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30章 第一要务
这就怪了,虚泫望着周围的战盟兵员和凡人,可未感觉出他们有多么紧迫,这里并未受到攻击,一切似乎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汨罗面上的笑容早就消失不见:“想必认出来了。”从谈起诃罗难之事,他的心就无端跳得快了,似是祸事临头。
战争都已经进行到这个地步了,还有什么称得上更糟?
其实,还真的有。
如果大黑天不是诃罗难,如果真正的诃罗难还冒险留在战盟内部,那么他的头号目标该不会是……
两人正思量间,长天的身影忽然一闪而出,俊面上竟然挂出几分狞厉:“他不在,小闲也不见了!”
汨罗嚯然起身,紧紧盯着他道:“‘他’是谁!”
“广德。”长天似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名讳,每一字都带着丝丝寒气,“他数十息前还在此处!”
这答案实在太出意料之外,汨罗和虚泫都不由得一起动容:“广德真君?!”
汨罗强行压下心头焦灼,思绪如飞:“你将位标定在她身上了罢?”他没少和神境打交道,当然知道神境可以定位一个目标,不远千山万水,一步跨越到它身边,无非多耗费神力罢了。
长天面色青得快要发黑:“定了,然而无计感知,连花想容的信仰祷告都无音讯。”
这才是最令他惶恐之事。自家丫头有神魔狱在手,时常进入其中办事,不在现世也没甚好大惊小怪。可问题在于,他居然无法感知放在妻子身上的位标了!
神境的位标非同寻常,依常理而言,无论和他间隔多少位面都能凭此赶来。对他来说,那就明亮得像海上灯塔,一眼就能望见。他和阴九幽在血肉熔炉中互斗,触动蛮王阴无殇当年留下来的机关被送至无穷远的位面之中,也是凭借定在她身上的位标,一路斩破虚空赶回了南赡部洲。
可是现在,他却感知不到她的存在了,就好像漆黑夜色中的深海,没有一点光亮。失了方向,天地茫茫,却要他去哪里寻她?
他竟然将自己的妻子弄丢了!
满腔狂怒如风暴来袭,长天紧紧握拳,全力克制,才没有一拳砸在墙上。
汨罗的心也沉了下去。连巴蛇的感知都被屏蔽,他怎敢再奢望宁小闲此时安然无恙?
“广德他在……”这话还未说完,长天已经一口打断,“他不在了。我方才已经搜索一圈,方圆五百里之内都追踪不到他的法力波动,他应该也是划破虚空离开。”
他的神念何等强大,居然都未能找到对方下落。诃罗难的目标是宁小闲,既然已经得手,必要第一时间逃离,并且将痕迹都消除得干干净净,以免遭遇狂暴的巴蛇和其他神境围追堵截。易地而处,这也会是长天和汨罗的不二选择。
神境用出这样的神通逃走,哪个还追踪得到?
这两人互视了一眼,面色一动,忽然不约而同道:“乐音宫……”
他们显然想到一起去了。虚泫还在莫名其妙,汨罗已经住了口。他就看到长天伸掌在半空中一抹,口中默念几句,三人眼前的空气顿时泛起阵阵波澜。
显然长天正以神能沟通万里之外,目标还很可能是乐音宫。
果然波纹平静下来之后,半空平滑如镜,映出另一幅景象。
那是一处优雅厅堂,有个姿容如仙的女子也正满面讶色看向这里,道了一声:“撼天神君、东海神君,汨……奉天府主,三位、三位可好?”长天忽然接通音讯,她猝不及防看到汨罗,不由得吃惊,下意识扶了扶自己云鬓。
这个女子正是新晋乐音宫主,姬元容。
长天也不与她客套,直截了当道:“姬宫主,你的心弦秘法果真无法追踪诃罗难?”
他声音绷紧如弦,浑身杀气腾腾,姬元容不知发生何事,谨慎道:“我的心弦秘术已经悟出,并非追踪信仰之力,这门秘艺已成绝响。神君,发生了何事……”
长天却偏首向窗外,凤目圆睁,喝了一声:“下来!”
这屋中顿时金光荡漾。旁人眼前一花,已有一头金色大鸟伫立当场。
金乌来了。
它的金羽上还滴着水珠,没等落到地面就化作白汽消失不见。
长天望着它,一字一句道:“小闲被诃罗难掳走!”
他本是将妻子托付给金乌照看,自己才能放心前往中部援助奉天府。可是现在,宁小闲却在金乌眼皮子底下被敌人带走。他虽然气恼金乌的失职,现在却不是责怪的时候。
寻人,才是第一要务。
金乌一声清鸣:“方才天上狂风暴雪,有刹那功夫,天地气机被蒙蔽。”它扑扇一下翅膀,室内顿时刮起一阵回旋风,“便只有刹那时间,我将神念锁定方圆百里,但多思楼未遭外敌入侵,连结界都完好无损。”于是它疏忽了,没发现广德真君的异常——事实上,广德与唐方说完话后,也是从容不迫地走出多思楼,行色未见半分匆忙。他本就是隐流援军,救下了花想容,手里自然还有大把事务待办,金乌又怎么会阻拦于他?
是以广德居然顺利将长天的心头至宝顺顺利利带出了多思楼,随后飞快逃逸。
金乌自然听出长天话中责怪之意。它生性高傲,又自知有负长天所托,这时满心懊丧恼怒,恨恨道:“待我去搜一搜广德下落!”
此刻,东方的天幕已经泛出了鱼肚白。金乌话音刚落,第一缕金线就冲破了黎明前的黑暗,将光明带到了人间。
也就在同一瞬间,金乌翩飞出崖,与光同化。
紧接着,所有人都觉出眼前蓦地光华大放。此时明明只是日出东南隅的时刻,这一秒却是骄阳烈焰、灼灼不可方物,南赡部洲上所有人,无论身处室内还是户外,均受这莫名的强光刺激,眼前一片白茫茫,什么也看不着了。
阳光的强度,竟然比正午时分还要强上十倍不止。年老体弱者顿觉头昏目眩,倒地不起。
第2531章 再翻案
最悲惨的却要数隐在阴山大泽,或者幽野荒坟里的鬼魂了,被这刚猛已极的太阳真火一照,连哀嚎都发不出一声来,就魂飞魄散。
无数仙山上云遮雾绕的美景立地消散,在这一瞬间,南赡部洲每一寸土地都被强光照亮,没有任何遗漏。
幸好这样的异状只持续不到两息,而后一切又恢复了正常。金乌的身影重新从半空中凝聚出来,凤冠正对着厅堂:“我找到广德了,他直奔神山而去,至多再有十余息就能进入。”
方才那一瞬间,猛烈的阳光俯瞰万物,同样穿透了神山的结界,将其中蛮族的动态照得一清二楚。金乌的天赋过人,光线可以到达之处,即瞒不过它的感知。
便在那么短短的一个呼吸间,它终于捕捉到了广德的行踪!
只是这样明显违反了天地法则的神通不易施为,耗力过剧不说,还要面临天道的惩处。毕竟方才那一下强闪,严重影响了整个南赡部洲的居民。金乌看起来的确也有些疲惫,羽毛表面流淌的金光都黯淡了三分。不过此时,它也顾不得这样多了。
长天长身而起,就要迈步出去。虚泫却喊住他:“且慢,那里是龙潭虎穴,否则广德也不敢将她送去。你这般前往恐怕……”撼天神君再强大,毕竟还未突破神境壁垒。神山对他来说,同样危机四伏。“说不定蛮人就布好了这个局,等着你自投罗网。”那里可是神王的老巢,蛮族的主场,长天这样杀进去能有什么好果子吃?
长天面上的焦虑已经隐去,却斩钉截铁道:“神山有蛮祖的领域守护,就算是广德也不能直接传送过去,须得循路前行。这样大好机会,绝不可再错失!”
神山可是蛮祖的老巢,蛮人心目中的至高无上之地,其他神境也不是想进就能进的,否则置王权为何物?若是再延误战机,等广德进入神山深处,那营救的难度才叫节节攀升。
金乌清唳一声:“我亦前往。”自己犯的错,就要由自己亲手来补救。
虚泫无奈,只得重重呼出一口气:“我与你同去。”
他活了好几万年,越活越有滋味,越活越惜命。不过巴蛇对于南赡部洲来说意义过于重大,如果他殒在神山,那么后面的仗该怎么打,虚泫想都不愿去想。一个好汉还要三个帮,唯今之计,他也只有尽力去助巴蛇。
长天自不会推辞,道一声:“走罢。”即和虚泫跃上了金乌的背部。这头神鸟仰头清啸,声音兀自回荡在崖上,它已经不见了踪影。
长天留下的水镜术还未消失,姬元容旁观了全过程,仍是一头雾水。广德真君去了神山,这几人要去追广德?原地只剩下汨罗一人,她轻咳一声:“府主,你可愿稍作解说?”眼前这男子龙章凤姿,比起三百年前更加令她心折。
三百年前,她甚至为了汨罗与宁小闲交恶,后来宁小闲嫁人了,汨罗却对她的示好似是不知。他这样聪明剔透的人儿,哪里不晓得她的意思,这便是拒绝了。唉,她又是何苦来着?想到少女时代的情愫,姬元容心下仍会泛起些许黯然。
汨罗面色凝重:“玄天娘娘失踪,大黑天可能不是诃罗难。姬宫主,有一事需要确认。”他道行未臻神境,跟去神山不妥,反而是这里还有要事亟待辨认。
他说出来的头两句话,每一句的效果都不啻于震天雷,姬元容花容失色:“竟然不是大黑天?”
汨罗目中有红光闪动:“展红侠的死亡时间,是由一名巡守弟子指认?”乐音宫变故是由长天口述,他自己并未到场亲见,有许多细节尚待推敲。
他竟又绕回了展红侠之死这一段公案上。说来也可以理解,如果大黑天不是诃罗难,杀害展红侠的自然另有其人。想查证,就要翻案。
“是……”姬元容也是八面玲珑之辈,既知这突发事件的严重,自然配合得紧,“请稍候,我去将他寻来,由几位亲自盘询。”说罢,扬袖而去。
她的速度很快。乐音宫山峰有二十七座,姬元容竟然硬是在一刻钟内将这弟子寻了过来,带到水镜术面前:“这是当日值守竹林白石居的三等弟子杨维力。”
杨维力显然已得宫主叮嘱,这时恭敬向他行礼,额上却被对方的气势迫得冷汗涔涔。
他还未说话,就听这位大名鼎鼎的奉天府主发问:“你怎知展红侠死于丑时一刻?”
杨维力赶紧道:“我正巡至白石居三十丈外,听闻其中传来乐音袅袅。我值守这里已经三年有余,时常听到展宫主抚琴,对于心弦的乐声很是熟悉。我不知展宫主遇害,只晓得琴声响起的时间。”
他说的也是实情,展红侠抚琴探明了诃罗难的位置以后就遭杀害,时间上基本可以推断琴声响起的时间和她的死有先后关联,间隔很短。
汨罗眯起了眼:“你怎知那时是丑时一刻?”
