手感了,此刻不过是因利之便。嗯,撕起来果然很带感。

    咳咳,他可以发誓,原本只是单纯地想拿掉这件碍眼的衣服,真的,不过看到她羊脂白玉般的身体频频扭动之后,又觉得热血沸腾。嗯,能继续下午未竞的事业也蛮不错的。

    他一边亲她,一边扯去她身上的束缚,又伸手去挠她的细腰。

    宁小闲极不配合,却抵不住这痒,咯咯笑了几声就伸腿去踢他。他顺势一把攫住了,将她拖到自己身下,分开,随后就在她的嘤咛声中得手了。

    果真是很不错,他赞叹着开始逞凶,将身下如母豹般挣扎的女子慢慢驯化成温柔的猫咪。

    房|中春|色无边。她在昏沉中几度转眸,看见窗外的阳光越来越黯淡,最后终于归入一片黑暗之中。

    这一夜雪落无声,她懵懂中觉出,长天比平时更加急迫,似是固执地要在她身体上留下专属于他的气味和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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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日清晨她起身之后,才知道汨罗已经来访。

    “他什么时候到的?”她正在更衣,闻言手上一顿。

    婢女恭敬道:“汨罗府主是一刻钟前到的,神君大人和他已经聊了好一会儿了。”

    这两人互相看不顺眼,居然能坐在一块儿聊上?等会儿长天回来时,该不会手上拎着一张血淋淋的狐狸皮吧?她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

    幸好直到她走入客厅时,这幅想象中的画面都没有出现。长天和汨罗两人都坐在椅上,气氛虽然不算和谐,却也称不上剑拔弩张。两大美男子终于都以真面目示人,一个气度高华,一个冶惑众生,五官俱都无可挑剔,她只觉得眼前一亮、难分伯仲。

    都生得一副好皮囊啊,这般养眼的帅哥是该抓紧机会多看几眼的。不过立在旁侧的侍从们俱是战战兢兢,看来方才已经有过一番唇枪舌箭了。

    就是不知道谁赢,汨罗的嘴毒得很,长天嘛,也不是省油的灯……

    他们耳力俱好,自然能听到她靠近。汨罗抬头同她打了声招呼,才对长天笑吟吟道:“你若忙得脱不开手,不若将她留在松江城,寻常修仙者办不来此事。”

    将她留在松江城,好让这狐狸就近“照顾”她么?长天似笑非笑道:“不必。她一身神通都是我所教,自然与寻常修仙者不同,可以与我同去。”

    汨罗这才露出几分惊讶:“她也同去?她受得了地脉的煞气侵袭?”

    她在长天身边坐下,不悦地敲了敲案几:“拜托你们把话说清楚,要去哪儿?”她还杵在这呢,这两人就自说自话,明显太不尊重她这当事人了。

    汨罗一双红眸转向她:“你可知道地煞脉?”

    她想了想才道:“略闻一二。事分两面,天地有正气,化为润泽万物的灵气,自然也有煞气,被封沉入地,聚于地脉,谓之地煞之脉?”西行途中偶尔听长天提过,没有去深记,总觉得这东西离她很遥远。

    汨罗赞道:“好记性,我与神君所叙,正是新出现的煞脉之事。”

    不待他再发话,长天已经转头对她道:“你还记得我们前几天收拾掉的那个小女鬼?”

    来寻曾氏夫妇取命的鬼娃娃?她点了点头。

    “当时她身上泛出的黑光能够侵蚀你炼制的金鸡尖甲,我就有几分奇怪了,那分明就是煞气在作怪。可是记忆中,隐流并未报告过附近有煞脉的存在。”煞脉存在于世的数量不多,但也不是什么奇事,光是隐流所记录下的,就有三条,但都不在附近。“那一片地区都是隐流新打下的疆域,我原以为是记录不及时的缘故,本想回了隐流之后再派人来录入。”他顺手指了指汨罗,“不过这狐狸来了之后,倒说这煞脉乃是新出现的,并且范围广大,绵延整座赤鬼山脉,几乎是一直延伸到奉天府的领地之内。”

    新出现,是什么意思?宁小闲知道,煞脉是天地之间血孽怨气沉淀而成,对修仙之人来说形同禁地,不能靠近,否则沾上之后如同欠惹一身因果,更重要的是,呆在煞气浓厚的地方,一身灵力、妖力俱会受到侵蚀。她也曾听闻修仙者误入煞脉范围,结果一身修为俱被压制如同凡人,最后憋屈死去的例子。

    因为煞气的存在,一定程度上会改变当地生物特性和样貌,那修仙者误入的煞脉,大概已经催生出了古怪的生物,他自己又被压制了修为,此消而彼长,默默死去也不足为奇。

    因此,世间仙派妖宗记录煞脉的本意,不在于利用,而在于规避,即指引门下弟子避开这样的地方,以免误了仙途、伤了性命。

    但她注意到,对于正在谈论的这条煞脉,无论是汨罗还是长天都用了“出现”而非“发现”两个字,可见这东西原来是没有的,现今突然问世。煞脉的形成是日积月累的,哪一条的地质年纪都远比长天大得多,怎可能有新煞脉突然出现,而旁人一无所知呢?

    如果说隐流的妖众对此记录不全,倒也就罢了,毕竟这是新入手的地盘,还没来得及好好整饬。可是这条煞脉也有一部分在奉天府的疆域之内,为什么奉天府内也没有记载呢?

    “临走前,我问过曾老头,赤鬼山的异象是半年前才出现的。随后密林中的野兽躁动不安,村内猎户入山有去无回,所以之后再没人敢去了。”

    汨罗也接口道:“巧的是,我派出去的探子也回禀,这地方半年前才有些异状出现。原先我手下人也不在意,只将这条煞脉记录下来,哪知道派出去查探的几名好手,竟然都折在深山之中。然后这消息才传到了我手里。”

    能被他称为好手的,那自然是奉天府派出的精英。连他们都折在山中,也难怪汨罗有点儿兴趣。

    她开声道:“还有呢?能令你大过年的就跑来,这理由不够充分。”

    这回却是长天递了块玉简给她:“你看看便知。”

    她将神念沉入玉简,立刻看到了多幅零星而破碎的画面,多数是黑暗中突然扑出的牙尖爪利的怪物。这些怪物周身黑气萦绕,她从画面中只能依稀看出它们个头很大,似马又似巨蚁,行动异常迅速。以她走南闯北的阅历,居然从未见过这些形状奇特的怪物。

    后面的画面零乱而短促,显见得摄入这些画面之人常常见到身边的同伴被攫走,他们本身也在急速奔跑。

    过不多时,她脑海里突然闪过一帧画面:冰雪皑皑的山谷空无一人,但地面突然裂开一条狰狞的巨缝,像是一张无声大笑的嘴,其内黝黑一片,看起来深不可测。摄入这画面的人就站在巨缝边上,和同伴们互视了一眼,先是扔下些发光的物体监测,然后顺着崖边慢慢摸了下去,缓缓沉入黑暗之中。

    显然这几人走到此处,已经被压制了修为,连驭剑飞入的神通都没有了,却还忠实地履行上头交代的任务,看到这里,宁小闲也佩服汨罗驭下的能力。

    最后一个闪过的画面,是个诡异的大坑,坑中密密麻麻地跪着无数人,皆是双手被缚在后,脑袋低垂!一眼目测,至少都有数千人之多。旁边的墙壁上,刻着玄奥晦涩的文字,与甲骨文有几分相似,与她所熟悉的文字,又有几分相同。最重要的是,这里的墙面平整光滑,颜色虽然黯淡,刻在上头的字里行间却反射出一点点金属的光泽。

    这些字,竟然是用金属制成的。

第634章 爱之则困之

    大坑之前,依稀还有一条笔直的甬道,宁小闲再想多看一眼,画面却就此中断了。

    这是什么意思,赤鬼山脉隐藏着一座地下建筑?她将疑问的目光投向汨罗:“你的手下是如何将这东西送到你手里的?不是说,地煞脉中动用不了神通?”摄下这些画面却不是什么奇事,有许多便利的神通能将记忆中的片断攫取出来。

    她的思绪缜密,汨罗眼中都凝出一点赞赏之色:“派去了六人,只有这个人身受重伤后逃了出来。他的真身就是妖怪,和地底的怪物缠斗了一段时间,慢慢远离煞脉,也恢复了一点儿神通,才能动用秘法送回了这份玉简,还有一张标明了地点的字条。不过他至今仍未返回,估计仍是在山中遇难。”

    是那地底的怪物追了出来?

    汨罗又道:“我已经问明,赤鬼山到松江城一带,半年前发生过一次剧烈的地颤,玉简中所见的巨缝,估计是那一次地颤的结果了,浓厚的煞气,也是从这缝中逃逸出来,这才影响了赤鬼山的周遭地区。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她茫然地摇了摇头。地缝的位置离她和长天借宿的小山村一定很远,否则那只鬼娃娃不会只染上一点点煞气。话又说回来,煞气只沾上一星半点就如此可怕了,那地缝周围的生物,岂非穷凶极恶?偏偏修仙者到了这里,也等同于凡人,怎能是人家对手?

    “先前隐而不发,现在只裂开一个口子,就改变了整个周边环境,这种煞气的浓度还要远远超过普通的地煞脉,修仙者走得太近,不仅是修为被压制,道深不够精深的甚至都会当场搅动心魔,永远迷失神智。我查过资料,这样的地煞脉,中间还要加个‘绝’字,称为地煞绝脉。从纪录来看,即使在上古时期都只发现过两条,这件事,神君应该比我清楚得多。”

    长天接口道:“时至今日,这两条有史可查的地煞绝脉,都在济世楼的势力范围内。”

    那么,这就是从前都未发现的第三条了?她脑中灵光一闪,似是想通了什么,可是这缕灵思划过的速度太快,她还没抓住就消失不见。

    长天见她满面迷思,眼中光华流转,显然大感兴趣。她这模样儿最是讨喜,若无一个惹厌的汨罗坐在边上,他真想将她抱进怀中亲热一番,不过此时想想也就罢了,长天轻咳一声道:“这地煞绝脉的煞气虽重,以前却从未显露,显然是地下的建筑将它镇住了。若无这次地颤,恐怕绝脉和地下建筑的秘密都能继续保持下去。”

    她一听秘密这两个字,眼中就发出了光,看在两个男人眼中均感好笑。

    汨罗红唇微启,笑道:“宁小闲,你当真想去?不过是逃逸而出的煞气就能令修仙者失灵,那地底下的煞气被积存了不知道多少年,妄入其中者,恐怕下场堪忧。”他直呼她姓名,却不沾带上长天,显然还将她当作了自由之身。

    她看了汨罗一眼,哼道:“那你此来为何,还不是要怂恿长天去一趟?岂不知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她这话中的袒护之意十分明显,汨罗神色都为之一僵,长天却笑得甚为开怀。他的女人果然是向着他啊,让这头狐狸妒忌至死好了。

    汨罗望了她一眼,眸中神色复杂难明,却苦笑道:“神君的修为深不可测,若说这世上还有三人能在地煞绝脉中来去自如,他必是其中一个了。实不相瞒,若非在松江城中巧遇二位,我说不定要另想他法去探明的。”

    “三人?”她更感兴趣了,“除了长天,还有白虎是么?”

    汨罗点了点头。

    “还有一人是谁?”重点在这里,她真好奇。有谁能和长天、白虎相提并论呢?

    “这等细枝末节,日后再说。”汨罗还未说话,长天已皱眉对他道,“此事我确有兴趣,这就应下了,这两日就会前往察探。”

    汨罗笑得露出一口白牙:“撼天神君向来是一诺千金,我放心得很,静候佳音就是。”

    场中一时沉默。正事儿已经谈完,离午饭时间也远得很,长天拿起桌上的茶碗,用青瓷盖轻轻撇了一下茶水中的浮梗,喝了一口,这便是要送客的意思了,有眼力价儿的都会自行告辞。

    汨罗果然站了起来,却是莞尔一笑,望着宁小闲道:“宁姑娘,我与你已有三年未见,想私底下聊几句,可否借一步说话?”竟然看也不看长天一眼。

    他问的只是宁小闲,而不是长天的同意。

    他竟然这样大大方方地提了出来,要与宁小闲私下聊上几句!

    长天面色一沉,本想出声相拒,可是目光扫到佳人身上,见她眨了眨眼,也是满面惑色,不知怎地就想到曾老头对他说过的话来。那一句拒绝的言辞在舌尖转悠了半天,竟然缩了回去。

    这是她要自行解决之事,他是不是不该越俎代庖?

    所以当宁小闲转头看他的时候,长天居然伸掌按住她肩膀,握了一下,随后从她身后走出去,厅内所有侍从也跟着鱼贯而出。

    他高大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门外,只有低醇的声音传入耳中:“尽快打发了他。”

    尽管声音当中有五分咬牙切齿,尽管仍是命令的语气,但……他这是,许可了?宁小闲惊得瞪大了眼。

    昨天他还撕碎了汨罗送她的清羽裳,顺便兽性大发,今日竟然允许她和汨罗单独说话儿?都说女人心海底针,怎么她感觉长天的心思比女人还要难猜一万倍啊一万倍?

    汨罗的面色却微微一变,似是没料到长天的反应。不过他随即调整过来,走到她身边温声道:“你何时醒来的?”

    她也站了起来,认真答道:“腊八之后。”

    汨罗见她背部挺得笔直,长颈微含,这是身体下意识的防备动作,显然她并不习惯他如此靠近。他心中暗叹一声,口中却道:“你莫怪我不肯犯险而找了神君,再有小半年我便要渡劫了,此时不敢节外生枝。”

    她低低地“啊”了一声。差点忘了汨罗修为已到渡劫前期,即将大圆满。按理来说,此时他都应该在闭关,争取熬过雷劫时再多一分生机,而不是出来继续为公务奔忙。

    和一般妖怪道行增长稳扎稳打的方式不同,汨罗直接继承了老府主的大部分修为,虽然取了直径却不免有些后遗症,这便是道心的增长始终跟不上修为,并且这样得来的道行,也很有些根基不稳的味道,倒和人类的修行进晋很相似。不过汨罗得了前一任府主的修为之后,竟然只用了三年就修到了大圆满,这速度也颇为惊人,显见得这几年来奉天府尽皆在他掌控之中,否则他也无法专心修行。

    “可惜九转升莲华这味奇药,没法子给妖怪来用,否则他还能再多争取些时间。”她脑中突然浮起这个念头。

    汨罗见她生分之色渐去,眼中还多了些许同情,知道成功地令她心软了,当下再加一把薪火:“三年前我接到金满意的死讯之后赶往中京,途中接到了撼天神君自白玉京中闯出的消息,随后就得知你下落不明。我派人细加查探,可是种种证据都指明,你应该是身殒在白玉京之中了,我当时心中难过得很。金无患是因我之故才对你出手,我猜想神君本来想要寻我晦气的,不过接到我传去的消息之后,似乎改变了主意。”

    在她身殒之后,汨罗居然和长天居然互传了消息?她眨了眨眼,是了,当初杀掉了金满意的侍女之后,长天也曾提到,却只是一语带过。

    他红眸温润亮泽,仿若是最上等的血玉,其中透出的毫不掩饰的情意,让她情不自禁转头,不愿与他直视:“当时在第七层的幸存者还有数十人,我找过其中二十人来询问,他们都告诉我,金无患追问你凶手是谁,你始终都未曾告诉他。”他顿了一顿,才接着问道,“宁小闲,以你之聪慧,岂能不知金满意真正是死于我手?在镜海王府的寿宴上,你和皇甫铭便已经看出端倪了,是不是?”

    她面上一红,螓首轻轻一点。

    “那你为何不照实回复金无患?”他紧紧盯着她,想看紧她的反应。

    其实直到现在,宁小闲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不把实话告诉金无患。哪怕她照实说了,以奉天府之势大,济世楼也不一定能报得了这个仇,只不过坏了汨罗一时之事罢了。她替他遮瞒,也真是杞人忧天。

    她该怎么说呢?宁小闲苦笑道:“我便是告诉他实话了,他也一样对我记恨在心。毕竟我知道了金满意的……丑事,也就是知道了济世楼的不光彩。”若这事儿发生在妖宗,那便什么问题也没有了。身为隐流曾经的两大首领之一,鸠摩当年不也常换面首么,妖怪们通常比较豪放。人类却要矜持得多,尤其在济世楼这样标谤规矩森严的家族家长制的仙派之中,若是掌门的爱女爆出了这样的丑闻,甚至都能影响到金无患的掌门形象。

    所以若是被宁小闲这类外人知道了金满意偷汉子的丑事,金无患必定要杀人灭口,可她又是隐流长老,这要下手就十分不易。若非借助白玉京内的特殊形势,金无患是无法将她迫入死地的。从这个角度来说,她说不说出凶手,金无患都不会对她和和气气的。

    “便只是如此?”汨罗凝视着她,轻声道,“你心中对我,也有回护之意,是不是?”她可以为长天而死,也可以为他挡住金无患的索仇,这是不是说明,他在她心目中,到底也是有些不同的?

    这妖孽雪发红眸,天生自带媚魅光环,其美色绝不逊于长天,这般深情款款地看人,能令天下任何一个女子面红心跳、手足无措。

    宁小闲只看了一眼就赶紧垂首,暗自腹诽,她原本是个颜控来着,哪里有帅哥,她的目光就追到哪里。结果有了长天之后,为了己身和他人的性命安全,见着其他美男子都想绕路,当真是亏大发了。

    她定了定神,才坚定道:“没有!”

    在汨罗微愕的目光中,她接着道:“你前头帮过我许多忙,为人岂能恩将仇报?只是那些恩义,我在白玉京内已经以死偿还,从那之后,我们两清了,互不亏欠。”

    她自己便深爱着一人,这狐妖对她的情意,她岂能不知?只是她素来自私又小气,她的感情就是指头大小的一块儿饼干,给了一个人了,就给不了第二个。她既要求长天对她始终如一,她也就要对长天从一而终,这便是两个人的约定。

    汨罗再好,也绝不是她的!

    她说“那些恩义从此两清,互不亏欠”!这便是要一刀两断了?

