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51章 恍然大悟
宗鳞顿时发出了一声惨厉的长呼！
他还想转身对敌，还想挥刃迎击，可是身体却不听使唤，甚至左脚都拌到了右脚。
对圣人境来说，这简直不可思议。
庞硕的身形推金山、倒玉柱，轰然倒地，在他自己先前真火炙烤过的焦土上扬起一圈灰霾。
宁小闲切入的手法极有讲究，从这个位置和角度截击他的脊椎骨，会立刻阻断脑部传递给四肢的命令，地球上称之为高位截瘫。人类受此重创，多半就躺在床上终了此生，蛮人大能虽能自我愈合，但短时间内别想爬起来了。
堂堂圣人境，现在连微微抬头都办不到了，视野范围内，只望见一双精致小巧的鹿皮靴子踏在二尺外地面的树根上，显然它的主人已经站到自己身边。
树根……？见到这一幕，他心中终有所悟。方才全程战斗中，宁小闲的双足好像都未离开过地面，奇袭宗胜又是从木中出手。这里植被茂密，又以榕树居多，这种植物粗壮虬曲的根须喜欢穿地而出。夜里走在这片森林里，很容易就被树木的老根绊倒。
联想乌驮城居民见到的城西边儿山头上的大树异象，现今知道那就是宁小闲捣的鬼了。莫不是这女人的属性偏木？
宗鳞虽然头疼欲裂，识海里兀自翻江倒海，却依旧浮现一个不靠谱的推测——这女人，方才大概使用了木遁之术？
木遁不是神通，而是一种天赋，只有极少数妖怪和山精才拥有。人类虽然被天道青睐，却从来不产生这种天赋，而宗鳞得到的情报显示，宁小闲是纯正的人类。这也是他在全程战斗中都未往那方面去考虑的缘故。
可是凡事皆有意外，否则如何解释她能在他的领域中隐形的原因？除非她身化草木，草木就是她，她就是草木，自然不被辨识。
“你，你是重溪！”宗鳞喉结动了动，艰难道。
方才宁小闲甩出的鞭子款式特异，形似蝎尾，顶端如莲花开瓣，中藏暗刺。他又是沙度烈大将，自然不会错认这样有着鲜明特色的武器——王廷当中，只有已经去世的娜仁使用的蝎尾鞭！
双王内讧、沙度烈动荡，这样的大事普通人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宗鳞贵为圣人境，自然探知其中大部分内幕，明白啚末虐杀娜仁一事就成为他与乌谬兄弟反目的导火索。
而娜仁……也是被陷害的。啚末之子啚炆是被蝎尾鞭杀掉的，娜仁正好又在事发现场附近，遂被啚末认定为凶手而除之。事后乌谬为其正名，声明凶手另有其人。
如今，宗鳞在南赡部洲又见到了蝎尾鞭，再忆起自己甫一见到宁小闲时心头泛起的熟悉感，哪里还会不明白？
宁小闲就是重溪！
他效忠于乌谬，也见过重溪几次，对四年前大监国身边突然出现的这位红人儿有些印象，甚至乌谬还将她放在身边侍读，可见对其荣宠有加。若不是重溪的样貌实在乏善可陈，他都要以为大监国对她有意思。
万万没想到，天外世界的重溪，就是南赡部洲的玄天娘娘！
是了，能将整个沙度烈搅得天翻地覆的重溪，又怎么可能真是无名之辈？
这个时候，他才明白曹牧大巫医一听见乌驮城西巨木异象的消息，就赶去探个究竟的原因了。大概他老人家早就知道其中缘由，着急擒住这所谓的“玄天娘娘”，为大监国报仇罢？
眼前那穿着小鹿皮靴的莲足轻轻抬起，踏在他肩膀上，将他更是按得动弹不得。宁小闲的声音从上头传来，却已经变了，不复原来的清脆悦耳，而是平庸中还透着两分沙哑。
“不错，是我。”宗鳞的瞳孔微微一缩，这果然就是重溪的声音！
他中了暗算被擒，领域自然破除。宁小闲的五感得以恢复，终于又能用自己的声线说话了。
“王都的爆炸，也，也是你……？”乌驮城的天隙才打开不到三个时辰，其他大能断不会这么快就知晓、赶到。能在这样短的时间里潜入王都、造成混乱的，只有眼前的宁小闲！
“也是我。”宁小闲笑吟吟道，“不炸一炸沙度烈王都，乌谬怎么舍得召你回去？”
天隙突然开启，宗鳞率领沙度烈数万大军奇袭银沙嘴，随行有一个神境、两名混元境，可谓军容整肃、士气高涨，只凭她单枪匹马怎么挡得下？唯有分而阻之，再攻敌之必救，才能为奉天府的大军争取更多时间。否则这支人马一到，与摩诘天的七夜大军首尾夹击，汨罗那一方必定损失惨重。
奉天府是截击蛮军的中坚力量之一，断断不可折在这里！
就算调开了曹牧，她的压力也仍然巨大，所以布下幻阵引诱宗鳞的队伍团团乱转。她知道乌谬治军极严，宗鳞必然心心念念回援沙度烈王都，自己留下来引开她注意力的可能性很大。
这就是她的目的：将宗鳞从大军中剥离出来。如此，她的胜率才会大增。
“你再拖延时间也是无用，这伤并非短时间能康复。”宁小闲耸了耸肩，“抱歉了宗将军，不将你收押，我和你们特木罕的买卖还不好谈了呢。”言罢，纤足在宗鳞背上轻轻一碰，后者已经失去行动能力，很轻易就被她装入了神魔狱，与自己的兄弟宗胜作伴去了。
宁小闲这才长长吁了一口气，紧绷的娇躯慢慢放松。
和宗家兄弟的战斗，前后不过耗时十余息，在寻常修仙者看来是眼花缭乱，还未弄清楚怎么回事就已经结束了。不过她自己知道，这一仗打得格外凶险，宗鳞本身就是久盛胜名的圣人境，原本就有斩杀同阶蛮人大能的战绩。多亏她事先就对宗鳞的个人资料作过详细的了解，包括这人的成名技、领域、天赋神通等等，“五感剥夺”领域太特殊，在情报中已有详尽描绘。
可是宗鳞的鬼兄弟宗胜的存在，却是个十足的意外。
第2352章 镇定人心
杀手锏、压箱技，本就不会轻易示人。她想对付宗鳞，就要作好充足的准备，而战斗发生的这片森林，就是她精心挑选过的决斗地点。她在宗鳞的领域之中确实被剥夺了五感，除了第六感以外看不见、听不着、嗅不到、触不及，之所以没有沦落到任人宰割的地步，甚至还能犀利而及时的反击，乃是由于她使用驭植之力控制了整片森林，这里所有草木都是她的耳目，植物能感知到的一切，她都能共享。
这种情况下，没有五感、没有神念又有甚关系？
宗鳞的大军经过这地方两次，由于植被本来就茂密，几乎没人发觉第二次路过时，林中多出了数十棵绿榕。
区区几十棵榕树，放在成千上万林木之中，压根儿也不显眼。反正对多数人来说，周围都是枝繁叶茂绿油油的大树。
不过榕树的根须喜欢冒出地面，而在这片宁小闲精心挑选过的战场上，每一条树根都是她的退路。只要接触树木的任意部分，她就可以藉着木遁之术身化草木，从宗鳞眼皮子底下消失。
如果换个地点来战斗，结局就很不好说了。
尤其宗胜，更是宗鳞的神来之笔，不仅修为深厚，更与兄长心意相通。宁小闲以一打二，相当于单挑两个圣人境，说不吃力是假话。她对付宗胜看似信手拈来，却是因为神魔狱里关着个阴九幽，正是最好的研究对象。鬼修与魂修相似之处太多，宗胜境界又远远不及阴九幽，因此她应对起来自是成竹在胸。
换句话说，那叫作看人下菜，所选的法器都是专门针对神魂发动。
由于要将噬魂箭留给宗鳞当杀手锏，宁小闲祭出了木针定住宗胜的鬼身。此物取自古纳图，神树屹立天外世界不知多少年岁，本身就是百邪辟易，专除阴秽，否则怎能给予孤木部落驱邪赐福？并且古纳图饱受蛮祖煞力折磨二百余年，早对这种力量了若指掌，宗胜的阴煞之力再厉害又怎么赶得上蛮祖？自然对古纳图的树芯造就的木针没有多少效用。
附在针尖上焕出的金光，却是宁小闲本身的乙木之力。
她要拿宗胜作个试验，而就目前来看，效果很令她满意。
时间宝贵，宁小闲调转身形，转眼从这片林地消失了。
她选取的方向，是银沙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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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沙嘴。
这里的战斗早过了白热化阶段，奉天府大军乘着洪水肆虐之机杀入天隙，对摩诘天的驻地发动了奇袭，可谓占尽先手。
按照事先的战略布署，摩诘天对银沙嘴志在必得，这一回派出来的战力也很惊人，除了精兵悍将以外，还有包括大将七夜在内的圣人境三名，混元境十三名！
这样强大的阵容，都足以一口气扫平三、四个中等仙宗了，却被奉天府堵在天隙外闷头猛揍。
七夜大军现在的情况，就好像两人在水中打架，结果自己的脑袋被对方牢牢压在水里，大半天也浮不上水面喘一口气，憋屈得不要不要的。
地面上两军交战，天空中双方大能也厮杀在一起，各有各的战场。
看似胶着，看似不分胜负，但落在战略大家眼中，就能看出双方气势微妙的涨衰。
此消、彼长，胜利的天秤在向着奉天府一步一步倾斜。
就在这时，奉天府大军后方有数头禽妖飞翔而至，急急落到中军主帐前方。
一个惊人的消息报了过来：
乌驮城竟然也开启了天隙，就在两个多时辰之前！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稍有一点头脑的人就明白，这意味着：首先，南赡部洲仙宗对于天隙的计算有了偏差，既然乌驮城能失算，那么就会有更多不在计划内的地域也开启了天隙！
这就给南赡部洲的仙宗御敌带来了更多不确定因素。
其次，也是最糟糕的一点，乌驮城的天隙竟然直通沙度烈王都！
乌驮城与银沙嘴的距离实在太近了，也就是一百多里地儿，大能抬抬腿就到。蛮人各大势力之间可是签定过守望互助的协议，乌谬这人又是极守信的性格，因此沙度烈很可能派军驰援银沙嘴，到时候奉天府就是风箱里的老鼠，两头受气！
想通其中利害的妖族大将，个个都是面容大变。
不过汨罗的声音很快从半空中传下来，充满了安定人心的力量：“莫忧莫惧，沙度烈大军已经弃援银沙嘴，重新返回王都！”
他的声音传遍战场每一个角落，无论敌我双方，每个兵员都听在耳里。对奉天府妖兵来说，这可是天大喜讯，个个抖擞精神打满了鸡血，整支军队头上的运势都陡然大振；可是在摩诘天蛮族听来，却是人人脸色大变。如果沙度烈不出兵相助也就算了，大家就当没这一回事儿，现在沙度烈的增援部队明明都已经开出来了，中途又折回去是几个意思？
希望刚刚出现却又幻灭的滋味，还不如从头到尾都没指望呢。
