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06章 神山现，中京乱
他调息静养的这座精舍，忽然有人轻轻敲窗，而后门就开了。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涂尽垂首而立，恭敬道：“中京城的凡人在睡梦中接到指示，要求所有人立即离京，否则大祸临头。”
长天挥了挥手：”着所有人离京，不必收拾物什了，尤其宁远商会。天明之前，我要隐流名下所有人员全部撤出。另外，拨三千人前去维序，出动飞梭，敦促平民尽快离京。”天道向所有修仙者和中京的凡人都打了招呼，那么这事情就是千真万确。他和天道也打过交道，知道这家伙从来不打诳语也不会危言耸听，所以这时候顺应天命才是聪明之举。
这一晚，中京城大乱，史无前例。
虽然神仙们威严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在城市上空回响，都要他们连夜离开中京，可是无数凡人世居于此，故土难离、家业难舍，一时间处处都是哭泣哀嚎之声，许多老人抱着家中大柱，无论亲属怎样拖曳也不肯离去。
又有宵小之辈趁乱偷盗，各处时有火起，物碎声、打骂声，婴孩大哭之声，不绝于耳。
隐流众仙站在中京以南的高塔上俯瞰下去，只见这太平了万年的雄都烟尘滚滚，无数凡人、仙宗都在往外撤离，当真是史无前例的大混乱。
七仔忍不住道：“神山重现是什么意思？”
涂尽瞪了这个不学无术的家伙一眼：“上古时期，神山所在的位置就在眼前。”
“中京？！”七仔瞪圆了眼。
“包括但不仅限于中京。”涂尽承袭了阴九幽的衣钵和记忆，对上古秘辛知道得比一般人更多，“那是一整座山脉。中京如今的位置，就位于昔日神山的最南端。”
七仔跟在长天身边的时间也很久了，耳濡目染之下，见识也大有长进：“选建都城，不该在平坦丰饶之地？”今日的中京如此，天外世界的几个蛮人大势力也是如此。位置定得好，都城才能欣欣向荣。
涂尽缓缓道：“那是因为，都城建在云端，才能够俯瞰众生，才更显出神王的地位与威严。”
七仔吹了声口哨：“那么中京的凡人可要赶紧离开了，否则……”
否则就是大祸临头。
话说回来，天道为什么突然降谕，并且给人间留下的时间还如此仓促。看起来就好像……
涂尽低喃一声：“好像天道本身的时间也不多了。”
时间紧迫，无数宗派就近调集了大量的巨型载具，比如隐流用于运兵的飞梭，如今的承载量是一艘就能装载近万人。载具频繁来去起落，一次又一次将平民送往城外郊区，不过在庞大的人口数量面前，它们的运力还远远不够。
这一夜，中京无眠。
时间就在无数人的忙乱中，一点一点流逝。
无论漫漫长夜再怎样难熬，终究会过去。
天气晴朗少云，无遮无拦，因此太阳照旧是从东边出来。
也就在东方的天空露出第一丝曙光的时候，所有人眼前的景象突然变了！
那样一眼望不到边际的广袤平原上，忽然有一大片山脉自虚空中冉冉浮现，突兀得像是有人在这一瞬间换掉了幻灯片。
原本的沃野千里、原本的一马平川、原本的河网纵横……一概被压在了大山底下，再也寻不到半点踪迹。
中京，不见了。
千百世浮华如梦，今朝烟消云散。
无数凡人惊得目瞪口呆，十几息以后才有人恸哭出声。
哭声像会传染，一下子惹动了数百万人的悲殇。
