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45章 战斗当中的蹊跷
既然三家联手,他又是得利最多,当然要给其他两家一点甜头。沙度烈因为夹在隐流和奉天府之间,地利位置最不好,因此乌谬开出来的条件是偏南部和南中部的十六个大州。
那可是相当于奉天府辖界三分之一大小的成片领地,割自圣域新得的地盘。既是乌谬亲自点要,当然尽多肥美膏腴之地。沙度烈得之,从此可调整战略纵深,进退有余。
天下共三百六十州。对圣域而言,只要将隐流从中部逼退,肥得流油的领地就唾手可得,让出几个州给沙度烈又有什么了不起?
乌谬这才面色稍霁。
此间事了,他也不愿在神王地盘过多逗留,当即别过。说完“后会有期”四个字,他的身形就从原地缓缓消失。
接下来,则是神王与阴生渊的交谈了。这次三方协同作战,他既然得了宁小闲这样最大的战利品,就势必要在其他方面对其他人作出妥协。何况摩诘天在这次合作当中直接折掉一名神境,损失最大,要求获得的利益当然也最多。
商谈许久,阴生渊才算满意而去。
广德神魂疲弱,早由其他人带领,下去休息了。
……
无关人等终于都走了,神王一个转身想要迈步,偏身后又多出一个影子。
蓝袍、貌不惊人。
是典青岳来了。
神王撇了撇嘴。这时,他才流露出两分急切。
典青岳笑道:“主上着急了?”眼前这位的表现,和得了心爱玩具的男孩也并没甚分别。
神王哼了一声,好不耐烦:“既然知道,小事就晚些再说。”
他这么一说,别人必定不敢再开口,典青岳却照旧道:“却要提醒主上,那头旱魃手里大概握有您的宝物,否则也不能无视您的领域杀掉广德。”
神王敛了笑容:“我省得,当时摸进神山偷东西的窃贼是阴九灵的转世。她身边始终有一头旱魃守护。这回他又无视我的时间领域,可见……”旱魃这玩意儿可不常有,找遍南赡部洲,修为这么高的大概就一只,跑不了。“后面盯紧他,我的东西一定要拿回来。”他皱起剑眉,“旱魃今次出现,不寻常。”
典青岳露出疑问神色。他虽然聪颖多智,奈何修为偏低,远不如蛮祖敏锐。
“今日一共有八大神境相争,迸发出来的威力早能将天也捅破个窟窿出来。这个世界的法则虽然强大,却不可能面对这样的神力爆发还安然无恙。”大千世界的规则大而全,林林总总、交织密布却又各行其道,可是大有大的难处,具体到每一条细则就不那么严密了。
“且不提别的,先前巴蛇、金乌和沉渊从暗处突袭诃罗难那一下,威力就超过了本世界的承载能力,直接击穿虚空,因此当地出现了法则上的空洞。”
典青岳点了点头,没听出有什么问题。
“问题在于,空洞太小,持续的时间也太短。”蛮祖手里现出一具药筛,“法则就好像这具筛子,其实满是筛眼,只是间隙太小。所以才有句话叫作‘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想让筛子出现漏洞,只要这样做——”他轻轻一戳就将筛眼撑大了,恰可容手指穿过,“——将之撑开。只不过要打开‘天网’,用出来的力量可不止这么点儿。”
他挪开手指,筛眼并没有马上恢复。
典青岳明白了:“那么想将这网眼恢复就需要……?”
“世界的法则具有自我修补能力,但一般来说,没有这么快。何况虚空能够持续下去,正是由于神境的力量未被守则消化完全。”谈起这些玄而又玄的议题,神王面色严肃,先前的轻|佻早不知道跑去了哪里,“然而三大神境联手一击造成的虚空破洞,却是转眼就给补好了,那只能说明——”
“他们爆发出来的巨力,在短时间内被转移走了。虚空赖以维持的力量消失,它也很快就步其后尘。”
典青岳奇道:“这是谁干的!”那般强大的力量,除了蛮祖以外,谁都是沾着了就死呵,君不见广德第一回合就用掉了替死傀儡。谁有这么大本事,敢去挪走这股力量?
蛮祖沉吟不语,好半天才道:“巴蛇必然也察觉到了,这才没有最后拼命。嘿,我还以为这次能迫得他将保命手段都用出来,哪知道他连领域都没打开过。”
其实不消说,神王也知道巴蛇的领域是留给他的,只不过两人的交手并不激烈,他又亮出了沙漏。巴蛇知道这场架没有再掐下去的必要,也就不再有进一步动作。
对敌人了解得越多,越有制胜的把握;反过来,压箱底的手段藏得越好,越有机会出敌不意。从这方面来看,他和巴蛇倒是旗鼓相当。
他转动一下脖子,发出咔咔声响,忽又展颜道:“此事以后计议。好不容易打赢一场,岂非正该好好享受享受胜利果实?”
他笑起来,牙很白。
他要享受的,是胜利吗?典青岳知道自己这时候越来越碍眼,最好赶紧消失。
他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告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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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乌飞在天上,气氛沉凝。
长天长久不语。他吞吃了两颗灵丹,抓紧时间快速调息,黑袍仍被鲜血浸湿。
先后受到乌谬和神王两次重击,一在心尖,一在蛇尾,即便他真是金刚不坏,此刻也着实疲惫了,何况伤口当中属于乌谬的煞力还在闹腾不休。要害被击中,心脏每一次给全身输血,都要与煞力搏斗,令它不能跟随、侵吞。
宁小闲不在,单凭他自己要驱出乌谬的煞力,至少要两月时间。
幸好,被箭击伤的部位直接爆炸了,没有残留神王的力量,否则双强毕至,还有他的苦头要吃。
至于神王,射出的那一箭虽然威力惊人,自己想必也耗费巨大。
那种箭法,本就不是随时随地可以射发的。
长天此刻的心情,却比伤势更沉重。
今日,是他败了。
第2546章 太巧
虚泫感受到他身上传来的、沉重得令人透不过气的沉滞,不由得出声:“你当真放下战盟不管了?”
长天不语,很久才嗯了一声。
海勒古语带不满:“就算你不同意神王的条件,他也不一定会杀她。”皇甫铭和宁小闲之间,本来就有渊源。长天答应得这样爽快,却要将整个南赡部洲推入无底深渊。
长天冷冷道:“你敢确定?”
海勒古一时语塞。莫说是他,就连神王的老对手——天道也不能确定这厮会不会下死手。谁晓得他是皇甫铭,还是完完全全变作了蛮祖?神境心,海底针,何况那是经历过无数沧桑的神王,这人年纪比长天还大,天知道他看透了多少世事。在蛮人的千秋大业和一个女人之间,他会怎么选?
这问题放在乌谬那里,转眼就能给出答案。而神王呢?
这时众人已经远离神山。长天看他一眼:“她的命,比这世上所有人加在一起都珍贵,我决不拿她冒险。”
双方神境人数虽然最后追成为四比三,广德授首、己方新添一个旱魃,可是神王拿住了宁小闲,也就拿住了长天的软肋,有了令这神兽投鼠禁器的资本。
海勒古心下自然不服,然而他也不可能强按着巴蛇的脑袋命令他跟蛮族死战到底。可以想见,长天和神王所定的契约内容放出去,恐怕整个南赡部洲都要大惊失色。
山雨欲来啊。
这时长天金乌中途转了个方向,要飞向鲁家浜。海勒古身形一动,似要离开。
长天眯起眼:“你要自己跟住,还是我们押着你走?”
金乌也转过头。两双金色的眼睛同时盯过来,连海勒古都感觉到压力山大:“你们这是要过河拆桥?莫忘了方才若非我赶到,神王原本打算将巴蛇你也一同留下的。”
方才巴蛇、虚泫在敌人的地盘上受了伤,对蛮族来说岂非千载难逢的机会?幸好有他赶到,偷袭杀掉广德,削减了在场的蛮族实力。如此一来,神王才打消了原地做掉这几个人的念头。
威胁既去,现在这三人反而调转枪口要对付他,这还不算过河拆桥吗?
长天森然道:“原来你又知道了。很好,我们想听听你还知道什么。”
海勒古摸了摸鼻子:“什么意思?”这头大蛇因爱妻失陷于人手而被迫签下不平等契约,本该怒发冲冠才是,怎么现在这样冷静,还能头脑清晰地推理问题?
这也太不像话了。
“你出现的时机太巧了。”长天目中有金光闪动,“广德当时分明有话要说。”
“他说的话,你们会信?”海勒古嗤之以鼻,“再说我急着要救我们,不选那大好时机出手,难道要等到明年春暖花开?”
当时神王全副注意力都放在前头的巴蛇身上,广德本身伤重行动不便,的确是他出手的最好时机。原本这一击应该能解巴蛇窘境,令他重新感知放在宁小闲身上的位标。可惜的是,广德带走宁小闲时天机被蒙蔽,连天道没亲见他到底用了什么手段。
那样的判断失误,并不是长天一人所犯。
虚泫点头:“有理。我看广德的心道驭剑之法仍然圆转如意,毫无滞塞,显然这家伙大概养出一套说辞连自己也骗了过去,这才敢说问心无愧。”
广德神通的基础就是“心道”。如若将他的道行进阶比作大树,哪怕上面枝叶参天、华盖亭亭,最基础、最根底的部分还是心道。根底烂了,则以上所有一切都受困扰。广德分明知道自己的行为背弃了整个南赡部洲,直接站到了天道和所有修仙者的对立面去,为什么还能问心无愧?
最重要的,是什么促成了他这般转变?
金乌扑扇翅膀飞行,听了这么久忽然来一句:“你来作甚?”他秉太阳真火而生,至阳至刚,背上却载了一个阴煞诡魅之物。若在从前,他见到这种东西就要满世界追杀的,现在反倒得同舟共济,真是满身的不自在。
这话一下问到点子上。海勒古摸了摸鼻子:“赶来给你们助阵,否则巴蛇怕是走不出那里了。”他望见长天面上哂色,毫不停顿地继续道,“广德离开南赡部洲太久,天道对他这一段过往也毫不知情,等觉出不对,宁小闲已经被他带走。”
长天哦了一声:“你是奉天道之命而来?”
他的问题也是很难回答,海勒古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应了声:“是。”
金乌冷笑道:“你对天道倒是言听计从。”
修仙者与天道的关系其实很矛盾。一方面,修行本身就是逆天之举,要摆脱生老病死的生物循环,乃是对天行有常的抗衡;另一方面,天道又以天劫、香火、信仰之力来约束修仙者的行为,令他们不能涂炭生灵,尤其天劫的成功率从前又低得惨无人道。因此对于头上这片天,修仙者从来敬畏有加、诟病不断,却亲厚不起来。
修行本身就是不断探索大道、不断挣脱规则束缚的过程。道行越高,要遵循的天地法则就越少,到了神境这个级别,连天道对他们都要小意安抚,否则南赡部洲大战开始以来,为什么大黑天明明接到了天谕,却仍然敢偏居西北避世不出?
也正因如此,金乌对海勒古甘为天道走狗的作法很是不屑。
神境就该有神境的尊严和骄傲。
海勒古看他一眼,没吱声,倒是虚泫摇头:“他的确言听计从,却不是对天道。”而是阴九灵,唔,如今应该叫做柳青璃了。虚泫在神魔狱里扑腾了三百年,宁小闲对他又比较宽厚,所以他早从嘴巴没遮拦的丹炉穷奇那里了解到不少隐情。
海勒古转向长天:“天道让我助你一臂之力,并不是让你有命撤回西南的。”
“它能帮我救出小闲?”
