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00章 要当下还是要将来?
由于战功赫赫,部落将他的人像刻在部落的石殿中以彰其荣光。
只有最伟大的勇士能被录刻在石殿中,不过当地人绘画雕塑水平真是不怎么样,人脸都刻不清,所以里面的六个人像,身份一概以臂上的刺青区分。
那时候,拿婴儿进供的陋规仍在,并且从前也有勇士挑战过食婴恶兽,却从来没人活着回来,恶兽依旧吃人。
密德拉汗不能再坐视部落的母亲们承受丧子之痛,决心一试,于是抓起自己的武器进山了。
果不其然,他这一走也再也没有回来,从此变作石殿里消失的勇士之一。
对部落成员来说,他是死在了恶兽嘴里,然而事实上呢?
真相却是另一副模样:
密德拉汗找到了恶兽,并且经过艰难而危险的搏斗,终于将它一矛穿心。可是恶兽居然在垂死时变作了一个男子,同时兽身上有黑烟袅袅飘出,附到了密德拉汗的身上!
那个男子手臂上,也有一个令他眼熟的刺青。密德拉汗一下子想起了石殿当中收录的另一位勇士。这时他感知身体起了变化,低头一看,身形变得臃肿,体表覆盖短毛——
他竟然变成了食婴恶兽!
与此同时,他脑海中也多出一条记忆:原来数百年前恶兽与部落祖先签定的协议还有这么一条——如果人类忘恩负义,杀掉了部落的守护神,那么作为惩罚,凶手就会继承恶兽的身体和生命,以及强大无比的力量。可是作为协议的条件之一,要维持这样的力量就必须每半年吞吃一个部落婴儿。
“真正的恶兽其实早在数百年前就已经死去,其后就是一代又一代勇士杀掉恶兽,然后被诅咒变作自己最痛恨的东西。”广德真君低声道,“吃掉族人的婴儿,那么自己的所作所为和真正的恶兽有什么区别?可是不吃婴儿,就虚弱得再也无法守护自己的部落,会有更多人死去。每一代勇士都面临这样的抉择,而我终于知道他们所出的选择是什么,却已经打破了这个循环。”
那一丝诅咒之力攀不到广德真君身上,诅咒也因此破除,可悲的因果循环断开了链条。部落从此再也不必进奉婴儿了,可是它再也得不到恶兽的庇护,从此以后会有多少家庭失去亲人,多少母亲失去儿女,多少妻子失去丈夫?
“后来呢?”
“后来我只得离开。”广德真君徐徐道,“直到现在,我也不知道完成少年心愿是对是错,是为善还是助恶——”
宁小闲默然,却听广德真君语音上挑:
“不知神君高见?”
宁小闲黛眉一挑:长天回来了?
果然廊桥外有人回了一句:“这有何难?”
声音满是磁性,然而清疏冷漠如天上明月光。
随后这人绕过花树假山的掩映朝这里走来,蓝袍白禙的身形英伟,似乎塌下来都能由他顶着。
宁小闲见着他,眼就亮了,快步迎上前去:“回来啦?”
她展颜一笑,昏暗的小园一下子明媚起来。
能让她这般笑靥以对的,当然只有长天。
“稍安。”他读懂她眼中含义,伸手环着她的肩轻拍两下,广德真君已经追问他:“神君,何解?”
这老头子别有一番执拗,也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很简单。如果恶兽不死,你们——””长天指了指广德真君,“——到现在也仍在丛林中挣扎求生,哪来什么划破虚空的大神?”
在场两人都听得明白,倘若那个部落不从恶兽保护中走出来,直面丛林中的一切险恶,那么安享的就是永远的安逸,也即是永远的平庸。南赡部洲上的蛮族和人类也是如此,倘若不与严苛的自然相斗、与大妖相斗,又怎么能开辟出属于自己的登天之路?
对于这件事后果的思考,广德真君考虑的是当下,而长天着眼于遥远的将来。
广德真君点了点头,认真道:“说得好。”
宁小闲似笑非笑:“天道也是这样想的罢?”以天地为盅,万物为蛊置于其中,优胜劣汰,岂非就是自然法则?失去了恶兽的部落若是顶不住外界的强大压力,自然也就无声无息地消亡。就如同那世界里的许许多多人类聚落一样。
能生存下来的,毕竟都是少数。
这就是从人的视角,以及从天道的视角看问题所产生的不同。
长天在她额头上打了个爆栗:“天道非人,只做、不想。”
宁小闲撇了撇嘴:“你倒是越来越像天道了。”长天的性格原本就清冷,除了与她一起,平素都显得不近人情。
“咦,最先说到哪了?人老话多记性差。”广德拍了拍脑袋,对宁小闲道,“你修行到我们这个地步就明白了,哪怕走遍三千世界,最后还是要溯本寻源,从哪里来就得回哪里去,不然百尺竿头再难寸进。”他顿了一顿,“否则,你以为这许多神境明明有了破开虚空的能力,为何仍旧留在南赡部洲?神君以为如何?”
“是这个道理。”长天点头,顺势转了话题,“有劳了,如今的战盟正处在风头浪尖。”
修仙者和蛮族,两边神境实力相差无几,可是南赡部洲仙宗参差不齐,整体实力比敌方低了不止一个档次。因此在顶阶战力相仿佛的前提下,中高端大能的数量往往成为左右战局的最重要因素。这也是目前战盟直面的最尖锐矛盾,连隐流、朝云宗和奉天府都有些疲于应付。好笑的是,众多仙宗虽然知道最主要问题出在自己身上,然而自己无力解决,必须仰仗名门大派和战盟的支援。
广德真君摇头:“世道如此,世人如此,我一万年前就已经看透。我辈行事不求众生称颂,只求一个问心无愧。”
他说得极是诚恳。
三人又谈论片刻,眼见得月上中天,广德真君即告辞离去。
……
长天握着妻子的手,沿着园中小径往深里走去,两人并肩无言,唯闻虫鸣啾啾,好不静谧。
第2501章 蛮祖下落
外头战火纷飞,又有多少人能享受这样安静的夜晚?
宁小闲先开了口:“听说圣域的唐努尔终于露面了。”
长天“嗯”了一声:“枕辽山一役,她杀掉坐镇山头的三个仙人,令圣域长驱直入。战盟没有料到她的出现,枕辽山至清露崖全线告急。”
蛮族神境中的唯一女性,也终于出现在战场上。宁小闲沉吟:“这样算起来,圣域的神境也都参战了,并且所在位置明确。唔不对,还漏算了一个诃罗难。”
长天摇头:“我总有一种感觉,这人已经来到南赡部洲大陆,只是隐藏起来,从不露面。”
宁小闲担忧道:“那么,神山便不要去了。”
长天抚了抚她的秀发:“蛮祖不在神山。”
宁小闲吃了一惊:“什么!可是天罚岂非……”岂非就发生在神山?
“如果只想取出蛮祖残骸,皇甫铭返回天外世界进行即可,还能免于天罚。”天罚是南赡部洲天道特有的雷霆手段,皇甫铭要是把卧铁带回天外世界取骨,根本不受南赡部洲天道惩罚,“在我看来,他之所以选择在南赡部洲取骸,大概还是要借助天罚之力提粹骨骸中的力量。”
宁小闲一怔:“何解?”
“昔年连天道都毁不掉蛮祖身躯,只能将它分作五块藏于天涯海角,可见其坚固程度。”长天分析道,“哪怕皇甫铭有秘法可以吸收其中力量,恐怕也要先将它……”
他停下来寻找合适的词汇,宁小闲脱口而出:“加工!”
“……炼化。”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长天捏了捏她的肩膀:“想将真神的残骸炼化,哪怕是皇甫铭来办都没那么容易。”
“所以他借用天罚的强大力量?”宁小闲明白了,“天罚之能超越了九重天劫最后一记,连神境都能伤害。如果将它骗取出来灌注到残骸上,更方便他炼化罢?”
“正是如此。”长天徐徐道,“哪怕天道明白他的算盘,可是他在南赡部洲打开了卧铁,天道也不得不降下雷罚,规矩不可废。可是之后的吸收,便不该在南赡部洲上进行。”
“时间流速。”
“正是。”长天目光望向东方,那里是神山所在的方位,“天外世界和南赡部洲的时间流速比达到了四比一,无论敌我双方,此刻最缺的都是时间,他必回天外世界汲取残骸力量,这才能更加从容。”
“倘真如此,我们的时间所剩不多。”皇甫铭上一回与他交手,就已经表现出强大力量,如果再吸收蛮祖残骸中的余力,必定更不好对付。
宁小闲长长叹了口气,似要将满心郁烦都叹出去:“就没有别的法子?”谁说神仙逍遥?她宁愿自己和长天只是一对寻常夫妇,天塌下来由高个子去顶便是,他们找个世外桃源,清静此生多好?
呵呵,不过是奢望罢了。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我们前后用计端掉蛮祖三大神境,啚末、颜烈、素赤铜,剩下的依旧与我们势均力敌。”长天沉声道,“别忘白虎、朱雀和怀柔上人都有伤在身,不在巅峰状态,充其量战力只能算是两个人。以眼下形势,若不在蛮族中搅出波澜,令他们无暇进攻,恐怕我们后面的仗都不好打了。”
宁小闲知道他的打算,想了想道:“皇甫铭从七仔身殒之后再未出现,我们安插在神山中的探子也回禀,命令都从典青岳那里出来,说是承神王圣谕,可是重要会议都在明合城等地召开,神山上一次都未举行过。如果神王真在山上,这就说不通。”所以丈夫推断的,很可能是事实。
“有一法可证实。”长天将她牵起,“随我去见一人。”
能知道蛮祖下落之人?宁小闲眨了眨眼:“是言先生,还是月娥?”
神王行踪飘忽诡秘,知道他去向的人大概也没几个。这两大神棍若也不知,宁小闲就真想不起谁还能知道了,除了大军师典青岳。
“你认得的,见了便知。”
园子尽头,花草掩映中露出一角黑瓦。那是一栋精致的两层暖阁,在这座山庄被战盟征用之前,曾是此地主人女儿的绣房。
推门进去,果然有暖意扑面而来,在寒冷的冬日备显馨香。
椅上坐着一人,见到长天夫妇进来,当即站起回身,含笑望来。
这是看起来年约三旬的美貌妇人,红唇白肤,身段高挑窈窕,着一袭胭脂红半臂仙裙,肩上披洒金白帛,抹额正中缀一块尾指大的鸡血红宝石。这样浓艳的色彩少有女子敢试,放在她身上反倒增添了难以言述的雍容贵气。
宁小闲见了,不由得大奇:“展宫主!”
长天说得没错,这个人她的确是认得的,并且见过不止一次面:
乐音宫宫主,展红侠。
细想起来,她在方才的大会上并未见着乐音宫之人,还以为这个仙宗没派人来。哪知宫主亲临,直接与长天会晤过了。
乐音宫在仙宗当中独树一帜,以乐道神通见长。宁小闲三百年前就在中京和少宫主姬元容、姬元冰姐妹打过照面甚至是过过招了,至于这两位美人的母亲、乐音宫主展红侠,她只在会议中见过多次,却没有太深的交集。
那么问题来了,展红侠怎会知道蛮祖去向?
乐音宫主向她微微颌首,礼貌道:“玄天娘娘,叨扰了。”
“哪里,宫主大驾,蓬壁生辉。”宁小闲笑得热情洋溢,私底下伸爪子不着痕迹地在长天手背上用力拧了一把,怪他没有提早知会。幸好自己虽然素颜直发,不如展红侠着妆整齐,不过方才未与丈夫耍闹,因此仪容还算是勉强过关。
漂亮女人聚在一处,总是难免要在细节上分个高下。“宫主能解决我们的疑难?”
