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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风行水云间     宁小闲御神录txt下载     宁小闲御神录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336章 那一箭

    诡异的是,不止一人看见它的轨迹,甚至不觉得它有多快。孤木部族也有百年难得一见的强者,这时当然打算上前阻拦,却发现身体格外沉滞,别说扑前抵御了,就是连抬起小指头都费劲。

    即便是隔着湖水观看影像的曹牧,居然也生出几分这样的感受。他比孤木部族任何人的见识都丰富,这时一下想通了其中关键,脸上不由得豁然变色:

    这一箭,阻断了时空。

    如果宁小闲在这里,就明白速度是关乎时间的矢量。当时间被压缩到极限,速度也就趋近于无限快。混元境以上的强者凭借肉眼大概可以勉强望见它,然而身体的反应却是完全跟不上了。举个最简单的例子,人眼能捕捉到蚊子飞行的路径,可是伸手去打就未必能打得到了,这就是身体的反应和协调性跟不上。

    当然修仙者本不该存在这样的问题,可惜凡事都有极限的,这支飞箭的速度,很明显就突破了绝大多数修仙者的反应速度,令他们避无可避。

    巨树古纳图当然不会坐以待毙,这时就凝出来三百木盾,挡在飞箭前行的道路上。

    这三面木盾简单朴素,就是虬结的硬木,表面覆盖藤蔓,还闪着浓郁的青光。不过谁也不会怀疑它的坚硬度大概要胜过金刚石至少百倍。

    转眼之间,盾、箭相击。

    第一次相击,盾破、箭出,干脆俐落。

    旁观者还来不及眨眼,神箭就飞快地击中了第二面盾牌。

    然后是第三盾。

    这些古纳图精心凝造出来的巨盾,居然连区区一支飞箭都拦不下!

    这一箭之声威,当真要连天地都变色。

    不过连穿三盾以后,飞箭的速度终于放慢了。

    尽管只有那么一丝丝,然而高手搏命,这一点儿破绽就如白驹过隙,让战机稍纵即逝。

    趁着这宝贵已极的空档,古纳图庞大的身影忽然从原地消失了。

    原地只留下一个巨大的空洞,就像战争结束以后人们见到的部落遗址正中的大洞。

    就连曹牧都看得眉头一跳。那么华盖参天的一株大树,没手也没脚,说消失就pia地一声没了?

    不过古纳图的失踪也只有短短一瞬,约莫是一秒以后,巨木磅礴的身形又自虚空中徐徐浮现出来,依旧是立在整个孤木部族的正中央,根本不曾挪动毫厘。

    它消失又出现的速度太快,快到不少孤木族人伸手去揉眼——他们还以为自己眼花了。

    曹牧屏息,看出古纳图这是遁入虚空当中躲避神箭的追击。

    他当然知道这场战争的结果已经注定,这时不由得暗自叹息。

    果然古纳图的身影消失,神箭也跟着消失;古纳图的身影出现,神箭也是如影随形,再度出现在它身侧,还是那个方位、还是那个角度,而后深深地扎进了巨木的树心!

    从曹牧的角度,甚至还能望见木屑飞溅,感受神树发出的无声却强烈的波动,显然这一箭之凶狠凌厉,已然重创了古纳图。

    画面到这里,突然又中断了,因为湖面上又飘落了新的树叶,泛起新的涟漪。湖面上,开始讲述新的故事。而曹牧还在为方才那一箭心潮澎湃。

    他当然知道射出那惊天一箭的人是谁:

    蛮祖。

    和蛮祖的震天名气相对应的,是他出手的次数极少极少。唔,其实应该说是见过他出手还有命活下来的人本就寥寥无几,更不用说时隔几万年以后了。曹牧观想那一箭的威力,都觉得自己获益良多。要知道虚空并不是个单一的维度,而是无穷位面的叠加、拼合与相互作用,能在无尽虚空中追击到古纳图,只能说明蛮祖对大道的理解远胜于前者。

    第三片叶子落下来触发的场景暗无天日,只有凝视细观才能发现这是地底深处。这一幕在孤木部族覆灭以后又不知过了多久,才忽然有了光。

    借着光,曹牧才发现这是一个巨大的岩洞,洞底缩着一株小小的植物。从外观来看,这是缩小了数十倍的古纳图,只不过气息奄奄,连树上的叶片都蔫了,时不时飘落一片,叶子落到地上就化作了飞灰。

    而光亮来自于一个俊美而优雅的男子手中的明珠灯。

    这个人,就是乌谬。

    曹牧看到这里,已明白这是当初乌谬在地底深处找到古纳图的场景,很干脆地伸手一拂水面。湖水漾开,方才的景象顿时不见。

    曹牧站了起来,朗声道:“你被唤为隐流的玄天娘娘,竟连出来一晤的胆量都没有么?”湖中这几段影像一出,他顿时就明白了,宁小闲已经知悉他的到来,并且神树古纳图的确为隐流所得。

    山谷依旧沉默。曹牧冷笑一声,终于耗尽了耐心,举步向大树行去。

    眼前这一泓湖水看着清澈见底,实则深不可测,但他依旧走了过去,如履平地。紧接着,他手中褐光一闪,已执出一把长杖,用力击在树身之上!

    杖长六尺,几乎和曹牧一样高,木质纹理,然而上面布满了片片瘀褐,像是血液干涸以后的颜色,甚至空气中都充斥着淡淡的血腥气味。这把原本普普通通的法杖,顿时显出了狞恶的味道。

    杖头嵌着一枚巨大的水晶。

    如有天外世界的其他大能在此,当会望之色变。因为这把法杖嗜血又噬魂,到现在至少吞噬了千余强者的魂魄和血肉,因此又被称为“千魂杖”,其杖顶的水晶出自一头强大的白龙,乃是蛮族王室的昔日旧藏。千魂杖的威力强大,被击中者即受怨魂缠身之苦,乃是曹牧最趁手的法器之一。

    这把法杖一祭出来,曹牧周身的气势就变了,变得阴寒而幽戾,再不是那个慈眉善目、人畜无害的和蔼长者。

    他虽然不以气力见长,但力量依旧非同小可。法杖击在树身,“卟”地一声震得满树乱颤,又在二者相触之处蚀进去一个黑点儿。

    黑点原本只有鸽子蛋大小,可是一旦出现就飞快往外扩散,那速度让人想起了墨汁在水中晕开的场景。

第2337章 她的条件

    大树微微颤抖,再次将身上的煞力都集中到树叶当中。

    于是数不尽的落叶飞扬,在水上荡开重重涟漪,湖面上的影像一段接一段出现,又一段接一段消失,光怪陆离。那其中的画面,有曹牧了解的、熟知的,却也有他闻所未闻、惊而恍然的。

    毫无疑问,这些都是属于古纳图的记忆,每一片叶子代表了一段曾经发生过的事实。神树的一生太漫长太悠久,它见证过的沧海桑田,甚至远超这世上任何人。

    古纳图的记忆出现在这里,就说明它的确是隐流从天外世界盗走的。

    乌谬心心念念想要追查的盗贼、细作、幕后黑手,就这样近在咫尺。饶是曹牧心性坚若磐石,这时也不由得捏紧了拳头。

    天外世界的时间流速比南赡部洲要快得多,从沙度烈发生政变至今,其实已经过去了四年。这段时间里,沙度烈痛定思痛,又成为了单一的君主制,在获取情报方面也下了很大力气,算是恶补了关于南赡部洲的大量功课。乌谬了解得越多,对“重溪”的真正身份也就越加怀疑:

    天隙的完整资料,是战盟向赡部洲发布的,这一点几乎不需要证据,人人都知道。

    战盟的巨头之一,是撼天神君领导的隐流。

    撼天神君身负乙木之力,而昔年乌谬的领域被破除、小树古纳图被盗,一前一后相隔不到几息的功夫。可见古纳图压根儿没有反抗,是乖乖跟着对方离开的。

    神树虽然式微又虚弱,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总不能真像一株无知无觉的盆栽那般被人随意偷走,除非窃贼那里也有它想要的东西。

    对它来说,那很可能就是比地心真源更好的宝贝——乙木之力。

    所以早在这次入侵南赡部洲之前,乌谬实际上已经将目标定在了隐流身上。于公,沙度烈要在南赡部洲占一席之地,以谋求更广阔的生存空间;于私,他和隐流的妖王之间有不共戴天之仇要报。

    这一点,敌我双方都很清楚。曹牧更是明白,宁小闲今日既然将这层薄薄的窗纸都捅破了,一定有她的用意。

    现在,大树上只剩下最后一片叶子了。

    它的颜色最是青翠,也坚持得最久,曹牧亲眼看着它一点一点被煞力腐蚀,心中也是暗觉吃惊。

    身为巫凶,他的力量比其他蛮人都特殊,宁小闲不过一介凡人,化出来的幻境居然能对他的煞力抵抗至此?即使是圣元境/仙人境的大能,也不可能做得比她更好了。

    九重劫仙,居然就有这样的本事?

    在他的注视下,在所有煞力的合力包围下,枝头最后一片叶子终于也飘然而落,不过这时它还是半青半黑,并未被完全腐蚀掉。

    当然,它也落到了水面上。

    而后,湖面再度泛起涟漪。曹牧已经看出一些端倪,正想将它拨乱,湖中出现的却不再是影像了,而是声音。

    叶片掉落的位置,波纹一圈圈往外荡漾,像极了声波的传输。

    有一个熟悉的声音从中传了出来:

    曹大巫医,别来无恙?

    这声音并不清脆,听起来也平庸得很,只是个普通的女声。曹牧的瞳孔却骤然一缩,伸出去的手也顿住了。

    这是重溪的声音,他绝不会认错!

    怪不得,她能将王储啚炆玩弄于鼓掌之间;

    怪不得,她能将沙度烈王都搅得风生水起;

    怪不得,连乌谬都要啧啧称赞她的聪慧,甚至在她手里栽了个大跟头。

    他们原先还以为沙度烈真地出了这样难得的人才,如今证据确凿无误了,曹牧才忍不住喟叹:除了能将整个南赡部洲闹得天翻地覆的玄天娘娘,像这般惹出了泼天祸事还能全身而退的主儿,天底下能有几个?

    “想必你已经知道我是谁了。”那声音继续道,“大家都这么熟了,我也不说客套话。大监国……哦不,如今应该称作特木罕了,他想要的东西的确在我这里,甚至生命果实我也可以双手让出,不过么,有条件。”

    条件?曹牧白眉一扬,法杖抬起,底端重重撞在地面上。

    ”嗡”地一声,余韵不绝。

    像是击穿了一层古怪而轻|薄的壳子,细而密的咔嚓声不绝于耳,周围的一切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纹。湖面上的波澜还在继续,属于“重溪”的声音也在继续:“沙度烈要拒绝五次圣域或者摩诘天的出兵请求,无论是联合出征还是紧急援助,人数在两万员以上。”

    “我知道沙度烈和另外两家约定互助守望,不过以特木罕的聪明才智,一定可以折衷、圆场。”水面,涟漪渐趋于平缓,所以她的语速提快了,“为表诚意,生命果实我先双手奉上。”

    生命果实!

