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结篇 最终之战(49)
方圆千里之内的生灵,无论是巨木还是蚤虫、人类还是花鸟,都在瞬间化作齑粉!
这其中,就包括了在神山附近战斗的大量蛮人和修仙者。
不过他们的消亡还比不上接下来的场面来得震撼:
在爆炸的瞬间,主峰虽有阵法相护,却也没能坚持过一秒就被其可怖的威力分崩离析。
那一尊直入云霄、数万年来彰显蛮祖功绩的巨型石雕,直接被炸成了漫天石雨,再也不能睥睨众生。
大地同样承受不起这样的冲击。
地底传来了沉闷而不祥的巨响,紧接着震荡波传出,将地面摇开无数深壑,仿佛在大地上划下的一道又一道伤口,其中的血红,是地底翻腾上来的岩浆!
一时之间,神山腹地面目狰狞,仿佛末日降临!
爆炸的最中心,没有生灵能够存活下来,除了几位神境。
众神已经跃至半空,望见眼下的一切都不由得瞠目结舌,乌谬更是面色沉凝。方才爆炸兴起的瞬间,他施展空间领域想将大黑天和白虎困在其中,哪知法则之力动荡若此,领域才刚刚放出来就被狂暴的力量乱流给撕得七零八落!
在这片紊乱的空间中,谁也撑不开自己的领域。
大黑天苦着脸,和白虎一起奔行在废墟当中。如今天地法则紊乱,他的遁地术都暂时失灵了。望着眼前景象,白虎眼中浮起难以置信,而后就是抑制不住的惊喜:“莫不是那家伙……?”绝境逢生,谁不欣喜若狂?他以为南赡部洲就要陷入最深沉的黑暗,哪知还有机会迎来一线曙光!
大黑天笑得嘴都快咧到耳后:“是,巴蛇晋入真神了!”他轻咳一声,“还是我,那个,是我们将他唤醒。”
白虎此时也无暇去考虑“我们”是谁,目光只在爆炸中心逡巡。
黑灰色的云团升空扩散后,原本巍峨的神山主峰已经不见了,原地只留下一个深不见底的大坑,至少深达千丈。
引发这场混乱的两位主角,却不见了踪影。
地底忽又传来异响,像是其中有万马奔腾,震得地面上的石子儿都翻滚不已。大黑天不笑了,脚底更是抹了油,一味向外发力狂奔,根本不理会蛮人诸神:“快走,地火要喷发了!”他生来就是地鼠,对地下的异动比其他神境更加敏%~感。
话音未落就听闻轰隆巨响,巨坑的大裂口喷射出千丈高的焰柱,白汽和黑烟冲入高空,滚滚向外扩散。
两位真神的战斗,直接引发了地火的喷发。
白虎轻吸一口凉气。先前他在战斗中虽受神王压制,却未觉出对方有多么惊天动地的本事。直到现在他才明白,神王对付他根本未尽全力。
蛮祖原本无敌于天下,神王虽得他传承,毕竟成神时间太短,只有在激烈的战斗中才能快速成长。至如今,终于也要大成了。
这消息,实是令人绝望啊。
白虎微不可闻地叹口气:“金乌也被乌谬打伤,阴生渊被杀;若非沙度烈突然投敌,我们原可再多坚持一会儿。”
大黑天沉着脸道:“果然是这样。”没好气地往后方侧了侧头,“被你说中了。”
“你”?白虎微一摆首,就看到丰神如玉的男子与他们并肩而行,雪发红眸。
“奉天府主?”怪不得方才助他逃脱的神通看起来那般眼熟,原来是汨罗的红莲业火。再一细看,此人终有不同了,竟已晋入神境。
汨罗颌首示意,环顾四周道:“乌谬惯会审时度势,从来以大局为重。若蛮族众神发现神王不可战胜,恐怕第一个倒戈的就是他。”他低声道,“乌谬从来顺‘势’而为,行事方式很容易被预测。”因此他们才忙不迭赶来援场,可惜金乌还是重伤了。
白虎嘿嘿冷笑:“我也送给他们一份大礼,怀柔给我的东西,方才已经派上用场!”言罢低语几句。
那东西,当世只有寥寥几人才知。
“已经放出来了?”
“是。”
汨罗微微皱眉:“那东西,蛮族历史中必有记录,再说现在活下来的神境也就这么寥寥几人,他们不难推溯到你这一方。倘真如此……”
一语点醒梦中人,白虎面色骤变:”不好,他们会找上符舒!”他的确想复仇,却不想断送心爱女人的性命。“我要赶回去一趟。”
“去罢。”大黑天笑道,“那东西既然放出去,蛮人军中必定大乱。”
汨罗点头,红眸中光芒闪动:“这是挥军进击的良机,不可错过。且回,互为照应!”
另外两人都应了一声,于是兵分三路,各自领兵去也。
……
乌谬等人亦正往外飞奔,曹牧忽然往天外一指:“看那里!”三人抬头,都望见天幕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黑洞,看似天隙,却比目前已知最宽阔的天隙还要大上两、三倍不止。
它甫一出现就本能地扩张,又产生极强劲的吸附力,众人就见附近的大石、断树、草屑纷纷往上飞去,甚至地火喷发出来的岩浆和火山灰都被它吸入进去,风、火和各式杂物组成的风龙卷横扫四方,几乎将所过之处一扫而空。
乌谬修为最接近真神,只看一眼就明其因,不由得变色:“不好,那两人相斗的威力,南赡部洲都快要承受不起!”天外世界连神境的群战都禁不住,南赡部洲的天道要强大得多,然而如今好像也到极限。
但在这时,地面冲击波的覆盖范围只过百里就戛然而止,爆炸和地火喷发也只局限在这一块范围内,只有数以亿万吨计的火山灰乘着云雾冲向四面八方;紧接着,天上的黑洞扩张遭遇某种奇特的力量强行制止,像是布袋被人硬生生收紧了口子。
古尔登奇道:“那是什么?”
“真神战斗的力量,被吸走了。”乌谬顺口答道,目光转往某个方向,微微眯了眯眼,“或者说,被偷走了。”这情况并非首遭儿,此前几乎每一次群神大战,造成的破坏都被大大抑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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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更,16时送出。
完结篇 最终之战(50)
这一回也不例外,倒让他很有些惊讶。
到底是何方神圣才能办到,天道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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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青璃和旱魃当然不会错过神山主峰发生的剧变。事实上,长眼睛的生物都不会错看这末世一般的场景。
所谓天翻地覆、所谓生灵涂炭,不外如是。从前只有天威方至于此,如今这场浩劫却由两位真神带来。
冲击波由远及近,即将冲到八古峰,柳青璃深深吸了口气,握着“寸光阴”往地上重重一杵。
萦绕在这柄镇界神物上的红光忽然变得格外浓郁,直似血气冲天。柄上嵌着的宝石更是以惊人的速度转作深红色、朱红色……颜色越深,越令人觉出不祥。
最重要的是,柳青璃这动作刚做出来,远方那一场旷世大劫就停下了往外扩张的脚步,死死局限在百里之内。
旱魃同样目瞪口呆,柳青璃却低头望向“寸光阴”,轻声道:“果然如此,惟有真神之间的生死大战,才能将‘寸光阴’喂饱。怪不得要长天晋为真神,天道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声未落,边上就有人接话了:“哦,‘寸光阴’已经吃饱了么?”
这声音清脆悦耳,像挂在屋檐下的风铃,叮琅作响,绝非海勒古。柳青璃闻言豁然转身,眉头微微皱了起来,眼中带出两分惊疑:“宁小闲,你怎么来的?”
林间的空地上不知何时多出一个婀娜倩影,意味深长地望着柳青璃,齿如瓠犀。那眉、那眼、那唇,无一不美,然而教人费尽心思也瞧不清楚,仿佛隔雾看花,只能留下一个大概而冷冽的轮廓。
“跨越虚空。头一次施展这种神通,不太熟悉。”宁小闲将远方的浩劫看在眼里,不由得皱眉。看来自己还是慢了一不,“来晚了,不好意思。”
不过她脸上哪有半分不好意思?海勒古蓦地上前半步,将柳青璃挡在自己身后,眼中精光四射:“小心,她已是神境!”
神境!柳青璃忍不住惊愕,她若是没记错,仅在几个时辰之前宁小闲还被神王射爆了妖丹,直接被打回原形,变作了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怎地现在就成了神境?
可是她现在面对宁小闲,就能清晰无比地感受到的对方眉眼中的疏漠。非有意为之,只是身份已经卓然。
还是那句老话,神境以下,皆为蝼蚁。此时此刻,玄天娘娘到底是气势不同了。并且她与周围的林木几乎融为一体,海勒古作为旱魃这种独特的存在,对生命气机的感应格外敏%~感,都未感知到她的到来。
这真是了不起。
不过是从天亮到天黑的功夫,眼前这女子就已历经了大落大起,从绝境谷底再度泛海弄潮。
世间奇幻,莫过于此。
宁小闲顺手摘下一截松枝,拿在手里把玩:“‘寸光阴’这是已经吸饱了能量?”
看样子,丈夫先她一步赶到了。瞧远方那般天翻地覆,长天想必已经晋入真神,不然弄不出这样的大阵仗。这个等阶的较量已经超过神境能力所及,她就算赶去也插不上手,不若替他先解决隐在八古峰上的隐患。
她总有一种预感,“寸光阴”会给自己夫妇二人带来大麻烦,因此必须尽快处理妥当。
柳青璃作为神器的掌管者,自然对它的状态一清二楚,闻言轻轻摇头:“还没,但快了。”
宁小闲凝视着她,像是要看进她眼底:“将它交出,我就计往不咎。”
这话说出来,柳青璃就明白,她已经知道自己曾经指点阴九幽去寻她下落。以阴九幽对阴九灵的信任程度,以阴九幽对长天夫妇的痛恨程度,宁小闲从他手中生还的机会其实小之又小。从这一点来说,她是阴九幽的帮凶。如果没有神国中那一番变故,阴九幽大概已经抓着她去找神王交差了。
“那非我本意,只是顺天而为。”柳青璃面色很是镇定,因为这一道指令,原就是天道下达的!天道要她将宁小闲的下落,透露给阴九幽知晓。“修仙者阵营的神境就快要全军覆没,你不去搭把手?”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宁小闲说这句话时,目光却在旱魃身上流连,“海勒古,不若你与我同去?须知我们万一落败,神王也不会放过你守护的柳青璃。”
海勒古目光一瞬,似有意动,但最终缓缓摇头。
宁小闲也不强求,轻轻“呵”了一声。那笑声如银铃清脆,其中的讽刺之意却像尖针一般扎在海勒古心头。
身为神境,他也是有尊严的。
此时天地之间异象又起。八古峰顶的海拔在云层之上,这会儿三人却觉面上微凉,抬头看去,竟发现雨点从天而降。
雨从哪儿来?