    那些恩义。

    她能忘掉,他怎么忘?汨罗缓缓阖眼,将思绪都藏了起来。他得知她死讯时的心情,那样生平从未体验过第三次的悲苦,他怎么能忘怀?

    他虽闭眼,她却在他的神念扫视中俏生生立着,雪肤花容,纤姿娉婷。她今日将长发全部挽起,露出白生生的脖颈,如临湖照影的天鹅。她微微低头,不过巴掌大的小脸上,鼻秀而挺,睫毛卷翘轻颤,像轻扬的蝶翼。

    汨罗知道,她看起来虽然娇俏,却绝不是个柔弱美人,这姑娘坚强得如同桐棱小筑院子里的那几丛韧竹。这么几年过去,她蜕变得极快,越变越是让他钟情。

    如果当年在小河滩边,他能听从心底的那一点点悸动将她带走。那么,她早就属于他了,他们之间不会有撼天神君这个难以跨越的鸿沟存在。当真奇怪了,他做事一向随性,当初为什么没有依从本心而动?

    呵,如果。他第一次这般后悔。三年后第一次相见,她却将为人新妇。

    以汨罗的眼力,当能一眼看出她已非完璧,举手抬足之间正在慢慢琢出成熟女子的风韵,顾盼之间还有原先的灵动,眸光却透出一点点勾|魂夺魄的味道。她和长天在一起之后,原本内媚的特殊体质渐渐掩盖不住了,也难怪撼天神君将她看得这样紧。

    “宁小闲。”她耳边突然接到汨罗的传音。

    长天必然就在附近,以他的耳力有什么听不着?只有传音最是保险。

    她微微抬头,眼中写满疑问。

    “撼天神君原本被封印住,是由你放出来的,对不对?世人将隐流带来的灾祸归结到你身上,其实并不算错。”

    宁小闲毫不避讳地点点头。他果然猜到了。在白玉京内,她消失之后,长天随即横空出世,明眼人一看便知,两人之间有承上启下的关系。汨罗没有亲见神魔狱就能猜到,其他人自然也能推导而出。

    南赡部洲这数十万修仙者的惨死,果然与她是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原因并不是众口烁金所称的“祸水”,而是她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放出了一个史前大BOSS,将南赡部洲的生态平衡全部打乱。天道将这笔账记在她头上,也根本不能算错。

    他长叹了一口气:“你从未想过,他的入世对南赡部洲来说,是福是祸?”

    宁小闲不服道:“同为神兽的白虎都已经入世,再多一个长天,又有什么了不起?”她怎么没想过?只是无论是福是祸,她都要放他出来,这是她原本最大的愿望,也是她的心魔。

    汨罗微微一笑,越显风|流倜傥。他已留意到,她每次心虚,都会微咬下唇,随后反而去瞪面前的人。

    她既维护长天,他就放过了这个话题。“跟在撼天神君身边虽然风光,却是高处不胜寒,你可曾感觉到了?”汨罗目光炯炯俯视着她,仿佛要直探到她心底去,“从此之后,你们就绑在同一辆战车上,生死荣辱与共,也一起……成为众矢之敌,受人仇视。他未必就能事事护得你周全。”

    “我是已经死过一次的人了,再丢一次性命也没不过如此。”她莞尔,红唇微启,露出齿若编贝,“人生苦短,活得恣意一些又有什么不好?再说,我又能退到哪里去?这天下间除了他身边,哪里还有我容身之处?”

    她如今不知道被多少人口诛笔伐,除了长天、除了隐流,她又要去哪里寻得庇护?从她是祸水的传言在大陆蔓延开的那一日起,她的命运就和长天紧紧捆在了一起。这也是长天从来不出面辩解的原因,一来世人并不相信,他懒得去费口舌;二来,他也要借助舆论之力,将她绑在他的身边。

    对于他的念头,她心里又怎会不清楚?

    “怎会没有?”汨罗低头看她。她离他这样近,近到能闻到她身上的幽香,近到只要一伸手就能抚到她的鬓角。他却无法这样做,她中意的不是他,更重要的是,外头还有一头神兽正在虎视眈眈。

    那双血玉般的眼睛里有尖锐的光芒亮起:“你若对他死心塌地,我自是无能为力。可是宁小闲你想过没有,撼天神君为人冷僻高傲,不近人情,未必就知你冷暖。世间女子所求,莫不是温柔体贴?”

    哪怕知道汨罗想要动摇她的本心,宁小闲眼中也忍不住闪过了一丝迷惘之色。她和长天在一起虽是如胶似漆,却始终有淡淡的不快。究其原因,也只是这男人霸道惯了、发号施令惯了,总要让旁人都乖乖听从,这也包括了她。

    汨罗俯首在她耳畔低语道:“你愈爱之,则越困之。你可想好了?”

    此话一出,她娇躯蓦地一抖,偏过头去,因此没有看到汨罗眼中闪过的一丝得色。

    长天和她现在的关系,可不就是爱之、困之?

    汨罗瞅着她,也微微一笑:“我辈修仙,重在本心,你不必非要将自己绑在他身边不可。若是……你知道在哪里能够找到我。”这厅中的气氛越发凝滞了,看来站在外头的撼天神君越发不耐烦。

    她压下心头的悸动,抬眼望他,平静道:“你该走了,祝你渡劫成功。”这句话不是传音。

    汨罗专注地看着她,似是要将她的身影摄入眼底,然后才轻轻颌首:“宁小闲,你多珍重。”他干脆利落地转身,从厅门慢慢走了出去,修长的身影很快消失不见。

    和这狐狸交锋,从来不是一件轻松的事。

    周围的氛围又重新变得轻快,宁小闲闭眼站了一会儿,就感觉到自己被揽入一个熟悉的怀抱。

    长天轻吻着她的额头道:“他可是为难你了?”

    她噗哧一笑:“他能怎样为难我?你在这里呢。”

    长天沉吟不语。他自然渴望知晓汨罗都和她说了什么,不过他要怎么开口询问呢?若在几天之前,他只管问便是了,可是现在,他却犹豫不决。那狡猾的狐狸提出要与她私聊时,两个男人的交锋就开始了。若他不允,就显得他对宁小闲管缚太多,使她不得自由;若他允了,汨罗就有机会来魅惑她,劝诱她。

    他毫不怀疑这狐狸游说人的本事。偏偏这丫头最近和他的关系总有些僵持,可不要被劝动了才好?

    这般抓而不得的感觉,真令他心浮气躁。

    宁小闲伸手抚上他的俊颜,见他不自觉地低头来就。他的体温自来偏低,这是两人相处得久了,他无意识中养成的习惯。也惟有此时,他才会流露出一点点罕见的孩子气。

    暗金色的眼眸如同最醇的美酒,被他久久凝视,都会有微醺的沉醉感。此刻他眼中写满了询问之色,以及——她鲜少发觉的小心翼翼。

    他似是想知道,却又不愿逼迫她太紧,害怕她不悦。

    这人,终于开始考虑她的心情了么?宁小闲笑了,腕上略微用力,将他的面庞拉下来贴住她,小声道:“他说你愈爱我,便愈困我。”

    长天身躯一震,怒气如海上飓风,蓬勃而出,这宽敞的会客厅顿时变得逼仄起来。

    他知道汨罗念念不忘撬他墙角,却没想到说得这样刁钻,偏偏似乎还有些儿道理。这丫头自来任性胡为,果然是不吃束缚的,前些日子才想管一管她,她就反弹得厉害。这样的脾气,果然是很难任他随意管束住。

第635章 秋娘(腊八节快乐)

    宁小闲也不抬头,只将抱住他脖颈的双手一紧,轻轻哼了一声,声音软而娇媚。

    他听在耳里,周身的气势突然退去。

    他伸手抚了抚佳人的一头青丝,才犹豫道:“小乖,你又是怎么想的?”

    她噘起了嘴,闷闷道:“你真在乎我的想法么?”

    那狐狸的话果然起作用了。他伸手抬起她秀颌,令她直面他道:“说!”语气中不由自主又带上了命令。

    宁小闲眼珠子转了转,突然笑道:“你想知道也成,但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开始懂得跟他讨价还价了?这可不是个好兆头,长天叹气道:“什么?”

    她红着脸,趴在他耳边悄悄说了一句话。

    怀中佳人吐气如兰,呼出的热气更是拂得他耳根子痒痒地。不过听了她的要求,他微微一愕,却道:“不行!”

    “怎么不行了?”她下一秒就变脸,“那你甭想知道啦。”双手在他怀中一撑,就要离开。

    长天揽住她往回带,轻抚着她的细腰柔声劝诱:“换一个条件如何?”

    他一放软了声调,她往往就要投降,不过这一回她咬牙顶住了,仍然坚持道:“不行!就要这个!”见他脸上还有不豫之色,气鼓鼓道,“横竖你又没有损失!”这男人好生矫情,他又不吃亏!

    非常时期,她需要被安抚。他轻轻咳了一声,着实有几分郁闷,却也只能道:“好吧,快说。”

    她顿时眉开眼笑,在他面颊上吧叽一声亲了一口,这才细声道:“日后你再对我霸道无礼,我便走得远远地让你再寻不着就是。”

    长天一下子沉下脸色:“你当真这般想的?”

    她轻哼道:“自然是了……你既待我如同下人,我自然要跑的!”

    他啼笑皆非:“我何时待你如同下人了?”

    她一下子板起了脸:“要打便打,要骂便骂,那可不是对待下人?”

    她果然还在记仇,这都过去多少天了?他无奈叹气。

    宁小闲微嘟着嘴道:“你宗务繁忙,看得住我么?除非你将我也扔进神魔狱里……”话未说完,就咬着了自己舌头。

    她在向他建议,将自己囚禁起来么?宁小闲,你好样儿的。

    神魔狱现在的确在他手里,并且依这监狱器灵的尿性,开门戒指在谁手里,它就听谁的话,只有长天是例外。她只是“前任”主人,器灵不知道还认不认得她。

    果然长天俊眉一扬,金眸中露出了玩味之色:“是了,怎么将它给忘了?”见她满面戒备地望着自己,他忍不住笑道:“莫怕,我今后克制些儿便是。”他的目的,不是将她骇跑。

    “才克制些儿?”她瞪大了眼,“诶,你作什么?”这人抱起她大步就往房里走:

    “你都要我克制些儿了,我总该拿些奖励吧?”

    危机当头,她眼珠子转个不停:“你不是要动身去赤鬼山?”

    他哪有那么好打发,逮住她两手反剪在身后,俯首就来咬她耳朵:“不急。那山又不会长脚跑掉,我们先忙我们的。乖,腿别夹这般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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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黑风高。

    夜枭在矮树梢上咕噜噜一声叫唤,声音拉长得像凄厉的猫叫。

    这一声叫唤也将秋娘从昏迷中唤醒。她甫一睁眼,就感觉有水珠子滴落眸中,带来微微的刺痛感,激得她眼睛一闭。

    哪里来的水?她懵懵懂懂伸手摸了一把,下意识地放到眼前一瞧——

    月光虽然微弱,却还能勉强照见,这哪里是水?分明就是红艳艳的血渍!

    她一个激凌,神智总算清醒了,以肘撑地想要站起来,结果唉呀一声又瘫回了地面上——她这才感觉到身体传来四分五裂的疼痛,像是刚刚被马车碾过一般。

    对了,马车!这里附近的山道被称为鬼牙路,特别崎岖,她记得自己和丈夫乘坐牛车赶路,结果车翻人倒,她被甩出了好远好远,随后就人事不知了。

    官人呢,官人在哪里?她艰难地抬头张望,发现自己躺在一条浅浅的水沟里。初春时节,沟里的水早冻住了,她摔下来,扎了一身的冰凌子,却没有摔死。

    “官人,官人!”她高声呼唤,焦急而尖细的声音在夜空中传出去很远。

    夜枭似乎也不叫了。附近一下子静得吓人。

    官人没有回话。

    她得去找他。秋娘喘了几口气,才慢慢翻身坐起来,强忍疼痛活动了一下手脚。

    还好,除了手臂、脖子和脸上被严重擦伤之外,似乎没有摔断骨头,也没甚明显的内伤呢。她仰头打量了一下,沟底离地面快一丈高了。她从疾奔的车上摔进沟底,居然都没扭断脖子吗?真是老天保佑,可是官人会不会像自己这般幸运呢?

    一想起这个,她心中焦急,身上也似乎有了力气,居然蹒跚走到沟边,手脚并用打算爬上去。

    这条水沟大概冬天的时候就进入了枯水期,沟壁却是结了冰的,滑不溜手,她试了几次都攀不上去。秋娘急得左顾右盼,在沟底发现一根硬木棍,于是拿它来捅冰——可别说,这一招还真好用,大概是她情急之下力气也大增,硬砸了几下,冰层破开,露出底下盘根错结的老树根来。

    一刻钟之后,她终于成功爬了上来,举目四望,却一下子愣住了。

    这是一片茫茫冰原,地上的雪反射着月亮的微光,所以她能看出去很远,也看得出至少在视野所及的范围内,四下里皆是一片空荡,只有几丛矮小的灌木,没有人、没有生物,没有任何会移动的东西,也没有——牛车!自然更没有官人的踪影。

    她是孤身一人在此!

    秋娘茫然了:“这是,怎么回事?”空旷的原野让她更觉得寒冷,她瑟缩着站起来,呼出的气凝成了白色的气团子。其实她穿得很保暖,棉衣都包裹了厚厚的三层,冷风一直往她领子里钻,却被严严实实挡在外面。

    大概是这厚实而有弹性的衣服,救了自己一命?她不太确定地想,随后迈动脚步,开始寻觅起来。

    这里没有。

    这里也没有。

    这一丛矮木后面也是平坦的雪地,没有沟壑,官人到底掉到哪里去了,为什么怎样也找不着?!

    ……

    一个时辰之后,浑身麻木的秋娘终于放弃了,瘫软在柔软的雪地上,放声大哭。这般天寒地冻的野外,官人掉下来若受了重伤,恐怕是凶多吉少!

    她这一哭,当真是哭得天昏地暗。

    也不知道痛哭了多久,远处突然传来了碌碌的车行之声,像是有人正在靠近。

    她从未觉得,牲畜的蹄子和车辆的辘轮碾过冰雪的声音,竟然是如此生动悦耳!秋娘一跃而起,胡乱擦了擦脸上的泪痕,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飞奔而去!

    地平线上,果然出现了一支车队的踪影。

    得救了!秋娘大喜过望,撩起裙摆冲上前去,拦路大呼道:“救命啊!”

    当前的几匹马儿近了,越来越近了……

    她能看到,这支车队里头多是牛车,只有最前的几部是马车,看来是行走在各县城之间的商队。它的行速很快,最前头几辆马车的骑士脸上虽然涂了厚厚一层油脂来御寒,却也被呼啸如刀的冰风割出了细细的血口子。他们眼中写满了焦急之色,若非顾虑到后头的牛车行速缓慢,简直就想催动胯|下的马儿飞奔起来。

    秋娘的脸色却变了,因为这支车队并没有半点儿停下的意思,反而越奔越快。

    她都能看到马儿鼻中喷出的白气,再不刹住,就要从她身上碾过去了!

    对死亡的恐惧还是战胜了一切。她尖叫一声,还是侧身让到了一边儿去。车辆疾奔带起来的劲风扑面,吹得她钗裙凌乱。

    这车队中的人,怎地这般残忍!

    还没来得及等她骂出声来,后面几辆车厢中已经有个孩子奶声奶声地喊了起来:“娘亲,快看,后面有好多小灯笼!”

    车上另有个女声带着哭腔,急急道:“辉儿别看,别转头!”

    小灯笼?

    秋娘愕然转头,往车队后方看去。

    千丈开外,果然有幽幽的数百盏碧绿色的小灯笼飘浮在低矮的地面,紧跟着车队而来,模样说不出的诡异。

    秋娘久居山村,明明白白地知道这是什么,所以第一时间变了脸色。

    狼群!

    这支车队,居然晦气得遇上了雪原上的狼群,还是数量成百上千的集群!

    入冬之后,雪原上的狼就没什么东西可吃了,到了开春之前肚皮都饿得瘪下去,身量缩了两圈,毛色都是干枯的。可是这个时候的狼,却是最凶残、最狡猾,当真是敢围捕任何能移动的东西。这支车队看起来光是大车都有数十部,在平时哪里有狼群敢上来招惹?可是在这早春时节,狼群为了贪一口吃食维系生命,当真是宁死也要从猎物身上咬下一口肥肉!

    一支狼群通常只有十来头成员,这车队也不知道奔过了多少里地,才吸引了这么大规模的狼群聚集起来,尾行跟梢!

    秋娘结结实实地吸了一口冷气。以她这小身板,只要落了单,就会在五十息内被啃成一具白骨,说不定饿昏了眼的野狼还会把骨头嚼吧嚼吧一起啃下去。她还没找到官人,还不能死!

    所以她再不犹豫,眼看车队的最后几辆大车即将从眼前掠过,她咬了咬牙,冒险扑了上去,居然成功地跳到了车上。

    这车里装的都是货物,硬梆梆的箱子摸起来硌得慌,她顾不上这许多,赶紧躲到了黑暗的角落里,将自己蜷成一团小球。因为赶车人的声音已经从前面传了过来。

    这车队的人看起来都不尽人情,万一被发现她偷搭顺风车,说不定嫌她占重妨碍车速,把她赶下去呢?

    “一帮狗杂种,跟出了六十里地了,怎么还不散!”

    另一个苍老的声音道:“没开春前,这帮畜生眼都饿绿了,断不会放过到手的美餐。现在就是吊在后头慢慢耗我们牛马的体力。唉,最近的寨子都在四十里开外,我看我们这一次躲不过喽。”

    她鼻中嗅到了一点点焦烟味儿,看来前面这老头子在抽旱烟。

    前一人顿时绝望道:“您老也这样说!难道我这百十来斤今日要平白喂了狼?我还没娶老婆呢,还没开过荤呢!”

    老头子道:“野狼就爱啃你这种童子鸡!二十年前我和村东头的六儿上山,也遇着了狼。那狼拼了命地追他,就是因为他是童子鸡!”