    曹牧怵然动容。乌谬悉心照料古纳图二百多年,为的不就是这一枚生命果实。这传说中的妖女恁地爽快,居然先将生命果实拿出来了?不过他已经察觉宁小闲根本不在附近,因此并没有吭声。

    果然这声音接着道:“曹大巫医莫急,一会儿你就能见着生命果实了。我真心希望,你方才没将我家的树给捣毁了,否则……”她咯咯笑了两声,“它只能充作订金了,待沙度烈完成了与我的协定,我会再奉上尾款。”

    水面最后一丝波纹终于也消失了,只有淡淡的尾音传入曹牧耳中:“请转告特木罕,生命果实凝出来艰难,要毁坏却很容易,莫要……自误……”

    最后一字也消失的同时,整个镜像世界叮啷一声,碎了。

    天地间清明一片,曹牧的神念顿时毫无阻碍地扩散出去,从方圆数十里一扫而过。

    一无所获。

    宁小闲果然不在这里,他又失误了,未料到她居然能将自己的领域和幻象固化——这个境界、这种神通,原本只有真仙以上的强者才能涉猎。

    关于她的情报,沙度烈还是掌握得太少了啊。

    这山谷当中赫然又恢复了漫山遍野的绿植,清幽可人。

第2338章 头款

    古木争抢着阳光,林间弥漫着淡雾,泥土里掩藏着菌菇,甚至曹牧还记得左手边一棵木荷曾被雷劈得乌黑,可是后来又重新发了青芽——这一幕场景,就和他初至山谷时一模一样,若说有甚不同,除了谷中确有一口小湖以外,就是山中鸟鸣啾啾,树干里隐藏着虫豸,他甚至看到一头啄木鸟凿开树皮,叼出一条肥胖的虫子。

    原来,这才是真的。

    镜像消失,却有两样东西留了下来:

    大树、小湖。

    煞力已经侵蚀掉大树的树干,这棵原本枝叶婆挲的大树却没有推金山、倒玉柱一般轰然砸向水面,而是通体焕发微弱的青光,而后越缩越小,越缩越小……

    到得最后,居然从华盖满山谷的参天大树变作了核桃大小一点莹光,从湖底冉冉上浮。

    曹牧一把将它捞起,顿时感觉到手心传来温暖而澎湃的感觉。那是与煞气完全相反的力量,如旭日东升、如春水初涨,令人心中充满了希望和喜悦。

    这是生之力,他手中这个和杏子同样形状、同样大小的碧绿果子,就是乌谬心心念念想要得到的生命果实。

    然而这果子当中的力量并不纯净,因为几乎在转眼之间,他就察觉到其中涌动的暴戾、阴冷、血孽之力——

    他熟悉得很,因为这是他的力量。

    想起宁小闲方才的笑语,曹牧不由得苦笑。这妖女大概算准了他会对湖中的大树出手罢?毕竟原先他以为她人在这里,而巨木就是这一切幻境的阵眼,自然要去损坏、试探。

    可是生命果实这样脆弱,哪怕只渗入了一丝丝煞力,它也会被污染,再不纯净。

    要解除乌谬的诅咒,曹牧就需要一颗完美无缺、纯净无瑕的生命果实。手上这一颗,即使他抽出了其中的煞力,也不足以用于解诅了。

    难怪这妖女有恃无恐,貌似慷慨地送出这一颗,只不过是证明她手里的确有乌谬想要的东西。

    这一回合,是他输了呵。

    曹牧收起生命果实的同时,东方天边的山尖尖上恰好跃出一轮红日,由此驱走了黎明前的最后一丝黑暗,照亮了万千河山。

    曹牧正好面向东方,面向着太阳升起的方向,这时面色一动,忽现惊色。

    不对,他离开乌驮城还不到日落时分,怎地现在太阳从东边出来了!

    曹牧感知天地气机,掐指一算,面色骤然大变:

    不好,居然已经过去了足足六个时辰!

    战场上瞬息万变,何况他离开了六个时辰。宗鳞接了特木罕指令,必定赶去援助银沙嘴,不知现在如何。

    他不敢再耽误,找准银沙嘴方向,大步迈去。

    以神境脚程,区区百里也就是伸伸腿的功夫就到了。

    方才发生的一切,他仔细回想,心中懔然。在宁小闲的幻境当中,他明明记得时间只过去了两盏茶的功夫,怎地真实世界却流逝了六个时辰之多?

    这世上的确有些神奇的法器空间,能改变其中时间的流速,许多宗派用它来种植各种珍稀药材,使之年份增长,也用它来修行己身,这样能在有限的时间内突飞猛地。但所有这类法器的特点都在于,它仅限于加快自身,而不是让空间当中的时间速度慢于现实。

    能办到这一点的,就曹牧所知,只有一个蛮祖。

    现如今,难道要再加上一个宁小闲?

    这些念头在他心头电转而过,还未理出一个大概来,前方的天空忽然红了。

    接着,就有一个硕大的红影向着他兜头扑来!

    此时正值日出东南隅,霞光万道。可是扑来的这个红影周身烈焰炎炎,直有举火烧天之势,霸道得连太阳的光芒在它面前都要黯然失色。

    这是一只光芒四射的大鸟,双翅张开来遮天蔽日,至少有三百丈长,头有高冠,尾分三翎,道不尽的华美,说不出的威严。它望见曹牧,喙一张,吐出一团无色火焰。

    只这么一振翅,曹牧身后小湖的水就烧干了,蒸汽化作白雾,弥漫于天地之间。

    山谷中的绿树红花连燃烧的功夫也没有,就一齐化作了灰烬。

    就在这当口儿,曹牧手中法杖往地上一顿,顶端的龙珠当中即飞出两道细小的幽魂,见风即长,却是两条白龙,身长也达到了二百丈左右。它们方一游走即喷出龙炎,与红鸟的无色神火一触,即两两相抵,各自消失于无形。

    “曹牧,你要去哪?”这头大鸟口吐人言,竟是富有磁性的女中音,“你的对手,是我。”

    朱雀!

    她昔年流落华夏,正是因为在上古大战中负伤而走,结果居然掉进一个完全没有灵气的世界,过了好几百年苦不堪言的日子。这笔账,她当然要记在蛮族身上。并且华夏和南赡部洲的时间流速完全不同,对朱雀而言,上古大战才过去了几百年,这份仇恨还新鲜热腾。

    她返回南赡部洲以后休养生息了三百年,正要好好寻一寻蛮人的晦气,眼前正是势均力敌的对手,怎不令她战意沸腾?

    曹牧面色阴沉如水。事到如今他哪里还不明白?宁小闲将他引来这个小山谷,可不光为了谈条件,最主要的还是调虎离山拖延时间,好通知朱雀赶来拦截。

    神境一旦投放战场,惊人的破坏力可能瞬间改变战局。能够拦住他的,只可能是另一个神境。

    这样说来,宗鳞的队伍……

    他心里暗呼一声糟糕,却是毫不犹豫对朱雀发动了攻击。对方来势汹汹,今日这一战势不可免,早些分出胜负,他才好尽快处理生命果实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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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乌驮城,齐家大宅。

    齐老夫人吐血昏厥,不多时嗅到一股怪味儿,像是嗅盐的味道,遂狠狠打了个喷嚏,人也清醒转来,可一睁眼见到玄孙女阿玉守在自己身边满面忧色,不由得怒从心底生,抄起一边的拐杖狠狠向她挥了过去。

    阿玉年龄虽小,身体却灵活,尖叫一声往边上躲开,慌道:“祖姥姥,为什么打阿玉!”

    “孽障,我打死你!”齐老夫人铁青着脸,怒骂道,“我齐家怎么就养了你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啊?”

第2339章 我就是

    “玄天娘娘对我们恩重如山,你却跟仇敌报告她的位置!你让我怎么有脸去见齐家的列祖列宗!”

    阿玉害怕,往小庭院的月牙门就逃,齐老夫人颤巍巍拄着拐追了出去,骂声不绝,听起来中气倒是很足。

    边上的蛮兵瞪了瞪眼:“要追不?”

    他的同伴光顾着在大宅里翻箱倒柜,闻言头也不回:“就一个没用的老太婆,能跑到哪儿去?”

    也是,看她那快要入土的模样,能翻上天啊?这蛮兵也就心安理得地放她去了。

    一小一老,一前一后,很快就没了影儿,只有老太太的骂声从远处传来,却也是越来越小了。

    她到底年迈,拐杖又是鸡翅木造的,份量实秤得很,半点没有偷工减料。追出去五、六十丈,齐老夫人已经捂着胸口,上气不接下气。

    到底是老了,想想二十年前她还能健步如飞的时候,就得感叹岁月不饶人。她暗自唏嘘一下,往外望了一眼。祖孙俩一逃一追,已经跑到了一侧厢房里来,这里是仆役居住的地方,没有值钱的东西,附近也就没有蛮人。

    齐老夫人缓缓转身,竟是要撇下玄孙女往另一个方向去了。

    阿玉虽然害怕,到底还记挂着她,这时就怯生生道:“祖奶奶,您没事吧?”

    齐老夫人慢慢直起腰,忽然冷笑一声:“谁是你祖奶奶?”

    阿玉望着她的眼神,顿时像见了鬼。

    齐老夫人昏花的双眼忽然清明,拐杖在地上一顿:“不管你是什么东西,必定不是我玄孙女儿阿玉!”

    这一句,声色俱厉、斩钉截铁。

    听罢,“阿玉”脸上惊惶的表情渐渐消失,变得格外平静,甚至侧了侧头:“何以见得?”

    齐老夫人呵了一声:“我那玄孙女儿性子乖巧,最听父母之言,怎会偷偷留了下来?”她是齐家老祖,儿孙绕膝,齐家人丁又兴旺,不知有多少孩儿要在她这里争宠,大宅门里的媳妇儿个个将自己的孩子管教得乖乖巧巧地,就为讨老祖宗喜欢,而最得齐老夫人欢心的阿玉兰心蕙质,看人眼色的本事比大人还厉害,又怎么突然变作这样不经撩拨的熊孩子脾气?

    “阿玉”笑了:“就这样?”

    齐老夫人深深凝视着她:“再说,阿玉的父亲,也就是我家小七从来最识大体,玄天娘娘憩在乌驮这是何等机要,他就是把话烂在肚里也不可能去跟妇道人家说!阿玉的娘,绝不可能知道!”

    “阿玉”慢慢点了点头:“好,说得好。我不是阿玉。”

    齐老夫人昂首道:“不知道你是哪里钻出来的妖孽,居然敢将玄天娘娘的消息透露给蛮人知晓!你最好祈祷隐流不会找上你,否则——”

    ”阿玉“眨了眨眼,忽然打断她:“我既然不是阿玉,你就不想知道真的阿玉在哪?”

    齐老夫人脸皮微微抽搐,显然被说到了心痛之处,但她咬了咬牙:“不外乎一死!天下大乱,难道我齐家人可以独善其身?”

    “说得好。”眼前这小小女孩赞许一声,“不过阿玉未死,眼下正和齐家其他人在一起,逃往坤耶城。”

    齐老夫人这才震惊道:“你,你知道……”不好,她的家人危险了!

    “我知道齐家人的去向么?”小女孩笑了,露出一口白牙,“何止?我还知道你十五岁那一年,本要和城南的书生私奔的。那书生姓柳,卖画为生,虽然俊俏多才,却穷得叮当响,齐家必定不会同意你们的婚事。你们约好的日子是三月十五晚上,不过那一天你等到月儿西斜他都未出现……”她耸了耸肩,“实际上,他从此也再未出现过,你爹爹后来告诉你,齐家给了他一些钱,他拿着就跑了,再不回头。两年以后,你嫁入坤耶城徐家,那也是地方大户。不过徐家二十年后不幸遇上仙祸,满门几乎死绝,你也成了寡妇,这才回到娘家,慢慢从齐少夫人变成了齐老夫人。我说得可对?”

    齐老夫人都听傻了,好半天伸一根手指对着她,颤声道:“你,你,你怎么会知道?”

    “阿玉”眨了眨眼:“我怎么不知道?我甚至还晓得,你在夜半无人时也常常想起年少的荒唐,想着当年要是柳书生带你走了……”说到这里,她微微一笑,不再多言。

    齐老夫人一个劲儿摇头,嘎声道:“你,你怎可能知道!这些都是我在,我在……”

    “这些都是你向玄天娘娘祈祷时,偶尔出神所思。”阿玉接口,看着齐老夫人望过来的眼神由震惊变作了不可思议,“我说得可对?”