这话是问向长天的,后者点了点头:“日前接到姓言的神棍飞讯,说这世上还有一人能为我们查出蛮祖下落,我便请来了。”
第2502章 拨弄心弦
展红侠轻启红唇笑道:“我和其他宗派道友目的相同,不过听了神君大人的要求,倒觉得我可以一试。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她说得含蓄,不过宁小闲听懂了她的潜台词。乐音宫本身的战力并不突出,又是战盟成员之一,在蛮族大军逼近的压力下必然要向战盟求援。既然长天有求于她,那么隐流或者战盟就要帮她解决乐音宫的问题。
这是等价交换。显然蛮祖的去向很值价。
既然是交易而非帮忙,宁小闲也迅速切换了自己模式,干练道:“那么就请宫主动手罢。”
长天扬声道:“进来。”
话音刚落,涂尽就从外头转了进来,手里还提着一人。
这是个蛮族汉子,修为平平,精神萎顿,身上多处伤口未愈。宁小闲只看了一眼,就判断出这人八成是从牢里提出来的俘虏。
最重要的是,他的神情痴痴呆呆,显然被涂尽摄控了心魄。
乐音宫主取出一具七弦宝琴,轻轻架在榻上:“这是我珍藏的宝物名为‘心弦’,娘娘可听过‘扣人心弦’一词?”
“心弦?”宁小闲咂这名字,若有所思,“莫不是……?”
“‘心弦’宝琴有三大效用,明心、见性、显信。”乐音宫主作了个手势,行云流水般弹奏起来。古怪的是她拢捻抹挑,十指密如连珠,这暖阁之中却宁静如子夜,竟然没有一点声音。
可是在屋内四人而言,却有一曲流觞自心头响起,如夜莺婉转,如杜鹃悲泣,如春光灿烂,又如冬雪皑皑,竟然在起承转接之中,让人品遍了喜怒哀乐、惊惶悲恐。宁小闲的心绪也无端跟着或狂喜、或失落,或悲凉、或期盼。
所谓“心弦”,原本就是勾动人心的曲子,以无声而胜有声,以无韵而胜有律。这等手法,比起昔年中京阴九幽借宁小闲之手弹出来的一曲绝唱,已然有过之而无不及。
就在这一刻,宁小闲也不得不承认,无论乐音宫留给她原来印象如何,展红侠这一曲心弦也着实搅动了她的心绪。连真仙的心境都能扰乱,乐音宫主在乐道上的造诣已然登峰造极,不是两个女儿所能望其项背的了。
曲调越来越高,暖阁里这片空间忽然泛出了肉眼可见的波纹,仿佛被清风吹拂的静潭水面。
显然展红侠以音域为界,将这里隔成了一个奇特而密闭的空间。
这空间甫现,曲调的音量仿佛放大了十倍,不仅在心头回响,甚至长天和宁小闲的神国当中也回荡着乐声,宏大如管风琴鸣响,直将识海也激得波涛汹涌。
长天不动,因此宁小闲也不动,同时暗自心惊。展红侠的境界明明还未到真仙境,却能以一曲之力构筑出接近于领域、足以影响神境的维度世界,这可真真是大本事。可见乐音宫屹立数千年而越发兴旺,果然是有许多镇宗的好宝贝、好心法。
长天忽然捏了捏她的手,下巴往涂尽的方向微抬,示意她看过去。
宁小闲目光落在涂尽身上,不由得微微一惊:只见这人双目紧闭,面色凝重得几近庄严,而后右手握拳,在心脏位置轻轻捶击了三下。
这三下,是跟着回响在几人心头的曲调节拍来着的,也正好是这片空间又一圈波纹荡开的时候。
于是宁小闲亲眼见到涂尽身上泛出淡淡金光,乘着波纹向外扩展,越来越凝实,最后缩成了一个细小的金点。
金点甫一形成,立刻悬空飞起,毫不犹豫地奔向自己目标
长天。
刚刚触及长天的身体,这个小小的金点又还原为淡淡金光,在长天身上微微一闪,旋即不见。
只这么一个小动作,宁小闲就看明白了,失声道:“愿力!”
她方才居然亲眼见着了愿力从信徒到神明之间的传输全过程!
信徒和神明之间,有一条天然的、肉眼见不着的纽带,愿力通过这条纽带传送进神国,经过信徒投影的加工变作更加纯净的信仰之力,以递交到神国的擎天大柱那里去,或者化作金色的雨点汇入识海,为构筑和巩固整个神国的添砖加瓦。
自然信徒越虔诚,奉献上来的愿力就越丰沛、越纯粹。不过宁小闲一直只知道纽带的存在,也感受过它的运行机制,却从未想过有一天能亲眼见到它。显然乐音宫主的神通配合这具心弦,可以将愿力的行踪具现出来。
果真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啊。
展红侠已经示范完毕,这时就渐渐收了手中曲调。
直到曲尽,涂尽才睁开眼,道一声:“试验完毕。”他是配合着展红侠给自己的两位主人做示范,否则以魂修魂魄之坚定,绝没有那般容易被动摇。
宁小闲已经看出了端倪,这时兴致勃勃地望着呆立一边的蛮人:“这人是蛮祖信徒?”
“正是。”涂尽答道,“这是从俘虏里面挑出来的,乃是神王的虔诚信徒。”他伸手按在这人天灵盖上,“我会以摄魂术为他制造幻景,令他潜心膜拜神王,同时请展宫主施展神通。”
果然过不多时,这人脸上神情由痴呆转为迷惘,而后是惊怔、恐惧、悲伤,最后竟然慢慢沉寂下来,双手互握,口中开始念念有辞。
显然涂尽以自己的力量为他制造了虚幻的场景,令他以为身处其中,并且历经种种磨难,不得不向内心的神明发出祈祷。
展红侠的琴声也已经响起,这回杀伐如战场,急急若鼓点,敲得人心怦怦作响,心潮难平。
果然就在宁小闲和长天的注视下,这片空间又泛起了阵阵波纹,随后俘虏身上有淡淡乌光泛起、凝聚,往上飘去。
这一回,宁小闲就看出了大不同。
方才涂尽的愿力直奔长天而来,碰到神明之身而消失不见;可是俘虏身上的愿力出现以后稍作停留,似是在辨明方向,而后垂直向上,飞不出几尺就消失不见。
这暖阁已经被长天设下了结界,按理说无物可以进出,然而愿力不同。
第2503章 想要的结果
愿力是无视空间、无视距离、无视阻碍之物,哪怕隔着无穷远的位面,它也能顺利找到自己的神明。昔日长天和阴九幽在神魔狱中坐牢,同样未停止过接收来自民间的信仰之力。
长天面色凝重:“愿力往上飞行、消失,只说明一点——”
宁小闲已经明白过来,当下接口道:“它所指向的神明,不在这片大陆上?”愿力这是开始了穿越位面之旅,直至找到关联的神明为止。
“不错。”长天缓缓道,“如若蛮祖在南赡部洲,愿力会直接飞向他所在的方位。”转头对展红侠道,“可以了,我已经得到想要的结果。”在刺探神山之前,他还不想惊动蛮祖闭关。
乐音宫主这才停手,一边收起心弦琴:“如此甚好。”纤指掩着红唇轻笑一声,“下回再有这样划算又轻松的交易,神君大人可要记得再知会我一声。”
她这一笑如百花齐放,端的是明艳非常,又令人有如沐春风之感。姬元容姐妹遗传了她的美貌,无怪乎在中部声名远播。乐音宫和诸多宗派都保持着良好关系,看来和展红侠的长袖善舞也有很大关联。
宁小闲也笑道:“好说,好说,正要皆大欢喜才好。”她才不担心自家的郎君被别的女人勾了魂,长天不喜欢老女人。
长天眼里果然没有半点儿波澜:“有劳了,广德真君将在中部西路领军而战,我会请他支援乐音宫。”
展红侠大喜。有神境坐镇,乐音宫的安全系数自然要连上好几个档次。
乐音宫本身的战力并不突出,从前与无数宗派都一衣带水的关联,因此历经数千年风雨而不倒。可是眼下蛮族大举入侵,多数宗派都自保不暇,就算答应乐音宫的求援,派出去的兵力也是有限,不然就是期限一拖再拖,真等他们派人过来,黄花菜都凉了。
这也是展红侠一口答应长天施术的原因,要知道施展心弦秘术可是相当耗费灵力的,多来两回连展红侠自己都吃不消。
眼下她的目的既已达成,当即笑吟吟向两人道别,翩然而去。
……
待她走远,涂尽也告退了。
宁小闲吐出一口浊气:“既然我们已能确定蛮祖不在南赡部洲,你这就要启程前往神山?”
“待得中部战局稳定下来,我就出发。”战盟神境离开期间,蛮族在中部直捣黄龙,搅出好大阵仗,形势也不知道有多混乱。他要走,也得将这一团乱麻理清了再走。
宁小闲心头闷闷地,只觉暖阁里热得喘不上气,遂抓着他迈步而出。
转过浓密的藤墙,后头就是一口清澈的泉眼,直径不过三丈,水面正中央倒映一轮明月,皎皎其辉。
这便是园中最有闲趣的“月泉”。
宁小闲俯身掬了一捧清水,里面一条肥胖长尾的金鱼不知危险,傻乎乎在她手心亲了几口。
长天则是顺手将她抱起,一同坐在泉边的长石上。
属于两人独处的时间,已经越来越少了。
这场仗打到最后会怎样收场?她不知道;她和长天能不能捱到胜利的那一刻,她也不知道。活在乱世的人,怎么敢奢望看见曙光?这些,长天从来不提,可她心知肚明。
她随意切换了一个话题:“金乌怎会信奉于你,它这些年又遁去了哪里?世上还有没有其他金乌?”老实说,金乌从天而降,从乌谬手里救下她的那一刻,她也是惊呆了。这神鸟上一回从这世间消失的时间好像与巴蛇差不多。此前有关它的资料,只能在传说中去找了。
若是世上再多几只金乌就好,南赡部洲现在就渴望这样的神助力。
长天摇了摇头:“哪还有多的?世间仅此一只了,与真龙处境相同。”他轻轻拨开她额前垂下来的发丝,“这个种群最繁荣兴旺时,曾有九只金乌同时翱翔天隙。不过这种神鸟聚在一起散发出来的光热太惊人,九只金乌同现,不啻于九个太阳照耀,引来江河断流、赤地千里,无论蛮人还是人类都饱受其苦。羿神弓就是专为对付它们而制的,蛮祖追杀了十年,终于将它们全部射落。”
“全部?”咦,怎么好像和她听闻的传说不同,“不是八只?”
“言神棍的书,你没细看?”长天望她一眼,她即悻悻道:“当我没说。”两个世界的传说,毕竟是不一样的。“九只全射下来,怎么现在世上还有金乌?”
“蛮祖不仅杀掉金乌,还要毁去这一族的传承,不过到底遗漏了一窝鸟蛋,没有及时捣毁。”长天耸了耸肩,“然而失去传承的小金乌再长大,也不如它们的父辈强大了,泯然于一般妖怪之中。”
宁小闲伸手一指大殿,那里的尖顶掩在沉沉的黑暗中,不知情者谁能想象殿上驻着一头金乌?“它为什么信奉你?”
“我救过它的命,让它免于其他同胞遇到的灾难,又助它找回传承,它心底对我甚是感激。”
宁小闲长长地“哦”了一声。若没有长天出手,这头金乌能不能活到现在还不好说,更遑论修炼至神境,这一份恩情果然比山高、比海深。不过看它疏冷寡淡,成天看谁都不用正眼,对待恩人还是这副模样的,它也是独一份儿了。
这点儿八卦自然还不能够喂饱她,可是不待她细问,长天已经道:“此事说来话长,以后有空再细说与你听。”
这些无足轻重的陈年旧事,不要拿来占用了夫妻相处的时间。
她只得“哦”了一声,跟着又道:“对了,金乌载我们回来以后说过,它也觉得我有些眼熟。”
这话说得有些闷气,因为她知道金乌避世多年,绝无可能见过她。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它在数万年前同样见过和她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那个小女奴!
这可真是奇哉怪也,每每她以为能将这件事抛到脑后时,相关的人和物就会自动浮到她面前来,回回提醒她长天身上还有那么一个谜团在,解也解不开,丢又丢不掉。
第2504章 态度最重要
对于一个好奇宝宝来说,这真是要憋死人。
长天也是一怔,随即道:“你问过它了?”