海勒古忍不住又想摸鼻子了:“它要是能替你救人,也就能亲自赶走这片大陆的入侵者了,还要我们这些人出力作甚?”
第2547章 退而求其次
“既如此,我为何要继续替它作事?”长天嘿然冷笑,“隐流在南赡部洲战场上牺牲的兵众超过三十余万,已经仁至义尽。”隐流作为战盟的中坚力量,在战争中承受的压力、作出的牺牲,一般宗派根本难以想象。若是天道只取而不舍,在营救宁小闲这件事上一点力气也不出,他可不会再为南赡部洲作牛作马。
海勒古苦笑一声:“你跟我说有何用?我若是天道,早替你解决了八百次麻烦了。”
长天面上的怒气已经收起,淡淡道:“这话本就不是对你说的。”
不是对他说的?海勒古微怔,随即明白:是了,此刻乾坤朗朗,众人在这里说了什么,天道都能知晓。
巴蛇这番话,直接便是说给天道听的。
长天又道:“战斗时龟缩不出也就罢了,现在还不现身?”
众人身后当即传出一个清脆的女声:“我不能直接救人,否则也不会请海勒古出手了。”
金乌正在高空中极速飞行,中途怎么可能新上乘客?这又不是火车。不过长天一点也不意外,侧首望向来人:“那么月娥又来作什么?”
妻子被夺,他当时虽然气恨如狂,然而过后就冷静下来。因为契约之故,她落在皇甫铭手里暂时不会有人身危险。现在他要做的,就是摒除杂念和负面情绪,借助一切力量,尽快寻到解救之道。
金乌后背上果然多了一个身姿曼妙的女子,貌若天仙,正是天道在人间的分身,月娥。
“你和神王既已定契,天道也不能令你毁约。”月娥的秀眉蹙得很紧,难得有情绪流露,显然对长天定下的契约很是不满,毕竟隐流撒手不管,南赡部洲就是大祸临头。不过天道不能直接干涉生灵的意愿,她也只能默默看着。并且她和巴蛇打交道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深知他伉俪情深,让他毁约变卦绝无可能。
“既如此,你所为何来?”
月娥侧了侧头:“神王虽然精明,但任何契约都有漏洞,你想钻空子还不容易么?”
金乌尖鸣一声:“我没听错罢,天道的化身竟然叫我们钻规则的漏洞?”
天道,就是规则本身。
长天面无表情:“条件?”
天道若不开出让他心动的条件,隐流为何要去冒这样的风险?老老实实缩回大西南,当个草头王岂不更好?
月娥涵养极好,不理会金乌的讽刺,只对长天道:“隐流当真撤回巴蛇山脉,再想出来可就难了。你不怕蛮人把你憋死在那十万大山里?”
隐流若是完全斩断与俗世的联系,那就相当于挥刀自……哦不对,是挥刀将自己手足都砍掉,从此元气大伤,恐怕慢慢沦作二流宗派,以后若是再想出世可就难了。
长天一哂:“不劳费心,开出你的条件就好。”说得好像天道真地关心隐流的未来。
月娥也不得不承认,论谈判的本事,自己比起宁小闲差了十万八千里,再这么说下去怕是要起反效果,因此干脆换回自己一贯方式,直截了当道:“继续支援南赡部洲对抗入侵者,不管用什么方式。作为交换,我虽然不能直接将宁小闲救出,却可以令她与外界有所联系。”
长天目中立刻有金光闪动:“你能让我和她说上话?”才多久功夫没见,对她的思念就不可遏制。
“不能。”她毫不婉转。
长天眼角顿时一跳,好在月娥马上接下去道:“她手中有十殿阎罗的生死簿,那本是阴曹之物,既可以记录功罚、吸纳香火,也可以用在诸位阎罗之间的互相通联上。”
长天抓住了重点:“生死簿可以令她和谁保持联系?”
“生死簿的原主人、转轮王沃。”月娥平铺直叙,“那本来就是为他而生的宝物,只要天道再一次允许,它就会恢复与转轮王的联系。”
原来宁小闲能够联系的人不是他,而是阴间的阎罗。长天皱眉:“我如想知道她的动态,还得找个乩童来通灵?”乩童只存在于人类当中,数量很少。不过为了跟妻子说上话,这根本不是问题,问题在于——
“理论上来说,是这样没错。”月娥侧了侧头,“不过乩童皆是人身,想要沟通阎罗,怕是能力不足。对话两次就要折损寿命,多来几次就死于非命。”
请来的神、鬼,道笔越高,对乩童身体的负担越大。想请来阎罗王嘛,嘿嘿,对乩童来说简直就是逆天的难度。
虚泫在一边听得憋闷:“莫不是要搜集全天下的乩童来用,死一个换一个?”死几个、几百个凡人对他来说当然不是什么大事,他嫌麻烦。
长天却知道月娥身为天道化身,不能提出这样有伤天和的法子,金眸只转了两下,就明白了她的意图:“你的意思,要我去找柳青璃?”
月娥身为天道化身,事事只能袖手旁观,不可参与。天道为此扶植阴九灵的转世、天生灵体柳青璃入世,让她更好地执行天道意图。柳青璃要能为它办事,先决条件就是能够沟通天地,即便与阴曹对话也只是平时的日常,决不像普通乩童那么吃力。
若有她相助,以地府为中转站,长天就可以和妻子取得联系了。
“我会让她来助你,但她有自己的任务,你不可限制她的行动。”月娥淡淡道,“否则天道就会收回生死簿沟通阴曹的神能。”
长天眯起眼看她:“小闲在南赡部洲信徒广众,何必要柳青璃居中代为传话?”只要有信仰纽带,神明就能对信徒降下神谕。
月娥面无表情道:“以我对蛮祖了解,他有的是法子斩断她对外联系的途径。想和你妻子取得联系,只能采用非常规手段。”
长天不语,知道她没有危言耸听。他一想到妻子失陷神山当中孤立无援,还要面对神王那样的怪物,心里就纠成一团。
他定了定神:“你今天到底为何让海勒古赶来神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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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48章 传说中的真命之体
“救你们。”
“还有呢?”他敢以自己数万年的修为打赌,天道绝没有这般好心。
月娥闭上嘴,不说话了。
她就代表了规则本身,不能撒谎,只好选择避而不答。
月娥的态度,其他人都看懂了。虚泫微微冷笑,他这数万年来都替天道镇守蛮祖残躯,自然对人人敬畏的上天有更深刻认识。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话可不止能用在人身上。
柳青璃既然要来助他,必会漏些蛛丝马迹出来,到时再慢慢细查不迟。长天不作过多纠结,转到下一个重要问题:“蛮祖这一回出关,到何等境界了?”
上一次蛮祖出手杀七仔擒宁小闲,被长天赶到打断,那时的神王虽然已到神境,但修为比照巴蛇还有差距,否则也不会快速遁走;可是方才再交手,长天却能清晰感受到他的巨大进步。
神王当下的修为水准,即便还不如长天也相差不远了。若说百尺竿头再进一步的难度是一,那么修为通神以后还想再往上走的难度就是一千万。“神境”几乎就是生灵修行的极限了,从古至今神境不少,真神却只有一个。
以长天禀赋之高,这么数万年来也还徘徊在神境,未能顺利晋阶——自然中间还要扣掉坐牢坐了三万多年——神王这身体才多大年纪?连在场众神境的一个零头都赶不上,怎么修为增长的速度比坐火箭还快?
用宁小闲的话来说,这太不科学了。
除了蛮祖自己,普天之下大概也只有月娥最清楚这个问题的答案了。关于这个,她倒没什么好讳言的:“昔年蛮祖与天争锋落败,身体被分作五份,各藏于天南地北。皇甫铭将它们都收集起来,以秘法研粉服用,汲取蛮祖原身的力量。这事情在蛮人后来的历史中有不少同例,因此天道可以推断,如果他所用的神通和技艺都是顶级,那么他至多能继承蛮祖巅峰时期的四成修为。”
四成!这数字一出,众神境都是怵然动容。
仅仅只获得四成修为,神王就几乎能与长天战个平手!那么昔年巅峰时期身具十成修为的蛮祖,又该是何等强横的存在?
幸好,幸好现在南赡部洲面对的敌人还没有这样恐怖。
月娥似是很享受他们面上露出来的惊讶。哪个大能没脾气?修为通神以后,个个都是怪胎,连天道的面子都不太给了,现在正要让他们知道一山还有一山高。“据天道观察,蛮祖选择的这副身躯应该也有些特殊之处,神王现在能够如此强大,恐怕和真命之体脱不了干系。”
真命之体?几个神境互视一眼,脚下的金乌发声了:“便和人类的九善之身相仿?”
“确有几分相似。”月娥娓娓道来,“轮回给九世善人定制的躯体生下来就有福报,邪祟不得近,修行速度快极,但真命之体却不止于此。”
长天也道:“昔年我在蛮军当中,也风闻真命之体的传说,却只是酒饭之后的谈资,没有人当真。”因为阴九幽兄妹的关系,他曾在蛮军里呆过一段时间,这种经历是虚泫和金乌等人都没有的,这会儿就轮到他解说,“蛮人当中有个预言,在当时就已经流传了很久,却始终只有少数人知晓:那就是真命之体,终要回归,领导蛮人重铸辉煌。便只有简单几句,语焉不详。”
海勒古也点头:“确有此事。”他生前是阴九灵亲信,对此旧事也有耳闻。
虚泫奇道:“所谓的真命之体,难道是指蛮祖的……?”
“不错。蛮族的强盛自蛮祖而始,所有人的命运从此都被改写,因此只有蛮祖的血脉可称‘真命’。”月娥点头,“所谓‘真命之体’,指的就是蛮祖的血裔。”
“那就不对了。”虚泫对蛮人家族的一本乱账还是做过功课的,这时就质疑道,“三万年前的蛮王家族、如今的摩诘天王室,都是蛮祖的后代。但听你意思,真命之体指的不是他们。”
“在神山还未重现之前,连天道都只能揣测这四字的涵义。”神山是蛮祖老巢,那里面发生的事情连天道也不知晓,神秘得很,“直到柳青璃进出神山一趟,我们才终于明白,‘真命之体’特指神王的亲生骨肉,并且血脉浓度必定极高!”
在场所有人都知道,那就是皇甫铭。然而在数百年前,皇甫嵩云偷进神山,将自己的亲生骨肉换作皇甫铭出来,连天道都瞒了过去,否则皇甫铭怎能平安到大、长成混世魔王?
“当然仅止是蛮祖血脉也并没甚了不起。”这话大概只有月娥敢轻描淡写地说出来,“摩诘天王室也是蛮祖后裔,并不见得格外强大。我们从预言中分析出来,这副真命之体恐怕还有其他特别之处,才能让蛮祖临死前不惜动用最后的力量封印神山,也要护住自己的亲生儿子。”
海勒古低声道:“在我们的时代,蛮祖的名号虽响亮,真实事迹却没几个蛮人说得上来,只知道他独创了引煞气入体的神通,带领蛮族摆脱弱小蒙昧,其他的一概不知;更别提这个预言了,那几乎只有王室的核心成员才听说过,并且从不摆在明面谈论,大家都是讳莫如深。”
虚泫也是人精,一听就明白了:“蛮族王室禁止这些流言传播?”