    前一人哀号道:“您老别吓我……”

    前方突然传来三记长短不一的唿哨声,尖厉、短促,一下子打断了他的话。

    每一支车队都有自己的暗号作为远距离通联之用。果然老头子听到唿哨声后,赶紧喝道:“东转,快往东转!”

    秋娘缩在车上,果然感觉到身体猛地右倾,果然牛车是在急剧地拐弯。

    车身平稳下来之后,前一人才惊疑道:“向东转?可东边不是……?”

    老头子用力“嘘”了一声,怒道:“晦气,不要说出来!”

    “领队这是什么意思?去了那里的人,没有能回来的啊。”

    老头子冷笑道:“不去那里,再有半个时辰你我都要没命,往那里去,说不定还有些机会!”

    他吧嗒吧嗒抽了几口烟,显见得心里远没有面上平静:“你没听说过一个词么?驱虎吞狼!这里没有老虎,估计就算有,后头这么多畜生也能将它反过来吃掉。横竖大不了一死,所以领队大概是要带它们往那里去,说不定我们能逃过一劫。”

    他们说的是哪儿?她只想赶紧到有人烟的地方,找人回去救官人啊。秋娘惊疑不定,心中却暗记路线。

    似是又奔行了快半个时辰,她都能察觉到车队的速度慢了下来。

    拉车的牲口又惊又乏,早就疲乏不堪。而后头的狼群见到了希望,则是精神抖擞,越来越近。狼这种生物,有的是耐性,最擅长的便是将猎物生生耗死。

    便在此时,前方的老头子轻喊了一声:“到了!”声音中,又是惊惧,又含着几分希望。

    她偷偷掀开车窗上的棉布帘子。幽暗的月光下,前方群山轮廓暗沉,山坳当中似乎有个小村落正在她的视线中慢慢显出身形。年关刚过,家家户户门口还挂着红彤彤的灯笼。村口的大石上,刻着三个方正的大字:

    邬家囤。

    秋娘几乎要喜极而泣:有村子的地方,自然有人,官人有救了!

    见着了这个村子,整支车队也是精神一振,加快速度冲了过去。与此同时,身后的野狼群却放慢了脚步,似乎有些儿犹豫了。

    老头子喜道:“果然有效,这群畜生灵光得很,对这地方恐怕也是忌惮。”

    车队继续往前冲去,那领队大概留了个心眼儿,没有疾驰进村中,而是拐了个弯,打算从村旁绕过去。

    村子后方是一条崎岖的山路,仅容五人并行,不过看在车队的眼里,不啻于通天的坦途了。前方几个唿哨又打了下来,不过声音却压得很低,像是怕吓到什么东西。

    老头子说话的声音也变小了:“减速,不要跑了,慢慢走过去就是。”

    一路尾行的狼群,终于停下了脚步。后头的往前推搡,前面的却止步不前,焦躁不安,似乎忌惮着什么看不见的力量。

    它们停在邬家囤前方三百米处,地上像是划出一条无形的线,阻止它们越界。

    秋娘现在想的却是,这支车队还要往前走,不打算停下。既如此,她就要进村求救才是。

    她不傻,眼见得这里异象种种,无论是人是狼都对这儿忌惮得很。可是她心心念念的人儿还没有获救,她便是冒这一次险,也要冲进村里去的。

    秋娘悄悄滚到车尾,纵身跳了下去。

    她身子很轻,虽然穿得臃肿,但车行辘辘,两个赶车的居然没听到她发出来的声音。

    在数百盏绿色“灯笼”的凝视下,她飞快地逃进了邬家囤地界,跨过了村口的那一块大石。

    在她身后,悄无声息的车队很快攀上了山路,快速走远了。

    ……

    如果她没记错,今儿是大年初三。

    这种小山村,夜里大概也没什么可以玩乐的物什,所以人们基本都躲回了屋内。她能看到百来户人家屋子里的灯光都还亮着,影影绰绰地有人来去。

    这村子看起来,和她走过的山村都一样。户前空地多半是晒谷场,农家院子里多半还栽着树,狗叫猫唤此起彼伏,她都能听到屋内传来的细细人声。

    有人便好。秋娘长长舒了口气,正想着要如何寻人求救才好,一转眼,看到村口有两个孩子正在玩耍,穿红戴绿,一身儿的新衣服。

    这儿的村民心也太大了吧?外头还有野狼呢,居然敢放娃娃自己跑出户外来玩?

    她正觉得奇怪,男娃子一脚踢在炮仗上。这小东西飞了起来,正好落到秋娘身上,“啪”地一声炸响,将她的棉衣都烧了个洞出来。

    若在平时,她就要吆喝两句“熊孩子别闹”,可是时不我待,她怎有空计较这些,俯下身,对着另一个小女孩急迫道:“囡囡,你爹娘可在家?”

    这小姑娘眼睛很大,面孔却白生生地,先是仔细瞅了她几眼,听了她的话就点点头,回身大声叫道:“阿爹,阿娘!”

    秋娘冷不防这小鬼突然大喊出声,吓了一跳,只觉得尖厉的童音回响在空旷的野地里,居然说不出的瘆人。

    “吱呀”一声,她正对着的那扇柴门打开了,走出来一名男子,身形高壮,指节粗大,显然平素是做惯了体力活儿的。他身后,还跟着一名农家打扮的少妇,相貌约在三十开外。

    总算见着了正常人。秋娘松了口气,迎上前道:“这位大哥,请帮帮我!”

    男子见了她,微微一怔,上下端详不已。他身后的女子也在打量着她,此刻像是想起什么,突然眉毛竖起,惊声道:“哥,就是他!她来了!”

    她的声音也不小,远远地传了开去。

    “她来了!”

    这三字飘荡在小山村的夜空中,连绵不绝,像是萦绕了三圈才散去。与此同时,所有农户家中的窃窃私语全部消失不见。

    邬家囤,突然陷入了墓地一般的沉寂之中,只有阵阵寒风呼啸而过。

    她来了,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吗?这囤中的人,怎么都好大呼小叫?秋娘皱了皱眉才接着道:“我和官人从马车上落了下来,我找不着他,想请你们帮帮忙,将他救回。”

    眼前的男人突然哈哈一笑:“该救,自是该救你!”上前两步,五指大张,居然伸手就来揪她。

    他的五官突然变得扭曲,看起来写满了说不出的恶毒之意。秋娘打了个冷噤,后退两步,不由自主地避过这一抓,惊滞道:“你,你做什么?”

    “你不是早就知道了么?”他鼻中呼出一口白气,大步追了上来。

    秋娘再不迟疑,转身就跑。可是她才跑出两步就绝望地发现,不知何时起,四面八方都有村民慢慢聚拢过来。他们紧紧盯着她,那神情就像她自家后院的狼狗看到了肉块。

    这种神色,绝对不比身后的大汉要友善多少!

    这村子里的人,都有什么毛病?科娘又惊又怕,眼看人群还未完全将自己包围住,转身就要往外跑,却被身后的大汉一下子揪住了胳膊。

    他用的劲儿很大,秋娘顿时觉得痛入心扉,忍不住在他手上用力咬了一口。

    “啊!”这大汉不防她突然动口,手上一松。秋娘虽然心中惊慌,动作却着实不慢,加上身材苗条,立刻就从尚未围拢的人缝里面钻了出去。

    “就是她!快逮住她!”身后响起了男子的暴喝,并且脚步声开始零乱,显然追她的人也开始跑了起来。

    逃,快逃!她本能地知道,被这群人追上之后,恐怕下场极其可怕。秋娘足下发力,气喘吁吁地往前冲。

第636章 邬家囤

    村中一栋又一栋农宅被她甩在了身后。屋子里面时常走出来人,看到她之后都是微微一愕,随后苦大仇深地追了上来。

    她什么时候得罪过这些人了,一个个见了她和见了鬼似的?秋娘只好加快了脚步,只觉得此生从未奔跑得这样迅速过。

    先逃出去,再想办法营救官人!外头风雪虽大,但只要丈夫能寻到一个避风之所,还是有希望活下来的。

    她带着这样的希望跑着跑着,直到过去了小半刻钟……

    她的喘息声越发响亮了,心脏跳得快要从胸腔里头蹦出来。身后的脚步声却越来越近,越来越嘈杂。

    这不对劲啊。村子一共就百来户人家,她笔直地跑了这么久,无论如何也该跑出村子的范围才对啊,为什么眼前看起来似乎还有无穷无尽的房屋?

    她眼角的余光,突然望见一抹艳红。那是一户人家窗户上贴着的送福童子年画。画中的娃娃白白净净,骑在一尾翻浪而出的鲤鱼身上,喜庆可爱。

    然而看在她眼中,却是一股子寒气溢了上来,说不出的可惧可怖。因为她记得很清楚,这幅瞎了一只眼的送福童子年画,她五十个呼吸前才刚刚路过!

    莫非这小半刻钟内,她都在这村子里不停地绕圈子?

    秋娘突然觉得腿软,忍不住站定。她原本发力狂奔,这一停下来,双腿顿时如灌铁铅,几乎连迈也迈不动了。

    身后的追逐之声,立刻大了起来,似乎要催她继续上路。可是秋娘跑不动了。

    难道,今日要不明不白地死在这里?她这辈子与人无怨,但邬家囤人眼里的情绪,她却绝不会错认的。

    那是赤果果的、毫不遮掩的仇恨!她毫不怀疑自己落入这群人手里,下场不知要如何凄惨。

    她甚至都没能和官人死在一起!

    秋娘眼中酸楚,心里却泛起了强烈的不甘。她最后一次打量四周,想找个地方躲藏起来。

    前方低矮的房屋中,有一杆迎风烈烈作响的小旗子吸引了她的注意力。这靛蓝色的小旗子上头只写着一个字:“酒”。

    这邬家囤里,居然有个小酒馆。最重要的是,这酒馆里始终没人走出来,扑向她!

    秋娘毫不迟疑地冲了过去,掀开酒馆的棉布帘子,闪身而入。

    对比外头的天寒地冻,这小酒馆里头实在称得上是温暖如春。最重要的是,这酒馆里面只有两个人,并且见到她之后,并未展露出恶意。

    秋娘喘息未定,打量着眼前的人:坐在柜台前的女子外裹纯白色的狐皮轻裘,用的最上等的狐皮料子,纯白可爱,没有半根杂毛,这一袭轻裘至少也价值两千银子。她眉目如画,姿容清丽,发上未着珠翠,只用一只赤色珊瑚红玉簪将满头青丝挽起,却是周身说不出的贵气雍容。此刻这女子正瞪大了杏眼,好奇地望着秋娘。

    至于站在她身后的黑袍男子,秋娘敢发誓,这绝对是自己这辈子见过的最好看的男人。鼻若悬胆,菱唇微薄,五官每一样都恰当到了极点,精致到了极点,既深邃得难以探究,又无限张扬,仿佛是年画里面走下来的谪仙。不对,比谪仙还要好看。

    只可惜这人金色凤眼里当中的冷酷,胜过了家乡高山上终年不化的冰雪,摆明了生人勿近。他又周身威严气度,天生高高在上的模样。

    他皱了一下眉,面色顿时变得很严厉,秋娘只敢看他一眼,就自惭形秽地低下了头。因此她没看到这面色淡然的男子抬起手,也不知道他只要轻轻一弹指,她就会灰飞烟灭。

    她只觉得这两位看起来贵不可言,心底有个声音一直怂恿她,说不定这两人能救她逃离这深沉又真实的噩梦,因此膝上一软,已经跪了下来,泣声道:“两位贵人,请救救小妇人!”

    此话一出,白裘少女惊得樱口微开,似乎是见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随后一把抓住了身边男子的手道:“慢!”声音脆生生若黄莺出谷。

    得她这一阻止,那双修长如玉的手掌重新舒展,将女伴的小手顺势拢住,酒馆中的气氛也突然为之一松。秋娘不知道自己刚刚逃过一劫,却下意识地松了口气。

    眼前这两人也在打量秋娘。她不过十八、九岁左右的年纪,厚重的棉袄掩不住苗条的身材,虽然一看就是山里的姑娘,但下巴尖尖,面皮白净,让人易生好感。

    “哎,真是可惜。”白裘少女怜惜地看了秋娘一眼,“你有何事,需要我们来救?”

    秋娘自雪地里苏醒大半天以来,头一次听到有人对她这般正常地说话,顿时如闻天籁,转向她苦求道:“少奶奶,小妇人刚进村子,外头村人就苦苦相追,实在不明所以。请少奶奶为我主持公道可否?”

    “少奶奶”这称呼才说出口,白裘少女的面庞顿时红若云霞,眼中七分羞意,三分喜色,仿若有水波流转,端方秀丽的大家闺秀一转眼就变作了容光潋滟的玉观音。秋娘虽然满腹心事,却只瞧了一眼心里就怦怦直跳:这姑娘面上表情生动起来,居然这般好看勾|人。

    她身畔那个俊美得不像人类的男子倒是嘴角微微勾起,脸上的冰寒稍有解冻,显然对秋娘这称呼很是满意。

    白裘少女咬唇,面色仍然绯红道:“别唤我……嗯,算啦,你怎会与外面这群……人有仇怨?”

    说话间,村民的脚步声自四面八方聚拢,越来越响亮,也越来越沉重,显然已经追了过来,将这小酒馆围了个水泄不通。秋娘吓得面无人色,只恐惧地盯着门口,颤颤道:“救我,救我!”

    她这时才想起,酒馆大门都未关闭,这么一条棉布帘子,能挡得了谁?!

    白裘少女安慰她道:“莫慌,你既进来了,就说明我们有缘,合该帮你一帮的。”

    有缘?男子忍不住轻轻一扯她的秀发,又不是凡人,这臭丫头也信什么缘?

    棉布帘子一动,已经有人要钻进来了!

    在秋娘的惊呼声中,白裘少女转头怒目瞪了身边人一眼,从怀中取出一张黄纸符,笑吟吟道:“今日就试试天师的符咒好不好用!”手里捏了个诀,轻轻喝道,“去!”

    秋娘眼睁睁地看着,眼前这对儿来历不明的男女是她能抓牢的最后一根稻草了。说来也怪,这符纸看质地和如厕用的茅纸简直是一般粗糙,上面又用红艳艳的颜料涂了一大堆乱七八糟的线条,怎么看都和她隔壁邻居家孩子的涂鸦可以一较高下,可是这符纸离了白裘少女的手,居然平平飞了出去,啪地一声自动贴在酒馆的棉布帘子上。

    帘子外头原本正有人钻进来,秋娘都能看到这人粗眉横目,身材高大,正是她刚进村时那一对儿男女童子的父亲。这人瞬都不瞬地盯着她,眼里闪动着仇恨的光,下一大步就要跨进来了。

    就在此时,沾着了帘布的黄纸符上,那一团乱七八糟的线条突然发出了淡淡的红光,紧接着整张黄纸符都亮了起来。

    帘后这男子突然发出一声负痛的呼嚎,似乎是这门帘突然会咬人一般,急速地退了出去。

    秋娘紧紧盯着晃动个不停的门帘惊魂未定,这才想起,原本她的村子里偶尔也会有走方的天师经过,他们手里画出来的,似乎就是这样的符咒。这对男女,也是身负这种本事的人么?她立刻精神为之一振。

    屋外的脚步声嘈杂,有人高声喝骂道:“小娘皮,快出来领死!”随后就是一连串的污言秽语。秋娘哪里听过这般污秽之语,被激得脸都红了,眼睛潸潸而下。

    白裘少女也皱了皱眉,打了个响指,外头的声音一下子消失,像是被无形的屏障给隔离开来。她这才好奇道:“你到底怎么得罪人家的,快说!”

    秋娘委屈道:“小妇人不过是进村求救来了,却不知哪里招惹了他们。”随后,将自己从雪原上醒来,一直到入村被追这段经历说了一遍。

    她说得详细,对方也听得仔细。直到最后一字述完,这对儿男女才互换了一个眼色。白裘少女沉吟了一小会儿,突然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秋娘,我叫秋娘!”秋娘赶紧伏地道,“我家官人姓言,单名一个明字!他是个好人,求二位也顺手救他一救。”

    她话音刚落,就听白裘少女秀眉一挑,恍然道:“哦,你便是秋娘么?”

    秋娘一呆。什么叫做“我便是秋娘”?莫非这位少奶奶也听过她的名字,可是她原本只是山中的村姑子,此生甚至都未踏出村子方圆二十里之外,这些人到底从哪里听到她的名字?外面邬家囤的村民,又为什么和她有深仇大恨一般?

    “带你离开这里,自然没有问题。白裘少女眼中闪过一丝怜悯,温声道。秋娘大喜,赶紧磕了两个响头,结果对方摇手道:“你先听我说完,你想过没有,就算离开了邬家囤,你此后何去何从?”

    秋娘愣了愣道:“自是,自是寻我官人回家。”

    “若是你寻不到官人了呢?”

    秋娘急道:“怎会!是我亲眼所见,他和我一并从车上摔了下来的。少奶奶您行行好,赶快随我去救救他。再晚了,再晚了他必然熬不过外头的风雪天!”

    白裘少女叹道:“好吧,那我换个说法。若是你那官人已经死了,你今后要怎办?”

    秋娘不说话了。她并不是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从雪原上醒来之后寻觅官人的那一个时辰里,她就反复地想过,如果丈夫没了,她今后要如何是好。回娘家么,还是回婆家继续孝敬公婆?不知怎地,一想到婆家,隐隐心里就有些抗拒,不愿深思。

    白裘少女见了她脸上的不豫之色,轻声道:“该放下便要放下了,你看开些儿罢。”

    秋娘赶紧摇头:“少奶奶,您二位是有大本事的人,先带我离开这里好不好?我须要先寻到了官人,才知道以后要如何是好!”

    “是么,你一定要先寻到了官人,才知道以后要如何是好么?”白裘少女目光闪动,和男子互望了一眼。

    酒馆门帘上的黄纸符一直发出红色的微光,镇住了这个唯一的入口。可就在此时,纸符突然无火自|燃,几乎转眼间就烧了个干净。

    没了这纸符的镇压之力,棉布帘子一掀,外头的人已经钻了进来!