这就要说到展红侠死亡时间极重要的一种认定方式了。
众所周知,修仙者的体魄与常人不同,肌体的坚固程度、柔韧度,血流速度,甚至温度都不可同日而语,并且不同修仙者之间千差万别。如展红侠这样的仙人,死后数十年内都可能皮肤犹温有弹性,面容栩栩如生。给凡人验尸那一套固化的标准,比如体温、肝温、尸斑,都不再成为推导死亡时间的有效依据。
这种情况下,最重要的判断依据就是目击证人的证词了。
为了保险起见,展红侠命案之后,战盟曾派出魂修分身,证明了杨维力所言属实,否则叛徒这顶大帽也不会落实到大黑天身上。
然而汨罗这一问,却是要将从前辨知都完全推翻掉。
杨维力冷不防遇到这样刁钻的问题,也是呆了一下。汨罗快言快语:“当天晚上无星无月,你是怎样确认自己听到心弦的精确时间?”
第2532章 被篡改的证据
这世界可没有钟表,人在野外一般只能依靠日月星辰的位置来推断时刻。不过展红侠遇害当天,由于乐音宫深陷战火已经有数日之久,两边大军的气势搅动了天地气机,因此天幕上可是乌云密布,时不时还打响几个旱雷,哪来的星月示时?
这话说出来,姬元容小嘴微张,终于恍然大悟!
是了,众人原先推断大黑天是杀死展红侠的凶手,最主要的论据就是她遇害的时间。而这个重要的时间节点,说白了又只是乐音宫一个三等弟子提供的。哪怕这位人证没有说谎,信服力也是差了些许。
可是,这是他们当时能够找到的最直接证据,只好采信。
杨维力脸上露出回忆神情:“我夜里巡班,换值时间一直是丑时二刻。我记得听过琴音最多一刻钟以后,换值的人就来了。”
姬元容在一边补充道:“与他固定换值的同样是三等弟子徐文,我这里确认过了,徐文出去换值时,水冕显示的时间确是丑时二刻,与他同宿的两人都可以证明。”
也就是说,杨维力对时间的认定是通过因果关系的推导,而非直接观察所得。严格来说这个链条并没有什么问题,战盟也是因此认定展红侠的遇害时间在丑时至丑时一刻左右。可是现在新的嫌疑人浮上水面,汨罗就要对这证据重新审视了。他眼中精光闪动:“从你听到心弦,一直到徐语言来换值,这中间你可感觉到有甚不对?”
杨维力也知自己的回答至关重要,凝神想了几息才肃容道:“没有。”
汨罗又问:“可曾感知到剧烈震动?”
杨维力又是仔细回想,依旧答道:“没有。”
汨罗面色一变,长长吁出一口气来:“果然是广德!”他顿了一顿,才向姬元容点头,“可以了,我们已知想要的结果。”
姬元容当即挥退了杨维力,喃喃道:“凶手果真不是大黑天,府主英明。”汨罗这么一问,她也听出个中玄机了。彼时乐音宫正受外敌入侵,虽然战火没有波及驻地,却也挨得很近了,尤其蛮族最后祭出了巨灵神炮这样的大杀器,正好就在丑时左右。哪怕爆炸点在数百里外,水晶山上依旧有清晰震感。
杨维力竟然一无所觉。要知道他可是竹林巡卫,战争时期更加绷紧神经,怎可能对这样明显的异状无感?
唯一的解释,就是诃罗难对他动了手脚,令他在时间感知方面出现了偏差。其实从现在倒推回去,广德堂堂神境,要唬弄一个三级弟子岂非易如反掌?他留着这人性命,大概就是要他给自己作个假证。展红侠利用心弦琴音来追踪信仰之力,那结果大概是令她和广德真君都愣在当场。展红侠当即知道自己死期将至,而广德真君出手杀害她的同时,却也想到了往后的重要几步。
首先,要蒙蔽巡守弟子的感知,模糊凶案时间,给自己制造不在场证明;其次,将罪名推到大黑天头上。
这样说来,展红侠的遇害时间根本不是丑时一刻!
姬元容忍不住伸出小手掩着嘴:“这样说来,娘亲操纵蛮人俘虏留在地毡下的字……”
字还未写完,展红侠就遇害了,所以接下去的笔划就耐人寻味。
“展宫主要写的不是‘大’字,而是‘广’字。”汨罗面上露出几分唏嘘,“大概这个遗讯还是被广德发现了。他灵机一动,将那一个点往左下扩伸,变作了‘大’字。”
姬元容闭目,倒抽了一口冷气。先前两大神境追击大黑天却未将他拿下,她心底还有些芥蒂,此刻听到汨罗道出真相,却觉得替母亲复仇的希望越发渺茫了。
乱世即是如此,连撼天神君都护不住爱妻周全,更不用说乐音宫主报不得杀母之仇。
她将哀恸强行压下,努力定了定神,低声道:“宁……撼天神君可追得回玄天娘娘?”
汨罗紧紧抿唇,良久才道一声:“难说。”
巴蛇之能,奉天府已析出十之七八。可是长天这一回的对手是神山,是神山中不知名也不知数量的敌人。他们能不能救出宁小闲,汨罗分析不出。
他恨极这样的感觉,却不能自己安慰自己。
姬元容踯躅几息,终是说了出来:“如果她当真落在神王手里,撼天神君会怎么办?”而她们又要怎么办?乐音宫要怎么办,天下人要怎么办?
她看到汨罗红唇微分,似是有话要说,可就在这时,画面忽然模糊起来,像是水波荡漾,仅仅两息的功夫就消解于无形。
水镜术失效了,她终没听到汨罗的最后几字,不知道他给出了什么答案。
她心底隐觉不妙,似将有大祸临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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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乌化光而出,下一秒就横跨万里之遥,直接落在了神山外围。
有光之处,他即能瞬达,这一手出众天赋也不知道羡煞多少人。
之所以没有直接落在神山当中,却是因为神山的结界自方才强光一闪过后,忽然大幅加强。山巅的云雾重新聚集,以长天眼力也穿之不透,显然金乌再想故伎重施也是不能了。
自然,这一式神通耗力过剧,他短时间内也施展不起。
说来就有那般凑巧。金乌刚刚抵达,三人正好望见广德的背影一闪而过,离神山地界不到六百里了。他的脚程也是非同小可,长天从赧先山感知危险至今,虽然处事雷厉风行,到底耗费了些时间,被这厮成功遁回。
只差一步之遥。
山边一条大河,浩浩荡荡。这是中州平原上的大河,神山重现以后,就迫得它改了道。虚泫望着河水,呼了一口气:“拦下他。”
长天不声不响,拍了拍金乌宽大的背部。神鸟再度腾空而起,消失在空气当中。
他先前想过许多次,要悄无声息潜入这里打探蛮祖情报,未料到运筹多时,最后的结果却是以硬碰硬,大张旗鼓地闯到这里来。
第2533章 眼花缭乱
可是他再没第二条路可以走了。他爱逾性命之人沦陷敌手,营救刻不容缓。明知前路凶险兀要胜过龙潭虎穴百倍,他也非闯不可。
哪怕广德在前头挖了个巨坑,他也非跳进去不可。
……
广德真君进山之后迳直往东,一路急行。
从他晋入神境以来,从未觉得时间这样宝贵。
神山被蛮祖施加了神通,作为整个蛮族最威严、最神秘之地,它不允许外人在此驭空飞行。昔日神山第一次现世,长天也是步行进出。这会儿广德同样不能例外。
好在他的脚力也很惊人,这么一瞬间的功夫就奔进百里。神山幅员辽阔,他想赶到目的地,就还有八百里路程。
原本这点儿距离也费不了多少时间,不过他下一步还未踩实,心头突生警兆,于是身躯一斜,向外飘出数十丈远。
他的反应可谓极快,不过他身形才刚刚展开,距离他二百余丈之外忽然炸出一团金芒,惊人的杀气陡然炸开,要将遇到的一切都搅作齑粉!
地面、密林,岩石、沙砾,都像被吸入一个无底大洞,瞬间分解得无影无踪。以这一团金光为圆心,方圆十丈内的一切都不复存在了。
所谓“一切”,甚至包括了空气。
也就在这一瞬间,连空气都未能逃过它的毒手,这里被迳直抽成了真空。
强大的压强迫得周围的空气飞快补充进来,于是原地呼呼刮出劲风,将附近一切都往风眼中心带。
转眼之间,这里就变作了一个黑洞,吞噬一切。
其实严格来说,还谈不上“一切”,因为风眼当中忽然现出一个人影,大显狼狈。
这个人,赫然就是广德真君!
二百丈外奔行在路上的,竟然不过是一个投影,真正的广德其实借着极高明的障眼法隐在此处,同样往神山方向前进。他做出来的每一个动作,都会反映在虚影身上,这就令后者看起来栩栩如生,甚至脸上肌肉的微小颤动、目光的平移扫视,都与原身一般无二,恐怕就是擅布幻阵的宁小闲望见了也要赞叹不已。
究其本质,乃是将广德的身影以玄奇的角度投射到二百丈外,相当于他人在甲处,旁人见着的“广德”却在乙处。如此一来可行李代桃僵之策,真正的广德就安全得多。
不过在金乌面前,这一手神通却不能奏效。他是驭光的大拿,又秉太阳真火而生,有着最根正苗红的火眼金睛,无论光线如何折射变化,都逃不过他的溯本逐源。
挨上这么一下子,就算是神境也吃不消。长天等三人后来居上,深知夺回宁小闲的唯一机会就是趁着广德没将她献出之前,截下这个叛徒,是以一出手就是全力以赴。
虚泫、长天、金乌三大神境的全力一击,即便是最鼎盛时期的蛮祖也不敢轻撄其锋,何况被抓了个现行的广德?
长天恨毒了他,手下再不留半分情面。这与他当日追捕大黑天,绝不可同日而语。
其力至深至剧,其势至轻至微。他们三人的合力出击,没有掀得风云色变、天崩地裂,却令整个空间都承受不起如此伟力,顿时扭曲、塌陷下去,这才形成了所谓黑洞,最后连光本身也被吞噬掉。
广德的身影才刚刚显现出来,就被这样击穿虚空壁垒的神力扑了个正着,刚刚支起的护身罡气只来得及发出“卟”的一声轻响,就如泡沫般被碾得粉碎。
而后,就轮到他的人本身。
神境之躯都号称金刚不坏,这时却也像个布娃娃,无论怎样拼死抵抗,都经不住那等巨力撕扯,一下被拽得四分五裂!
无论谁见着这一幕,都不由得惊怔失声。
好在那具有无穷吸力的黑洞只存在了不到三息时间,直径就急剧缩小,威力大幅度减弱。显然它的存在过于强大,根本不容于现世,和天地法则发生了摩擦后被强行遏止。
可这三息仿如末世的场景,也足以让人留下难以磨灭的印象了。
何况黑洞扬起的飓风如龙卷,席卷方圆十里,还带出了另一个模糊而隐约的影子。
这身影离风眼至少有两里之远,若非光线忽然改变,否则谁也发现不了它的存在。
虚泫等三人也现出身形。东海神君的神念从它身上扫过,瞳孔却骤然缩了起来:“唐努尔!”