最蹊跷的是,雨水并不透明,反而浓得像墨汁,落地之后并没有融化,就直接凝成了坚冰。
黑色的、岩石一般的坚冰。
“天地乱象。”海勒古举目四顾,望见地上的物事开始向上浮起。起先是石子、碎叶和其他小东西,紧接着就是原本匿在林间的狼、灰熊这等块头的生物。
就连在场三人,都觉得脚步虚浮、身轻如燕,仿佛可以御风而翔——
事实上,的确有许多不该呆在天上的东西都飞了起来。
更准确地说,是浮了起来。
对于这种现象,宁小闲有个更好的形容词:失重。
重力不见了,或者说,重力的方向反了。弱水河的秘密就在于其重力作用是上下颠倒,才有鹅毛不浮的特性。可是现在,众人所在的这片空间都是如此。
紧接着,天黑了。
这一场神山大战打得正激烈时也不过是午后,烈阳高挂。也不知怎地,这片天忽然就暗得伸手不见五指,而夜空中连半颗星辰都看不到。莫非虚泫早就返回东海,宁小闲还以为自己置身于他的五感尽失领域。
好在她晋入神境后对大道了解更深,立刻明白这是空间法则被改变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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占用大家一点篇幅,将后续做个说明。
首先水云要说声抱歉,原计划1月底就会完本,然而这本书收尾的难度实在远远超过预期,到目前已经改过了4-5个版本的结局了,但是都不满意,并且细节也是越加越多。
水云心里一直有个执念,当年太年轻,没能给宁小闲一个好的开头,那么至少也要给它一个好的收尾。
不能善始,力保善终。
所以接下来还要占用大家月份一点时间,继续把文磨好,写好,争取豹尾。
此路崎岖多艰,感谢大家的温情陪伴。
完结篇 最终之战(51)
其源头,自然就是正在激战中的两大真神,又或者空中的天隙也横插了一脚。
难怪天道对真神从来忌惮,只因后者已可以直接干涉它的运行了。况且眼下还是两大真神互尽全力地搏杀,很轻易就将法则扭曲得面目全非。
再这样下去,很快就会致天地失衡。
幸好就在这时,柳青璃再度举起手中的“寸光阴”,重重砸在地面上。
大音希声,众人却觉心中皆是一震,连头脑都清醒不少。
紧接着,黑夜褪尽,重新换成了青天白日;黑冰化成了水,飞上天的东西又重新落回了地面。
“寸光阴”再度发威,将真神焕发出来的力量余波吸收了十之七、八。
可是像宁小闲这样的细心人就会发现,“寸光阴”汲取的力量并不完全,并且也越来越少了。就好像这支贪得无厌的权杖终于快要吃饱,于是吃相不再那么难看,反而有些温文尔雅起来。
那么问题来了,“寸光阴”吃饱以后就会闭起嘴,那么两大真神激斗溢出的能量,又要从哪里渲泻?
这个答案,众神境当然是知道的:
天道掌控下的南赡部洲,不得不承受之。
大黑天忍不住道:“那两个真神哪里去了?我能感觉他们的气息就在左近,却不能准确定位。”神境对于气机体察之敏锐自不必言,他若是闭上眼收起神念,大概会以为这两人就站在他身前,不过事实总教人不解。
“恐怕是因为,他们无所不在。”汨罗沉吟道,“我晋升神境时服下道果,倒窥得一点天机。真神之间的战斗方式与我们截然不同,若非亲见,难以理解。”
“晋入真神之后洞察天机,渐如天道行事。天道无所不在,他们自然也有这样的本事。”那已经是另一个层次的战斗了。
大黑天沉默,好一会儿才干巴巴道:“看来,他们已经可以摒弃原身。”如他们这般妖兽,神境之前都无止境地追求原身的强大,尤以巴蛇登峰造极。可是再想晋升真神,反而就要摒弃长久以来的优势,不知道多少人倒在这一关,从此不起。
巴蛇做到了。虽然时机不对,大黑天眼里还是写满了赤果果的羡慕。身化天地啊,这是多少神境的梦想!
这一回,汨罗很诚恳地回答:“我不知道。”
……
天地重放光明,却没有回复原有的秩序。柳青璃并不管外间怎样天翻地覆,她一对妙目始终盯着宁小闲,紧声问道:“他呢?”
“他”,自然指的阴九幽。
宁小闲看出她的紧张之色,心知她在想些什么,遂呶了呶嘴:“没了。”
“胡说!”柳青璃柳眉倒竖、勃然作色,连带握着的“寸光阴”也嗡嗡作响,“你绝非他之敌手!”
“他心心念念要取我性命,现如今站在这里的却是我,你以为他能有什么好下场?”宁小闲把手一摊,漫不经心道,“看来,天道转眼也将你卖了。”天空中时常有不明物体抛落,可能是断掉的大树,可能是兀自燃烧的岩石。她往前紧走几步,刚好躲过了兜头落下来的岩浆。
那东西落地,嗤地一声,慢慢冷却变成了黑色的石头。
天道有意隐瞒,否则她这一路赶来,柳青璃怎会不知她的行踪?宁小闲眯起了眼,“莫要天不知,除非己莫为。柳青璃,你拿着‘寸光阴’想打什么小算盘?”虽说柳青璃一直为天道办事,但她绝不信这女子甘为傀儡,没有一点私心。
柳青璃紧紧握拳,一字一句道:“阴九幽何在?我决不信他死了!”
“你是不信,还是不愿信?”宁小闲眯起眼看向她,“奇怪了,阴九幽的死活,与柳青璃何干?你这么着紧他,不怕暴%~露了自己?”
柳青璃侧了侧头,目光中暗藏两分嘲讽:“现在换作你要给天道卖命?”
“我不是你,天道可管不着我。”宁小闲指了指她手中的“寸光阴”,发现它现在不再是颗透明纯粹的宝石了,颜色越来越深,倒像是身体里面抽出来的静脉血,给人浓腻而粘稠的感觉,“我却不能由着你给这场大战添堵。”天道算计两端,她断不能容忍。
柳青璃却摇头道:“这一回,我不打算听天道的了。否则,它怎不将你的下落告诉我?”天道虽然敦促阴九灵入世执行任务,却也没放松对她的监管,一旦发现她阴奉阳违,马上就借助阴九幽之手,将消息传给了宁小闲。
借刀杀人,它这一手玩得纯熟已极。
她的眼眸亮比星辰,神态却越发镇定。宁小闲知道,只有下定了决心的人才能如此,她不由得皱眉:“天道到底要你作甚?”
“阴九幽没死!”柳青璃字句间皆是坚定,“我拿这个秘密,换他平安。”阴九幽对长天夫妇的仇恨,她再了解不过,绝不可能放过宁小闲不动手。可是宁小闲不仅未死,修为还攀上了神境!这可不是轻而易举可以达到的成就,否则人才济济的南赡部洲为何数万年来都才出过百余位神境,还是将蛮人阵营的也计算在内。
也就是说,宁小闲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另有奇遇,恐怕与阴九幽脱不了干系!她见着宁小闲时,心底就浮起一个不靠谱的猜想:该不会是,这女子夺走了阴九幽的魂力,因此才修为大进的罢?
然而阴九幽是何等人物?她决不信他会这样悄无声息地消亡!
宁小闲目光微动,也猜到她心中所想,因此也不犹豫:“好。”阴九幽本来就平平安安的,拿他白换她掂记很久的消息,这买卖太划算了。
“天道要我持‘寸光阴’吸饱能量,而后——”这一回,柳青璃未再推托,给了她一个清晰答案,“再度封印神山!”
宁小闲愕然,随即沉下脸色。天道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现今神山风云际会,南赡部洲的最顶尖战力都聚集于此,天道若是将神山重新封印,也就将他们一勺都烩了。
完结篇 最终之战(52)
原本这计划实施起来难度太大,谁也办不到,然而“寸光阴”当中蕴含的能量实在太过巨大。如果柳青璃听命行事,说不定真有实现的可能。
“神王怎办?”她喃喃道,“他不会被自己的神通封印。”
“那我就不清楚了。”柳青璃很干脆地耸了耸肩,“天道只想我听命行事,棋子只要走好自己的步数就行了,你以为它会将全盘计划都告诉我?”她凝视着宁小闲,“我不遵天命对你们只有好处,你何必来拦我?”
“也是,你不过是天道手里一枚卒子。”宁小闲轻呵一声,“你在地府与天道定下协议时,天道必定有些限制条件,怎会由着你胡来?柳青璃也根本没有率性而为的理由,除非——”
“除非你根本没有失去记忆。”她的目光转为森冷,“你是阴九灵!”
如果是个清白的灵魂,柳青璃不喜欢为天道办事大可以直接拒绝。只有心中常怀鬼胎之人,才会阴奉阳违。
阴九灵投胎变成了柳青璃,关于她有没有接续从前记忆,这个问题宁小闲和长天讨论过无数回了,始终都没有定论。按理说,魂魄只有回到地府才能想起前几世过往,南赡部洲强大的轮回机制会确保他们活着的时候只专注于当下这一辈子。
可是她境界越高深,越明白天网恢恢背后还有一句话,叫作“网开一面”。凡事都有例外,那可是阴九灵,蛮族不世出的天才,如果她刚好没有被洗去记忆呢,她答应天道要求、入世想做什么?
再联想方才她着紧阴九幽下落的模样,那种发自肺腑的关切瞒不过宁小闲的眼,无论怎样伪装。
她绝不像丢失了前世记忆的柳青璃。
柳青璃幽幽看着她,好一会儿才叹气道:“被你看出来啦。”
宁小闲双臂肌肉猛地绷紧,强忍着出手的冲动。
她正面承认了!她是阴九灵!
这女子把她、把长天都耍得团团转。尽管丈夫从来不说,但宁小闲却明白他对阴九灵有愧,虽然很淡很淡。这一点,却被阴九灵利用了,否则怎能至今还平安无事?
现在宁小闲最想做的,就是一巴掌掴出去!
可是,她不能。旱魃正全神贯注守护着她,由此引发双方的战斗毫无意义。
“天道给你破的例?”她察觉旱魃望向柳青璃的眼神也满是诧异,显然他事先也不知情。但他绝非失态,气机依旧牢牢锁定在宁小闲身上,可见海勒古心中原就有诸多揣测,只不过被柳青璃证实了而已。
“不,天道怎么敢破自己的例?”柳青璃——现在应该称作阴九灵了——俏面上很有两分慨然,“鬼魂跳入轮回之前必饮的孟婆汤,我其实并未喝进,而是由兄长赠送的一条分身消受了。”
她笑了笑,神色复杂:“若非要试验避过孟婆汤之法,你以为我何必九进轮回?”毕竟地府是严格执行天条的地界,犹胜人间,想在那里动点手脚可不容易。她轮回九世可不仅为了增加福报,也是不断的尝试和预演。
她费尽了周折,直到这一回,她成功瞒过了天道、瞒过了所有人,越狱而出,伪装三百年有余。
好深沉的心机。站在她身边的海勒古都为之侧目,面上神情复杂难言。
他将柳青璃抚养成人,以为她多半失去前世记忆,因此并不掩饰对她的柔情。哪知——
既然柳青璃还是阴九灵,他和她的关系就不会变。
这一刻,他也不知自己是松口气还是揪着心,是欢喜还是失望。
宁小闲也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你意欲何为?”阴九灵费这么大力气带着记忆重回世间,绝不可能老老实实当天道的棋子。
她必有所图。
阴九灵凝视着她,目光很是奇特。
自从褪去伪装、表明身份,在场两人都觉出她的气势不同了,更自信、更沉稳、更坚定,连眼神都变得更加沧桑。
一个存在了数万年的灵魂,本就不该有纯净清澄的眼神。
这一刻,她终于可以卸下伪装。
“其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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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只有神境才能从天地震荡引起的冲击波中全身而退。乌谬三人这时已经退出主峰范围,重回了有山有水有树有人的地界。
距离远了,主峰上的爆炸对这里影响较小,不至于生灵尽灭。远处的剧变自然也影响交战的大军,战斗虽然没有停止,节奏却不若先前激烈,隐隐暗含了几分观望的意味。毕竟在这等天威面前,人力实在渺小得让人心头生不出斗志。
古尔登也在问这问题:“巴蛇和神王何在?”