    齐老夫人颤声:“你,莫非您就是……”这些旧事她都埋在心底,秘则不宣,从未对人提起,偶尔夜深人静时才会悄自回想。大概是人老了,总会怀旧。可是这些最隐秘也最美好的往事,知道的人大概都去世了吧?若说当世还有一人通晓,一定是默默聆听了她的心声。

    知道她心事的人,只有玄天娘娘!

    “阿玉”嘴角轻扬:“我就是。”

    那双属于孩童的纯洁眼眸中,忽然爆出了灵动而精锐的光芒!

    “老太婆该死!”齐老夫人不颤抖了,扶着自己的拐杖就要下跪。她方才还追打了玄天娘娘一路!

    可是膝下忽有清风托扶,不让她弯膝。

    “阿玉”上前一步,托着她的肘部,低声道:“齐家路上平安,你也该过去坤耶城与他们会合了。”

    齐家上下数十代人都尽心侍奉玄天娘娘,三百多年来却只有齐老夫人得缘一见,不由得泪如雨下:“娘娘,乌驮城……齐家……”说到这里,哽咽不能成声。齐家扎根乌驮城数百年,一夕间就毁于战火,实在令她迷茫苦痛。她先前视死如归,在神境、混元境面前也夷然不惧,甚至敢针锋相对,可在自己虔诚信仰的神明面前却哭得像个孩子。

    宁小闲温声道:“乌驮城运气不济,天隙对面就是沙度烈的王都,这里是保不住了。”

第2340章 当年

    这里必然变作沙度烈通往南赡部洲最便给的运兵点,仙宗不大可能再将它夺回去了。“好在齐家在多处城池还有驻点,基业仍得保留。”

    “齐家为我效力多年,从无懈怠,我必厚待之,你无需多虑。”

    这话说出来,齐老夫人立刻长长吁了一口气,毫不掩饰脸上放松的神情。她年事已高,身体又不好,此身入土亦不足惜,只担忧祖宗传下来的香火基业毁于战火。现在既得玄天娘娘金口玉言,那么齐家今后在乱世中总算抱上了大腿,有了最强大的保障。

    如此,她就放心了。

    宁小闲作了个侧耳倾听的神情,忽然笑道:“宗鳞的军队整肃完毕,刚刚从乌驮城出发,甚好。”她向齐老夫人伸出手,“我们也该离开了,我可以带你去寻家里人。”

    齐老夫人面露欢欣之色,却摇了摇头:“外敌入侵,娘娘必然有大事要办。您的时间宝贵,老太婆怎能占用?”

    “不费多少功夫。”宁小闲嘴角扬起一个神秘的笑容,“再说,快要办妥了。”

    齐老夫人咳了两下,低声道:“我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原就活不了多久了,再经今日之事,恐怕大限已至。”她定定望着宁小闲,“娘娘想必也看出来了吧?”

    这一回,宁小闲不语。自闭关而出,她的神能大进,也能像长天一般看出凡人余寿。她初见齐老夫人就瞧出,老太太命灶早衰,生命之火已是奄奄欲熄,就算没有蛮人入侵,大概也不过是三个月的寿命了。如今乌驮城巨变在先,己身受蛮人大能拷问在后,齐老夫人的身体哪里禁得住这样连番惊吓?恐怕很快也就要去了。

    对于这一点,宁小闲也是束手无策。她能治愈凡人,可是真正行将就木的老人,那叫油尽灯枯,她也无法逆天改寿。她在百忙中抽出时间带齐老夫人一程,也不过是让她临终前再见一眼自己的家人。

    齐老夫人脸上却不显戚色,甚至还能笑开来道:“我这辈子风光过了,舒坦过了,现今还能亲眼见到娘娘,业已圆满。娘娘快走吧,老太婆恭送。”说罢,微微欠身。

    宁小闲深深看了她一眼,忽然道:“你什么时候发现我不是阿玉?”

    齐老夫人眨了眨眼:“醒来以后,我就想明白了。”

    老太太演戏还很有一套呢。宁小闲笑了笑,低声道:“你不负我,很好。有一事,我须告诉你。”

    齐老夫人眼巴巴看着她,却听玄天娘娘道:“六十七年前,那姓柳的书生并没有接下齐家的钱。”

    齐老夫人嚯然抬头:“您、您说什么!”

    “你父亲接到你的贴身婢女妙云告密,称你二人打算私奔,因此差人直接找上柳书生,说你已有婚约,递了五百两银子要他远走高飞再不见你。”宁小闲低声道,“他拒绝了。”

    齐老夫人的眼里忽然有了光彩,声音发颤:“然,然后呢?”

    “柳书生说,他不要你家的钱、也不要你家的势,只希望取你为妻,做一对平头百姓。”宁小闲眼里闪过一丝怜悯,“你父亲不允,找人将他绑起来沉河了,就是你过去三十年里每天都走过的戴青河,对你却换了另一套说辞。”齐家是地方上有头有脸的大户,堪称乌驮城一霸,连城主对他家都毕恭毕敬,齐家家主怎会允许自己女儿嫁给一个家徒四壁的穷酸书生?齐家在隐流麾下做事太久了,也习惯了简单粗暴地解决问题,“你父亲将这秘密藏在心底二十六年,临终之时才向我忏悔一生过往,其中就有这一件。”

    由地狱阎罗的功德簿转化过来的昭华录,可以代替神位为宁小闲收集信徒的信仰和心声,并且记录下来,任她翻开查阅。这就是神明的威能:他们知道的不可告人的秘密,远比这世界上任何人都多。

    齐老夫人一字也说不出来,慢慢坐倒在小径边的大石上,怔怔发呆。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回过神来,玄天娘娘已然离去,悄无声息。

    眼前这小园里除了她以外,空无一人。

    六十八年前的游春会上,她也是在这么小的一个园子里遇到了柳郎。他的长衫打了好几个补丁,又洗得发白,显然生活异常拮据,可是他对着她笑的样子又开朗又得意,好似天底下再没什么事难得住他。

    那天他给许多游人免费作画,其中也有她一幅。

    后来,他又给她画了许多次。

    齐老夫人深深地、深深地吸了口气,只觉得空气似乎都是甜的。

    原来他从来没有负过她呢,她心里都松快了。这时候,担负了一辈子的家族重任,终于从她肩头被悄悄卸走。

    她终于无事一身轻,可以好好想一想从来没功夫细想的事儿了,那些好的,坏的,甜蜜的,难过的。

    清风徐徐,花香阵阵,她忽然觉得有些儿困了,想要费力撑开眼帘,前方却越来越模糊,只有脑海里一幅画面格外清晰起来,那是杏花盛开的夜晚,假山边上的廊桥里有一对少年佳侣,男俊女俏,正自款款相依、絮絮低语,好不甜蜜。

    这可真好啊。

    ……

    老太婆久久未归,蛮兵终于想起了她,四处搜寻。他们找到这小园中时,发现女童不见了,齐老夫人倚在一棵杏树底下,双目闭阖,安安静静。

    夕阳西斜,为她脸上的笑容镀上了温暖的光。

    #####

    神山山脉东北方向四百三十里处,望新乡。

    这是个人口不足三千人的县城,盛产香干和茶油,在普遍富庶的中州当中显得又小又不起眼。

    望新乡最繁华的水牛街也只有二百丈长,从头到尾不消盏茶功夫就逛完了,还要带出两脚的黄泥。不过走到街尾就有一家小小的乡塾,这时候刚刚下了课,学童们兴高采烈地奔回家。他们年纪还小,看不懂大人脸上忡忡忧色。

    幸好这里不是天隙开启的地方,还能享有一段时间的宁静。

第2341章 真正的原因

    只是谁都不知道,这样的好日子还能持续多久。

    世道,不太平啦。

    这个时候,柳青璃和海勒古却已经站到了空无一人的乡塾门口。还未等她伸手去推,“吱呀”一声,门自个儿开了。

    她也不客气,迳直走了进去。

    乡塾虽小,也是前馆后居,前面是教书讲学的地方,后面是先生自己的住处。他们走进来的位置恰好是人家的后院,这时候天色已近黄昏,后厨的烟囱里有炊烟袅袅升起,带出饭菜的香气。

    里面有一女子正在做饭,虽然素衣荆钗,身段却是婀娜得紧,又以一方青巾将满头乌丝挽在脑后,显出两分娇俏味道。

    那张面庞也是秀丽绝伦,五官搭配得恰到好处,增一分减一分都不会这样完美无缺。

    若是宁小闲在此,当会惊讶至极,因为这张面庞她也是熟悉极了的。

    这名女郎,正是月娥。

    柳青璃直接登堂入室,在四方木桌上重重一拍,肃声道:“天隙提前开启,你怎不告诉我打破神山封印会有这样的后果!”

    月娥正将一碗热气腾腾的大煮干丝端上桌,也不见她有甚动作,柳青璃这一掌就像拍到了豆腐上,软绵绵地没产生半点震动。

    满满一碗汤,半滴都未洒到桌上。

    这时前厅有个高大的身影也走了进来,温声道:“柳姑娘息怒。”

    他的声线格外温和,柳青璃连头都不转就知道来者是言先生。她绷着脸道:“你们还有空在这里吃喝?南赡部洲都乱成一锅粥了。”

    月娥也不理他,只招呼言先生:“尝一尝,这是第七次试验了。”

    言先生坐下来取了箸,挟两下入口,而后赞道:“不错,味道对了。”

    月娥嘴角微微一勾,随即又恢复了面无表情,转向柳青璃:“早跟你说,你会进入神山?”

    “不会。”柳青璃冷冷道,“你以为我当真视天下苍生如草芥?”神山现世,中京覆灭,她本已心有戚戚,却还可以告诉自己这是顺应天命,是舍小而顾大;可是天隙提前开启呢?那真正就是生灵涂炭,直接将整个南赡部洲推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她一着走错就成了千古罪人,还有什么理由来宽慰自己?

    这样可怕的责任,哪怕是她也不愿背负在身的。

    月娥摇了摇头:“天隙开启,不独是因为你打破了神山封印之故。更重要的原因,却是巴蛇三百多年前强行冲撞天隙,扰乱了原有的规则之故。”三百年前皇甫铭趁着天隙最后一次开启之机,将宁小闲偷去了天外世界。长天暴怒之下冲击天隙,险些将其撞破,虽说最后抢回心上人,却也将天隙撞出了新的裂纹。后面天隙的运行,也就稍微偏离了原本预测的轨迹,不仅重启的时间提前,甚至还衍生出新的天隙。“若要追究起来,这场席卷苍生的大祸首先还要怪在巴蛇头上。”

    柳青璃鄙夷道:“你倒将过错甩得一干二净。”从怀中掏出一物扔在桌上,“东西给你,我不干了!”

    “请自便。”月娥呷了口汤水,也觉得自己这回终于是煮得不错,可算是出师了。果然光是阅尽世间百态无用,有些事非得亲自一试才知。

    柳青璃拉着海勒古,转身便走,却听月娥的声音悠悠自后头传了过来:

    “行百里者,半九十。”

    她脚下不由得一缓。

    言先生在一边沉默良久,这时才温声道:“都到这一步了,柳姑娘中途撒手,岂非前功尽弃?”

    柳青璃忽然冷笑:“当年,你们是不是也这样游说我的前世?”

    月娥面无表情:“她比你聪明,也比你冷静。”

    柳青璃嘴角一撇:“然而也逃不过一死?”