一时之间，哭声惊天动地，连风云都为之变色，半空中更是连炸出几个响雷。原本是晴空万里的好天气，转眼乌云压顶，再过不多时，大雪就飘了下来，纷纷扬扬。
六月雪。
现在可是盛夏六月啊！修仙者都忍不住为之动容。
凡人虽然卑微，然而数量达到了数百万之众，他们的悲伤、惊惶、茫然、痛苦，种种情绪激荡碰撞，聚在一起直能感天动地。
他们的家园被毁，他们还有亲人留在中京，来不及逃出。
他们的根，一夕被毁。
世间还有什么痛苦能比得上妻离子散、家园被毁？
现在呈现于苍生面前的神山高耸入云，起伏的山脉蜿蜒如龙，奇伟雄峻绝不在巴蛇山脉之下，峰谷之间流水飞瀑，云霓雾霭，一派仙气氤氲。
而修仙者们知道，神王的宫殿就建在飞鸟难渡的险峰之颠，号称“云殿”！
这时就连长天都深深吸了口气，传令下去：“安置凡人，再派出队伍，探索神山！”要是宁小闲在这里就好了。这些后勤要务太烦琐，实在不是他的长项。
话音刚落，他就迈出一步，身影直接从原地消失。
附近的仙派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也是纷纷发布了类似的命令，随后地面上有各色虹光升上天空，往神山方向飞去。
那是各仙派的大能们开始要入山一探究竟了。
#####
宁小闲不在，青鸾就要暂代后勤之责。神山出现在先、中京被压垮在后，近千万百姓流离失所，所有仙宗忙得人仰马翻。中京督务局赶紧来请青鸾前去，商议凡人的安置问题。否则神山面前的平原上乌泱泱的大队人马，就是南赡部洲有史以来规模最大的难民群！
哪一个仙宗看了都要发怵啊。
和所有人一样，宁远商会也在这次天灾面前损失惨重，不过青鸾和宁羽却顾不上这个。身后的平民哭声震天，天上又飘起了雪，气温骤降了几十度下来。这么多人要吃、要喝，要有地方住，再加上撤离的时间紧迫，多数人都来不及收拾细软、铺盖，所以还需要御寒的衣物、被褥，以及各类治伤治病的丹药。甚至青鸾都能预判到难民营地的物价，比如食物、清水的价格会飞快上涨了，所以平抑物价、保证这么多人的物资供给，都变作了天大的难题。
青鸾只觉得头疼欲裂，这时候真是无比想念女主人。不过神君大人交代下来的任务还得办好，她一转头，七仔趁机香了一口，笑嘻嘻道：“我们哥俩儿去山上走一遭儿！”
第2307章 进山
青鸾一抬眼，就看见涂尽冲着她点了点头，身后已经站出了十余名战力强悍的大妖怪。
显然七仔和涂尽是打算进入神山打探一番了。自己这道侣平时有些儿中二，关键时刻还是体贴给力的，青鸾心中感动，低声叮嘱他道：“要小心！”
七仔还未回话，边上已经有个女声不满道：“别磨迹了，快走吧！”
却是个身材高挑婀娜的女子走了过来。她比青鸾还要高出小半个头，长得很美，脸上却写满了不耐之色。
七仔瞪了她一眼，青鸾却不以为意，向众人挥挥手就匆匆赶去开会了。
……
从远处观看，已觉神山庞大，然而只有深入其中，才真正感受到它的巍峨磅礴、延绵无尽。
七仔等人驭着法器往神山飞去，结果还未靠近山体就被结界拦了下来。这结界坚固异常，七仔和涂尽联手施放了几个神通，也只打得它摇摇欲坠，却没有击破。显然这是大型结界，可以抵御成百上千妖兵的攻击。他们又试了几座山峰，俱是如此，不得不寻找落脚之处，最后在一座大山飞瀑边上停了下来。
他们要从这里步行而上。涂尽低声道：“神山在蛮人心目中是圣地，只有从这里一步步走上去，以双足丈量土地，才显出对神王的虔诚。”既然是神山，就要保持它的威严和神秘，这是任何一个统|治者都会用上的小伎俩，哪里是随便什么阿猫阿狗都能飞上去的？结界就起这个作用。