此处居然还隐着一名神境对手,并且就在他们眼皮子底下。
若不是凑巧被飓风搅乱了结界或者领域,被逼出身形,恐怕她原是打算趁着三人进攻广德时伺机出手。
不消说,那必然也是雷霆一击。
金乌巨翅猛地一扇,飞砂走石中已然向她扑了过去,捉对儿厮杀。
虚泫松了口气:“能感知位标?”广德既死,对长天位标的屏蔽之力就应该撤销才是,长天这会儿应该能感知到宁小闲的具体位置了。
长天足下一缓,似在感应,而后摇头:“不能。”气机漫出,将四方一齐锁定,“广德还活着!”
在他识海之中,位标一直不曾亮起,说明它依旧被遮挡着,不能发挥效用。
亦即是说,广德没有死!
没死?虚泫眉毛一掀,他可是亲眼见着广德被三人的合击撕成碎片,莫非也是假象?可他分明能感觉到方才那一击完美已极,三大神境的精、气、神皆达到巅峰。易地而处,他自己骤然遇上这样的突袭,大概也逃不脱形神俱灭的下场。
撼天神君的战力峰值一直是个谜,这一回终于初现端倪,果然他是要自愧不如的。
这种情况下,广德竟还能逃生么,那么他的实力恐怕也要远超虚泫的预估。
这时黑洞已经消失,此地却现出极端诡异的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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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章又逢重大修改,但是今天要给外婆做寿宴,水云要回来之后再动笔。
每一章都必须是再三推敲和考量的结果,需要时间,所以今天第二更推到傍晚6点发布,给大家造成不便,深表歉意。
第2534章 花开两朵
原本被撕成千片万片的广德真君,碎片忽然自行组接,像是拼图的过程被十倍、百倍地快进。
一眨眼功夫,他又站在了原处,毫发无损。
方才那狂暴已极、连天地都无法承受的威力,竟然不能撼动他分毫!
莫说长天和虚泫吃惊,就连不远处的金乌都有刹那失神,被唐努尔攻得手忙脚乱。
这一幕实是令人沮丧,不过长天随即望见广德指缝间漏下来点点碎屑,状如细砂而色作血红,被风一吹,即化作无形。
这东西,他其实不陌生了,当下动容道:“替死人偶!”
这色泽、这碎屑,只属于一种天地至宝所有——血梧桐刻成的替死人偶。
原来方才那一击果然已可致广德于死地,可惜这厮身怀至宝,血梧桐人偶当即生效,替他挡去了风洞带来的伤害。
对于这样的结果,长天也只能暗道可惜。广德真君活着的年头太长,也不知掌握了多少宝贝。再说哪个神境大能没有异宝或者压箱底的神通保命?
广德同样不掩饰自己的心有余悸。
虽说他带走宁小闲之时就作好了被追杀的准备,却也没料到长天的报复来得这样迅速、这样猛烈,他竟无还手之力,若非身怀至宝,此刻已然是神形俱被吞噬。
长天欺身而上,直取他面门,口中森然道:“便再有一百个替死人偶也救你不得!”
且莫说广德真君手里能不能有一百个,替死人偶的使用需间隔很长时间,若是再一次被致死打击,广德多半就回天乏术了。
可是捱过了方才的惊天一击,击杀广德的最好时机便已经过去。神境想杀死神境,本就绝非易事。广德执出本命神剑谨慎敌之,从不愿被长天的气劲正面缠上。
打蛇随棍上的道理,谁都明白。
这两人信奉的大道,一个是强横霸道,一个是厚德载物,攻守之间不好看,却是凶险万分。金乌偶然一眼瞥过来,也不由得啧啧称奇。广德背叛了整个南赡部洲,可是使出来的剑意依旧正气浩然,有温敦仁厚之意,说明这人紧守本心。否则似他这样以“心剑”入道之人,心中有愧、有羞、有悔,则剑意就要滞转不灵。
这家伙,莫不是连自己都能骗过,谋出来一个问心无愧?
虚泫则是抓紧这会儿功夫,用力跺了跺脚。
他个头不高,这两下却像巨象蹬步,震得整块地面簌簌发抖。紧接着,二十丈外的河水忽然咆哮翻腾起来,化作两头水龙,分别扑向广德和唐努尔。
这式神通,包括花想容在内的诸多水系修仙者都使得出来,可是虚泫召唤出来的水龙不仅鳞角宛然,连眼珠都能转动,甚至浑浊的河水凝成的身段还散发出阵阵龙威,浓厚已极,方圆百里的水族闻之四散奔逃,显然并非徒有其形,其神能已不输与真龙。
究其原因,除了虚泫本身功力通神以外,他手里还收有曾经的四神兽之一——青龙的本命精血,因此以之催化出来的水龙,天然带有龙煞龙威,并且配合虚泫本身的神通,威力奇绝。
唐努尔倒还罢了,广德在长天凶猛的攻击下已是有些左右支绌。两人虽是神境,道行之高下却是一眼就能看出。若再捱虚泫雪上加霜,恐怕他再有替死人偶也派不上用场了。
他神念扫视全场,见着虚泫这么一手,面上就不由得变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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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镜术中断,汨罗心事重重,问了侍女春芽几句就迈步往外行去。
真相已经推论出十之七八,撼天神君等人也前去追击广德真君。无论他们最后能否得手,南赡部洲中部的格局也势必要因此改写。现下他应做的,就是让奉天府早作布署,同时提醒战盟:大变将至。
多思楼被战盟征用,这里也有奉天府的要员。眼下宁小闲和长天、虚泫等高层都不在,第一话事权自然由汨罗代管,于是他还未走出多思楼大门,就听得底下来报:
朝云宗权掌门到!
这位处荒郊野外的小小多思楼,过去这小半天里恁地热闹啊。汨罗一振衣袖,亲身相迎。
权十方带着朝云宗诸位长老自外头大步走入,一抬头望见汨罗,小小吃了一惊:“府主怎到了这里?”他不久前才接到消息,奉天府遭沙度烈全力强攻,态势危急。汨罗不在自己地盘上坐镇指挥,跑到数万里之外来作甚?
汨罗看他神情、听他言辞,就知道广德真君的真实身份多半还没暴露出去,当下也不动声色:“此处突发急务,我随撼天神君一起到来。权掌门怎会来此?”
他虽然轻描淡写,可是权十方多年来将朝云宗打理得四平八稳,心思也越发玲珑,听他这样一说,就知道所谓“急务”多半已经是火烧眉毛了,否则怎能令汨罗放下关乎奉天府生死存亡的大战,只身跑到这里来?联想方才自己心里莫名传来的一阵阵悸动,似乎有大不祥降临,他轻轻蹙眉:“隐流的白龙在蔡家坡遇袭,听说是被真君救到这里来,然而伤势极重,又是身怀六甲。我恰好领队经过此处,便也来看看。”
汨罗笑了笑:“白龙经她巧手医治,此刻已然无恙,母子平安。”
“她”是谁,汨罗不必明说,权十方就已知晓,闻言轻舒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白龙若是殒落,当是南赡部洲的一大损失,她想必也要难过很久。
几人已经进了会客间坐下,汨罗指尖摩挲座旁一只黄玉雕成的风水葫芦,一边道:“白龙之所以无恙,是因为她将煞毒引渡到自己身上——”说到这里,他有意稍作停顿,果然见到权十方俊目微睁,唇却抿起,显然有些紧张。
这个人,果然还是在意的。只不过他历炼多年,早过了莽撞的年纪,这会儿也只是下意识捏紧扶手,却等着汨罗的下文。
在意就好。汨罗继续道:“广德真君说要助她一臂,撑开结界,于是她疗伤时可收春风化雨之功?”
第2535章 难以接受的真相
最后几字说得轻慢,语调微微上扬,带出询问之意。
“她还在调息养伤?”权十方的注意力果然都放在她身上,不假思索道,“真君的领域称‘春风化雨’,取的却是‘润物无声’,用于助人调息疗伤,可收事半功倍之效。”
“事半功倍?”汨罗大奇,“竟有人的领域不用于打斗?”广德真君离世万余年,神境对自己的领域之力又一向是讳莫如深,奉天府刺探情报的能力再强大,对于这种不世秘辛依旧没有渠道获取。最可能知晓的,大概只有权十方了。
“不,真君的领域若用于战斗,则可使敌无知无……”说到这里,权十方蓦地反应过来,不觉面色微变,“汨罗府主,你这是什么意思!”
汨罗也敛起笑容,正色道:“诃罗难带走了宁小闲。”
这话如深水炸弹,震得对面四、五人同时起立,权十方更是勃然色变:“什么,大黑天怎能进来这里?”
这地方看起来只是个普普通通的仓储楼,不过全天下都已知道大黑天就是诃罗难,战盟对他的土系天赋怎可能不加防范?权十方从踏进多思楼第一步,就觉出这里设置的阵法禁绝了土遁之术。
这种情况下,大黑天还能偷摸儿进来掳走宁小闲?并且他要是没记错,汨罗是随着撼天神君一起过来的。现在巴蛇呢,还有广德真君呢,这些神境都去了哪里?
为什么他现在只觉得大大不妙?
汨罗摇了摇头,不说话,目光却在其他人身上一扫而过。
权十方知机,将身后人都挥退了,直到这厅里只剩下他和汨罗两人:“说吧,怎么回事?”
声音紧迫,失去了一惯的温文。
这当口儿,他也顾不得客套了。再说汨罗现在的举动太不寻常,权十方联想这人刚才的旁敲侧击,突然有个糟糕至极的猜想……
不,绝不可能!
汨罗终于露出苦笑:“广德真君才是诃罗难。白龙受伤正是他布下的局,这才好籍着宁小闲疗伤后疲惫入定,将她窃走。”如果眼前的不是权十方,他必定早就喝令手下拿住朝云宗众人,好生拷问;当然反过来说,若权十方与广德真君沆瀣一气,也不该拣这个时候赶来多思楼自投罗网。
虽说被广德真君的完美人设骗过一回了,汨罗还是决定再信任权大掌门一次。
权十方唬地站起,勃然作色:“汨罗,仔细祸从口出!”
汨罗摇头:“你见过我无的放矢?”双手互拍一记,招来了唐方和侍女春芽。权十方进门时,他就知道必有这一刻对质,于是传音通知这两人前来。
春芽这小半天里见着的美男子太多,一时有些迷怔,唐方却是权十方认得的。此刻时间紧迫,汨罗也不再让他俩分别细述,只掐头去尾存精择要概述一遍,用到这两人佐证时,春芽和唐方都是连连点头。
权十方忍了又忍,拳头越握越紧,心头却越来越凉,暗道先前的心慌莫不正应了此劫?亏得他涵养到家,才没有中途打断汨罗发言。
待得汨罗快声快气说完,权十方铁青着脸道:“依旧只是推论,依旧没有铁证……既然上一回言之凿凿指认大黑天是错的,怎知这回指认广德真君为诃罗难就不会出错?”
“没有直接证据,也取不到直接证据。”汨罗很干脆道,“然而广德和宁小闲一起失踪是不争的事实,当前最重要的,岂非就是将她平安带回?”