    月娥放缓了语调:“阴九灵一生所为,皆出自本心。她放弃十善之机,用九世为善的功德,换这一世得偿所愿。你就是她梦寐以求的机会。我如是你,一定倍加珍惜。”

    柳青璃秀眉渐渐扬了起来。海勒古知道她的脾气,轻轻按着她的肩膀道:“此时抽身不晚,从此退隐世间,逍遥无极。”声音虽然低沉,却隐隐透出期待和迫切。

    这是他的心声。他守护她这么多年,最大的心愿不是见她完成什么天道交代的、惊天动地的大事,而是她能快活自在,不再成为另一个背负了沉重包袱的阴九灵。

    柳青璃望了他一眼。

    月娥又道:“天隙迟早要开,大战迟早会起,伤亡……迟早出现,不过是提前罢了。这一切,都是必须付出的代价。”

    柳青璃眯起眼盯住她:“迟早?你就这样笃定自己最后能赢?”

    这道理也是简单得很,如果此战胜率不足,天道怎敢提前炸开天隙?可是从蛮族和仙宗的实力对比来看,后者并不占有多少优势。天道是哪里来的自信呢?

    月娥不说话了,那双秀美的眼眸中闪动的光如玉石般清亮,也如玉石般冰冷。

    相伴多年,言先生明白她又进入了天机不可泄露的状态,这时接过了话头:“柳姑娘,选择权在你。这个东西——”他指了指柳青璃扔在桌上的物件,“只听你使唤,我和月娥都用不得,还请将它带走吧。”

    柳青璃哼了一声,顺手将这东西抓回去收好,拖着海勒古大步走了出去。

    直到她的背影消失不见,言先生才再度坐下来,叹了口气:“这一回要死多少人?”

    月娥给他挟了点菜,眼也不眨:“很多。”

    他却不动箸,长长叹了口气才道:”难道就没有两全……“不止柳青璃,他心中也有大不忍。

    ”世间安得双全法?“月娥的回答,斩钉截铁,”天下大乱、生灵涂炭,势不可免。“

    言先生沉默片刻,才问她:“柳青璃最后作何选择,你可有把握?”

    “有。”月娥淡淡道,“继续她未完的任务。”

    “何以见得?”

    月娥俏面上写满了理所当然:“那是她的使命,也是她的宿命,无论她愿意与否,都必须完成。”

第2342章 南赡部洲风物

    她声音平淡如水,可是言先生却听出了异样,伸指抬起她下颌,目光在她吹弹可破的面容上细细端详:“月娥,你的使命到底是什么?”

    月娥沉默。

    这个问题,他三百年来都得不到解答,但他明白一点:“你不愿为。”

    月娥也回望着他,眼中终于有了一点灵动的情感:“我本无谓。”她原本对一切都无所谓,直到与他为伴。

    言先生轻轻道:“你不愿,便可以不为。”生而为人,就该有自主选择的权利。

    “不能。”月娥眼中的神色更复杂了,“你不懂。”她顺手拣起炉中的黑炭,在桌面上画了一个圆圈。

    “这是因果,你能看出哪里是因,哪里是果?”

    言先生摇了摇头,这个圆很规整,一旦连好就无所起、无所终,的确辨不出来。

    “有时前因后果,有时前果后因,环环相扣,环环相结,天道循环乃成。”随后,月娥在圆圈上擦掉一点点:“我若不为,因果即有缺失,此圆不再。”她低低一叹,终于带出一点落寞,“天道不允的。”

    #####

    沙度烈大都,王廷。

    进过王廷的人都知道,这里建于三口泉水相会之处,因势布景,巨大的庭园其实是建在水上的,水底生有特殊的藻类和水草,分为蓝、青、金三色,当它们在水中载沉载浮时,整片水域在阳光折射下也会跟着变色,如梦似幻,是沙度烈境内有名的胜景之一。

    此时的王都,无论是王廷还是城市街道,相较以往都显得格外安静。明明就是不夜城,路上行人稀疏,店铺十家倒有七家关了门。家家户户却是灯火通明,多数房屋门窗紧闭,里面却传来窃窃私语。

    整个王都的主基调,就是安静、紧张。

    这情景的出现,一方面是沙度烈最近几年兵马调度,将主力战员都调去了各天隙驻点的缘故,另一方面,就是王都在战启阶段实施宵禁,没有官方令牌的闲杂人等不得上街游荡,否则被抓住以后要遭受严刑拷问。

    这么做的缘故,自然是要杜绝奸细侵入。

    银刀卫金源沿着水道巡视,有些无精打采。他有众多同僚临时被编入宗鳞圣人的大军当中开赴前线,有仗可打就意味着有机会捞军功、可以快速往上爬。他却还得蹲守在大都里,继续每天重复不变的活计。

    算上另一件倒霉事,他今个儿真是背透了。

    翻过议事厅的大门,他忽然望见水边站着一个细长的身影。

    今日战事忽至,大将都领兵在外,所以王廷休议一日。这个当口儿还在这里的,能是什么正常人?

    金源当即握紧法器,大喝一声:“谁,通名!”

    时值非常时期,他的心情自然紧张,不过这个身影悠悠转了过来,慢慢道:“是我。”

    这是个皮肤微黑、眼珠却微微发蓝的蛮人少女,嘴大了点、厚了点,却不失性|感。

    “杜雯?”金源微一吃惊,心下倒是放松了,“你在这里作甚?”他顿了一顿,又试探着问了句,“你,你不生气了?”

    对面那少女似是有些不解,圆圆的眼睛眨了两下才若有若无地“嗯”了一声,随手往湖里一指:“例行维护。”

    杜雯是王廷侍女,职责即是养护水中的植物,使泉水看起来清澈、绚烂而灵动。王廷就是沙度烈的脸面,时常有外宾来访,因此杜雯的职责看起来虽不牛X,却格外重要。

    金源低声道:“你可真尽责,这会儿功夫谁有空理睬这些植物了?”

    杜雯无动于衷:“这是我职责所在,你不也在巡视王廷?”

    金源叹了口气:“我是不得不为。”哪像她觉悟这样高?他走近两步,见到她同时警惕地退后,不由得苦笑,“你还在生气?”

    杜雯侧头看着他:“我为什么要生气?”

    金源轻咳一声:“那一日你见到的……其实我和她什么都未做过。”

    杜雯笑了:“是么?”转身就走。

    原来如此。

    金源追上前去:“你听我说……”

    杜雯忽然立定,怒叱一声:“站住,待你想好了再来见我!”

    她突然发作,金源愕然驻足,看着她的背影飞快消失在大门后方。

    她还在生气吗?为什么他总觉得她今个儿看起来有些古怪?

    金源沿着原定路线边巡边想,只觉女人心海底针,捉摸不透。

    几个时辰后,当他第三次巡逻路过这里,不经意站到了杜雯最开始伫立的水边,瞪着泉水怔怔出神。

    咦,水藻根部那是甚东西?

    他定睛看了两秒钟,忽然跳入水里,四下搜寻,最后捞起来四个奇怪的东西。

    那是四条肥胖的小虫,长度不过一寸,体型和常见的菜青虫没甚两样,然而身躯是全透明的,附著在水藻的浅绿叶片上几乎不漏破绽,若非他无意中盯看了许久,简直也不能发现。

    这虫子瞧起来也没甚攻击性,趴在他手心懒洋洋地一动不动,若非触手温热,并且透明身躯里面似乎还有奇怪的液体缓缓流淌,他会以为这东西不是活物。

    等等,温热?他将虫子凑在眼睛底上细看,发现就这么几息的功夫,它们似乎又变胖了,看起来身躯滚圆得几乎要爆开,表皮也似乎撑得更薄了,温度升高,甚至都有点儿烫手了。

    不好!这东西和他听说过的一种东西很是相似。

    半年前,军队请来专人为蛮族战士讲解南赡部洲的风物和特产,其中就提到一种威力绝伦,然而外表无害又多变的物事:

    千金堂的爆裂蛊!

    据说千金堂出品的许多自走爆炸巧器都是仿生体,外观和生物相似,甚至能跑能跳能游泳,却没有生物的本能和情感,存在的唯一意义只有一个:

    把自己和敌人一起炸上天。

    金源一下瞪大了眼。在他惊恐万状的注视下,这几头爆裂蛊肥胖的肚皮当中突然出现了一个很小很小的红点。

    他立刻将这些东西放在身边的石柱上,飞身向外狂奔,同时长啸示警。

第2343章 后院起火

    只要啸声一起,整个王廷都会进入一级戒备状态,排查隐患。

    可惜,来不及了。

    啸声不及一半,身后的石柱“轰”地一声炸开,强劲的气浪向四面八方横扫而过,瞬间吞噬了五里之内所有物事。

    金源躲闪不及。他失去意识前,脑海里还闪过了最后一个念头:

    这东西是从泉水里捞上来的,杜雯是专司水养植物的女官。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时至今日,千金堂的爆裂蛊已经更新了N个版本,每一版的威力都比前辈更大,而形体更小、更隐蔽、更不易被发觉。就这么四条小虫子爆发出来的力量,就将方圆五里内的所有生物炸得粉身碎骨,此处磅礴大气的宫殿都塌了一大半下来,更有两根六人合抱的巨柱被直接炸上了半天高,好一会儿才落回地面,乒里乓啷又不知砸倒了多少东西。

    并且这爆炸不止一处。

    几乎就在同时,整个沙度烈内城四处开花,不知多少精美大气的陈年建筑纷纷垮塌,不知多少达官贵人的宅院家眷七零八落。

    就连北门,历年王族凯旋而归必经的北门,内门机括也被炸断,百万斤铁闸门轰隆声中落了下来,正在门内通行的兵士和蛮兽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就被砸成了肉泥。闸门一落,王都北边出口立刻就被阻断。

    一时之间,伴随着建筑物持续倒塌的声响,惊呼、尖叫、哭喊声四起。

    爆炸一共持续了三波,沙度烈王都浓烟滚滚,大火蔓延。

    #####

    宗鳞带着大军,急速穿行于山林之中。

    夕阳的余辉为这片密林打上层层晕染的效果,一眼望去层次分明。可是蛮人大军却无心观景,只顾着埋头赶路。

    乌驮城天隙已经开启了一个多时辰,这个意外的消息很快就会传到敌人那里。想要奇袭银沙嘴,诀窍只有一个字:

    快!

    随军的巫凶已经给蛮兵加持了迅疾术,令他们群体移动的速度能提高一成有余。这支军队主要由沙度烈王都的守备军组成,战力上比起布置在各天隙入口的精锐稍稍欠缺,因此需要更多加持。

    宗鳞抬头望天,恰好见到落日沉入西边的大山之下,人间最后一丝光芒也因此而消失。夜晚是最适合杀戮的时候,他只觉浑身气血贲张,连心脏都微微发热。

    奉天府的府主汨罗,据说也已经晋升真仙,与他正是境界相仿。这头天狐名动大陆,宗鳞今日就要看看他到底有甚真本事。

    正思忖间,底下忽然有亲信凑过来,急促道:“特木罕通过红嗉石传讯,捉来的俘虏招供一个重要讯息:就在天隙大开之前,神山重现南赡部洲。”

    宗鳞顿时一惊:“什么?”

    “神王昔日的住处重现,压垮了整个中京。”亲信快速道,“如今南赡部洲最富饶的中京城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神山山脉。”

    这消息太有冲击力,就算是宗鳞也消化了好一会儿才长吁出声:“这对南赡部洲修仙者怕是重大打击,呵,好消息。不过圣域的声名却也更噪了。”天外世界三大势力虽然缔结了盟约,但彼此依旧是竞争关系。圣域的威望提升,相对应的就是另外两大势力郁闷了。这一点,宗鳞当然不愿看见,不过这事儿也非他人力所能及。

    亲信又道:“此外,神山重现之前,天道曾向南赡部洲所有修仙者降下天谕,警告他们大乱将至。”

    神山重现之前?那即是不久之前!