那高个儿女子笑道：“那即是说，这山里现在还有人。”这种战争规模的结界耗费的能量惊人，如果没人及时补充，哪里还能运行到现在？
这一路上去的拦路虎，说不定还挺不少哪。
她伸舌舔了舔嘴角，这个姑娘家做起来加倍销魂的举动，在她做来不知为何，充满了嗜血的意味。
涂尽面无表情道：“岂非正合你意？”
她笑了笑，大步迈出，走在队伍前方。
走到这里，才望见风景绝佳，众人面前就是个三叠瀑布，水声轰隆，直落到下面的深潭。壁石上长有奇花异草，人间难见的珍贵药材，在这里俯拾即是。
最妙的是瀑布前方不足三丈处飞架起天然的石梁，站在梁上即可近距离观赏银河倒挂、飞珠溅玉的美景。
石梁长约四十余丈。
众人行到这里，那美女左右看了看，足尖轻轻一点即跃到石梁中段。
眼看她再次借力就可以跃到对岸，偏在这时，脚下的石梁忽然动了！
原本看上去笔直坚固的石梁，忽然从中软了下去，鞭子般往回一抽！
这一下力气与速度俱佳，在空气中甚至带出道道重影。并且水潭边一大块巨石也突然挪动起来。
旁人这才发觉，瀑布上面哪里是什么石梁，分明是一头怪物的长尾！它身长达百丈，尾部就占了四十丈有余，身体和脑袋却是扁平的，表皮坚硬粗糙如岩石，甚至身上还落满灰土、遍布杂草，乍一看与水潭边的山石如出一辙。并且从众人的神念感知来说，它潜伏起来时更是连心跳和脉搏也无，堪称伪装得天衣无缝。
这东西抽尾回身，扭转颈部，向女子张开血盆大口。那张嘴也是极特别，头颅大小与身体分明不成比例，然而嘴巴一张，颌骨却能开到耳后，下巴至少能张到一百三十度之多，看起来像是嘴巴突然脱臼了。
那张大嘴里，密密麻麻都是锯齿状的獠牙，从牙龈一直生长到喉咙深处。无论是谁，被它咬上一下，恐怕不死也去了半条命。
女子临危不乱，甚至也没有多余动作，直到自己落进对方嘴里，这张血盆大口快要合拢之际，才蓦地执出了自己的法器！
这是一把明晃晃的三叉戟，戟身长一丈有余，立起来比她的人还高出好大一截。戟尖折下倒刺，寒气逼人，与她的美艳如花恰形成极鲜明的对比。
她的动作也是简洁明了，在间不容发之际手腕一送，长戟直接刺入了怪物的上颌！
长戟的大小和怪物的体积比起来，就像是扎在它上颌的牙签。当然谁嘴上扎着这东西也不会舒服到哪里去，不过她的高超之处就在这里了——就这么短短一瞬间，她就看清了这怪物的全貌，因此这一戟刺出的角度极是讲究，其实是顺着颌骨开合的关节继续往上刺入。
无论生物的脑袋长成什么古怪模样，其大脑一般就在这个位置上！
戟尖甫一刺入，着力点立刻炸开一个大洞，容女子穿了过去。
众人只见到这怪物脑门儿突然血浆迸裂，她已经连戟带人冲出生天。
身后那怪物被一戟爆头，巨躯晃了两下，轰然倒地。
它身长百丈，这一下推金山倒玉柱，直似摧枯拉朽，参天巨木都不知道撞断了多少根。与此同时，那女子却是轻轻巧巧地落到地面上，微尘不扬。
她手里空空如也，那柄长戟又已不见了。
七仔拍了拍手道：“鬼王果然好手段，不过这也太血腥了吧？”
那女子漠然看他一眼：“下次你来。”
她看起来是貌美如花的妙龄少女，刚知晓她真实身份的人却要结结实实骇上一跳：这赫然就是三百年前，长天在广成宫驻地打败的饿鬼道鬼王，尸陀舍！