他们都从那个时代一路走来,与蛮人作过最艰苦卓绝的斗争。如今许多蛮人都不清楚的本族历史,这些老妖怪却可以如数家珍。
月娥冷冷道:“神山消失以后,蛮祖留下的预言语焉不详。这或许是害怕天道知晓神山的秘密,也或许他不止防备着天道一方。”
“恐怕还要防家贼。”海勒古接过话头,“有关于神王的历史事迹,在王室成员之间也一直是忌讳,自古如此。”
“我对蛮祖的家务事没兴趣。”长天望了月娥一眼,“现今的神王,修为还有再提升的可能么?”
第2549章 黑暗降临
不独是他,这大概是目前南赡部洲所有神境最关注的问题之一。
月娥沉默了好一会儿,似是正与天道沟通,许久以后才郑重道一句:“也许。”
众人心头都是一沉。月娥说出来的话,就代表了天道的判断。神王已经强大若斯,竟不过是重拾昔年的四成修为。若他还能再往上提升,是不是就直接进入了真神境,连长天也不是对手了?
好在月娥紧接着道:“不过所有流落在外的蛮祖残骸全都被皇甫铭收集、吸收,再多一块都没有了。他的道行想要再像过去几百年里那样速成提升,几不可能。”
长天皱眉:“所有?”
“严格来说,并非所有。”月娥的回答很公式化,“你和阴九幽曾进入蛮王阴无殇的地宫,在那里触发了准神器血肉熔炉启动的机关。这件准神器就是用蛮祖的手掌制成的,从这个角度来说,皇甫铭不可能集全蛮祖的全部残骸。”
血肉熔炉乃是蛮王下令炼制的,不管他到底出于什么目的,这件准神器都被陪葬了好几万年,后来被长天持有的神魔狱所吞噬。因此神王的确是再也别想找回自己最后那一截手掌了。
这就像拼图少掉的那一块,因为它,拼图再不完整。可是众人不清楚,少了这么一只手掌,会对神王构成多少影响?
长天坐直了身体:“这样说来,想弄明白神王修炼的极限,就必须摸透真命之体的特性?”
“可以这样说。”月娥点头赞同,身形慢慢从鸟背上消失,只剩下空荡荡的一句话,“柳青璃很快就会来找你。记得你答应过我的事,南赡部洲不能没有……隐流……”
她的任务已经完成,就不在这里多呆一秒。
海勒古没有随她一起离开。柳青璃要去哪里,他就会在哪里。长天目光扫到他身上:“柳青璃为何偷走镇压神山的法器?”
偷走法器、解开神山封印、祸害数千万凡人,天道才是幕后黑手,柳青璃不过听命行事。然而天道不会说,所以他不问月娥,问牢牢护住柳青璃的海勒古。
既然后面双方要合作,他就要看到海勒古的诚意。
海勒古耸了耸肩:“自然要用于战争了。你以为,单凭你们自己的力量就可以杀光蛮人?”
这话里的信息量可就大了。连金乌都放缓了飞行速度,竖耳聆听。
“什么意思?”
“这件东西于我们最后击退蛮族大有作用,亦是天道布下的后手。”海勒古苦笑一声,“好了,再多问我也答不上。我知道的就是这么多,已经和盘托出。”
话音未落,天边挂出两道霹雳,好巧不巧就砸在金乌身畔。这头黑色大鸟周身蓝白电光噼啪作响,虽未受伤,但看着好生吓人。
明眼人一看便知,这是天道降给海勒古的警告,让他莫再泄露天机。
长天自然不当一回事:“只有柳青璃知道?”他就知道,天道不可能放任蛮人入侵南赡部洲而毫无准备。
海勒古暗道一声“不好”,这家伙该不会是想对柳青璃下手?他赶紧干咳出声:“她也是一知半解,否则怎会解开神山封印?中京被镇,凡人家破人亡,数千万人背井离乡,她事先不知竟有这般严重后果,为此还找上月娥理论一番。事后她与我说过多次,这绝非她本愿。”
“是么?”长天反问他,“她怎么知道,这一次不会造成更大灾祸?”从神山取走镇压封印的宝物只是第一步,就害死了数百万人,谁晓得天道在策划什么?以他对天道的了解,这东西从不将生灵的生死安危放在心上,它真正在意的,只有本界的规则不受破坏。
说白了,它只关心自己的存亡。
“她不知道。”海勒古抬头与他对视:“我也不知,撼天神君竟要以天下苍生为己任?”
长天不顾旱魃话里浓浓的讽刺意味:“世事如棋,我们都不过是盘上的棋子。”他挑了挑眉,“我只是希望,自己有朝一日不会被当作弃子抛掉。”
海勒古哈哈一笑:“睥睨天下的撼天神君,现在竟然会害怕会被当作弃子?哈哈哈……”
长天扯动嘴角一笑,却是意味深长:“你不怕?”
海勒古不笑了。
他怕,但他怕的不是自己享受这等待遇。
虚泫听了小半天,忍不住道:“既然与天道化身又有协议,巴蛇你回去打算怎办?”
“撤军回西南。”长天的回答言简意赅。
其他人都是一呆:“真撤?”
“我与蛮祖的契约不能违背,否则小闲就有危险。”长天说得理所当然,“自然要如约撤军。”
海勒古不满道:“那么你和月娥的协议……”
“走一步算一步。”长天打断他,“你不肯和盘托出,也莫怪我只说三分话。”月娥其实表态清楚,这头旱魃给天道办事,是天道罩着的人了,要巴蛇不可为难他。
就像宁小闲所言,一段时间内只树一个敌人。现在他需要一切助力以救出妻子,并不想在这时得罪天道。
海勒古知道这家伙心计深沉,他既然有求于天道,那么至少也会守诺……真好奇这家伙要怎么在两个完全相反的契约当中左右逢源,做到并行不悖?
虚泫轻叹一口气:“南赡部洲又要大乱了。”其实他烦恼的不是整片大陆,而是他自己。隐流这么一撤军,他也很彷徨啊,原本他的协议是和宁小闲订立的,现在她人都被掳走了,巴蛇又要归隐山林,那么他身为赶来助拳的海妖,又该何去何从?
长天看穿了他的想法,低声道:“隐流必会卷土重返。”
金乌再一振翅,多思楼所在的危崖就已出现在地平线了。
此时阳光明媚,冬雪初融,不曾遭战火肆虐的森林看起来一片和气。但是天上飞行的几名大能都明白,南赡部洲即将掀起轩然大波。
黑暗即将降临。接下来的日子,对所有人来说都会很艰难。
第2550章 世态
南赡部洲中部峣阳城,腊月廿三。
这一天是灶王节,离过年已经很近了。在中部地区,挨家挨户在这一天都要烹鸡鱼糖瓜以供奉灶王爷,又是置办年货的好时候。不过此时的峣阳城只有一片愁云惨雾,哪来半点过小年的喜庆氛围?
原本驻扎在这里的隐流妖军,要撤回大西南了。
峣阳人听到这消息,第一反应是难以置信。
中京覆灭以后,大量财富和人口被转移到周边地区,峣阳城就迁进了七十余万人。由于这里是隐流直接管理的区域,实施大量便民恤民措施,初期短暂的混乱过后,峣阳城就迅速稳定下来,飞快发展,城中大兴土木,现在到处还能听到敲凿之声,街市繁华,商贾穿行。大陆的战火似乎被隔在城墙以外,这里可谓是乱世桃源。
可是现在,这处避风港也要大浪拍散了么?多数人第一反应是难以置信,毕竟隐流的举动太突然,甚至城中的宁远商会在昨日都照常营业,事先都没有半丝儿歇停、变卖的迹象——在过去的许多年里,它已经变成了隐流决策的风向标。
可是昨晚就有人发现,驻在城东南十里外的大军趁着夜色悄无声息地撤走了;城内的守军也在城东门口一早排起了长队,只等着开门通行。
其实早在三、四天前,城中就有谣言盛行,说隐流已经从各个城市撤走。本地人还不信哩,峣阳城不就好好儿的么?
哪知今天太阳还没升起,一切就变了。
卯时到,城门开,列队等待了许久的妖兵迈开脚步,就要走出去。
有个白发苍苍的老妪扑通一下跪在妖军前头,号啕大哭:“我一家都是玄天娘娘信徒,你们不能将我们舍下不管!求娘娘显灵,娘娘救我!”
不怪她哭得凄惨。有亲人从远方逃难而来,跟她述说过蛮占区的种种可怖,据说蛮人喜欢榨取平民的血肉来炼丹,一榨就是几十个人,远比修仙者凶残得多了。她听到这些还庆幸自己生活在峣阳城,有隐流军队的守护,哪知道转眼间保护伞就要统统撤走!
她这一哭,众多平民也跟着一起跪下,连连哀恳。凡人不笨,乱世里还能有这样安定的生活,全仰赖战盟之功。如果保护神走了……
现场一片哭求之声。
隐流妖军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迈开脚步继续前行。
他们不过是奉命行事。
老妪哭了一阵,见妖军我行我素,不由得长嚎一声“娘娘”,三步作两步爬起来,一头撞向城大门!
她走路尚须拄拐,这一下动作却迸发出少有的敏捷。
眼看她就要脑浆涂地,最前方的妖军头子跃上前去,抢先抓着她的肩膀拽了回来,按在一边,沉声道:“后面有其他宗派来接手。”而后大步穿过城门。
后面的兵员亦是鱼贯而出,这支队伍越行越远,却无人再回头多看峣阳城一眼。
他们舍弃了这座城,和城中的所有人。
这时,老妪的儿子奔过来扶起娘亲,冲着妖军的背影狠狠吐了口唾沫:“呸,什么玄天娘娘,什么撼天神君,遇上蛮人还不是脚底抹油跑得比兔子快?娘,这些人不会管我们死活,你平时供奉玄天娘娘的东西还不如拿去喂阿毛!至少它还能给咱看家护院。回家收拾收拾吧,我们该上路了。”隐流一走,其他宗派的保护可没有辣么强力。这里离蛮人的地盘太近,不安全,趁着家底没被掏空,最好举家搬迁到朝云宗地界。
老妪只是摇头,无语泪流。她今年已经六十有二,再过不得颠沛流离的生活了。隐流若是走了,她还有活路吗?“为什么隐流要撤走?”
她硬着腰板不肯挪动,儿子有些着急:“神仙的事,我们哪里晓得?管好自己得了,哪来闲功夫替他们操心?”
“那他们怎有闲功夫替你们操心?”