于是摩诘天的士气又再低靡下去。
此时两军交战的中轴线已经渐渐向着摩诘天后方压了过去，很快就要压到天外世界的断喉峡了。
这是距离天隙足足五里之外的一道大峡谷，最狭窄处不到二十丈（六十米），两边都是高耸入云的悬崖，峭壁陡峭得猿猴难攀。奉天府大军就将对手从天隙慢慢压到了这里来。原本摩诘天留着这样的地形不作平整，就是打算以此为天堑，在失利时可收易守难攻之效。
事实也的确如此，摩诘天大军有序撤退到这里以后，就堪堪稳住了阵型。
奉天府这时已经抢占了天隙，妖兵就是源源不绝从中奔出，如今已经有五分之三的兵员通过天隙追杀摩诘天，却被隘口阻住了攻击。并且摩诘天在这里经营多年，将隘口两边都作了巩固和防护，可以抵挡群体神通攻击。
奉天府的仙人倒是想出手，不过被敌方阵营的大能缠得抽不开身，战况一时又有些胶着。
第2353章 生命汲取
对七夜大军来说，只要守住了这里，就不算元气大伤，犹能进退有据；而对奉天府而言，不真正将七夜的军队打残、打废，银沙嘴就始终是心腹大患，尤其近在百里的乌驮城突然开出了直通沙度烈大都的天隙，若不尽快将银沙嘴完全掌握在手里，汨罗迟早要被两边夹击！
遇上这种情况，天隙附近被快速清出一片空地，随后光幕微动，有七座大炮穿过南赡部洲，被运到了这里来，开始组装！
被那黑洞洞的、大得惊人的炮口瞄准，就算是混元境心底也不由得生出一丝惶恐。
巨灵神炮！
这就是千金堂的看家宝贝，号称一炮能轰掉一个混元境的巨灵神炮。战盟是千金堂的固定客户，这种群战当中的大杀器，奉天府怎么可能不备？
“毁坏巨灵炮！”摩诘天大军中传出了怒吼声。当年天生崖的雄关都没能挡住风神炮，这个被临时加固过的隘口当然更不可能！
摩诘天的混元境闻声而动，奉天府这里则是尽力拦截，为巨灵炮的装填争取时间。双方都明白，这一组大炮能不能顺利射出去，几乎就决定了这一场大战的结局。
神通满天飞，两边大能的捉对儿厮杀立刻进入了白热化状态！
摩诘天的混元境数量毕竟占了上风，这时拿出以命搏命的姿态，还真觑着了空档，在炮弹上膛之前接连毁掉了三架巨灵炮！
云上突然传来一声清啸，紧接着就是一道白虹降下，夭矫如神龙，瞬间将一名迫近巨灵炮的混元境斩下了半个脑袋。
其威势如九天雷动，竟然教人无从抵御。
白虹过处，空气都凝出了细小的雪花，飘摇纷落，在这盛夏的天气里下起了小雪。
这柄神器，正是鞠忧神剑。
昔年奉天府和隐流联手攻打洗剑阁，汩罗得以拿回了自己家传的神剑。后来鞠忧陪着他度过了八重天劫，也得了劫雷的洗淬，因此威力再度提升，形貌也与从前大不相同了。
这一剑出手以后，云中就被各色神通的光芒照亮，电闪雷鸣一般，显然汨罗也有自己的对手要应付。真仙与圣人境搏杀，已是凶险万分，双方都要投入全副精力。这一回汨罗还要兼顾杀人抢炮，将自己的趁手法器也掷了出去，乃是冒了很大风险。
历数三百多年来汨罗指挥的诸多战役，他从来都隐在幕后，唯有银沙嘴之战，他从一开始就冲在了最前方，为己方大军顶住了来自圣人境的压力。
仙、蛮之战的残酷和惨烈，由此可见一斑。
就在此时，战场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忽然萌发一点青光，起先飘忽如鬼火，像是风一吹就灭。不过青火周围的蛮人身上立刻笼罩一层淡红色的光晕。这些蛮兵原本和修仙者拼杀得不亦乐乎，被红光触体，脸上的神情忽然有些恍惚，脚步虚晃两下，手中武器“当啷”一声落地。
随后，修仙者惊讶地看到，这些对手红润的脸色慢慢变得苍白，而后爬上了皱纹和褐斑，鼓胀的肌肉、壮硕的身材迅速走形，不是枯瘪就是臃肿。
很快地，他们的眼珠变得浑浊，身形佝偻下来，一律变得皮包骨头。不用等对手来砍头，自己就连呼吸都费力至极，虽然张大了嘴却吸不进多少空气，喉咙深处发出来的嗬嗬响动，像是被扯破的风箱。
再过得三、五息，他们甚至无力支撑自己的身体，纷纷倒地不起，胸腔起伏两下就断了气。而在对面的修仙者看来，这些对手形如干尸，死时连头发都变白、脱落。
直到这时，他们身上的红光才消失不见。
有见识的修仙者都忍不住变色，辨出这是生命力被抽吸至干涸的表现。许多人忍不住摸了摸自己胸口、捏了捏自己的脸，发现皮肤饱满依旧，并没有步上这些蛮人的后尘，这才放下心来。
如此可怕的群体神通居然是对敌不对己，还有什么比这更好的消息？
吸走了这数百蛮兵的生命力，青火像是得了补充，范围立刻向外扩大了，将越来越多蛮兵笼罩于内。同样在这个范围内，修仙者却都安然无恙。
奉天府大军当中，骤然爆发出阵阵欢呼，连嘶吼喊杀的声浪都一波盖过了一波！
转眼之间，青火就扩散出去，几乎笼罩了从天隙到断喉峡之间的主战场，并且脚步还未停止，仍在向外进发。
不过它笼罩的蛮兵太多，已经从一开始的数十员变作数百人，又再度扩大为两万余人。虽说两万多蛮兵身上一起冒出红光的景象很壮观，但青火的伤害分摊到这么多人身上，也就没有原先那样极速由生到死的效果了，多数蛮人只觉得疲惫、力竭，手里武器变重、双眼睁不开来，却不像最开始那几十个倒霉蛋，连生命本源都被抽得一干二净！
这样，却也足够了。蛮军的抵抗力量遭遇突然削减，当然是奉天府妖军的福音。最重要的是，居然连摩诘天的混元境，身上也冒出了这样的红光——他们赫然也不能免疫这突如其来的生命抽取！
眼看奉天府向断喉峡的推进速度陡然加快，蛮兵却乏得脸色发白，摩诘天一名混元境当即大呼：“熄灭青火，快！”
这时的青火已经高达三丈，不再是一开始弱不禁风的模样，火焰不急不徐地跳动，展现蓬勃向上的势头，居然让人生出一种奇妙的感觉，似乎它富有生命力！
这种美感在当下环境看起来，倍显诡异。并且这火焰看似熊熊燃烧，却绝不烫人，连三尺开外的修仙者都感受不到它的温度。
距离它最近的混元境知道大事不妙，咬了咬牙将后背卖给敌人，回身将手中短斧对准它掷了出去！
能修炼到混元境的，见识都不浅，知道眼下这情况八成是哪一个家伙悄无声息地撑开了自己的领域。领域和阵法倒有几分相似，只要中心支柱被破坏，自然就会幻灭，就连神王的领域也走不脱这样的规则。
第2354章 斩杀！
这团青火看起来是吸取众蛮人的生命力长大的，或许及时将它打散，这个坑爹的领域自然也被破除。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事实上，今日战场上众大能已经接二连三打开过不少领域了，又被对方见招拆招，一一破坏。否则天隙两端也不会打到寸草不生，一片山河糜烂的景象。
掷斧的混元境，转眼自己就被剁了一条臂膀下来，但他的牺牲也有了回报，因为雪亮的飞斧果然斩到了表火，斧面上附带的强大罡风能将滔天的烈焰都吹熄，难道还扑不灭这点儿青焰？
“噗”地一声轻响，青火果然被吹成了漫天火星子。
目睹这一幕的蛮兵士气为之一振。
不过还未等他们欢呼出声，被打散的青火星子忽然又聚拢一起，像成群的萤火虫儿飞舞，在半空中一个盘旋，随后分作两群，一群飞到了天幕之下、云端之上，另一群则飞到了远处的高山之后。
山后的情况谁也见不着，众人目力所及，只能依稀望见稀薄的云上似乎有淡淡青光一闪。
然后，好像也没有然后了。
大家面面相觑，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况。
不过战斗还在继续。
拜汨罗的天外一剑、以及这莫名的领域相助，余下四门巨灵神炮总算是有惊无险地组装完毕，并且上膛发射。
轰隆隆震天响中，断喉峡两侧悬崖被打断，原本不到二十丈宽的隘口，生生被炸成了六十余丈（近二百米）！
对普通人类而言，崖上掉下的落石会完全阻断去路。然而妖怪却没有这层顾虑，只要隘口够宽，以他们的身手可以轻松翻越各种障碍。
摩诘天赖以御敌的天堑优势，终于不复存在！
也就在这时，云端忽然传来震耳欲聋的巨响，很闷、很沉，像是巨物相撞，那动静甚至超过了巨灵神炮轰击悬崖造成的爆裂声，震得战场上每一个人都两耳轰鸣、识海震荡！
敌我双方，不约而同地放缓了手上的攻势，齐齐抬头望天。
那里，出了大事。最重要的是，他们知道云上的人是谁。
万众瞩目中，天空中的云团忽然散去，一头巨大的白狐乘云而下，口中还衔着一颗鲜血淋漓的头颅！
它体态匀称，双目赤红如玛瑙，浑身洁白如雪，不见一丝杂色，头上的星光还如此微弱，每一根白毛却依旧散发着蒙蒙的毫光。
这样美貌到只能用圣洁来形容的白狐，身上却沾着丝丝缕缕金色的血液。完美无瑕被破坏，留下来的只有让人心疼。
这一瞬间，战场静谧无声。
白狐跃到地上化作了人形，不变的只有依旧赤红的眼眸。他将掌中的头颅向着所有人高高举起，袖袍在风中猎猎作响：
“七夜人头在此！”
声音清朗，却如霹雳震慑全场。
他无须说得多么霸气，因为手中的人头实在太有份量，那个怒目圆睁、写满了不甘的粗犷面貌，属于铁城军统帅、摩诘天大将，也是本次银沙嘴之战的主帅七夜！
话音刚落，奉天府军欢声雷动！千军万马中斩落敌首，那是何等辉煌的战绩？何况这可不是别人，而是堂堂圣人境，摩诘天久负胜名的大将。
铁城军这里，则是面面相觑，无数人仰头望天，希望那只是诡诈天狐施放的幻术，他们的主帅还能从云中平安而出。
可惜，天上空空落落，什么也没有，连云团都在慢慢散去。最开始两军对垒，各自的气运都搅得天上风云雷动，此刻胜负渐出，天象也就没有那么多的异常了。
汨罗继续朝着断喉峡一指；“奉天府儿郎听令，拿下断喉峡，拿下银沙嘴！”
他摩下妖军士气高涨，呼喊着这两句口号奋力向前冲击。
此时断喉峡已经被拓宽，天险不再，奉天府大队人马可以横冲直撞。都说两军对战，主旗一倒最伤士气，铁城军却连统帅都让人斩没了，这会儿自然无心恋战，越战越挫。
于是奉天府大军的脚步坚定向前，很快压过了断喉峡，前方的地势豁然开朗，更加便于冲锋和厮杀了。
这时东边的天空也有三道虹光往这里飞来，两道在前，落地之后变作了两个面目铁青的蛮人，大声喝道：“撤退！”
这两人气息渊峙，其中一个重锤挥出，生生在地面上斩出了百丈长、二十余丈宽的巨大裂缝，砸死敌人无数，也将追击的妖兵和蛮军隔开。