乌谬摇了摇头,面色沉重:“真神的战斗方式,与我们都不相同。”
说话间,他们经过一处丘陵。神山爆炸的威力没有波及这里,因此还有草木生灵留存,只是火山灰随着风和云往这里飘来,遮天蔽日。
就在这时,地面上一株枯死的小树忽然冒出了满头新绿,嫩得不可方物。可是眨眼间,这些新鲜枝叶就发黑打卷,好像被烈火炙烤,再接着,它就将根须从土里拔出来,飞快扑往三人。
古尔登一抬腿就将它踢成了半截,树身里却流出了褐红色的液体,粘稠而腥甜。
血!
三人都是杀人如麻的角色,第一时间嗅出这实打实是鲜血的气味。可是路边一棵寻常植物怎会流出动物的血液?更别提它在两息之前还是棵枯树。
疑问方起,树精的遗骸忽然无火自燃,“呼”地一下烧成了满地灰烬。
不独是它,放眼望去,这山间的异象层出不穷,甚至有水珠从潭中浮起,飘忽上天,水晶球一般煞是好看,不过中间还夹杂着挣扎扭动的鱼虾——它们也在往上飞,但离了水就不怎么高兴的样子。
到了半天高,水忽然都结成了冰,那些个小生灵都变作了冰坨子。
一切现象都不合规律,一切现象也都别扭得让人说不上话。
至少在神山,所有事情好像都乱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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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结篇 最终之战(53)
乌谬定定看了几眼,面色越来越凝重:“真神能够掌握的已不仅是领域,而是大千世界的法则。这些异象存在,恐怕都是两大真神较劲所致。”
巴蛇和神王的对决已不是通常意义上的神通打斗那么一目了然。他们的比拼,是己身掌控的自然规则的碰撞,必要时,还会加以扭曲。
所以一切看起来乱象丛生,甚至连三位神境都感觉到了深深的不祥:
他们可以敏%~感地体察到天地气机的越发紊乱。原有的法则被两位真神这样擅自扭曲、破坏、相互攻击,很可能就回不到从前。而法则的因果链一旦断裂,引发的后果不堪设想。
循环有序、井井有条,会成为过去式。
曹牧不无忧虑:“谁占上风?”
两大真神都无影无踪,怎么判断胜败?既然已经投向圣域阵营,他当然希望神王能够获胜。
话音未落,往上飘浮的冰珠忽然一顿,僵在半空,而后哗啦啦掉了下来,自由落地。
落到地面时,冰已经重新变回了水,小生物们也被解了冻,好气好的能再度掉进溪河和潭子,摇头摆尾重新游得活泼灵动。
乌谬的目光和脸色同样暗沉:“看起来,是巴蛇占了上风。”巴蛇的气息和威严越发强大,另外两名神境其实也能感受得到罢?
对沙度烈来说,这可不是个好消息。
不过马上就有其他麻烦来转开他们的注意力了。三人几乎是同时接到了沙度烈数名大将的祷告,格外虔诚也格外焦急。那都是身经百战的沙场老将,等闲变故绝不会惹得他们要上达天听:
军中忽现疫疾,感染者众,已现七百死例。
在这节骨眼儿上?曹牧和古尔登立知不妙,转头见到乌谬眯起眼权衡数秒,还是决定先赶回大营。
蛮人体质天生强悍,超过凡人百倍,多数一生都是无病无灾,这次沙度烈带来神山的军队还是精锐中的精锐,疫疾偏在这时候爆发,只可能是人为。
一百里外就是沙度烈打下、驻起的前锋营地。乌谬等人闪身回去,自有专人迅速赶来,将突发军情上报。
这疫病来得不明不白,也不知哪里传过来的,中者先是胸闷气短无力,战力连掉几个台阶,而后掏心掏肺地咳血丝,皮肤会长出黑斑,继而浮肿发疱,这时如果刮骨,会发现病员连骨头都是黑的了,骨髓掏出来都是絮状的,有淡淡的腥腐味儿。
脏器就更不用说了,像打翻了乌贼的墨囊。到人死的时候,至亲好友都认不出他的本来面貌了。
乌谬听取报告,曹牧作为大巫凶,则在实地察验送上来的病例和尸首。
“何时传播开的,病源是什么?”
“约莫在两刻钟前。病源和传播渠道还不清楚,但是传播和致死的速度格外惊人,如今已有死例,现正在隔离感染病员,但收效甚微。我们拿凡人做试验,目前却没有被传染的例子。”
神境不在,军中就由几员大将代为领兵。沙度烈大军的反应速度一向很快,疫情发生后第一时间发布隔离禁令,但是军队分为多线作战,此时天地间又是一片乱象,想将病患从战场上单独隔离出来,难度可不是一般的大。
更别提这疫病的致死速度实在是快得惊人。
曹牧也抓紧时间,掏出了稀奇古怪的瓶罐,一一检验,未几仰起身来。乌谬即问:“怎样?”
“此疫顽固凶悍,真仙以下难抗。普通蛮兵从感染到发病只要五十息,最快一刻钟、最迟两个时辰的功夫就会死亡。我推断修为越高能捱的时间越长,有待检验。”他看了一眼巫凶们递上来的情报,“目前染疫人数还未统计出来,保守估计超过三万人,这数字还在急剧上升,但生还病例是——”
他摇了摇头:“——零!”
染疫者,无人生还!
古尔登面色大变,乌谬的手都抖了一下,才沉声道:“你能治好?”
曹牧毫不犹豫地摇头:“这疫疾本身是极细小的活体,想杀掉不难,但它侵入宿主之后,再想阻其病变……”他停下来算了算,“我至少要花费六、七月时间,全心推研才可,这还是在活体不继续变化的前提下。”
他就事论事,古尔登呸了一声:“照这速度,六七个月后人都死光了,你再拿出解药又有甚用!”
连曹牧这样的大巫凶都束手无策,乌谬也犯了难:“必有推手!摩诘天和圣域方面呢?”
话音未落,外头即有副官疾步跑入:“哨子回报,离我们最近的摩诘天靳北大营、圣域仙台大营,也都出现染疫和病变,速度极快,现在营内正设法隔离疫情,战场上的疫疾同样无法控制。”
整个蛮族没有例外?不消说,这是对面的修仙者放出来的大杀器了!古尔登恨恨道:“就知道这帮犊子居心不良,明面拉着我们结盟打神山,背地里把专对付我们的瘟疫都准备好了!”原来是准备过河拆桥哪!
乌谬揉了揉眉心:“修仙者始终防着我们一手。”方才神境大战中,沙度烈归服于圣域,而阴生渊的身殒也说明摩诘天没了反抗之力,因此蛮人阵营统一起来,和修仙者终成死敌。
既然蛮族阵营全是敌人,再无顾忌,修仙者也就毫无忌惮地放出了藏备已久的杀手锏。如此,就算修仙者阵营的高阶战力全军覆没,依旧要有数不清的蛮人给他们陪葬!
“营内的病员尽量集中隔离。战场上的人……”乌谬心如刀割,却还得硬下心肠,“舍了!”
他回身去看沙盘:“疫情最早在哪里爆发?”
“神山北部往中部。”副官指了几个地方。
“北部……”乌谬想了想,沉着脸道,“着中部、南部的军队回撤,避免与病患接触。如有不幸传染者——”
他咬着牙道:“着督军的真仙都杀了!”
他望着沙盘眯起眼:“怀柔上人和白虎的军队,就从那个方向进攻神山。方才我们将白虎迫得无路可走。”
完结篇 最终之战(54)
古尔登咬牙切齿:“他嚎了好几嗓子,我还以为他交代临终遗言,原来是给我们使坏!”
乌谬说到“北方”、“怀柔上人”这几个字,曹牧就挑起白眉,面上露出苦思之色,这会儿忽然一拍大腿:“‘七日谈’!是七日谈!”
其他人不由得侧目,只听曹牧急促道:“我想起来了,三万年前我圣族败走天外世界之前,军中也有大规模瘟疫流传,生效快、致死率高,中者身体乌黑,和今日这疫疾很是相似。当时五大领主之一啚伏也不慎染病,守山而亡。”
“但今日疾疫的发作,比‘七日谈’更加猛恶,中者撑不过两个时辰。”
“这种东西是能培育的,就如蛊虫。”曹牧白胡子翘了翘,其实满心不服,“有目的地培养无数次代,它会更加致命。从染病到死亡,快到肌体还未反应过来,因此到目前为止还没有活例。”他叹息一声,“可惜啊,要是有一例存活,我研制解药的把握就能增大。”
“七日谈……”乌谬早就精研过上古之战的种种细节,这时若有所思,“沙度烈攻入南赡部洲后,我倒是得到些陈年的情报。‘七日谈’好似三百年前就出现过,那时摩诘天派人去偷,也不知成功没有。后面那个染病的城镇消失了,那是怀柔上人的地盘。”
“‘七日谈’被怀柔保留下来了。”曹牧沉吟道,“此事我很早也有听闻。怀柔是上古大战留存下来的、为数不多的神境,他或许握有病原。这个情报的可信度还是很高的。”
“既有病原,也就该有解药。”乌谬当机立断,“摩诘天当年不知是否偷过解药——来人,往摩诘天大军派人,求取‘七日谈’解药试试。阴生渊刚死不久,摩诘天就算知道他殒落,也不晓得是死于我手,短时间内我们还是联军。此时不妨用他们一用。”
“怀柔死了,这疫疾最可能是白虎军队里面放出来的。”怀柔上人和白虎的领地同在北域,两人从前不对付,蛮人入侵以后不得不合作抗敌,因此怀柔将病原交给白虎的可能性极大。
古尔登冷森森:“我去白虎大营,将他心腹提来,或有解药!”
乌谬嗯了一声,对他道:“曹牧去罢,他是巫凶,拿到了药物可以甄别。你有其他的任务。”
曹牧点头,腾身而去。
乌谬面色沉郁,又道:“怀柔恨我圣族入骨,如果病原真是由他所出,多半他是不会去研制什么解药了。还是从摩诘天那里获得更靠谱些。”
言罢,轻叹一口气。方才不该杀阴生渊杀得那么干脆,饶是他心志如铁,这时也有些懊悔了。他看了古尔登一眼:“你留下。巴蛇晋升真神归来、‘七日谈’大范围爆发,修仙者断不会放过如此良机,势必大举进攻。沙度烈大军中,须有你来坐镇。”古尔登乃是沙度烈军神,有他在,军队就有主心骨,可御各类突发。
古尔登应了:“你欲何往?”
乌谬眼中有寒光一闪:“我去找个人。”
古尔登知他能耐,也不再多问,大步返回帐中,一道道军令发布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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寸光阴散发的红光越来越浓郁了,如有实质。
“其实,一开始我的目的与九幽相同,我也想借用‘寸光阴’之力回溯至四万五千年前——”阴九灵缓缓开口,“——赶在长天认识那个女奴之前,早一步将她杀了。”
这句话,说得杀气腾腾,连带着投向宁小闲的目光都带上了一点点憎厌。
一点点而已,更多的却是萧索。
现在,她不须再掩饰自己了。“那是我与长天关系的转捩点,只要将她杀了,我们就不至于……”话未说完,低哼一声,不掩苦闷。
她曾是长天的红颜知己,如果当年没有小女奴横空出世夺走檀郎注意,或许她和长天终能成双成对。因此她对长天有多喜爱,对小女奴就有多痛恨。
她情绪一旦波动,隔着十余丈,宁小闲都能感受到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懊恼与仇恨。昔年的阴九灵是蛮族公主,蛮王的掌上明珠,要什么不可得?那时她若铁了心要杀小女奴,十有六七能够得手吧?