“自然要问。”好不容易有个线索,她怎么能放过?“它只是随口一说,被我追问之下才不耐烦道,只有一面之缘。”
长天抚着她的面庞道:“哪一面?”长久以来的经验教会他,这种事情避而不谈终不是解决的办法。想要安抚这丫头,只有陪她认真聊下去,化开她心中芥蒂。
宁小闲嗤地一笑:“你怎知我问的也是这三个字?”
无他,心有灵犀而已。长天微微一笑,捏了捏她的面颊,宁小闲就接下去道:“金乌记不清了,想了许久才说似是自己少时曾在扶桑木下见过我一眼。”她竖起一根指头以示强调,“就只是惊鸿一瞥而已。”
“那么它怎会记得你?”神境有过目不忘之能,并不是指事无巨细都能记住,否则一头神兽生命何等漫长,从出了娘胎到现今遇过的每一件事、说过的每一句话、见过的每一个人(物)难道都要历历在目?神境再强大,毕竟也不脱生物范畴,不是电脑。
所以昔年的小女奴一定做过什么,才令金乌留有印象。
“因为——”她拖长了声调,没好气道,“我和你在一起,并且下一秒咱俩就逃走了。”
“逃?”他皱了皱眉,不太适应这个字眼。
看着丈夫满脸无辜,宁小闲一指头戳在他肩膀上,一字一顿道:“那时你刚刚偷走扶桑木的树芯!”
长天不语,宁小闲却从他脸上看出一丝恍然:“原来在那时!——”
“——然后呢?”
“然后……”她为之气结,“然后就轮到你告诉我了,金乌只记得这些!”
“巧了。”长天满额头黑线,“我的记忆也只到这里为止。”
她杏眼里满满都是怀疑:“就这么巧?”
长天苦笑,知道她不会信:“真就这么巧,以下的记忆是一大片空白。”
宁小闲目光闪动两下:“就当你说的是真的——”丈夫的眸子金灿灿地好像写满真诚,她不想多看,以免头晕,“也即是说,小女奴那个时候才刚刚出现吧?”
从女奴出现起,长天和阴九幽的相关记忆就被抹掉了。反过来说,找到长天记忆断裂的起始点,也就找到了女奴出现的时间点。
长天握着她的手,微微捏紧:“是。”
即使宁小闲不提,他也时常琢磨此事。高傲如撼天神君,怎能容忍自己的记忆让人动了手脚却找不到真相?
宁小闲又接着道:“抹去你们记忆之人,却没有抹掉金乌对我的印象。这是为什么?不值得,还是来不及,抑或根本未发现它曾经见过我、因而疏漏?”
这问题却不是长天能够回答的了。
两人相倚而坐,片刻无言。
也不知过了多久,长天才打破这次沉默:“大战结束之后,我必尽全力搜寻真相,给你一个答案!”
这是他关于此事的首度正面承诺。
撼天神君,言出必践。
宁小闲用力点了点头:“好,我也不再问了。”其实丈夫表现出来的态度最重要,有他这样表态,她对事实真相的渴求也终于淡去。
往事就像此刻她指缝里漏出去的水,流走便是流走了。
宁小闲将金鱼扔回泉眼,正想起身,不意被长天勒着细腰一把按回了膝盖上:“且慢,我们还有一笔账要算。”
“哈?”过去几天,两人都拨不出时间独处,她还以为他早忘啦。
他在她腰上轻轻一捏,这个动作充满威胁性:“你怎敢由着曹牧将你装入小世界?”巴蛇山脉的林卫发疯,他籍由信仰纽带从涂尽那里得知此事却没有赶回,正是相信她能处理。哪知她终是动用了头上的金羽发簪,那便说明,她遇上的情况十万火急,自己都无法应付。
多亏他赶来及时。
这时他并没有责问她,为什么不派涂尽去完成这项任务。魂修虽然无孔不入,但涂尽于丹道几乎是一窍不通,无法处理许多意外情况,比如入手的土诡若是死去,他该怎办才好。
这突如其来的危险让她将愁怅暂时抛到脑后。宁小闲一把扣着他的手,抱怨道:“这回真不能怨我,我也不晓得福生子能让我这么倒霉。”
这回答连长天都些意外:“你用福生子作什么?”
福生子即是传说中的“福神”,其实是种小虫,能短暂地赐人好运,但过后又会令这人倒倒霉作为找补。简单来说,它的运作原理就是将人的机缘攒在一处爆发,于是后面就有了亏空。
“黑柳沼泽那么大,我从未去过,又对土诡的习性不甚了解,想在那里逮到它,岂非需要一点运气?”宁小闲靠在他的胸口,从下往上仔细观察他的神情,以便随时更改口风,“两军交垒、高手过招用不上它,冒险寻宝总可以罢?我想着早一点寻到土诡,早一点解了林卫的癫毒,巴蛇山脉的损失就小一点。”
他的脸还是黑的:“你就没料到沙度烈会派人在黑柳沼泽守株待兔?”
“怎么没有?”她这回也真是倒霉,“黑柳沼泽的面积堪比两个大州,八十余万平方公里,莫说是个人,就是一支军队丢进去都听不到水响。我当时想着,就算沙度烈有神境在里面守株待兔,可是土诡数量再稀少,总不至于只有一只罢?哪就那么巧,我一脚就能踩进他陷阱里去?”
“然后你一脚踩进去了。”他面无表情,“我跟你说过不止一次,福生子这种外力不稳定、不可控,不可倚仗。”
宁小闲捂脸哀嚎:“我也不想的,可是在几十万平方的森林里找一只不熟悉的珍稀动物是大海捞针,真地需要运气。”她头一次动用福生子,也不晓得它的效果这么坑爹,真地领她找到土诡的同时,却又好死不死地直面曹牧。
“你该庆幸,这次去黑柳沼泽逮你的不是乌谬。”长天想起来就心有余悸,这丫头的运道总归来说是真不错,乌谬留在了新王都。
第2505章 稍安
“曹牧可是大巫凶,癫毒也是他亲手研制出来的,对黑柳沼泽的地况最熟,乌谬不派他去还能派谁?”宁小闲嘿嘿一笑,“哪怕借用了福生子的运气,我在那森林里游逛了两天也才找着这么一只土诡,于是明白这东西的确濒临绝种。见着曹牧时,我就知道大事不妙。逃是可以逃掉,可是这么一走,我是再也甭想弄到土诡的毒素了。”她有神魔狱在手,曹牧难奈她何。可是大巫凶一旦发现她曾露面,立刻就会将整个黑柳沼泽都封锁起来,更可能引来和她有深仇大恨的乌谬,那时她哪还能弄到土诡剧毒?解不掉林卫的毒,巴蛇山脉怎办,隐流大军怎办,战盟原本定下来的那许多战略决策又该怎办?
她已经主动放弃了在沙度烈新都夺取土诡的机会,就不能错失黑柳沼泽的。否则,隐流后面的战况就会变得很被动。“别处都不一定再能找到土诡了,可是曹牧手里一定有。我不从他那里弄,还能找到更好的法子么?”
他捏着她细腰的手不由得一紧:“胆敢钻进曹牧的小世界,你怎知道他一定会放你出来?”
“只要癫毒被解掉的消息传过来,就有很大机率让沙度烈相信我已经返回隐流、研制出解药。”宁小闲掰着手指算给他听,以示自己确有计较,“退一步来说,就算乌谬再狡猾,对于我的去向也会将信将疑,不再笃定我被关在小世界里。只要他动摇了,我逃出来的机会就很大。”
“曹牧的小世界被装饰得清幽静雅,他一定很不耐烦再关住我们这些俗人了。何况被他抓进小世界的这些佣兵,十个里面至少有两个与军中有关联,就比如那娅的叔叔在乌谬的手底下做事。只要我们被认定为清白无辜,他打从心底就不愿杀掉我们。”莫要以为蛮族就爱杀人。能修炼至神境的,个个元神稳固、道心坚定,哪一个能是嗜杀狂魔?只要曹牧心存不忍,放走他们就指日可待。
长天哼了一声,知道她又在避重就轻。计划哪有变化快,这回她还是承担了巨大的风险,只要一步走错,她就回不来了。“再不可轻进犯险!”她若是落在乌谬手里,或许还能保命,却也只是……保命而已,乌谬与她仇深似海,不知道能使出多少法子折磨她。他想到这里,就是后怕不已。“林卫的毒,解不了也就罢了,我们今后作战再改些方式便是。”巴蛇山脉虽重要,与她安危相比,却又不值一提。
览于她以往战绩,这句斥责的话刚出口,连他自己都觉得无力得很,不由得喟叹一声。
宁小闲将螓首埋在他怀里蹭了两下,娇声应承:“再不敢啦!”见他依旧懊恼,理都不理她,于是悄悄吐舌,在他脖子上舔了两口。
这两下像猫咪舔牛奶,撩得他直痒到心底去。长天知道这妮子又来捣蛋,妄想消解他的怒火,当下伸手捉着她的雪颈,将她轻轻按住,不容她再使坏。
哪知宁小闲不管他面露愠色,飞快抬手,将他束发的金环扯脱开去,叮啷一声扔在石上,长而直的发丝散落下来,流瀑一般。“神君大人,消消气呗?”她拽着他的发丝将他拉低下来,吃吃笑着地去咬他的唇。
这般撩拨,就算柳下惠也不能坐怀不乱,何况他带她到这里来本就不安好心。长天再耐不住,翻过身一把将她按在了长石上。“你自找的。”
二人久未欢好,嬉戏时不免勾了真火。水边的景致慢慢旖|旎起来,泉里那一尾萌蠢的金鱼呆呆张嘴,不知道岸上为何传来些古怪的震动。
此时月光如雪,将她一身冰肌玉骨映得柔光致致。她捱不住地婉转哀求,声音却软腻得像今年冬天新采的蜂蜜,让他恨不得将她囫囵吞进肚里去。
谁也不知道明天南赡部洲会怎样,谁也不知道明天自己会怎样。唯一能把握的,就是及时行乐、抵死缠|绵。
一晌贪欢。
情|火烧灼,似乎要将两人燃尽。长天望着她半闭的星眸、脆弱的脖颈、纤细的腰身,望着她雪肤上浮起来的樱粉,不知怎地有些恍惚,仿佛身下正在承欢这个人儿美得柔弱、美得不似真实,风一吹就要消散开去。
他不由得双臂一拢,将她紧紧抱住。
丈夫有异,她自然能感觉得出,勉力睁眼道:“怎、怎么了?”
见她眼波盈盈,直似要滴下水来,长天低头去吻她的眼睛,短促道:“无事。”仍然极力厮磨,心底却暗生警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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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十日,南赡部洲中部战局稍安。
神境的重新回归,总算给前线奋战的修仙者吃了一记定心丸。
此时,圣域和摩诘天联军已经向中部腹地挺进了三千余里,并且采用多点开花的方式,兵分七路,穷凶极恶。这一回,他们将重点放在了中小仙宗身上,放弃与朝云宗、西夜这样的大派硬派硬的机会,显然是打算采用鲸吞蚕食的办法,将小宗小派都收割干净,待土地和物资都充足,再对付扎手的敌人。
这样的决策无疑引起了广大仙宗的恐慌和奋勇抵抗。广德真君有一点说得很对,靠山山倒,靠水水干,这生死关头谁也靠不住,只能指望自己。死战到最后一人,全体殉宗者,有之;开山门、献基石,投降蛮人以保平安者,亦有之。就在南赡部洲上,自天隙洞开以来,众生百态,一一呈现。
这种情况下,战盟调整策略,对圣域的主城发动猛烈袭击,以攻敌之必救,对其他地区则采取游击+伏击为主的方式,快速消灭蛮族驻军。撼天神君等战盟高层的强势和好战,这时体现得淋漓尽致。
在空前的压力下,战盟百余仙宗终于拧成了一股绳,一致对外。
这样做的效果显而易见,蛮族终于放缓了进攻的步伐,在调兵回援的同时,神境的身影频繁出现于各大战场。
第2506章 乐音宫逢变
有神境在的地方,就有血、火和牺牲。
战争进展至眼下这个地步,所有人都忙得恨不得多生一双手。宁小闲已经很久没见到白虎等人了,这头原本慵懒的老虎临上战场之前不知道把符舒藏到哪里去了,拒不放到战盟来。他对宁小闲说的原话是:“我老婆已经卸掉了福运光环,得离你这个祸精远一点。”
宁小闲冷笑:“若没有我,你能抱得美人归?”