    宗鳞忽然勒住了足下座骑,急声问他:“天道降下了天谕,在不久之前?”

    “正是!”

    “不好!”宗鳞脸上微微变色,“曹牧大巫凶去追踪隐流妖王的下落了。可是天道降谕,世人周知,也包括了玄天娘娘!”宁小闲就算原本还在闭关,也一定被天谕惊醒。曹牧若是去找她……

    想到这里,宗鳞微微一哂,忍不住自嘲。曹牧何等修为?又有一身出神入化的巫术,连特木罕对上他都觉得头疼不已,玄天娘娘名气再大也不过是个仙人,较他足足差了两个等阶。就算她已经出关,能是曹牧对手?这是境界上的绝对差距,自己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替大巫凶担的什么心?

    可话虽如此,他心底到底惴惴,仿佛有甚不妙即将发生。

    对于心血来潮,他这个等阶的高手都不敢轻忽,当下通知全军提高戒备,小心前行。

    乌驮城天隙的洞开出乎所有人意料,所以他们一路上只见着密林和鹿豕了,连个修仙者都没遇上。

    照这速度再走下去,不消两盏茶的功夫就能赶到银沙嘴了。

    所有人抖擞精神,因为即将到来的恶战而热血沸腾!

    可就在此时,宗鳞和另外两名混元境的识海中突然响起了一声怒喝:“放下战事,即刻回援王都!”

    这声线原本清朗好听,这时却在威严中又蕴含了无限恼怒。

    他们都识得,这是来自特木罕乌谬的最高指示,直接通过信仰联结向忠诚的手下发布命令。

    可是,回援王都?

    乌驮城天隙是意外开启的,虽说宗鳞将精锐带出来大半,可是守卫王都的蛮军至少还有五万人,自保是绰绰有余。这么短短两个时辰内,修仙者怎么可能组织起有效的进攻?

    当初就是算准这一点,曹牧和乌谬才敢放心大胆地命令宗鳞驰援银沙嘴。

    可是来自特木罕的指令千真万确,哪怕再翻过两个山头就抵达银沙嘴。

    此时手下人飞快地递了张条子上来,这是留在乌驮城的守军通过红嗉石发来的消息。宗鳞接过来一看,脸色大变:

    字条子上赫然写着,王都遇袭,王廷被炸,北门失火落闸,阻断交通!

    要知道在天外世界蛮人争斗最激烈的时期,沙度烈王都也从未燃起过战火。如今天隙刚刚开启不到两个时辰就逢此变故,对沙度烈来说,真是奇耻大辱!

    另外两个混元境也赶了过来,接过字条看了,同样是面色铁青,向宗鳞道:“如何是好,还是回罢?”

第2344章 转圈圈

    可惜,可惜了!宗鳞狠狠跺了两下脚,却也只得道:“传我令下,大军首尾易位,全速赶回王都!”虽说这一趟是奉命出击,然而他们和曹牧本来就是留守王都的护卫力量,对于王都失事负有直接责任。

    王廷被毁,这对整个沙度烈的士气都是沉重打击。

    不甘心!若能将奉天府围堵在天隙里,说不定这一次就有手刃汨罗的机会了。

    唉,千载难逢的良机,就这样轻轻错过!

    宗鳞黑着脸,大吼一声:“别磨蹭,都迈开腿,你们没吃午饭吗?”

    ……

    去时小心翼翼,回来健步如飞,显然大军返回乌驮城的速度是要迅快得多。

    按这时速推算,大军不消两刻钟就能赶回乌驮城了。

    然而,并没有。

    小半个时辰过去了,宗鳞的军队还是在莽莽丛林中兜兜转转。

    夜幕早就降临,深山老林又是越走越密,常常就是伸手不见五指,连天上的星光都透不到地面上。

    这个时候,就连最心大的蛮兵也觉出不对了:“来时明明路过了两、三个村庄来着,返程怎么就没了?”

    宗鳞向天空打了几个手势,一直盘旋在天空的哨兵就降落下来,报告道:“前方三百里内也还是森林,并无人烟,不曾看到乌驮城。”

    这可不妙,自己这支队伍是被人盯上了。能蒙蔽空中哨兵敏锐的视觉,这幻阵也是好生厉害。宗鳞伸手擦了擦脸,知道自己还是着了人家的道儿,要知道大军前往银沙嘴,一路上都是小心翼翼,全力戒备,惟恐遭遇了伏兵;不过返程么,都是走过的路了,心理上难免就松懈,又着急赶路,不知不觉就踏进了敌人的阵法当中。

    暗中这个对手,对于人心变化掌握得十分透彻。宗鳞挥了挥手:“巫凶出手,清理……”

    “幻阵”这俩字还未说出口,蛮军当中突然传出阵阵惊呼怒骂,此起彼伏!

    原本一直安安静静伫立于队伍两侧的树木,忽然动了。

    坚韧的枝干疯狂抽打眼前的蛮人,盘在地下的根须也纷纷扎破土壤、冲出地面,蛇也似地缠向蛮军。一旦有人手脚被缚住,树枝尖端立刻生出尖锐的倒刺,直接扎入咽喉、心脏、五官等要害部位去。

    蛮人中不乏身强体壮者,怒吼一声变回了原身,将周围的树木都拦腰扫断,不过这时林中就扑出来诸多怪物,高度不及二尺,身形类猴,浑身不是暗褐就是墨绿色,四肢细长、动作灵敏,见着蛮人就扑。一旦欺近,它就会将尖利十指戳进对方肌肤当中。

    这小玩意儿的防御不高,蛮人可以很轻易将它甩脱、撕碎,可是紧接着自己的身形就会摇晃起来,如同喝醉了酒,连脸上都是一片酡红。

    再过几息,体质较弱者就会砰然倒地,脸皮紫胀,嘴角流出白沫。别人去探他们鼻息,竟是已经气绝。

    最可怕的是,无论他们杀掉了多少,这些小东西直似无穷无尽,总能源源不绝自林中窜出。

    这里可是荒无人烟的大山,林木要多少有多少。

    “好厉害的剧毒!”宗鳞更是面色骤变,召来一名混元境问道,“蜚矛,这些植物你可能控制?”

    不错,就是植物。虽然这些小怪物看起来更像动物,然而宗鳞一眼就瞧出它们皲裂而粗糙的皮肤其实是树皮,身上的绿斑是苔癣,耳后、关节和肩膀上的绿色须绒或者圆球,其实是寄生的藤蔓或者菌菇。

    简而言之,这些东西很可能都是小树变的!

    他询问的蜚矛,也有显赫家世,乃是昔年部族大首领之一窝阔台的后代,也拥有驭植的天赋。

    然而蜚矛铁青着脸摇头:“不成,我试过了,对方的驭植之力比我还要强大!”从天赋上就被压制,这对他来说真是奇耻大辱。不过这满山遍野狂怒的植物对他发出的指令是半点回应都不给,甚至半点犹豫和动摇都不曾,可见对方的能力至少高出他两个等阶,才能牢牢把控住局面。但他也能看出端倪来,“这些都是对方临时由树木点化而来的木精,拥有短暂的行动能力,时效一过,依旧要恢复作原来的植物。”不过它们附带的剧毒却很罕见。蛮人体质强悍,草头乌、断肠草这类凡人中者立毙的毒物,他们能直接当饭吃。可是这些木精附著着的毒素如此凶猛,从刺入血液到封喉,不过短短几息,可见暗中这敌手也是强大已极的巫凶或者丹师。

    “时效多久?”

    “这不好说,视对方的力量决定。”蜚矛苦笑一声,“就我个人估算,应该不少于一个时辰吧?”

    一个时辰!他哪来这么充裕的时间?宗鳞重重呼出一口气,大吼道:“全员回防,结圆阵!”

    一声令下,蛮军即砍掉碍事的大树,尽量聚拢起来,剽悍的蛮兵都站在外围,取出大盾抵住巨木和怪物的进攻。如此,最大程度减少己方伤亡。

    等到队伍成型,宗鳞即变回原身,却是十丈高的壮汉,青面獠牙,目如铜铃,一手持石锥,一手持厚背长刀。

    他横过巨斧,持着石锥往长刀平滑的表面一凿。

    “嗡”一声如洪钟大吕,巨斧表面窜起一溜儿火星。

    这时宗鳞已经深吸一口气,壮硕的胸膛看起来更是肌肉暴棚。

    随后,他冲着密林用力吐气,气息经过长刀和石锥凿出的火星子,喷不出十丈远就变作了火龙卷,风助火力,火借风势,越滚越大!

    到得森林上空,火龙卷即开始裂变,一变二,二变四,不出十余息就分出了十余团,开始向着四面八方推进!

    火克木,何况是出自圣人境的真火?

    火龙卷群以摧枯拉朽之势横扫整片森林,所过之处皆被夷为平地,大树被卷上半天高,掉下来时已经变作了乌漆漆的焦木,生机早失。至于那些扑腾得欢快的木精,更是被刮得不见了踪影。

    眼前的百亩森林,变作了只余焦木残桩的空地,一片死寂。

第2345章 骗人骗到底

    这就是圣人境的威力。

    喀啦啦,被烧得焦脆的树干纷纷掉落地面,蛮军这才如梦方醒,顿时欢呼出声!

    宗鳞低哼了一声,面上却无得色,只下令:“整军,出发。”敌人还隐在暗中,并没被他迫出来,因此这一回顶多算双方平手。

    他还身负要务,不能在这此多作逗留。

    事后清点,这一次意外共阵亡六百余人,多半都是被速效毒|药给毒死的,伤员反倒不多,只有三百多人。可见毒素之猛,对蛮人来说也是见血封喉。

    随军的巫凶如获至宝,收集了不少木精的枝条,准备带回去仔细研究。

    幻阵也焚于大火,所以森林被烧秃以后,哨探很快找到了原本的来路,大军终于能直奔乌驮城了。

    眼见得路过的几个村庄还是原来的模样,甚至蜚矛还记得村口有一株牵牛花,一共开出了十七朵小花。

    大概得了这一回教训,暗中那人未再出手,蛮军未再遇上纠缠,因此约莫是两盏茶功夫以后,终于望见了乌驮城的城门。

    包括宗鳞在内,所有人都长长舒了一口气。

    终于赶回来了。

    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了,大军从哪里来还要回哪里去,迳直奔向乌驮城中央主街的天隙,从那里返回沙度烈王都。

    在兵员的运返过程中,驻扎于此的军官咸来报备,这个小城市尽在他们掌握之中,所以留下驻守的兵员很少,基本都在城头巡逻,其他的在后营里做事。宗鳞问他:“我离开后,这里情况如何?”

    “一切正常。”

    他总觉得哪里不大对劲,想了想问道:“齐家的老太婆呢?”

    “死了。”军官如实答道,“您和曹大人离开以后不久,她就气绝了。”

    那老太婆原本就油尽灯枯,死了也不奇怪:“曹大人何在?”

    军官摇头:“离开后一直还未回来。”

    这就古怪了,曹牧从来言而有信,在沙度烈的威望也是很高。他去追踪宁小闲之前说过随后就到,可是直至宗鳞都往返一趟又回到乌驮城了,他却还未出现。

    曹牧可是堂堂神境,能在野外遇上什么危险?

    除非……

    除非他遇上的也是神境!

    “王都呢?”

    “王都又发讯两次,要您尽快赶回。”军官急促道,“王都北门机括被炸毁,城北的驻军无法进入,只能绕道另外两门,算起来还是我们返回的路程最短。”

    他又补充一句:“爆炸原因仍在调查中,始作俑者尚未找到。”

    宗鳞心里沉甸甸地,也知时间紧迫,于是随手将他挥退,自己大步往天隙而去。

    这时大半蛮兵已经通过天隙返回天外世界,立在乌驮城这一边,还能看到天隙对面的王都烟霾弥漫,几乎连街道都看不清了,只能望见隐约似有无数人影闪动。

    王都这一次受创,居然严重若此!