也不知有多少阴差阳错,才铸就后世种种波澜。但有“寸光阴”在手,或许她悔之不晚。
“你后来改变了主意?”阴九灵的话,明显还有下半段转折。
阴九灵沉默,好一会儿才轻轻颌首:“是的,我已经懒得杀她了。现今所愿,不过想返回过去,阻止自己犯下滔天大罪,或许南赡部洲今日之祸根本不会出现!”她目视神山主峰那一片浩劫,目光幽幽。
听到这里,宁小闲挑起了眉:“你想返回七年前,阻止神山现世?”她摇了摇头,“这不可能。”
“不。”阴九灵目光浅淡,显然早就想好,“我要回溯更加久远,阻止自己窃取蛮王王冠。”
宁小闲皱眉:“王冠?”她怎么没听过这一茬?
“你不知道?”阴九灵瞥她一眼,眼里分明写着“难道长天没有告诉你吗”:“我被父王处决,就是因为我盗取王冠,那里面藏着进入神山的钥匙。”左手平摊,掌心躺着一枚细小的沙漏。
七年前,她就是凭着这具沙漏进入被封印的神山,从而盗走了神器“寸光阴”。
沙漏?神山的钥匙?宁小闲脑海里轰然一响,无数事件纷至沓来。这回终于有根线头贯穿始终,将纷繁复杂的前因、后果统统串在了一起。
突然间,她都明白了。
阴九灵可是蛮王的掌上明珠,得犯下什么样的大错,才惹得蛮王狠下心以酷刑杀之?那当然是公开触犯了本族最严厉的禁忌了。
这又要回溯蛮祖与王族的关系。昔年王族与天道合谋,杀掉蛮祖以夺取王权,此事做得隐秘至极,将族民都蒙在鼓里。历代蛮王都明白这消息绝不能外泄,否则王族政权就再也不具备合法性——连自己老祖宗都出卖、都背弃,就算王族拥有蛮祖血脉也失了德行。
完结篇 最终之战(55)
幸好那一段历史已随着神山被封印而消失在历史之中。那么作为进入神山的钥匙,那枚小小的沙漏就被藏在王冠当中代代相传,恐怕只有历任蛮王才知其中奥秘,还是口耳相传、不见诸记录那种。为了保护这枚沙漏,祖上制定了最严酷的律法。
偏偏阴九灵打探到其中因果,还出手盗取沙漏、惊动了整个王廷。作为秘密守护者的蛮王为了维护祖制、为了维护王族的尊严,当然只有将她依法制裁一途。
宁小闲一直便觉得奇怪,蛮祖死得仓促,进入神山的钥匙怎么会传到镜海王府手中?如今看来,大抵是阴九灵将沙漏偷走,虽然她被蛮王处死,这东西也散失在外,蛮王一直未能找回,最后为镜海王府所得。
命运的可怕和巧合,尽显于此。想到这里,她终于明白阴九灵的意图了:
如果阴九灵能上溯回数万年前、阻止自己盗取沙漏的话,也许开启神山封印的钥匙会始终留在蛮王的王冠上,也就不会流失、不会落入镜海王府手里。如此,老府主皇甫嵩云也无法进入神山、换不走真正的蛮祖之子,从此就没有肆虐天下的皇甫铭、蛮祖的神魂不会苏醒,神王也不会晋升真神……
这一连串故事的因由、这无边大祸的起始,就在那一枚沙漏上,就在阴九灵那一次轻率的举动上!
“你看,这枚沙漏钥匙当年是我盗走的,在外流传了整整四万五千年后,又重回我手,大概这便是天意。”
不理会宁小闲投过来奇异目光,阴九灵深深吸了口气:“一人做事一人担,我将这段历史改正,或许南赡部洲就无今日之祸……”她闭起眼,语气复杂得宁小闲都揣摩不透,“我哥哥和长天也不会反目成仇。”而她自己也不会死,自然就不必在地府里日夜以盼了。
“这样,岂非皆大欢喜?”她凝视宁小闲,眼中写满恳切,“你又何必拦我?”
只听阴九灵的初衷,似是真为天下着想。宁小闲目光在她面庞上仔细审视,一时不置可否:“你为什么又改变主意,不想杀女奴了?”
阴九灵缓缓摇头,面色有两分萧瑟:“我原将她恨之入骨,以为是她横刀夺爱,总觉此恨难平。后来天道找我办事,我二话不说就答应了。我想,‘寸光阴’攒满力量之后,我就利用它回溯时光去杀掉女奴。这想法一直持续到你的出现。”
宁小闲大奇,指了指自己:“我?”通过神国与阴九幽一叙,她更确信自己和昔年的小女奴之间必有关联,这会儿听阴九灵咬牙切齿,总觉得她恨的是自己。
“我是九世善人,总有些特权的,在地府遥望人世时看到了你,也看到长天脱出神魔狱后与你之间的种种。”阴九灵低低地呵笑两声,神情有些凄凉,又有些自嘲,“我总以为他那人生来孤傲冷清,对谁都是一样,哪怕对昔年那小女奴也不过和颜悦色些。哪知他对你、对你……”她将这两人的点滴过往都看得仔细分明,才惊觉他对宁小闲的好,竟然是爱逾性命。
或许在这个男人眼里,世上只分两种人:
宁小闲,和别人。
那时阴九灵才发现,他深爱一个人的模样是她前所未见,哪怕他们已经相识了无数年岁。
她也终于大彻大悟,长天不爱她,也绝不可能爱上她。无论有没有当年的小女奴,长天的心都不可能放在她身上。
多年的交情,反而成了彼此不可能的铁证。
既然如此,她又何必回溯时光去杀一个无谓之人?阴九灵嘴角的笑容漫不在乎,眼中却有无数情绪闪过:“他既然不在意我,我干嘛要稀罕他?”
她是阴九灵,纵使再不甘、再惋惜,可她有自己的骄傲和尊严,又何必纠结于一个永远得不到的男人?
是么,因为心如死灰,所以她放下了?宁小闲正在思索这个问题,却听阴九灵道:“我不抢你男人,做的又是大利于南赡部洲之事,你帮我就是帮这天下、也帮着长天。”若非宁小闲晋入神境,她也不须大费口舌。玄天娘娘向来是难以对付的,修为大进之后,就连海勒古都没把握能拦住她了。
“这个嘛……”宁小闲轻轻呼出一口气。原来阴九灵根本不打算执行天道任务,也不晓得她用什么方法绕过了自己和天道的交易条件。阴九幽知道这个妹妹的盘算么?他向来爱护、支持这个妹妹……
才想到阴九幽,她对面的树林里忽然有黑光一闪。
她不动声色:“只怕你步步钻营,到头来还是一场空。”
才说到“怕”字,阴九灵和旱魃顿觉脚上一紧,却是地底不知何时长出两枝藤蔓,一下缠紧了他们的足踝。
这藤蔓金中带红,表皮生有锐刺,一旦扎入皮肤就拼命汲取猎物的灵力/神力。如果对手是仙人境,不消三个呼吸就会被吸成人干。
藤蔓力量极大,就是百十头鲸鱼都能拽下地去。海勒古原不将这种东西放在眼里,毕竟魃尸的血液对活物来说本就是剧毒,这东西吸他的血纯属自寻死路。然而藤蔓的尖刺实在太硬,居然可以扎穿旱魃胜过钢铁坚硬的皮肤,直接刺入他血管当中。
古怪的是,吸走了尸血后,藤蔓并没有被毒死,反而长势越发健旺,连颜色都变成了与尸血相近的黑红色,吸拽力更是一下增大了五倍不止。
这是什么鬼东西!
海勒古无暇细想,低吼一声,猛一抬足,仗着自己力大无穷,强行将藤条从地底硬拽上来,而后一脚踩断。他下一步要做的事就是返身去帮阴九灵,不过没有这个机会,因为才一眨眼的功夫,宁小闲就闪到他面前,匕首“獠牙”直刺印堂!
他都能感受到匕尖上传来的森寒。旱魃之身能不能挡住“獠牙”的攻击?海勒古并没有信心。但他伸手格挡的同时,才发现眼前不过是个虚影。
不好,她的目标是阴九灵!
完结篇 最终之战(56)
海勒古猛一回头,果然望见阴九灵面带痛色,被藤蔓固定住了双足,而宁小闲已经迫近她身后,伸手抓向她肩颈。
他惊而不慌,大手一伸将阴九灵抱了过来,右手握拳,迎向宁小闲手掌,准备和她结结实实对上一回。
这女子还是真仙境界时,神通和力量就强得出奇,他没敢小觑。
而后,对方的纤纤玉手就触着了他的拳风。
像是大风吹过的烛火,连“噗”地一声都不曾出现,这个人又不见了。
还是幻象!
与此同时,他怀中的“阴九灵”仰起头来,按着他胸膛的指尖露出一截寒芒……
此时海勒古正与宁小闲对击,应该无暇分神,因此她手指忽然一抬,轻快地拂过他的脖颈。
这动作一点杀气也没有,可她手里握着的东西足以削下世上至坚之物,其中也包括了旱魃的颈骨。
旱魃的要害里不包括大脑和心脏,可是作为行动中枢的脑袋要是掉了,身体同样会失去控制。
不过在她挥刀的同时,海勒古原本揽住她细腰的左手变掌为爪,指上冒出尖而乌黑的指甲,狠狠一掐、一丢,将她甩出三丈开外!
最低阶的僵尸都具备尖指甲、附尸毒,这种标配旱魃怎可能没有?这个等阶的腐毒入%~体,不出三息就致肌体完全坏死,就算神境也头疼得紧。宁小闲被他这样一扯,匕首就落了空,滑出去后微一摇晃才站稳了身形。
鲜血从她腹部的五个血洞汩汩流出。
毕竟她身体特殊,海勒古不想要走她的性命,因此也不乘胜追击。他一回头就望见阴九灵其实站在四尺开外,临危不乱,举起“寸光阴”往藤蔓重重一敲。
藤蔓原是吸血的怪物,可是被“寸光阴”这么一敲打,自个儿反倒枯萎下去,像是所有生命精华都被抽走吸干——“寸光阴”能汲取天地震荡、真神神力,怎可能对付不了一条藤蔓?
可是藤上的尖刺依旧在她小腿和足背上留下一连串血珠,连带她脸上也浮起不正常的红晕。
她的脸皮,好似有点儿肿胀。
藤条有毒!
他还是大意了,宁小闲放出来的玩意儿怎可能没有玄机?海勒古一错身扶住了阴九灵,心中恼恨,他不畏剧毒,却不代表阴九灵也捱得住来自隐流第一丹师的毒伤!
该死,方才对宁小闲下手应该更重一点的。他寒声道:“解药!否则尸毒侵入心脏,你也动弹不得!”
宁小闲缓缓抬头,突然对他绽唇一笑。
她生得明眸皓齿,原是剔透的美人儿,然而这一笑却没有往日的风采,尤其少了那股子灵动劲儿。
像是有甚不对?