权十方没有吭声,目中却有精光闪动,显然心中反复思量。
“撼天神君、东海神君和金乌已经追出去了。如果广德真是诃罗难,此事必先经过周密策划,后头怕是布下了杀着,无论撼天神君等人还是宁小闲,都身处危境之中。”汨罗尽力劝说,“权掌门,此战致胜之机或许就握于你手,哪怕广德当真不是诃罗难,战后还可以从长计议。”
他当然说得轻松,但权十方明白,广德真君可是朝云宗内第一人,无数年来门内弟子久经传诵的至圣先师。无论怎样“从长计议”,他现在若是敢将广德珍藏的秘密泄出去,今后身上必将背负数典忘宗、欺师灭上的罪名!
这在任何一个宗派都是头等大忌,何况朝云宗这样尊重礼德规矩的门派,何况他是朝云宗的堂堂掌门!
他还未回话,厅门咣当一声从外头被撞开,观日峰虞长老满面铁青踏进来道:“掌门,这里被围了!”
他和众师弟坐在外厅等候,隐然觉出这里气氛有些不对。等到他想出去走几步散心时,却被守卫拦住。
再细看,厅外四下都有人零散站着。他也不是吃素的,当即醒悟过来不好。
权十方当即向汨罗看了过去,后者一摊手:“事急从权,掌门勿怪。”说到底,广德真君还是朝云宗的老前辈,他怎可能对朝云宗一行真正放心?就算权十方人品过关,其他人呢?
权十方挥了挥手,虞长老微急:“掌门!”
“退下!”声音中自有一派之长的威严。
虞长老无法,狠狠瞪了边上的侍卫一眼,把门关好,重新坐回外厅原位。
经过这一段插曲,汨罗沉声道:“那头大战紧迫,时间不等人。”
神境的脚程快极,何况以神速见称的金乌?这会儿功夫长天等人大概已经追上了广德,不知要引发怎样惊天动地的战斗。自己远在万里之外,能做的便是尽量掏出敌人的底细。
权十方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居然会陷入这样的两难境地。以师门道义而言,广德对他始终有谆谆教化之功,如今证据还未确凿,他就帮着外人来擒拿祖师爷,那是实打实的背叛师门;然而如果广德真是诃罗难,那么汨罗说得无错,时间不等人。
何况,她也落在敌手,下落不明。每多拖得一息,救回她的希望就更加渺茫一分。
世间安得双全法,他该怎么办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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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36章 下一个敌人
汨罗等了一小会儿,已自不耐。不过他薄唇微启,正要再说,权十方身边的茶盏忽然咔嚓一声,碎了。
“如果最后查明,师叔祖并非诃罗难,我一定会找你讨回公道!”
这句话,掷地有声。
汨罗也郑重点头,因为他明白,这意味着权十方做出了决断。
“真君的‘春风化雨’,其实重在后面的‘润物无声’四字。他的领域开启时无声无息,哪怕神境亦无察觉。与他亲厚者,可得领域提**功,无论运功、调息还是战斗,经脉当中神力、仙力的运行都能加快一成左右。所谓润物无声,还指的是它总给予旁人最想要之物,比如你受伤了,它就缓慢愈合你的伤口,如果你中毒了,那么它也能驱毒于无形,若是你困乏已极,它就能给你最深层的好眠……”说到这里,权十方心下忍不住叹息。其实抛却个人对广德的感情而言,他也明白,从方才汨罗的推演来看,广德确是诃罗难的可能性很大,尤其春风化雨的力量特性与她失踪的情形正对得上,这个嫌疑恐怕是不好洗掉了。“如是对敌,则同样是腐物无声,领域当中的敌人精、气、神皆受影响,修为稍弱者很快就会癫狂而死。”
从效果来看,广德的领域更趋近于大范围神通,在群战中格外有效,对于大能之间的个体战斗反倒有些鸡肋。不过世上的力量分层大多如此,难以两全,比如乌谬的空间神通就是杀敌利器,但用在大范围战争中,反而不起奇效。
汨罗若有所悟。广德的领域不带有进攻性,甚至当时对宁小闲起的是补益作用,她压根儿察觉不到其中的恶意,当然放松心神,慢慢沉睡。
神王此前已经尝试过出手捉捕她了,可是这女子比泥鳅还滑溜,哪怕他用出了时间束缚领域,依旧没能成功将她拿下。她为人机警,身上又有神魔狱这等宝物,无论怎样对她猝起发难,她总能抓住机会逃出生天。
这一回,对方就记取教训,改换了策略,用她全无防备之人、在她全无防备之时下手,这才能收文火煮蛙之效,把她轻轻收了去。
润物无声么?
汨罗想到这里,脸色忽然一变:“不好!”
“如果广德的领域本身只起辅助作用的话,蛮人的神境可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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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条水龙才扑至一半,方圆二十里之内的气温就突然降了下来。此时虽说是寒冬腊月,中州绝不似北地酷寒,穷人加一身破棉袄也能挡风保暖。然而这一下降温实是有些离谱,几乎在一个呼吸的功夫就由零下五度左右直接降到了零下二百多度,落差大、降幅猛,并且毫无预兆。
两条水龙再凶狠,毕竟本质仍是河水,骤然遇到这样的超低温度,只听得咯咯两声,竟然从尾部一直往前急冻成冰。
并且气温的极降还带来另一个显而易见的后果:所有物体的移动速度,不约而同地降低了。因此龙头离广德分明不足四丈,巨嘴张大、獠牙森然,却怎样也前进不得一步了——它已经被完全冻住。
也就这样短短一息不到,地面冻得坚逾精铁,周围的树木表皮覆盖上一层灰白,放眼望去,数以千计的林木生机断绝!
也就在这一瞬间,这处杀气冲天的战场忽然凝固成了一幅静态写生画。
也就是一瞬间,冰封千里。
自然,只有领域之力才能达成这样逆天的效果。长天眼角微微一跳,辨出了这个熟悉的领域应是归谁所有:
阴生渊。
早在极北之地援救怀柔上人时,他就见识过了阴生渊的极寒领域。此时再现,只说明一个糟糕透顶的事实——阴生渊也来了。
果然山林间响起一声长笑,似远实近。
笑声未落,一条人影如飞箭倏忽而至,手中冰戟晶莹剔透,直往虚泫扎去!
正是阴生渊前来救护广德。
在他的领域当中,虚泫的速度也被拖慢,若非躲得及时,险些被扎成了透心凉。阴生渊戟尖一撇,右手在最近的冰龙头上轻轻一拍,龙睛中即有黑光闪过。
紧接着,冰龙猛地一扭头,张牙舞爪往虚泫扑去,重新恢复了灵活之余,竟然毫不顾念他是旧主。
虚泫冷哼一声,一手抵住了龙头。
龙角尖锐,划破他的掌心,墨绿色的鲜血汩汩而出,顺着龙首往下滴淌。
不过如此一来,龙头就像正午骄阳下的残雪,三下五除二即消融干净。吧嗒一声,龙身落地,没了动静,只有被腐蚀掉的绿水在地上温吞淌了一圈,又往虚泫脚下而去。
那根本不是液体,而是无数墨绿色的小虫团结成的大军。它们跟着虚泫一起得道数万年,自然不会被低温所打败。
不过冰龙的逆袭只是掩护。虚泫对付冰龙,阴生渊也同时欺近、出手。
他的出现,意义重大。
诃罗难、唐努尔再强横,毕竟也只是圣域的神境。阴生渊却是摩诘天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亲王,他竟会出现在神山、出现在神王的地盘上,只能说明一个糟糕已极的征兆:
圣域和摩诘天,联手了。
勿庸置疑,诃罗难敢将宁小闲从多思楼带走,圣域必然做好了相应的准备。走到现在这一步,长天等人当然也明白,奉天府的被围攻是为了调虎离山,将长天调离宁小闲身边;而花想容的遇袭,多半在蛮人的队伍中也混入了唐努尔这样的神境,以打伤小白龙为饵,将宁小闲引出中军大营,便于广德下手。
这计划一环接一环,布置得不算巧妙,却胜在每一步启动以后,就算对手能看出来,却也别无他路可走,只能一步一步陷进大坑里。作为奉天府同气连枝的战友,长天在其他神境都不在场的情况下必然要对汨罗施以援手;小白龙是隐流大将,与宁小闲又亲如姐妹,她的伤势只有宁小闲能救得,而后者断然不能坐视白龙伤发身亡,一尸两命!
第2537章 连破两域
这其中能解读出来的最重要讯号,就是圣域和沙度烈已经协同合作,共同对付隐流两大妖王;如今再算上埋伏于神山当中的阴生渊,说明摩诘天也入了伙,这个同盟铁三角已经形成,携手对抗撼天神君夫妇!
如果说有一个消息比被两大强敌盯上更糟糕,那就只有隐流凭一己之力,成功吸引了蛮族三大巨头的全部火力!
广德真君战力虽不如长天,然而韧性绵长,采取的又是全力防守的姿势,不求有功,但求无恙。如将长天比作猛虎,那么广德真君就是缩头的铁龟,任对手爪牙怎生厉害,自己只采取团团防护,绝不伸首。
显然广德真君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的定位与任务:拖住长天,守好战利品。
这可就……有些棘手了。
在漫长的年岁中,长天也没少和这种对手打交道,但神境级别的却是头一遭。他很清楚,自己一定可以拿下广德,只是用时长短的问题。
然而,现在他最缺的岂非就是时间?
广德再一次格开了南明离火剑。这件神器号称无坚不摧,广德的本命法器幸得有心剑剑意全力加持,否则早就不敌。
饶是如此,他在对方狂风骤雨的进攻中也越发吃力,手中血肉相连的法器更是传来阵阵示警,很快就要不支。
远处,金乌的攻击如水银泻地,无孔不入,唐努尔目光虽不敢离它身上,神念却始终关注这里的战局。见到广德处境困窘,她忽然抽空做了个手势,先提后拉,如同牵引木偶。
紧接着,长天所处的空间忽然扭曲起来。
严格说起来,是长天所处的空间光线忽然扭曲,他攻向广德的一举一动,都有了偏差。那感觉就像人站在岸边去叉水中的鱼,叉子甫一入水,光线立生折射,若不是有经验的渔夫或者食鱼的鸟类,想要如此捕鱼实是难事。长天面临的亦是这样的问题,区别在于他每次出手,光线产生的折射度都完全不同,甚至连神念也受蒙蔽。
得此二人相助,广德身上的压力,顿时大减,心剑运转起来圆融如意,越发将自己护得密不透风。
长天察觉到眼下不利,目中精光一闪,另一手骈指如刀,忽然直接扎入了自己心房!