不过，大家都知道这阻隔只是暂时的。
这两位虽然都是摩诘天的圣人境，然而被汨罗斩落的七夜才是铁城军的统帅、整支军队的主心骨。他一死，其余人都是无力回天。
铁城军也知大势已去，后方即鸣金撤退，随军的大能也迅速归入了大部队，只做些断后的工作。不过奉天府怎会放弃这唾手可得的胜利果实，撵在后头穷追不舍，不把铁城军杀得片甲不留就誓不罢休。
倒不是汨罗不懂得见好就收，只是斩草务必除根，若不将铁城军彻底打服打残，日后它还会再觊觎银沙嘴，再加上一个如今近在咫尺、出兵便利的沙度烈，奉天府以后的日子可不知有多难过。
两支部队，一支逃，一支追，扬得地面烟尘滚滚，若站在天隙外头看，不多时就连妖军都只剩下了个远去的背影。
奉天府临时搭起的后营就驻在天隙附近，和前方的热闹比起来，显得甚是冷清。
汨罗却没有随军而前，那里已经不需要他了。这时天边的第三道游虹才落了下来，变作一名身着黑衣的枯瘦老人，留三绺山羊胡子，原本该是道骨仙风的模样，可是此刻长袍染血，多处负伤，连神情都有一丝疲惫。
汩罗作揖为谢：“羊角仙人，有劳了。”
羊角仙摆了摆手：“不用客气，奉天府供养我千年，不就为了今天？回来再叙吧。”重新身化流虹，跟着妖军前去了。摩诘天军中有大能相随，他也必须前去关照。这位就是奉天府当**奉的真仙境，已经隐世一千多年，受天谕召唤而出关。
第2355章 让我看看
若没有他以一人之力拖住摩诘天的两大圣人境，汨罗休想从容斩掉七夜。有趣的是这位真仙的原身是一头巨角山羊，凡物能成仙入圣很不容易，他为此也很是自得，因此给自己取了个羊角仙的尊号。
这时，汨罗的目光已经落在青火最开始出现的位置。
巨灵神炮的发射、断喉峡的垮塌，以及最后他斩落七夜的几次大阵仗，都让兵将暂时遗忘了这朵青火的出现。
他可没有。
现在那里也是安安静静，仿佛空山人寂，就连他神念扩展也没搜到点人气。
可他知道，那儿一定有人。
汨罗信步走了过去，轻声道：“既然来了，何不一见？”
林中空荡，无人应答。
他也不急，继续对着空气说话：“我认得的宁小闲，哪回都不会忘了施恩图报。”她就不是那样默默无闻做好事的人！
不远处传来了一声轻哼，有个清丽的声音回了他一句：“大恩就不言报了。”
话音刚落，果然有一个窈窕的身影从黑暗中慢慢踱了出来。
地上有水痕、有血渍，连石头都被神通烘烤过，还冒着袅袅青烟，处处狼藉。可是她却清爽得好像刚从自家小园散步归来，带着一点慵懒、一点闲适。就连她莲足踩过的土地，都似乎立刻变得干净了。
上一次见面，好像又是很久很久之前了。
还是那张熟悉的面庞，但汨罗每次望见她，总能觉出她有细微的不同令他欢喜。明明大战方启，明明前途晦暗，可是她站在这里，却让他觉得眼前一下明亮，似乎那许多即将到来的艰难险阻都变得无足轻重了。
从什么时候起，她能够牢牢吸引住他呢？
他从不掩饰自己眼里的欣赏：“多谢，否则我未必能力斩七夜。那是你的领域？”
她轻轻嗯了一声：“你这里已然无事，我要去赶下一场了。”银沙嘴战场虽然还未最后尘埃落定，但大战基本已经谢幕，奉天府的得胜是八、九不离十了，她伸出的援手也该到此为止。
汨罗轻轻咳嗽一声：“一事不烦二主，还要请隐流的大丹师收治一位病人。”
方圆百里之内，还有第二个隐流人物么？宁小闲也嗅到他身上传来的淡淡血味儿，不由得微一皱眉：“你自己治不好？”妖怪的血液气味与蛮族截然不同，她当然嗅得出，尤其真仙之血有香而无腥。不过她嗅到的气味里还掺有一丝陈腐，不用说那是汨罗对手给他留下的麻烦了。
“至少要大半年。”汨罗微笑，“我恐怕没有那么多时间等它愈合。”
他说得云淡风轻，却阐述了一个沉重又残酷的事实。他是奉天府的最高统帅，对自己发布的一切重要决策都要负责，他甚至还得身先士卒，冲在这绝世大战的第一线，因为南赡部洲的高等战力整体弱于天外世界的蛮人，因此大帅也不得不亲自上场。
正如他所言，他没有那么充足的时间来等待伤口的自我康复了，下一场恶战随时都会到来。
这时再细看汨罗，才会发现他面色有些苍白，给他绝美的面貌添上一丝我见犹怜。当然在战场上主帅负伤可不是什么好消息，所以他也不声张。
宁小闲叹了口气：“让我看看。”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了帐篷之中。奉天府的兵将向她行礼，脸上写满了尊敬。
玄天娘娘的大名几乎和撼天神君同样响彻大陆，许许多多妖众都见过她的真容。
世人了解玄天娘娘越多，就越明白她绝不是什么依附于神君的妖女、扰动南赡部洲的祸水。
能与绝世强者比肩的，一定也是绝世的强者。
帐中还有仆从，汨罗却不喜别人触碰，征得宁小闲同意后，自行解了腰带和上身的袍子、中衣。
他的身材很有料，举手抬臂间肌肉线条宛然，绝不似外表那么劲瘦。
幸好她自个儿家里的美男子身材也是棒棒哒，早就有了免疫力，否则这时候大概要看呆了去。宁小闲撇了撇嘴，目光一转就落在他的左胸上：“啧，你伤得可真不轻。”
不轻，其实已经是很委婉的说法了。汨罗的肌肤原本平滑如玉，比女子都要细腻，偏是摘了衣服才发现他满身是伤，最严重的一处在左胸，碗口大小，看形状是受钝器重击而成，至少碎了两根胸骨，她甚至还能望见两根细小的骨刺嵌入心脏。
简单地说，这家伙和她谈笑风生的时候，胸腔正在内部出血。并且这还不是最重要的，以真仙的康复能力，到现在血还未止住的原因，却是伤口表面萦绕着淡淡黑气，甚至伤口边缘也被腐蚀成了黑色的脓水。
汨罗侧了侧头：“这一点儿伤换七夜的命，值当。”
以宁小闲目力，当能看出这点儿黑气正在竭力往伤口更深处钻入，而汨罗本身的仙力正在努力将它拒之门外。这两种力量僵持着，暂时还分不出个高下。汨罗虽然战力卓著，但煞力本身就是灵气的死对头，七夜又是与他同阶的高手，死前的怨憎几乎都融在这一击之中，哪里是那么容易清除干净的？
更何况汨罗方才为了救起巨灵神炮，飞剑击伤混元境，自己多少也要付出一些代价。
宁小闲伸手，在他伤口上蘸取了一点煞气。
淡淡的黑气如有生命，当即打算往她指甲里钻。她搓了搓指头，仿佛挂在上头的不是修仙者谈之色变的煞气，而是一小团泥巴。只有汨罗看出她指尖亮起豆大一点青光，莹翠可爱。
青光一起，煞气就仿佛饿鬼遇上了可口的美食，又像是撞上了不世出的仇人，连大活人的血肉都顾不得纠缠了，直往青光扑去。
这就足够了。
她将这两样都抛了，伸手、握拳、闭目。
为了给他治伤，两人距离不足二尺。汨罗只要一垂眸就能望见她俏美的面庞，嗅着她秀发逸出来的清香。唔，怎么还有烟火气味儿？
第2356章 相谈
虽然很淡很淡，但逃不过他的灵敏的嗅觉，那不是战场上硝烟的味道。
看来，她方才大概也经历了一番恶战。
他正思忖间，她已经睁眼，摊拳为掌，掌心躺着一颗杨梅大小的果实。
连模样都很像呢，就是颜色不同，呈现晶莹的绿，像是水头上好的绿翡。
这东西一拿出来，连周围的空气都好像瞬间变得清新宜人了。汨罗更是能一眼看出它晶华内蕴，居然饱含生命力。
那句老话怎么说来着：浓缩就是精华。
偏偏宁小闲还将它往上掂了两下，像在抛一枚乒乓球，一边道：“可能有一点点疼，你忍忍。”说罢，将这枚果实放到他的伤口里，往里面推了一寸。
汨罗闷哼一声，嘴角的笑容立刻变成了苦笑。这叫一点点？以他的耐受力都忍不住出声，换作别的修仙者，大概痛得满地打滚了吧？
两人都见到，汨罗身上所有伤口上的黑气如受指引，不约而同都向胸口处汇聚过来，兴奋得像打了鸡血。
偏偏汨罗还要按捺住浑身仙力，不让它们出面拦截。
煞力在全身经脉乱蹿，对修仙者来说，那滋味儿别提有多美了，多数人都消受不起啊。
赶到胸口的煞力，马不停蹄就往青果上扑，说什么都不肯下来了。
汨罗脸上的神情终于松快了一点儿，忽然开口问她：“你方才传讯与我，沙度烈派往这里的援军走到半截儿突然打道回府。这又是你动的手脚罢？”方才她隐在战场的角落里，将沙度烈大军撤回的消息传讯与他，他才能安定军心。
“是。”她也不矫情。
“曹牧是神境，你怎么拖住他的？”朱雀现在和奉天府结成了暂时的盟友，她去堵截曹牧的消息，他自然也知道。不过他当真好奇，宁小闲再强大，也不可能是曹牧的对手。她怎样才能将曹大巫医牢牢拖住数个时辰，最后还有办法全身而退？
他获取的情报显示，曹牧那人一生钻研巫术，甚少过问政事，更不大玩|弄权谋，是以心性较其他神境要显得耿直些、单纯些，但绝对不傻！
宁小闲耸了耸肩：“我送给他一个协议。”随后将她通过曹牧向沙度烈提出的绥靖之策说了。
奉天府与隐流同为并肩战斗的伙伴，汨罗就掌握许多外人不得而知的秘辛，其中也包括了宁小闲二人天外之行的大概情况，闻言动容：“妙，分明将沙度烈从蛮族中孤立出来，却又是阳谋。”阳谋，即是光天化日下给敌人挖个大坑，对方心知肚明，却还非得硬着头皮往下跳不可。
他何等聪颖，一听就明白了。要沙度烈按兵不动五次，宁小闲的建议听起来好像对沙度烈并不构成直接危害，甚至以乌谬的政治智慧都可能有办法办得不露痕迹，毕竟她的要求是五万人以上的大型增援不可出动，那么二三万人规模的呢，三四万人规模的呢？
可是能够劳动到圣域或者摩诘天放下架子，开口向沙度烈求援的时候，那境况必然已是十万火急了。沙度烈如果不能雪中送炭，一次两次倒也罢了，若是多达五次，那就是将自己从整个攻守同盟协议当中剥离出去。毕竟圣域的蛮祖、摩诘天的阴氏家族都是老谋深算的角色，怎么看不破沙度烈的行动中有猫腻？
可是乌谬又舍不得获取生命果实的唯一机会，这并不全为了他自己。
沙度烈终于完成了大一统，乌谬也变作了这个国家的最高统治者，所有大权集于一身。在和平时期也就罢了，神境的性命悠长无比，他可以牢牢把控这个国家；可是战时就不同了，尤其现在沙度烈经历的还是数万年以来最重要、最惨烈、最是众望所归的旷世大战！
连神境也没把握说自己就一定能活到最后，这种情况下，乌谬还没有子嗣，万一他不幸亡故，沙度烈群龙无首，很可能又重新化为一盘散沙！这就又回复到了数百年前的状态。若是再悲惨一点，被摩诘天或者圣域吞并，或者被南赡部洲的仙宗各个击破，沙度烈就很可能彻底消失在历史长河之中。