海勒古才一皱眉,他下颌微凉,头部居然传来微微的钝感。
被他扶着的阴九灵神情犹带两分不适,手里不知何时抓着一支箭尾,箭头和箭身都扎在他颅里了。
箭长不过五寸,从下颌笔直往上刺进去的,箭尖正好就扎入他的大脑。
他又中计了。
紧接着箭尾“长”出了一条长长的银索,“锵锵”两声将他全身每一处关节都缚住了。
他认得这条索链,它的名气很大,是传说中连巴蛇也能捆住的缚龙索。
此时被他抓伤的“宁小闲”放下手,仰天就倒,落地时变成了一截木头。
宁小闲居然放出了三重幻象来干扰他的视听,第一个是虚影,他就理所当然以为剩下的也是,结果第二个放出来的是分身,他抓在手里都觉有血有肉。
要做到这一点可不容易。旱魃对血液极度敏%~感,想瞒过他的感知,宁小闲的幻术就已经做到登峰造极,连气味和质感都完全一样。
对海勒古来说,如果他甩出去的“宁小闲”是真的,那么扶在手里的“阴九灵”也自然就是真的了,不须防备。
他绷紧下巴用力一挣,缚龙索也理所当然地再度收紧,不给他任何可乘之机。扎在脑海中的箭尖深入大脑某个区域,也强行切断了他对肌体的控制权。
眼前的“阴九灵”变回了宁小闲,他瞪着她沙哑道:“九灵呢!”
别的神境都喜欢堂堂正正出手,惟有她,一肚子阴谋诡计!
宁小闲把小嘴一呶:“瞧,那儿呢。”
海勒古顺向看去,周围景象微一模糊,而后消散得干干净净,眼前又是另一派情境:五丈开外的树荫下站着阴九灵,手持“寸光阴”,足下躺着干萎死去的赤金藤蔓,小腿上果然有点点血渍。
海勒古:“……”原来不仅宁小闲、阴九灵都是假的,连周围的场景也都是幻境。真正的阴九灵还站在原地,他以为自己护住了她、就在她身边,其实却在幻境的蒙蔽下离她越来越远。
阴九灵就是他的软肋。他守护阴九灵已经成了本能,就像呼吸一样自然。只要阴九灵遇险,他的第一反应必定是解救她于危难。
幻象破除,阴九灵也才望见这一端的景象,不由得瞳孔骤缩。
宁小闲手中“獠牙”匕尖轻轻顶住旱魃后脑勺,一边笑吟吟道:“你的护花使者,这回帮不着你了。”
阴九灵眯起眼望向她:“你以为,你抓得住我?”有“寸光阴”在手,她随时可以躲入时空裂隙当中去,任何人都逮她不着。
“你敢躲,他就死定了。”宁小闲耸了耸肩,“海勒古对你忠心耿耿数万年,你不会置他于死地的,对吧?”
以“獠牙”之锋锐,击破旱魃的防御绝无问题。阴九灵皱眉道:“我已经和盘托出,这计划对南赡部洲有利无害,你为何要阻挠?”
“是么,我怎么觉得这计划对我半点好处也没有?”宁小闲笑了,眼底冰冷,“你将历史改了,那么我呢?”
阴九灵扬起秀眉,面有怒气:“你这是何意,要放任天下苍生不管?”
“你既然还是阴九灵,就没有丢失前世的记忆,那么我的来历你就一清二楚。”宁小闲不紧不慢,“历史一旦被改写,没有了今日之祸,月娥根本不必跨越华夏带我前来南赡部洲,我和长天也就没有见面的机会。”
完结篇 最终之战(57)
“最好不相见,如此便可不相恋。于是你就还有机会。”她此刻望向阴九灵的目光中是有着欣赏的,“你救赎了南赡部洲,也挽救了自己的情缘,一箭双雕。阴九灵,这一点上来说,我很佩服你——”
不负如来不负卿,虑事如此两全,阴九灵可真不愧是阴九幽的同胞妹妹。
“——可惜,我不同意!”宁小闲一字一句,斩钉截铁,“长天只能是我的。我宁可循天命行事,也绝不让历史改变轨迹!”
她前十年寻仙问道、艰难求存,后三百年为南赡部洲殚精竭虑、流尽血泪,固是对苍生怀一份道义,然而从根本上却是因为长天之故。
他夫妇二人同进同退,生死与共。如果没有了长天,她与天道相争、与蛮族相争的一切努力就是个笑话,南赡部洲甚至不是她的故乡。
她绝不会听凭阴九灵将长天从她的生命中剥离出去!
阴九灵不由得冷笑:“肤浅已极。”
宁小闲也不为意:“谬赞了,所以现在你要保他的命,还是保‘寸光阴’?”獠牙匕尖往前一送,海勒古颈上就沁出了血。他被缚龙索捆得结实,动弹不得,只凝视着阴九灵认真道:“不用管我,只须放手而为!”
他这话发自肺腑,任谁都能听出其中的真心诚意。宁小闲也不由得动容,于是匕尖又往前递送了半寸。
血,流得更多了。并且獠牙上附带的撕裂效果发动,令伤口不得愈合。
阴九灵面上闪过挣扎之色,却问宁小闲:“你欲何为?”
“将‘寸光阴’丢过来。”
阴九灵垂首看了看手中至宝:“这东西你拿不走。”
宁小闲面色不改:“那就是我的事了。”普天之下只有神王和阴九灵能号令“寸光阴”,不将这东西从阴九灵手上挪走,她心头那股越发凝重的不祥就不会消失。
这连番变故之间,“寸光阴”的光芒也随着时间的推移而越发浓郁:
毕竟两大真神全力碰撞迸发出来的能量,也实在是太庞沛了些。如果说从前神境混乱激发出来的力量是一,那么神王和长天两人就能贡献出一百。这不是两大神境力量单纯相加的结果,还要算上扭曲了规则以后造成的破坏力,因此当然是一加一大于二的效应。
这股子力量已经狂暴到连“寸光阴”都来不及吞吃了,否则天上的裂隙、地面的火山爆发是怎么来的?
也就在宁小闲话音刚落,“寸光阴”突然爆发出一阵强光。
即便神山现在混乱一片,那贯穿了天地的红色光柱亦是显眼得很,数十里内都清晰可见。
这件胃口堪比饕餮的神器,终于吃饱了!
数百年的等待,都为了这一刻,阴九灵再也拖不得了!她眼角微微一跳即下定决心,凝视着海勒古低声道:“对不起!”
开声的同时,她握紧“寸光阴”,狠狠砸向地面。
对不起,她明白海勒古的心意,一直都明白。
对不起,她放弃了他。可是如果能够回到过去改变历史,海勒古或许不会被困在地煞阴脉中承受四万多年的漫漫孤寂,也不会被宁小闲眼下如此胁迫。
对他和阴九灵来说,或许那才是最好。
关于今日今时,阴九灵已经准备了太久。按照她所掌握的神器用法,杵尖一旦着地,“寸光阴”当中的无尽威能就会被释放出来。古往今来,南赡部洲从未出现过这样强大的力量,也无人可以对抗——包括天道,因此理应很顺利地成为时光回溯神通的强大助力,令她重返历史长河!
她手中已经捧起一只小小的沙漏。这就是昔年开启神山封印的钥匙,其中附著着蛮祖神通的精髓。她半生恩怨纠葛都与它有关,实在将它里里外外都研究了个透。今回只要以它为媒介,她甚至有六分的把握,可以成功回溯历史!
然而就在这一瞬间,宁小闲轻呵一声,阴九灵望见她眼里闪过讥讽之色。
她并没有注意到,一缕黑烟已经潜到附近,附在她后领上。“寸光阴”杵尖堪堪触及地面的前一刹那,黑烟从她耳朵钻了进去。
阴九灵的神情,一下子呆滞了。
“不!”海勒古暴怒,大吼出声,将缚龙索挣得锵啷作响。可惜这神索将他牢牢困在原地,一步都前进不得。
事到如今,他哪里还不明白:
这彻头彻尾就是个圈套!宁小闲对付他,不过使个障眼法,要移开阴九灵的注意力,好令后方的阴九幽偷袭得手。否则阴九灵手握“寸光阴”,若非出奇不意,谁也拿她无法可施。
这就像当年有神魔狱在手的宁小闲一样。
机会只有一次,要确保成功率近乎完美。最重要的是,阴九灵任性行事以后遭到天道弃厌,因此做梦也想不到宁小闲和阴九幽这回联袂而来,算计她一个措手不及。
宁小闲肚里却在疯狂吐槽。阴九幽这家伙真不靠谱,来得这样晚!她和阴九灵都快无话可说了。
她脚下却不停,趁着阴九灵神情呆滞的机会飞快往她身边凑去,手里亮起一抹寒光,就要将她右手剁下来!
虽说两人有协议,有计划,她对阴九幽还是极度防备。毕竟和这人谈条件是无奈之举,她一个人并没有把握同时对付同为神境的旱魃和随时可以遁入时空裂隙的阴九灵,并且当时又没有别人能和她组队。尤其是这货现身比料想得更晚,这让她心头更觉不安。按原计划,本该由阴九幽引开旱魃和阴九灵注意力,好令宁小闲自背后偷袭。结果左等右等他都不来,时间却不等人,“寸光阴”转眼就要蓄满能量,宁小闲只好亲自上手。
这千钧一发的功夫,阴九幽反而赶到了,若说其中没有诡计,她才不信!
不怕猪一样的队友,就怕毒蛇一样的叛徒。
她知道自己抢不走“寸光阴”,这宝物根本不听从她的命令。可是没关系,她趁机将阴九灵的手剁下来也是一样。
可惜,天不从人愿。
獠牙的锋芒眼看就要落在阴九灵白嫩的手腕上,斜刺里探出一截戟尖,正好格开了匕首,另半截残戟直刺她心口位置,断口处闪着寒光,毫不留情!
完结篇 最终之战(58)
预想中的金铁交鸣声并未响起,宁小闲腰部用力做了个铁板桥,躲开双攻击,纤足仍不忘抬起,狠狠踹向阴九灵右腿!
她现在举头向天,正好望见天上降下来一道雪亮也似的雷霆,直往三人落下。那雷霆呈圆柱形,直径至少达到了五丈有余,蓝白电光缭绕,说不尽的万象森罗。
天罚!
这玩意儿她至少见过三次了,然而这回无人触犯天条,绝不是天道降下来的——天道这会儿也自顾不暇呢。
惟一的可能,它出自神王。
她都要从牙缝里吸气了:那两尊大神也太生猛了,连天罚这种手段都能拷贝出来!
“寸光阴”汲饱了能量以后,红光贯穿天地,神王怎可能留意不到它?两位真神现在斗得难解难分,这玩意儿现在却成了重量级的大杀器,谁得了都有可能改写战局吧?
由不得真神不心动。
避无可避了,她心念未动,体表即泛起淡淡青光,乃是乙木之力自行护主了。伸戟给阴九灵解危的第三人,面容隐在上头照下来的强光里,可是以宁小闲目力还是能将他脸上每根线条都看得一清二楚。
眉若远山,玉面朱唇,乃是画中人一般的俊美和风骨。
这张脸,她太熟悉了:乌谬。
这紧要关头,居然是他拦在了宁小闲面前,阻止她夺下“寸光阴”!
这种时候,他不该呆在军营当中为“七日谈”而焦头烂额么,怎会突然战入这一战局?
乌谬死死盯着她,凤眼圆睁,寒光四溢,那眼神连她瞧见都觉得惊悸。
彼时她还未踢中阴九灵,足下就带出一股劲风,中人欲折。以她如今的力道,阴九灵若被踹中,下肢是再别想要了。
宁小闲恼她隐瞒身份戏弄自己和长天,这一下就绝不留情!