    宗鳞皱着眉,正要跨入天隙里去,脚步忽然停了下来。

    他终于发现哪里不对劲儿了:

    王都看起来浓烟滚滚,连这里跨过天隙走进去的人都看不清了,为什么没有烟尘从天隙飘出来?

    甚至他站得这样近,都没有嗅到哪怕是半点儿烟火气息?

    不好!宗鳞脸色大变,往后一摆手:“停下,都停下,退后!”

    恰在这时,亲信飞奔上前,递过来一张字条,紧张得脸皮都扭曲起来:“乌、乌驮城来讯,特木罕催您尽快些回援王都!”

    他们不就站在乌驮城吗,蛮军大队人马不都返回王都了吗,为什么城守还会发讯来催?

    宗鳞瞳孔骤缩,目光一下聚焦在眼前的天隙。难道?

    他回身抽取手下背后的一支箭矢,随手往天隙中的人影掷了过去。

    那应该是一名刚从乌驮城走入王都的蛮兵。

    然而大伙儿眼睁睁看到,箭矢从他后背戳了进去,如入无物,转眼不见了踪影,然而这个士兵的身影还在大步前进,不受丝毫影响,再过几两息不到,他也消失在浓浓烟霾中了。

    众人脚底顿时蹿起来一溜儿凉气,一直钻进心里去了。

    幻象!

    这哪里是什么天隙,分明还是个幻象!

    等一下!如果天隙是假的,那么这乌驮城——

    宗鳞双目圆睁,怒吼一声:“破阵!”

    即有六名黑袍巫凶自队伍中奔出,其中一人取出黑色陶罐往空中一丢,它就稳稳悬浮于半空。

    这罐子高一尺左右,顶盖上蹲伏一只张大了嘴的虾蟆雕像,罐身上则有六个把手。

    六名巫凶伸手按于其上,口中念念有辞,于是罐子上的虾蟆雕像大嘴里即吐出团团煞气,源源不绝向四周涌出,不一会儿遮天蔽日,连天上群星都望不见了。

    这是蛮人巫凶专用于战场的神通,算作黑暗天幕的进阶版。专为群战而设计的虾蟆罐能增幅巫凶加持给己方的群体神通,令身处黑暗天幕中的蛮人战士气力大增、行动更加敏捷。

    并且这神通还有一项极犀利的功能:破解幻术。

    煞气原本就是多数仙术的克星,黑暗天幕施展出来的同时,也能够顺便破除敌人的幻象,可谓一石二鸟之举。

    果然煞气所到之处,众人所处的“乌驮城”即开始瓦解,如同沙漠中的海市蜃楼随风而逝。

    到得最后,眼前只剩下一地焦黑的枯枝败木,百亩的死气沉沉。

    谁都识得,这是方才宗鳞施展神通毁掉的森林遗迹。

    遗迹边缘,有几只木精正在背着手来回游荡,那举止也是人模人样。看它们的位置,正是乌驮城城门!

    所有蛮兵目瞪口呆:原来“乌驮城”城门上来回行走巡视的己方士兵,居然是这些东西假扮的!

    黑暗天幕过后,这些木精许是发现自己的伪装被窥破,叽咕几声就往森林里逃去。两名混元境正是一肚子火气没地方发作,见状掷出法器,将它们拦腰斩作了几截。

    足足半个时辰,奔行近百里地,他们竟然根本都未走出暗中那对手布下的幻阵!甚至对方硬生生弄出个假的乌驮城来,就在这片废墟上,诳走了宗鳞至少三万蛮兵!

第2346章 叫阵

    乌驮城既然是假的,那么天隙自然也真不了。宗鳞这是亲手将沙度烈的王都守军送进了敌人的陷阱里去!

    想到这一点,他就觉心如刀戳,一口热血闷在肚子里喷不出来,只能黯自神伤。

    暗中这人算准了蛮军一路上经过了争斗和损伤,再回到乌驮城一定更容易放下心防。这也是人的通性,更不要说蛮人从陌生的世界回到了相对熟悉的乌驮城,那种松一口气和不设防的心态会让他们对幻境中细小的破绽视而不见。

    宗鳞目光闪动,想起一事,忽然大步往后奔去。

    百十丈外,有个身影正对着废墟呆立不动。

    他一把扣住这人肩膀,强行转了回来,厉声道:“这是怎回事!”

    这个人,正是方才向他报备的军官。如果不是这家伙对答如流,说不定宗鳞还能早一步发现破绽,减少己方损失。暗中那对手能将幻阵布得活灵活现,却不可能在里面平添出活蹦乱跳的人来。宗鳞更是笃定自己绝不可能错认一个大活人。要知道活人有心跳、有脉搏,甚至圣人境耳里还能听到对方血液流动的声音,他就不信对方造假能造到这样以假乱真的地步。

    这军官现下却是满面迷茫之色,怔怔道:“大人,我,我也不知自己怎会在这里。”

    宗鳞一下捏断了他的锁骨,在他的惨呼声中森然道:“说清楚,否则我让你受遍军中十五刑!”

    蛮人军中刑罚,由轻到重共分十五个等级,最轻者也是鞭笞十记,最重嘛……据说混元境都不一定熬得过去。相比之下,被捏断锁骨的痛苦就不算什么了,这军官打了个寒噤,强忍痛楚道:“我只记得您带兵离开后,我到城楼上巡了一遍,然后……就有些迷糊了。再睁眼,我就已经站在这里了。我,我到现在也不知这里是甚地方。”

    话音未落,宗鳞就“喀啦”一声扭断了他的脖子,一把将这人的尸首扔出去数丈远,这才森森骂了一声:“废物!”

    事到如今,他怎不明白这军官九成是被控制了心神,而后被幕后人派来稳住他,转移他的注意力。这是整个幻境中唯一的真货,以假掺真,更容易致人上当。话说到底,问题还是出在宗鳞身上,以圣人境的实力居然没有第一时间发觉这里的异常,甚至都没有多看城门上的巡卫几眼,否则现在大概又是另一种结局了。

    宗鳞带兵百年,蛮人的阵法奇兵不知道见过多少,这般诡谲难测的对手真真不多见,这般大亏真真不多吃!

    哪怕处于暴怒之中,他脑海中也能自发分析出两点:首先,曹牧大巫凶的迟迟未归,说不定也跟这人有关系,那么这人的实力只能用深不可测来形容;可是从另一方面来说,自己这支队伍当中境界最高的就是圣人境,暗中这人却不正面撄其锋芒,只施展这样的阴谋诡计,可见其实力尚未达到可以横扫整支军队的境界。

    这两点说起来甚是矛盾,但是宗鳞却是毫不犹豫地选信了后一点。

    这是他身为圣人境的直觉。

    最重要的是,乌驮城幻象分明是不久前才制造出来的,可见这人本身就隐在队伍附近,暗中施展、从未走远!

    他损失了大半兵力,竟连对手的面都未见着。这样的奇耻大辱,教他怎能生咽下去?

    他将蜚矛等两名混元境招到跟前,叮嘱道:“带着剩下的人,回援王都。”大局为重,他没忘了特木罕的心灵传输,回援王都一直是最高指令。现在幻象已经破去,回程的路就显现出来。顺着道儿走,很快就能赶回真正的乌驮城,从天隙穿回沙度烈王都。

    蜚矛微惊:“大人,您……?”

    宗鳞的怒气已经收敛,一脸凝重:“王命高于一切,你们走,我垫后!”

    蜚矛跟在他身边多年,明白他的脾性,这时就猛一点头:“您小心,祝您手到擒来!”招呼同伴,领着余下的两万人大步踏上了回程路。

    大人要以身为饵,将暗中的对手钓出来,给他们争取更多时间!他们又怎能辜负了?

    宗鳞跃到就近的树冠上,望着大队人马渐行渐远。这时天空群星闪烁,山谷中的林木明显没有先前浓密了。他望见自己的人马取直线远行,这才放下了心:看来幻阵的确已经破除,他们不会再遇上麻烦了。

    他跳下大树,走到自己神通炙烧出来的荒土边缘,将长刀插在地上,一声长啸:“出来!我刀下不斩藏头鼠辈!”

    不将这人揪出来,他下半世都会寝食难安。不仅是自己被戏耍至此,甚至沙度烈三万多人都被对方吞了去。若说这是在战场上折损的人手,他也摸摸鼻子认了,毕竟瓦罐不离井边破。现在这情况却分明是兵不血刃,对方连诳带骗,就将这三万余精壮蛮人都变作了俘虏。

    如果不找出对手,战而胜之,救回自己的部下,却叫他怎么能向特木罕交代?再说都是这个境界的高手,但凡对方还要顾及一点尊严,被他这样叫嚣都不该再隐匿不出。

    果然,啸声还回荡在山谷中,他蓦地心有所感,忽然转身,抬头凝目。

    就在他方才跃下来的那棵大树,不知何时,婆挲枝叶间掩映着一个纤细的身影。

    她全身都隐在黑暗之中,仅一只小手轻扶树干,被叶片间漏下来的星光照个正着。粗糙的树皮更衬得这一只纤纤素手软腻莹润,如同上好的羊脂白玉雕就,竟连在黑暗中都是葳蕤自生光,望之悦目。

    女人?能修炼至圣人境,宗鳞的心思当然远不似外表那般粗豪,这时微一凝神就明白了,沉声道:“宁小闲?”

    乌驮城的齐老太婆信仰的是隐流妖王“玄天娘娘”,连城外西山上的金树幻影都与玄天娘娘有关,甚至曹牧都追了出去。这时候他再猜不出眼前这女子的身份,也真不用混了。

第2347章 五感尽失

    这女子轻笑一声,上半身微微前倾,于是宗鳞终于见着了她的真面目。

    怎么说呢?他活过的年头也是很长了,见多了风花|雪月,见多了艳姝绝色,可是这女子的美却不咄咄逼人,反倒如明月皎皎,温润柔和中还有两分清冷,然而立在地上的人只这般这样仰头看着她,心里就充满了无限欣赏、无限喜悦、无限仰慕,似乎心气儿一下就顺了,什么嗔痴爱恨、悲怨惊惧,都给抛到了九霄云外去了。

    就连一腔战意,也快要被消磨得风吹雨打去。

    饶是宗鳞的意志早被磨练得百折不挠,和她目光一触,依旧禁不住心底一软,冒出少许怜惜,竟是不忍对她动粗。

    幸好这莫名的感觉也只在一瞬间,转眼就被他压了下去,心道一声“好厉害”,真不愧是曾经名闻大陆的妖女。

    她望着宗鳞微微一笑,后者就眯起了眼:“你好生面熟,似在哪里见过?”

    宁小闲轻轻落到地上,仿佛叶片飘落,轻盈无息:“宗将军,这样的搭讪,未免老套。”

    她说“宗将军”,最后一字余韵轻而长,听在耳中说不出的受用。对宗鳞来说,却又有一丝说不出的熟悉感,好像这个语调似曾相识。在他感知当中,她是孤身而来,方圆百里之内再无其他大能气息。不过知道这一点算不上利好,宁小闲敢一个人站到他面前,就说明她有恃无恐。

    并且她的气息隐晦,连他都不能一眼看穿她的修为。九重劫仙与普通仙人的区别,竟有这么大?

    宗鳞哼了一声:“曹大巫凶仁慈,竟未伤你。”并且看样子还未曾负伤,这就值得深思了。曹牧的境界,至少是远远高过他。宁小闲笑了,露出编贝玉齿:“不若我送你一程,去找曹牧?”