这是乌谬绝不愿意看见的未来。所以取回生命果实、延续自己的血脉，这同样也是维持沙度烈局势、安定民心的头等大事。
再退一步来看，拿到生命果实以后，沙度烈和隐流之间最尖锐的矛盾就没有了，很可能不再将隐流当作第一攻击目标，这就给隐流减去了巨大的压力，毕竟沙度烈如此强大，有精兵良将，有神境镇守，还有智谋武力双绝的特木罕。
宁小闲给乌谬出的题，可从来都不好做啊。谁让她拿捏住了乌谬的命根子？汨罗想到最后这三个字，不由得有些好笑。
宁小闲却不敢这样乐观：“那却未必，乌谬和我之间还有一笔血债要算。”娜仁之死，乌谬必定知道是她动的手脚。以她的角度来看，乌谬与娜仁之间的感情令人可谓可叹，人间又有一句话叫作失去了才加倍珍惜，所以乌谬是一定要找机会和她清算干净的。
就是不知道他会不会将私仇凌驾于国事之上。
汨罗轻笑一声：“此人不重一己之私，你的交易多半还能达成。”战争开始前，他就将天外世界三大势力的首领性格都研究了个遍，其中当然有大量关于乌谬的情报。尤其结合这位沙度烈的前大监国在与啚末进行夺位之战的全过程来看，宁小闲和长天几番挑拨居然还没能让他下定决心除掉啚末，他分明知道好兄弟给自己使的阴绊子，居然还打算原谅之，可见这人的大局观很强，理智凌驾于情感之上，甚少意气用事。
这也是成大事者必备的优良品质之一。
“就算去了一个神境，也还有数万大军，还有圣人境。”他眼神在宁小闲身上逡巡，“你可是受了伤，在我面前大可不必隐藏。”
第2357章 不着痕迹
她的气息与一年前又有不同了，现在连他也探不透她的虚实。可她无论再怎样强大，也不可能直接晋入神境，这乌泱泱几万人，对她来说也不是好对付的，何况这里头还有个沙度烈的大将宗鳞，那也是成名已久的人物。
她到底如何办到的，他可是感兴趣得要命。
他的语气再关怀，看向她也是目光炯炯，热切得很。宁小闲后退一步，没好气道：“我好得很，毫发未损，呃——”忽然想起宗鳞其实还是斩下了她的一缕头发，于是改口，“安然无恙。反倒是给你治伤费了好大功夫，你要怎么报恩？”她稍微夸大了些，却也不离事实。和宗氏兄弟的一番急战的确惊险百出，可她也取了巧，占了优势。若说损耗，这一战反而不如她凝出这一枚青果。
真当汨罗伤口上的煞力是那么好驱逐的吗？摩诘天大将七夜临死前将满腔怨憎都融入这一击之中，她想化解之，这一枚青果中的力量也要饱满得惊人。
人情这东西比钱还贵重，尤其在这些大能之间。
汨罗长叹一声：“我有的，你不要。”她以一人之力击退了沙度烈对银沙嘴的增援，消弥天大祸于无形，于奉天府有恩；她治好七夜留给他的腐毒，于他有恩。他富可敌国，功近造化，无论是欠下谁的恩情都能完美报偿。
除了她。
宁小闲最后一句只出于习惯，她平素和人谈判惯了，这话几乎不经大脑。可是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
这么问，还能不能好好说话了？
不过汨罗这一句感叹好似无心，顿了一下，话锋就转了过去，圆融无痕：“你方才加持在我身上的力量，是取自蛮人？”
刚才他和七夜大战未决，两人无论是修为还是神通，其实相差不大，七夜是老牌圣人境，战斗经验丰富，汨罗却是传承了天狐的衣钵，机变百出，两人很长时间都不分轩轾。尤其他不得已飞剑斩杀混元境，其实就被七夜抓住了破绽重创于他。这时云下及时有青光飞上来，甫一接触，他就觉得肌体被注入强大力量，就连精神都为之一振。也就趁着这机会，他才用以伤换命的打法换得了这场战斗的胜利。
这其中机窍，别人不知，他难道还不晓得么？汨罗自身就练成许多旁门左道，再观望下方战场的情况，很轻易就明白宁小闲是抽取了蛮人的生命力，为他加持。
这世间强者的领域千奇百怪，有的特别珍贵，有的却特别废材。宁小闲的领域他虽然不清楚具体特性，但只看这一手就明白，削弱敌方、加持友军，那叫“此削彼长”，堪称群战的最好辅助。
宁小闲也知道这事儿瞒不过他，很干脆地“嗯”了一声：“好了。”她的领域之力赋名为生杀予夺，能将敌人的生命力抽取出来，加持在指定的人物身上。这也是她第一次在大规模群战中试用领域力量，发现领域内的敌人修为越低、数量越少，个体被抽取生命力的效果就越明显，若是分摊的人多了，受到的伤害也平均出去，不会有辣么大的杀伤力。
不过领域的力量会随着境界一起提升，并且她汲取两万人之力来加持汨罗一人，看起来效果相当不错，这就是相当利好的消息了。要知道在这个等阶的战斗中，修为高出一丝，也许战斗的结果就完全不同。她很乐意做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此时汨罗伤口当中那一颗青果已经完全被黑气覆盖，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缩小，显然是被黑气蚕食瓜分。她取出獠牙，匕尖在伤上轻巧一挑，就将这变作了纯黑的果实拨进储物袋中。而后，再度凝出新的青果塞进汨罗的伤口。
如此往复三次，伤口中才不再有黑气冒出。汨罗自行检视，也是点头道：“可以了。”
敌人残余的力量尽去，他的肌体即开始愈合。宁小闲是丹师出身，秉着送佛送上西的心态，替他将断骨给处理了，又将嵌入心脏的骨刺小心挑了出来。
她这边忙忙碌碌，汨罗低头凝视，只觉恍惚又回到当年的乌驮城。那时候他受兄长庆忌追杀，也是伤及心脉，也是被这丫头治好了……历史总是惊人地相似。
只不过，他和她都不是当年的模样了。
狡猾的风从帐外钻进来，吹得她额前的秀发第三次拂过秀挺的鼻尖。汨罗伸指，想将这一缕秀发拨开。
他的动作不快，宁小闲却后退一步，拍了拍手：“大功告成！”
她躲开了，而且很自然。
汨罗不着痕迹地收回了手，笑道：“多谢。”
七夜残留在他伤口中的力量尽祛，身体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回复，在肌肉重新愈合如初之前，她望见这人的胸骨已经重新长好，想来是无大碍了，遂满意地点了点头：“珍重。”
汨罗嘴唇一抿，目光扫在她身上：“你怎会在乌驮城？”隐流的主战场在中州附近，离这里还远着呢。
宁小闲笑了笑：“找个清静地方闭关罢了。”她要闭关，就不能呆在中京那种人烟密集之处。参悟大道时要重新梳理当年心境，遂在西行路上选取了一地。乌驮城附近清静，灵气充裕，否则怎能滋生灵矿？再说齐家数十代人都侍奉玄天娘娘，是她最忠诚的信徒，若有甚事交代齐家去办，也是最好不过。
谁能料到这样巧法儿，天隙就开在乌驮城里？“不过话说回来，蛮祖的推演之法不应有误，乌驮城天隙的意外开启，会不会是天地规则的改变了？”她对大道的领悟今非昔比，第一时间就摸到了个中诀窍。
“两个世界的运行和交逆，原本就是矛盾重重，中间出些纰漏也不足为奇。”汨罗将衣裳缓缓穿好，动作优雅。
这世上穿衣服还能穿得这么好看的男人，不多。
宁小闲面上露出一丝忧色：“乌驮城天隙一开，你境内的天隙也太多了些。”
第2358章 独行十七万里
这样算来，奉天府领地内的天隙就有七、八个之多了，甚至乌驮城还是直通沙度烈王都，人家运兵飞快。奉天府的压力，不可谓不大，这回银沙嘴之战的胶着和惊险，就是很好的例子。
汨罗笑道：“你若是愿意留下来，与我并肩作战，奉天府自然稳若磐石。”
宁小闲不由得翻了个白眼：“你当朱雀是摆设么？”朱雀的运气不错，领地内只有两个天隙，其中一个甚至是通往天外世界一个小势力的地界，因此能够分拨力量支援奉天府。不过奉天府和朱雀的关系向来是明争暗斗，彼此俱怀戒心，宁小闲才不相信他们能心无芥蒂、至诚合作。不过这就是汨罗自己的事了，她可管不了这么宽，“朱雀应该已经上路了，她很早之前就想找蛮人的麻烦。”朱雀和蛮人之间是私仇。
汨罗好奇道：“你分明都向曹牧提了要求，为甚还让朱雀去找他麻烦？”
“他和朱雀或能分出胜负，却决不出生死，一定可以把我的交易条件带给乌谬。”神境之间要决出生死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打不了还跑不了吗？神境当真打算逃跑，这天底下能拦住的人真是寥寥，“再说，我了解乌谬其人。不给他点颜色瞧瞧，他是不会同意我的方案。”
想打想和想谈条件，都只能建立在一个基础上，那就是双方基本势均力敌。如果乌谬看轻了她，那么就算这交易达成了，也难保不被推诿、敷衍、应付过去，毕竟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想钻空子怎么不行？只有让乌谬了解隐流和她的真正本事，对她的印象不止于停留于偷奸耍滑、机狡过人，这桩交易才可能进行下去。
她是宁小闲，是玄天娘娘，是隐流手掌大权、可定千万人生死的妖王，不是天外世界那个立在乌谬身后的、不起眼的重溪！
汨罗笑道：“好好，算你厉害。玄天娘娘现在打算去哪？”
她没有犹豫：“乌顶山脉，大潼关。”
汨罗在心中测算距离，不由得微微皱眉：“太远，那可是在南赡部洲中北部，离中州至少还有好几千里吧？”银沙嘴在南赡部洲中偏南，本来就远离中州，这样算起来，她想赶去大潼关还要走十七万里！
别说是她，就算是神境，想快速跨过这样遥远的距离，除非撕裂虚空！
说得不客气一点，无论那里有甚要紧军情待办，等她赶到时黄花菜早都凉了。
宁小闲笑了笑，露出编贝细齿：“谁说我从南赡部洲走？”
她的意思……汨罗转念一想，随即恍然，不由得暗赞她头脑灵活。
宁小闲又交给他几颗乙木之力凝成的青果，让他转送给羊角仙。后者在方才的大战中以一敌二，硬扛住两名圣人境的攻击，不用说有多么辛苦了，这些物事正合他用。交代完这些，她已经转身打算走人了。银沙嘴的战斗还未结束，汨罗还得紧跟前线，她也有自己的要务待办。
自从天隙开启，时间就是每个人最宝贵的财富。