边上突然有人插话,这当儿子的回头一看,是个浓眉大眼的少年,长得俊朗却面生,正双手抱臂瞧着他。
一看就不好惹。他本来一肚皮火气,看对方比自己高出一个头,身板还更硬实,不由得泄了气,嘟囔一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城里很快就要大乱了,这时候再和人干架受伤不值当。他拉着自己的老娘,飞快消失在人群中。
隐流妖军还未完全离城,峣阳城里人人盯着他们,眼里说不出是失望、是哀求,还是麻木。或许,甚至还有那么一丁点仇恨。
恨他们置自己于不顾。
恨他们将自己留给可怕的蛮人。
这少年喃喃道:“这些人确也可怜,隐流这一走,他们要倒大霉。可是隐流本就不可能永远留在这里。”
谁都知道隐流是西边儿来的军队,不会永远留在中部。
“岂不闻升米养恩,斗米养仇?隐流偶尔施以援手,他们自当感谢;若是长久了,也就习以为常,某一日断却,还要恨之入骨。”他身边站出来一个娇俏的身影,明眸皓齿,竟是柳青璃。
少年抿紧了唇,听她继续道:“他们愤怒的是,隐流不该在这个时候回去。隐流是战盟的中坚力量,少了它,战盟的力量就不足以抵御蛮族入侵。真正的苦日子要来了,这一点,凡人也很清楚。”
少年随着她往外增,一边低声道:“那要如何是好?”
“你问的是战盟,还是凡人?”柳青璃摇了摇头,“其实答案都一样,无法可解。”
修仙者和蛮族之间,原本就有巨大的实力鸿沟。随着战争的进程,胜利的天秤会倾斜得越发厉害。就算隐流选择陪着战盟力战到底,恐怕最终结果也要以修仙者阵营的失败而告终。“其实这样未必不是坏事,早一日分出胜负,早一日结束战争,对凡人来说或许反而更好。”征战杀伐,遭殃的都是百姓。
少年瞪着她道:“你到底是站在哪一边的?”
柳青璃捂着嘴笑道:“我给天道办事,并不代表我就站在它那一边。大虎,你修了几百年的仙,这点儿浅显的道理都不明白么?”
第2551章 大梦谁先觉?
这少年自然就是郝虎,三百年前浅水村的小男孩,如今也是精明强干的大修士了。
他哼了一声,面上可轻松不起来:“这一回,难道我们真地输定了?”
柳青璃迈步往外走:“还是有机会的。”
“比如?”
“比如,战盟的这几位神境当中,有人晋阶为真神境。”她侧了侧头,“修为提升一级,力量增强何止十倍?自仙人往上,这差距还要拉大。如若有人能晋入真神,当能横扫蛮族的诸位神境了。你看当年的蛮祖何等威风,连天道都惧他十分。”
“那么,眼下哪一位最可能晋升?”
“自是撼天神君。言先生说过,他离真神境只差临门一脚了。”
郝虎一下泄了气:“他要回去巴蛇山脉了,受到契约胁制又不能出手。”他苦着脸道,“那万一是蛮人先晋升为真神?”
“那么这场仗就比三万年前还要难打了。”柳青璃实事求是,“上古大战虽然惊天动地,但至少没有真神参与。”
郝虎喃喃道:“那样一来,我们岂非没了活路?”
“任何时候,都不会断了一线生机。”他们脚程很快,已经离开峣阳城走上官道,“就算蛮祖在最巅峰时期,这世上也还有妖族,也……还有人类。”
是了,“不幸和强盛期的蛮祖同一时代的妖怪们,他们怎么办?”
“避世、臣服,或者被奴役。”柳青璃淡淡道,“那时的蛮祖打遍天下无敌手,才会萌生挑战天道的念头。”
那也是真不幸。“连神境都束手无策的战争,却要我辈如何求存?”这并非他一个人的烦恼,世上千千万万的修仙者,都在寻找问题的答案。
柳青璃看他一眼,指了指路边的林木。山林原本密不透风,偏偏不久前有一棵大树倒折,让出了一小片空白,于是附近有几株小树长势极好,不再是细弱易断的模样:“大树倒了,小苗才有机会。”除非天降大火,否则森林的更替多半是以这种方式完成。
郝虎撇了撇嘴:“如若狂风暴雨刮倒了大树,底下的幼苗也要遭殃。”所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或许吧。”柳青璃点了点头,“只看小苗够不够坚韧了,撑得过风雨,方能见着天边的红霞。”
柳青璃在暗示他什么?郝虎侧头望着她:“你年纪比我还小上十几岁,怎地这些年阅历见涨,反而跑到我前头去了?”
柳青璃悠悠道:“我自小即可与鬼神对话,你不知道么?”
“我怎觉得,你本来就……”他眼里浮起怀疑。
柳青璃眼望东边,笑一笑,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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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小闲总觉得自己这一觉睡了很久很久,连心神都完全放空。这是长久以来都得不到的安逸,因此舒服得根本不愿醒来。
她好像躺在棉花堆里,外头吹来的风很清凉,又带着茉莉的香甜,很是解忧。
唔……
等等,茉莉?
不对!她分明记得自己休憩在多思楼最好的一间卧房里,可那毕竟身处悬崖底下,空气中都带着潮湿的味道,时常还有泥土的微腥。再说,隆冬时节哪来的茉莉花开放?她平常所用的薰香,根本没有这一款!
她蓦地睁眼,瞳孔一下子放大了。
她当然是仰面朝天躺着,大床云朵一般地舒适,张开眼帘就能望见天花板。
然而这天花板、这天花板可不是多思楼的红泥屋顶,却是整块巨大的、直径达到了三丈的巨型砖雕。雕饰的内容大概是某一幅战场上的画面,最小、最远的人物大概只有蚂蚁大小,可是以宁小闲的眼力还能看清他正张口大呼,这有赖于面部肌肉绘制的精准到位。
其他画中人物有多么细致,也就不用再说了。她一眼扫过,就能确认整片砖雕用上了包括猫眼石、砗磲、红钻、蓝椎石等等在内的十余种、九十多枚宝石,并且每一枚都是纯净无暇。
这样高纯度的珠宝放到人间,任何一枚都足够一个六口之家富足而又舒适地过完余生,但在此处,只不过是微不足道的配饰。
并且她放眼看去,就发现自己身处的空间很大,因为天花板上这样的巨型砖雕有六块,每一块的内容都完全不同。
这里当然不是她入睡的多思楼,这里同样不像是战盟的地盘。
因为砖雕当中一名又一名战士,衣着都是蛮族服饰!
虽然古老,可是蛮族的衣饰特色格外鲜明,她绝不可能弄错。
她伸手一撑床面,跃到地上。
这动作在往常作出来真是比呼吸还要简单,现在却让她感觉满满的不对劲儿。
身体好重,竟不及平时百分之一灵活。
她提了口气,奇经八脉竟然空空荡荡,没有神力运行。
她修炼了三百多年的神力呢?伫在丹田气海当中、汇聚了三个世界的浩荡星力呢?此刻怎地全无声息?
宁小闲这一惊,才真地非同小可。
她这下动作也惊动了旁人,浅灰色帷幕后面转出来一名侍女,手上捧着金盆,其中堆着各式珍奇果子。见她立在当地,侍女先是一怔,而后大喜:“娘娘,您醒了!”
这侍女深目高鼻,比宁小闲还高出半个头,甚是美貌,却绝不是宁小闲睡前最后一眼所见到的贴身小跟班春芽。
最重要是,这是个蛮人女子。
她才刚把果盆放到桌台,宁小闲一步就跨到她面前,捏着她的手腕道:“这是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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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云又要出发了,明天将飞往北京参加《宁小闲》的改编讨论。唔,没错,是要带给大家一个好消息:《宁小闲》的影视、游戏和动漫版权均已售出,这本书也终于要从二次元走向三次元了。
激不激动?开不开心?大家在自由畅想之余,请接受水云的一鞠躬。若是没有你们一贯以来的支持、鼓励和褒奖,《宁小闲》不会走得这么远,水云也不能坚持得这样久。
写作是艰苦而漫长的修行,庆幸这一路有你们相陪。
这本书的奇迹,由我们共同缔造。
第2552章 由仙入凡
这侍女的肌肤也很滑嫩,最重要的是,她两根手指才搭上对方腕脉,就有一股柔韧的力量透出,要将她手指弹开。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显然侍女也身具神通,骤然遇袭,罡气自行护体。并且她的修为竟也不弱,宁小闲只这么一搭,就知道她的道行相当于渡劫前期大圆满的修仙者。蛮人不需要渡天劫才能升仙,因此她只要再稳扎稳打修炼至多五十年,就可以升上混元境!
放到任何一个宗派去,这个等阶的修仙者都是参加战争的主力,在这里却不过是个侍女?
宁小闲心里暗惊,因为对方腕上传来的反震之力,将她的指尖都震得发麻!并且这还是对方有意克制的结果,显然这侍女也是极谨慎玲珑的心思。
若在这次意外之前,就算有百十个这样的蛮女,她一手也能荡平了。可是现在……她不死心,又强行提气两次,结果仍是半点儿神力也用不出来,这会儿她就等同于凡人,无非是身体坚实些儿、灵活些儿。
这侍女似是知道她的窘境,也不抽手,反而向她行了一礼:“娘娘,您在神山观明峰上启承殿。我叫卓兰,功曹书佐卓天明之女,奉命前来服侍于您。”
神山,观明峰!
饶是宁小闲定力大进,饶是她这么几息功夫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卓兰说出来的这几个字仍将她震得面色发白,两耳嗡嗡作响。
她在神王的地盘上!
她不过太乏太累,贪眠一夜,醒来头上就变了天?
宁小闲慢慢松开了手:“我睡了多久……不,离赦先山之战过去了多久?”这侍女对她确无恶意,她能察觉。
“赦先山之战?”卓兰对这名称不熟,想了好一会儿才不确定道,“娘娘说的是沙度烈进攻奉天府的那一场大战吗?”
“……对。”
“大约过去了七日左右。”
七日!她不信自己失踪了这么久,长天竟不找寻。她身上有夫君放置的位标,他随时可以撕开虚空赶到,除非……
她心脏骤然紧缩,剧烈得疼痛不已,嗓子更是发干:“撼、撼天神君,怎样了?”
卓兰笑道:“托娘娘洪福,他和隐流要退回巴蛇山脉了。”
呼,长天还活着,听起来还不似有甚重大损伤。
宁小闲微微阖目,不动声色地轻吁一口气出来。
还好,还好,不像她想象那般不堪。
他无恙,那便是最好。
不过,什么叫退回巴蛇山脉,她沉睡的这段时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满腹都是疑云,不知该从何问起。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理出个最优先、最重要的问题:“谁将我带来这里?”
“自然是神王大人。”卓兰捂嘴笑道,“是他亲自将您抱进来的。”
皇甫铭!宁小闲只觉得脑海里有根弦突然崩掉了,赶紧低头去看自己的衣物。
她的脸,更白了:“谁替我更的衣?”
她赶赴多思楼时,天衣化出来的款式是鹅黄色的半臂齐腰襦裙,色泽明艳,然而这会儿身上却着皮衣皮裙,质地异常轻|薄柔软,也不知什么料子,裙子下摆却没过膝盖,露出又长又直、白生生的双腿。
除了在华夏生活的那些年,她只有化身重溪时才在沙度烈王都这么穿过。现在这么一低头,顿时觉得空气微凉。
她的天衣呢?
宁小闲虎地抬头盯着卓兰,厉声道:“说实话!”
她掌管大权已久,哪怕力量尽失,也仍保有上位者的威严。卓兰原想打趣两句,被她杏眼一瞪,不知怎地心里微怵,遂老老实实答她:“是婢子给您换的。”她久闻这位玄天娘娘大名,从前想着既然被称作“娘娘”,怎么也是华贵美妇的形象。哪知这回一看,年纪也不过二十出头,姿容俏美,尤其那一身曲线玲珑得恰到好处,换衣时连她身为女子看了都有些面红耳热。
不怪神王得了空,总来启承殿见她。
宁小闲微微蹙眉:“你换得走?”那一袭天衣本身也是强大的法器,防护力卓著。未经她这主人同意,这蛮女怎能将它自宁小闲身上脱下?