白虎斜眼望来:“若没有你,她也逃不开我身边。”在宁小闲帮着逃跑之前,符舒可是个又隐忍、又有趣的侍女,可自从她认识了宁小闲,他的幸福快乐生活就一去不返了!
宁小闲眼睛亮了亮:“这样说来,你更喜欢她从前的模样?”
白虎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可不就是?”其实自己的道侣无论何时都能轻易逼疯男人,包括他。
宁小闲笑了,手上亮出一枚铃铛摇了摇,两人的声音就传了出来:
“这样说来,你更喜欢……”
“可不就是……”
摄音铃!白虎面色变了,伸手要夺,长天原本站在十丈之外,不知怎地一下挡在妻子面前,淡淡道:“时辰到了,还不上路?别耽误战机。”
有巴蛇挡着,那份声音证据一时半会儿是拿不到了。
宁小闲晃了晃手上的铃铛,巧笑倩兮:“那么,中北部战场就拜托白虎上神了!大胜之后,我就把这东西还你。”
白虎狠狠盯她一眼,头也不回走了。
果然把符舒哄走是英明的选择,就要离这妖女越远越好,免得又被带坏!
看她笑得像偷了鸡的小狐狸,长天不由得摇头:“胡闹。”也不知说的是她还是白虎。
不过宁小闲的好心情也就持续到这一天入夜为止了,因为前线传来了红头的加急战报:
“乐音宫主身亡,广德真君重伤!”
长天接着这条消息时,脸色顿时沉了下去,宁小闲更是大惊:“怎会如此!”
十日前,长天请乐音宫主弹奏心弦宝琴,查明蛮祖本人果然离开南赡部洲。作为交换,战盟派出广德真君援助乐音宫,以免它遭遇覆教之祸。
广德真君回归南赡部洲的时间虽然不长,然而长天与他交肩作战数回,对他的段位了然于心。此人道行精深,行事谨慎周密,实是驰援中部的最好人选,尚要远远优于金乌、大引上人等神境,怎地突然身受重伤?
乐音宫主原本修为也是不弱,怎会在广德真君的庇护下暴毙?
当然讯报里面还提及,幸有另一位神境大黑天及时赶到,因此乐音宫遭此恶战虽是元气大伤,但到底还是守住宫门,没有被蛮军拿下。
每一位神境都是最珍贵的战力,广德还是接受了战盟的调派而去的,于情于理,撼天神君都该走一遭儿。长天当机立断:“随我走一趟,这里交由金乌照看。”
金乌脾气古怪,平时不理战务,只站在大殿屋脊上睡觉,但作为镇军的神物还是绰绰有余。它生性喜立高处,从前居于扶桑木顶,现在也喜欢呆在整座城市最高的建筑上。
长天这话说完,外头并没有回应,说明金乌并不反对。他做事从不拖泥带水,随口向涂尽、花想容等吩咐两句,即挽着宁小闲的手向外走去,刚刚迈出大殿的门槛,两人即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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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音宫驻地建于灵宝山上。
从鲁家浜到乐音宫,以长天脚程只消披星戴月赶上那么几个时辰也就到了,甚至不用划破虚空。这一路横空而过,地面上浓烟滚滚,战火纷飞,看得人心情倍加沉重。
幸好蛮军还未攻到灵宝山下就退却了,这座造化钟爱的神秀山脉并没有遭到破坏,依旧是幽壑出深涧,白鹤舞翩跹,云深处有仙乐缈缈,林间随处是灵芝仙草。
这是宁小闲见过的,最接近人间天堂的地方。更别灵宝山的由来——乐音宫驻地正中央,那一座高达五百余丈的樱珞宝山!
这可是由天然红水晶构成,几乎纯净得没有一丝杂质,阳光照射下的水晶山晶莹剔透,那梦幻一样的光芒几乎达到人类所能想象的极限。
只有一个字可以形容:美轮美奂。
就连宁小闲这样走南闯北见过大阵仗大世面的,这会儿也惊得小嘴都合不拢来:“这要放去华夏,金山银海和它相比都嫌太lo了!”
乐音宫的驻地就建在水晶山上。当年也不知道哪里请来的巧手工匠,居然因势利雕,将水晶山尖上几块巨型的黄玉、青玉雕作了建筑。那原本都是水晶矿山的伴生物,摇身一变,或恢宏大气、或精致小巧,是千姿百态的亭台楼阁,与山景融作一处,便是最唯美的画卷。
宁小闲赞叹道:“好一处世间胜景,真教人乐而忘忧。”
长天却淡淡接一句:“住在这里,就不知人间艰辛。”
同一处美景,至少有两个角度可以看待它。
待得飞近,就能望见水晶山上乐音宫子弟像繁忙的工蚁,进进出出。显然战火虽然没有烧到这里,却已经影响到这里每一个人。
撼天神君携玄天娘娘到访,乐音宫少宫主姬元容、姬元冰姐妹齐齐相迎。
距离变故发生仅仅过去不足十个时辰,姬元冰杏眼微带红肿,显然脱不开母亲突然辞世的哀痛。继承宫主大位的姬元容就显得镇定多了,悲戚不形于色。并非不难过,并非不悲伤,而是她现在坐在这个位置上,就要对乐音宫负责,要对全宫上下数万人的平安和未来负责,留给她伤怀的时间太少了。
这一点,宁小闲也是深有体会,这时就轻声道:“姬宫主,请节哀。”无论她和姬元容原来怎样相看两厌,这会儿都应有人道关怀,何况她已嫁给长天,和喜欢汨罗的姬元容之间也没有实质性的矛盾了。
姬元容谢回一礼,才正色道:“娘亲去得蹊跷,至今查不清因果,还要请神君和娘娘相助。两位神境眼下正在精舍休养……”
第2507章 伤与逝(双更合一)
眼下战局紧迫,她心下也自悲恸,没时间客套,第一时间就直奔主题。不过话未说完,殿外就有两人联袂而至,正是大黑天和广德真君。
大黑天和先前并无甚不同,广德真君却是脸色灰败,脖颈处隐隐透出黑气。长天一见之下也不由得皱眉:“你伤得很重。”
广德真君连笑容都很勉强:“还好,我和唐努尔争斗时,拓朴初突然从侧边伏击。多亏大黑天尊及时赶到,我总算保了条命回来。”
宁小闲抵达灵宝山之前,已经大略了解事件经过。七日前圣域和摩诘天大军在吞掉前一个宗派后,忽然转头,联手进攻乐音宫!
乐音宫占据天下灵秀之地,不仅多个大城物资丰饶,属地还有七、八条大型稀有灵矿矿脉。别的不提,只灵宝山本身就是幻色水晶在南赡部洲最重要的矿区,这里面甚至还出产十几种伴生物,样样都是炼器和炼丹的重宝,连隐流都经常要向乐音宫购入。
这样的风水宝地,蛮军怎么会放过?这也是前乐音宫主展红侠向战盟求援的原因。其实乐音宫和神王本人还是有交情的,姬元冰曾经苦恋皇甫铭很长一段时间,直至他退走天外世界。神王因此几次亲自递发最后通谍,言明乐音宫只要缴械,圣域定能保它上下平安,蛮人甚至不会踏入灵宝山一步。
然而在大是大非面前,展红侠仍然坚定拒绝,这才招徕蛮人的强攻。
幸好广德真君率朝云宗大军及时赶到,里应外合汇作一路,这才将蛮军的攻势堪堪抵住。圣域压阵的神境是唐努尔,据说这位女战神生性直爽,也不喜那许多弯弯绕绕,因此很快就与广德真君赤刀见红地斗在一处。
宁小闲对广德真君道:“先看看你的伤。”
这一次,广德真君不拒绝了,姬元容给他找了间静室,这位神境亲手脱去了上衣。
见着他的伤,长天眉毛一挑,宁小闲则是轻轻倒抽一口冷气。广德的右胸被轰开一个拳头大的血洞,肉眼可见金色的胸骨被击碎了两根。广德应是自己处理过了,将碎片都取了出来。幸好这位置不是心脏,可是右边肺叶被打烂了两个,变作血肉模糊的一团。连她这样医人无数的大丹师,都觉得这伤势有些沉重了。
宁小闲喃喃道:“凶器是拳头?”她何等眼力,一下看出这不是锐器所伤,甚至都不是法器造成,而是人拥有的最基本武器——拳头。她甚至伸手比划一下,这个伤洞比她的拳头大不了多少,可见行凶之人的手……也不大。
“对,是唐努尔的拳头。”广德微微阖目,“拓朴初从后方偷袭,被我发觉、挡住。不过唐努尔这一拳,我就没能避过去。她的拳头,很硬。”
距离这一场恶战已经过去了数个时辰,以广德的修为,伤口都没有好转的迹象,自然是唐努尔的煞力附著于其上,阴魂不散。也正因为伤及要害,敌人的煞力通过经脉往上行走,爬到气管和咽喉,才具现出颈上的淡淡黑丝。
“伤口离心脏太近,再不处理,煞力侵入心肌可就不好办了。”在场众人都知道宁小闲并非危言耸听。对于修仙者而言,心脏为力之源,像个强劲的水泵将力量和养料输送到每一根血管、每一处肌肉、每一条经脉,甚至是深入每一根骨骼。只要煞力侵入了心脏,立刻就可以随之扩散到全身去,那么这一分伤势立刻就会扩展到十分之多!