这举动令广德都大吃一惊,不过撼天神君平素并没有自残的习惯,这时指尖带出来几滴金灿灿的心头精血,溅洒在南明离火剑上。
只听嗤嗤两声轻响,神剑凶焰高涨,颜色反而从金红变作了无色,肉眼几不可见,只有剑身附近的空气被高温扭曲,再一次折射出奇怪的角度。
毫无疑问,得巴蛇的心头精血助燃,南明离火剑上原本被冰封领域强行压下的烈火一下子熊熊燃烧,温度在刹那间又不知道拔高了多少。广德只觉自己仿佛身处地心熔火之中,上下左右皆是滚滚热浪,偏偏五丈开外依旧寒风凛冽,冰天雪地,显然南明离火的威力已被催发到极致,且又集中在广德身上,一丝一毫也不浪费。
这一手精确把控的能力,真是令人叹为观止。而更重要的是,气温猛烈地大幅提升,恰好盖过了阴生渊的冰封千里领域之力。
按照领域的法则,只要其中有事物不循其律,领域就会被破除。南明离火的存在,显然违背了冰封千里的规则,因此阴生渊的领域应声而破,包括虚泫、金乌在内,行动力再度恢复了正常。
按理说,除非朱雀亲至,否则神境的领域哪里是那么容易破除?然而这把神剑以朱雀残魂炼成,本身带有它的极端特性,又以长天的心头精血为燃料,这才能一举释放出惊人的高温。
尽管只有刹那光华,却也足够了。
他这一手不仅令两个伙伴放开手脚,唐努尔在他身边造成的多重折射之术,也因为空气的急剧膨胀而消解于无形。
举手投足之间就消解了两大神境的领域,偏又这样巧妙,阴生渊和唐努尔在惊怒之余,心中也不由得暗暗钦佩。
战神之名果然名不虚传,并不仅指他的神力有多么惊天动地,却要连战斗技巧、眼力、应变、谋算一并臻巅峰。
在这一瞬间,他们无比真切地体会一个事实:撼天神君离真神之境果然只有一步之遥了。有这样的强敌存在,始终是蛮族最大的威胁。
想要横扫南赡部洲,为蛮族谋一个兴旺繁衍的未来,就一定要扫清这颗阻路的巨石!
就好像许多许多年,初临天外世界的蛮族祖先所做的那样:杀掉所有强大到可以威胁蛮族的异兽!
幸好,始终狡猾地缩在战盟背后的撼天神君今日已被逼到神境战场,而他们也在这里。
这几乎承袭了撼天神君全部怒火的一剑,几乎将整个空间劈成了两半。广德真君脑海中顿时响起本命法器的哀鸣与不舍,他还未来得及撤回,这把跟随了他万余年之久、经历了无数岁月和战火洗淬的神剑,“铮”地一声,很干脆地从中断作了两截!
这把神剑与他性脉相连,平时都置在身中,时时以一口心头精血温养,人与剑之间的联系甚至要远胜血亲不知多少倍。这一下猝然断裂,广德只觉胸口如遭重锤击中,一时气血翻滚、识海震荡不已,甚至眼前都要冒出金星。
他和神剑的关联平时有多深厚,此刻反噬之力就有多强大。
转眼间,广德奇经八脉也不知断了多少条,满身神力失控乱走,口鼻中忍不住沁出血来,心中更是大恸。神境将本命法器视若性命可不仅仅是出于爱护,而是经年累月的陪伴建立起至深的羁绊,如它在战斗中不幸折断的话,神境自身的战力可要掉下不止一个台阶。
可是他同时也明白,神剑若不断裂,巴蛇的神力和南明离火剑的火毒恐怕就要如影随形,直接侵入到他奇经八脉当中去。那可就如附骨之蛆,甩都甩不掉,下场可悲。
第2538章 再翻盘!
神剑有灵,舍己保他一命。
广德亦是身经百战,此时痛而不乱,籍着对方一击之力,身若鬼蜮般往后退逸。
这一式身法与他平素的翩然雍容完全不同,真正有了几分“诃罗难”不见首也不见尾的气韵。
长天哪里容得他逃走,挟胜而进,直取他咽喉。他的攻势凌厉无俩,这一方天地间似乎只剩下纵横的剑气和能将钢铁都轻易蒸发的灼热。
双方气势,此剧消彼暴涨,广德只觉自己面对的是一座巍峨大山,光是仰首去看都觉得脖酸不已。
高山仰止,不过如是。同样是神境,自己和他的差距竟然这样大。
眼看就是生死关头,他心中却生出了微微的沮丧。万年辛勤如一日的修行,万年背井离乡、只为一朝悟道的颠沛,在这样的对手面前竟然都不值一提!
他的问道之路,到底还要走多远?
长天不理会他眼中沧桑,一心一意只要取他性命。
只有杀了这个叛徒,他才能救回心中所爱。
恰在此时,他身上暗藏的回音璧忽然轻轻一颤,而后汨罗的传音从里面透了出来:
“广德的领域不擅独战,倒对盟友有实力加成。”他的声音中透出焦急,“你们仔细,他有同伙就在附近。”
从广德的领域力量推算,想要这一次劫持行动取得最大战果,最好便是有同伴来接应他。
长天嗤了一声:“马后炮!”唐努尔和阴生渊都现身了,这死狐狸的提示也来得太不及时。
“至少是三人以上!”
三人?长天心念电转。
是了,广德这回若是造好了陷阱等他来跳,必要估算到金乌可能与巴蛇同来,那么蛮族这里连同广德真君在内,至少要出动四名神境才敢说胜率,这还是在对方享有广德真君领域加成的情况下。
那么刨开现场的广德、唐努尔、阴生渊,至少还有一名敌人潜伏在暗处……
这念头刚刚浮现出来,他身后蓦地爆发出一团浓烈得惊人的杀气!
毫无预兆,但来势汹汹。
果然又有强敌杀至,挑的还是这样刁钻的时刻、这样刁钻的角度!
并且这人的速度快得无迹可循,甚至连长天的神念都感知不到,就被他欺到了背后不足两尺之处!
身前,广德真君正在飞速奔逃,长天手中只要稍一停顿,这厮立刻就会逃出生天。
身后那人所行的,也正是围魏救赵之计,武器直取他后心,又是肆无忌惮放出杀气,乃攻敌之必救。
现在,广德的存亡就成为双方制胜的焦点。长天三人杀掉了广德,立刻就能救回宁小闲;而广德若是逃出生天,那么……
是以,在场的每一人都不得不全力以赴。
单从背后这人靠近的方式,长天就能推断其修为至少不下于广德!
他背部的皮肤都被对方猛烈的杀气激得阵阵发寒,若不回身格挡或闪躲,恐要伤于人手。
可是他好不容易才将广德逼入了眼前的困境,若待他缓过这一口气来,再想杀掉他可就万般不易。
广德的强援越来越多,个个都是大能。错过了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他还能不能再救回妻子?
长天眼中闪过一抹厉芒,口中吐气开声,南明离火剑居然又快了三分,同时周身神力如沸,向着后心蜂涌而去,将整个胸腔团团护住。
他竟然不闪不避,宁可后背空门大露也决意要斩下广德的人头!
电光石火,以伤换命。
散发着高温的南明离火剑斜劈上广德的脖颈时,背后偷袭者的武器也同时扎入了他的后心!
惊人的疼痛还来不及爆发,长天心中反而放下一块大石。
终于赢了。
这厢,金乌见他遇袭,果断放弃与唐努尔的缠斗,迳直扑向偷袭者。
这神鸟驭光而行,上一秒还在数百丈外,下一秒已经杀到偷袭者侧方,钢翅刮起的飓风带得人站立不稳,锋锐度尤胜过神器的尖喙狠狠啄向对方!
唐努尔虽然没它这等天赋,反应也是一等一的快,右手一召、金乌和偷袭者之间顿时凭空隔出一面巨大的镜子。镜面光滑无瑕,金乌第一时间就在里头照见了自己的身影。
若它敢去敲啄这面镜子,镜面不会应声而碎,反而是神鸟本身像扎入水波,而后进入另一层空间。
那可能是现世的任何一个角落在镜中的投影。金乌只要莽撞冲入,别说援护长天了,连自己都会被立刻困住,不知要花多大力气才能重新冲出来。
幸好它火眼金睛,能识得厉害,利喙距离镜面分明不足一寸了,长颈猛地后缩,铁翅却往下一扇,借力拔高,一个标准的鹞子翻身,硬生生将前扑之势转为飞升,直接跨过了镜子。
这一回,它不再侵向偷袭者,迳直往广德扑去,因为这偷袭者手里也捏了个诀,广德和长天之间的距离就忽然变大了。
那感觉奇特已极,像是这一小片空间如同吸饱了水的海绵突然膨胀。长天剑尖已经触及广德皮肤,哪怕他的肉|身是金刚不坏,毕竟敌不住南明离火剑、敌不住撼天神君的全力施为,只消剑尖这么一抹、一挑,广德真君就要作了他的剑下亡魂!
就在这间不容发之际,两人之间的距离突然鼓胀,广德像是被皮球急速弹开,南明离火剑的剑尖险而又险地从他脸上划过,将他鼻子齐齐削下!
剑上附带的高温,将他皮肤都灼烂了,然而大好头颅高高抛起的场面毕竟没有出现。这样的高手对战,差之毫厘,最终的结局就是谬以千里。
广德保住了性命。
连不远处的虚泫见到这一幕,心里也连呼可惜。
只差那么一点点,就能竟功。
长天和广德之间的距离还在延伸,现在不须回头,他也知道背后的偷袭者是谁了:
乌谬,沙度烈的特木罕终于也露面了,他最擅长空间领域。
此人能力太过特殊,昔年沙度烈内乱,啚末最后就是死在他的空间神通之下。有他参战,任何战役都会变得极端混乱而棘手。
第2539章 节骨眼儿上
正巧,这时候金乌已经翻过了镜面。
它做出这动作犹如人类跨栏,利落而优美,高达一丈的大鸟做出这动作来,居然轻盈得像掠过密林树枝的巧燕。它的双足紧紧缩在腹下,一旦翻越过去以后就顺势箕张,带着重重风声自上而下,扑向了——
扑向了长天。
它临时切换了目标,不再抓向偷袭者,而改向长天。
此时乌谬的戟尖已经刺入长天后心,紧接着就是顺势一搅!
心脏是所有智慧生物的动力之源,遭此重创,巴蛇就算再强大,一身神能也只能发挥出十之六七。
削弱了他,就是大大增强了己方的胜率。
不过他长戟才刺入对方后背,即觉出了强大的阻力,每移动半寸都格外费劲,似乎自己搅动的不是血肉,而是粘稠已极的水泥。
他当然明白,这是巴蛇依靠肌肉本身强大的力量阻住了武器的刺入。除开这样几乎将力量炼至巅峰的怪物,恐怕谁的心肌也不可能阻挡神器的切割。
但对长天来说,哪怕他的肌体再强健,这样的椎心之痛也是半点不打折扣。以他的耐受力,这时俊面都不由得扭曲起来,却没有回首恋战,身形向上高高跃起!
这势头极猛,他的气力又远胜乌谬,后者只觉一股巨力传来,这柄长戟竟然硬生生被巴蛇带得向上挑起。
这人心房受创,属于乌谬的神力想必随着长戟的刺入在他心尖炸开,急速奔流去全身。这等情况下,巴蛇竟然还有如此强横的力量!
长天跃起,金乌正好俯冲而下,巨爪探出,将他一把抓住。
下一秒,两人与光同化,原地消失。
金乌是光,无论乌谬造出来的空间再怎样重叠、扭曲、膨胀和变化,只要光能穿透,它就能毫无阻碍地穿行而过。
广德识得厉害,颈上飞出一枚金镶玉牌,直接拦在眼前。
这玉牌见风即长,甫一见光即放大成为四尺高、二尺宽的一面玉匾,一放出来即是光芒万丈,比午后的艳阳还要耀眼。玉匾上似是原本刻有四字,现在却只剩下了最上面的“广被”二字,以下的字迹却被抹平,只余一片白板。
广被什么,苍生吗?