不过行出去不到两步，她又回过头，好奇地多问一句：“你怎么知道我能治疗七夜留给你的伤？”乙木之力是比天地灵气更加令煞气垂涎的物事。对七夜的煞力来说，后者如果是糖豆，前者就是芝士蛋糕。这两样东西如果同时摆在它面前，它一定想也不想直扑乙木之力。宁小闲就是用这种法子，将煞力引诱出汨罗的伤口。
可是她的力量属性隐秘，这世间知其所以然的人连她自己在内也不会超过五个，汨罗又是从何得知？
汨罗已经整好装束，又恢复了俊美无双、风|流倜傥的模样，从外表上压根儿看不出他曾经受过重伤。他微微一笑：“我不知道。”
不知道？这是瞎猫碰着死耗子了？呸呸，她怎么能把自己比作死耗子？宁小闲奇怪地看他一眼，自行掀帘走了出去。
不出两、三息功夫，她就从汨罗的神念感知中消失得无踪无踪。
他眼中出现的唏嘘之色也只是一闪而过，快得像是从未存在过。下一秒，他整肃了衣冠，大步走出了军帐，也走入了连天的战火之中。
这一场连天地也为之变色的旷世大战，才刚刚拉开序幕。
这一次，无人可以幸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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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风平原，前线。
大战已经持续了将近五个时辰，这场大战的中轴线却没有移动分毫。
两边大军都死死地顶在前线，拿人命去填。
这里的土地已被鲜血染红，战场仿佛生命收割机，几乎每一分、每一秒都有人哀嚎着死去。
前方各色光芒冲天，神通生生将夜晚照得亮比白昼。
长天就站在大帐前仰头望天，战场上传来的腥风吹得他大袖翻飞，天幕上每一道神通的光芒都映在他琥珀色的眼眸中。
他还未出手，因为圣域的神境也还按兵不动。
虽然他分明能感觉到对方就隐在大军之中。
逆风平原战役，连真仙都投入进去，杀得天地无光，两边的神境却还老神在在。
这样的终极毁灭性武器，本来就不能轻出。
隐在暗处、耽耽欲扑的毒蛇，才是最可怕、最有威慑力的。不到最后关头，谁也不愿轻易现身。
涂尽轻轻走到他身后，低声汇报：“神君大人，刚刚接到情报，乌驮城有天隙开启。”
长天微微侧首：“乌驮城？”
他分明记得，这地方可不在天隙开启的列表当中。最重要的是，宁小闲的闭关之处就在那附近！
这丫头应该没遇上甚危险罢？他二人之间有无形的纽绊，他到现在都未有心血示警，大概就说明她安然无恙。
她这次闭关以后，原也应该修为大进，这世间奈何得了她的人应该不多了。
唉，为了这个不安份的夫人，他也是操碎了心。
不过他何等见识？听见天隙意外开启的消息，第一反应根本不是蛮祖的测算方法不靠谱，而是两个世界的运行规则出了大问题！
第2359章 抄近道儿
这其中值得深究的地方，可就多了。“乌驮城天隙，通往哪里？”
涂尽又接着道：“沙度烈王都。”
长天面色微变：“不对，我记得奉天府大军布在银沙嘴截击摩诘天，离那里不足百里！”战盟成员的一举一动，他当然了如指掌，立刻听出了形势危急。“天隙意外开启，怕是连沙度烈也未作准备，如果他们要援助摩诘天，还得重新整军。若从附近调集战盟成员的援军，或许还来得及。”
无论他有多不喜欢汨罗，眼下都以大局为重。
涂尽脸上浮起一丝异色：“这个，或许是不必了。根据奉天府发讯，天隙开启以后，沙度烈的确是派出援军奔赴银沙嘴，战力很强，有一神境、一真仙境，两名混元境。不过沙度烈王都内混乱突起，所以这支被派出来的部队又赶回去勤王了。”
沙度烈王都突然起乱？这么凑巧么？长天不由得抚额：“难道……？”
涂尽咳了一声：“是娘娘没错。”
“曹牧人在何处？”她好大的胆子！
“中途就离队了，后来被朱雀神君赶去截击了。”
不是她亲自上场就好，长天稍微放下了心。多亏她这回对上的是曹牧，换了其他任何一个神境，都不是这么容易被她唬弄的啊。
不过这一回天道降谕，估计是直接将她唤醒了，否则若能再多闭关数月，她的收获会更大。
机缘、感悟这东西可遇不可求，并不是再度闭关就有所得。
可惜，可惜了。
他向涂尽点了点头：“发讯给汨罗，问问他是否需要战盟协助？再加一个天隙开往沙度烈王都，他未必吃得消。”
涂尽领命下去，花想容却大步走了过来，气息未定：“又有一处天隙意外洞开，在乌顶山脉。它在天外世界对应的位置，位于圣域和摩诘天交界。摩诘天已经出兵攻打。”
她从大战中脱身而出，赶来报告急讯，两肩上有淡淡血液渗出，她也顾不得了。
长天眉心微拢：“那里是天心阁的地盘，就算加上朝云宗派过去的守军，恐怕也抵挡不住，着七仔先过去支援。”大部队短时间内无法抵达，然而重明鸟的速度快极。有仙人坐镇，守城的希望更大。他想了想又道，“那附近人烟稀少，无战力可援。能守最好，如若敌众我寡，就让他们撤退吧，减少无谓的伤亡，以后再寻机夺回便是。”乌顶山脉的地理位置很重要，他作出这决定，心情也是沉重得很。
可是为帅者即是如此，战场上一切是非对错，都要压在他身上。
花想容嗫嚅道：“这，这即是我要报告之事。娘娘……娘娘已经赶过去了。”
“什么？”长天的眼神顿时锋利如刀，望得她垂首不敢对视。
那妮子，三、四个时辰前还在乌驮城附近罢？顶多赶到了银沙嘴去帮奉天府的忙。
“娘娘降谕，她不出十二个时辰就能赶到大潼关。”她和宁小闲之间的信仰纽带很是牢固，不仅宁小闲能听到她的虔诚心声，她也能接到宁小闲传下来的谕旨。
长天沉默，好一会儿才道：“让七仔加快脚步，打探摩诘天派出的战力。乌顶山脉的东南末端在沉夏领地内。传我令，着他立刻支援宁小闲！”
“是。”
花想容应了声“是”，快步奔了出去。神君大人这是要娘娘放手大干一场吗，好稀罕。
她还未奔远，长天的面色已经沉了下来。
他明白，她所作的一切，都是为了替他分忧。
放妻子在外面蹦跶，他当然习惯性地不放心，再说他的夫人可不一般，走到哪里都能闹得鸡飞狗跳。可是今非昔比了，她修为大进的同时，也该慢慢培养起强者的心境，不能时时指望以机巧取胜，如此才有望百尺竿头再进一步。这种阅历，只有经历一场又一场大战才能培养得起。
既然他根本拦不住她，干脆放手不再束缚罢。她就是将这世间闹得天翻地覆又如何？横竖南赡部洲已经混乱至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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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个太阳也跳出地平线的时候，宁小闲终于停下了脚步。
这里当然不是南赡部洲。
依照一般人的思维定式，除了在南赡部洲披星戴月埋头赶路以外别无他法。不过现在两个世界既然有了交叉，那么她就要好好利用天隙这种东西了。
银沙嘴的天隙，另一端开在天外世界的断喉峡。自此往北两千一百里处的遗忘森林，既是摩诘天和圣域领土的交界，也是另一处天隙的所在。
这个天隙，就开向南赡部洲的乌顶山脉。
对于两个世界的天隙资料，她背得烂熟于胸。原本穿梭位面非神境不能为之，并且还要花费大量神力。现在大量天隙已开，只要她计算好路线，完全可以搭免费班车，在两个世界之间快速穿行。
也就是说，只要穿过遗忘森林的天隙，就能赶到乌顶山脉。这法子比起在南赡部洲闷头赶路，不知道节省多少时间和精力。
前提是，她能穿得过去。
遗忘森林这名字自古就有，由于摩诘天和圣域的领土纠纷，六百年前这里就是两大势力交界的地方，双方几乎平分整片森林。
遗忘森林的天隙既然被发现，那么必然有大军驻守。事实上，她现在居高临下所望见的天隙前方，早被清出来一大片空地，莫说她一个大活人了，就是只虫子飞过去都扎眼得很。
她还没有狂妄到就这样从敌军面前大摇大摆走进去，谁知道这地方隐藏了多少大能？
怎办才好呢？她抚了抚下巴，今个儿一整天赶路也是吃力得很，要知道这是天外世界，是蛮人的地盘，她一个修仙者在哪里都显得格格不入，不得已东躲西藏。否则她现在道行精进，还能再早些儿赶到遗忘森林。
唔，放眼所及，这帮蛮兵怎么全是男人？蛮人善战，甚至有些种族还出产格外强悍的女战士，直是巾帼不让须眉。
第2360章 要紧人物
她可以自由变形，可是性别一定要为雌。而底下的大营看起来好像连个雌苍蝇都没有，却要教她怎么混进去？
她正有些发愁，忽然作了个侧耳倾听的动作，而后很快钻入了山岭不见。
距离遗忘森林西侧六十里处，正有一支队伍匆匆向这里赶来，军容整肃，步伐轻盈，甚至头顶还有气运蒸腾，一看就知是精锐之师。
队伍最外围，这时却有两个女子窃窃私语：“阿姐，我去取点儿水，马上回来。”
另一个女子奇道：“取什么水，马上要到地方了。”蛮人体质远远强过人类，哪会动不动就口渴。
先前女子道：“您不知道，我故乡在这里，前面有一道小溪，水清甜得很哩，我从小喝到大。马上要去南赡部洲了，我带些水去，当作是家乡的纪念罢。”
她的同伴轻轻呸了一声：“什么家乡！我们的故乡都在南赡部洲，在我们马上抵达的地方！孛蜜儿，你这话可别让旁人听着，否则……”不过她语调到底软了下来，“快去快回，公主这里不能缺了人。”
孛蜜儿欢快地应了一声，退后两步，飞快往森林里跑了。
她先举过手里的令牌，所以蛮兵也没找她的麻烦。
……
这样的队伍当然举步如飞。
眼看离天隙只有十里地了，先前准假的女官频频回头，依旧看不到孛蜜儿的身影。
不好，这小妞该不会临阵脱逃了吧？
想到这个可能，她就心里打鼓。孛蜜儿做的是杂役工作，不是参战的女兵，女官并不认为她会逃跑，再说两人私下关系不错，她才允了假。可是孛蜜儿如果是私自潜逃，那么她也连带着要吃瓜落儿。
这一回，莫不是直走了眼？
转眼间，队伍就走到天隙前方临时搭起的营地旁，开始清点人数了。
这是每次急行军之后的规矩，否则一会儿打起仗来，谁知道军中到底有多少人？
幸好，就在女官快要毁断了肠子的时候，远处有个苗条的身影奔了过来，嗖一下站进了队伍里。
可不就是孛蜜儿回来了？还冲她嘻嘻一笑。