光凭肌体的自然痊愈,广德真君至少要十年才能将煞力完全驱出体|外。战争严酷,包括广德真君自己都没功夫等上这么久。所以他只得苦笑一声:“盼神君和娘娘妙手回春,让我还能站起来继续打就行。”
长天摇头:“治不好,终是隐患,神通发挥不足。”神境不负伤则已,一旦在同阶战斗中落下伤残,那康复的年头可是要以百年来计算的。玄武被蛮祖打伤,至死都未恢复过来呢。广德不把伤治好,他一身的本事最多就只能发挥出五成。所以他向宁小闲点了点头:“还得你来。”
不是他敝帚自珍、爱惜神力,而是他虽然也身怀乙木之力,却和宁小闲的神力性质截然不同。他的星力已经和巴蛇的本源融合在一起,变得极具进攻性。这样的力量拿来疗伤,自然是不合格的。
宁小闲却不同。她的乙木之力结合了三界星力的特质,变得柔和温润、谆谆善育,可收润物细无声之功。这也是她在修行道路上选择的,和长天截然不同的前进方向。
宁小闲自然不会推辞,手心慢慢凝出核桃大小的生命果实,将它按入广德的伤口当中。
原本极力扩张的煞力像见着了香饵,飞快扑将过来,仅仅是三、四息的功夫就将它染作了纯黑色。
“好厉害的煞力!”大黑天在旁边观看,这时都微微乍舌。
广德真君呼出一口气:“唐努尔虽是女身,然而招式大开大阖,却是体修出身,好生厉害。”
“根据细作打探到的消息,唐努尔原本同样周游三千世界,后来被神王召回参战。据说她在一个濒临死亡的位面居住百年,以体会灭世之力。”长天娓娓道来,“倘真如此,她的神通中一定会掺入极强大的湮灭和腐蚀之力。”
“正是。”宁小闲手上忙碌,这会儿功夫已经换过了三枚生命果实。她治过的、被煞力沾染的伤势多种多样,但这一回生命果实塞进去后,居然发出了嗤嗤微响,像是清水滴入油锅,转眼就消失了。它转黑直至消失不见的速度,甚至超过了昔年长天的伤势,显然广德的伤口中不仅有煞力在作祟。
如是换了别个丹师,面对这样的麻烦大概就要瞑思苦想数日。幸好她原本就参悟过老沉渊送过来的鸿蒙元气,对于湮灭之力的了解和感悟远超一般真仙,甚至广德都不一定及得上她。
长天在一边看得明白,拍了拍她的肩头:“我助你一臂之力。”
籍着这一拍之机,将自己的乙木之力也传导过去。
若是旁人承之,乙木之力会化作刮骨的钢针,将他体|内经脉都戳得千疮百孔。不过宁小闲身体当中本就贮有星力,并且与丈夫同源同质,精纯尤有过之,并且平素就时常交融。因此这一下轻松接纳进来,揉而合之,再从她掌心凝聚出来的生命果实,就是青碧中带有淡金的色泽,格外美貌。
再将它放入伤口当中,转黑乃至被腐蚀的速度就大大减慢了。细究其原因,却是果实中的金光遇到煞力当即活跃起来,冲上去搏斗、抵消,就给果实争取了更多净化伤口的时间。唐努尔的力量性质虽然特殊,怎奈长天是见识过两个世界湮灭之力的人,甚至曾经以身试法,他传导过来的力量就甚是对症。夫妻两人都具乙木之力,一个杀伐攻断,一个温养补愈,性质截然不同,却配合得天衣无缝。
大黑天在一边看得啧啧称奇:“这力量善诱引,可为煞气克星。”
长天淡淡望他一眼,有责怪之意,大黑天当即醒悟过来:啊哟,这话可不好明说,否则宁小闲日后就要成众矢之的。
如此又重复了四、五回,广德伤口当中的黑气越发淡去,直到最后一回生命果实再放进伤口当中,居然未被污染,绿莹莹、金灿灿地好不可爱。不过这个时候,果实开始生根了,将肉眼几乎难见的、比头发丝还细的根须扎入血管当中,准备汲取宿主养分来壮大自己。
这枚果实当中,已经渗透了巴蛇之力的入侵本性,一旦驱除强敌以后就想要立足快速发展了。
宁小闲自然不能任由它胡来,只得干笑一声,赶紧将它摘掉。
这时伤口当中冥顽不去的煞力已经被除得七七八八,余下那一星半点,广德自己就可以应付。因此伤口开始以正常速度愈合,不消十几息的功夫,新的肌肉和筋膜就生长出来,将胸骨都遮不见了。
一口气疗伤至此,宁小闲也累得够呛。
长天见她面色发白,遂给她塞了颗丹药,温声道:“好好歇着。”她今日疗伤看似轻易,传出去却不知道要多么轰动。那可是连神境也束手无策的恶疾,她居然在短短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里就基本驱逐殆尽,这便相当于修仙者阵营的神境战力不会再因为受伤而大幅减损,对战盟来说,这可是天大的好消息。
这也是大黑天看得目不转睛的重要原因。眼见广德的面色快速红润起来,他转头对姬元容道:“抓紧时间。”
姬元容点了点头:“还要请诸位移步。”
展红侠的遗体,暂时被安置在后山枯竹园。这里育有千顷枯竹,每一株都焦似火焚,色作枯黄偏黑,却是每一株都身价万金。莫看它们长得不起眼,乃是采制竹笛的最好原料,吹出来的音色销魂,最得乐音宫子弟钟爱。
宁小闲想起从前在中京听涛阁首遇姬元容姐妹,那里也是竹海涛涛,清静四方;三百年后,乐音宫却逢此变故,也是在无尽竹林之中,她心里不禁有些感慨。
园中有小白房一栋,孤零零立在竹海之中。
此刻有乐音宫弟子守在房前,见主上行来,忙不迭行礼。
姬元容推开门,头也不回,声音却有了哽咽:“娘亲平时喜欢在此静心参道,昨日也是在此、在此遇害。我将她停憩于此,候着几位。”
她方才之所以说母亲死得蹊跷,乃是因为展红侠并非牺牲在战场,而是离奇毙命于枯竹园的这处小屋中!从头到后,蛮人根本都未攻入灵宝山,展红侠又是死在谁手里?
这房子只有两进两落,姬元容先带众人进入后边的厅堂,展红侠的灵柩就停在这里。
“娘亲去世,我着人将她最喜欢的两颗老竹砍下来,制成棺木陪着她。”姬元容轻声道,“真君和大黑天尊两位已经见过了,神君和娘娘,请。”
按照本地规矩,停灵时不加棺盖,以便让魂灵“透气”,不过在场众人都知道展红侠的魂魄早就消失,或者被凶手捕去。长天和宁小闲互视一眼,近前观看。
展红侠双目紧闭,口含明珠,因此面色红润如先前,连皮肤亦有弹性。十日前,这女子在鲁家浜尚能巧笑晏晏、眼波流转,是个活色生香的大美人儿,这会儿却寂寞消逝,再不能弹一曲心弦。
这样的悲剧,其实每一天都在南赡部洲上重演,今日是无名小卒,明天就轮到一派领袖。
宁小闲轻轻摇头,将心中微凉压下,认真观察展红侠伤势。
其实展红侠的伤势极为简单,就是被一击刺中眉心,除此以外全身上下都没有半点伤痕了。当然男女有别,也为表示对死者的敬重,使用神念扫视这种事情也是由宁小闲来完成。她甚至仔细检查了最容易被遗漏的部位,比如头皮、五官、指甲缝、尻尾往下,以及会|阴等部位,这才确认展红侠身上没有别处伤痕了,哪怕是针尖大小。
至于印堂正中所受那一击,直接在颅骨上打穿两个洞,前进、后出,捅了个对穿。大脑被破坏得一塌糊涂。宁小闲和魂修打过太多交道,知道这意味着什么:神国为虚、脑部为实,两者互为依存。大脑损伤至此,识海是一定不存在了。显然行凶者也担心战盟的大能们有什么稀奇古怪的花招,能将死者临终之前感受到的画面截停下来,因此干脆就将展红侠的脑部破坏了个干净。
“干脆利落,心狠手辣。”这是长天下的评语,“正面出击,展红侠都不是他一合之敌。此人修为高绝,至少在真仙以上。”
展红侠是仙人境,虽说平素不甚与人争斗,但道行的精纯度摆在那里。能这么干脆地杀掉她,凶手道行至少不下于宁小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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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08章 凶案现场
姬元冰咬唇道:“娘亲遇害,正是战争最激烈时。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两边真仙以上的高手加起来至少有十五人。”
宁小闲回首望她:“你们可有怀疑的人选?”
姬元容姐妹一起摇了摇头:“要说动机,蛮人军中的高手都有杀害娘亲的理由吧?她一死,乐音宫势必大乱,抵抗力也就减弱了。”姬元冰更是补充一句,“娘亲擅长以琴驭心之道,战场上一支失魂曲奏起来,千军万马都受干扰,这几天她亲上战场,大概成了蛮族的眼中钉?”
展红侠在乐道上的造诣无人怀疑。她既能以乐音追踪信仰之力,宁小闲当然相信她的乐声可以影响蛮人士兵的情绪,甚至把控他们的意识、操纵他们反戈一击,使敌军阵脚大乱。展红侠的技艺之高,已经脱离了音域范畴,决不是堵起耳朵就听不到的。
大黑天嘿了一声:“不是这个理儿。眼下展红侠已去,乐音宫却未倒。”
姬元冰小声道:“那是有两位神境帮衬,可是几位大人总归是要离开的。”乐音宫可以打退蛮人一次,打退蛮人两次,却不可能永远将它们拒之门外。
大黑天看着她她目不转睛,直盯得她耳后根都泛出红晕了,才笑道:“总有其他法子可想。”
姬元冰捱不住他的眼神,躲到姐姐后面去了。
宁小闲在一边看得暗自皱眉。大黑天性情虽然古怪,但身为成名已久的神境,一向都很有分寸,怎地望向姬元冰的眼神这样地……她想了半天,也不好认定那是猥琐,只能用一个词来形容:视若己物。
那种占|有的眼神,她在长天眸中看过无数次了,断断不会错认。
这两个人之间莫不是有些故事?
长天却道:“你方才说了两边。敌我双方加起来,真仙以上有十五人,包括当时身处战场上的神境。”姬元容所指,并非只有蛮人。
这位新晋的乐音宫主低声道:“这处竹林看似闲适,其中却布有七重阵法机关,娘亲去世前,没有任何一处机关被触动。”
大黑天抚着下巴:“这世上不缺阵法高手,一道也未触动,很稀奇么?”
姬元容毫不犹豫地摇头:“乐音宫的阵法不同于其他,乃是以音律节奏而设,每七天改换一次韵律。来人只要勾错一韵则警报声响,满山遍知。因此,凶手不仅熟知乐音宫形势,连这里的阵法也了然于心,方不出错。”
宁小闲目光闪动:“事发现场可保存完好?”
“就在前方静室。”姬元冰一抬手,“请跟我来。”
展红侠时常弄琴悟道的静室,布置出人意料的精简,仅有两只蒲团、一具多宝格,一副琴架、一个香炉,以及一只天青色花瓶,瓶中插一枝腊梅含苞待放。若说室中有什么奢贵之物,大概只有地上铺着的沙羊绒毡,其绵软如雪,其色泽如雪,乃是采用大西北黑角羊的羊绒制成。这是羊皮里层的短绒,直径只有人发的十分之一,触手温润细软,覆在肩颈和膝盖上可治关节肿痛劳损,寻常富贵家庭重金难求,二尺见方的一块就值黄金十两,这静室六十平米见方,却都以绒毡铺就。
只看展红侠衣饰华美、贵气逼人,断断想不到她私下里独处竟会这样素净。
琴架上托着一副宝琴,连纹路看起来都很眼熟。宁小闲只望了一眼,就脱口道:“心弦?”
这具宝琴,就是日前展红侠帮助长天确定蛮祖方位所用的心弦琴,不意却在这里。
“娘娘果然识货。”姬元容心不在焉夸了一声,接着就道,“昨日娘亲进来之前,还叮嘱弟子们不要靠近打扰。不过守卫巡逻竹海时,隐约听到心弦独特的琴声。”
心弦宝琴的琴律不是人耳听闻,反倒是回响心间,的确不难辨认。
宁小闲眨了眨眼:“她弹给谁听?”
姬元冰细声细气:“娘亲时常在这里一个人抚琴,未必要有听众。”
乐音宫独特的修行方式,自然就是以音证道了。展红侠时常一人独奏,有什么奇怪的了?
广德真君却捋了捋胡子:“小姑娘不知,昨日战局紧迫,展宫主又怎有闲心来这里独自抚琴?”
在场的都是一方霸主,当然知道打起仗来千头万绪都等着自己拿主意,那是忙得跟个陀螺似的,连喝口茶的时间都没有,更别说关起门来给自己弹几个小曲儿……昨日大军压境,展红侠应该在前线督战才是,怎会缩到枯竹园里来?
这等不合时宜的风雅,就透出了诡异。
姬元容苦笑一声:“这一点,我们也想不通。”
长天神念扫视全场,这时出声道:“遇害的景象便是这样了,无人动过?”
不怪他如此发问,这里连个物什都没被碰倒,每一样东西都是精心安置,完全没有打斗过的痕迹。也就是说,展红侠不仅是被一击致命,甚至连应有的反应都未做出,就遇害了。
姬元容肃容道:“正是!那天侍从进来,就发现我娘亲倒在窗下”她伸手一指,琴架后、窗台下的空地上果然有一串细小的血滴痕迹,“除此以外,屋内物件俱在原先位置,一动未动!”
大黑天喃喃道:“有这等手段的,当世可不多见。”
宁小闲接了一句:“你认为,谁办得到?”
“你的丈夫”大黑天下巴朝着长天一呶,“他!”