    秋娘吓得面色发白,身手反而敏捷了,直接钻到了白裘少女后面去,随后就听到身边的男子摇头笑道:“凡人的东西,果然还是靠不住。”

    凡人?那这两位又是?

    白裘少女道:“哼,若不是因为煞气古怪得紧,这纸符原也该继续生效的。”视眼前忽啦啦挤进来的一大堆人于无物,望了望秋娘,眼珠子转了转道,“走,我先带你离开这里!”

    说来也奇怪,冲进来的人也几乎无视这对年轻男女,眼里只有秋娘。此时已经有个人抓住了秋娘的手臂,狠狠地往后便拖。

    秋娘吓得尖声惊叫,恰好白裘少女递过来一物,她想也不想就接了过来,冲着那人狠狠捅去!

    对方避让不及,这一下,就正好捅在他胸口上,他痛得捂住伤口嘶吼一声,放开了她。

    秋娘拔出手中锐器,立刻呆住了。她天性纯良,只想着脱身,却从未动过杀人的念头,此刻无意间伤及别人要害,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道:“我杀人了,我杀人了!”

    看着她面上神色,白裘少女忍不住摇头道:“先别忙着害怕,你见着他出血了么,你有捅伤人的感觉么?”素腕轻扬,罡气拂过,前面几道扑过来的身影就被她弹了出去。

    一时之间,竟然没人能近得他们两丈之内。

    秋娘这才懵懵懂懂地想起,自己分明是扎入对方胸口了,怎地手上只传来奇怪的感觉,似乎扎穿的并非血肉胸膛,而只是薄薄的一张纸片呢?再抬眼去看后退那人,居然也不捂住伤口了,只是狠狠地瞪着她,那眸光绿油油地,和今日跟在车队后面的恶狼一般无二。

    秋娘分明地看到,他胸口上的伤口……不见了。

    这不对劲!她的确是从他左胸上捅进去了,若没记错,那是心脏的位置。可是她从方才就不记得这人流过血,到了现在,衣服上更是连半个破口也没有!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秋娘觉得自己快要被这些稀奇古怪的物件逼疯了!她机械地低头,看到自己手里所持的凶器,原来是一枚长长的金色楔子,顶端锋锐异常,她所持的底部却是嵌了象牙。

    白裘少女却呶起了嘴,不悦道:“不开森!果然越是靠近那鬼地方,煞气越强,这些家伙回复的速度比曾家那个鬼娃娃还快!”

    美男子抚了抚她的秀发,状甚宠溺:“走吧,对着这些恶形恶状之人,你居然还能有好心情。”他家这位,兴趣爱好从来很特别。她点了点头,突然伸手丢出一样黑忽忽的东西给秋娘:“戴上,你就有力气跟着我们走了。”

    接在手里一看,却是一块系着丝绳的黑色木片,看起来没甚特殊之处,倒像泡水泡了很久似地膨胀开来,木心有几处断裂。秋娘心中虽有疑问,但时间无多,她又一向乖巧,于是将这条奇怪的项链戴到脖子上。

    果然才一系好,体|内就滋生出一股新力,瞬间流过四肢百骸。这一刻,身上的疲累全都不见了,她觉得自己状态好得可以再奔上好几里地。

    “跟我们来吧。”白裘少女冲她微笑,招呼她走近两人身边。随后,一袭金色的光幕以三人为圆心支撑开来,将他们紧紧地护在中间。这层光幕上头波纹流转,有奇奥文字时时闪烁,称得上神威赫赫,无论卖相还是作用都很显著。冲进酒馆的村人自然不甘秋娘走脱,扑上来要拉她,结果才撞在光幕上头,就惨呼一声,碰着光幕的手,居然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消溶了。

    秋娘瞪大了眼,不敢置信。

    被溶了手的这个倒霉蛋,在地上呼号辗转了两圈。秋娘原以为,他的手臂会像同伴胸口的伤势一样很快好转。但是,没有,被溶化的部分反而正在扩大,他就像是夏天艳阳底下的雪人,在众人面前一点一点地溶于无形。

    他惨呼的声音也渐渐地微弱下去了。光幕里的美男子冷冷哼了一声道:“好大胆子,敢伸脏手来碰!”

    “知道你厉害,我们赶紧出去啦!”白裘少女拉了拉他的袖子,往外迈步便走,轻而易举就拉动了他,秋娘自然也是亦步亦趋。

    挡住去路的村人,无一例外都被光幕给溶了身体。余下的人终于知道怕了,不得已开始避让,脸上写满了仇恨和恐惧。

    三人出了酒馆,秋娘看到,这短窄的街道已经被里三层、外三层地紧紧围住。她忍不住咬牙,高声道:“我和你们到底有什么仇,要如此苦苦相逼?”

    人群里有个十一、二岁的孩子挤了出来,对着她吐唾沫,尖叫道:“凶手,凶手!你怎么不一个人去死?”

    白裘少女冷笑道:“他们早已入了迷障,说话颠三倒四,跟他们讲理,哪有半点用处?”柔声对秋娘道,“这个地方断不像你想象的那般。你闭上眼,心里默念:勿迷我眼、勿乱我心,随后再睁眼来看,你便明白啦!”

    有他们相护,似乎一时还没有性命危险。秋娘闭起了眼,依她所授之法默念了一会儿,这才缓缓睁眼,随后脸色蓦地转为了刹白。

    天哪,这哪里是什么祥和宁静、充满年味儿的小山村?

    秋娘这一次睁眼看到的,竟然是一片笼在死寂当中的荒废村庄。她身后的酒馆早已残破不堪,连棉布帘子都被扯下去半截。边上那户贴着瞎眼年画童子的人家,其实房顶都塌了。远处一户人家檐下的确还挂着灯笼,但鲜艳的红已经褪尽了颜色,笼边破了大洞,远远看去就像无声瞪人的瞎眼窟窿。

    这荒村不知道被废弃了多久,一阵寒风扫过,吹卷起无数落叶,划过这片颓败时掀起的声音,和鬼哭狼嚎相差无几。没有任何生物敢靠近这里,连拾荒的野狗和天上的夜枭也不能!

    这样一座鬼囤,这样一个无论白天夜里都同样恐怖的地方,她当时怎么会错把它看作是个歌舞升平的小村落?

    “这是……怎么回事?!”秋娘嚇得腿都软了,喃喃低语道。

    “这才是这地方的本来面貌。先跟我们出来再说罢。”白裘少女好心道,身旁的男人已经大步往村口迈去,状甚不耐。

    秋娘赶紧跟了过去。

    此刻在她眼中,附近的村人哪里还是原来的模样?分明个个肤色惨白,多数都瘦得皮包了骨头,皮肤上布满了青紫斑痕。有的缺胳膊少腿,有的还烂了肚腹,只好用手捧着流出来的肠子,秋娘都能看到他骨头缝里头有蛆虫正在忙进忙出,钻得不亦乐乎。

    她再也受不了,心口一阵翻滚,干呕了两声,却呕不出东西来。

    白裘少女轻轻叹息一声道:“不要看了。他们原本也是可怜人。死后尸体被野兽刨食,你现在所见,正是他们死后的模样。”

    秋娘虽然骇得手脚发软,却也知道惟有呆在这光幕之中才能给己安全,只要有一步不慎踏出,恐怕自己就要被外面的怪物生撕成碎片,于是当下都亦步亦趋地跟着,泪水却顺着脸颊流了下去,心中不知怎地好生难过:“少奶奶,这是……怎么回事?”

    前方娇俏的身影轻轻一顿:“邬家囤三年前就没了。当时这片大陆上瘟妖肆虐,疫疾凶猛,许多村子都没有人能逃出性命来。这里……地气不好,被疫疾夺去了性命的人不甘心,死后化作厉鬼频频作怪。尤其每年的正月初三到初四这两天,都要重现邬家囤当年的模样,吸引不知就里的凡人前来送命。这几年来,死在邬家囤的倒霉蛋都有十余人。”

第637章 这一切的真相

    秋娘惊道:“这,这就是传说中的鬼门关?”

    白裘少女轻笑一声道:“你这样说,也没有错。我们听说了邬家囤的事过来看看情况,哪知进门不久就遇到了你。”

    秋娘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忽然又摇头道:“不对呀,这些既然是厉鬼,为何发现不了您二位?还有,我在这附近住了许多年,怎么没听说三年前发生过疫疾这般大事?”

    白裘少女深深看了她一眼:“我们收敛了气息,在这些鬼物的眼里就如同枯木石块,自然不会感觉到我们的存在。若非要护你出来,它们此刻也还发现不了我们。至于三年多前的疫疾……”秋娘不知怎地,觉得她望来的眼神竟有几分悲悯,那是心境通达方能看透了世情的豁达和悲怜。这姑娘,明明看起来年岁比她还小呀,怎会有这样沧桑的眼神?

    “……确有其事,这片大陆上可是被疫症害死了上百万人。我和他,当年也一起医治过疫疾的病人。”白裘少女瞟了黑衣男子一眼,眸光中带着思念,他却未低头,只是凝视远方,大步前行。

    他们所行的位置,是邬家囤后方的一大片荒地。这里的杂草在初春时节仍是枯萎的,却也有近两尺高,看似多年不曾有人近过了。白裘少女叹了一口气,伸手轻拂,就有一阵无形的风扬过,整片荒地上的野草顿时倒伏下来,露出了藏在其中之物。

    秋娘怯生生地往里头看了一眼,不由得噎住:荒地间偶现几节森森白骨,地上被挖出许多坑洞,想是冬季里野兽找不到吃食,跑来这里堀出来的。她目光一扫,即望见了前方的地头立着一块歪歪扭扭的木牌,上面刻着的几个大字,字字像铁锤一般砸在她心头:

    邬家囤四百三十口人葬于此处!

    白裘少女轻轻道:“这片乱葬岗,是疫疾过后,有幸逃得一命的村人将邬家囤的尸骨拣起来埋在这里的。”

    秋娘张着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心里隐约有最后一线希望被打破。过了好半天,她才听到自己涩声道:“少奶奶可否,可否带我去找官人?”这两位贵人神通广大,说不定有办法寻到她的良人。

    结果白裘少女微微眯起了眼道:“你一定要找到他,才肯死心的,对吧?”

    秋娘垂泪,点头。

    站在一边的黑衣男子皱眉道:“你真要带她去寻夫?就为了这么一个……”

    “反正就在附近,以你我的脚程,不过是两刻钟时间就到。你去还是不去?”白裘少女用力剜了他一眼,“莫忘了你现在还在赔罪期!”

    他脸上浮起一点点笑意,连带着严厉的线条都柔和不少。他忍不住摸了摸鼻子道:“好罢,横竖也不着紧。”俯身凑到她耳边低声道,“先前我太莽撞,现在身体可觉得好些儿了?”

    白嫩的双颊顿时飞红,她恶狠狠道:“滚!”

    说话间,邬家囤中的厉鬼也跟踪而来。白裘少女道:“这些家伙跟不着我们的行踪,是循着你而来的,看来对你志在必得。”

    秋娘白着脸道:“我到底和他们有甚深仇大恨?!”

    黑衣男子也不答话,刚抬头看了看天,旁边伸过来一只纤纤素手按住他:“让我试试新学的行云布雨诀。”

    秋娘眼看白裘少女手里捏了个古里古怪的法诀,口中微动,似在默念祷辞。她念动的字句很短,红唇才刚刚停住,秋娘就觉得身边这女子身上有微妙的气势渐渐逸出,精纯绵然,她的人虽然还立在这里,但在秋娘感觉之中,却似乎和整片天地渐渐融在了一起。

    她不知道,这是对方借助诀窍和自身力量牵引了天地气机。若是天师求雨,那是要开坛作法的,不过对眼前这两人来说,不过是小事而已。

    三人身畔很快就有大风席卷而过,头顶上不知什么时候凝起了一片片乌云。过不多时,云团当中有淡淡的亮光闪动,又有沉闷的雷声响起。

    黑衣男子摊开右手,露出掌心的一团小小光球,不过丸子大小,却是金光四溢,令人不敢直视,比正午的阳光还要耀眼。秋娘忍不住退了两步,不知为何对这金球下意识地心怀畏惧。幸好这金球也只停留了这么一会儿,就垂直飞上天,很快塞进了邬家囤上空的大团乌云当中。

    整片云彩顿时变成了金嵌玉一般的颜色,仿佛日出时层叠尽染的朝霞,在晦暗阴沉的天空衬托下,更显壮美。紧接着天空就开始电闪雷鸣。十几个呼吸之后,滂沱暴雨从天而降。

    如今是初春时节,滴水成冰,按常理来说是下不起雨的,落下的也应该是冰雹或雪花才对。秋娘瞠目结舌地看着丝丝雨珠自天上掉落,昏暗的天色之中,她犹能看到,雨珠里头居然夹杂着细若牛毛、若有若无的金丝,入土之后即消失得无影无踪。

    若有外人在这里,定会震惊于这天上下金雨的瑰丽奇观。

    她站在光幕之中,不会被大雨浇身,因此不知道这雨水其实入手生温、暖意融融。然而光幕之外朝着他们奔来的那许多恶鬼自然也被浇得满头满脸,下一瞬就惨嚎起来,被浇着的部分也冒出丝丝白汽,随后迅速地融解、消散,仿佛泼上去的是盐酸而不是金雨。

    就这几息的功夫,已经有几十只厉鬼吃这金雨一浇倒了下去,身化虚无。它们消失之后,原地会留下一缕淡淡的黑烟,很快钻入地下不见。

    秋娘瞧得瞪大了眼,怔怔道:“这,这是?”

    “这是净化之力。”白裘少女轻叹了口气道,“这些厉鬼眼里只有仇恨,已经迷失心窍啦,九匹马也拉不回头,只能以神力净化之,以免日后再酿祸害。”

    有头脑灵活些的厉鬼,眼看讨不得好,只恨恨往秋娘这里看了几眼,转身就往邬家囤里逃窜,想借破屋遮挡这看似温柔、其实要命的雨水。可是地上的积水也同样具有净化之力,它们只奔行了几步,就像白蜡遇着了烈火一样,慢慢软倒在地上,随后被雨水一点一点净化,终至再不可见。

    说是净化,其实便是灭杀了。最后一只厉鬼消失不见,天上的金雨恰好降完最后一滴。雨收、云散。

    眼前这一片荒地仍是荒地,什么也没有留下。方才喧嚣震天的恶鬼,尽数消于无形。若非地面的积水迅速凝成了薄冰,秋娘真要以为自己经历的不过是一场噩梦。

    白裘少女转向她:“你和丈夫之间,可有什么信物?否则难以寻到。”

    “互换的信物,都压在箱底了,没有带出来。”秋娘咬唇想了想,才赧然道:“婚后,我给自己和官人各做了一条同心绳,戴在手腕上了。”捋起袖子,白净的手腕上系着一条细细的红绳,绳头编成两个如意结,缠缠|绵绵,极是好看。

    白裘少女笑了,这红绳的扣法很是眼熟,她早先见过的。既如此,要找到秋娘的丈夫,一下子变得忒也容易了。

    她从怀中取出一只不到巴掌大的小小玉舟掷出,还没落到地面上,已经变作了至少能够搭载四、五人的飞舟,平衡地悬浮在离地两尺之上。

    “上来吧。”

    这舟儿离地飞起,行进时又快又稳。秋娘此时如何不知道自己遇到了神仙一流的人物?她只敢挪到白裘少女下首位置,安静坐好,眼睛却往舟外瞄个不停。这般俯视苍茫大地的感受,她一介凡人从来不曾体验过,此刻看着看着,不由得痴了。

    有玉舟相载,这一回行进的速度比起她乘坐过的牛车不知道要快上多少倍。她呐呐了很久,才开口道:“不知两位恩人高姓?小妇人脱困之后,必为两位立长生牌位……”

    “我姓宁。”白裘少女笑得杏眼微眯,瞟了一眼身边的男子,“这是我……”话到一半突然卡壳,要怎么介绍呢,道侣?相公?明明还未成婚。

    “我是她夫君。”长天瞥了她一眼,突然开声对秋娘道,“你夫妻二人原本住在什么地方?”

    秋娘闻言张了张口,却吐不出一个字来。这个时候,她才发现,自己居然不记得婆家的位置了!

    直到现在,她都能记得婚后与官人相处的种种甜蜜恩|爱、举止细节,可偏偏就不记得自己到底嫁进了哪个县城,不记得自己的公婆长什么样子!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宁小闲望着她煞白的面庞,对长天道:“真是个好问题,她连这个也不记得了。”

    他轻轻哼了一声:“也就是你,滥好心。”

    “幸好出发前做了功课。”她一旦笑得得意,就有几分孩童般的纯真,目光扫过地面,玉舟徐徐降下。

    眼前,是黑暗中安静沉睡的小县城。

    街道上早已空无一人,夜色深沉,只有寥寥几栋房屋中还亮着灯光。秋娘随他们走下来,发现这是个完全陌生的地方,不由得四处张望:“这里是?”

    宁小闲慢慢道:“这是涂新乡。距离邬家囤东南方向六十七里,距离松江城只有十里。嗯,你要找的人就在这儿。”

    “官人在这里?”秋娘先是一喜,随后奇道,“他怎会在这个我们从没来过的地方?少奶奶,您是怎么知道的?”

    “你家官人,可是做打糕的?”