女官长长舒了口气，忍不住埋怨：“怎地这么久！”
“溪水涸啦，变成泉眼了，我找好久才找着这么一点儿。”孛蜜儿举起手中的水囊，“您要不要尝尝，味道可清甜了！”
女官没好气：“不要！可知你险些被记作逃兵？”依摩诘天军令，逃兵被抓着以后，可以不经审讯当场处决。
孛蜜儿吐了吐舌头，不敢说话了。
队伍很快清点完毕。这时候众人离天隙还不到百丈，已能望见微晃的光幕，以及另一个世界的景象。
那一边好似也是森林，但比遗忘森林要茂密得多，连树木的枝叶看起来都很嫩很绿，充满了勃勃生机。
生机，这正是天外世界最缺乏的。
他们马上就要投入这一片生机盎然的世界里去了，为夺回祖先的故乡而抛头颅、洒热血！所有人都默默咽下口水，握紧拳头。
这时大军中有一骑奔出，立在所有人面前，高声道：“跨过这道门，连空气都充满了甜香；跨过这道门，我们终于接续了祖先的荣光！为了今天，我们已经等待了十二万年！儿郎们，冲啊，为了摩诘天！“
一呼，百诺。蛮军齐声大喝，这才由上级引导着快步奔进了天隙。
发声动员这人一身戎装，英姿飒爽。更重要的是，身材修长而婀娜，居然是女人！
她的面容美艳，红唇深目，极致而张扬，犹如三月盛开的桃花，灼灼其华，偏又禁锢在轻甲之中，看起来就格外性|感，立在人群中都是最引人注目的那个。
孛蜜儿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眼里有一闪而过的诧异。
这个美貌女郎，居然是摩诘天的二公主，阴素霓。
在任的摩诘天大帝没有生下嫡子，膝下倒有三个女儿。对摩诘天的王室来说，没有男丁并不意味着短缺了香火，女儿一样可以继承大位。阴素霓继承了阴家的好相貌，和其妹阴素裳相比，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这时直勾勾盯着阴素霓美色的男人也不少，孛蜜儿的眼神并不突出，但她瞄了两眼，视线就下移盯住自己的脚尖。若是换了她来作战前动员，才不会这么诗情画意，一定降低逼|格大喊“抢地盘，抢钱，抢女人”。物质刺激最直接，阿兵哥都是粗豪汉子，很容易被撩到兽血沸腾，嗷嗷喊着冲过天隙去。
这道天隙长度都有六十余丈（二百米），进人就跟下饺子一样快捷。阴素霓作为监军是一马当先过去了，而孛蜜儿这些侍奉她的女官则留与后勤部队一起，最后才跨越天隙。
遗忘森林的天隙是意外开启，无人把守，所以这次跨越很轻松。穿过天隙以后，军队未作停留，迳直向前奔去。
这里的地形，就与遗忘森林完全不同了。后者虽然是大荒之地，但地形非常平坦，只有隆起的小山丘。这里却是完全不同了，处处奇峰突起、高耸入云，放眼望去都是怪石嶙峋，气度森然，也只有亿万年的风霜才能将这里雕成了桀骜不驯的模样。大概是经年风吹日晒，山顶裸|露的岩石都是沉沉的黑色，只有些绿树见缝插针，生长在人类无法攀及的高度。
乌顶山脉，由此得名。
这里的路，极度难行，就算是体质强健、动作敏捷的蛮人战士也得手脚并用，旁边又有军头大声呼喝，看见谁懈怠落后就是一鞭子抽出去。大军费了半个多时辰才从崎岖山路奔上正道，可是最宽处也只容五马并驾，并且明显还是经过了整修加宽的，两边都是悬崖峭壁，探头看下去憔见雾气弥漫，谁知谷底多深？别说是人了，就是块石头掉下去都要粉身碎骨。
就这样，大军一直又往前疾奔了二百多里才停了下来，孛蜜儿和其他女官一样，气喘吁吁。
眼前，就是一片临时驻起的大营，人声鼎沸。
第2361章 战略要地
这地方根本没有平整的空地，孛蜜儿一眼看出，这片驻地赫然是接连削平了四座山峰形成的！各营地之间以坚固的锁桥相连。
这里，就是摩诘天刚刚搭好不久的桥头堡，甚至站到高处往下眺望，依旧能感受到一击荡平四峰的凶威犹在。
军中，有大能存在。
孛蜜儿不着痕迹往营地里看了一眼，决定再多待上一会儿，打探其中虚实。
她自然就是宁小闲。
孛蜜儿本身是随侍阴素霓的三等女官。说是女官还有些儿抬举了，她的主要职责只有粗使活计，以及听从一、二等女官吩咐，并非二公主近侍。
对宁小闲来说，这掩护身份倒是正好。她自己就是娇气人儿，可不打算去听阴素霓使唤，又可以打着公主的名义，明正言顺行走在大军之中。
原本随大军混入天隙以后，她就打算悄悄溜走，现在么……
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
乌顶山脉的天隙洞开，对蛮族和本地的仙宗天心阁来说都纯属意外，加上此处地形复杂，所以这里战斗发生的时间比其他地方都要晚一些。乌顶山脉虽然山高路陡，但是这里从一千二百年前就有人居住在此，原因是乌顶山脉盛产一种草药名为“勾连”，别名还阳草，顾名思义就有紧急吊命的功效，如果依宁小闲的理解，这种药是天生的肾上腺素，但它居然还可以长期减量服用，以收强身固体之效，比人参更加温和。说白了，这是最受凡人富户喜爱的药物，但它又只生在悬崖峭壁上，不可移植，所以价格从来居高不下。
这也是乌顶山脉深处亦有人烟的原因。不过最近几百年来，由于南北交流越来越频繁，运货量日益增大，天心阁花了十七年时间在乌顶山脉当中开了条道儿出来，又平整了路面，称作排云路，盖因路两边往往都是云雾缭绕，下不见底。
要知道，乌顶山脉西起凤头，东到松明原，是平分南北的山脉，从此以南沃野千里。南来北往的商队如想绕行，就得多走三千余里，从时间和金钱成本来说，排云路无疑是首选。
排云路的繁忙，也令得乌顶山脉当中终于出现了城市——大潼关。
其实附近还有几个人类乡镇，但以大潼关的规模最大、居住人数最多。这是一座山城，排云路就穿过城市最中心位置，作为它的主街。
原本大潼关也就是个人数不多不少的小城，过着不紧不慢的日子。可是之所以无论长天还是宁小闲听到这里受到攻击，都觉得不妙，却是因为它的地理位置实在是很特殊。
正如前面所说，排云路是乌顶山脉当中惟一的要道，而大潼关又是扼守排云路最重要的城市，那么无论谁夺下它，相当于都控制了整片乌顶山脉的往来运输。
这条路自建成起，就给天心阁创造了无数财富。
现在问题来了，若是摩诘天将它夺下来控制在手里，稍加管控、布置，就能截断南赡部洲中北部前往中部、南方地区的物质供给，更别提兵员的运输了。想要绕过乌顶山脉就要多走数千里地，那真是什么紧急的军情都给耽误完了。
即使对于修仙者来说，乌顶山脉也是难以逾越的，因为和所有伟大的山脉一样，这里的无数高峰上也有狂猛而凶狠的罡风，修为弱一些儿的修仙者甚至要等到春天才能飞过去，否则风如刮骨刀，能生生将人片成骨架。
总而言之，乌顶山脉的战略位置很重要，天隙开在这里，对南赡部洲的仙宗来说真是个噩耗。
摩诘天探明了这里的位置，也急急忙忙派军过来抢夺，正是这个道理。
本地仙宗天心阁，在中北部还算不上一流大派。由于这里离预定的北部战场比较近，有不少朝云宗弟子听从战盟调遣，派驻于此。
到目前为止，大潼关兀自坚守，还没被攻下来。这也是阴素霓接了父王命令，带着大部队赶来的主要原因。
到了摩诘天大营，将领都往中军大帐前去商议了。毕竟这里的地形太复杂，大潼关易守难攻，并且原本也有仙宗巩固过的防御工事，打起来事倍功半，还是要商量个对策出来。
像孛蜜儿这样的三等女官当然是没权力进入中军大帐的，甚至连靠近它五十丈范围内都会被击毙，所以宁小闲也就老老实实在营地里走动。不过她也没闲着，因为阴素霓给近侍团的命令居然是立刻要原地造饭，还是按造一等宴席的规格！
这可就怪了，摩诘天急行军至此，就是打算一鼓作气攻下大潼关的，在其他仙宗还没回过神之前。中军大帐会议结束之后，紧接着就是击鼓进军了，想办庆功宴的话，最快也要等到战后。阴素霓为什么会下这样的命令？
再说她的吩咐是“精一席、备十席”。
这意思就是只做一席精馔，余下的按普通规格来做。
也就是说，贵客只有一桌。
若是当作庆功宴，这未免也太少了。
除非——宁小闲目光一转，除非阴素霓打算宴客。
在这当口儿，在这样的深山老林里，谁会上摩诘天的大营来作客？
更重要的一点是，谁值得阴素霓这样隆重对待？她可是摩诘天堂堂二公主！
孛蜜儿要做的杂活儿很多，和其他女官一样，所以营地临时搭起的后厨立刻忙碌起来。和相对纯朴而原始的沙度烈不同，摩诘天的王室已经传承了十余万年，繁文缛节极多，像阴素霓的吃、穿、住、用、行，都是极尽考究，比起中京曾经的老牌贵族们也不遑多让。否则她一个人出行怎会要带上二百余人的近侍团？
孛蜜儿分配到的任务，就是去山林里拣野苹果树枝。开小灶的厨子自然用得起真火，可是果木炙烤出来的饭食才有特殊的清香——并不是所有事情都能用神通完成的。至于饭食材料，粗使女官根本没资格去碰。
第2362章 偷溜
她进出后厨匆匆几眼，看到琳琅满目的物料，大厨正取出一大块肋排，新鲜得仿佛还在滴血。案台上还摆着一整排香料，她能快速辨出其中大部分的味道，于是知道这一回大概要做的是果木慢烤的小排，再配上类似于迷迭香的味料。毕竟她最好这一口儿，在沙度烈王都居住时，从乌谬那里得来的薪资倒有一大半都花在了厨房里，直到她离开天外世界时还带走了许多特殊的香料和食材。
另一位则在挑螺肉。从天外世界西海边带过来的海螺，个个都有拳头大。注意，这是拿蛮人大汉的拳头作比较，而不是宁小闲的，因此个个其实都有砂钵大。这是飞水氽过以后挑出来的螺肉，再放进卤汁里去冷卤，她甚至看到腌料里有樱桃汁。
在天外世界，哪怕是贵族要吃到这样的水果也不容易，何况行军时？
所以贵客的来头一定不小。
宁小闲飞快地搬了柴禾上来，然后“一不小心”撞到了一等女官的身上。
这位女官名作唤铃，是阴素霓的贴身侍女，二公主最忠诚的耳目。冷不防被撞着了肩膀，她柳眉倒竖，将孛蜜儿推出去一丈远：“你瞎了吗？”
她修为不弱，孛蜜儿脚步不稳，险些跌倒。上级女官赶紧越众而出，赔笑道：“臭丫头第一次随军，不懂事，您别跟她一般见识！”
唤铃哼了一声，横竖这一撞也不疼，自己又是领命而来的，也懒得和一个小小的粗使女官计较：“贵客将临，公主特地交代了，对方喜甜，冷盘和点心可以适当做甜一些。”