宁小闲板着脸道:“你这话可一点也不好笑。”
广德真君也拂然不悦:“大黑天尊,莫开这等玩笑。若依你说来,这里至少有三人能办到。”
话音刚落,全场肃静。
长天、广德真君、大黑天,正好三人。
这三位神境的确能做到杀人于无形,只要以有心算无心,展红侠在他们面前不会有反抗之力。
几人面面相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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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09章 有内鬼
就连姬元冰都觉出屋子里的气温一点一点走低,不由得搓了搓手背。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还是宁小闲先“呵”了一声,打破屋内奇怪的气氛,而后道:“据我所知,乐音宫与原本的镜海王府交情一直不错。留得这份情面在,圣域对展宫主可一直没甚杀意,开战前甚至邀请她上神山为蛮祖演奏一曲。就算展宫主拒绝,圣域也未必就下此狠手。”
大黑天轻嗤一声:“战场只分胜负,哪讲什么仁义?就算乐音宫和镜海王府有交情,那也是三百多年前的事了。三百年,嘿,沧海都可以变作桑田,你知道蛮祖的心思会怎样变化?”
这话说得也在理,广德真君听得连连点头。
长天却对姬元容道:“看蒲团的位置,这室中当时还有别人。”
屋中两只蒲团,一只在琴架后方,显然是展红侠所坐;另一只隔着琴架,离她大约是五尺左右。
姬元容点头:“我们推测那人也曾坐在蒲团上,从娘亲的伤口来看,这距离倒也适合他偷袭。若是如此,嫌疑的范围就扩大了。”
宁小闲适时插了一句:“未必。”
她走到蒲团边上:“从这两人所坐的位置来看,他们的关系并不亲密,否则距离就该在三尺之内。”
姬元冰还是头一次听到这种论调,奇道:“何解?”
“人与人之间的距离很微妙,基本由关系亲疏来决定远近。情侣、死党自不必多说,肩并肩、手拉手都是常见,互相之间距离可以为零;可是再次一等的关系,好友、近邻、远亲,就要保持一定距离了,约莫在三尺之内,如此大家都最自在;再疏远一些儿的,比如宾客、上下级,那距离一般保持在三尺外、六尺内,否则双方都不舒服。”宁小闲指了指琴架,“虽说有这琴架隔着,但两人坐的位置也尽显生分客套,所以才说,昨日坐这里的主、宾二人,关系还要次于好友这个等阶。”
姬元容姐妹互视一眼。她们此前从未听过这种论调,可是比照平日所见所感,似乎与宁小闲说的还能印证。
那么问题来了,“也就是说,娘亲昨日抛下战局,反来了这里待客,结果客人对她动了手?”如此倒也能解释竹林当中的禁制为何没被触动了如果是展红侠亲自将杀人凶手带进这里!
姬元容说到这里,秀眉扬起,目中露出怒色:“照此推论,凶手便不是蛮人!”
修仙者与蛮人势同水火,乐音宫和圣域、摩诘天打得头破血流,展红侠又怎会在这里接待一个蛮族大能,并且毫无防备被其杀害?于情于理,都说不通。
长天也沉声道:“有内鬼!”
他金口玉言,说出来的话份量极重,几乎就是给这事件定了性。
大伙儿心头都是一沉。比外敌强大更令人恐慌和不安之事,就是内部出现了叛徒!
况且还是武力值这般强大的叛徒。
姬元容虎地一下站起来:“趁着战事稍歇,我去将真仙都请过来。”
凶嫌,就在这些人当中。
广德真君忽然道:“有几人?”
“原有六人,昨日战死一位,那么就还剩五位……”
姬元容话音未落,广德真君就截口道:“你忘了,还有我俩。”伸手指了指自己和大黑天。
神境的段位,自然还在真仙以上,的确要计入其中。
大黑天看他的眼神,就像他头上忽然长出一朵花:“喂,你疯了么!关我们什么事?”他们就是来助拳的,功劳苦劳不说,怎么反而要担这责任了?
长天截口道:“你二人确实也符合条件。”
“什么条件,杀掉展红侠的条件吗?”大黑天冷笑一声,“那你倒说说看,我有什么理由要杀她!”
长天针锋相对:“如果你是凶手,我们自会找出动机。”
这两人的本体是一蛇一鼠,天生互相看不对眼。被长天这么一扎,大黑天大怒道:“好心赶来这里救援,反被打倒一钯!若没有我,你们就赶来给广德收尸好了!”
长天冷冷道:“就事论事。”
大黑天怒极反笑,跺了跺脚道:“好,撼天神君果然好威风、好本事。你这么能耐,何不一人单挑蛮族?这活儿我不干了,什么战盟,什么隐流,什么蛮族,都滚一边儿去吧,老子回大西北过我的逍遥日子去!”
长天怎容得他离开,往门口一站,将三女护在身后。
那架式,摆明了不放人走。
大黑天森然长笑:“你莫不是以为留得下我?”
两大神境不约而同气势外放,这小小的静室哪里捱受得住?斗室之中刮起回旋风,砰地一下将窗户撞开,将炉盖都掀翻了,香灰飘飞一室,花瓶里养着的腊梅也丢了几个花骨朵儿,在风里激烈翻飞。
好好一间静室,忽然被搅得凌乱不堪。广德真君皱眉,正要呵斥他们破坏第一现场,姬元冰忽然咦了一声:“那是什么?”
顺着她手指方向看去,绒毡原本固定在地面上,这会儿靠近多宝格的地方却掀起来不及巴掌宽的一块,在屋外吹进来的大风中翻动两下,吧嗒作响。
姬元容皱眉道:“不对劲!”却不敢迈步出去。两大神境互不相让,对峙中气势节节升高,她若有轻举妄动,只怕要被狂暴的气场撕成碎片。
宁小闲一伸手握着她的皓腕:“无妨,过去吧。”两只纤手一碰,姬元容就觉得出一股温暖柔和的力道涌过来,将自己牢牢护住。这静室中的剑拔弩张依旧,却不再能影响到她,仿佛她是隔着大山观望两大高手对决。
这自然是宁小闲以自己的气场将她护住了。姬元容口中称谢一声,心中暗惊不已:昔年在中京听涛阁,这女子还被她轻松为难了大半天,不想才过三百年,修为居然精进如斯,能在两大神境的强势压迫下兀自谈笑风生,自己这辈子怕是拍马都赶不上了。
她抛开心里琐事,弯腰去抚地上绒毡。
第2510章 凶手是他?
广德真君则是气恼道:“你们两人,还能不能做些正事了!”
大黑天哼了一声,目光从姬氏姐妹身上扫过,狂暴的气势总算是稍稍遏止。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宁小闲冲着长天摇了摇头。于是撼天神君的气场也减弱下来。
两人各让一分,再让一分,终于将这剑拔弩张的形势消于无形。
这时姬元容已将毡毯揭开,随即轻呼一声:“有东西!”
其他几人的目光一齐看过来,只见毡毯翻开后,淡青色的软玉方砖上有个细小的划痕。
展红侠这间静室看着素雅,其实每一样用料都极尽考究,包括了板材。毡毯下覆盖的地面清一水儿以软玉砖制成。所谓软玉其实并不是玉,而是柔软的石头,质感如玉,冬暖而夏凉,脚踩上去并不会有石头的冰凉坚硬。
不过这种砖经过了特殊的处理,坚硬不足但韧性很好,等闲铁器都不能在上面划出痕迹来。不过毯子底下这一块软玉砖表面,却被人划出细小的痕迹。
“像是个字。”广德真君忽然道。
这痕迹像是以锐物刻出来的,看起来像个“”字。
宁小闲也凑过来看了两眼:“痕迹很新,划出来的石粉还在。平素这里可有人定期打扫?”
“自是有的。”姬元容道,“娘亲不喜用清洁术,白石山房中所有物件都要人手擦拭,而后薰香。这块羊绒毡毯也一样,侍从每隔两天都会将它清理一遍,因此这一处掀起必定是近两日才有的,否则已被修补,更不要说底下的划痕了,娘亲眼中揉不进一粒细砂。”
听起来展红侠是个细节控,可为什么她身亡当日,角落里毡毯覆盖的地面上,会被划上这样一个字?
自然,大家关注的下一个问题是:字是谁刻的?
宁小闲比对了两只蒲团和这一处划痕的位置,不禁摇头:“太远了。”
静室宽大而规整,划痕挨着多宝格,离最近一只蒲团的位置至少有一丈三尺远(四米)。除非这位坐在蒲团上的客人身高两丈,否则压根儿不可能伸手够到。
这也不太可能是展红侠自己划的,否则掀起毯毡、弯腰、在软玉砖上刻字,这么显眼的一系列动作做出来,是怕对方发现不了吗?
姬元冰知道宁小闲话中意思,嗫嚅道:“会不会是娘亲在客人到来之前刻上的?”
“有可能,但可能性不大。”这回是广德真君开口,“如果客人未上门而展宫主就知道自己有危险,以她身份本事,至少有十种以上的办法可以留讯示警吧?何必冒着被发现的风险在这里刻字?”展红侠是堂堂乐音宫主,她如果能预知危险,首先会采取的自保手段包括但不仅限于改设竹林禁制、召唤大能相助等等,怎会消无声息地死在这里?
长天面色凝重,忽然道:“这里还有过第三人!”他指了指多宝格边,“当时很可能就坐在那里。”
他的推测虽然大胆,众人却都暗道一声“确该如此”,心头一点滞塞消解。想来想去,如果那地方也曾有人坐过,他悄悄掀了地毯划字,这才说得过去嘛。
姬元容面色古怪:“这里还有第三人!”娘亲在强敌压境时舍了前线在这里待客,已经匪夷所思了,结果现在又蹦出个第三人的结论,当真越来越扑塑。“娘亲遇害以后,这人哪去了?”绒毡虽然柔软,弹性却极好,就算曾有人坐过,一刻钟后印痕就会消失,是以先前谁也看不出端倪。
她这是喃喃自语,也没指望谁能答得上来。广德真君轻咳一声:“假设这静室中当真出现过第三人,也不该是杀人者的帮凶,否则何必在地上刻字?那么他的下场可忧,多半也已经遇害。”
大黑天却不赞成:“也未必罢?说不定这便是凶手故布下来的疑阵,要诱|使我们追错方向。”
现在,这里就有两个人身份成谜,一个是坐在蒲团上的凶手,一个是靠在多宝格上的第三人。这两位基本都没在静室中留下其他线索和痕迹,因此实难推导。
姬元容一直盯着软玉砖上露出来的那个字,忽然道:“这个字似乎没有写完。”她靠着多宝格坐下去,右手伸到划痕上去顺那一笔一划,不禁杏眼圆睁!
先前众人虽然都看到这个字,但由于角度的不同,没作多想。这回她模拟第三人伸手写字,便觉出不对,当下从多宝格中取了宣纸,素手一招,香薰炉里就有半截未燃尽的硬香飞了过来,落入她掌心当中。
而后,姬元容以香为笔,在纸上写了一个字。
严格来说,只有半个字,那像是“”,然而这一撇的上方有出头,像是“右”字去掉了“口”。
把“”字倒过来看,居然就成了这样。
姬元容玉面一下变得煞白:“诸位觉得,完整的字该是什么?”
宁小闲一瞥之下,并不言语,只退后一步,将自己掩在长天身后。只有广德真君心直口快,毫不讳言道:
“大。这像是个未完写的‘大’字!”
大!若说这是第三人留下的示讯,揭示了凶手的身份。那么……
众人目光齐唰唰聚在了一个人身上,姬元容姐妹更是骇得花容失色。
这个人,就是大黑天!
眼看姬元容姐妹一下躲在广德真君身后,看过来的目光是三分惊疑三分恐惧,还有四分的痛恨,大黑天也是一呆,而后伸手指着自己鼻子:“什么意思,你敢说凶手是我?”
姬元冰小声道:“没,没说一定是你,可、可是……”
可是能让展红侠卸下心防亲自带进这里、视如座上宾的,能杀她于无形的,又是修仙者阵营之人,最最重要是,名字还符合这神秘第三人留下的示警和线索的,只有大黑天!