不过这女子的识海里钻进一个阴九幽,宁小闲没漏看她身周蓦然泛出的淡淡黑光,那是直接以魂力凝成的护体神通。阴九幽很早就有以虚化实的本事,要护住自己的妹妹并不是难事。
从此也看出,阴九幽果然夺下了阴九灵身体的控制权。一个神境,一个仙人境,胜负哪有悬念?并且神国里面的时间流速与现世不同,鬼知道阴九幽用了多长时间得手?
此时天上的雷柱已经兜头劈下,正要将三人都笼在其间,西边儿忽然又落下一道霹雳,形状弯曲如长蛇,却能后发而先至,分毫不差地砸在雷柱上!
“轰”,天地间突然一片白茫茫,谁都被半空中打出的一连串雷暴闪瞎了眼,那声响能把千里之内的生灵一齐震死。三人离得最近,宁小闲也被震得嗡嗡一阵耳鸣,气血翻腾不已。
好在她已经晋入神境,神通和心境跟着水涨船高,换在真仙境来受这一下子,恐怕感天地之威而心旌摇动,这会儿就该被震伤心脉、一口老血呕出来了。
雷霆的威力,算是两两抵消了,没有落到三人身上。宁小闲用膝盖想都知道另一道霹雳是谁降下来的:
长天。
眼前的阴九灵身躯可承受不起如此天威。她的脸色突然灰败,又受了宁小闲一踢,身形早就不稳,却在阴九幽的护持下拼尽全力,“寸光阴”末端轻轻磕在了地上。
此时宁小闲已经反手去拨她的手腕,甚至指尖离她肌肤只有三寸之隔,却终究慢了一步。
“寸光阴”触地了,很轻、很轻的一下。
宁小闲连骂一声“该死”的时间都没有,就感受到了一股奇异的冲击。
那感觉,就好像有一道光在眼前爆开,强度甚至超过了天上的雷暴。以宁小闲目力之强健,也不得不紧紧闭眼以避其锋芒,又抬双臂护住头目,以护住要害。神力化作坚甲覆盖全身,抵抗可能的冲击偷袭。
紧接着,前方传来一阵凉沁的质感,就好像受到海浪的迎面冲击,甚至她都能感觉到余波越过她向后继续扩散,不知其蔓延几千里也。
宁小闲不敢怠慢,第一时间睁眼,随后就站直了身体。
……
她还站在原来的位置、八古峰的顶端,然而周遭的一切都不对了:
可怕的雷暴就在头上,然而一动不动,保持在最耀眼的姿态,里面的电光千奇百怪,有的像电圈,有的像蛇、像戟,又或者什么都不像。这世上或许从来没人能将它们一一分辨得这样清楚,可今日它们只能凝固在半空,任凭观众一一细数。
阴九灵原本立在大树下,树冠被雷暴震动,落了不计其数的叶片下来,也是一片片凝在半空,保持着被风吹扬的姿态。
如果有人愿意细细观察,大概可以印证那句话:世上没有两片完全相同的树叶。
可是宁小闲当然是不愿的,因为树叶还在、雷暴还在,周围的一切也都还在,这就证明了时间的停滞——阴九幽借由妹妹之手控制了“寸光阴”,让它将时间暂停在雷暴刚刚落下来的那个瞬间。
这便是传说中,时间的裂隙。
或许阴九幽落杖时她正在边上,也被一齐带入了时间裂隙当中。
到得这时,她也不由得暗叹阴九幽好灵巧的心思:“寸光阴”只听从阴九灵或者神王的命令,绝不理会旁人。然而他是魂修,只要占据了阴九灵的皮囊,也就间接控制了“寸光阴”为他所用,毕竟“寸光阴”认的是“人”,不是“魂”。
不过现在,阴九灵和“寸光阴”都不见了。
没来得及多想,眼前寒光闪动,一截戟尖已朝着她眼睛刺了过来。
宁小闲可没打算再躲了,毫不犹豫伸掌,将它一把抓住,往前重重一推!
这一击、这一戟,就被凝固在半空,似乎也和周围奇怪的凝滞感融为一体。
只有角力中的两人知道,这截断戟其实一直颤抖着、哀号着,承受不起如此巨力。
这戟的主人望着她,眼里像是能喷出火来,然而目光里又带着冰寒彻骨的杀意。
想将她生吞活剥、想将她碎尸万段!任谁见着,都不会错认这种眼神含义。
完结篇 最终之战(59)
他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像是寒冰炼狱里刮过的透骨寒风:“宁、小、闲!”
她只觉手上像架着一头狂怒的雄狮,攻击时刻不离她要害。她不敢卸开半分力气,嘴角却微微扬起,打了个招呼:“特木罕,好久不见!”
乌谬不说话,忽然将戟尖往自己方向一扯,另一截断戟迳直向她咽喉戳去。
与丰神飘逸的外形不同,他天生神力,连啚末都强不过他。可是眼前这女子的力量也实在太惊人,只论单纯的物理力量,竟能与他搏个平手,哪里像是新晋的神境?
乌谬不错眼地盯着她,盯得那么用力,琥珀色的眼珠子甚至爬上了轻微的血丝。
原来这才是宁小闲的庐山真面目,原来她真正长得这副模样!
乌谬很早就见过旁人拓下来的玄天娘娘影像,可是平面视像和真人,毕竟观感完全不同。明明那张脸他早就一笔一划都能绘出来,可是头一次见到真容,见到那一双灵动不可方物的眼,他才确定这就是重溪!
害死了娜仁的重溪,害得他祸起萧墙、兄弟反目,害得沙度烈内战的重溪!
宁小闲正在说话:“这地方诡异,你不想快些离场,反要跟我分个生死高下么?特木罕怎会这般不智?”
她声音清琅琅地好不悦耳,和“重溪”完全是两种声线,可她说话的口吻方式,都是他熟悉已极。
曾经“重溪”就是这样,反复给他谏言。可是做回自己以后,她说出来的每个字都带着上位者特有的沉稳、自信和威严。
这才是名满天下的玄天娘娘!
只恨他当时怎么就瞎了眼,将老虎当作了小猫看待。乌谬面部神经跳了几下,低吼道:“闭嘴!”
声线有些嘶哑,饱含的森寒和暴%~虐让宁小闲挑起眉,却没有趁他的意抿起樱唇不说话。他修为精深,这地方又是危机四伏,原本她可不想火上添油,在这当口上跟他打生打死。可是乌谬红着眼好似受到重大刺激,目光中甚至透露出几分癫狂,她立刻就改变了主意,轻描淡写道:“特木罕出手这样狠辣,是打算取我性命去讨好神王?”
乌谬眼中红光更盛。
她轻笑两声,无限鄙夷:“沙度烈如今也坦荡荡做了圣域的走狗?”
乌谬嘶声道:“你们绝无胜算,那是大势所迫!”
他再气怒交加,这时也忍不住为自己辩解,说话的同时,手中攻势如水银泻地,恨不得在宁小闲身上戳出十个八个窟窿来。
短时间内,谁都奈何不了谁,这么打下去何时是个尽头?她眼珠子转了转,又接上文道:“我还道特木罕是人中豪杰,有两分气节,原来不过趋炎附势!嘿嘿,这么多年又何必负隅顽抗?啚末死得冤、娜仁死得真冤!”
这两个名字一出,乌谬只觉自己心脏都被扎得鲜血淋漓,不由得高声怒吼:“宁小闲,你该死!”戟尖红光暴涨,连下手都陡然狠辣了十分。他一生冷静自持,能迫得他如此失态的,除了啚末就要算是宁小闲了。
宁小闲面对他就如同面对滔天的洪水,要以一己之力去对抗天地磅礴之威。
然而她还是面不改色地硬生生扛下,纤细的身影如修竹,历尽飘摇而不倒。
一眨眼的功夫,两人就交手百下,每一记都是凶险无比。
乌谬精擅空间神术,可以轻易出现于敌后,毫无轨迹可寻。这天赋珍贵已极也实用已极,别个神境应付他这样的神通少不得焦头烂额,偏巧在宁小闲这里,威力居然无法尽施!
原因其实也很简单,他屡次闪烁至她身后一戟刺出,速度何其迅猛、角度何其刁钻,更兼无一丝杀气泄漏,捅着的无一不是要害,她不死也该重伤的。
然而他刺中的,往往都是虚影。
这女子的化虚之术出神入化,早过了假作真时真亦假的地步,有时他直觉眼前应是假象,结果对方匕首快刺到自己眼皮上才爆发出无边锐气!
宁小闲晋入神境不久,原对自己提升的境界威力不甚熟稔,却借着这一次强敌当前的机会,打磨得越发圆融无碍、得心庆手。乌谬首当其冲,只觉她的攻势如绵里藏针,初时不觉狠辣,却像海浪一般要将人溺毙,更有种种千奇百怪的花招,每每能将他的注意力和杀意挪去别处,当真泥鳞一般的滑不溜手。
而在宁小闲而言,亦能清晰感觉到乌谬的修为比起当年沙度烈王都时,又往前迈进了一大步。这人天赋、根骨、气度和心性都是当世罕见,只是运道差了一些,若无神王和长天这两人珠玉在前,乌谬其实是最有可能晋入真神境的下一人。
一时间,整个空间裂隙中只见着淡淡虚影。二者行动的速度之快,再无第三人可以捕捉到。
乌谬挟怒出手,却屡发而不中,宁小闲虽然未必打得赢他,但腾挪招架和闪躲的本事实是了不起。这么百余回合下来,他眼中仍在喷火,手中动作却慢了下来。
这女子不似巴蛇那般强横霸道,一出手就要将敌人逼得无路可走,可是短时间内他是莫要想将她拿下来了。
急怒攻心过后,这个认知很快就随着他的理智一同回归。
宁小闲敏锐地察觉到他情绪的变化。这也正是她所要达到的效果:只有让乌谬发觉自己杀不掉她,才能快速冷静下来。
毕竟,消失在时间裂隙里的还有一对儿阴九幽兄妹。
观颜察觉,她的声音放缓下来:“军营里翻天覆地,你不想赶紧回去处理么?”怪就怪在这里了,她知道乌谬恨自己入骨,可是“七日谈”杀蛮人又快又狠,乌谬向来以大局为重,这回不着急想办法救人,怎么反而有空来寻她的晦气?
她的话果然生效,乌谬的俊面依旧胀红,眼中的暴躁之色却稍微减褪了些,忽然道:“把解药拿出来!”
宁小闲这才结结实实吃了一惊:“什么?”
完结篇 最终之战(60)
“‘七日谈’的解药在你手里。”乌谬狠狠道,“交出来,否则我令你生不如死!”他和这女人之间是新仇加旧恨,再无绝期。
宁小闲更奇怪了:“哪个告诉你,我会有‘七日谈’的解药?”
乌谬的回答很干脆,却教她心头一震:“阴九幽。”
“那人阴险狡诈满嘴跑火车,他的话你也信?”乌谬惯有识人之能,不会轻轻易易相信了阴九幽。
乌谬抬眸看她,眼中意味难明:“就与你一样?”
宁小闲面色不变,心里有如惊雷滚过:阴九幽说得对极了,她手里是有“七日谈”的解药,千真万确!
昔年她从岩炭城救走的少年,血液中生出“七日谈”抗体。她最后放走了他,却偷偷留下了他的血液样本,又进行了无数次反复试验。
“七日谈”是变种极快的病毒,疫苗当然也没有那么容易拿出来。这事情连隐**英丹师都不晓得,知情者只有她和长天。
那么,阴九幽又是如何知晓的?