公主的命令，谁敢不从？众人都是点头呵腰。
唤铃螓首微仰，也如自己的主人那般矜贵着离开了，却没发现方才一撞以后，就有一缕淡得肉眼几不可见的黑烟附在自己的短袖里，悄悄钻了进去。
那是宁小闲带在身上的涂尽魂魄分身，刺探军机最是好用。
又过小半个时辰，军议完毕，大军开拔奔赴前线。这时宁小闲也基本探明了这边的情况，原来乌顶山脉天隙的另一端，开在天外世界摩诘天和圣域的交界处，原本就比较荒凉，开启以后过了好几个时辰，才被蛮人发觉、上报。等到摩诘天治军前来，已经是足足两天之后的事了（天外世界时间）。
摩诘天原也没将这穷乡僻壤放在眼里，直到从地图上辨认出大潼关的位置重要，才在前期派来七百人的先遣部队夺城。在摩诘天想来，这大山里的大潼关与其说是城，其实等同于镇，常住人口不到六千，能有什么战斗力？派这么七百多人来攻城已经很给面子了。却不料驻守大潼关的天心阁修士还是相当给力的，并且朝云宗门下前天才赶到，如今就住在这里。两方一交手，大潼关的地形又特殊，于是这七百多蛮人勇士被打得灰头土脸，最后能活着回去的只有寥寥数十个。
摩诘天吃了这样的闷亏当然不肯罢休，打探了大潼关的虚实以后即派出五万人队伍，着阴素霓为督军。
虽然近侍团无人提及，但宁小闲将整个南赡部洲的兵力排布情况背得烂熟于胸，这时一下就明白，摩诘天出动大军未必只为了一个大潼关。
因为由此往西北方向七百里的凤头山就是另一个天隙开放的地点，那里已经进入了南赡部洲另一个仙宗西夜的势力范围。
宁小闲和青鸾一直保持着信仰纽带的联系，能够源源不绝从她那里获知不断变动的天下大势。这场旷世大战已经打响了将近两天时间，但是南赡部洲地域太广阔，众多宗派又是各自为战，通联很不发达。如今泛大陆战争如火如荼，可谓遍地开花，不过宁小闲和长天在战前研究天外世界的兵力布署时就看出，摩诘天隐隐有盘踞南赡部洲中北部的意图，这主要是因为它境内的天隙主要开往中州以北、以东地区，方便它聚拢优势兵力。
蛮人进军南赡部洲之后面临的最大问题，当然是抢滩成功以后兵力太过分散，容易被各自包剿，毕竟南赡部洲仙宗在这里还是占据了主场优势，因此依托天隙地理分布、快速召集部队就是当务之急。摩诘天必定想攻下乌顶山脉，打通南北通道，然后返身支援东北部战场，毕竟和西夜抢地盘比起这里要艰难得多。
孛蜜儿的职责在后勤大营，打仗并不是她的份内之事，冒然跟上徒惹怀疑。这时摩诘天大军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山路的尽头许久了，宁小闲心里有计较，头也不抬，坚守在孛蜜儿的岗位上。
她动作麻利，那个一直很照顾她的二等女官在边上看了笑道：“你今天倒是开窍了，难得，难得。”
她抬头，腼腆一笑。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柴禾用完了，后厨的灶火渐暗，任大厨怎么挑弄也没用。他骂了一声：“都是夯货！”拣来的柴太湿了，燃烧就不够充分，还总冒出来难闻的黑烟。这样做饭可不成，他抬眼一扫，“谁再去弄些柴禾？挑干的拣会不？”
话音刚落，宁小闲就应了一声“我去”，
大厨瞪她一眼：“再拣湿柴来，我就把你的腿卸了，送贵客尝一尝烟熏火腿！”
在众人注视下，孛蜜儿不敢吱声，扔下手中的活计，飞快往外跑去。
对面的山谷长满了野苹果树，大厨指定的果木就得在那儿拣，不过营地接近山峰位置，这么下去再上来可是十好几里最难走的山路，陡峭处还要四肢并用，一不小心就跌个粉身碎骨。这么危险又吃力不讨好的活儿，当然没人跟她抢着干。
她就这样在营地守卫面前大摇大摆走了出去，下山路基本都在守卫视野当中，不过乌顶山森林常见奇峰突起，她走不多一会儿就消失在巨石后头了。
几息以后，暗林中即有一头金鹰扑扇着翅膀飞上枝头，冲着营地歪了歪脑袋。它周身浅褐，只在翅膀上有两圈白羽，甚是神骏。
第2363章 还施彼身
不过守卫一眼看出这就是普通猛禽，半点儿妖气也没有，因此嘘了几声将它赶跑。
金鹰振翅而起，箭矢一般射入了高空云团当中，旋即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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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里外，大潼关。
建在悬崖之颠的大潼关，是名副其实的山城，城市其实分布于排云路两侧，呈现狭长的“之”字形，城中央最宽阔的广场，长度不过四百丈（一千二百米），宽度仅有一百丈（三百米），也是削平了山峰形成的。
这地方太过狭窄，大军连翻个身都难。同样地，攻打这座高城的敌人也会觉得老鼠拉龟、无从下嘴。大潼关两边都是万丈深渊，城中还开启了禁空阵法，范围覆盖面很大。就算蛮人体能超常，可以翻身越岭，然而这里地势实在太险峻，连个落脚之处都不好找，仗要怎么打？
只有一个办法：正面强攻。
偏偏大潼关居于深山，前几年刚遭过仙匪抢劫，因此护城阵法经过了加固，连城门都换成了西山铜打制的，直将整个山城造得碉堡一般。
如果在平地上，大潼关再坚固两倍，摩诘天都能将它轻松拿下。可惜，这里是整个中北部地区最雄奇的险峰，在羊肠小道上，摩诘天的队伍生就施展不开！
如果是这样也就罢了，多做些水磨功夫总能攻开。麻烦就麻烦在，大潼关中时常飞出禽妖，对着蛮军就是一顿神通攒射，狂轰滥炸。禁空领域只禁飞行类术法，对鸟类天生的飞翔本能却不可奏效。尤其领头的是一只三丈多高的大白鸟，顶生凤冠，目具双瞳。它冲入蛮军当中如入无人之境，铁羽钢翅挥展之间，不知道教多少人开膛破肚，端的是威风凛凛。
这头大鸟居然喜欢近身肉搏，并且明显精于此道，不知道多少蛮人勇士上去阻拦，要么被它挥翅一剖两半，要么就是被钢喙啄断了颅骨而死。军中混元境闻讯赶来，不过这白鸟狡猾得很，仗着自己进可攻、退可飞，来去自如，就是不与混元境正面冲突，只对着普通蛮兵大开杀戒。
可怜后者根本击不破它的护身罡气，这里又是狭窄异常的排云路，躲闪不便，城头上的修仙者就望见城门前相对宽阔的道路上，白鸟飘忽的身影几乎化作了一条线，凡它所经之处，蛮人士兵纷纷呼号着掉入深渊，那场面真和下饺子差不多。
不过蛮人最珍贵的品质之一，即是百折不挠，生生就用人命顶着，将战斗的中轴线慢慢推向了城门。这时就看出两边兵力对比的悬殊，甚至不到三十比一，大潼关的守城再拼命，人数上毕竟落在了下风。
排云路的尽头，也出现了巨型蛮兽的身影。这些家伙身高在七丈以上，臃肿的身材几乎将整个路面占满。不过这些家伙浑身被坚甲覆盖，头部显得格外硕大，大约占到整个身体的四分之一，看起来像巨型的攻城棰，脑门儿上还长着一根巨大的独角，仿佛一柱|擎天。
明眼人一看便知，这是为了攻下坚城而专门培育出来的蛮兽，甚至其额头上还有中空区域，内储积液以降低强烈撞击给脑部带来的震荡。
城中修仙者一眼望见，脸色都不由得一白。大潼关的城门修得再坚固，毕竟和中京不能相提并论，没有防护得那般彻底，能被这怪兽撞上几次？
转眼间，蛮兽就开始奔跑，这样庞大的生物起步慢、加速周期长，起先只能小步，后面步伐越跨越大，带得风声呼呼作响，地面更是筛糠一样抖个不停，像是下一秒就会坍塌！
那头白色大鸟长鸣一声，也知这些东西真正跑起来就再难有甚能挡住它们，因此蛮兽才刚加速，它就在半空中一个盘旋，直扑了下来！
哪怕是在高速运动中，它的身姿也依旧优美得仿佛翩翩起舞，同时敛翅、伸爪，行云流水般的动作充满了协调的、难以言述的美感。
“重明鸟！”
在场的摩诘天大能熟读南赡部洲资料，对战盟大将如数家珍，这大白鸟的体貌特征又很特别，因此第一眼就辨出它是隐流的白色重明鸟七仔！
眼看它就要逮着第一头蛮兽了，远处的阴素霓轻哼一声，忽然弯弓、搭箭！
她用的是一把铁胎弓，弓身都快和她一样高了。相比之下就没人会注意却是搭上弦的箭支了，毕竟它和寻常箭矢一样呈现淡淡的褐色，材质不知道是甚木料造的，除了箭头有些儿生锈以外，连箭翎都缺了两根，残缺不全。
它的卖相太差，阴素霓拉满了弓之后，忽然有微风聚拢过来，萦绕箭头。
“嗖”一声轻响，长箭离弦而出，直取白色重明鸟。
阴素霓出生不过数十年，道行当然精深不到哪里去，七仔眼角余光瞥见她的举动，原不把她当一回事儿，正要将眼前的蛮兽直接掀翻到深渊中去。这个时候，飞行中的箭矢突然加速！
阴素霓的臂力、修为，决定了她射出来的箭并没有多大力量、多快速度，莫说是七仔这等以力量见长的妖怪，就算驻守这里的天心阁修士，提起精神来也不一定就躲不过了。
可是这支不起眼的长箭才走到一半，箭头上忽然闪过一点亮光。
光芒那般微弱，多数人根本都未注意，自然更看不到箭头在刹那间忽然亮如明镜，上面一闪而过的，是七仔完整的身影！
这是牢牢锁定了敌人。毫无预兆地，箭矢的速度忽然加快，至少是原来的十倍，不对，至少是二十倍有余！
不要说旁人了，就算在七仔的感知里，它前一瞬明明还在千丈之外，下一瞬就电射至它面前！
就好像它是直接穿透空间，直取七仔凤目！
这样的速度真叫他震惊不已，这样的跳跃方式也让他觉得熟悉不已。因为——
因为这就是他自己行进的方式！
这只不起眼的旧箭，居然复制了他的行动方式和速度！
第2364章 转局
白色重明鸟是天生异种，只到仙人境界，其速度就快得真仙都赶不上。这里有无数蛮人都对他恨得牙根儿痒，可是自己的神通才发出来，它早就挪了位置，连追踪都很难。这样棘手的敌人，对付它最好的办法，莫过于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箭矢直奔七仔双目正中而去，一旦被打中大概就是脑浆迸裂的结局。
七仔这三百年来经历的大小征战也不知道有多少，千钧一发之际，他艰难地偏了偏头，右翅回护。
于是这一箭干脆俐落，洞穿了他的右翅。
敌我双方一起大哗。