尸陀舍是饿鬼道的三大首领之一，功参造化，在广成宫接受了风闻伯的献祭前来助拳，却被长天打败，连身体带魂魄都被收进了神魔狱当中。它后来与长天、宁小闲定下协议，愿投入隐流效力。因此宁小闲替它寻到了九善之躯来夺舍重生。
不过这具躯体原本是为了阴九灵准备的，性别为女。尸陀舍投生的时候，孕妇已经大腹便便，不可能再更改性别了。所以它生下来以后即是女身。
原本青面獠牙、肌肉贲张的鬼王，夺舍之后居然变成了千娇百媚的大姑娘，宁小闲每次看到她都觉得人生充满了喜感。
第2308章 万古第一
实际上，饿鬼道众生除了饿鬼母等少数几个稀有品种之外，都不分性别。这是因为饿鬼道生灵的出世，并不像人间一样是由母体孕出。所以鬼王进入新躯体之后，其实适应良好。
它活到五岁以后，长天就按约定找人带它前往东海流波山，继承仙人衣钵。九善之躯的资质和福缘都是举世罕见，尸陀舍得了这具躯体之后也是好生爱惜，不敢做甚伤天害理之事，因此修行速度比坐火箭还快得多。它本身又是神境的眼界和心性，因此不到三百年的时间就修成了真仙之境，并且道行依旧缓慢攀升，看起来并没有止步于此。
这也是它甘愿舍弃原身，从头再来过一遍的缘故：作为鬼王，他的道行已经到了极限，只有来到南赡部洲、获得九善之躯，他才有百尺竿头再进一步的机缘和可能！
并且他也明白，南赡部洲即将到来的绝世大战，就是他苦苦寻觅了多少年的大机缘。
尸陀舍才挪开两步，身后那头怪物就传来了“哔剥”声响，大家侧头去看，只见伤口处冒出来大量的淡绿色泡沫，缓缓聚到地面，淌进潭水里，同时怪物的身体也瘪了下去，只有原本一半的厚度了。
这是尸陀舍武器上自带的“污腐”之力。鬼王原本养着一只湿婆，其招牌能力就是至污至秽，擅腐血肉，对于体型庞大的怪物尤其适用，当时连巴蛇都中招了，何况今日这头远远小得多的怪物。只这么转眼之间，身体就被腐蚀得不成样子。
三叉戟原本是等阶极高的神器，以尸陀舍目前的境界不应得心应手。不过这宝贝乃是掺入了它自己的肋骨锻造的，早与它的魂魄绑定在一起，这才容得它越级使用。
涂尽蹲下来仔细打量地上的怪物，沉声道：“是蛮兽，看来被派在这里守山。”
蛮兽虽然也是血肉之躯，却并非自然形成，而是蛮人研制和催生出来、可与妖族对抗的怪兽，其细小者如蜻蜓，庞大者如山岳，乃是强力的战争机器。
这东西平时伪装作岩石潜在潭边休眠，遇上陌生人的气味即扑出攻击，端的是令人防不胜防，可惜遇上了尸陀舍。后者戟尖在它脑袋里捅了捅，划拉出一枚橘子大小的黄色圆珠看了两眼：“不到三百岁。”
这是蛮兽的元核，等同于妖怪的内丹，上面也如同大树一样有年轮，旁人数着轮数就知道它的年纪了。神山都消失了数万年，这头蛮兽才不到三百岁，可见神山当中还有人培育和训练蛮兽。
简单来说，就是这里还有蛮人在。
尸陀舍将元核收进储物袋，一行人继续前进。
这一路上又经历了形形色色的拦截，有蛮兽、有阵法、有机关，都被众人一一破解。
唯独没有蛮人。
从头到尾，他们一个也没碰上。
这座大山高六百丈（两千米），顶端都浸在云团里。这一路上见到的美景边上都有琳琅建筑，高低错落，风格虽然较现今要古拙粗犷得多，线条也是简洁硬朗，不似现在的精雕细镂，但想想这些房屋盖起的年代，当时人类还只会在地里玩泥巴，蛮族却已经能在神山当中建起能容纳百万人的一个又一个宫殿群。
虽然这些宫殿都寂寞得很，因为这里连王族的子孙都没资格居住。
神山的主人，只有一个。
等七仔等人爬到山颠才望见了一个庞大的天湖，以及湖边更加大气的宫殿群。