    秋娘喜得连连点头,眼里发出光来。

    “此事,本不难寻个因果出来。”宁小闲叹了口气,拉着长天的手,信步而行。

    她步态不急不徐,速度却很快,秋娘一路小跑才能勉力跟上。

    这一跑,就跑遍了小半个县城,路也越走越偏。

    当前头两人终于停下来的时候,气喘吁吁的秋娘才发现自己被带到一户民居前头。

    房子小而不起眼,最多只有三间房,屋顶上覆着晒干编好的芦苇,在寒风中猎猎作响,若非用重物压住,早已翻飞而去。小小的院子用篱笆隔开。

    这一家人的日子想必过得清贫,但檐下此时也挂起了两只小小的红灯笼,迎风轻摇,给人一点点暖意。

    毕竟,过年了嘛。

    秋娘的目光却紧紧盯在红灯笼上。像这样穷苦的家庭是没有余钱去买灯笼的,基本都靠家里人亲手制作。这对儿灯笼却长得和其他家的都不一样,不圆也不方,居然是五角形的。

    “官人当真住在这里。”她喃喃道,似是欢喜得痴了,“这对儿灯笼的形状……我以前陪他扎过灯笼,我扎出来的就比别人多了一个角儿,当时还被他笑话。”双脚不受控制地往前走去。

    宁小闲却伸臂挡在她面前,冲她摇了摇头,随后屈指一弹,已将扣在掌心的小石块弹了出去,砰地一声击在这户人家的窗台底下。

    夜深人静,这一下动静就尤为响亮。院子里的大黄狗立刻冲出来,用力吠叫了两声。

    住在里头的人立刻醒了,过不多时,屋内亮起了灯,有个年轻男子提着油灯、披着棉袄,睡眼惺忪地走了出来。

    秋娘一眼就认出了他。

    “官人!”她潸然泪下,再忍不住,大步朝前飞奔,想要扑入他怀中痛哭一番。

    为什么他明明与自己同时翻车,却能毫发无伤,却能出现在六十里开外的县城里?这一刻,她已无暇去想。

    然而她的脚步只冲到一半就停住了,因为屋子里突然响起了婴儿中气十足的啼哭声。

    这屋中,居然有小孩子?

    再看她家官人,明明目光已从她身上扫过,却不作任何停留,视若无睹一般。她茫然顿住了,不知发生了何事。

    此时,屋中传来一个年轻而迷糊的女声:“阿明,外头何事?”

    阿明再次左顾右盼地确认一番,随后安抚了一下院中的黄狗。“没事呢,什么也没有,你安心睡。”

    奇怪,这里明明鬼影子都没一个地,这狗儿为什么还在狂吠?

    想起鬼这个字,他激凌凌地打了个冷颤,突然觉得四下里更冷了,那一股子寒意沁人心脾,似乎穿多少棉衣在身都不顶用。

    这初春的天气当真邪门儿。他嘟哝了一声,转身返回温暖的屋内。

    门,当着秋娘的面关上了,离她煞白的面庞不到一个巴掌距离。

    她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过了很久才慢慢转过来,望着两人尖叫道:“他,他看不见我?为什么!为什么这里居然有别的女人,还有孩子?他,他……”他难道又找了个女人?可是他们才分开小半天,那个孩子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这大半夜来的心力交瘁,被爱人背叛的痛楚,终于将她狠狠击倒。她的声音凄厉,手指甲都深深掐进了掌心,眼中更是冒出了星星点点的红光。

    宁小闲开口了,离她明明还有十丈之远,声音却清清楚楚地传进了秋娘耳中:

    “三年前的正月初三,邬家囤的农夫邬水生从荒野上救回来一个女人。当时这女人被摔在一条水沟当中,满头是血,身上青紫瘀肿,已经被冻晕过去。邬家囤的人以为,她身上的青斑是冻伤的结果,自然是好心施救。这女人醒来,第一句话就问‘我家官人在哪里’?她自称秋娘,又说她的官人名为言明,是做打糕的手艺人,一家都靠这个为生。”

    三年多前?秋娘听得发愣,脑中一片空白。说的是……她?可她为什么不知道,又为什么听起来觉得耳熟,仿佛亲自经历过一遍似的?

    “邬家囤的村人没想到,救回这么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却是引了最可怕的恶魔上门——瘟疫。”宁小闲慢慢走过来,口中叹气,“当年瘟疫肆虐大陆,南赡部洲西南部是重灾区,尤其乡间交通不便,所以解药也是最晚才运抵的,差不多比大型城池晚了一年有余。这当中也不知死了多少人。可是邬家囤与世隔绝惯了,竟不知道这种疫疾的可怕。这女子才在邬家囤中呆了两日,就将疫疾传染了出去,首当其冲的,就是邬水生一家人。”

    秋娘从她清澄若水的眸子里,看到了自己瞠目结舌的狼狈模样。“顺便说下,邬水生就是你方才进村之后,见到的那两个孩子的父亲——所以他才那般恨你,如果不是他从荒野里把你救回,邬家囤如今还是生机勃勃——随后,疫疾就以不可阻挡之势席卷了整个邬家囤,五天之内几乎所有人都被感染,只有两个村民见势不妙,逃了出来。”

    “他们,他们最后都……?”秋娘哽咽道,泪珠从眼角滑落,不知为何伤心欲绝,眼中的红光也慢慢淡去。

    “你也见到了那一处乱葬岗。”宁小闲淡淡道,“那牌子写得有误,其实并不止是邬家囤的四百三十口人葬在那里,还有一个人也埋骨于彼处。那个人就是——”

    “你。”

    “正因为你的尸骨也在那里,所以你的魂魄才会下意识地一次又一次返回去。”她看着坐倒在地的秋娘,继续道:“你就是邬家囤疫疾的病源。逃出村子那两人不敢回去,直到疫疾的解药也送到了乡县一级,这才回家给乡亲们收尸。也是从他们口中,其他人才知道事情的始末。”

    秋娘慢慢抬起头,眼睛已经变得大而空洞:“我早已死了,三年前就死了?那么现在,我,我也是……”双唇颤抖,说不下去了。

    宁小闲代她将话说完:“你也是怨鬼一只。只不过你与邬家囤的厉鬼不同,他们心心念念要找到你、折磨你,出一出被你所牵连之苦;而你呢,你满心就想找到自己的官人。”

    她顿了一顿,眼里终于浮上来同情之色:“所以每年的正月初三,你都会出现在荒野的冰沟之中,向往来路人求救,有时他们能看见,有时看不见。但无论用什么办法,你最后都会走进邬家囤去求救,然后被那群你亲手所害的厉鬼反复折磨,直到鸡鸣天晓。这一切就烟消云散,直到下一个正月初三来临,以此往复,无限循环。”

    “今年已是第三年了。若非我二人正好去那里试探煞……地气的异常,也不会将你从这个困局当中解救出来。”

    她的声音不大,却像响雷轰轰,炸得秋娘思绪几近于停滞。原来她自己早就是恶鬼一只了么,那还怕什么狼,怕什么邬家囤的人,她早在三年前就死去了啊!

    她口中反反复复道:“可是我不明白,这一切都这般真实,官人他又怎么会……”

    “你执念太深,除了自己追求的东西,什么也看不见了。”宁小闲摇了摇头,“你不记得婆家和你原本住处的位置,是因为你在成婚的一个月后就染上了疫疾。你的公婆趁你家官人外出做生意的时候,找人把你裹在三层棉袄里带上马车,丢到了荒原之中。那时你已经奄奄一息,随后才有了后来发生的一系列悲剧……你死去那天,何曾与丈夫共乘过牛车?不过是心中的癔想罢了。”

    她一字一句道:“你下意识地就想回避这般悲惨的过往,所以脑海中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你公婆的模样,想不起来新房在哪里,能记得的只有和你家官人快乐的过往。你现在再仔细想想罢,你当真不记得他们了么?”

    她娓娓而谈,声音传入秋娘耳内,脑海中就像有一堵无形的屏障,“啪”地一声碎裂了。记忆的浪潮翻滚而至,一下子将她淹没。

    她想起来了,她是西林村林家的女儿,腊月初二嫁与秀水村的小商贩言明为妻。婚后郎情妾意,一直幸福美满。可是到了腊月廿九这一天,她从外头回来之后突然浑身乏力,高烧不退,身上也起了细小的红点,随后慢慢扩成了青紫色的瘀斑。

    她婚后一直与丈夫单独住在小院之中。丈夫早在两天前就出门了,公婆见她连着几天早晨都没法来请安,心下奇怪,找了郎中来看,却得出了个外头人人正谈之色变的结论:瘟疫!

    这个时候,对待疫症病人还只有一个办法:自生自灭。

第638章 赤鬼山

    而秋娘的公婆做得更绝了些:他们雇了个见钱眼开的亡命之徒将她抬上牛车,然后扔到了荒郊野地里——下手得快,否则若是让人知道他们家里有人染疫,恐怕全家都要被关到附近的野庙里,和那些病人送作一堆,那时就真是不想死也得死了。

    宁小闲看她眼里的神色,也知道她终于记起来悲惨的过往,于是将她的身后事也一并告诉了她:

    办完了这事之后,这对老人就对回家的儿子谎称秋娘自己走丢。言明不信,寻了大半年,无果。

    一年之后,言家搬到了涂新乡,因为言明的老娘总觉得,夜里有人站在自己床边静静地觑着她,眼里充满凄苦和仇恨。

    老两口干下这等亏心事,就算搬了家还是觉得不踏实。老太婆先是精神慢慢错乱,很快一命呜呼,而老头子也在半年后撒手人寰,不过临死前,还是命令儿子续弦,务必要将言家香火传下去。

    这样深寂无人的夜里,两人一鬼站在一栋民舍前头,寒风呼啸而过,说不出的苍凉。

    秋娘眼里淌出了泪,一滴一滴滑落眼角。

    她顺着眼泪掉落的方向看去,这一回,她终于看到自己的身体其实若有若无,轻飘飘有若纸片,尤其双足黯淡得几乎要看不见了,哪里还有半点血肉丰满的感觉?按这位少奶奶的说法,她不再被自己的心障所迷,所以终于看清了事实么?

    只是。她还宁可不曾清醒,永远活在迷障之中。

    宁小闲微微偏头,望着她道:“现在。你要怎么办?”她想知道这只怨鬼,接下来会产生怎样的变化。

    是呀,她要怎么办?秋娘面露迷茫之色。她早已命殒孤野,而她所爱之人也已琵琶别抱,另有新欢。她不甘心,心底还在怨恨他为什么这样快就将自己忘却,这样快就有了别的女人。生了孩子。

    这个男人本该属于她。那孩子,本该是她和他情|爱的结晶才对。屋里的女人,霸占了原该属于她的天伦之乐。

    可是。就算他不能忘怀却又如何?两人之间,早已阴阳永隔,死生不复相见。

    “我不能守着他?”她痴痴想了很久,才开口问道。

    “不能。”宁小闲摇头。“对凡人来说。人鬼阴阳相隔,不见为好。你身为怨鬼,戾气太重,凡人承受不起。若执意跟在他身边,这一家人不出一年都要病亡。在凡俗太久,你也会变为厉鬼,从此迷失心智。”

    所以,今后便是死生不复相见么?秋娘垂下头。长长的发丝挡住了她的面庞,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宁小闲很有耐性地等着。

    在他们的神念之中。秋娘的面色一变再变,从最初的仇恨、愤怒、怨懑,慢慢变成了不甘、难舍,一直到最后的柔肠百转,风平浪静。

    她知道,这女鬼恐怕是不会再变作厉鬼了。

    不知过了多久,秋娘才轻轻一动,脸上滑落最后一滴眼泪,却终于面无表情,随后对着他两人盈盈拜倒:“承两位神仙大恩,秋娘只有来生再报了。”她此话一出,便是做了选择。宁小闲开怀一笑道:“很好,你自去吧。”

    秋娘又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这才爬起来,后退了两步,身体慢慢地虚化,最后消失于无形之中。

    她原本所在的位置,只留下一缕黑烟,瑟瑟缩缩地正要钻进土里去,却被长天隔空一攫,就抓在了手里。这团黑气似有生命,感觉应到他的神力之后,先似是暴怒不已,接着又在他掌心蠕蠕而动,像在挣扎,却哪里脱得开去?

    他看了两眼就道:“果然和赤牙身上作怪的煞气相近,看来对鬼物非常有效。三年前邬家囤的人就死干净了,后面虽然也有人见着鬼,但直到半年前煞气泄露出来,整个邬家囤得了力量,才能又再重现人间。”随手将它收了起来,“哼,若非这个秋娘本性太过懦弱,在这煞气的催化作用下,她原本会和邬家囤的亡魂一样化作厉鬼的。”

    “可见,鬼物也并非全然无药可救哟,神君大人!至少这秋娘就不是。”宁小闲先是一笑,随后轻叹道,“她未变作厉鬼,是不是下了地府准备再入轮回?”

    “我不知道。”

    她微愕:“耶,居然有你不知道之事?”

    她的表情太假,长天忍不住伸手挑起她的秀颌,轻轻吻了下去:“我没去过地府。这话,你该去问阴九幽。”

    二人唇齿相依,她只能传音道:“你不怪我这又是一番胡闹?”他们原本可以直接前往赤鬼山,是她好奇邬家囤的的**,所以才多绕了一点路过来探个究竟,没想到遇上了秋娘。在松江城时,长天就命令手下打探了邬家囤的来龙去脉,这个传说在当地流传很广,当年言氏一家搬到涂新乡,也有忌惮人言可畏的原因,仙派查探起来不费吹灰之力。

    “你也知道自己胡闹?”他淡淡哼了一声,却更深切地吮吸,“罢了,横竖也就陪着你胡闹这么一回。”

    大灰狼快摇尾巴了。她轻轻推开他:“走吧,该去赤鬼山了。这里不过是赤鬼山外围,地煞戾气就这样厉害了,真不知道赤鬼山腹地又是什么模样。”

    “喂。”她眼转子转了转道,“鬼物既然受煞气的影响这么大,那么,阴九幽呢?说到底,魂修不也是强大些儿的魂魄么?”

    “好想法,但对他不可等闲视之。”他揉了揉她的秀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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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便是赤鬼山?她举目四望。

    年前从曾家飞越戈壁滩,然后抵达松江城。她控着玉舟花了整整大半天时间。现在这段路程由长天亲行,快得太不合理。这果然是……货比货得扔,人比人得死啊。

    他们现在直奔汨罗给出的巨缝位置而来。曾氏夫妇曾经介绍过。赤鬼山的叫法其实是很早以前流传下来的,但名不副实,这座山的山势非常平缓,山脉虽然宽广,却没有什么猿猴难攀的奇峻险峰,也没有鹰愁涧般的沟壑纵横,即使是山脊上最狭窄之处。也至少可容数马并行。若要她来说,这里倒像泰山,光从山形来说。连绵万里而不绝,基本没有断续之处。

    当然,曾老头这说法,指的是半年以前。

    现在他们飞在高空之中俯视赤鬼山。却又是另一番景象收入眼底。

    站在万米之上往下看去。赤鬼山的主脉就像缩首摆尾、同时却张牙舞爪的大壁虎一只,脉象狰狞得很,远没有站在山下往上望那么中正平和,并且从头到尾基本都没有断续之处,可谓腹藏珠玉,敛风聚气。

    山腹能藏珠玉,也就能藏煞气吧?她心里想着。大概很久以前,这里没有地下建筑镇压。煞气蒸腾而起的时候,才被人取了这样一个名字罢?

    长天带着她降到了距离地面百米以上。她立刻就觉出不对劲。

    他一直观察她的神色,眼见她微微蹙眉,赶紧道:“可是觉得不适?”

    宁小闲点头:“神力运转,略有些滞胀。这感觉好生奇怪,倒是与当日……当日在西北大雪山遇到庆忌,他往我背上打入三枚银针之后有些儿相似,只是远没有那般严重。”

    “还可靠近,若太难受,早早说与我知。”想起她那时所受的苦,长天下意识地握紧了她的手。

    他对汨罗说过要带她一同前往,其实不过是句场面话。他本打算只身前来,只是她心中实在好奇,想看看传说中稀有的地煞阴脉长什么模样,又仗着他有神魔狱在手,她随时可以躲进去。长天被她缠得无法,也觉得她言下有理,这才将她一并带上。

    也亏得她身上流转的是神力,比普通修仙者的妖力或灵力强横得多,否则靠近这赤鬼山五百米范围内,都会浑身难受,再往近了走,恐怕就要胸口沉窒、四肢无力。

    现在在两人的神念中,整座赤鬼山地表都被淡淡的煞气所覆盖,说不出的诡谲怪异,其中又以他们足下这一片区域最盛,几乎就是蒸腾而出了。所以汨罗手下以命换来的资料,果然没有出错。

    如今不过是初春,整座大山都还覆在白雪披挂之下,森林看起来很安静,没有半点异常。可是她却能察觉到里面众多生物焦躁暴怒的情绪,似乎随时都可以与其他野兽发生血拼。同样是森林,这里给她的感觉与巴蛇森林却截然不同,一个郁积暴戾,一个生机勃勃。

    两人脚下,果然有一条巨大的地缝,似是人脸上咧开的大嘴,正在无声大笑,又像从山脉形成的壁虎尾部上横生生剁了一刀。亲眼所见,更觉其宽大,这条地缝宽约十二、三丈,长度有一百余丈,从上往下看去黑逡逡地不见底,也不知道底下有多深。

    落了地,那种不适的感觉更严重了。她都隐隐觉得四肢沉重,呼吸急促,这些感觉都是踏入了仙途之后鲜少再体会到的。此时她也暗暗心惊,她身具长天的神力都如此难过了,普通修仙者来到这里,身体反应还不知道有多强烈。

    “控好神力,行一作五。”这点儿煞气对他自无影响,他要做的就是指点她如何应付。她本身的道行虽不及他,但神力经过平日里的反复压缩,也愈显精纯,应付地表漫出的煞气应该是绝无问题。真正的考验,在下面。

    她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莫怪道长天这一回这么好说话,原来打的还是试炼她的心思。这家伙真是无时不刻都牢记她的功课进程啊。所谓行一作五,是将神力均匀分作纵横网络如蛛网,将煞气挡在外头。这样经纬似的分布方式,她在虱鲸赤牙身上首次试用,已知是十分有效的,比起将神力包裹于全身要省力得多。

    这般运作,似乎无孔不入的煞气似乎也退避开去。她这才活动了一下四肢,重新感觉松快不少。

    “汨罗为何对这地煞阴脉如此上心?煞气这东西,他又无法利用。反而要远远躲开。”她站在地缝边上,往里面探头探脑,手里亮起了莹光草。长天将她揽在怀中,迈步向前,居然就这样踏在虚空中,像踩着台阶般一步一步走了下去。

    他的驭空之术精湛,根本用不着飞行法器。这是他顾虑她身体的缘故了。若是他自己单独一人下去,肯定直接跃到地底,干脆利落。宁小闲吐了吐舌头。丝毫不为自己是个累赘而愧疚。

    他反问她:“这地底的煞气他利用不了,不代表别人也没有办法。若不曾遇上我们,你猜他会将这个消息递给谁?”