重明鸟看起来优雅纤长，可是谁也不怀疑他的防御力至少不弱于这些重装的蛮兽。这么不起眼的一支小箭，就能穿透他的羽翼？
莫不是隐流麾下的重明鸟，其实外强而中干？
七仔强忍着痛一声不吭，依旧扑扇着翅膀将第一头蛮兽掀翻入无底的深渊。然而箭支射入的角度极是歹毒，赫然穿透了他的背肌，让他不能再振翅飞起。
鸟儿失去了飞行能力会有什么后果？
先前被他调|戏得七窍生烟的蛮族混元境们，现在狞笑着冲了出去，打算把这魂淡揍得老婆都认不得他。
更糟糕的是，这么一耽搁的功夫，余下另两头蛮兽的速度已经提了上来。摩诘天这回派了三头蛮兽过来，因为大潼关城门下还有一片空地，那里原本是特地修整出来给远道而来的商队通关用的，现在正好容这几头庞然大物冲刺和调头。
它们完全奔跑起来的模样就像火车头，要将拦在眼前的一切都践踏、碾碎！
七仔这时候就拦在它们面前，即将受到至少两名混元境的攻击。
他一个人深入了敌后，周围都无同伴，天上的禽妖已经往这里轰来神通，但对混元境来说却不难挡。
这时候他还能作什么？至少旁观者都不觉得他还有甚抵御之法。
七仔长啸一声立了起来，对着蛮兽作了个跃跃扑击的姿势，连着受伤的翅膀都微微张开，看起来声势更涨。
身陷如此囹圄，他居然燃烧出了更旺盛的斗志，居然还打算肉搏到底。
谁都说不清这到底是困兽之斗，还是悍勇无伦。
观望这一幕的蛮人都露出了尊敬的眼神。
蛮族是个崇尚勇武的民族，从来不吝惜这样的褒赞，哪怕是投给自己的敌人。
就在这时，奔跑的蛮兽忽然发出了一声嘶吼，声音中充满了痛苦，还有——
还有虚弱和喑哑。
众人一直将注意力投射在七仔身上，投射在场中的几个混元境身上，被蛮兽的吼声唤回了神儿才发现，这两头怪物原本庞硕如小山，可不知从何时起，它们身上覆盖着一层淡淡的红光，那般鼓胀的肌肉居然瘪了下去，瘦得身侧肋骨的形状都历历可见，甚至连脑门儿上的独角，角根都变作了惨白色。
并且这种异变一定是猝然发生的，因为它们还处在高速运动当中，甚至连脚步都刹不住，依旧顺着巨大的惯性向前冲。
这会儿若是细看，当会发现人群中不知何时出现了星星点点的青色鬼火，只不过光天化日底下，战场上又是烟尘弥漫，它们实在不怎么起眼。然而不止是蛮兽，紧接着众多蛮人士兵身上都泛出了红光，甚至欺身而来的那两位混元境都不能幸免。
中者，都感觉到一阵头晕目眩、神昏气短，像是在烈日底下奔行了三天三夜，不仅口干舌燥，身体每一个细胞都在抗议自己的筋疲力尽。
混元境的本源更加强大，未被削弱至此，却也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力正在源源不绝被抽取出体|外。
下一秒，空气中飘浮着的数十朵鬼火忽然一齐炸开，化作青莹的流光覆到七仔身上去了。
重明鸟的伤口当中顿时逸出一阵淡淡的黑烟，那是附在箭上的煞气被驱逐出来，他的肌体终于可以开始自愈了。
青光还没有消失。
就在三方即将迎头撞上的时候，说时迟、那时快，七仔忽然振翅而起，扬起的猛烈罡风将附近的蛮人都吹得七零八落。
间不容发之际，他居然重新飞了过来，还是那般矫健，还是那般英武。
就好像他从未受过伤一样。
众人目光忍不住落到他右翅上。
那里，一个破口都没有。
这么短短一瞬间，他的伤口居然就愈合了。
这不合情理。
排云路上，两名混元境将迎面冲撞来的蛮兽都甩到了深渊里头，横竖这些大家伙看似双目大睁，其实倒下的瞬间已经失去了生机。
“领域！”其中一人忍不住怒吼道。
这样邪门儿的、能对所有人都生效的神通，只可能是某个大能的领域！
大潼关里的大能，不止重明鸟一人。
望着盘旋在天空的白色重明鸟，远处的阴素霓皱了皱眉，转头下令：“鸣金，收兵。”
这城里若再多一个仙人出来，己方想拿下大潼关的难度就增加了五倍不止。在摸清对方虚实之前，最好不要让兵卒白白送命了。
再说，她手里还有底牌，这个时候却揭不出来。
很快，蛮人大军首尾变向，潮水一般退向远处去了。
他们撤退了。
大潼关的守兵怔了好一会儿，才蓦地欢呼出声！
这一仗打得虽然艰苦，到底是胜了。
他们成功保住了大潼关。
白色重明鸟带着一众禽妖翩飞落地，重新化作人形，附近的天心阁与朝云宗修士当即围了上来，郑重感谢。
七仔对他们可没有解救的义务，纯是善举。
这一番清点下来，朝云宗修士因为出力最多，折损的人手反倒也是最多，当场阵亡了八十余人，其首领是渡劫前期修士，名为刘泫。
刘泫自身喘息方定，即拱手作揖道：“七先生的领域当真厉害，一下就扭败为胜。”
七仔目光一闪，不过话到唇边却变成了洋洋得意：“客气客气，要击退区区两名混元境原也不费什么功夫！”
刘泫低声道：“远处射来那一箭，好生厉害。莫非也是大能？”
第2365章 赶不来的援军
七仔摇头：“不，是个小妞射出来的。她本身道行不深，反是箭上大有蹊跷。”回想那一箭，他其实还有两分胆战心惊。那蛮女并不强大，什么法器甘愿委身于这样的主人呢？除非她一生下来就是命定之主，就如当年南明离火剑之于余英男。
以刘泫眼力，只能望见那一箭出自对方大营，唯有七仔这样神念笼罩了全场的，才能看出究竟。当时阴素霓身边至少有两名混元境跟着，却不投入战斗，否则战场的形势很可能立刻改写。
这倒不是他们耍大牌或者阴素霓太任性，而是摩诘天王室的规矩：王族的候选继承人参战时，应有混元境以上高手贴身护卫。这些高手只保护王室子女的安全，不参战，不受其指使、支配。
简单来说，就是这两人明知自己出手一定能改变战局，他们依旧是想也不想就拒绝。如果自个儿跑出去打仗打架了，结果他们要保护的公卿反而被人趁虚而入杀掉，那就是他们的失职了。
想想地球上国家|领导人身边的保镖，也不会去冲锋陷阵杀敌，就是这个道理。
七仔平日吊儿啷当，心眼儿却不糊涂。这是摩诘天的大军，那个年轻漂亮的女郎看起来手掌大权，她身边明明有混元境可以改变战局，却不参战。把这几点综合起来，七仔基本也能把她的身份猜出几分，更何况……
他不着痕迹地往树上看了一眼，城门边上有一株苍松，枝叶虬结，颇具气势，并且居然在方才激烈的战斗中存活下来。现在，松树的枝头上伫着一头金鹰，正往几人方向看来。
七仔和它目光一触，即伸出手，食、中二指在树干上轻轻磕击两下。
树上的金鹰动了动爪子，七仔也将目光移到一边，不再看它。他的动作自然得很不起眼，旁人还当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性动作，却不知道这是有外人在场，他不能叩首，遂以磕指代替了行礼。
七仔呼出一口气：“那是摩诘天的二公主，阴素霓。”
众人都露出惊讶之色，紧接着脸上神情就转为沉重了。谁料到这么一个偏僻的小山城，居然能劳动摩诘天二公主亲自带兵前来攻打？反过来说，阴素霓都来了，摩诘天又怎么会善罢甘休？这两次进攻只是前菜，恐怕大潼关后头面临的攻击如狂风骤雨，大家真能挺到那个时候？
刘泫沉吟稍顷，问七仔：“大潼关地理位置要紧，失了它，我们后面都很被动。”
七仔看出他还有强留下来的念头，不由得脸色一沉，“这么点儿人，就算再加上我，恐怕也扛不过下一轮进攻！摩诘天的后援可是源源不绝赶来。”
刘泫和天心阁的修士们互望了一眼道：“最近的援军，何时能赶到？”
“乌顶山脉东南段归属于玄武之子沉夏，就算他的大军能赶到，最快也得十个时辰以后。何况——”七仔是最先赶到这里的，大军哪有他的速度，是以最快也要隔天才能抵达。他有些儿不高兴了，“沉夏的军队以海妖为主，在山顶上作战可不是他们的强项。”
他和沉夏的私交不错，深知海妖在陆地上作战的尴尬，别的暂且不提，海妖上陆以后需要定时大量饮水，以保证皮肤的湿润，并且多数海妖都不能飞行，除非境界已经提升到渡劫前期——这也是本界的守衡规则在作怪，能够海陆空畅行无阻的，只有天道的宠儿龙族和某些珍罕的灵兽。
对于蛮人的整体战力，七仔现在也大致了解。什么大局，什么时势，那都是上位者去伤脑筋的，他就不希望自己的哥们儿作些无谓的牺牲。
“西夜呢？”西夜的领地离这儿更近，如果派出援军，理论上会更快抵达。
“它和摩诘天正打得不亦乐乎呢。”七仔摇头，“摩诘天的主战场在那里，大潼关和西夜的领地正是背道而驰，中间隔着摩诘天的大军。他们根本不可能抽调人手来帮你们。”
刘泫望了背后的同门一眼，沉声道：“如果只要再等上十几个时辰，或许我们还能坚持下来。”摩诘天的第一波和第二波攻击已经被打退，重振旗鼓大概也要花上不少时间。十几个时辰，听起来并不是那么遥不可及。
七仔不吭声了。沉夏出兵援助大潼关，是神君大人的命令，连他也不能违抗。
好一会儿，他忽然又开了口：“你这里可有乌顶山脉地图？”
这话锋转得太快，刘泫一时没跟上节奏：“什么？”
七仔不耐烦道：“这里既然是天心阁地盘，你们手里会有乌顶山脉的详细地图罢？”
边上的天心阁修士接腔了：“有的，请随我来。”
“不必，你拿到这里来。”七仔撇了撇嘴，“你那大厅里憋气得紧，我可不想再进去。”说罢，往树上看了一眼。
众人无语。这位隐流的七先生的确战力彪炳，神勇过人。但这性格嘛，就实在有点儿……
七仔对此视若无睹，继续大大咧咧地催促：“快点，时间不等人！”
天心阁修士一溜烟儿跑进城里，不多时果然拿了个储物袋回来，隐流的七先生既然不愿进厅里去看，他只能取出里面的沙盘往地上摆。
他启动阵法，盘中的沙子即悬浮起来，不一会儿组合成了一连串儿立体的模型，有突兀的奇峰、有险骏的山脊，正是乌顶山脉缩小了万倍的模样。
七仔目光一扫：“我们现在在哪？”
“这里。”天心阁修士替他指了指。
七仔停顿好一会儿，忽然伸手在沙盘上三处地方各点了一下：“这是分布在大潼关附近的湖泊吧？天然形成？”
天心阁修士凑上去看了看，摇头道：“不，那原本只是几个山谷，当地人为了吃水方便，围挡起来蓄水的。这里很少下雨。”他补充了一句，“乌顶山脉以西以北雨水充足，乌顶山脉就得隔上三、四年能下一会儿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