这里的宫殿一律以长度超过三丈、厚度超过了五尺的巨石修造，并且一小半沉在清澈见底的水里，一半建于湖面上。
湖水居然是漂亮的金色，在深沉的夜色中都闪着耀眼的光芒。水中有透明的、柔软如僧帽的物事浮沉不定，身体边缘却闪着红、蓝、紫三色光芒，像是地球都市夜里的霓虹牌。
七仔详细辨认才发现，湖底生长着柔软如云絮的水草，颜色却如同耀眼的阳光，偏偏湖水又清澈到几近透明，因此站在宫殿的露台上往下俯瞰，就像站在了太阳的中间。
更有趣的是，站在湖面上还能感觉到丝丝热意从水中蒸腾而起，显然湖水也是有热度的。一般来说，两千多米的高峰上多半白雪皑皑，这里却是一派春和景明，湖光粼粼，竟然连湖水都是温适宜人的热度，泡进去也不知多么惬意，只能说住在这宫殿的人太会享受了。
涂尽继承了阴九幽的记忆，这时指了指湖水道：“这应该就是传说中神山里的日湖。”
对这称呼谁也没表示讶异，因为名字很应景儿。七仔笑道：“有日湖，岂非就有月湖？”
没料到涂尽当真点了点头：“有的，日月双湖分立在神山主峰两侧，遥相呼应。日湖是白天吸收了太阳真火，夜里缓缓释放；月湖却是夜里吸收了月华，白天滋养生灵。这两个湖互成阴阳循环，是以整个神山生机盎然，草木丰盈。”
七仔奇道：“神山主峰？”
涂尽伸手，往眼前的虚空一指：“不错，那里就是。”
这时恰好有狂风吹动，眼前的云雾散开，众人终见着了那个硕大无朋的身影！
那居然是一座巨大的……雕像。
还未见着它之前，众人还认为自己所立的这座山峰足够挺拔峻峭了，可要是拿来和眼前的这尊雕像相比，它就像是巨人身边站着的小孩子。
就算众人站在这个高度，仰头九十度也依旧不能望尽它的顶端！
涂尽轻吸一口气：“那就是神山！史载它的高度是五千一百丈！”
五千一百丈，即是一万六千多米。
哪怕在场众人跟着撼天神君南征北战，都是见多识广，此时也不由得生出了高山仰止的倾慕。
让众人惊叹的不仅仅是它的高度，而是蛮族居然能够因势利导，将整座雄峰都凿成了雕像。
这雕像刻绘的男子身着战甲，右手擎着巨弓，以弓代剑拄地，另一手举在胸口，虚虚握拳，目光却是笔直望向东方，正对着太阳升起的位置。
第2309章 意外遇故人
它的面貌棱角分明，高鼻深目，脸型方正，眉毛和胡子都是直而浓，下巴有微微的凹陷，给这张狂放的面庞更添桀骜。其发型也与今人完全不同，脑门儿都剃成了板寸，只顶发抓在正上方扎成了好大一个蝎子辫，垂于脑后、搁在肩上。它的身材堪为蛮人代表，高大魁梧自不用说，哪怕是这样放松的姿态，肌肉也虬结贲张得像是每一处肌理中都蕴含着爆炸性的力量。
那雕工也是精妙入理，明明它看起来这样狂野不羁，沉凝的双眸却像是能看透苍穹，甚至仰望它的人还能从它的眼神中感受到一丝寂寞。
尽管素昧谋面，但无论谁第一眼见到它，都能认出它的本尊是谁。
蛮祖。
被亿万蛮人尊为始祖，带领着这个不可一世的种族走向辉煌的强者，世间出现过的唯一真神。
就连七仔都读懂了他眼中的寂寞：
一生睥睨，八面威风。南赡部洲虽大，除了天道又有何人敢称是他的对手？
这样的威风和寂寞，他也好想有啊！七仔叹了口气，水汽才一出口就化作了白烟，不知飘去了哪里。
这样一座雄峰雕成的巨像，既是彰显蛮祖传世伟绩的丰碑，也是蛮族强横实力的体现。