    自然是能够抵御或者不惧怕这煞气之人了。她想起汨罗所言“当世有三人可以来去自如”之说,其中两人被她猜到了。是长天和白虎。那么最后一个人。现在岂非已是呼之欲出了?

    这人便是镜海王府的皇甫铭。

    她最后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身具煞气不仅没有半点不适,反而能将它凝作实质来利用。赤鬼山对其他修仙者来说是龙潭虎穴,但以他的体质,来了这里岂非如鱼得水?正所谓我之毒|药,彼之蜜糖。

    她呆呆道:“汨罗为何要卖这个人情给镜海王府?”

    长天笑道:“你醒来的时间太短,对现在南赡部洲的情况并不了解。这三年间,镜海王府势力已是再度扩张。从镜海往南部延伸,大概圈吞了七个州的领地。只不过被吞并的宗派。对外都宣称是自愿并入镜海王府,所以外界一时也没办法找它的碴。”

    自愿?她怎么不信呢?隐流怎么就没遇上这种好事?

    “那与汨罗何关?他那么骄傲的人,怎么会向镜海王府主动示好?”她皱了皱眉,运转神力,尽量忽略身体传来的不适感。

    他淡淡地哼了一声:“你可知,庆忌自被汨罗赶去了北方之后,借着阴九幽之力,已经在那里站稳了脚跟。他发誓,一定要夺回奉天府府主大位,反过来和其他北方宗派合起来,往南进攻时厮杀得尤其凶狠。奉天府的妖兵一直便是北方战线的主要战力,现在北方多了个对它家底了如指掌的庆忌,打起仗来开始吃力。”

    她轻轻“啊”了一声。庆忌的青甲军也是强悍的妖军,如今跟着主子反出奉天府投入北方战线,光凭想象,也能猜测到这局势令人焦头烂额,汨罗在这种情况下,修为还能日日精进,这份定力也教人刮目相看。

    “直到大概在一年半之前,北方战线有了新盟友的加入,南方阵营顿时轻松了很多。你猜这新盟友是谁?”

    她连想都不必想,脱口而出:“镜海王府。”

    “不错。同作为对抗北方阵营的主力,他们之间或许互换了什么协议也未知。再说,这两家势力有共通之处,原本应该成为姻亲的。”

    姻亲?她眨了眨眼才明白:“你是说,皇甫铭和汨罗都差点成为济世楼的女婿?”

    “是啊。他们原本不该互称为姐夫、妹夫么?”他低低笑了声,言语中带着讽刺,随后环顾左右,“我们到底了。”

    他这般一步一步走下来,就是给她更多时间适应煞气的浓度。但哪怕是她操控得再仔细,此刻也感觉到心悸得厉害,仿佛是久处密室之中缺氧般的感受。在踏上仙途之后,她几乎都已经忘记了这是什么滋味。她虽是合道期接近大圆满,但若想以一人之力对抗整座赤鬼山外放出的煞气,仍是心力不足。

    她脾气也倔,到了现在还在努力坚持,不肯出声恳求。长天打算将她护在自己的随身罡气之内,却被她拒绝了。

    借着手上萤光草的亮度,她开始打量四周。如今他们已到地底,这里的煞气浓稠得近似淡淡黑烟,虽被两人的护身罡气隔绝在外头,却还要一个劲地往光幕里钻,如同蚯蚓打算钻进土壤一般。她甚至能感觉到,她和长天的神力对这里的煞气仿佛有致命的吸引力,引得后者前扑后继而来,玩命儿似地撞在光幕上。一次一次破碎,又一次一次地重新凝结,再度撞过来。如同有着深仇大恨一般。

    长天自是无妨,她却能感觉到黑烟每一次扑击在自己的罡气层上,这一层光华都会有些许动摇。幸好她神力还算精纯,勉力能够支撑下去。

    此刻两人都看到这地缝底部没什么特别之处,唯有眼前还有一道狭长的豁口,似是某座建筑的外墙被地颤撕裂了,宽度大概是能容四人并肩走入。里面更加幽深黑暗。更重要的是,滚滚煞气都从其中涌出,慢慢扩散到整个地缝。再朝外头进发。

    “来。”他挽着她的手,从这条豁口当中走了进去。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诡异的煞气,莫名出现的地下建筑。还有明知道存在却还未出现的怪物。这简直就是古墓丽影的异世版。不同的是,她身边有个安全感十足的帅哥,她的心跳得很快。

    长天的掌心传来阵阵温暖,安抚她的情绪。

    从豁口走进去之后,身处地底那种逼仄的感觉不见了。眼前陡然出现一间巨大的石室,面积至少都有四个足球场那么大,室高至少也在十丈以上。她这才看清,自己走进来的豁口。乃是石室崩坏的一个小小缺口罢了。论石壁的宽度,居然达到了惊人的两丈(6.6米)。若非遇上了地颤这等无可抗拒的自然之力,这地宫单是一堵石壁的厚度,都要超过世上多数的城池外墙。

    不过,现在她的注意力已经全部被面前的景象吸引。面积广大的石室并不是空的,这里跪着密密麻麻的人,每一个都按顺序排好了,双膝着地,双手被反绑在背后,脑袋低垂下去,形如忏悔。

    “活殉。”长天观察了一下四周,“这地宫面积不小。半年前的地颤,该是将最不牢固的殉葬坑给震开了。”玉简中的影像,有一个必是摄自这里,所以他们早判断过这是个地下寝陵,然而她亲眼所见,还是倍感震撼。

    宁小闲自然不会以为地上的人还活着。事实上,这个地下建筑也不知道存在了多久,这些人物居然到现在还没有腐成尘土,已经足够让她惊讶的了。她仔细观察了几人,发现他们身上连灰尘都很少,面部表情栩栩如生。这些人大概也知道自己被带来这里是万无活理了,临终前神情扭曲,看起来充满了悲愤、恶毒和诅咒之意,有的到死都张大了嘴,像是无法呼吸的鱼。

    她取出獠牙,用刃尖轻轻碰了碰其中一人。

    像是打破了沙漏,这人瞬间解体,再也无法维持原有的形态,在两人眼皮子底下化成了一抹土沙,铺满地面。

    “是煞气。”长天突然道,低醇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石室内,听起来倍加阴沉,“煞气也是天地精气所成。这地宫原本密闭,其中一切得浓厚的煞气封存,都能够勉强维持原样,不受时光侵扰。现在殉葬坑有了裂口,煞气涌出,不再是纯然封闭,这些人瞬间就被风化了。”

    煞气亦是天地气息的一种表现,有此奇效并不令人意外。时光早已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即使是神魔狱也挽留不住时间,何况这座地下的不知名建筑?眼下见了空气,这些陪葬的凡人最多再有两、三个月就会化为尘土,甚至无须他人碰触。

    她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这间石室如此宽大,里面跪着的人,至少也有十万来个,并且全部都是纯正的人类。谁有这般手笔,用十万个活人来为自己殉葬呢?修仙者一般不会干出这般有违天和之事。

    她注意到,那一堆沙土中间,有一点小小的突起。她用匕首拨开了,露出底下一枚石头磨制的楔子,仍然牢牢嵌入地面。

    难怪这些人到死还保持着虔诚的跪姿,原来小腿早被楔子钉在了地面上,动弹不得!她心中直冒寒气,这般殉葬,实在太过凶狠残忍。

    “这至少也是两万余年前的墓葬了,你看他们的装扮。”长天随意指了指一具男尸。这具尸体须发乱糟糟地,将面庞都盖住了,全身上下未着片缕,若不计腰间挡住了要害的一小块皮褥,用赤|裸来形容都不为过。(未完待续。。)

    ps:  1月29日:

    粉红票致谢:那一阵风吹、玖烟、闇夜行走、如是兮、乌龟小姐、卻上心頭

2月份更新变动!

    首先要在这里给大家道个歉:

    接下来全国两|会马上要开始了,水云也到了工作最繁忙的阶段——其实群里的读者们也知道,我现在每天睡觉都不会超过4小时。届时更是基本上全天除了吃饭睡觉之外都不会有多余的时间。此外,春节要陪我家哥哥回东北婆家,时间长达半个多月。

    所以~所以2月份都

第639章 这里有活人!(最后一天求粉红票!)

    ---水云de话匣子---

    2月1日凌晨0点过后,群内发放第6份礼物,咳咳。另外这个群长期有效,只要水云还在写书,大家就可以在里面愉快地玩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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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室中跪着的人,十有**都和他一样装扮,其中也包括了女子,直正叫做袒|胸露|乳。其中部分女子身形纤细美好,显然正当妙龄,却被拉来这里作了人殉,这种残酷的视觉直击,令同为人类的她觉得怒从心底起。

    长天的语气没有什么起伏:“在上古时期,人类只以兽皮裹住腰腹,真正穿戴衣物,是自两万年前起。咳,当时人类的地位低下,被视作最好的陪葬品。”他活的年头久远,这些都是他亲历过的蛮荒往事。

    他们自下来之后,一直都闭住呼吸,惟恐吸进了这里的陈腐之气,所以宁小闲也尽量平心静气道:“谁将人类视作最好的陪葬品?总不会是修士吧?”她倒是知道,华夏古代也曾有过人殉这般野蛮残暴的礼法,秦汉之后才收敛,复又兴起于明代,直到明代第六位皇帝明英宗才终止。这位皇帝生前没什么伟大杰作,但他死前总算下了一道人性化的遗诏:不要妃嫔殉葬。人殉总算是又消失在历史长河之中了。

    “自然不是。”他的面色看起来也显凝重,“那时人类还未崛起,还没摸索出修仙入道的法门,自然也没有什么修士。至于妖族。更不会做这种无聊的事。”

    她知道,多数妖怪虽然生来秉性残暴,但都是有的放矢。为欲|望而杀人,直白得很。所以,杀生殉死这种可笑的事情,在当时只有一个种族做得出来——

    长天冷笑了一声道:“这里,应该是上古蛮族的地宫。看殉葬的人数,说不定还是其中的王族。要知道上古时期与现今不同,人类繁衍艰难。本来数量就不多。蛮族要办人殉,为难的不是杀掉这么多凡人,而是为了殉礼能不能收集到这么多葬品。”说到这里。突觉不对,低头一看,宁小闲正对他怒目而视。

    是了,这丫头对于他把人类视同物件、称为“葬品”好生反感。他抚了抚她秀发。转移注意力道:“你看墙上的文字。”

    石壁上嵌着古怪的文字。像金石文,又和现在流行于南赡部洲的文字在勾承转折之中有几分相像。她眼巴巴瞧了一会儿道:“上面说了什么?”

    长天只浏览了一眼:“没什么有用的消息,没有说明这里的主人是谁,只称以十万凡人祭祀蛮祖,望祖宗笑纳。”

    “蛮祖?”她皱了皱眉,“这又是哪一路大神?”

    他拉着她往前走,从这里走到石室尽头,能看到甬道的入口。“你不会以为蛮族祭的是天道吧?他们一开始是这样做过的。后来发现祭天无效。”他轻笑,“蛮族比人类还要功利得多。他们发现了天道根本不按个人意愿行事,正是‘天不从人愿’,所以后来改祭的是族中曾经出现过的大英雄,蛮祖。”

    最靠近甬道的几具尸体已经化作齑粉,散在地上。这里又没有流动的风,这些尸体无人触碰,怎会自行消散?宁小闲想了想道:“看来那些怪物,也时常过来巡逻。”

    甬道狭长是相对石室而言,其实这条通道开凿得十分平整,至少可容四人并肩行走,高度也有十米左右。她一马当先,走了上去——倒不是她胆子大,而是长天已经判定这地方至少是两万余年前所修建的了,别说是普通建筑了,就算是法器,也早就湮灭在时光之中。这地宫设定的机关埋伏再怎么匠心独运、步步杀机,经过了这么漫长的年岁,也必定早已失灵。

    当然,最重要的是他紧随其后,给她撑腰壮胆呢。

    结果这一路走出去太平得很,直到甬道尽头,都没有遇到玉简中出现的那些怪物。她目光一扫,就指着地上的几枚脚印,无限惊奇道:“这里居然有人捷足先登了。”

    甬道地面上还算干净,就显出这几个带血的脚印越发瘆人。

    脚印很大,不像女子足迹。她凑近了细看,又轻轻嗅了嗅道:“是人类男性的血,并且流出来最多不超过五个时辰。”追踪之术,她也略有涉猎。

    接着,两人顺着脚印往前走,不到一刻钟看到的就是大滩血迹,显见得留下脚印的倒霉蛋被怪物咬住,然后吃掉了。可是莫说尸骨了,连衣料布片甚至头发都看不到。还有好几道凌乱而奇怪的划痕,像用油漆刮刀沾了血在地面勾勒出来的,一直陪伴在这道拖行的血迹旁边。

    “这该不会是……”她犹豫道。

    “是怪物的足印。”长天肯定道,“玉简中的怪物看起来有些儿像蚂蚁,但体大如马。若没料错,这是上古一种异兽,称为山锚,形似巨蚁,但奔行起来极其迅速,食谱广泛,几乎是无所不吃的,用餐习惯极好,从不留剩食物,这人就被吃得干干净净。它的食谱甚至包括了泥土和少量金属。”

    用餐习惯极好?她就囧了,眼见他指了指地面:“对了,它的体型虽大,每足落地却都形似钩痕。”

    她家的还是这般厉害。宁小闲仔细去看,地上的血痕果然和钩子拖动留下来的极像。并且从足迹看起来,至少也有两、三只山锚曾经尾行被吃掉的那个倒霉人类。

    这类生物,看来也有群居的习惯呢。不过令她最感困扰的是,这个地宫中为什么会出现人类呢?煞气弥漫在每个角落,连她这样的妖修都很有几分举步维艰的感觉,甚至汨罗都不肯亲临。这些人类又是如何办到的呢?

    地上的血迹还很新鲜,颜色也是艳红的,所以她知道这人就算有修为在身。也绝对称不上深厚——即使不是体修,道行越深,体质改变也会越大,像她到了合道后期,血液都是粉红色的,长天的血液则已经变成了金色。

    这些修为低微的人类,潜进来究竟为了什么。给怪物们加餐吗?她皱眉不语。进入这种地方的人类,必然是成群结对的,不会只有这么一个。所以要么他们已经全军覆没了,要么还躲在前方某处呢。

    “修士进来,道行都会被压缩得如同凡人。与其如此,若有人想探寻这地宫。干脆就雇些凡人进来了。”长天想了想。抛出了惊人之语。

    宁小闲怔怔道:“也对,可是这些人如何免疫煞气的入侵?”普通人别说进入这地宫了,就是靠近赤鬼山五公里之内都会觉得胸郁神滞,两公里之内就要神智错乱,精神分裂。要是近了一公里之内,那多半就沦为行尸走肉,从此再也没可能恢复原本的神智和人格。

    现在入了地宫的人不仅神智如常,还能活蹦乱跳地躲避这里头的怪物。

    也不知长天想到了什么。脸色沉下来道:“未必就没有办法了。”伸手给自己和宁小闲各放了个敛息术,隐去了真容。连他与众不同的眸色都一起盖住。若有人此时见着他们两人,只会觉得这是貌相普通的一对年轻男女罢了。他们身上澎湃的神力都被掩了起来。

    他想了想,又伸手按住她头顶百会穴,精纯的神力灌了进来,宁小闲只觉得脑中微微一疼,随后似乎有什么不一样了。

    他放开手,她轻轻晃了晃脑袋,感觉有些头晕,但几息过后就恢复正常:“这是做什么?”

    “将你我的神魂都略作遮挡。”他沉吟道,“这几年,涂尽在战场上与阴九幽争夺修士魂魄,为了安全起见,他研究出了遮挡神魂本来面貌的方法,就和修仙者使用易容术一样,是很实用的小技巧,回头我再教你。”原本这世上的魂修只有一个,阴九幽自然不会去研究改换魂魄特质这种问题。现在有了涂尽,使这决窍的问世成为必要。

    宁小闲微愕。这是长天有的放矢,所以即使是琅琊这样的仙人亲临,也未必看得出端倪。她身边这男人一向不喜藏头露尾,上回央他改换面貌,还是她费尽口舌呢。

    这地宫中,有什么值得他这样谨慎?莫要跟她说是什么了不起的怪物,只有“人”才能令他如此。

    果然长天的语气都沉著了很多,向她伸手道:“来。”她乖乖把手伸过去,被一下子握紧,然后感觉到了他隐而不发的怒气。二人亲密已久,她对他的肢体语言已极熟悉,知道这人在神魔狱里时常都板着脸,但一有心事,食指就会有节奏地叩击案几。现在么,则是在她手背上来回轻抚,同样是节奏分明。

    接下来,两人进入了另一间石室。这里没有殉葬坑那么宽大,却像洗剥宰净之所。简单地说,这里就像屠宰房,角落里摆放着许多器具,斧、凿、刀、钎,样样都是黑石所磨制。虽然制工看起来走的简单粗犷之风,但那样的削制之法,她总觉得看起来十分眼熟,似乎在哪里见到过。

    她还想多看两眼,不远处的黑暗中突然传了轻微的沙沙声。

    其实对普通人来说,四下里还是一片静谧,但在她和长天耳中,二十丈开外却有一种奇怪的声音响起,像是雨水打落地面,又像是春蚕嚼食桑叶,虽然细小,却绵然不绝于耳。

    只听动静,就知道外头巡逻的这些怪物数量居然很多。

    两人敛了气息,黑暗中爬行的这些东西发现不了他们,若是有心要避,自然是避得过去的,不过长天却挑了挑眉,大步往前走了过去——若说这人没有半点好奇心,也不尽然。时隔三万年未见,他似乎也想看看山锚的模样了。

    她手上的萤光草很快就将不速之客引上门来。第一只山锚很快出现,随后被光亮照得无所遁形。

    这东西果然和骏马一样大,形如蚂蚁。头上有须、足作六只,连腹部都和蚂蚁一样分作了两结,但是浑身黝黑逡亮。腹部两侧还披挂着锐刺,移动起来平稳迅捷。

    最可怕的是,这家伙同样拥有蚂蚁的咀嚼式口器。这东西放在袖珍的蚂蚁身上倒也就罢了,现在放大了一百多倍,看起来就既恶心又吓人。

    所幸宁小闲是住惯了巴蛇森林的,那里的蚁妖也不少,比这家伙吨位更重、外貌更丑的也多了去。

    不过现在在她的神念当中看来。这山锚浑身上下都裹在一团浓重的黑气,显然是被这里的煞气所浸染,说不定相当程度上都发生了变异。若有修仙者与它交手。一个不慎被其爪牙所伤,估计煞气都会沿着伤口钻入身体当中,令他生不如死。

    地宫中也不知道黑暗了多少年,这头山锚骤然见了光亮反倒吓一大跳。僵持不前。直到身后又有一群山锚涌了出来。反复推搡它几下,这才如梦方醒,扑了上来!