其实怀柔上人冷心冷情,是真不打算给蛮人留活路的,因此根本不曾留下“七日谈”的解药。甚至他秘密将“七日谈”培育了无数代,让它传播、生效和致死都越来越快,却又不在蛮人入侵大陆后立即施放,而是挑拣了神山之役——
只因这是所有蛮人精锐都参与的最后一场大战,只因他要这病毒发作起来迅猛无伦,一下就将蛮族击溃,绝不给他们留下一点点反应的时间去研制解药。
好钢要用在刀刃上,放出“七日谈”的时机,一定要快、准、狠!最好能变作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令人唏嘘的是,怀柔上人倒是给自己报了仇。
他早将病毒分作几份,转交给白虎在内的几位神境。在他殒落以后,白虎才勒令自己黑山军施放出来,而当世也只有宁小闲拿得出疫苗,解得掉这种蛮人的致命恶疾。
这其中多少曲折弯绕,都不足为外人道也,阴九幽却清清楚楚。尤其昔年岩炭城事件,宁小闲很有把握,最后的处理结果只有自己、长天和怀柔上人知晓。
可是她漏算了神魔狱。
阴九幽当时虽被困在狱中,却有的是办法获知外界发生的一切,尤其丹炉穷奇的嘴,一向不怎么严。
她当时可真没以为阴九幽还能逃脱出去,也未将此事放在心上,哪知……
这该死的妖人!她心里狠狠咒骂,脸上却笑开了:“你这是求人的态度?”乌谬从来以大局为重,就算恨不得生啖她血肉,也不会置国人生死于不顾。
乌谬面色一凝:“你果真有!”
他对阴九幽的话原本将信将疑,此时得宁小闲印证,手上不由得一顿:“何以为证?”
宁小闲从战局中抽身而出,食、中二指挟着一枚琉璃珠,对着他摇了摇:“这就是‘七日谈’的疫苗,我亲手研制,实证有效。”
圆珠中封闭着淡蓝色的液体,看起来很稠。乌谬冷笑:“数万人染疫,只这么一球解药,不过杯水车薪!”
“浓缩的才是精华,特木罕可就不懂了。”她笑了笑,“这是籍由巨灵炮打入云层当中,催下来的每一滴雨都是解药!只这一球,就足够解救数万病人。”
“不过么——”珠子一下不见了,她脸上的笑容也收了起来,好整以暇,“这一回说不定能将蛮人斩草除根,凭什么要把解药给你?”隐流制药向来讲究适销对路,对付这种规模大、发效猛恶的疫疾,一个一个救治显然是来不及的。数万人的大军发放物资的程序有多繁琐她又不是不知道,可能药还没递到手里,病人就死了。
乌谬胸口起伏几次才将怒气勉强压了下去:“口说无凭,我怎知那是真正的解药?”她眼中满满都是嘲弄,他费好大力气才忍住再度出手的冲动。
“在这里当然无法印证了,不如早点出去?再等下去——”宁小闲啧啧两声,“就算有百万大军也快要败光了吧?”
乌谬沉着脸道:“这里是时间裂隙,无论这里面过去多久,外头不过眨眼功夫。”
他头脑果然清醒了,连这细节都没忘掉。很好,那便还有道理可讲。宁小闲真心不想在这诡异之地与他纠%~缠,遂后退一步,指着远方主峰留下的大坑道:“那里有些异常,想必你有同感。”
巍峨入云的主峰已经不见了,原地只留下可怖的大坑,面积辽阔又深不见底,仿佛要择人而噬。两人的神念早就扩散开来,无远弗届,几乎可以概括小半个神山地界了,然而什么异常也未觉——除了这个深坑。
神念只要扫过这里就会被吸入,再拔不出来,因此里面的情况无人可知。倘若说时空裂隙中有值得一探的地方,非此大坑莫属。
出口说不定也在那里。
乌谬往前走出两步,忽又站定:“就当你手中解药是真,你要开出什么条件?”
宁小闲不答反问:“你何时与阴九幽达成共识?”
“就在方才。”乌谬目光不离她身上,“我在先锋大营中处理‘七日谈’疫情,他来寻我,说你手中握有解药。”
“他要你做什么?”怪不得阴九幽迟到了,这货果然不值得信任,明面儿上还要她联袂阻止阴九灵,背地里就去找乌谬对付她了。
乌谬扯开一抹阴沉的笑:“拦住你,然后放手而为。”阴九幽明白他和宁小闲之间的梁子,不须多提要求,乌谬也会对付她。
“那就好办了。”宁小闲打了个响指,“在这时空裂隙中,你我互不攻击,这是第一个条件,否则那药物我立即销毁。其他的么,待出了神山再提。”
那便是还有其他条件。他就知道这女人绝不会那么爽快。不过这里的确不是讨价还价的地方,也无法验证药物真假,最重要的是方才酣畅淋漓一场战斗已经表明他现在奈何宁小闲不得,因此乌谬还是压着心底不甘,往巨坑方向大步行去。
完结篇 最终之战(61)
神境的脚程之快自不必说,两人很快就下到巨坑里面。
走进来才愈显其巨。巨坑是个弧度很大的半圆,上大下小,底部越来越窄。两人沿坑壁往下落去,不久就望见一个黝黑的洞口。
相比巨坑,这洞口实在太小了些,直径还不到三丈(十米)。
宁小闲趴在坑边,只觉神念一探进去就被吸走了,什么也反馈不回。她仰头看了看乌谬,这人正抱臂沉吟。
有趣的问题:这洞口通往哪里?
宁小闲抚着下巴:“阴九幽拿着‘寸光阴’到底想做什么?”
阴九灵打算回溯时光,阻止自己夺取神山封印的钥匙;那么阴九幽呢,他又想用‘寸光阴’蕴藏的强大力量做什么?绝不仅仅是制造一个时间裂隙了事吧?
尤其这家伙恢复记忆以后变得神神叨叨,行事都无法用常理推断,宁小闲实在摸不透他的想法。
乌谬看了她一眼。哪怕在这样诡异的环境中,她也不减灵动,举手投足间还有不加掩饰的自信。
这才是真实的宁小闲罢?
他没好气道:“想知道惟有一法。”迈开长腿,直接跃入了黑洞当中。
这里就是唯一出路,龙潭虎穴都只好一闯,好在世上能够难住神境的地方已经不多了。宁小闲吸了口气,浑身神力流转,也跟着跳了进去。
……
这未知的洞口看起来深邃漫长,通过却只用了不到一秒钟,宁小闲脚下就踩着了平地。
平坦得像用尺子丈量过的地面,放眼望去没有一丁点儿起伏,又仿若无界。
绝对平坦。
往上望去,饶是宁小闲自负见多识广阅历非凡,这会儿也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天空微亮,光源未知,却将这片空间照得纤毫毕现,而宁小闲望见的,竟然是一面又一面棋盘,有些倒置,有些侧放,位置千奇百怪,形状也各自不同,有五角的,有六角的,有多边不对称的,甚至还有分作上下两、三层的,真真应了“奇形怪状”这四个字。
然而古怪的是,她却总觉得它们之间有某种难言的紧密联系,并且每一副棋盘的所在好似都是理所当然。
棋盘上头都落着黑子白子,有些静止不动,有些么……明明无人操控,棋子却能自行移动。有时候黑子将白子围了,有时候白子打围黑子,被吃掉的棋子就会闪烁几下以后消失不见。
有时候,整张棋盘都不见了。
乌谬就立在她三丈开外,这时忽然道:“我们也立在棋盘上。”
听闻此言,她才将目光移到足下。两人正走在一片空旷已极的广场上,信步百丈还看不见边际,这里没有人,没有树,没有草,甚至没有石头、沙砾。地面也不知是什么材质做成,很平坦、很干净,然而什么也没有。
这片平地,宽广得像一个世界。
地上惟一的异常,就是颜色不同,时而纯黑,时而纯白。宁小闲想飞上天俯瞰个明白,可是走在这里才发现,自己飞不起来。
任何神行法诀在这里都不生效。
他们只能在地面行动?她念头还未转完,乌谬已经一拳砸在地上。
他的力量何等强横?就算山川也会被砸出个大洞来。然而这一拳下去,也只激出沉闷的“咚”一声响,地上莫说连个小坑了,就是白痕都未多出一条来。
反倒是乌谬甩了甩手。
他看起来面色如常,但宁小闲总觉得他的指关节好像很疼?但是得他提醒,她默默将路过的地面图案在脑海中一块块拼凑起来——
黑色的,是线条,横平竖直,将地面划分为方格区域。
可不就是棋盘?
她忍不住抬头去看天幕上的东西。己方二人所立之处,不过也是那样的棋盘罢?
可是,棋子呢?
她喃喃道:“这里也不像天道试验场,到底是什么地方?”
乌谬不答,看着地上的黑线低呵了一声:“顺着它走,倒是不虞迷路。”
顺着直线走,当然不会绕圈,除非他们站在圆球的表面。
可是前方有什么?
两人顺着直线往前奔行,每一步都能跨出数百里远。然而前方依旧空旷开阔得令人心生寂寥。
宁小闲低声道:“如果真是棋盘,那么它是有边界的。”标准棋盘的交叉点是固定的三百六十一个,丈量交叉点之间的距离,就能测算出整个棋盘的大小。
问题是,脚下的棋盘标准吗?
乌谬嗯了一声:“我们落在边缘,这会儿应该快到天元了。”他很早就冷静下来了,又恢复波澜不惊的模样。
天元,就是棋盘最中央那一点。
她怎么忘了,乌谬的棋艺比她高深许多,这一点应该早就看出来了。
而后,她就屏住了呼吸:“有人!”
在这么开阔又空无一物的地面上,想不注意到前方相对而坐的两个人都很难。
宁小闲瞪圆了杏眼,忍不住惊呼出声:“长天、神王!”
这两人不是斗得天昏地暗么,还搅得整个世界的法则都跟着乱了套,怎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更古怪的是,在她预料之中正在打生打死的两个人,现在却相顾盘膝而坐,腰板挺直、神态肃穆,皆是伤痕累累。
两人之间,隔着一个方方正正的棋盘。
誓不两立的两大真神,居然躲在这么一片无人知晓的天地里,正在手谈?
就在棋盘边上,“寸光阴”杵尖顶着地面,一动不动,却不见阴九幽下落。
她忍不住又低唤一声:“长天!”
长天头也不抬,依旧注视着眼前的棋局,仿佛那就是整个天下。
真神的灵觉何等敏锐,断不可能连她都感知不到。可是长天仿若未闻,连眼珠子都未动一下。
坐在他对面的神王,也是如此。
宁小闲不由停住脚步,眯起了眼。
“这是怎么回事!”
她屡见风浪,这会儿立刻强迫自己稳住心神,才发现无论是长天还是神王的气息,自己都无法感知。
倘若闭上双眼,她甚至感觉不到这两人的存在。
乌谬忽然伸了伸脚。
他原站在神王身边,这一抬腿就碰上了两大真神之间的棋盘,然后——
完结篇 最终之战(62)
穿了过去。
这个材质不明的棋盘,居然只是虚影!
宁小闲吃了一惊,她最擅于制造幻象,这时居然没瞧出来棋盘的真假!