卓兰赶紧摇头:“原是换不走的,您当时在神王的领域里呢。”
宁小闲明白了。如若神王将她装在自己的领域中,那里面时间是静止的,一切也都是静止的,天衣自也不例外。卓兰得到神王允许进入,脱下天衣就和脱下普通的衣物没甚两样,不会遭遇法器的激烈反击。
宁小闲终于松了口气:“换下来的衣服呢?”
卓兰低头道:“后有专人收走,我也不知下落。”
宁小闲心头更烦。神王镇压了她的法力,还要将她护身的法器也一并收走,那是要将逃走的工具全部没收,好让她老老实实呆在这里。
呵,她的字典里有“老实”这两个字吗?
不管怎样,她现在稍放松了些,才有心四下走动:“你们神王呢?”
卓兰摇了摇头,取来外衣,服侍她穿上:“神王忙碌,婢子不知。”神王的行踪,本就不是她这样的奴仆有资格掌握的。
这里的建筑风格与南赡部洲完全不同,数人合抱的大柱随处可见,各空间常以帷幔隔开而非墙壁,所以“窗户”的数量也是寥寥无几,却处处格外明亮,甚至有露天的巨大水池,砌得方方正正,里面各色锦鳞游泳。绿植四处可见,不似南赡部洲的房屋那样喜欢栽在院里,屋中只摆盆栽。在这里,各式奇珍异草被直接种在宽敞的过道当中。
她走到前殿凭栏而望,脚下就是万丈深渊,远方有奇峰怪石,流云雾霭不缓不急飘来,将这里打扮得尤如仙境。
同时,也好凉啊。
她没有神力护体,肌体充其量比普通人稍强一些,衣物又不厚,对上这样的高山寒风就有些受不住了。
卓兰看出她的不适,及时替她披了件黑色大氅:“这里离地面有千余丈,山风可清冷得很。栏下的结界只挡物,不拦风。娘娘现今体弱些,莫要着凉了。”
第2553章 心有灵犀
宁小闲心里冷笑一声,卓兰倒是巧妙地提醒她,栏下有结界防护,她跳下去也逃不脱的。她若当真作出这动作来,大家都难堪。
这件大氅手感绒润温暖,乃是用某种野兽中层绒皮制成,一披上身,立刻就将她护得密不透风,凉气再钻不进一丝。宁小闲伸手轻抚两下,面色却变了,好半天才道:“这是用我隐流的狼皮制成的罢?”皮毛上还残余些许法力波动,她虽然失了力量,感知却仍敏锐。
卓兰轻轻“啊”了一声:“婢子不知呢,惭愧。”她只是随手取一件皮氅来,哪知正好戳中人家痛处。这场大战当中,她也不知道蛮人杀掉过多少妖怪。剥皮制衣,只是最基本的一项。
宁小闲也不再出声怪她,只拉动黑氅将自己裹紧,默默举步往外行去。
她走得有些儿快了,卓兰紧紧跟在她身畔,一一介绍道:“那是栖云台、那是望天峡……”想来是神王交代过,不限制她的行动。
呵,她现在就比手无缚鸡之力的弱质女流强上那么一丁点儿,神王还能不放心吗?
路面以汉白玉修成,异常平整光洁。时常有巡卫经过,见卓兰在她身边,也不阻拦,都向两人行礼。
宁小闲快走千余步,才略略出了心底憋堵的一口闷气,忽然出声问她:“你是功曹书佐之女?”
“是。”
“我怎么会到了这里,把你知道的一一道来。”她在圣域的官制上头下过功夫,识得功曹书佐是替主上起草文书的官员。这就说明卓兰也是大家闺秀,有出身、有教养。
圣域入主神山以后,遵的是神王旧制,即王臣贵族都要送子女进入神山、留殿侍用。如是长子入山,要侍三十年;如若不是,则可能终身不得而出。
这样做的理由,一方面是彰显神王威严,另一方面对权贵也有制衡作用。
这制度沿袭到后来也放宽条件,长子不必入山。但是被送进来的这些贵族儿女也都有很体面的出身,机灵聪颖、谈吐不俗。
值得一提的是,数万年前的神山只供两种人居住:
蛮祖,以及服侍蛮祖的人。
这就意味着包括蛮祖的后裔、蛮王王室成员也不能住在这里,并且只有得到神谕传召以后方可入山求见。
即便对于自己的子孙,蛮祖也是高高在上、遥不可及的。
不过这回神山重现于世,局势复杂,神王改变了原有规定,将原本中京流离失所的凡人也带入神山安居,经数月引导之功,已经形成了规模庞大的城市。
只不过山里毕竟和平原不同,新城的完整性和昔日中京不可同日而语,而变作了分布在六个山头上的星城,彼此以传送阵法相连,其实交通上倒是便利。
包括神山主峰在内的三座山峰则被众星城拱卫在中央。这里就是神王的居所了,外人一概不得进入,犯令则杀无赦。
宁小闲所在的观明峰,也在三峰之一。
卓兰是被特别挑选出来服侍她的,果然言辞流利有序:“我是六日前被调来的,上头要求启承殿里外都要打扫得一尘不染,后来神王亲自将您置了进来。”被至高无上的神王亲自抱来,这是何等荣宠。可是她也知道,眼前这一位分明是撼天神君的道侣。从前她听过传言,神王自小就认得玄天娘娘,两人之间极是特殊,她一直嗤之以鼻,如今亲见才算是信了。
神王来到启承殿,总是盯着玄天娘娘出神。一个人睡觉的模样就是再好看,看上十分钟也就厌了。不知他老人家哪来这么好的耐性。
唉,看不懂。这些大能的圈子好乱喔。
“之前呢?”宁小闲到现在都未想明白,谁暗算了自己,怎地心头一点警兆都没有。
不对,等等!
她在多思楼时,崖顶有金乌巡护,所以外敌肯定不能悄无声息进入。楼中又设了禁绝遁术的阵法,外人不能穿地穿墙而入。
所以,最大的可能就是内鬼行事!
她在调息入定之前,都见过哪几个人?
春芽、唐方,给白龙治伤的那一群丹师,还有广德真君?
“之前的事情,婢子没有亲见。”
卓兰若对旁人这样说,对方大概也就不再追问,但她现在面对的是宁小闲,后者一下就听出了弦外之音:“那把你听过的仔细道来,莫要遗漏。”
“……是。”玄天娘娘果然精明,自己话里埋了个小小机关都瞒不过她。
卓兰有些佩服她了,换了自己在死敌的腹地苏醒过来,力量尽失只能为对方俎上鱼肉的时候,可做不到这样沉著冷静。更别说立刻就能从旁人的话中去推测言下之意。
这女子,必是原来就心细如发的。
神王或者其他上司并没有交代过,她能不能将所知尽告娘娘。那么她就斗胆推测,可以说。
卓兰斟酌一下言辞才道:“六日前神山震荡,众人有感,我家里人听到神山西侧传来巨响不绝于耳,似是有大能打斗。圣域往那里派出军队。又过不久,婢子就被调来启承殿,按要求将这里布置一番。而后……您就来了。”
宁小闲嗯了一声:“还有呢?”西侧?那就是战斗发生在神山附近了。莫不是长天等人追着她的下落赶到了蛮祖的地盘上?那可危险得很哪。既是神王将她带回,那么这家伙必定在此战开启前就已经出关了!
也不知长天有没有受伤,还有没有其他人同来,下落各自如何。
她心急如焚,面上却只能淡淡。
卓兰想了想又道:“婢子没有亲见,但听说神王要求巴……要求撼天神君带着隐流撤回西南,不要停留在南赡部洲中部。”
宁小闲娇躯微晃两下,好像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卓兰伸手要扶,她已经自行按着廊边的梅树,哑声道:“他同意了。”
这不是疑问句,而是肯定句。卓兰望着她,不晓得她为什么这样笃定巴蛇必会同意。
第2554章 神王禁制
“是!”
宁小闲顿时闭眼,满嘴苦涩。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神王必是拿她当作要挟,否则长天怎肯退走,怎舍得将她一个人留在这里?
可惜了战盟到目前取得的战果,可惜了隐流在南赡部洲打开的局面。这一撤走,数百年辛勤耕耘化为乌有。可是她更心疼长天,丈夫为了她,要被天底下多少人戳着脊梁骂个不休?
众口砾金,人言可畏啊。
他那般心高气傲,今后在南赡部洲神境当中要如何自处,要如何面对天下黎民,要如何面对自己信徒的诘疑问难!
她闭着眼,再问一句:“还有呢?”
“婢子知道的,就这么多了。”卓兰小心翼翼,不能说的也就不说了。神王这样重视眼前人,自己差池以对,恐怕就要人头落地。
宁小闲原地默立许久,才再度慢慢往前踱步。
前方花红柳绿,她却嗅到了熟悉的气味。
那是药草的味道,至少有三、五十味,并且年份够,成色又好。
她统领仙植园多年,那种深埋地底、凡人要借镐锄才能挖取的地宝,她只须嗅一嗅就知道埋在哪里,药性如何。
五味杂陈之际,闻到她喜爱的草药气味,心底能安定不少:“前面是药园?”
“是呢,前方就是沧澜园,这是神王大人前不久才改的名字。观明峰最合药物生长,后山种了五十余顷药田。”
说话间,药田已到。
其实说这里是“田”,倒不若说是林。盖因这里生长许多药木,高者十余丈,粗者三、四人合抱,其他药物也是随处栽种。人间难得一见的千年玉红草、车马芝,在这里倒像杂草,俯拾即是。
她走上几步就能发觉,这里的药草看似杂乱无章,其实每一处栽植都有讲究,移上几步,眼前景致立换;林间有奇石、有水塘,有简洁大方的石桥。行走其间,常有白胖的人参娃娃冲来脚下扑腾打闹,别有一番趣致。
这一片药林子倒让主人做成了花园,别开生面、极具巧思。
她东张西望的举动落在卓兰眼中,这侍女就笑道:“此处原只是药林,这几日才有专人来做了改动,开了路、布了景。”
宁小闲微微一哂,错开话题:“渴了,去帮我取些水来。”
她已经不是真仙之躯了,会渴、会饿、会冷、会乏。
卓兰见她嘴唇泛白,赶紧自储物戒中取出一只暖瓶,倒出热腾腾的茶水递来:“这是今秋制的桂花茶,加了红枣给您暖胃……”
宁小闲摇头:“给我拿杯冰的来。我出来前看桌头那一樽红色的就不错。”
冰的?卓兰一怔:“娘娘,那是石榴饮,您身子……”
宁小闲挥了挥手:“我只想喝石榴饮,你拿过来。”
这是摆明要刁难她,卓兰却不得不听。上面的指令,原就要她尽量满足玄天娘娘提出的要求。何况取一瓶小小的石榴饮算什么麻烦了,她听过比这刁钻百倍的要求。
这么一来一去,也要不了多久时间。她只得道:“劳您在此稍候,我去去就来。”说罢,转身走了,两下功夫就消失不见。
宁小闲扬了扬眉,倒不意她竟然走得这么爽快。卓兰身影才消失在林中,宁小闲即翻开皮靴帮子,去看自己脚踝。
从醒来最初的惊愕至今,她早就冷静下来,开始追溯体|内的异常。
她也发现,身体当中的力量并不是完全消失,而是遭受了强力的压制事实上,哪怕是神王也绝无可能悄无声息地将她所有神力都偷走。
从前进入云梦泽,她也当回了凡人,不过那会儿是受玄武小世界规则之力的影响,经脉淤堵不畅,神力无法运行;这回却又不同,她之所以感觉到身体当中空空荡荡,乃是因为所有神力都被压回丹田之故,在外头游移的,剩不下一丝一毫。
神王用了什么手段来对付她?