就连最强大的禽妖也很少飞上五千丈高空，那里空气稀薄，终年罡风劲猛，一刻不停，气温更是低至零下五十余度，可以说没人愿意去那里找不自在。可是这座雕像前后雕琢了四百年之久，动用能工巧匠八十九万人，普通奴隶三百七十万人。一代又一代蛮人顶着从不止歇的罡风，在万米高空一点一点为他们的首领塑像，终于完成了这世间仅见的伟大奇迹。
这可不是仅凭一腔虔诚狂热的敬意就能完成的。造就这等规模的雕像，巨像的姿态、承受的风力、结构的合理性、阵法和神术的布置，都要经过极度精确的绘量和设计。只从巨像的存在，就可以看出数万年前蛮族的工艺和神通水准就已经达到了何等惊人的地步。
“走吧。”尸陀舍盯了巨像几眼，“找活人去。”他灵敏至极的耳力已经听到附近山林中随风传来的怒骂声，大量仙宗都派了队伍进来探索神山。这地方可不欢迎修仙者，因此时常有人就不小心中了招儿。
#####
神山刚刚出现，长天就迳直闯了进去。他的速度快极，将所有人都远远甩在了后边。既然变故乍起，若不能第一时间赶到事发地，恐怕要失掉很多线索了。
七仔等人还没爬到大山飞瀑前，他已经来到主峰雕成的神像底部。
虽说他听过无数传说，但这样宏伟的雄峰（神像）也是活久见，连他都不由得摇了摇头，说一句：“好大喜功。”
要将巨峰雕成这个形状，耗去的人力、物力、财力，今人依旧难以想象，不知当年蛮族出了多少血才顺利完成。如果宁小闲在这里，望见巨像的瞬间，脑海里大概会蹦出万里长城、隋炀大运河之类的字眼。伴随这些大工程的修造，始终是平民的血泪史。
他目力极好，方才远远一瞥就看出这雕像浑然一体，别说上山的台阶了，就是连半个多余的钉孔都没有。
显然这山不打算让人爬上去。
他有的是办法，不过面对这传说中的神山，硬闯并不是最好的手段。况且走到这里，神山的结界可是增加了十倍不止，甚至还带有禁空效果。
长天只思考了两息，就抬步沿着山脚往前行去，一边扩展神念。
虽说是“走”，但以他脚程，一步就能迈出数十里外。神山主峰被施了术法，雕像身上不能有草木胡乱滋生，否则蛮祖神像的头顶上一片绿油油的可不好。不过山脚下还是丛林葱茏，树木长青。
长天的脚步突然停下。
眼前地面上一处大坑，深两丈，宽三丈。他一眼看出这坑是被硬生生砸出来的，因为坑底躺着一团……肉酱？
这一团血肉模糊，根本看不出原来的形状，不过血气弥漫在幽林中，长天一嗅就知道这倒霉蛋原本是个蛮人，身上还套着变了形的轻甲。至于他变成这副模样的原因……
他仰头望了望巨峰，大概是摔死的吧。
长天正要举步前行，目光忽然一凝，身形忽然自原地消失。
……
四百里外。
有个魁梧身影如鬼魅般前进。他连膝关节都不弯一下，一步却能跨出百余里地。神山面积虽然广袤，看起来却好像不够他转上几圈的。
不过他才换了方向准备往南而行，边上的丛林里忽然站出来一人，恰好拦在他前方，冷冷道：“你要去哪？”
他正在高速移动，这一下险些直接撞到对方身上去。幸好他一身本事实在收放自如，这时双足一绷，居然像钉子一样扎在地上，原本风驰电掣的势头戛然而止。
他也看清了拦路的人，长长呼出了一口气：“撼天神君，好久不见。你拦着我作甚？”
挡住他去路之人正是长天，这时上下打量他两眼：“海勒古，你要去哪？”
这人浓眉大眼，颧骨微鼓，正是神隐了三百年之久的海勒古！若说对这名字有些陌生的话，他的另一个称呼就让所有修仙者都觉如雷贯耳了：
旱魃！
三万多年前，阴九灵将自己的爱将海勒古制成了魃，镇在地煞脉中，保一方平安的同时也让他的道行慢慢温养精进。长天上一次见到他还是在千金阁的总部，在那之后，这家伙就带着阴九灵的转世柳青璃逃得无影无踪，连撼天神君大婚时也没有露面。这家伙也是遁世的高手，隐流暗中查访他三百年，居然一无所获。