    宗鳞脸上终于变色。曹牧专门去追捕这妖女,结果人不见了,宁小闲却站在这里,又作如此说道。若非这两人的境界实在相差太大,他都要以为曹牧被……

    不,这绝不可能!

    宗鳞忽然一刀劈了出去,寒光凛冽,中者立成两半。他身经何止百战,知道宁小闲的话还是给自己造成了冲击,这一刹那心神难免动摇,气机都有小幅波动,正是对方出手的大好时机!他干脆以攻代守,直接出击。

    刀光如雪,从宁小闲的腰间斩过,快得将她的身影都一剖两半。明明是这样凶悍绝伦的一刀,却不带有半点烟火气息,明快得像蜻蜓点过了溪水。

    不过,没有血光四溅,也没有身首异处,宁小闲的身影徐徐自原地消失。

    几乎就在宗鳞出刀的同时,她已经一步迈了出去,再出现时站在一株桃树下,正好就位于这位蛮族大将正后方,手往前递,一柄分水刺直指其脑后玉枕穴。

    这一下两人距离不足三尺,莫说是她了,就算是个普通剑仙,逸出的剑气也足以将人脑瓜子开瓢。

    不过就在这时,她眼前忽然一暗。

    那真叫暗无天日,连天幕上闪烁的星光都不见了,就好像人在夜里闭起眼来那一种纯然的黑暗。

    目力受阻,神念自然而然地接替了眼力的工作,向外扩散而出。对修仙者来说,这几乎已经成为本能。只要神念强大,就算是个瞎子也能摸清周围的一切。

    然而,这一回神念仅仅到了体表就无法再散逸出去。

    她突然失去了对战况的掌控力,甚至连自保都成了问题。这一惊,才真地非同小可!

    间不容发之际,她没有退缩,那一刺依旧循着既定的线路刺了出去,诡诈凌厉不减半分。

    奇异地,她现在抱着的念头和宗鳞方才一模一样:以进为退,以攻代守,除祛后患,方得自保!

    不过这一刺蓦地被人格开了,随后她只觉得眉心一紧,似是有物攻来。

    这时她已经发现自己失去了对眼前局势的判断依据,口不能言、耳不能听、目不能视、鼻不可嗅,甚至连神念都无法扩散,可谓五感尽失!

    人与外界的沟通当然全靠感官,哪怕是大能也不例外。骤然遇此变故,谁不得手忙脚乱?

    这即是宗鳞领域的威力了:

    五感尽失。

    在他的领域当中,敌人的五感都会被剥夺,连神念都无法放出,只能乖乖任他鱼肉。

    宁小闲更是发现,格开自己那一刺的力量不仅强大,连角度都古怪得很,居然是从她右后方发出!

    要知道她现在立于宗鳞背后,速度又是其快无比,这家伙怎可能绕到她右后方来格挡?并且据她拿到的情报,宗鳞可不是左撇子,就算是圣人境,在这等生死攸关的时刻哪可能轻忽散漫?

    是以她做出的下一个动作,就是顺着攻击的方向急速后退,动作突兀得像是被人一拳狠狠击飞。

    迅速,有效。

    也亏得她战斗经验格外丰富,因为此刻宗鳞得了转机,已经回过身重新扑来!

    敌人五感尽失,除非境界远高于他,否则如何能够破得?宗鳞七岁时全家遭遇仇人追杀,年仅六岁的弟弟惨死,他奔逃时则落入一口废弃的矿井,两个月后才获救。没人知道一个蛮族幼童怎样在地下活过六十多天,不过这段经历给宗鳞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直至数百年后迈入混元境,依旧记得当初自己在地下经历的、那一片叫人绝望的黑暗和虚无,以及仿佛被全世界遗弃的恐慌和悲忿。

    他牢牢记得这种心境,以至于晋升混元境以后,萌发了五感剥夺领域,也要让自己的敌人尝一尝个中滋味。

    他知道领域当中的宁小闲,五感虽然被剥夺,但战斗的本能还在,灵觉也依旧敏锐,因此不敢使出天摇地动的神通,而打算悄无声息地制敌于无形,连长刀上最后一丝锐气都已经隐去。

    不过刀尖堪堪要触着眼前这女子的眼皮时,她忽然反手一拨,将长刀震荡开去,手中分水刺光芒一闪,已然变作了长戟。

第2348章 第三者

    戟身长七尺有余,才刚刚化出形来就填补了两人之间的距离。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宗鳞眼角捕捉到一线亮光,却是戟尖的银芒闪耀,直扑他咽喉!

    他毫不犹豫地向后仰首,戟尖几乎擦着他的鼻子刺出,虽然没有实质性接触,戟身带着的罡风已经在他面颊上留下森森血痕,差一点儿就伤及眼珠!

    好霸道的力量,连圣人境坚逾精铁的身躯也能损坏,并且这只是戟风擦过,甚至都未有真实接触。

    这一瞬间,宗鳞对玄天娘娘的实力又有了进一步认识。要知道他以力入道,又是千锤百炼的身体强度,就是站在原地任仙人砍劈,除非对方拿着山河阵、南明离火剑这样的神器,否则也休想伤他分毫。

    这女子,绝不仅止于仙人境,哪怕是九重劫仙也不可能达到这样的地步!

    但与此同时,却有一支短剑闷声不响地递到了宁小闲肋下。

    如果她目力仍在,当会望见这柄剑长仅一尺半,从头到尾都呈现出不祥的暗灰色,没有光泽,没有锋芒,又是从虚空中突然递出来的,教人防不胜防。

    她忙着与宗鳞搏杀,几乎将全副精力都集中在同这凶名在外的圣人境身上,又怎么会留意到来自暗处的偷袭?

    并且别忘了,她如今处在宗鳞的领域当中,五感已失,根本看不见这要命的一剑!

    可以说,与她缠斗不休的宗鳞只是个诱饵,这犹如鬼祟的一剑才是真正致命的杀手锏!

    宗鳞眼中都露出了轻微的不屑。他用这个法子,不知拿下了多少对手。但凡以为他生性豪鲁的,都要在这里栽一个大跟头,当然多数人是再也爬不起来了。

    就在这间不容发之际,宁小闲的右腕突然翻起,拇指、食指、中指舒展如兰花开瓣,一下拈住了短剑的剑尖!

    这剑上的力量兼具了阴毒狠谲与刚猛凶蛮,被她又细又嫩的手指一触,竟如泥牛入海,再也推进不得分毫。它自是要急功再进、完成使命的,可惜那三根纤纤玉指的力气居然比它还大。这时它也不再隐忍,剑尖上逸出来丝丝缕缕阴寒之气,直冻得周围的空气都析出了细小的冰晶。不过这股子阴谲的气息撞在宁小闲手里,倒像是遇着了烙铁,发出“嗤”地一声轻响,散于无形。

    她手指一拗,这柄短剑就无声无息地断了。

    这时宗鳞的反攻也如影随形,水银泻地般跟了上来。这一次偷袭既然不成,他索性就不再诱引她上当,大开大阖的神通施展出来,方圆十里内都是风云雷动,声威赫赫!

    若说他的进攻如疾风骤雨,宁小闲就像风雨当中飘摇的树叶,直似被卷得四处飞舞,却没受到实质性的损伤。

    宗鳞倒是越打越是心惊,因为他几乎可以确定,这女子对他的进攻手段是看得一清二楚,细致已极,否则断不能这样从容应对。

    可是他同样对自己的领域力量自信满满,笃定她的五感一定受到严重影响。这是他身为圣人境的、战力和自信的基石一个人要是连自己的能力都怀疑,那还谈什么问鼎大道?

    那么,这是怎么一回事?

    宁小闲躲过了他的一式劈斩,身形飘摇,同时避过了短剑的进攻她挟在手里的小半截剑尖已经化作了灰烟飘走,毒蛇一般伺机出击的短剑,剑尖却又重新长了出来。

    她退到一棵细小的桃树旁边,伸手抚着它的枝条,才撇了撇嘴:“原来大名鼎鼎的宗鳞,并不是一个人!”

    她收集过天外世界的大量情报,尤其潜入沙度烈的经历更是让她对沙度烈的高端战力有更详细的了解,宗鳞的资料她自然也是读得滚瓜烂熟的,不做到知己知彼,怎好和他正面叫板?

    她知道这家伙的领域力量十分诡异,见识过的没几个人还活着,但到底能从蛛丝马迹上作些推断。不过待她亲自上场一战,才知道事实真相还远出乎她的意料。

    圣人境大能宗鳞,并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此刻与他并肩而战的,还有一个小小童子,高不及三尺,面色惨白,手里的短剑灵动异常,时时不离她要害。

    最慑人的是那双眼睛,瞳孔早就放到最大了,任谁一看都知道他不是活人,又黑沉沉地透出来无尽的怨憎之意。

    这种眼神,宁小闲其实很熟悉了,那是亡者对于生灵的、本能的仇恨!

    谁也没料到,堂堂圣人境宗鳞,居然豢养一只小鬼,并且道行还高深得惊人!其实那小鬼的修为已经不逊于乃兄多少,称之为鬼圣也绰绰有余。

    宗鳞也将这秘密保守得极好,大概知道真相的人都作了他的刀下亡魂。

    宁小闲口不能言,这句话乃是她通过桃树推动了空气震动形成的,是以声音听起来呆板、中性而古怪。

    宗鳞低哼一声:“你也不差,竟能在我的领域里行动自如。”

    宁小闲忽然笑了:“当年你在矿洞里找到的食物,居然是自己的亲兄弟。”她收集的资料详细,自然对宗鳞的背景也作过了解。

    眼前的鬼童子张开嘴,冲她尖啸一声:“闭嘴!”

    宗鳞面无表情道:“运气好而已,否则现下变作这样的,就是我了。”话虽如此,他却又进一步确认了宁小闲的确可以听清他说的每一个字。

    她是如何办到的呢?

    宁小闲却也弄懂了,宗鳞幼年落入废弃矿洞,还能维生两月有余,秘密就在这里:他吃掉了自己的亲兄弟!

    据她拿到手的资料记载,宗鳞还有一个幼弟名为宗胜,年纪只比他小四个月,死在仇人追击途中,但想来谁也没有亲见。事实真相大概是宗鳞宗胜两兄弟一起掉落矿洞,爬不出去,宗鳞就以幼弟为食,度过了艰难的六十余天,终于等来最后的援救。而被吃掉的幼弟宗胜一口怨气不散,则化作了灵体一直跟在他身旁,在宗鳞成就混元境、凝出领域之后,再度变作了他的域灵。

第2349章 李代桃僵

    蛮人本就有将自己死去的至亲炼作魃尸,永世相伴的习惯。宗鳞把自己的兄弟炼作鬼童子,好像也没甚奇怪的。可这人就聪明在将此事秘而不宣,连特木罕都不知道他领域的真正面目!其实当年他们兄弟二人一起落入矿洞,还能摸黑找些浑浊的地下水来喝,可是食物却当真难寻。两人捱了七天饿才抓到一头老鼠生吞,反而更加饥肠辘辘。他们也知道再耗下去的结局只可能是兄弟抱在一起饿死,还不如把活下去的希望都集中到一人身上。

    他们以掷币决定生死,宗鳞赢了,因此吃掉了自己的亲弟弟。这是他正大光明赢来的生存机会,是以问心无愧。

    他的领域本就有五感剥夺的功效,再加上一个阴险狠辣,专在暗处取人性命的鬼童子,谁能躲得开这俩兄弟的联手攻击?最要命的是,宗胜这个小鬼平时从不出现,也没有半点妖气鬼气,只有当宗鳞打开领域之后,它才自虚空中钻出来。

    宁小闲更是发觉,这鬼物已经修炼至由虚返实的境界,否则它手里的长剑根本就是以自己的灵体化出的,本是虚无缥缈之物,怎能以之伤人?