    管它是什么,先咬下来吃进嘴再说!

    宁小闲举着萤光草,面色淡然,连这头山锚扑近到她都能闻着它嘴中传来的血腥气也不理会。果然下一瞬间,“咻”地一声轻响,这头山锚直接被一道闪过的金光给箍紧了甩飞出去。

    长天左手牵住她纤掌。足下不停地往前走去,同时右手笼起。伸出大袖的却是一道闪烁不定的金光,如灵蛇盘舞,紧紧护在两人身边。

    她眼力今非昔比,已能看清这是他用神力凝成的鞭子,每一次抽出都如有实体,在风中带出了“咻”、“咻”这般短促的破空之声。那一头当先扑来的山锚被鞭子甩出,又在半空中补抽一下,顿时就四分五裂,并且是从最脆弱的节肢被直接爆开,脑袋、肚腹、六肢分别掉落不同的方向。

    后面十来头山锚虽然是从不同的方向扑来,最刁钻的两只甚至爬到天花板上,凌空扑下,但长天连头也不抬,掌中的金鞭就似长了眼睛,挨个儿招呼过去。

    他出手更精简了,每只山锚都只应付一鞭子,就令对方变作了打横飞出去的滚地葫芦,断头断脚,用力奇巧、奇准,绝没有半点多余的浪费力气。他的动作不紧不慢、胜似闲庭信步,却没有哪一只山锚能靠近他们两丈之内。宁小闲自问若在平地上对付这些大虫子,她当然是不在话下,但要像他这样恰到好处,却是难以为之了。

    省力,也是一门高深的技巧。

    当他们走到屠宰房门口时,剩下的山锚已经被他的凶威所阻嚇,反而往后退了好几步。

    这东西也有基本的灵智,眼看面前这奇怪生物杀掉同伴简直不费吹灰之色,哪里还有心思再往前送死?

    长天却不为难它们,等到山锚们退到了足够的距离之后,他牵着宁小闲往外走,居然不将这些怪物顺手处理掉。

    她家的长天外貌长得虽俊,对敌的方式却一向这样简单又粗暴。她噘了噘嘴,不忍直视。那条金色的鞭子很合她意啊,哪一天她才能拥有一件这么拉风的法宝呢?咳咳,她要是挥起鞭子来,有没有御姐风范呢?

    “你就这样放过它们了?”身后很快传来了响亮的咀嚼声,在空旷的甬道里显得十分瘆人。显然地宫之中食物难得,这些家伙对同伴的尸体也不会放过。

    “太弱小,这地宫中山锚的数量又太多,不值得浪费力气。”长天淡淡道,“这种异兽原本生性怯懦,在这地宫中变异之后也没什么长进,你看方才它们甫见萤光草的模样就明白了。蛮族是不可能用这种东西来充当宫殿的守卫。”

    她回想了一下,方才那山锚见到光明的表现,的确是好奇中挟带着畏惧的,显然这种生物若非被煞气所染,胆子应该是更小的。

    “那?”她有些儿迷惑了,“这些异兽难道是从土壤里溜进来的吗?可是地宫原本秘不透风,哪有缝隙可钻?”

    “兴许是被放养在这里的,目的却不是守卫。”他侧耳听了一会儿,“附近有水声。”

    是么?她可什么也都没听着呢,不过跟着长天应该是错不了。她也就放任他带着她九拐十八弯地绕啊绕,不知道绕过了多少条幽深的巷道。

    这一路上。他们都能听到甬道当中传来沙沙作响的声音,不过长天这回无心给自己找麻烦,敛住了两人气息。奔行得迅速无比,来回逡巡的山锚连他们的影子都没见着,就被突破了防线,绕到远处去了。

    宁小闲还注意到,这一路上果然没有类似于断龙石、机弩矢之类的机关、陷阱、乃至于地沟隐壑。“我说过了,蛮族不傻,知道一切机关术最终的敌人都是时间。索性不做这些无用功了。”长天传音给她道,“所以蛮族一定采用了别的方法,来守卫这里。”

    这里煞气浓厚。修仙者进来之后都被削了法术,形同凡人。不过敢进这里来的,手里必定都有些压箱底的本事,蛮族在这里留下了什么防御措施。才能保证成千上万年之后。仍能拱卫地宫而不失效呢?

    正思忖间,前面果然传来了轻而细的流水声,等两人又走近了三里左右,潺潺奔流的声音越发响亮了,并且她灵敏的嗅觉也闻到了一丝寡淡的水汽。

    这里居然有地下河!

    又绕过拐角,眼前豁然开阔。

    面前这处空间至少有四百多平方米。不知从何处而来的地下水漫过整片石室的地面往前奔流,水势湍急,水质又极其澄清。一眼就能看到底,所以他们知道。这里最深处只到齐腰。

    这竟然是一片巨大的水中广场。

    最重要的是,水中有鱼!宁小闲都能看到石室源头的活水时常冲下来两、三尺长的大鱼,在这片水场中扑腾了一会儿,溅起大片水花。与寻常流水不同的声音传了出去,很快就有山锚冲进来,在水里一阵扑捞,抓起鱼儿吃得不亦乐乎。

    长天和宁小闲互望一眼,彼此都恍然:地宫里近乎封闭,然而放养在这里的山锚是**生物,就算有煞气补充,不进食也会活活饿死。地宫的设计者匠心独运,在地宫中特地引入一条大河水漫石室。河水进来了,水中的活物自然也跟着被卷了进来,正好充当山锚的食物。只是这样的食物数量对于山锚来说,并不充足,所以山锚的数量也得到了有效的控制。

    宁小闲眼尖,正好看到水中还有绿藻,于是明白,地宫其实引入了地面的大河。只是山锚天生不会游水,不可能从河中逃走,而河水也堵住了石室的进出口,所以清新的空气依然不会灌进地宫里。

    不过,这地宫的主人为什么要饲养山锚呢?想必不是为了好玩。直觉告诉她,这个问题的答案她一定不会喜欢的。

    水室中的山锚来回巡逻了两趟,直到确认水中不再有新食物被冲下来,这才怏怏地返回地宫。水畔是猎食场,比较弱小的山锚也不愿意呆在这里,因为食物短缺时,这种生物也是会自相残杀的。

    这里陷入一片死寂当中。长天握了握她的手,传音道:“等等。”

    果然过了一会儿,另一条通道尽头突然有人声响起:“这里有活水。我们从这里逃出去吧!”声音虽然压得极低,却充斥着狂喜,显然话音主人已经受够了这地宫中的怪物。

    这地宫之中,果然有活人!

    宁小闲眨了眨眼。这些人好本事,连心跳脉搏都压至最低,否则山锚耳目灵敏,能听到凡人的心跳,他们岂还有命在?并且殉葬坑被打破之后,外界虽有新鲜空气涌入,但越是深入地宫,空气也越是稀薄,反之煞气浓度愈厚。这帮人能活生生走到这里,已经超越了多数修仙者的常识认知。

    另一个男子声音冷冷响起:“不过倒了个窝囊废,你就骇成这样?徐丁儿是自己作死,发出那般大动静,还差点连累我们陪葬。接下来多加小心,未尝没有完成任务的可能。想想那人许给我们的重金,那可是十辈子也花不完的财富,子子孙孙都能享用,你们当真愿意就这样轻轻舍弃了?”

    他这话说到后来,带着劝诱之意,其他人听了大概也觉得心动了,于是没有人再吱声。

    长天看了身边佳人一眼,见她杏眼微眯,知道她大感兴趣,于是传音道:“去试探一下虚实?”(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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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0章 不对等的战斗(月初求粉红票)

    “好。”她想了想,拉着他的手,悄悄跟了过去。修仙者可不会将普通财富放在眼里,更不会考虑什么“子子孙孙”,这一行人,果然都是凡人!她更感兴趣的是,这些人口里的“那人”是谁,竟然许下重金找凡人进来,目的何在?

    在长天和宁小闲的感知中,这群凡人一共七人左右,领头的是个满面络缌胡的大汉,听别人称他为昆老大。算上死掉的一个,这支队伍原本一共是八人。

    想来也是,在这种敌强我弱、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冒险的人数当然是精简些儿的好,否则哪个蠢蛋一个不慎就要引发团灭,这里可不是游戏,没有重来一次的机会。

    此时昆老大正带领众人从水室重新返回地宫。有好几人恋恋不舍地回头最后望了一眼水室,想来心中还有几分犹豫。这水路的确可能是他们离开凶险地宫的惟一机会了,却被他们轻轻放过。

    在昆老大的指引下,这群人果然有惊无险地躲过了至少三、四波巡逻经过的山锚,继续朝着地宫深处前进。老实说,这几人对上成群结对的山锚,实在太弱了。不过昆老大似是对这地宫的内部结构非常熟悉,每每都在刻不容缓的时候找到合适的遮蔽物。

    长天和宁小闲跟在后面,越发好奇起来。

    这里长年黑暗,昆老大等人自然不能执灯行走,否则对怪物们来说就是明晃晃的一块大肥肉。可是这帮人行走拐弯甚至奔跑都毫无滞涩之感,显然双眼也能暗中视物。

    这倒不算奇怪,因为流传在民间的丹方里头,有好几副都是吃下之后可以拥有夜视功能的,就是炼制材料诡异了一点,比如什么牛眼、狗宝。真正令他们感到惊奇的,却是这些凡人居然能和修士一样锁住体息。

    每个人身上都有独属于自己的气味,宁小闲这样的女子爱美,更是喷涂了凝香露,周身香气萦绕。

    可是当她潜入地宫时,运起神通,却能将身上的气味全部锁住,全不外泄,否则怪物的嗅觉何等灵敏,早就像闻着蜂蜜的狗熊一样扑上来了。

    这些凡人也不知用了什么办法,能够消除身上气味。只这一条,至少就说明了他们对地宫情形有所了解,并且是有备而来。若非有所恃仗,恐怕他们遇到第一只山锚时就会退出去了。金山银海虽好,也要有命去花才行。

    他们在黑暗中急速穿行,不敢发出半点声音。原本一切太平,昆老大口里默默诵念,想是在分辨方向和路径。这一处地宫建筑也实在严整,每一条甬道的高度、宽度、窄度都几乎完全一样,每个十字路口都相似无比。昆老大的记性再好,也是要反复比对的。

    看到这里,宁小闲更确信他事先得了这里的地图,否则绝不会是这般驾轻就熟。这可真是有趣,地煞绝脉早就被地宫镇住,只到了半年前地颤时才震开人殉坑的一个小口子,让地气溢了出来。这群人的东家,又是如何搞到地宫的地图呢?

    六丈开外,正有两只山锚悠闲路过。众人屏息停步,仿佛身化木石,山锚头上触角点地,却没有感知到人类的存在。这种生物也兼具一些蚂蚁的特性,头上的触角能感知地面上的颤动,所以昆老大等人遇上它们,尽皆要早早地站立不动。

    眼见得这两个家伙终于走远,队里人忍不住松了口气。不过人类的神经始终不可能高强度地绷紧,否则就会出错,就比如现在——

    “喀吱”一声,空寂的空间里蓦然响起一个微小的声音,仿佛有人踩断了树枝。

    这儿的地面通常来说是蛮干净的,地上躺着的也不是树枝,而是一小截山锚的断肢,也不知道在这里躺了多少年了,都有些发干发脆,方才在水室里说话那人不小心一脚踩上,顿时发出了这个动静。

    此声一出,人人色变,因为明明即将远离的两只山锚身形一顿,狰狞的脑袋突然转向这里,随后六腿齐动,闷声不响地扑了过来!

    它们在这地宫中繁衍了一代又一代,在这黑暗的环境中,早就练就了更加灵敏的耳目。这么静僻的地方发出异响,不是食物就是敌人。

    “该死!”昆老大压低音量急咒一声,对方离他们太近,不可能像当时抛弃徐丁儿一样再施一次丢卒保车之策,“老四,你来。”

    他们的战斗不仅要速战速决,而且还得尽量做到悄无声息,否则在这危机四伏的地宫里会引来更多敌人,诸如火、雷这样大动静的术法神通就不能使出来了。被他唤作老四的是个中年男子,脸瘦无肉,颌下有三绺须,若穿起道袍来还有三分仙风道骨的模样,不过现在一身紧伏的黑衣,只能显出他的干瘪瘦小。他被点了名也没推却,口中急速念动两声,手里丢出两张黄纸符,就叱道:“来!”

    轻飘飘的两张纸片落到地上,瞬间变成了两个身高丈二的青巾力士,豹眼环眉、燕颌虎须,周身更是肌肉贲张,看起来就是威势十足,只是眼中光芒呆滞,显然被召来的力士境界不甚高。这东西,宁小闲在岩城里也见到过,只是“老四”使出来,比当年岩城城主府里的樊真人似乎还要纯熟,看来是术业有专攻。

    不知怎地,此时她突然想起了皇甫铭曾经召出的小小螣蛇。那蛇儿双眼冷酷无情,显然是有灵性的,哪里是这老四召出来的力士能比?恐怕二者的威力也不能同日而语。

    这两尊青巾力士一出,众人都是松了口气。果然这两个家伙大步踏前,对准冲来的山锚就是狠狠一拳击了过去。若是对阵修士,这力士都没甚大用,对方可不会傻乎乎地站在原地任人来攻。不过山锚这种异兽依仗的不过是身强体健速度快,眼看两个认不出种类的猎物冲上来,立刻也是大喜,撑开巨颚就去咬。

    普通人被这样一咬,半边身子都会被啃掉。

    它们的上颚极其坚硬,适合咀嚼,但下颚却和多数动物一样脆弱。这两只力士被“老四”操控,出拳很准,一记勾拳就打在它们下巴上,顿时令这两个家伙痛得长嘶一声。不过它们均有骏马大小,这一撞之力也令两只力士忍不住后退了两步。

    两只山锚显然被打得有些脑震荡。“老四”操控这两只力士的时候,居然还能分心念咒,又分别丢出两只纸符,这回召出来的却是两只矮小的奇异生物,还不到人腰部那么高,动作却轻灵迅捷,爪子和人一样生有五指,握着一柄细剑。

    宁小闲看得明白,这一次纸符拟出来的却是猫鼬妖。这种生物的本尊在隐流里也有,蔷薇堂最出色的十名刺客里,有两名就是猫鼬妖。想必“老四”经验颇丰,已经看出山锚虽然体型健壮力气巨大,但身躯两侧各有三足撑地,想必转弯并不十分容易,因此召出了这种动作灵巧的怪兽,想要一举奏功。

    猫鼬妖出场之后,果然身化残影,几乎是飕地一下子就钻到其中一头山锚腹下。其中一只猫鼬妖细剑直刺而出,直取山锚腹部,另一只挥剑去砍山锚的长腿。这种类蚁生物看起来彪悍,但四足却是节肢状的,可想而知关节处应该也是相对脆弱,一旦被刺坏,即会行走不便。

    “叮”、“叮”两声轻响,老四的脸色变了。

    他对敌经验丰富,这一整套进攻方式说起来并没甚错误,可惜他漏算了一样东西,即是这地宫之中的生物,身体的强韧程度。

    两只猫鼬妖的武器的的确确都斩在山锚身上了,黑暗中都溅出了星星点点的光芒,乃是刺剑和山锚外壳磨擦激起的火花。可惜这头怪物只是再次痛嘶一声,倒退两步,低头就去咬腹下作怪的玩意儿!它们在煞气中浸淫已久,世代相传下来的基因也不知道变异了多少次,这外甲实在坚固无比,猫鼬妖的细剑,居然刺之不入,连山锚腹下的油皮也刮不破!

    幸好有两只力士挡在前面,其他人此时也纷纷出手。对付这样的怪物,本来火攻最佳,不过想必他们进入地宫之前也是做好了准备,此刻就有一名中等身材的男子急速念诀。宁小闲一听到他念的诀窍,秀眉都轻轻挑了一挑。只因为这段口诀和修仙者常用的陷地术是极相近的。

    果然他语音刚落,两只山锚足下的地面就突然发软,变得有若泥淖。它们长出这么大体型,就算体重比不上骏马,也实在称不得轻,在力士的压制下又不能发力狂奔。只这么耽误了几个呼吸的功夫,它们都被自己的体重压入了软化如泥的地面,十二条腿牢牢被固定住了,动弹不得。

    除了蛇蟒之外,什么动物没了脚都造不成什么威胁,众人大喜。此时其中一只山锚晃了晃脑袋,朝着面前的力士一张嘴,居然从口器中射出一股绿色的粘液,全挂在青巾力士身上了。

第641章 这里才是地宫

    它在危机关头喷出来的东西,自然不会只是恶心对方的。只听“嗤嗤”几声轻响,这尊青巾力士身上如遭腐蚀,肌肉发黑、萎缩,然后开始冒出缕缕青烟。

    若是喷在人身上,估计这一下要烧掉半个身子了。虽然青巾力士没有痛觉,但这酸液腐蚀性极强,只这么两个呼吸不到的功夫,它的臂弯就被蚀掉,再也抵制不住眼前的山锚。

    此刻,另一只山锚张开巨颚,狠狠咬住了身边同伴的肩部!

    这是玩的哪一出,手足相残?所有人都怔了一下,正在出招的人手上都缓了一缓,哪知这头山锚颈部绷紧用力,居然钳住同伴的肩部,硬生生将它从泥地当中拔了起来,随后朝着众人的方向激甩而至!