如今她对力量的认知远超世上多数修仙者,这会儿就觉出镇压丹田的那股子力量强横无匹,却又阴森邪祟,可是同时却兼具了类似于血气的芳香。
这种香味,她其实不陌生。
延寿丹,就散发着这种味道。
她早觉得身上有些异样,这会儿趁着支走卓兰的功夫赶紧察看,果然见到足踝上套着一只小小的金环!
这金环的模样格外精致,用的是鱼戏莲间的图案,只在金叶当中嵌一朵粉色的宝石,更衬得她肤若凝质,踝部更是格外纤细秀美。
可是就算再好看,这也是一只足环!
神王疯了吗,竟然给她戴足环,这是要把她当作鸽子来养?
她气得急喘两声,动手去掰。
足环当然纹丝不动。这东西被神王下了神通,估计戴上去就不容易取下来。
宁小闲不会连这点都不知晓,她只是一眼看出这东西有些古怪。
入手不似普通金子那么冰凉,并且足环握在手里,还传来奇特的悸动。
这种悸动极其微弱,若非她从前感受过不止一次,大概轻易就会忽略。
这不是一枚冷冰冰的金属,它有生命!
这只精美已极的足环,居然是一只液态金属妖怪!
宁小闲当即恍然大悟:莫怪乎她醒来之后,一直进不去神魔狱,因为这东西的存在,违背了进入大狱的法则:
自愿,或者无反抗能力。
她现在跟这只足环绑定在一起,要进入神魔狱就得带着它一起。
不过嘛,既然它是妖怪,就有自主意愿。除非宁小闲征得它许可,否则就不能进入神魔狱。
至于反抗能力……现在没有反抗能力的,是她啊!
神王好生狡猾,算出她或许怀揣随时能够遁入的神魔狱,遂想出这个法子来限制她的消失,以此保证她只能在他眼皮底下活动。
最糟糕的是,她分明觉出压制丹田的那股子古怪力量,就来自这枚足环!
神王到底在上面动了什么手脚,为什么她戴着足环时总觉得毛骨悚然、后背发凉?从前她也养过液金妖怪,就藏在身上,却没有这种诡异的感觉。
第2555章 直面
她低声对足环道:“听好了,莫要为虎作伥。将我的束缚解除,我带你离开这里。”
足环安安静静,没有一点反应。
宁小闲也不指望这么简单两句话就能把它策反了。神王敢将它放到她身上,证明这玩意儿被洗脑洗得很彻底,他自信这东西不会背叛它。
她敲了敲足环:“你的名字?”
从聊天开始,询问名字是个不错的方式。有名字的东西,多半就有自我。
不过她还未感知到足环有任何反应,不远处的草丛忽然动了,发出悉索之声,像是有物穿行于其间。
这里另有活物?
宁小闲秀眉刚刚蹙起,草丛中分,忽然跃出两头黑色巨犬,朝她飞快扑了上来!
说是巨犬,这东西虽然四脚着地,肩部却和她比高,长着老虎的脑袋、牛犊般的身形,连四肢都比狼粗壮一倍有余。
这几个畜牲平时大概伙食也好,浑身皮毛油光水滑,吼声震天不输于狮虎,张开的血盆大口能直接吞下她的脑袋。
宁小闲一眼就认出这是远古时期的异兽,名为祸斗,其形类狗,擅吞火、喷火。
祸斗腿长步宽,五十丈距离转眼即过,奔在最前方那一只张大了嘴,还未扑到身上,宁小闲就嗅到了肉食动物嘴里特有的腐臭气息。
它生得高大,甚至不用人立而起,只需一仰头就能够到她雪白的脖颈。
一转眼,祸斗的前腿就搭到了她肩膀上,爪尖锋利,若非大氅防护力强,恐怕早被划破。
她现在可没有神力护身,体质也就是较常人稍强些。对上这几头凶物,生死难卜。
这一瞬间,宁小闲手中有微光一闪,匕首獠牙露出个刀尖,从她掌心探了出来。
她被削弱了,可是獠牙没有。这是她的本命法器,哪怕没有神力都能使用。
只消那么轻轻一抹,以獠牙之锋锐,当可割断这畜生的喉管。
宁小闲这一生杀人无算,当真只需余光一扫,就知道最好的下刀点在哪里,怎样使出最小的力气就捅断它的喉间动脉,令它血溅如泉,气力尽失。
她的动作一定要快,要节省力气,因为另外两头祸斗也已经扑到了眼前。
这三只凶物,最瘦弱的那头,体重都至少是她的两倍。
宁小闲抬手,飞快伸向最前方的祸斗。她的神力虽被禁锢,肌体反应却在长期战斗中淬炼得尤其灵活,这一下倒比祸斗更快,抢先一步拂过它的咽喉——
再掠过它的脸颊。
最后,她在它狭长的鼻梁上轻轻拍了两下,喝了声:“坐下!”
这俩字,是用蛮语说的。
祸斗两只前腿都已搭在她肩膀上了,闻言立刻收回,后股曲收,乖乖在她面前蹲坐下来。它张嘴急促呼气,长长的血红色舌头滴着哈喇子,尾巴却摇个不停。
祸斗的块头太大,虽是坐姿,一仰头还是够得着她,于是伸舌头去舔她俏面。宁小闲抬手挡了两下,只觉两手黏乎乎地,难受得紧。
这时另外两头祸斗也已扑到,同样围着她撒欢个不停。
三头怪物体重加在一起是她的六倍,几乎要把她挤倒。宁小闲些吃不消了,自药丛里随便抠了根人参出来,一抖手扔向远方:“去,拣回来。”
那根无辜的人参飞得又高又远,一个抛物线消失在树林后头。
三头祸斗目送它消失不见,又转头看了看她,满眼的迷惑,莫说追出去了,就是连姿势都没变一个。
好、好没面子。宁小闲大囧。
偏这时候,身后传来轻嗤一声,有人忍不住被她逗笑了:“你真把它们当狗不成?”这几头祸斗好歹也是堂堂远古异兽,当初驯化起来不知花了多少力气。宁小闲这是打算和它们玩一把叼飞盘的游戏?
声音很有磁性、很悦耳,尤其轻笑起来。可是这人一开口,宁小闲心尖上就像被人泼了一盆冰水,浑身肌肉都不自觉绷紧,后背上更是寒毛直竖。
只有大恐怖降临,方能激发这种感应。
若说这世上真有她的克星,那么只可能是身后这个人了。
神王,皇甫铭!
宁小闲嚯然转身,惊见这人不知何时站在自己身后三尺处。他又生得高大,挡住了照向她的大半阳光,理所当然地将她掩在了他的影子里。
距离太近,她似乎都能感应到他身上澎湃的热量,于是下意识退开两步,这才将他看了个分明。
前一回相见,是她乘着七仔返回战盟大营之时。那会儿神王以偷袭起手,与长天的战斗又令人目不暇接,几个起落就完事了。直到今日,她才有功夫将他瞧个仔细。
若说三百年前皇甫铭逃去天外世界时,还残留着少年的一分青涩,这会儿立在她面前的却已经是实打实的神王了,仍是宽肩窄腰,身板却更厚实。那张面庞俊美不减,却比从前多些刀削斧凿般的线条,更添阳刚英气。
南赡部洲这么多美男子,他妥妥能排进前五。
这个人的外表分明就是皇甫铭,带给她的感觉却很陌生,似乎自己正在仰望至高无上的天神,任何人都应该匍匐在他面前,生杀任由。
他原本应该是威严而淡漠的,不过嘴角还未收起的笑意,让他看起来还有三分亲切。
当然,宁小闲绝不想把“亲切”这个词用在他身上。想起七仔之死,她心头就刀剜一般的疼痛,脸上自然也露不出好声气:“神王纡尊降贵,亲自作弄我,真不敢当!”
神王双手抱臂笑道:“你怎知祸斗不会吃你?”
他一来,祸斗就老实了,乖乖趴在地上,动都不动一下。
宁小闲不屑道:“这又不是深山老林,哪来吃人的怪物?”讲道理,这儿只不过是个种药的苗圃,以她眼光当然看得出药草还是经常有人打理的。假如这几只祸斗是看守园子的恶兽,卓兰怎么敢离她身边半步?
侍女刚走,祸斗就来了,明显有人作弄于她。
她拍了拍祸斗的大头,獠牙的匕尖原本就只露出小小尖角,这会儿早缩回去了,踪影全无。
第2556章 醒悟
虽说她确信支使这几头凶物的人只打算吓唬吓唬他,可谁知道祸斗会不会突然狂性大发?她还是偷偷做好了应变的准备。
这种野兽,永不可能变作猫啊狗啊那般温驯的生物。
神王笑了,露出一口白牙:“聪明!”心智聪颖是一码事,变作凡人却遇上恶兽扑喉而来、竟然还能观察入微,举一反三,那就是另一码事了。
就算失去了神通,宁小闲也还是宁小闲。
“我原以为神王就是蛮祖,不过蛮祖怎会作这样幼稚的布置?所以——”她侧头看着他,乌眸晶亮,“你到底是蛮祖,还是皇甫铭?”
蛮祖是好几万岁的人了,怎会佯唤祸斗来捉弄她?结合从前见闻,这反倒像是皇甫铭的手笔。她分明记得那小子十三岁带她到海港边吃鱼生,故意挤了一碟子芥末要看她的笑话。
神王对她的讽刺不以为意,嘴角越扬越高,看起来心情很好:“你猜?”
宁小闲撇了撇嘴,转身往药林深处走去:“罢了。对我来说,反正已经无甚区别。”
她声音中隐隐透出的失望令他敛起笑容。地上的祸斗察觉到他身上传来的无形压力,更害怕了,把脑袋贴在地面,不敢抬起。
神王目光从它们身上扫过,这几头凶兽如聆圣音,转身一溜烟儿跑了,尾巴紧紧夹在双腿之间,去得比来时还快。
他迈开两步,就和宁小闲并肩而行:“你觉得我像蛮祖,还像皇甫铭?”
宁小闲想都不想:“你像神王。”
“呵。”她说的是气话,神王微微一笑,“你倒是没有变化,和从前一样。”
“从前……”她不由得冷笑。
她从前是哪样?早知今日,从前她就不应心软,一见面就该弄死皇甫铭那个熊孩子。这么一来,南赡部洲永无今日之祸端,她和长天早成神仙眷侣。
她毫不掩饰目中恨恨之色,神王的神念锁定在她身上,不须转头也能看清她面上神情。
这时候,她心底大概念叨着他的各种不好罢?神王温声道:“你最恨我的,是我射杀重明鸟之事?”
宁小闲方才抓了根树枝在手里,听他说完,咔嚓一声捏作两段。
“战争难免伤亡。”神王只当没听见,“连诃罗难都死在旱魃手中,深究起来,还是我的损失更大吧?”