    前提当然是它已经变作了实物。

    进入到这样的境界,已经不能将宗胜看作是寻常鬼怪,反正大道归于一,它以鬼修入正道,又得宗鳞以煞气时时温养,更是凶悍无伦。

    所谓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宗鳞与其心灵相通,联手作战时威力更大。这样一来,宗鳞的对手其实在五感尽失的局面下,还要同时应付两大圣人境的攻击,胜率十不足一。

    宗鳞的秘密,隐流的细作就是再精干十倍也刺探不出来。如今宁小闲面对的就是如此强大的圣人境,就算她莫名地能够感知两人的动向,宗鳞却也有足够的自信能将她留下来。不过他也没漏看宁小闲拦下宗胜诡秘一剑的手法。自己亲兄弟的道行有多精深,他当然了若指掌,宁小闲能将宗胜化出来的长剑折断,本身就说明她对虚实相生之道造诣颇深,并且她的力量……

    她拗断宗胜的阴剑,拇指上也多了个小小的伤口。宗胜揉合了阴气与煞力,形成自己独特的鬼煞之力,当然无孔不入,对渡劫期以下修仙者来说更是见血封喉。不过双方说上两句话的功夫,他就眼尖地发现淡得几不可见的黑气从她白嫩的指尖逸出,飘散到空气当中,而她拇指上的伤口也已经愈合如初。

    这女子对煞气的抵抗力,已经远远超越了一般仙人。

    而这个时候,他已经欺身而上,再度出击,将她前、左、右三路尽都封死,刀光森然如雷狱,几乎将夜空都照亮。他以刀证道,在战场上披靡数百年,不知斩下多少人首级,一旦放开手脚,就是说不尽的霸气横溢、一往无前,只这一刀劈出来,给宁小闲的感觉就仿佛孤身站在了千军万马面前,而自己要以一臂挡之!

    并且宗胜这时也从后方攻至。若说兄长的攻击如惊涛骇浪般狂猛无俦,他就是伺机而动的毒蛇,专攻敌之必救,若是被咬上一口,恐怕就连神境也不好受。

    被这两位大能夹击,莫说是仙人境了,就算南赡部洲哪一位真仙来了,也不该讨得了好去。

    宁小闲嘴角的笑容已经敛起,忽然往后退了一步,右肩向后,像是要把自己送到宗胜的剑尖上去。

    宗胜当然也不客气,剑上寒气森森,直取她右边锁骨。莫看这支短剑细巧如玩具,真个儿扎实了,她的右臂顿时就废了。

    而后,剑尖果然从她右肩扎了进来,后进前出,捅了个对穿!

    宗胜脸上却没多少喜色,因为剑尖并没有传来扎入肉里的柔软触感,反倒有些儿……坚硬。

    果然,随着“卟”一声轻响,眼前的宁小闲不见了,他剑上却挑着一截长长的树枝。

    若是仔细辨认,还能发觉这是一根李树枝儿。

    幻术?宗氏兄弟的脸色都变得很难看。不,不对,不是幻术,方才这西贝货面对两人时,他们分明能感受到对方有血有肉,有呼吸有脉搏。堂堂圣人境,怎可能连活人和幻象都分不清楚?

    若不是幻术,则宁小闲施出来的,一定是分身术了。

    李代桃僵。

    宗胜和乃兄配合无间,一想通其中利害当即往前飘去,宗鳞正好与他擦肩而过,作了个格挡的姿势,以保兄弟身后空门不为暗敌所乘。

    兄弟二人几乎是背靠着背,互为照应。

    可是,宗胜身后空无一人。

    那女子去哪儿了?

    这里还在宗鳞领域之内,圣人境在自己的领域神念最为顺畅,堪称无所不知没死角,然而他的神念搜遍方圆数十里,都找不到宁小闲的踪影!

    他甚至“看”到了森林里的每一片叶子、藏在树皮里的每一只小虫,可偏偏就她是无影无踪,好像凭空蒸发。

    莫非她遁入了虚空?他当然知道世上有这样的神通,可是真正能够掌握的神境都没几位,何况区区一个仙人?

    宗鳞目光一闪,忽然再度变回了真身,尖锥与长刀狠狠相击,再度冒出了火星子。他用力一吹,方圆三十里之内烈焰熊熊,化作一片火海,莫说是林木了,就是松软的地面都冒出青烟。

    他就不信,将这里都变作焦土地狱,她还能藏匿下去!

    他施展神通时,宗胜就往兄长身边靠了过去。它毕竟还是鬼灵之身,对纯阳真火有本能的畏惧和厌恶。

    不过就在这时候,他身后的树干中忽然探出一只纤手,将一支木针深深扎入了他的后颅!

    这一下动作其快无伦,偏偏不漏半点杀气,宗胜被一击竞功!

    木针长不及两寸,正好能够深入幼童大脑。其色泽黝黑发亮,类似金属,然而仔细看去,这东西其实是木头,只不过成色太旧罢了。

    宗胜身体虚化,显然想重新变作灵体,摆脱此物纠缠。

第2350章 整蛊

    不过木针上面立刻散发出淡淡青光,下一瞬即稳住他的形态,使之不得变形。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小鬼尖吼一声,身体当中的煞气聚集起来,要将这木针腐蚀掉,却不想见宁小闲已经直接站到他身后,袖中有几根藤蔓伸出,层层绞住了他的脖子,用力勒紧!

    这样不起眼的一根藤索,居然就勒得宗胜连连后退。他面露痛苦之色,倒好似活人脖颈被钩子戳破,一双小手伸在颈间掰个不停,一时却不能竞功。

    宗鳞仰头瞧见这一幕,眼角跳动,惜乎原身太庞大,失之灵巧,只得刹那间变回人形,刀光如匹练,要将这藤索划断。不过这时候,宁小闲右手中乌光一闪,有长鞭如游龙夭矫,干脆俐落地将长刀格开!

    “叮咛”,声音虽小,然而二者相击产生的震荡波,将整座森林都震得摇摆不定。落叶簌簌中,宁小闲退开一步,宗鳞却被击得倒飞出去七丈!

    落地时,他眼中已经写满了震惊!这般硬撼是半点技巧也不讲,纯粹力量比拼,然而这女子的气力,竟然还在他之上。

    不过他没有半分犹豫,甫一落地,刀光已如刮地的北风般重新席卷而至,威力居然比之前任何一次攻击还要再提起一个台阶!

    天地间,似乎就剩下银亮如雪的刀光!

    那是连宁小闲也绝不想直撄其锋的狂暴战意。这时就连她也忍不住要佩服这人的道行精深,竟然能如拍岸的惊涛,一波更胜一波。不过她纤足一点,迎面直上,似乎还打算交手一次。

    待到刀锋上的罡气都斩落她额前一缕秀发时,她才猛地提起宗胜,将他直接挡在自己身前。

    小鬼脑中的木针也不知到底是什么奇木制成,无论宗胜怎样催动煞力也腐蚀不掉,反倒激得它自针尖萌发一点金光。宗胜的灵体在虚实之间几度切换,终究无用。一旦他使出全力,木针上的金光就越发浓郁,到最后光芒熠熠,仿佛通体金铸。同时耳边还会萦绕起一种低喃,仿佛叹息也仿佛颂念,声调却苍老而古朴。

    她举起宗胜当挡箭牌,宗鳞若不收手,势必要活劈了自己兄弟。他的刀术走阳刚霸道路线,其实恰好是宗胜鬼术的克星,否则豢养这个等阶的鬼修,一不小心就要受其反噬。

    宗胜已经死在他手里一次,饶是宗鳞道心再坚定,也不忍再对自己亲兄弟出手了。

    于是他刀锋一转,硬生生划了个圆弧,劈开宗胜,斜切向绑缚小鬼的藤索。

    到了圣人境,神通多数可以收发由心,己身受到的反噬之力甚小。

    他的道艺已臻化境,这一刀中途改向居然圆融无碍,仿佛浑然天成。不过原本凌厉无匹的气机终是硬生生挫掉,不再像先前那般牢牢锁定敌人。

    刀尖快要挑到藤索的那一瞬间,宁小闲又不见了。

    这回随她一起消失的,还有宗胜。

    在这片领域里,到底谁才是瞎子?

    他现在也没功夫追究对方为何在五感尽失的领域里还能够自如对敌,头也不回,反手一刀劈了出去。对方消失,最可能即从背后来袭。

    果然身后传来“叮”地一声清响,他执刀的右臂剧震,连虎口都被震得裂开对方施加的压迫感太强,他居然无法全部卸力,紧接着后背剧痛,被对方划开了一尺来长的口子。

    此时他也已经转过身来,望见宁小闲手里执着一柄短匕,匕尖上还沾着他一点碧血尚未滑落。

    她对他微微一笑。

    宗鳞还未及施展,伤口处就传来一丝奇特的感觉。

    仙人境以上的大能,出手往往附有自己独特的力量,侵入伤口后驱之不祛,会造成很大麻烦。宗鳞第一时间调动煞力,准备将它先镇压下去,待战后再来处理,不过凭煞力如何团团包围,这一点古怪的力量居然拦也拦不住,飞快钻进了心脏。

    心底顿时生出一点难言的悸动,鼻腔一酸,脸忍不住皱了起来。也那种感觉……他很久很久都不曾体会过了,自从成年以后。

    宗鳞呜地一声,哭了出来。

    虽然只有短短一瞬,但他的确感觉到泪水溢出眼眶、模糊了视野,像是识海深处的幼年记忆骤然被浪花翻了上来,那些吃过苦、受过的罪,那些背负在身上的罪孽和血债,都令他心下酸楚!

    荒唐!虽说蛮人境界的晋升没有天劫这个拦路虎,不需要时时警惕自己的心魔,可是能够达到圣人境的,哪一个不是道心坚定如磐石,怎可能在临对敌时忽然真情流露?

    宗鳞当然明白中了对方暗算,虽然不晓得宁小闲手里有一宝物名为碧眼金蟾精血,匕首獠牙只要在他身上破开一处伤口,哪怕再细小,只要见了血,“痛哭流涕”这个天赋特效就一定可以发动!

    当然,中者修为越高,“痛哭流涕”的效果也就越弱,宗鳞已是圣人境,相当于修仙者的真仙境,因此只哽咽了一声就强行抑住莫名涌上来的小情绪。

    这就足够了,宁小闲要的也就是这么一瞬间的空隙而已。

    既然是哭,就免不了张嘴抽气。

    虽然宗鳞的嘴只张开一条缝就赶紧闭上,这当口儿却已经有一物“嗖”地钻了进去,快得连他都看不清那是何物,宁小闲是如何出手的。

    不过他马上知道这东西从哪里出去就在宁小闲的注视之下,宗鳞后颅突然绽出了一朵凄艳至极的血花!

    这东西居然从他大脑当中穿过。最重要的是,它居然凿穿了他的识海,在里面掀起了惊天骇浪!

    排山倒海般的晕眩和痛楚令宗鳞忍不住停下脚步。

    这一刹那的内视,令他终于看清这东西的模样不到一寸长的精致小箭,箭身哑光,颜色偏暗,不知什么材质造成,却能破坏圣人境的识海。

    就这么一耽搁的功夫,宁小闲已经欺身而上,几乎贴着他背部,手起、匕落!

    獠牙顿时从他第二胸椎骨上方斜斜戳了进去,干脆俐落如同切进了豆腐一般!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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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小闲御神录介绍:
凡人之躯走西游?作死! 多亏随身带着妖怪帅哥,充不了打手也能当个养眼的智囊。 且看她一介弱女子如何在仙妖漫天的世界里, 吃喝玩游,样样不落。 (6月每日三更求粉红票。保证完本,不胜感激)宁小闲御神录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宁小闲御神录,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宁小闲御神录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