    蚂蚁能举起相当于自身体重一百倍的事物,这头山锚抓起体重相仿的同伴丢过来,自然不在话下。

    这两个家伙,居然如此聪慧,知道协同作战!昆老大等人面色大变,空中那头山锚却已经顺势张牙舞爪地扑了过来!在它的利器面前,再强健的人类躯体也不过是小鲜肉罢了。

    幸好这些人类也不是软柿子可任其揉捏,已有一人自身后解开大网,将四角扔给其他队友,随后迎着山锚的来势,兜头网了过去!

    “这气味,是上好的桐油。”宁小闲仔细嗅了嗅,传音道。长天看她动作有趣,忍不住顺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子。

    这张大网乃是用人发、乌金丝、棕榈丝、三股粗的麻绳以特殊方法织就,每个网眼都塞不进半个拳头,随后还要在桐油里面泡上三天三夜,才能变得结实坚韧,可用来围困异兽。这四个人的手法也颇有讲究,一待山锚入网就是一收、一绞,将它牢牢困在网中,挣脱不得。

    可怜这怪物的口器虽厉害,却不外翻,六足也只能奔行而已,若有虎狼的利爪,大网或许还困不住它。眼下它却被克得死死地,只能仗着力气大,将执网的几人几乎要拖倒在地。这网上也许还有玄机古怪,因为网眼最贴住山锚之后,居然深深地陷入它光滑的外壳当中,看起来像是拿火钳狠狠烙下去,疼得这怪物嘶嘶作响。

    “嗯?粹取过的炎火草精华?”她微一凝神就看出来了。巴蛇森林特产的炎火草经过粹取之后,火性极烈,不输给烙铁。这大网上居然还事先浸泡过这种东西。

    “不能再让它们搅出动静了!”昆老大低喝一声,手中翻出一把利剑,往网中的山锚脖颈砍了过去。这剑身明晃晃如一泓秋水,显见得也是人间削铁如泥的宝物,砍在山锚相对细脆的脖子上,却仍然吱嘎难听,还溅起了一串儿火星子。

    这怪物的壳,竟然坚硬如斯。昆老大口里咒了两声,手下接连发力,又是当当当连续三剑劈在相同的位置上。

    山锚的脑袋终究不是精钢打造的,这么几剑下来终于被砍掉了,落在地上咕噜噜打了两个转儿。

    另一头六足还陷在地面里的山锚见状,突然仰头,张大了口器。凡人什么也没能听到,但在宁小闲和长天耳中,它发出了极尖锐的声音,像利刃划过玻璃,又像警报器的鸣响。“这怪物在求救了。”她转头望着长天,想看他下一步的举动。

    “稍安勿躁。”长天冲她摇了摇头,冷酷道,“要是这些凡人只有这么两招伎俩,也不值得我们打探究竟。”

    昆老大也看出不好,怒道:“这畜生在招徕同伴!”趁着山锚张大嘴的功夫,长剑挑出,从它口中笔直刺入进去,后脑穿出。这怪物的口腔比外壳柔软得多,当然吃不住这一剑的威力,尖鸣声一时便断了。

    “快走。”他身边的老四低声对大伙儿道,“一会儿这里就全是怪物了。”

    众人火速收拾了地上的东西,昆老大趁机将面前山锚的脑壳劈开,伸手进去摸索了半天,最后摸出一颗鸽蛋大小的黑色珠子来。宁小闲奇道:“这是什么?”

    “山锚所产的蚁珠。多数昆虫是不会产珠的,山锚是个例外。饮了这珠子浸泡的水,能治疗风湿病、老寒腿。嗯——”长天附在她耳边轻轻道,“对男子来说,每日饮之还有壮阳之效,所以拿到市面上应该能卖个好价钱。”絮絮而谈,趁机将热气都喷入她耳中。

    在这阴晦的地宫中,这家伙居然还不忘调|情!她赶紧扭头,红着脸轻轻啐了一口。

    此时众人已经准备离开了,黄巾力士召唤的时间已到,重新又化为纸片落到地上。队伍中最年轻的一个后生约莫只有二十出头,他路过被劈下来那颗山锚的脑袋时,忍不住抬腿踢了过去道:“让你吃人!”

    昆老大正好回眼看到,惊道:“不可!”

    却是迟了。地上的山锚脑袋原本大张着嘴,此时突然如弹簧闭合,“咔嚓”一声合拢起来!其用力极巨,几乎连口颚都要咬碎了。

    后生仔吓了一跳,下意识地一缩腿,却哪里有人家快?巨颚合拢,已经将他右脚所穿的薄底快靴啃出个血洞来,鲜血一时滋滋喷出,难以遏止!他猝然受此剧痛,忍不住就要惨呼,却被人提前一巴掌按在嘴上,将呼声都压在了口中没有逸出来。

    老四低喝道:“他见血了,血腥味会引来其他怪物!”其余人都是脸色骤变。

    堵嘴的手掌很快就收了回去,后生仔眼泪涟涟地看着昆老大,颤声道:“舅舅,救我啊!”

    昆老大面色铁青。都说蛇头剁下来还能咬人,岂不知这些怪物生命力比蛇还顽强?这小子忒莽撞了,这若是别人受了重伤,他必是狠下心来一刀剁翻,省得连累别人。可这小子是他亲侄儿啊,从穿开裆裤时看着长大的,又一向得他那婆娘喜爱。这要是任他殒在了地宫,回去都不好交代。

    所以他咬了咬牙,从怀中掏出个玉瓶,倒出一剂丸药递给后生仔道:“吃了!”

    这丸子一拿出来就有清香四溢,显然也是一味好药。长天笑着看了看前方佳人,果然宁小闲只闻了气味,就轻“咦”了一声道:“正水玉露丸?闻这香气,调配得还不错哪。”这种药丸是凡人能炼出的最好丹药,服下之后伤口立即止血止痛,毒素也会被驱除。

    这时昆老大已经将后生仔按坐在地,伸手除了他靴子,凝目一看松了口气。原来这小子也算机灵,缩腿得快,只被咬掉了右脚最后两个脚趾,不算什么致命的伤势,只要好生将养半个月,不沾水,不碰鱼生,也就痊愈了,这世上缺胳膊少腿的人多的是,他这伤残于行动也没多大碍事,训练一段时间也就能和以前一样行走自如,不露破绽了。

    可偏巧现在他们位于该死的地宫里头。这些怪物嗅觉一个赛一个地灵敏,这小子伤口的血腥味儿就像新鲜的饵食,会引诱怪物如同鲨鱼群一样循味而来!昆老大皱眉,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盒药膏,一小块发皱的兽皮。先将药膏敷在伤口上,然后用兽皮紧紧包了四层。这兽皮是沙漠当中某种小兽的胃部皮囊,没有别的用处,但密封性很好,用来裹住后生仔的脚之后,那血腥气味的确暂时不再传出来了,只是他短时间内也不能自由移动。

    她鼻中闻到了熟悉的药香,定晴一看,原来昆老大拿出来的药膏竟是宁远堂对外发售的金疮药。宁远堂当时也做凡人生意,这药效远胜别家的金疮药更是打响了招牌,成为销路最广的商品之一,走的平价和薄利路子。似昆老大这样的人,身上备着也不奇怪。

    他随手点了两人道:“你们过来,扶住他,我们先离开这里再说。”那两人果然跑过来,将后生仔架着走。他在这支小小队伍当中的威信应是很高,其余人面上虽然有惶惶之色,却没有出声反对。

    接下来,昆老大带着众人急急穿行过四、五条甬道,终于走到了一扇金属门前。严格来说,这是门框,有框而无门,高三丈,宽度却不到五尺,任何人都能自由通行其间。昆老大轻轻敲了敲门框,听着低哑的声音才点了点头:“果然是这里,没走错。”低暗的金属声传来,是青铜所特有的。

    一行人穿过青铜门框,都是齐齐一愣。

    眼前豁然开朗,竟是一处偏殿。殿高至少也有十五丈(五十米)左右,面积是东、西各两千步左右,其墙壁、殿顶、地面,全部都以青铜铸成。也不知道浇铸时在铜液中掺入了什么物料,经过了这么多年,青铜的色泽依然没有改变。

    这处偏殿看起来空空荡荡,但在四个角落都有一尊高大的神像矗立。昆老大等人,就是从其中一尊神像的脚下走出来的。他们仰头去看,这些神像雕琢手法粗犷大气,体型和面貌都与人类相似,上半身赤裸,露出虬结健美的肌肉,两只胳膊都套有护臂,腿上着护膝。四尊神像,手上所执的分别是杖、剑、戟、塑。

第642章 逃命!

    明眼人一看就明白了,方才他们经过的庞大人殉坑和奔行过的纵横交错的甬道,甚至都不算作是这地下建筑的本体。从这青铜大殿开始,他们才算真正进入了地宫。

    所有人都在暗暗腹诽,这地方,到底有多大?

    与刚才甬道中的伸手不见五指不同,这座大殿当中有极微弱的光。光源居然是四尊神像护臂、腰带和护膝、靴子上镶嵌的大块宝石,其中最大的一颗红宝石比人的脑袋还大。若非急着逃命,必然有人想上前去撬几枚宝石下来,这样的宝贝拿到外头去卖,足可换得下半辈子吃香喝辣。

    走到这里,昆老大反而踯躅不前了。这偏殿太过空旷,没有任何遮蔽物,万一众人行进时遇到任何危险,都找不到缓冲的余地。

    此时,昆老大背后的后生仔突然悄声道:“舅舅,你看神像的眼睛!”

    得他一说,大家都抬头望去,顿时觉得毛骨悚然。

    原来这四尊神像所处的方位虽然不同,但紫色的眼睛却像是一瞬不瞬地瞪着脚下这行蚂蚁一般的凡人!明明只是雕像,但那眼光中透出的阴邪、恶毒和嘲笑之意,竟然清晰得让所有人背上都冒出了冷汗。

    有人不安道:“这是怎么回事,这雕像是活的?看我的眼神,像是在看上好的肉干。”

    “老四”沉声道:“莫胡思乱想,不过是雕工精湛的效果罢了,我们还是快走罢。”

    此时。背后的甬道中已经传来了沙沙的声响,众人对这声音都不陌生,知道是山锚追来了。听起来数量还很不少,都是脸上变色,在昆老大带领下,赶紧沿着大殿边缘往前奔去。他眼力不错,已经看到对面的青铜神像脚下似乎还有两扇更加高大的门户,想必就是出口。人的本能即是如此,下意识地就会躲开空旷的区域。哪怕要绕远一些儿的路途。

    十几个呼吸之后,山锚黝黑发亮的身影果然从甬道当中钻了出来,并且毫无疑问地捕捉到了昆老大等人的动态。可是出乎意料的是它们居然站在青铜门框后头犹豫着,甚至有几头还来回转了两圈,似乎对这青铜大殿有所畏惧。

    昆老大偶一回头看到这幅景象,不喜反忧。低声催促众人:“快走。快走!”此时情形危急,众人都撕开早捏在手里的一张纸符,紧跟着身上青光一闪,似有小风萦绕全身,脚下的速度立刻提高了两成。这正是疾风符生效了。

    眼看猎物逃得飞快,杀戮和捕猎的欲|望终于超过了一切,三只山锚头上触角一阵乱动,终于再忍耐不住。冲进青铜大殿,直奔昆老大等人而来!

    事实证明。两条腿要跑过六条腿,难度还是很大的,尤其在双方都是直线竞速的前提下。山锚六条长腿齐动,只划拉了几个呼吸时间,双方之间的距离就拉近了三分之一。这可不是什么低成本小电影中的场景,主人公可以凭一双肉腿跑赢怪物,所以昆老大很悲剧地测算了一下,自己这七人想要全身而退是不可能的,如果想逃到对面的大门里,至少要付出两人作为饵食的代价。并且他那侄儿脚上有伤,万一山锚追得太近,旁边那两人恐怕是要丢下这个累赘当诱饵,自己逃命去。

    这是人的求生本能,他如何能够苛责?

    “当真晦气!”他虽然对这地宫的地形有所了解,却不知道这里都养了什么怪物。凡人要对付这些玩意儿,难度实在有些大了。

    他再一转头,果然发现跑得最快的一只山锚已经接近了队伍的末端,也就是架着他侄儿奔跑的那两人,双方相隔只有四、五丈距离了。他手里自然还握有些杀手锏,却不合在此时用出,所以心里只道一声“罢了”,扭头不去看即将发生的惨剧。

    此时那头山锚又追进了两丈有余,一张一合的巨颚已经清晰可见。可惜这种生物跑得虽不慢,却没有跳跃之力,否则现在只需一个纵跳,就能将这三人拿下。

    场中谁也没注意到,青铜大殿顶端的黑暗中有些异动。

    敌人追近,扶着后生的两人冲过一根六人合抱的柱子后交换了一个眼色,果然打算将他抛下。偏在这时,青铜殿柱上突然弹出来一物,形若粗而长的软索,速度快得在空中划出一道残影,无论是人类还是山锚都还没看清,这条软索就缠上了山锚相对纤细的腰部,然后用力一拉!

    这大如奔马、重逾数百斤的山锚,竟被这条软索强行拉上半空,缩回大殿顶端的黑暗之中。

    随后,那里头便传出一阵嘶嘶声。众人能分辨得出那是山锚负痛时的惨叫,另一种啪嗒啪嗒的奇怪声响,就听不出是什么玩意儿了。不过那头山锚显然是倒了大霉,折腾了四、五声就沉寂下去,显然被暗中这不见头尾的敌人给弄死了。

    殿中余下的两头山锚见状,一个急刹车齐齐停住脚步,突然掉头往回奔去。它们奔行起来又快又稳,可惜腹边生足太多,转身很是麻烦,可这两头偏偏干脆俐落地克服了这个毛病,回奔的速度比扑过来追人时还要快得多,显然知道危险降临了。

    它们都离这殿中的青铜柱子远远地,所以大殿顶上的敌人终于现身了——

    一头身长五丈左右的大家伙从柱上“游”了下来,灵活得宛若水中的鱼儿,离地还有三丈的时候尾巴在柱上用力一撑,庞大的身躯纵身跃起,四脚舒展,滑翔而下,居然比底下奔跑的山锚速度还要快得多。

    它在半空中就张大了嘴,顿时那条软索再度出现,奇准无比地扑向眼前的山锚,只一下就缠住了它的前腿,用力往后拉。众人这才明白,软索居然是这巨大怪物的舌头。

    山锚死命挣了两下,发现根本挣不开,一口酸液喷了上去,将这条软舌蚀得滋滋作响,却没有像黄巾力士那样被腐蚀到底,只是痛得一颤,缠得更加用劲了。

    山锚似是也知道自己大限将至,居然拿出烈士断腕的勇气,一口咬在自己被缠的前腿上!“啪”地一声,腿断,软舌缩了回去。山锚瘸了一腿,不过还余下五足,奔跑起来仍算平稳。

    新出现的怪物在平地上似乎跑得不快,见机怏怏地吃了一条蚁足权当零食,随后慢吞吞地转过身来。

    众人这才看清,这家伙的个头虽大,但身体和脑袋却和蜥蜴长得很像,皮肤粗糙如岩石,上面布满了皲裂的纹路,鼓出来的双目可以同时各朝一个方向转动,看起来说不出的诡异。它嘴里正咽着山锚的一条前腿,这张血盆大口颜色赤红,牙齿细而密,吃起东西来狼吞虎咽,更像是囫囵吞下而非用牙去嚼。

    这怪物四肢伏低,莫怪跑起跑来吃力,但是肋下生有薄膜,张开来形似降落伞,方才从空中掠下来时,靠的就是这层薄膜的浮空之力,才能直接飞到山锚正上方去。柔韧的尾巴都占到身长的三分之一,背上有长短不一的棘刺高高竖起。

    这头怪物定定地看了正在狂奔的人类几眼,眼中似有好奇,过了一会儿才顺着柱子又爬回了大殿顶端,动作温吞得如同七八十岁的老头子负手在街上散步,若只看它现在的步态和神情,很难想象它方才扑下来掠食时的迅若奔雷。

    此时另一只山锚已经逃到了青铜门框附近,眼看就要胜利大逃亡了,估计连它自己都松了一口气,上方的青铜墙壁突然又飞弹出一条舌头,瞬间将它卷了上去,几个呼吸过后,一切重归平静——这变异的大蜥蜴,居然不止一只!

    倒是那头跛足的山锚逃进了甬道之中,逃得了性命。

    人们哪还需要昆老大提醒,脚底像抹了油一般,逃得比什么都快。他们视力再好,也看不穿头顶正上方数十米处的黑暗,鬼知道那里趴着多少变异蜥蜴啊?现在它们还没对众人动手,大概是觉得他们长得比较奇特,毕竟这数万年来,蜥蜴的食谱上大概只有山锚这一道菜,等它们回过神来,发现这群柔弱的小人也能吃的时候,估计就会迷恋上人肉的味道了。

    数百丈的距离,在众人的全力疾奔之下,终于奔到了。

    这一道青铜门更加宏伟,光是高度都达到了二十丈,宽度能容六辆马车并行进入。昆老大看着眼前的通道,只觉得满嘴都是苦水,因为前面的道路地面清一色都用青铜浇铸,又平整、又干净,走在上面都有肃杀静穆的感觉,却有个最大的特点——宽!

    这么宽的路面,那变异蜥蜴就算体型再大个两倍,一样进得来。这么可怕的怪物若是蜂拥而至,他们拿什么去抵挡?

    这接下来的路就静悄悄地,既没有山锚,也没有变异蜥蜴。一行人踩着青铜大道往前奔去,也不知道跑了多远,昆老大突然停下来轻轻嘘了一声道:“停住,有水声。”(未完待续。。)

    ps:  2月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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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人之躯走西游?作死! 多亏随身带着妖怪帅哥,充不了打手也能当个养眼的智囊。 且看她一介弱女子如何在仙妖漫天的世界里, 吃喝玩游,样样不落。 (6月每日三更求粉红票。保证完本,不胜感激)宁小闲御神录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宁小闲御神录,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宁小闲御神录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