也许是这一字还未写完,这第三人也遇害了,没能留全线索。但无论如何,目前众人能找到的唯一嫌犯,就是大黑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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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11章 突然冒出来的协议
这样的推导谁都明白,包括了大黑天自己。所以他此刻怒极反笑:“我诚心诚意来这里援救,竟然被你们反咬一口!好极,老子不奉陪了。”
可他目光一动,长天手里就有金光闪烁,那是神力提到了极致的表现,只怕一出手就是雷霆万钧。是以大黑天虽然说得气愤,脚下却跟生了根似地一动不动,倒不是怕了长天,而是不愿在对方气势最强大时硬碰硬。
更何况边上还有个广德真君,这会儿也是目中精光大放,显然不介意一同出手留下他。
巴蛇已经够难应付的了,再多一个神境,他可是半点胜算也没有。大黑天眼神往宁小闲和姬氏姐妹这里瞟过来,十足阴森。
如果能将这几个女人拿在手里,两大神境说不定投鼠禁器。可这两边儿,宁小闲躲在巴蛇身后,姬氏姐妹被广德护住,他要如何才能得手?
大战在即,他脑筋动得飞快。方才这几人还是同一条壕沟的战友,转眼就翻脸相向。
就听长天缓缓道:“昨日你去得迟了,广德被偷袭得手,你才出现。”
大黑天冷笑:“少往我身上泼粪!去得迟总比没去好,我若想让乐音宫大败,何必出现?昨日青铜高地战况激烈,我得摆平那里才能赶过来。”
这两人一言不合就要动手,宁小闲也知道自己根本劝不住,这时就见缝插针塞了一句:“大黑天尊,我只问你一事:你为何赶来驰援乐音宫?”
大黑天此行绝非战盟授意。不仅如此,按照战盟的规划,他此刻本应该在青铜高地坐镇,为什么突然赶到乐音宫?
从大黑天挪出大西北以来,她和这位神境也没少打交道,知道这头巨鼠虽说守信,可是本性比长天还要顾己,从来不作无用之功,若说他大发善心义援乐音宫抗敌,这段子怎么听怎么不靠谱。
大黑天不敢将视线从长天身上移开,口里答她:“展红侠与我在半个多月前作了约定,乐音宫有难,我自然要来帮忙。”
“约定是指……?”宁小闲听到这里就觉出有戏,而后亲眼望见大黑天面上露出犹豫之色,并且往姬氏姐妹那里又看了一眼。
太稀罕了,活了几万年的老古董脸上居然会出现这种神情!
大黑天不说话了。
宁小闲心里嘀咕,有个奇怪的念头涌了上来,她脸上的神情也变得诡异:“该不会是你和展宫主,呃……?”展红侠该不会选了大黑天作她的入幕之宾罢?可是这念头似乎也合情合理,大黑天确实是西北霸主,世上仅存的神境之一,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都是展红侠高攀了他。
姬元容柳眉倒竖,还未出声辩解,大黑天已经斥道:“胡说八道,我和展红侠之间一清二白、天地可览!她和我作出的约定,乃是将姬元冰配与我为小夫人!”
此话一出,就像在原地炸开一颗震山雷。长天和广德真君齐齐一怔,宁小闲、姬元容杏眼圆睁,姬元冰却忍不住倒退两步,失声惊呼!
既然都已说出口,大黑天也很干脆道:“既然我和乐音宫都要结亲了,为何还要杀害展红侠?作掉她对我来说,有什么好处?”
这的确是个悖论。宁小闲也听得心乱如麻。她转头望见姬元冰面色惨白,俏美的面容上写满难以置信,不由得问道:“姬少宫主可知此事?”
姬元冰捂着小口颤声道:“我,我不知道,娘亲从未告诉过我!”
看她满面讶色,显然还未从这样震撼的消息中回复过来。
长天皱起长眉:“既是约定,可有凭证?”
大黑天笑道:“怎么没有?”自怀里掏出一块血红色的水晶符印,向五人一晃。
姬元容凝目之下,惊声道:“这是乐音宫的闰和鱼符!双符合并,可称完璧。”
大黑天手中的水晶符印晶莹剔透,光线可以轻易穿过,因此众人就能望见符印正中有一条金鱼,作摇头摆尾状,边上还有两三气泡,好不形象生动。
当然那不是真鱼,而是水晶被开凿出来时当中正好包着一小块黄龙玉,玉石的天然形状就是如此。难得的是这块黄龙玉色作赤金,不在阳光下也呈出圆润色泽,甚至鱼身上天然形成鳞片,鱼尾散开如水中摇曳,鱼眼外凸曲面完美,鱼首正中央还有一点鲜红,真正是点睛之笔,令观者只能叹一句鬼斧神工。
但是听姬元容的意思,这水晶符居然已经被一拆为二,那么原先?
“乐音宫中有闰和鱼符、伯雅龙符,历年都是宫主子女婚配时所用的信物,定亲时一分为二,各执一半,其中都有游鱼、游龙一尾,合并双鱼、双龙并驾。一旦完婚已毕,这两件宝物还要返还库房,继续压仓。如此,代代可用。”
见她还未从震惊中恢复过来,广德真君提醒她:“鱼符另一半何在?”
姬元容不假思索:“这两种符印原本都在库房里,我这就命人查看。”
静室开着窗,她清啸两声就有巡守弟子靠近过来,而后接了姬元容的吩咐,飞快地去了。
广德真君这时对大黑天道:“光有水晶符尚不足采信,可有纸面凭证?”
水晶符虽然特别,怎知不是大黑天从乐音宫库房里顺手捋出来的?世上谁不知道耗子最爱打洞?
大黑天原本白净的脸皮都变得乌黑,阴气沉沉地望向广德真君:“广德老儿,你今后可别有把柄落在我手里!”否则定要整得他生不如死!他一下听懂了广德的话外之意,这老头子分明是对他进行了全方位、无死角的人格侮|辱!
广德真君微笑,嘴上却不输人:“不敢,不敢,小老儿貌似比大黑天尊还要小着几岁。”
他迄今也不过是一万余岁,只不过得道晚了些,才长得鹤发童颜。大黑天却是和长天同时代的妖怪,出道儿早他两万多年不止。广德这话倒是没掺半点水分,就是气人而已。
第2512章 有凭有据
若不是场上气氛紧张,宁小闲真要笑出声来。眼看硕鼠快要发飙,她紧了紧声提醒大黑天:“凭证!”
对面两个神境,眼下真不是动手的时候,大黑天忍气又取出一份文书,抛过来道:“瞪大你们的眼睛,都看好了!”
文书成卷,发黄有旧色,以大红火漆封印。广德真君一把抄着,揭开火印平展开来,众人目光一起落在上面。
这可不是婚书。所谓“小夫人”其实就是侧室,迎纳不须婚书。这更像是一纸协议,虽然辞藻华丽,但是几人细看到底,其核心的确就是大黑天先前所说,乐音宫祈求大黑天尊护佑,为酬其恩慷,展红侠许以次女姬元冰,愿女儿能与大黑天尊琴瑟相调,两宗同气连枝,又结千年万年之好。
姬元冰亲睹之下如遭锤击,娇躯几乎软倒,被其姐一把扶住,复捂唇低泣,珠泪盈盈不止。
宁小闲见她模样已经了然,却还不得不追问一句:“落款与大印,都是真迹?”
姬元容也是呆住,凑近听了半晌,才木然点头:“是。”
落款双方分别是大黑天和展红侠。大黑天的字迹潦草,凶悍霸道之意跃然纸上,那是别人仿不来的,又加大印;展红侠的字体却娟秀柔美,下边加盖两个印章,一是她的私印,一是乐音宫的主事大印。姬元容之所以说它是真迹,乃是因为印音宫的大印以特殊手法制成,盖下去的印迹当中就封存一段仙乐,只有凑近了才能听闻,若有若无,缥缈如仙音。
乐音宫出品的东西很特殊,都是极难仿冒。
宁小闲等人看到文书时,其实已信了八成。乐音宫向来就有这样的传统,与各大宗派成就姻亲,在南赡部洲混得风生水起,谁都心甘情愿卖它面子。这个仙宗盛产俊|男靓|女,原也无可厚非。眼下这片大陆乱象纷呈,乐音宫和其他仙宗一样,面临的最大威胁就是蛮祸。
此时要捞一个强大的靠山并不容易,撼天神君和玄天娘娘是世人称颂的神仙眷侣,白虎也有心爱之人,朱雀对伴侣兴趣缺缺……算来算去,各大神境都非乐音宫攀附得起,唯有新入世的大黑天势力强大,又喜男女之事。
神境的眼界自然是高的,一般乐音宫女弟子哪里看得上?姬氏姐妹花乃天仙之姿,又有才艺之名,大黑天说不定一开口就点名要了。形势比人强,展红侠再怎样心疼女儿,也只得同意将姬元冰许给大黑天,为乐音宫换来空前强大的保护伞。
大黑天冷笑道:“我和乐音宫都快要结亲,何必杀害展红侠?巴蛇、广德,你俩真把我当凡人看待了,只凭一个不完全的字符,就想给我定个莫须有的罪名?”转头望了姬元冰一眼,难得和颜悦色,“我和展红侠的协议已成,过来吧,从此你是我的人了。”
看来他对姬元冰很是满意。不过姬家小妹樱唇失色,开合几下,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瞧这姑娘摇摇欲坠,显然深受打击,宁小闲心有不忍,适时轻咳一声:“既然结了亲,乐音宫的麻烦也就是你的麻烦,大黑天尊正该帮忙才对,这岂非就是展宫主将女儿托付与你的原意?不如合力先将凶案解决了,天尊再抱得美人归,如此才是名正言顺。”
确实眼下的局势就如大黑天所言,地板上的字迹不全,仅凭猜测根本不可认定是他作案,可是他与展红侠所定的协议却是白纸黑字,句句真言,这一虚一实相对比,大伙儿的确无法认定他是凶嫌,即便从情理推断,这指认也不该成立才是。
不过宁小闲说的同样有理,大黑天面色稍霁,锐气也收敛不少:“还是小姑娘会说话。”望着长天哼了一声,“看在你夫人面上,暂不与你一般计较。”
长天目光在他身上一扫而过,阴森得真像蛇盯上了老鼠,而后对姬元容道:“我记得你方才说过,竹林中的巡卫听到静室里传出的琴声,是心弦拨奏?”
“是。”
长天和宁小闲不由得对了一个眼色。心弦琴的作用,展红侠十天前已经给他们演示过了,该不会是……
“乐音宫门下弟子、狱中囚徒,可有被展宫主调走、提出而未返回的记录?”
宁小闲这话问得突兀而古怪,姬元容一怔:“玄天娘娘何出此问?”
长天沉声道:“不妨查清再说。”
他威仪深重,一开口就令人拒绝不得。宁小闲又补充一句:“查清此事,或许于寻凶有益。”
姬元容抚额道:“我这就去查,不过战乱之中也不晓得走失多少人、遗落多少记录,恐怕要花费不少时间。”
广德真君捋着长须:“神君夫妇必不会无的放矢,要劳烦姬宫主了。”
姬元容点了点头。行凶现场已经勘验完毕,她就请几位贵客返回乐音宫的客殿休息,自己匆匆去办此事了。她也明白,神境的时间格外宝贵,在这里每多呆上一刻钟,说不定南赡部洲上某一场战役的胜负就被直接改写,因此不敢耽误。
姬元冰跟在她身后,直到行出数百丈远,周围没有别的门人,这才抱住姐姐哇地痛哭出声:“我不要!姐姐,我不要!”
姬元容当然明白她所说的,是不愿被大黑天纳走。自己这个妹妹看着虽然柔弱,可是向来心高气傲,估计是不喜大黑天形貌,何况是做人家的侧室而非道侣。所谓侧室,即是妾位,连名媒正娶都谈不上。
她反手抱着姬元冰肩膀,声音苦涩:“你心里还想着他?”
姬元冰哭声一顿。
姬元容抬手放了个结界,不让外人听闻,这才沉重道:“皇甫铭已成蛮族神王,乃是全天下人的死敌。你与他……绝无可能了!”小妹心仪皇甫铭多年,她怎会不知?可是皇甫铭带领蛮族入侵南赡部洲,正是众矢之的,全天下修仙者都将他恨之入骨,姬元冰怎可能再与他牵起红线?