在场众人自然没有这个闲心去猜。
不远处的虚泫在拖住阴生渊的同时也始终关注这里,见这玉牌出世,不由得吃了一惊:“功德牌!”
他见多识广,活过的年头又长,一下认出这在神境当中都属于稀罕已极的东西。功德牌是至善之人在渡过天劫以后,天道额外奖赏下来的宝物,能将此人积累的功德放大三倍致用。就虚泫所知,古往今来得过这样至宝的修仙者,总共也不超过十人,广德居然占了一枚。
功德当然是个好东西,仙人之前有功德护身,则面临的天劫威力大减,成活率大大提高;升仙以后,功德也不是没用了,对于没有星力的神仙来说,积攒下来的功德可以在必要时直接转化为法力、神力,在探索无上大道时也更容易感悟天地至理。因此南赡部洲的神境都难以超然物外,至少要为本世界做些实事,这样在收集凡人信仰香火的同时,也顺手积累一点功德。
广德这面功德牌上只剩上头俩字,下面的字迹被抹平,正说明他所作所为已经违背了接受天道奖赏时的初心,与天理背道而驰。只不过天道不是人,赏出来的东西可不好收回去。
虚泫看到这块玉牌时只觉讽刺无比,广德身为战盟叛徒,已经站到了天道的对立面去,却居然用出天道奖赏的功德来抵御长天、金乌的攻击。
天下种种荒谬,这个肯定排得上号。
广德祭出此宝,却非意在转化其中功德值为法力,而是要凭它挡住来自强敌的惊天一击。这玉牌既然赏自天道,那么人间的武器就难以击破。
替死人偶在一打照面的时候就已经用掉了,那么压箱底的保命之物,终于只剩下了这个。
光的速度有多快?这世界大概还没人说得出来。广德的功德牌祭出是物随心动,一个念头的事,可它才刚刚放大形体,金乌就带着长天凭空闪现,极刁钻地出现——
在广德身后。
哪怕他身经百战,惯性思维依旧让他下意识地防范来自前方的威胁,却忘了金乌既然可以化光飞行,那么却是完全有可能换一个角度,从后方偷袭的。
在这一瞬间,双方位置对调,胜负几乎已成定局。
功德牌还飘在前方,它毕竟不是广德的本命法器,用起来没有那么如臂使指。广德再想将它挪到后头去,也已经力不从心。因为,他感受到了来自后方森森的杀意。
那杀意凝结如针,凝寒如冰,刺得他的后背都隐隐发疼,寒毛更是根根立起。
好不容易逮着了这样的机会,长天怎可能不下死手?
这一切变生肘腋,快得连乌谬和唐努尔都来不及再次施放空间神通,阴生渊则在更远之处,看起来都救援不及。
节骨眼儿上的小小疏忽,就能要走神境一条命。广德真君只得暗叹一声“我命休矣”,而后黯然等死。
可惜,可惜自己孜孜以求的还没有实现,一心向往的大道终点,也没有机会望见了。就这样撒手人寰,消散于天地间,他好不甘心!
像是听到他内心的呐喊,空气忽然微微一颤。
那动静极尽轻细,连花儿落下枝头带出的轨迹都比它明显。然而投入战斗的每一个人都立觉不妥。
空气像胶水,要把每人都粘在原地;明明这里大能云集,个个都有惊天动地的本事,偏生举手投足倒像是要在刚刚搅拌好的水泥里行走,说不出的艰难滞涩。
简言之,周围的一切,包括自己都慢下来了,那感觉倒和方才阴生渊的领域有些儿相似。诡异的是,大伙儿清楚分明地知道这一点,却好似魂体双分,身体不听使唤,先前那种圆融如意、行云流水般的战斗节奏一下就被打乱。
第2540章 千古第一
唯一的例外,只有广德真君。
这厮动作灵活得好似浑然不受影响,一闪身就往前飞蹿,连头也不回。绝境当中竟生出这样的一线生机,他还不得牢牢把握?
长天的攻击原本如水银泻地,无孔不入,将广德的身周完全锁定,给予对手的感觉就像是猫盯紧了老鼠。可是现在出现的空间异状,却将他的气机一下打断!
原本镇住广德的、凌厉已极的杀意因为时空的紊乱而微微凝滞。
广德是什么人,哪怕这逃生的机会快如白驹过隙,他也万万不会再放过了。
并且他也心知肚明自己为何不受空间的束缚影响,蛮人其他神境却没享受到这样待遇。不过他却不敢回头反攻巴蛇,理由很简单:
巴蛇修为参天,即使受困也绝不会太久。他还是趁这机会先保障自己的安全再说。
再说,从现在起,巴蛇的对手已经不是他了。
事实证明,他的抉择英明无比,因为他才刚刚斜掠出去不足百丈远,长天身上即有金芒爆闪。
虽然只有短短一刹那,却辉耀四方,足以闪瞎人眼。
长天显然也受到空间变化的影响,又见广德趁机逃离,怒火中烧之下力量骤然爆发,要硬生生打破那层诡异的束缚。
这便是以硬碰硬,恃强凌强。
身在场中的众人,甚至都能感受到巴蛇神力与空间束缚对抗产生的震荡。这般顶尖力量的巅峰对决,结果就是整片空间在瞬间被撕扯得支离破碎,方圆二十丈内的一切,除了在场的诸位神境以外,都湮灭殆尽。
所谓湮灭,即指消失无踪。脚下的土地、身旁的绿树、周围的空气,以及其他一切有生命、无生命的物事,都在瞬间化整为零。
那是真正的“零”,一无所有,什么也不剩下。
如果宁小闲在此观战,当会发觉这种化无的方式已经像极了天外世界试验场里,那片能消溶一切的虚无。
空间既然都已经破碎,那么主导其中的领域力量自然也就失了效。所有人的行动重新恢复自由,蛮人大喜,战盟的神境,心却沉了下去。
这样标志性的领域,只归一人所有:
蛮祖。
这位蛮族的千古第一神人,终于还是出现了,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在长天等人即将竟功的关键时刻!
只露出这么一手四两拨千斤,就彻底扭转了战局。
就在领域破除的同时,长天变回了巴蛇,虽非平常那样巨逾山峦,却也长达数十丈。其身形恰如同不远处的河流,蜿蜒曲折。
先前长天在神境混战中一直保持人形,乃是因为环境错综复杂,蛇躯强横有余而灵活不足,惟恐被广德趁乱逃走,又要想方设法将广德与其他蛮族神境隔开,令他们不能会合一处;现在么,又一强敌杀到,敌我力量对比已然发生颠覆性的变化,他哪里还敢再托大?
刚刚变回原形,巴蛇的尾尖就扫过阴生渊,搅动的劲风刮得天地都要变色。他时机拿捏得极准,领域之力还未褪尽,阴生渊也只来得及双臂叉在胸前作个防护的姿势,就被他一尾巴抽飞。
这时,虚泫脸色却变了,不过下一瞬,他就被严严实实挡在了蛇尾之后。
“笃”,一声沉闷钝响震得人耳膜生痛,仿佛攻城棰撞上了高墙,然而细看之下,现场哪里有这样庞硕的法器出现?
巴蛇尾部,却有七块鳞片应声而碎!
虽说他现在体型只有原身的十分之一,碎的又是最细小的尾部鳞片,然而追究起来每一片也有车轮大小。巴蛇鳞片的硬度又是有目共睹,哪怕是昔年的尸陀舍拿着本命法器去斩,都未必能剁下一片来。
然而这天外飞来的法器不仅扎碎了巴蛇鳞片,甚至还深深钻入了血肉当中至少一丈有余。紧接着就是砰地一声,炸开了满天花!
满天血花,每一朵都是纯金的色泽,纷纷扬扬、美轮美奂。
虚泫脸上的铁青却还褪去,因为方才的惊鸿一瞥,他看出凶器居然只是一支不足尺半的羽箭。虽是军中常用的标准制式,但和巴蛇的身躯比起来,那比绣花针还要渺小。
可就是这样微不足道的一箭,居然刺穿了巴蛇坚硬的鳞甲和外皮,深入血肉之中,再自由爆裂!
最重要的是,虚泫看出这一箭原本是冲着自己而来,在方才时间束缚领域之力还未消失时,他连躲闪都不及先前灵活,眼见是避不过去了。巴蛇见机得快,甩尾替他挡去,否则现在这怒放的血花就是开在他胸口上的了。
好快的一箭,好狠的一箭!
如若要害受伤,虚泫都不知自己还有没有余力再战。
被炸断了小半截尾尖,巴蛇却仿若未觉,头都不回,只坚定地探首伸向一个目标:广德真君。
眼前一花,乌谬已经越空而来,戟尖直刺蛇眼。
巴蛇眼部虽然有极厚一层透明胶质防护,却也抵不住这等神器正面突刺。幸好它前方同样有微光闪过,金乌自半空中显出身形,利爪钢钩张开,迳直抓向乌谬的天灵盖。后者若不回戟自卫,脑门儿上保不准要多出几个大洞了。
这两个都擅长隔空移动,此时恰成互克之势。
既有金乌去拖住乌谬,巴蛇连半丝儿停顿都不曾,直取既定目标,并且人还未咬上,一口玄冥神火已经抢先喷了出去。
广德这时已经缓过劲儿来,尽管身负重伤,却还有一战之力。最重要的是,就这样一眨眼的功夫,他身前已经多出了一个人,长身玉立、气宇轩昂。
广德真君也自飘逸绝尘,现在受了重伤,长袍染血,看起来还有另一番悲壮,然而站在这人身后却只能黯然失色。
这个人,似乎生来就是要睥睨天地的。
他往那里一站,兜头而来的玄冥神火才喷到他面前,就自动向两边分了开去,竟未烧得他一丝一毫。
天地神火,弗之能近。
这具躯体千锤百炼,甚至不知挨了多少次连大能也谈之色变的终极天罚,却还是完好无损地笑到最后。区区神火,又能奈他何?
紧接着,这人执出一把木槌,和迎面扑来的巴蛇巨颅狠狠撞在了一起!
第2541章 无法抗拒的诱饵
他人生得玉树临风,手里却拿个圆头钝脑、仿佛农家用具的槌子,看起来很不协调。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然而这一槌击出引发的效果,却好比天地大冲撞。
以至强,对至坚。
这一次撞击力道之猛,尤胜过方才的空间震荡。以二者相击为中心,厚实的地面这一回如画布般被扯得四分五裂,轰隆声中裂出一道又一道无底深渊!
地裂一直延续,沟通远处的大河。于是河水毫不客气地奔腾而至,要将裂缝变成新的河道。
受这一击,巴蛇的巨首向后荡开十余丈,而他的对手则被击出了二十步。
从结果来看,二者堪称势均力敌。
正与敌手缠斗的虚泫、金乌见状,都是大惊:麻烦了!