如果棋盘是虚的,那么……宁小闲想也不想,掷出獠牙,果然毫无阻碍地穿透了“神王”的身躯,落到地面上。
两大真神,并不真实存在于此。
宁小闲忽然一伸手,抓住了“寸光阴”的把柄。
入手实称,犹有余温,紧接着一股不容忤逆的抗拒之力从杵内升起,一下子将她手掌弹开。
“寸光阴”倒是真的。就算阴九幽制造出来的幻象再逼真,也伪作不出神器对外人的斥力。
宁小闲黛眉紧锁,“寸光阴”几乎是阴九灵从不离身的至宝,现今神器赫然放在这儿,阴九灵兄妹却去了哪里?
就在这时,神王身躯忽然微现摇晃,连脸色都变白两分。这个变故立刻将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去。
神王深深吸了口气,很快抬手,在棋盘上又落下一枚白子。
她注意到,这一次神王换用了左手。
就她所知,皇甫铭可不是左撇子。莫非……宁小闲心头一动,目光顿时移向他的袖口。
皇甫铭盘膝而坐,手腿都放在桌下,她方才又被心神又被这神奇空间吸引,没有多留意他。可是这回再仔细端详,心头隐隐有股寒气渗出:“慢着,他的右前臂不见了!”
皇甫铭右边的袖口,空空荡荡!
明明方才还健在的……
此时正逢长天落子。他下棋的姿势,宁小闲见过不下千百回,实是熟悉已极,仿佛都能听到黑子落在这块非金非玉的棋盘上发出的清脆“当啷”声。
乌谬忽然伸手往右边天空一指:“看那里。”
顺着他手指方向,宁小闲望见一块侧竖的棋盘上,蓦地有黑子也在走动,几乎是紧随长天的落子。那个棋局与两大真神面前那一盘全不相同,乃是白子占了些许优势。
而后,它边上的另一块棋盘也有黑子走动。
紧接着就是第三块、第四块、第五块……第n块棋盘上的棋子自行移动!
先前它们独立悬浮天际,宁小闲只觉古怪。现在它们依次扰动棋局,立刻就显出了其中难以言喻的那一种联系。长天每落下一子,就会立刻牵动后面无数棋局的定子,从而影响它们的走向、优劣,甚至是最终的输赢。这里漫天棋盘,也不知道有多少棋局正在进行,有时候是白子胜出,有时候是黑子占了上风。
甚至她眼睁睁看着两个棋局忽然结束,于是消失不见,但是很快在原有位置又开出了新的棋局……
宁小闲神念强大,思维跟随天空中的棋局移动,虽然每一局胜负各不相同,然而总地来说,这一次流程走完,好似是黑子吃了点亏,白子领先了那么几目的优势?
难不成……?她的念头还未转完,就望见长天右肩裂开了一道口子。
宁小闲只觉心头像是被人狠踹一脚,险些跳起来:“该死!”
伤口很长、很深,虽然没有血液流出,但同样没有愈合的迹象。
这两人坐得好端端的,一点神通都未用上,结果身上的伤口接连出现。原因当然只有一个:
这就是他们战斗的方式,这就是对弈所要付出的代价!
见鬼了,“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乌谬没有吭声,尽管他心底隐约有个猜测,反倒有个清脆的声音代答了出来:“我把它叫法则界,以区别于我们容身的物质界。”
两人侧目,望见又有两人往这里徐徐行来,前一人柳眉杏眼、身形婀娜,正是阴九灵;后一人高大魁梧,浓眉大眼,乃是旱魃。
可是她眼中有紫光闪动,因此宁小闲知道掌控这具身体、开声说话的是阴九幽。
这两个家伙方才去了哪里,她望见阴九幽手里抓着那具小小的沙漏,再要细看,它已消失在他指缝里。
阴九幽似是知道她的想法,微微一笑:“我出去安置了九灵魂魄再回来。”这个等阶的事务,已不是仙人可以参与的了。
那具小小的沙漏,就是进出时间裂隙的钥匙。
他顺手指了指地面,“寸光阴告诉我,这里是一切规则诞生与运转之地。昔年神王与天道争锋,也在这个地方。”
法则的世界!宁小闲的伶俐一下子跑得不见踪影。她仰头望着天幕忡怔半晌,最后才声若游丝:“世事如棋!”
“可不就是‘世事如棋’?”阴九幽冲她嫣然一笑,“这里每一局棋,都以上为因,往下为果,具现世间亿万法则!”
世人不过引为譬喻,哪知自己好巧不巧道破了万事万物背后的真相!
无论两大真神在物质界如何殊死搏斗,引发风云雷动、人间万象,但投射在法则界的映像就是相对端坐不动的两个人影;而那些撼天动地的激烈交锋,投射在这里就是以天地为棋盘、以世间法则为棋子的一场对弈!
这就是法则界的规矩。
既然这也是战斗场,还是生死斗,那么落在下风的那一家理所当然要受到惩罚。和宁小闲等人凭借“寸光阴”进入法则界不同,两大真神乃是到了身法合一之境才能进入这里,也就是说,在这里他们就是法则的一部分。一旦自己掌控的法则被击溃、被扭曲,他们也会因此而遭受重创。
她终于明白他们的伤痕累累是怎么来的了?
伤人不见血,这五字用来诠释当下场景真是恰如其分。
她仰望天空,无数棋子在各自的棋局上闪着微光,犹如满天星斗。平时这样的景致也许很美很迷人,但此刻她只觉得后背寒毛直竖:
这天幕上有多少棋局?恐怕谁也数不清。而长天和神王之间的战斗,哪里是一盘棋的胜负?
他们落下的每一子、做出的每个决定,都会带来后面连锁产生的无穷变化,那是是旧秩序的消亡、新规则的诞生,以及由此引发的种种剧变。
这就是因果。
他们落下了“因”,就要承受后面无穷多的“果”。
完结篇 最终之战(63)
反过来说,他们既然要争取胜利,每次落子之前,就要连后面的步数一并考虑周全,否则就要等着法则为刀、切割己身。
这两人对弈的,可不是区区一盘棋,而是万盘、百万盘……谁也说不清这里有多少棋局,谁也说不清他们要考虑多少步数,就如同谁也统计不出这世间有多少法则一样。
这已经远远脱离了生灵之所能及。
宁小闲目光聚焦在“寸光阴”上,凝声道:“它有如此神通?”
显然法则界的存在不是他们这个境界所能觊觎和窥探的,古往今来百余神境当中,或许只有长天和神王有此殊荣,现在又多了他们三个人。或许,“寸光阴”是属于真神的至宝,本身又脱离了法器的范畴,才有此神异。
“不。”阴九幽摇了摇头:“这两人的战斗直接打穿了物质与法则的壁垒,‘寸光阴’只不过截取时光裂隙,找到通向这里的捷径。”
乌谬立刻想起两大真神正面对战的那个瞬间。连神山主峰都可以刹那湮灭的力量、连南赡部洲天道都承受不起的力量,或许的确可以直接击穿物质和法则之间的壁垒,将两大真神引入这个神奇的世界来对战。而他们三人,也是通过真神打穿的通道才找进这里。
真神的对决,连神境也不能理解,除非见识到眼前一切。
乌谬双臂抱在胸前,下巴朝着对弈的两人一呶:“这两位又是怎么回事,人不在这里?”
“在这里,但也不在这里。”阴九幽淡淡道,“你忘么,我们身处时间裂隙,与他们不在同一维度。”
此话一出,宁小闲面色微动,如有所悟。“我们停留在静止的时间裂隙里,就是活在‘当下’;但对他俩来说,我们已成为‘过去’。”他们存在于这个时间裂隙被截取的一瞬间,而两大真神却在法则的世界里较劲儿。在那里,时间是继续前进的。她轻轻吸了口气,“我们和两位真神,处在不同的时间维度之中。在我们各自的时间当中,对方都不存在。”
简单来说,他们存在于过去,而长天和神王存在于“未来”,哪怕两拨人都立在棋盘世界的天元这一点上,相互也接触不得。乌谬突然道:“他们看不见我们,我们反而能望见他们?”
阴九幽掌中的“寸光阴”红光依旧,将阴九灵的面庞映得格外妖冶:“这就是’寸光阴’的本事了,它不受时间停滞的影响,否则昔年如何能在封印神山的时候,兀自源源不绝从外界汲取力量?”
蛮祖斗天失败,用“寸光阴”将神山封印起来。可是任何术法的维持都要消耗能量,何况是这么庞大的封印?“寸光阴”如果把自己一起封印了,又如何能从外界抽取维护封印结界的能量?
这是个悖论,蛮祖在数万年前就已经解决了的。因此,“寸光阴”永远紧随时间的脚步。
宁小闲忽然走出两步,挡在阴九幽两人面前,獠牙从袖口露出,匕尖闪着寒光:“站住。”
这妖人直向长天和神王走去,宁小闲当然不能令他碰着“寸光阴”。
阴九幽停了下来:“以少敌多,你没有胜算。”
“你不能对我动手,那就去了一人。”她眼里满是战意,“你道我打不赢海勒古么?”虽说四个人和两大真神所处的是完全相隔的两个维度,但她本能地知道,这家伙碰上“寸光阴”必定没甚好事发生。
他在她的识海里发过誓,决不伤她。这一回,可不单指神魂。
阴九幽笑了:“你这是不把特木罕看在眼里?”
宁小闲眼观六路,这时就发现乌謬眼中有寒光闪动,她不动声色:“他和我立下协议,走出这里之前互不侵战。”
“这里?”阴九幽嘴角一勾,拖长了语音,“这里是法则界,和外头的时间裂隙可是截然不同的两个地方呢。”
她和乌谬订下的协议,只在时间裂隙里生效!
身后传来脚步声,每一下都像踩着鼓点。她知道,那是乌谬发出的动静,要干扰她的节奏。
阴九幽嘴太毒,一下就切中了她的要害。
在外头时间裂隙的搏斗中她就知道,自己和乌谬不相上下,如今再多个海勒古,二比一,她的胜算不大。再说阴九幽虽然立过誓不伤她,可她相信这妖孽有的是办法对付她。
宁小闲向着长天方向缓缓退开两步,因为众神境的气机交缠在一起,因此她每一步都慎之又慎。可她看起来战意高涨,似乎并不为局势而烦恼。
长天自有长天的生死搏斗,她亦如是。
不过么她还是要争取一把的:“乌谬,你不要‘千日谈’的解药了?”
乌谬眉心一动,还未吭声,阴九幽悠悠道:“你想要‘千日谈’的解药,还是想要一个没有真神的清平世界?”
宁小闲心头如遇针刺,终忍不住冷笑:“终于图穷匕现?”
果然,他所图者甚大,竟然是要同时算计长天和神王。
阴九幽做这许多事情必有自己算盘,做个一举端掉两大真神的渔翁,的确符合他的脾性。
反观乌谬听到阴九幽丢出来的重磅消息面色如常,不显山也不露水,于是她明白,这两人大概事先就已商量好了。除了透露“七日谈”解药的下落,阴九幽真正打动阴乌谬、将他拉到自己阵营的理由大概就是这个!
三大蛮人势力中,只有沙度烈的神境力量保存最为完好,甚至军队在长年征战中遭受的损伤也是最少,从此可见乌谬心机。只要去掉两大真神,沙度烈就握有这世上最高端战力,数量还达到三个之多。
届时,谁可与之匹敌?
站在阴九幽身侧的海勒古长笑一声,大步奔出直取宁小闲。后者身形微晃,轻烟一般,要绕过他去截阴九幽。
阴九灵的身形飞奔向前,却有个黑影从她身后剥离开来,重新化作那个眉目清秀的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