诃罗难被海勒古所杀?宁小闲一惊,脚步下意识停住:“大黑天死了?”
神王笑而不语。
“何时?”
“六日之前。”他据实以答。
宁小闲紧紧盯着他,眼中有思索之色:“不,不对,不是大黑天!”大黑天已经逃向西部,旱魃为什么要去追堵他?海勒古对这场旷世大战一直抱着袖手旁观的态度,这与他生前是蛮人有关。
他着紧的,只有柳青璃。
神王看向她,眼神似在问“不然能是谁”?
她脑海中有灵光一闪,脱口而出:“是广德!”
卓兰听到神山外有惊天动地的打斗声,是在六天之前,那时候长天追着她到这里来;神王现在却说,诃罗难死于旱魃之手,同样在六天前。怎可能这样巧,各种剧变都发生在同一时段?
最说得过去的解释:这根本就是同一场大战。
关于诃罗难的真实身份,她和长天一直存疑,并不座死认定是大黑天。能从多思楼里悄悄带走她的,也不可能是大黑天。若说这是诃罗难所为,那么最大的嫌疑人,就是广德!
只有德高望重的广德,能获取展红侠的信任,自由出入竹林白屋;
只有广德,能自由进出多思楼,却不被她、不被长天怀疑。
难怪白龙伤重却被救回来,原来这根本就是针对她下的圈套!
神王轻轻鼓掌:“不错,猜得好,你还是这般心思机敏。”
宁小闲眼角跳了两下,这家伙在讽刺她吗?她连广德都认不出是谁,一脚踩进这圈套当中去,现在他反来夸她聪明?
不过人在屋檐下,她也不想梗着脖子摆英勇义士的poss,该问的话还是得问。她想知道的事,大概没人比神王更了解。
“你和长天达成了什么协议?”
虽说先前问过卓兰了,但现在她想听原版的。
神王言简意赅:“你活着,他撤军回大西南。”
“就这样?”她不信。丈夫跟在她身边耳濡目染那么久,谈判技巧一定大有长进。“还有呢?”
“你在我这里,会安然无恙。”神王的神情看起来真诚又坦荡,“我会保护好你,谁也伤不着你。”
宁小闲面无表情:“如若他不答应呢?”
神王笑了:“没有如果。”换作他是巴蛇,也一定不敢冒这个险。“其实,我倒希望他不答应。”
宁小闲没有问为什么,因为她感受到神王目光灼灼,像是能将她皮肤烧伤。
她忍不住将黑氅裹得更紧:“隐流现在已经……撤走了?”
“就我接到的情报,隐流已从中部十七个大州撤出,随它的主人启程返回西南。”神王倒是不瞒她,“否则三个月内走不到巴蛇山脉,协议内容就完不成呢。”
饶是事先猜到,她心里也是沉甸甸地:“战盟那里作何反应?”她相信神王一定也知道这问题的答案。
“他们?”神王语带不屑,“很是吵闹了一番。据说还有不少人慷慨激昂地陈词,不过没有动摇巴蛇的决定。”
长天确是言出必行,从不毁诺。她冷冷道:“你这几天,准备大开杀戒了罢?”
“降者,不杀。”神王摘了根嫩芽放在嘴里嚼了嚼,“有那不自量力的,我也无法,要杀鸡儆猴。”没有隐流的战盟,就像被拔了牙的老虎,再凶猛也是有限。他这几天忙着作一系列布署,就是要在隐流离开以后,快速抢夺中部地领地。
他的动作太随性,最重要的是,皇甫铭从前也时常这样做。宁小闲目光闪动,忽然问他:“这场大战,什么时候是个尽头?”
两人并肩而行,一个高大,一个娇小,头顶常有鸟儿啾啾,足下踏着的落叶沙沙作响。不知就里的,还以为这是一对璧人。
第2557章 互相试探
这样诗意的环境里,她抛出来的却是个充满了血腥气息的问题。不独是她,这世上千千万万生灵都渴望一个答案。
对于神王来说,这问题同样不好回答。
他沉默了很久很久,宁小闲都以为他不打算再开口了,他才幽幽道:“直至有一方不再抵抗为止,就如三万年前。”
此话一出,宁小闲心头就像堵上大石。臣服,或者灭绝吗?三万年前是妖族惨胜,而这一次呢?
“就不能和平而处?”
神王看她一眼,似是意外她会问出这句话,而后摇了摇头:“天道不允的。”
宁小闲也沉默了。倒不是她不想报七仔的仇,而是蛮人与妖族无休止地死斗下去,到底值不值当?说白了,大家不过都想好好活着罢了。可是她和天道打过不止一次交道,明白这货对于蛮人的态度是格外坚决的:杀尽,或者赶跑。
究其根源,在于蛮人的生存之道原就与天道相左,肆意践踏世界的法则。天道为己身求全故,一定会鼓动其他生灵与蛮族决战,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此时天色已暗,林中光线又不佳,她心头千回百转,不意脚下忽然踩了个空!
也不知是哪个缺德鬼将种在这里的草药挖走了,却来不及填坑,上头又落了些浮叶。她失了神力便不能夜里视物,居然没看出来,身子一倾,险些摔在底下的缓坡。
她反应也快,身体才一倾斜就伸手去抓边上的小树。不过指尖还未触到树皮,她已觉腰上一热,身体却是一轻,竟是被身边人一把揽紧。
神王单手就能揽住她细腰,不比提起一只小鸡更费力。
他收紧手臂,佳人娇躯顿时贴在他身上,柔软馨香。
男子的热力透体而来,宁小闲结结实实吃了一惊,下意识伸手撑住他胸膛:“放开!”
她这点儿力气是蚍蜉撼树,对方环住她细腰的手臂犹如铁钳,纹丝儿不动,只有带笑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前方就是针棘林,最近又采收了一批药材,到处都是这种暗坑,走起来太费力,不若我抱你过去吧?”
她想也不想道:“不必,往回就是。”这货明知道前头处处有坑还不提示,故意的吧?
“你确定?”从他的角度看下去,她一开口,菱唇嫣红而微翘,像是在乞吻。她又紧张得直眨眼,密而长的睫毛像小扇子,扇得他心里发痒。“前面景致不错。”
宁小闲被按得紧靠在他胸前,她强撑起上身用力挣扎两下,半点成效也没有,反倒觉得自己倚靠的这具男子身躯越发火热,连带他的呼吸都悄悄加重。
她不是*****的少女,知道这情形危险得很,哪里还敢再动?眼看他低头越凑越近,她急急道:“天黑了,我饿了。”
他紧紧盯着她的红唇,如受蛊|惑:“我也饿了。”看起来香甜诱人,他好想吃一口尝尝味道。天知道,这一刻他等待了多久。
他掌心贴在她后腰上,丝丝缕缕的力量透体而入,轻易就将她制得动弹不得,连扭动脖颈都难。
眼看他就要咬住她的小嘴,宁小闲情急之下,忽然用力叱了一声“皇甫铭,放开我!”
这句话比起之前,不过是多喊了个人名。神王的动作却蓦地停顿,原有两分意乱情迷的眼神,在昏黄的环境中渐渐亮得惊人。
而后,他轻轻道:“我是神王。”
这是对她方才说过话的回敬了。至少他没再侵犯她,宁小闲暗暗松一口气,嘴上却道:“你烧成灰,我也知你是皇甫铭,不是蛮祖!”
神王对上她圆睁的杏眼,嘴角笑意越来越深,食指指背轻抚她面上幼滑的肌肤:“哦?说不定我只是对撼天神君的道侣感兴趣。”
她本身是个尤|物不假,可是这世上漂亮女子多如牛毛,以他身份地位,要哪一个不可得?懂得品鉴的男人,看中的是她的经历,看中的是她身上被烙下的、“撼天神君专属”的标签。
他口中说得玩味,宁小闲却在他眸底深处发现了隐藏起来的一点点专注。
他在等待她的回答。
他在试探她。
这样说来,只要不是这家伙色|心大起,她就没什么好怕的。
镇定,宁小闲!她偷偷用虎牙咬破舌尖,藉着疼痛提醒自己全神贯注:“和长天的协议,你不能破坏!”
神王挑起长眉,奇道:“我唇舌上又不长尖刺,怎会破坏协议?”他可没将协议内容全数告知,她怎可能拿“保她清白”这一项说事?
宁小闲一本正经:“我挣扎起来必要受伤,那便是你违反了协定。”他和长天的协议规定,要保她的安全无虞、不受伤害,那就可以理解为,但凡她有跌打损伤都算他的。
神王一怔,忍不住笑出声来。是了,他怎么忘了眼前这位跟人谈惯了生意,总能将细节无限放大?她这是在威胁他:她想受伤还不容易?神王若是敢动她,她就可以帮着长天破坏协议。
真厉害,她才醒来几个时辰?就飞快地寻找自护自保之法。
他这一笑,暧|昧气氛就跑光了。就在他笑得最舒心时,宁小闲突然多插了一句:“蛮祖对你做了什么?”
在她的注视下,皇甫铭脸上的笑容一点一点敛了起来,沉著如深潭:“何出此言?”
“你幼时虽然跳脱,却最多是惹厌些,远不似今日恶毒。”她轻轻叹了口气,“我第一次在巴蛇森林里见着的那个少年,如今躲在了哪里?”
皇甫铭和她第一次见面,是三百年前随朝云宗进入巴蛇山脉拜访隐流。
那时,他只有十三岁。
那时,她为保护他而流过血。沾血的皮裘至今还留在他手里。
为救他而流血甚至牺牲的人有多少,他自己也数不清了,偏只有她的身影烙印在心。他永远都记得那个漆黑的夜,在巨鸟背上,她将他牢牢护在身畔。风很大、雨很凉,但他能感受她的体温、她的曲线,还有她每一次急促的呼吸。
---军情速递线---
插播一个利好消息:就如大家所愿,在影视之前,《宁小闲》要先改成漫画喔^_^看来亲们的愿力很强大呵,集结在一起总能心想事成。
9月的双倍月票活动开始,活动持续到9月0号晚上4点。攒了一个月的亲,现在可以砸给宁小闲啦。注:每4小时只能投出票,盟主不在此限。
第2558章 皇甫铭,还是蛮祖?
正如现在。
皇甫铭心中忽然一软。他张了张口,却没有说话。
宁小闲继续道:“我在白柳山庄见到的渭南宗仙人定伯远,原本是敦厚仁义的正人君子,被蛮祖的残臂护身以后却犯下杀其弟、霸其妻的大错。只一条手臂就能将定伯远侵蚀得心志扭曲、至死不改——”她眼中有很淡很淡的怜悯,“——而皇甫铭收集了蛮祖几乎所有残骸以汲取其中力量,我原以为他完全被蛮祖侵噬,才变作了如今的神王。”
石之心由二合一、重新变得完整那一年,皇甫铭也不过十五岁,蛮祖就住进了他的识海。他的意志再坚定,也只有十五年人生阅历,与蛮祖这等看破世间万千的老油条怎么能比?
无论是长天还是宁小闲,此前都认为皇甫铭已经变作了另一个蛮祖。可是,“今日一见,我才知道,你还是你。”
皇甫铭眼中有微光一闪。
“或许因为你是他嫡亲的血脉,他才扶佐你。”神王给她的感觉,是八分陌生之余,犹有两分熟悉。
宁小闲低声道,“可是蛮祖对你,必定不是单纯的父子亲情。”
他垂下眼帘:“哦,为何?”