这最后一人未出场前,己方和对面的唐努尔、广德真君、阴生渊、乌谬还能说以三对四,整体实力上势均力敌,最大的凭仗正是巴蛇神威远超普通神境,以一敌二都不落下风。只是广德一意逃跑,身怀至宝又比蛇鳝还滑溜十倍,长天要截住他实是辛苦。
可是新的强敌出现,胜利天秤顿时发生了微妙的倾斜。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其实这两人之间的对决,早在三百年前就已经发生过一回,只不过前后结果完全不同。
那一次,他被巴蛇追得狼狈逃亡,浑身法器用尽又断去一臂,最后还是靠着突然开启的天隙、靠着两个世界之间强硬的时空壁垒才阻住了巴蛇进攻的脚步。
可是这回,他一人、一槌,单凭一己之力就从正面阻住了这从来无人能敌的洪荒神兽,堂堂正正,不掺一丝水分。
哪怕以他如今身份、如今胸怀,胸臆间也是一轻,顿觉扬眉吐气。
这口气,他可是憋足了三百年!
这个人,自然就是皇甫铭,当世的神王。
终被广德逃到了他的身后去。如今对方神境出场四人,不仅人数占优,其中还有个强大已极的神王。反观己方,长天先后遭乌谬、羽箭重伤,战力受损,想从广德手中抢回宁小闲,似乎变得越来越不可能了。
这一场惊心动魄的争时赛,看来要以己方的失败而告终。哪怕是长天,一颗心也似沉入了寒冰地狱。
皇甫铭直起腰,望着他一笑,露出整齐的白牙:“巴蛇,好不容易来一趟,就别走了。”
他站姿随意,好像对着老友谆谆挽留,话中的凶险之意却昭然若揭。
眼下这一局,虽然中间突发不少变数,可是他对于结果依旧很满意:广德抢走了宁小闲,巴蛇又陷在敌方四大神境的包围圈中,还身负重伤。
按照原定计划,撼天神君会追着广德杀入神山,在圣域的地盘中迎战几大神境。那里,有经过了精心布设的结界,可令己方胜算大增。可是长天发觉诃罗难真面目、追来的速度远超预期,广德甚至还未回到神山,这次伏击自然就占不到地利之便。
再者,按照己方判断,与巴蛇同来的最多还有金乌,如此他们以四对二,稳操胜券。哪知道中途冒出来一个虚泫,打乱了一波节奏。
还好,巴蛇救护妻子心切,不顾一切追击广德,这才给了己方可趁之机。否则这头老谋深算的神兽平时一直龟缩在大军之后,哪会这样轻易踏入他们布设的陷阱?
他很早就让典青岳去寻另外两大蛮人势力缔约,联手对付巴蛇、对付隐流。
他要抛出一个巴蛇心知肚明,却又不得不吞的饵。
旁人若以为那枚饵是怀柔上人,蛮人算计的是老石头人、是奉天府、是大黑天,那可就大错特错。
这枚香喷喷的诱饵,是宁小闲。
只有宁小闲,能让一向冷静自持的巴蛇轻率冒进。
也只有宁小闲,才能让巴蛇明知前方万劫不复,却仍要义无反顾。
他布了这么大的一个局,终于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一切尽在他掌控之中,现在要做的事就只剩一样了:
杀掉重伤的巴蛇,踢走这块横在蛮族称霸之路上的挡路石。如此,要拿下南赡部洲就指日可待!
金乌一爪逼退乌谬,清唳一声,恨恨道:“广德,好你个背信于天的奸小人,吾必杀你而后快!”他和乌谬的战斗方式像极,行动都不靠移动,毫无脉络可循,旁人只见到这两人上一秒还在百丈开外,一眨眼就斗到了河边去。就说这么一句话的功夫,金乌就换了四个位置。
他和虚泫先前还道广德是皇甫铭假扮,以骗取长天和宁小闲的信任,借机偷|人。现在神王分明站在他边上,这家伙如假包换!
莫说是他,得知真相的修仙者哪个也想不明白,广德向来以慈悲见世,天道对他也宽厚有加,连天劫都只降下一重,为何这人返身就要与天作对,与整个南赡部洲作对?
他的信众怎么办,朝云宗日后又要如何自处,他的良心就不会痛吗?
广德真君站在皇甫铭身后数丈,面色依旧苍白,腰杆却挺得笔直。风吹动他颌下染血长须,仙风道骨不再,仍有三分凄凄:“我谋的是天下苍生福祉,仰不愧天,俯不怍人。你们身在局中,看不清罢了。且听我问,你们不觉得今日这一场大战有些蹊跷?”
巴蛇目中射出金光,探照灯似地聚在他身上,虚泫倒是气得笑了:“未能将我们一网打尽,就叫作蹊跷吗?”
广德摇头:“非也,恁多神境战得天昏地暗,此处空间却未完全崩……”
话未说完,他身后皲裂的地缝当中,有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冒了出来。
这里恁多神境,竟然无人察觉到它的存在。
它出现的位置很巧,正好就在广德真君足边的深壑里,离他不足一丈。
黑影飘起来像一道轻烟,速度却快得惊人,竟然不输金乌。它在露头的瞬间就定了形,随后就是一道乌光闪过,从后方直袭广德!
直到这时,它也没泄露出半点杀气,甚至自身用出来的都不是灵力。
第2542章 一着出错
神王背对广德,全副心神都放在巴蛇身上,不敢它顾,却仍敏锐地觉出不对,遂轻轻打了个响指,第一时间放出了自己的领域。
这一片区域的时间再次被放慢,流速还不到原先的五分之一。按理说,时间降缓以后,连这一次突袭出手都会变得格外迟缓,神王完全来得及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慢慢处理。
这是他头也不回的原因。
不过么,大概就如广德真君所言,这一场群神混战充满了蹊跷,蛮祖也失算了。
因为,时间束缚领域虽然已经撑开,偷袭者却半丝儿也未受影响,手中乌光递出,甚至比原先还要快上三分!
它的行动不带半点杀气。广德伤后迟缓,又因神王的援护而稍事松懈,直至利器抵颈时才有所觉,待要祭出功德牌防身,已经来不及了。
“喀”,这一声响清脆而粗暴,那道乌光从他颈上第二和第三骨节间隙划过,完成了长天一直想要达成的目标。
飞出去一半的功德牌失去主人控制,顿时落下,但还未及地就已经化作一缕白烟,随风而去。功德牌原本追随主人生死轮回,不离不弃,直到其中的功德全部拿去抵消了罪业,这才不见。
可是广德背弃南赡部洲,已经不容于天道。天道判定他罪莫大焉,功不能抵过,因此他的肉身一旦失掉对功德牌的控制力,这东西就会被老天爷顺势收回,以免他拿去作恶。
异变横生,在场众人惊愕。诃罗难在自己庇护下被杀,神王大为震怒,反手一槌兜头砸下。
他这一下快极也狠极,那黑影躲闪不及,棒球一般被击了出去。旁人都听到几声脆响,想来是他身上骨骼被一下击断、击碎。
广德的后颈露出一条血线,大好头颅缓缓滑落,正好被神王接在手里。众人才看清,伤口并非锐器所划,而是尖甲——长而黑,如同野兽的利爪。
又或者,像僵尸的手爪。
被击飞的这个黑影不顾己身伤势,冲着长天大吼一声:“找她!”
广德被斩首,屏蔽位标的神通同时失效,长天这会儿应该能感知宁小闲所在的具体方位了。无论她在哪里,他都可以划破虚空找到她。
巴蛇却还停留在原地,动都未动,只是金眸中闪动着凶暴的光。
神王也不追击,站在原地好整以暇道:“不用费功夫了,他追踪不到。”
这几个字惊得虚泫手下都慢了半拍,险些被唐努尔一拳击在左胸。
巴蛇吞吐红信,每个字都带着咝咝声,听起来将全部的暴怒和挫败都凝成了十足的危险:“她在哪?”原本以战盟众神境估计,广德应该是屏蔽了宁小闲身上的位标,而后将她装在小世界里偷偷带出了多思楼。因此杀掉广德,长天至不济也能破开虚空,救出妻子。
可是现在看来,竟不是这么一回事。
被神王击飞那人,也走过来站在巴蛇身畔。他的胸骨都凹进去了,右臂粉碎性骨折。不过伤势虽重,他看起来毫无痛感,甚至还掸了掸身上的衣物。
这个凭空冒出来的家伙,自然就是旱魃海勒古。
神王笑了笑,一手托起广德的头颅,摊掌伸在他嘴边:“给我罢。”
神境的生命力格外强大,昔年尸陀舍也是脑袋被斩下,兀能长出脚逃走。广德虽然没有鬼王那等天赋,掉了脑袋却也未必就死,这时听见神王所言,当即张嘴吐出一样东西,落到他掌心里。
这是一枚沙漏,黄金瓶身水晶球,里头装着银色的细砂,长度不及尾指,无论摆在哪里看起来都像精致绝伦的艺术品。
可是沙漏中却有异样:
上水晶球里的银砂还有大半瓶,本该通过相连的通道落入下水晶球的,这也是沙漏工作的方式。不过就众人所见,银砂都卡在上球口了,一颗也未再落下。而下水晶球的少许银砂表面横着一张木榻,榻上有个女子侧身而卧,细嫩的藕臂挡住了半脸,阖目不动,似是睡得正香。
巴蛇的呼吸突然顿住了,因为这个熟睡的女子,正是自己苦苦追救的人!
怪不得,怪不得他无论如何也感应不到她的存在,原以为是广德施了神通屏蔽她身上的位标,哪知是这么一回事!
这枚沙漏必是广德得自神王。宁小闲被装进去以后即被封印在静止的时间当中,根本不存在于“当下”。长天对位标的感应再强大,最多突破空间的壁障,却不可能打破时间的阻碍,回到她所在的“过去”。
是他失算了。
在白柳山庄,神王就展现过时间束缚领域的奇妙。可是长天也料不到,这死对头的境界竟然精进若斯,能将自己的领域力量凝作神器,交给别人使用!
一着错,满盘输。
神王的指尖摩挲着水晶球壁,对他道:“只要捏破这只沙漏,她就会滞留在时间的夹缝中,任何人都再也找不到她——包括我。”
水晶壁看起来很薄,一捏就碎。当然,在神王掌中,大概没有什么是捏不碎的。
什么是天人永隔?这就是了,虽然她没有死去,却也永远不会醒来。
想到这里,长天的心脏都蓦地收缩,连带着被乌谬狠狠刺入的伤口泛出一阵阵椎心刺痛。
他强压下蛮人神力在己身的肆虐,沉声道:“开出你的条件。”最糟糕的结局还是到来了。先前他们追杀广德,就是笃定他也是奉命行事,对宁小闲并没有处置权;可是现在,她落在性格以阴晴不定著称的神王手里,谁敢说这家伙能作出什么事来?
这个险,长天不敢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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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43章 默契
旱魃的到来,再次平衡了双方实力的对比,击杀巴蛇的最好时机已经过去。但是对于眼下的局面,神王亦觉满意。他虽杀巴蛇心切,却也知道这头神兽生命力远胜其他神境,可没那么容易授首。昔年阴九幽都杀不掉他,只能将他困在神魔狱里慢慢消磨,希望时间能磨走他最后一滴生命力。如果他想将巴蛇的脑袋砍下来,己方的神境能活到最后的恐怕也没剩几个了。
综合以上,能迫得巴蛇俯首称臣也不错呢。
所以他笑了笑:“带着你的隐流缩回巴蛇森林,南赡部洲没你什么事了。限你三个月内撤尽,也别想借用宁远商会的名义来囤兵。只要我发现隐流还有人在中部和南部活动,宁小闲就一定会倒霉。”
将隐流限制在巴蛇森林,战盟就失去了最强大的后盾,南赡部洲会变作何等模样?