第2513章 静室当中的第三人
退一百步来说,就算皇甫铭愿意娶她为妻,乐音宫如何敢结这门姻亲?神王可以不在乎修仙者的看法,乐音宫却不能将自己推到天下人的对立面去!
于情、于理,姬元冰和皇甫铭都没有半丝儿可能了。
姬元冰抬头,泪眼朦胧:“姐姐,你会将我许给大黑天尊吗?”
姬元容顿时噎住。
那一纸协议是母亲代表乐音宫与大黑天签下的,为的是宗派的经久长存。当前形势下,她可以违背母亲的遗愿吗?姬元冰比她小上二十余岁,对于这个小妹,姬元容一向疼到骨子里去,可是她接任乐音宫主之后也就接下了宗派兴亡的重担,还能像从前那般任性行事吗?
如今大黑天率兵援护,替乐音宫打退了蛮人的进攻,表现出履约的诚意。此时按约定将妹妹许与大黑天,则乐音宫得到来自神境的强力庇护;如若不给,则是乐音宫单方面毁约,今后要同时面对神境的怒火和来自蛮人的进攻。
这不是一道多选题,答案只能有一个。
她张了张口,艰难说一声:“冰儿……”后面的话,却说不出来了。
姬元冰希冀地望着她,目光渐渐转为失望,再转为惶恐,忽然咬着唇恨恨问她:“为什么一定是我?”
为什么娘亲偏偏将她许给大黑天?
姬元容嚯然抬头。可还未等她说话,妹妹已经一把推开她,跑远了。
姬元容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小山后方,不由得闭起双目倚在树上,泄了气一般。
她不得不将亲爱的妹妹当作物品一样送人。即使身为一宫之长,这种深沉的无力感也挥之不去。
在这一瞬间,姬元容忽然格外羡慕玄天娘娘。同为乱世红颜,她竟能将自己的命运牢牢抓在手里,又与所爱长相厮守,这是何等超脱、何等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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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小闲忽然觉得耳朵有些儿痒,不由得甩了甩头。
莫不是有人在念叨她?
眼下四人坐在乐音宫最华丽的东楹,称流芳斋。这里原是展红侠接待贵客所在,莫看她静室布置得素淡,这里却极尽奢雅,随便一个小物拿去人间,都可说是价值连城。之所以这里得名流芳,却是因为整个东楹建造别具匠心,就飞悬于瀑布之上,而地面偏偏又是厚重又剔透的水晶连结而成,人立于其上,就仿佛悬在万丈深渊上方,四下里空空落落。
宁小闲只要一低头,就能望见脚下河川奔腾,咆哮着坠落高崖,飞珠溅玉中自有无穷气势。
也就是乐音宫才给如此盛景取一个文绉绉的名字。
宁小闲心里正在嘀咕,忽然听到大黑天不耐烦道:“我们要等到何时?”
长天大马金刀坐着,眼皮都不翻一下,然而宁小闲知道他全副心神都锁定了眼前的巨鼠:“稍安勿躁。”
大黑天呼出一口气:“青铜高地还有要事待办,难道乐音宫一天不寻出你要的人,我们就一天不走?”
这话倒是实在,便是宁小闲和长天端坐于此,神格也不停被触动,忠诚的属下通过信仰纽带,源源不绝将前线战务报了上来,有些还棘手得很,最好亲自去办。
可是现在,他们只能按下十万火急的军情,在此坐等姬元容的消息:既然来了,就要将此事弄个水落石出。
长天给他兜头一盆冷水:“想走,也得等你洗脱了身上的嫌疑再走。”
大黑天眯起的细眼中有凶光四射:“怎么,你……”话音未落,又被长天打断道,“我们浪费宝贵时间在此的唯一理由,就是要寻出真正凶手。你若真蒙上不白之冤,才该是最急着洗雪那人罢?”
这时就连广德真君也忍不住要为他喝彩了,明明仍视大黑天为嫌犯,还能把话圆得这样漂亮。
大黑天瞪着眼,终于无话可说,干脆闭目不理。
就这样又过了个把时辰,姬元容才匆匆赶了过来。
她才跨过门槛站定,就向四人赔了个礼道:“抱歉得很,大战方歇,百务待办,尤其大牢里进出的人犯太多,要查那记录实是有些儿难。”
广德真君知她说的是事实,大度道:“无妨。”这一场仗是乐音宫胜了,牢里装满了蛮人俘虏。战斗前后进行七、八天,乐音宫和蛮军之间的仇恨度也刷得够高了,就有些弟子偷偷抓了俘虏出来报复,当场就给打死了。修仙者可不讲人道主义,这样的复仇,牢头也是睁一眼闭一眼,根本不会计入档案,因此姬元容要在这样混乱的记录当中找到符合长天要求的人物,真是不容易。
大黑天则关心道:“如何,可有眉目?”他在这里真是呆够了。
“有。”姬元容拍拍手掌,就有一名乐音宫长老走进来,向四人行了一礼。
“这是看守乙牢的狱长邱长老,符合神君要求的人就是从乙牢当中被娘亲提走的,进一步细节,你们可以问他。”
姬元容接任乐音宫主不过短短两日,气度就与从前截然不同,处理起事情来也是有条不紊。
宁小闲身体微倾,向这人道:“被提走之人的身份?最好能知道展宫主提走他的原因。”
“是。”邱长老显然事先被姬元容耳提面命过了,这时也不废话,恭敬答道:
“被提走这人,登记在册的名字是札木合。五日前,一小支蛮军从晴明峰后山爬上来想要施袭,他就是其中一名百夫长,被我们识破伎俩后俘获收押。札木合在战斗中打死一名乐音宫弟子,结果死者的弟弟知情后,就到牢里来找他,打算、打算……。”
说到这里,他也有些难以启齿。宁小闲了然,接一句:“打算将他提出去?”死者的弟弟来找凶手,能安什么好心?当然要将他提出牢去,找个无人的角落狠狠折磨,说不定最后杀掉哩。邱长老虽掌牢狱,却理解门人心境,尤其这几天惨烈厮杀,乐音宫不知多少弟子死在了战场上、死在了蛮人手里。
第2514章 渐渐迫近的真相
因此牢头们对弟子们的报复行动也是姑息,并无渎职的愧疚。
这情形其实发生在整个南赡部洲,随着战争导致的仇恨加深,无论是蛮军对待修仙者战俘,还是仙宗对待蛮人战俘,手段都是惊人的暴|虐。莫说别家,就宁小闲所知,隐流内部都时常发生,所以这其实已是公开的秘密。
邱长老赶紧点头:“在我手下这里说了一声,就提出去了。我原以为这人回来时大概没气儿了。”这几天被虐杀的战俘,其实超过了三十人,“哪知道那人没多久就折返回来,两手空空。”
“我手下自不满意,问他把俘虏埋去了哪里。”乙牢可以不管乐音宫门人怎么对侍俘虏,可是就算把人杀了,尸首也该送回来处理才对,这已经是牢狱方的底限。否则死不见尸,若有弟子协助犯人逃走怎办?“结果这小子居然说道,宫主……展宫主忽然出现,阻止他继续施|暴,扔给他一枚令牌并且命令他转告狱方,札木合就交由她带走了。”
广德真君也开口道:“提走札木合去施私刑的这名弟子呢?”
邱长老苦笑:“昨日步其兄后尘,也牺牲在战场上。”
好嘛,知情人又死了一个。现在的问题是,展红侠为什么突然对一名俘虏感兴趣?那时战事正紧,她的精力应该全部集中在战场上,怎么会分心于此?
除非,这俘虏身上有她需要的东西。
宁小闲问他:“这弟子行刑一半,展宫主才出现的?”
“是的。”邱长老事先已经将此事回溯一遍,这时流利道,“札木合是乙牢囚徒,在我职责范围内,因此这名弟子返回后由我亲自询问,才知他将札木合带去乙牢山下,揍断了两根肋骨时,囚犯身上掉下一尊木雕。那也不是甚金贵东西,雕刻手法也就一般,所以他看了两眼就继续揍人。不过这个时候展宫主不知从何处走出来,把犯人要了过去。”
宁小闲听到这里,忽然插嘴一句:“雕像呢,展宫主可有一并带走?”
“这个……”邱长老被难倒了,“我倒未问及。”
广德真君叹了口气:“可惜了,要是能拿到那尊雕像,或许还有线索可寻。”
展红侠已死,札木合失踪,唯一的线索就只剩下这尊雕像了,结果它也不知去向。这次调查,真是困难重重呵。
哪知邱长老挠了挠头皮:“雕像么?我倒是知道什么模样。”
其他几人的目光,齐唰唰落到他身上。宁小闲和姬元容倒也罢了,长天、广德、大黑天三大神境目光炯炯,一下看得他汗流浃背、腿脚虚软,险些跌坐下去。
神境的注视,不是谁都能承受得起的。
“你们想把人吓死?”宁小闲呵斥一句,转而对邱长老道,“莫急,慢慢说来。”
“好,好。”广德真君和长天收回目光,邱长老才抬手擦了擦汗,“其实札木合手里那个雕像,我也见过两次。那是个神像,木头雕成的。手下向我报告过,札木合在狱中无论伤得多重,每晚都要将它取出来擦拭一遍,置于高处,而后叩拜祈祷。门内弟子去哄抢过,居然被他夺回来,因此将他又重重打了一顿,我路过时亲眼所见,因此留有印象。”
姬元容指了指厅边的笔墨:“画出来。”
邱长老依言过去执笔蘸墨,依着心中留下的印象开始绘画起来。
事实证明,艺术水准根本与个人修为等阶无关。邱长老好歹也是大乘前期修士,绘出来的画作却是……这么说罢,宁小闲都敢拍胸脯保证,自己画的绝对比他好。
邱长老放下毛笔时也是面色赧然,显然知道这是自己弱项。不过当他环顾四周,却望见玄天娘娘和三位神境大能脸上不约而同露出了震惊之色!
邱长老的画技虽然拙劣,不过依然是勉强绘出了雕像的轮廓。那是个浑身披挂着青甲的身影,背倚老树,双手抱胸。原本它看起来和普通蛮兵,甚至普通人类士兵没甚两样,偏偏足下踩着一个人头,于是平添三分凶厉。
最重要是,此人戴着头盔,遮住了大半个脸,又是垂首姿势仿佛休憩,于是连眼睛都没露出来。
毫无疑问,札木合是此人的虔信徒,每晚都要向他潜心祈祷。这些蛮人俘虏被逮入狱中,也知道自己恐怕再难活着出去了。人在困境和绝境中,往往要寻找一个强而有力的精神寄托,向自己原本信奉的神明用力祈祷就是很普遍的做法。
是的,只有神明才能享受人间香火、信徒供奉。
可是这位神明的形象实在太特殊,就连长天都万万没料到,竟然会是他!
广德真君喃喃道:“他信奉的竟然是诃罗难。”
这个浑身坚甲,连脸都未露出来的神明,就是天外世界最神秘的神境——圣域的大能诃罗难。
事实上,圣域的蛮人信奉诃罗难不奇怪,毕竟他有神位在身,只是因为他在大陆之战始终没有露面,信众因而锐减而已,乐音宫抓到的蛮兵当中,逾九成是其他几位神明,比如神王、唐努尔等的信徒。然而奇怪的是,展红侠为什么提走了札木合呢?
“展宫主分明是认出了这尊雕像,那么她想做的事,莫非就是……”宁小闲目中精光闪动,“找出诃罗难本人?”
诃罗难早已抵达南赡部洲,只是迟迟不曾现身,这是长天一直以来的推断。的确,恐怕连南赡部洲的天道都不清楚他的真面目,然而展红侠可以!
借用心弦宝琴和独特的神通,她完全有能力从信徒愿力去追查神明下落。显然展红侠在见到札木合身上掉下来的诃罗难小神像时,就打定了这个主意。竹林里巡查的守卫听见心弦之音,大概就是展红侠正在尝试从札木合的信仰纽带去追溯诃罗难的方位。
其实换位思考,从展红侠和乐音宫的立场出发,宁小闲不难理解她的算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