否则蛮祖为何将皇甫铭置在神山当中,一藏数万年?
这些话在她舌尖滴溜了好几圈,却没有出口的机会。宁小闲咬了咬唇,换了说辞:“你自己知道。”
知父莫若子,皇甫铭与蛮祖相伴千余年,对这个父亲的品性难道还不了解吗?她多嚼舌根反倒无益。
皇甫铭定定看着她,神色变幻。
他看得太久了些,直盯得她面颊都有些发白。这会儿她没有神力护身,抵不住他越发凌厉的威压,连呼吸都觉艰难。若不是他伸臂揽着,她说不定都站不住了。
她这里每过一秒都是煎熬,幸好皇甫铭面色终于放缓,嘴角慢慢上扬。
笑,笑个P啊!她暗暗腹诽,就听皇甫铭柔声道:“说得很对,说得对极。真不愧是我的好姐姐。”
他声音中的感情十足复杂,连她都听不分明。皇甫铭却带着她转了个身,而后慢慢松开力道,只虚虚扶住她的后腰,想是知道她足底发软。
宁小闲暗提一口气,足尖着地即往后退出两步,毫不感谢他的体贴。皇甫铭摇了摇头:“怕我作甚?此刻天底下只有我最不愿伤你。”
她怕的可不是皇甫铭出手击伤自己。
夕阳最后一丝余晖也消散不见,身边人迈开了脚步:“回去吧,该用膳了。”
两人沿着来路返回。
话说回来,若非全身神力都被封印,她也不至于这样狼狈了。
皇甫铭的沉默有些诡异,她引了个话题:“那只足环怎么回事?”
这人顿时兴致勃勃:“你还记得,我说过要再送你一件礼物罢?”
他说过这话?宁小闲一时呆怔,皇甫铭脸色微沉:“你忘了。”
“我少年时送你海螺珠,你不太喜欢。我说过,会送你更好的。”
这种小事,又时隔了三百年,她怎么会记得?宁小闲木然指了指自己足踝:“这是更好的?你当我是鸟?”
“那款式我挑选了许久才定下来,你若不喜欢可以换一个……”他打了个响指,宁小闲当即察觉踝上有物游移,吓了一跳。待得提氅去看,才望见那只足环正在变幻形制,从原来的鱼戏莲叶变作了一挂儿落花生。其中两枚花生子晃悠悠地,竟然是空心的铃铛,她一走动起来就叮叮作响,清脆得很。
……不把她当鸟儿了,当成系铃铛的猫吗?
皇甫铭脸上一本正经,却掩不住眼里的笑意。
“都不喜欢!”谁喜欢自己脚上多个镣铐,虽然是金的,“那上头的力量邪祟诡异,你又做了什么伤天害理之事?”
“这可冤枉我了。”皇甫铭一摊手道,“若说有伤天害理,你夫君也有份儿。”
关长天什么事儿?宁小闲投过来的目光满满都是质疑。
“我说过了,战争难免伤亡。”黑氅提起,露出她雪白的足踝,在昏黄的光线中反而更显线条柔美。皇甫铭瞧见了就移不开目光,宁小闲赶紧将氅放下,他才接着道,“天外世界和南赡部洲因为战争死去多少生灵?我只取其中百万强者魂魄,将他们枉死的怨念融进这一道金环。”
他面上的神情格外认真,仿佛真心为她着想:“你是挣不开的,不要因此伤到了自己;也不用想着逃跑,有它在身,巴蛇根本感应不到你的位置,而我可以。”
饶是她手底亡魂无数,这时依旧听得后背寒毛直竖。她还是小看这家伙的疯狂程度了,竟然融百万人的怨念在一只小小足环上!并且那都是两个世界战死的修仙者或者蛮人战士魂魄,理应入土安息,却被用在一件无关紧要的饰品上。
从踏入仙途一直到晋升真仙,她只用了短短三百余年,哪怕身体强度一再提升,魂体的凝实终究比肉|身的稳固要弱了那么一点点,不想这样细小一个短板,偏就被神王发现了。
以她现在的魂力,的确拼不过这百万怨念。
皇甫铭这么“看重”她,她只觉得心底一阵阵发寒哪。
¥¥¥¥¥
山顶上一片华光闪烁,与天上星辰遥相呼应,美不胜收。
启承殿灯火通明,一席精馔已经摆好。卓兰笑盈盈立在桌边,冲二人恭敬行礼。
方才她果然是被神王支开的。
席上尽多精致美点,未必皆是山珍海味,连豆腐青菜都入了席,然而色香味无一不是调到最佳。显然皇甫铭深知她口味是重精不重贵,里头还有好几样她爱吃的。
她自醒来就不曾水米沾牙,这时又闻到热腾腾的香气,腹中条件反射地咕噜一响。
糗!不过,真是饿了。
谁叫姐现在是凡人!她也懒得去看皇甫铭脸上狭促的表情,拉开椅子大马金刀坐了下来。自有卓兰去盛来喷香的米饭——
两碗。
宁小闲敲了敲青莲瓷碗:“不须这么多。”
第2559章 胜负平分
卓兰终是忍不住笑了,将第二碗米饭捧到她边上放好,而后皇甫铭也坐了下来。
他也要一同用餐吗?宁小闲眼睁睁瞅着他,饭都不让人好好吃了?没有长天在身边,神王给她的压迫感可就太强烈了。跟这家伙同席吃饭,她会得胃炎的。
“你没有公务要忙?”她和长天坐镇隐流,时常忙得天昏地暗。圣域的摊子可比隐流大多了,这家伙呆在她身边的时间也太长了,不用处理公事的?
皇甫铭像是听不懂逐客令,见她动也不动,当即给她挟了个狮子头:“吃饭的时间还是有的。”
宁小闲瞪着这个圆不溜丢的狮子头,胃口全无:“我不爱吃这个。”
“不爱吃了?”皇甫铭也不为意,给她夹了一箸香酥小鱼。这种小鱼长度不及尾指,可是每一条腹中都塞满鱼籽,肚皮滚圆得快要爆裂开。莫看只是最简单的裹粉油炸,那一锅油里连加入的香料都是秘方。最重要的是,她在都灵城就尝过此味,而且念念不忘。显然从那时起,皇甫铭就记住了她的喜好,特地交代了这个。
对他来说,那已经是一千两百多年前的事了。
他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宁小闲只得拾箸道:“不劳你费心。”把他挟过来的东西都拨到碗外去,自己重新挟了酥鱼来吃。
罢了,她也想开了,在这里还不知道要呆多久。她现在是凡人之躯,好吃好喝才能保持好体力,万一有机会翻个墙、爬个崖什么的,还得倚仗自己身手灵活。
她这么一放开,才觉出席上的菜肴果然道道精品,比起她过往尝过的只好不坏,可见皇甫铭的骄奢个性并没有改变。
他若还残留有原来的本性,她就知道如何对付他。
宁小闲确是饿得狠了,虽然长久以来的教养让她用餐的姿势温文尔雅,却不妨碍她吃得很快。
对她的冒犯,皇甫铭也不生气。他不知什么停了箸,支着下巴看她,眼里有些惊奇。
她这么快就想通了自己的处境啊,他真是料不到。她明明恨他入骨,可是敌强而己弱,她干脆就不纠结了。
识时务者为俊杰。这道理人人都懂,真正临到自个儿头上了却还拿得起、放得下的,又能有几个?
他脑海里那个声音呵呵笑开了:“她比当年更懂事了。你想攻心,恐怕没那么容易。”
容易?那就不是她了。他暗嗤一声,朝卓兰动了动食指。后者会意,举起水晶樽就要给她倒酒。
酒色如琥珀,闻之如蜜,是好酒。
宁小闲伸指盖住了杯口:“免了,我不喝酒。”饭能吃,酒不能喝。她现在可没有千杯不醉的本事。
皇甫铭笑了笑,也不勉强。
这顿饭很快吃完了,宁小闲放下箸,满足地叹了口气,而后抬眼往皇甫铭身上扫了扫:“你怎么还在这里?”
卓兰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世上竟然有人敢这样对神王说话!她光是站在两人背后,就被神王的威压骇得手心冒汗。玄天娘娘被压制了全身力量,现在等同于凡人,却敢这样喝斥于他!
最令她绝倒的是,神王不仅没有动怒,反倒笑道:“这是我的住处,我不在这里过夜还能去哪?”
这回轮到宁小闲面上变色:“什么?”这是他的住处?也就是说,“过去几天里,你在哪?”
皇甫铭笑吟吟地敲了敲桌子:“就在此间。”
她立时觉得方才咽下去的不是米饭,是石头。
过去几天里面,这家伙居然和她同榻而眠?
皇甫铭伸了个懒腰,带动浑身骨节喀啦作响:“夜深了,姐姐不若安歇?”
宁小闲脸色难看得很:“睡太久,吃太饱。”这家伙对她一直是猫捉老鼠的戏耍态度,令她摸不准他的心思。不过她虽然落在皇甫铭手里,但长天没和他拼个鱼死网破,甚至肯带着隐流撤回大西南,很有可能是因为双方各退让一步,谈了些条件。否则丈夫怎敢将她留在神山之中?
如果她是长天,会向皇甫铭提出哪些要求作为交换呢?
她正思忖间,皇甫铭已经走到身后,俯下身子在她耳边低声道:“说得对极,吃饱便睡于身体不好,不若做些活动消消食?”
他双手按在桌上,这一低头,几乎将她环在自己怀中。宁小闲一矮身就从他胳膊下钻出来,大大方方地回身应道:“好啊,做什么?”
她赌他不能对她用强。话说回来,如今她为鱼肉、人为刀俎,皇甫铭真想对她做什么,她也反抗不得,不若赌一把试试,日后才知进退。
她现在行动对皇甫铭来说慢如乌龟,他随时可以抱住她,却没有这样做,说明他有所忌惮。
这让她心底多少安定一些。
她的反应显然出乎皇甫铭意料。他原本想逗一逗她,这时却被她反将一军。
是呵,做什么?
他看着她比星辰还明亮的眼眸里写满了“你能奈我何”,就觉手痒得很,巴不得将她按到床上去,好好对她做点什么。
可他又不能真地这般任性而为。
但他如果示弱,以宁小闲的聪颖,立刻就能摸到他的底线。
他可不想被她夺去了主动权。
他笑容不减,正要说话,忽闻外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几秒后即有侍卫的声音响起:“报,中军急务。”
来得正好。皇甫铭叹了口气,站起来道:“姐姐先歇息吧。”总觉得有些遗憾呢。
宁小闲当然巴不得他快点滚:“慢走不送。”转身往内间去了。
隔着一层纱缦,两个人都暗中松了口气。
这一局,胜负平分。
走出启承殿,皇甫铭整个识海都是蛮祖的狂笑声:“哈哈哈哈,你居然反被她挑戏(调)了!”
皇甫铭也不着恼:“换了你,你能怎做?”
蛮祖嘿嘿笑了两声,沙哑道:“我提醒你,她并未对着你慷慨激昂痛骂,也没有寻死觅活,看起来还要吃好睡好,那便说明她做好了长期跟你对抗的准备。越是这般,你想攻破她的心防也就越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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