再限制宁远商会的发展,就是斩断南赡部洲向隐流的输血。众所周知,隐流入世三百余年,早就与尘世建立起千丝万缕的联系,哪里是说断就能断的?这也是泛大陆之战开始以后,隐流一力主战的重要原因之一;可是现在,神王的要胁却将隐流伸向南赡部洲的触手一一斩断,不仅伤口会血流不止,隐流也再得不到来自南赡部洲的、源源不绝的物资供给了。
隐流早就今非昔比,没有南赡部洲大量灵石、金属、巧器等物的输入,就像人吃不上饭,早晚会越发虚弱。到得那时,他们还有反抗蛮人的力量吗?
可是长天若不同意,宁小闲恐怕就再也醒不过来。
这个残酷的抉择就摆在他面前,并且现在、立刻,就要作出决断!
既然进入谈判阶段,场中双方都收了手。十四只眼睛,包括广德真君的,都转向巴蛇,等待他的决定。
巴蛇的身形凝住不动,如同雕像。
几十息前还打得热火朝天,仿佛分分钟就要山崩地裂的这处山脉,如今却静得落针可闻,似乎连风都不敢再吹动。
他的选择,可以左右南赡部洲的未来。
是选爱侣,还是选择战盟?
数千里之外的鲁家浜,以秘法联通了巴蛇的汨罗也在扪心自问。
换作是他,他会怎么做?
他会选择承受失去宁小闲的痛苦,还是从此一肩担起天下人的痛骂之声?
这道题,好难。敢做这题的人,需要何等超人的道德担当?
也不知过了多久,巴蛇才沉声道:“可以,但我亦有条件。”
话音刚落,海勒古就忍不住向他看去,虚泫、金乌虽未有多大惊讶,也都不约而同皱了皱眉。
巴蛇居然就要答应了?
那么战盟怎么办,修仙者怎么办,整个南赡部洲……又该怎么办?
哪怕这三人是神境,每一次呼吸间也都感受到了沉重的压力。
这压力,来自于责任,来自于对未来远景的预估。
只有那一头的汨罗阖上了眼,微微摇头。
权十方紧张问他:“怎样?”
汨罗唇角轻扬,却是满满的苦涩:“你必能猜对。”
权十方明白了:“他选了她。”
“正是。”
权十方也不说话了。
两人相对枯坐,皆是沉默不语,心里有五味杂陈。长天的选择可以保住她,南赡部洲却要失去最强大的一柄保护伞。没有了隐流,战盟怎么办,朝云宗、奉天府又要怎么办?
既然已下决断,长天就不会回头再纠结于它,这时目光紧盯神王,要看他的反应。
以巴蛇个性,不可能将他的要求全盘接下,神王对他的话并不意外:“我在听。”
“你要保证她的安全,不可令任何人伤她身魂、侮|她清白。”巴蛇微微一顿,目光从乌谬扫向神王,“任何人,包括你自己!”神王绝不会归还宁小闲,无论是为一己之私还是为了制掣隐流。长天想救回自己妻子,还要另外设法,因此交易里提都不提,只讲最实际的条件。
乌谬眼角一跳。巴蛇说出这话,明显就是担心他对宁小闲的报复。
巴蛇提出的条件……神王微微一哂,似要冷笑,但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好,一言为定。”
所谓“定”,即是定契。
“一言为定”这四个字说出来,天地震荡、山川回声,乃是给这两大神境的交易作了印证。如神王这等身份,自然不会要南赡部洲的天道来给自己定契,他说的话就是金口玉言,每一字都是掷地有声!
语毕,契成!
这样不成明纸明文、仅靠口头议定的契约,就称作“默契”。但它发生在两大神境之间,双方都是金口玉言,因此与受天道监护的血契其实具有同等效力。
神王将沙漏握在掌心,剑眉扬起,显然心情很好:“你该回去收拾行李了,时间不等人。”隐流在南赡部洲的军队何等庞大,三个月内要全部搬回巴蛇山脉,哪有那么容易?
“她若有意外,你要是敢毁约,我一定让你后悔来到南赡部洲。”巴蛇声音轰隆,回响在天地之间。说完这句话,他即掉头往远处游去。其实这里的打斗动静太大,早就惊动了神山的蛮族守军,将这里团团围困。只不过军队在这等实力的较量面前微不足道,此刻巴蛇转首,一路上也不知道将多少蛮人碾成了肉饼。
虚泫、金乌当然立刻跟上,旱魃微一犹豫,就听到长天传音:“不想死,跟过来。”
海勒古虽然满心不愿和巴蛇打交道,可是此刻身后皆是蛮族大能,他一个人离开怕是讨不了好。两厌相权取其一,他还是选择巴蛇吧。
巴蛇昂首离去,果然无人敢上来阻拦。
¥¥¥¥¥
那头神兽巨大的身形消失在地平线后,蛮人众神境面上的神情也放松下来。
面对撼天神君,任何人也要严阵以待。
乌谬剑眉微皱:“三方联手,这趟居然没能将他拿下。”
他毫不掩饰声音中的不满。三大势力的这一次布局,沙度烈的付出和收获不成比例,前后损失二十余万兵员,连真仙都殒落了四、五个之多,结果还是没能将巴蛇斩杀当场,只迫得隐流重新退隐山林。
第2544章 利益分割
沙度烈的扩张重心大部分放在南赡部洲西南部,假设能除去隐流,它的顽敌就只剩下东边的奉天府和朱雀。现在巴蛇不死、隐流不除,沙度烈的壮大就受到严重制约。
乌谬当然不爽,再说这一回计划当中变数太多,捉拿宁小闲的主事者从他临时变作了神王。
而摩诘天当然也不满意。三方当中就数它的损失最大,神境素赤铜被战盟捉拿,顶阶战力被削弱,这可比沙度烈的损失大多了。
得利最多、损失最小的,反而是神王。隐流缩回巴蛇山脉,将整个中部地区都让给了圣域,宁小闲也落入神王手中。他大可凭此要挟巴蛇,日子好不惬意。
神王果然也笑得惬意:“短期内,隐流和巴蛇都不足惧。诸位,从今日起可以放手一搏了。”
阴生渊望着巴蛇消失的方向:“再过得几年,巴蛇的力量也会被渐次削弱。”
蛮人收取了领土之后,下一步争取的就是信仰之力了。这些老牌神境、神兽获得的香火愿力越来越少,自身实力也会大打折扣。等到这场大陆争夺战打完之后,就算蛮人格外开恩,容许妖族在这片大陆苟延残喘,但其中必不包括巴蛇这样的洪荒神兽。
过分强大,就是他们的原罪。
这时有两名圣域巫凶上前,抬起了广德真人的尸体。他的头颅也已经被置在一只玉盘当中,底下衬着红色软垫。再仔细看去,那其实不是丝绒垫,而是一层果冻也似的透明软胶。
即使被斩断脑袋他也还未死,只是面色灰败,双眼无神。
捧着玉盘的是个蛮族少年,面貌清秀、根骨奇佳。
神王指着少年对广德道:“这具身躯与你的神魂最是契合,你先凑合着用罢,待我为你拼接好身躯以后再回归本体。”
他竟有秘法,能令身、首重合。
不过换颅手术在华夏也已经成功实施过多例,神王此举倒不算惊世骇俗,主要神境本身的生命力太过强大,就算被斩首,头颅和躯体生机犹存,再接回去也不算什么难事。
只是被斩首之后,广德的识海就已经千疮百孔,不宜神魂居住,需要大量时间缓慢修补。魂伤最是难治,连蛮祖都没甚好办法,何况破损的是识海,那可是以愿力为基石构建的小世界,想将它补好,除非如宁小闲、长天这样身具乙木之力,否则就只能汲取信徒的愿力,慢慢补缺补漏。
再者,经此大劫,广德就算回归原身,修为也要大打折扣。
他在诱捕宁小闲计划中出力最多、牺牲最大、功劳最高,蛮祖是万万不能亏待这样的大功臣。
广德双目一闭,元神化作金光脱出。以他境界,凝出来的元神虽然不到巴掌大小,但身形面貌与肉|身完全一致,颌下每一根胡须都是历历可数。
他也不在空中逗留,一俯身从少年的七窍钻了进去。
这少年顿时闭目,又过稍顷才重新睁眼,那眼神带着阅尽尘世的沧桑,已经和先前大不一样了。
任谁一看便知,这是广德成功夺舍。不过他带过来的魂魄并不齐全,反而留了一魂一魄在旧躯之中。魂、体之间的感应格外奇妙,如无魂魄镇守,神国就会渐渐萎缩。
“朝云宗……”广德一开口就是这句话。
神王一笑,大度道:“你放心,正如先前约定,后面大战当中,圣域会对朝云宗网开一面;你要的无上道意,回头我再细细传授与你。”
原来诃罗难参加南赡部洲大战,与神王还有这样一层协议在,否则如何肯作这般牺牲?
大道三千,殊途同归。如今的南赡部洲,又有谁敢说自己对“道”的领悟超过了神王?
虽说道可道、非常道,不过神王若想将自己对天道的理解倾囊相授,自有大把的办法,又何必非要口述?
唐努尔面上的羡慕之色一闪而过。虽说诃罗难的付出堪称巨大,但回报亦极丰厚。大家都到神境级别了,再想往上多走半步,都是天堑一般的距离。当世之中,也惟见神王具备如此资格来点拨他们。
这样的经验心得,每一点都弥足珍贵,都值得付出巨大代价来获取。
广德点了点头,却不露喜色,目光在神王左手一扫而过,反而叹了口气:“我对她有愧。”
方才,沙漏就是消失在这只手上。
宁小闲可没有半点对不起他的地方。他站到神王这一方来虽然义无反顾,但对她却失了道义。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神王笑得神采飞扬,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对你感谢有加。”
他鲜少向人作出这般亲密动作,显然这时心情太好。
乌谬却看出他跃跃欲试,满心去意,只觉碍眼得很:“你要将她好吃好喝供着?”
“不然呢?”神王眨了眨眼,“我与巴蛇订了契约,对她折损打骂,巴蛇都能感知。”那契约签定在两大神境之间,可不是单方面的协议,否则怎叫“默契”?那就是两人在冥冥之中建立了某种奇特的联系,但凡他有一点违约,巴蛇都会知晓。反之,也一样。
他这回答毫无诚意,乌谬哼了一声。方才他听到巴蛇和神王定契的内容,也是心中大恨。只不过一封契约能换来隐流退避,条件仅仅是不对她动粗上刑,已算是极为优渥,换作他自己也必定会同意。这一点倒真怪不得神王。
可是他一想到害死娜仁的凶手虽然落在神王手里,却不受半点惩罚,却还能吃好睡香,心里就堵得慌、憋屈得慌,恨不得夺过来上一遍十八般大刑。
总还会有机会的,他对自己说。撼天神君可不是老老实实任人拿捏的角色,最好这条大蛇再搅些风浪出来,神王这里必要相应作些调整,到得那时……
他将这些心思都深埋下去,转了个话题对神王道:“大功既已告成,轮到你履约。”
神王心情正好,回得也很痛快:“十六大州,随后送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