所以长天在此时此地望见他，眉头才皱了起来：这家伙怎会出现在这里？
海勒古似是知道他心中所想，苦笑一声：“和你一样，进来探个究竟。”他摸了摸自己鼻子，“我最近几年一直住在中京。”
第2310章 奢侈的通行令
长天往北一指：“主峰在那边。”这家伙往南跑个什么劲儿？
海勒古一摊手：“我在主峰下找到一个传送门，像是能送人去顶峰。可是闲杂人等进不去，我估摸着得有蛮人血统或者山顶的令牌才能启动。”
所以他要找个等阶较高的蛮族守卫当敲门砖。
长天不置可否，下颌往主峰方向微点：“跟我来。”神山高耸入云，要从山底登上去当然不可能只走台阶。就算神王及其子孙神通盖世，别忘了山上还住着无数服侍他们的奴仆，这些人可没有一步千里的本事。
两人一前一后，结伴而行。
长天走在前方，忽然问他：“阴九灵呢？”
“世上已经没有阴九灵其人了。”海勒古悠悠道，“只有柳青璃。”
长天头都未回：“她没取回前世记忆？”
“不曾。”
“是她不曾取回，还是你也不知晓？”
这一回，海勒古沉默了。
两人速度都是快极，不一会儿就返回长天发现的大坑附近。
海勒古探头看了看死在坑底的倒霉鬼，咧嘴一笑：“从上面掉下来摔死的？说不定可以用。”随手放了两个红毛僵尸出来，着它们从死者怀里搜出一个红色的圆球献给主人。说是圆球，仔细一看却是个眼珠子，并且生具竖瞳，瞳仁周围还有漂亮的波纹状。
这种波纹在猫、虎和部分蛇类的眼中都能看见，长天瞥了一眼却道：“龙目，纯血的。”
这赫然是龙类的眼珠！并且这还不是什么螭、蛟、虬之类的亚龙属，而是从纯血的真龙脑袋上抠下来的眼珠炼制的！要知道在如今的南赡部洲，真龙龙目可是能拍出千万灵石的至宝，毕竟龙族全身都是宝，眼珠子也能炼出极好的法器。可是在这里，它不过是个通行令而已。仅这一条，云殿的逼格果然高到天上去了。
并且这种令牌可不会只有一颗，要维持云殿那种规模的宫殿群正常运营，龙目令牌少说要有五、六十个之多。换句话说，那至少是屠戳了二、三十条真龙才能凑够的数量。
杀龙取睛，从古到今这事情也只有蛮族才做得出来了。在场两位都是亘古长存的大拿，当然不会忘记原本兴旺的龙族是凋零在蛮祖手里的，只有包括青龙在内的少数幸存者活了下来。从这一点来说，他老人家手里的龙类制品果然应该很多才是。
海勒古也动容了：“神王当真是好阔气。”这样的大手笔，不仅空前，而且绝后。他生前曾是蛮人，这时见到蛮祖老祖先的手段，不由得肃然起敬。
“方才我也发现几具尸首，都是死在地面上。他们的令牌不能启动传送阵，估计是职权不足。”他顺口解说完打了个响指，红毛僵又将这死掉的卫兵抬了起来，往主峰西部搬去。
走出百里，即见四、五座大殿。显然蛮祖时代的画风比较直朴，房屋都是高大、简洁、棱角分明的风格，没有多少装饰，甚至带了一点点粗犷，不似今日这般雕梁画栋，但是材质却是实打实的好料子，外墙纯以砂金玉制成。
所谓砂金玉，乃是远古时期蛮族烧制出来的一种奇特的建材，原料就取自神山之中的砂金河。河中细砂含金量很高，随便爬到河床上淘两把，抓到的都是金砂。外面凡人永恒追逐的财富，在这里俯拾即是。而砂金经过特殊手法整砌与烧锻之后，就制成了砂金玉，既显示出上好玉料的光泽和油脂度，表面的砂金又可以随心所欲塑造形状，堪称低调奢华，是极佳的建筑和雕塑材料。
神山在数万年前神秘消失以后，烧制砂金玉的材料和手艺也一起被埋葬在历史之中，不想今日突然又重现天日。
若是仔细看去，这些华屋其实呈扇形排列，位于正前方的是一面巨大的、微显弧形的青铜壁画。
壁画里的主人公正是蛮祖，从比例来看，与真人等大。他正驾着战车巡视天际，出没于云端之上，而拉车的乃是四条真龙。
长天和海勒古的眼力都是非同小可，立刻看出这四条龙里面有三条双目俱在，只有一条黑龙的眼窝里少了一只眼珠。
“就是它了。”海勒古正想将眼珠子嵌进空洞里去，忽又停顿，将珠子扔给红毛僵尸，指着地上的圈子道了声，“进去。”
青铜龙壁前方的地面上，绘有一个血红色的巨大圆圈。红毛僵尸嵌好珠子的同时，双足也自然站在了圈子里。
龙目刚刚就位，就焕发出一阵猩红的光，原本眯成一条缝的瞳孔，突然扩张到了最大！
这只龙目的主人早在几万年前就灰飞烟灭了，任谁看到这一幕，心头都要惊得一颤。不过龙目睁开的瞬间，龙壁前的圈子忽然有红光一闪。
海勒古炼制的红毛僵，道行当然不弱。可是被这红光照见，连一个多余的动作都未做出来，就被分解了。
所谓“分解”，既不是被溶化，也不是被大卸八块，而是肌体还原成细小的、肉眼难见的粒子，消散在空气当中，比灰飞烟灭更彻底。
好凶残的禁制！这回连长天都挑了挑眉。
红毛僵消失，龙目的光芒立刻黯淡，随后自动滚落下来。
“看来光有传送令激活阵法还不行。”龙目只是必要条件，却不是全部条件。想上神山主峰，没有那么容易呢。海勒古伸手接住龙目，对着长天嘿嘿一笑，“请？”
长天也不多言，伸手一指，地上那个变作了肉酱的蛮族护卫就被凭空移入红圈当中，随后他自己也一步跨了进去。
这时，远处也出现了几道人影，往这里疾奔而来。
中京当中不乏大能，进入神山经历最初的震撼之后，也往主峰这里一探究竟。
海勒古问了句：“等他们？”
长天摇头。到了他们这等境界，已经不讲究人多力量大了。以他和海勒古的本事还应付不来的情况，再多这几人上去也没用。
第2311章 战场遗迹
于是海勒古将龙目嵌进青铜壁，熟悉的红光再度闪过。
那几人足力虽然不凡，终究慢了一步，扑到青铜龙壁前，刚好传送阵法当中两个人已经消失。
“该死！”
他们还未摸到上山的窍门，这一下要被人占尽先手了。
……
不得不说，同样是直达电梯，云殿这一部不愧是皇家出品，可比隐流的大搬山阵要舒适得多。虽说同样是把人瞬移到万米之外，可是阵中就算是羸弱的凡人也绝无不适感，走出来头也不昏，眼也不花。
只从启动传送阵法的条件来看，显然进出神山主峰、服侍神王之人，都要有纯正的蛮人血统。凡人、妖怪，都没资格上去。
可是踏出传送阵，长天的瞳孔即是微微一缩。海勒古则是面色肃然：“好强大的神通！”
传送阵开在山顶上的出口，位于一片巨大的下沉式广场，四周空空荡荡，连一点草木都无。如此，无论是谁传送到这里来，哨兵都可以一目了然。
强大的结界守护着这里，令万米高空温暖平和得如同平地。
再往前看，就是一片广阔的草原，青草如丝绒一般柔软，盛开着五颜六色的小花，这里水网纵横，每一条小溪似乎都在欢快歌唱。
而在平原尽头，是庞大的瀑布。
显然云殿所在位置在神王雕像的头部，瀑布的水来自流云雾霭，从神王雕像头顶正中的蝎子辫上汇聚下来，流到这里就变作了终年澎湃咆哮的瀑布。
神王所住的宫殿，就座落在瀑布边上，那是比神山当中任何建筑都要宏伟大气。
此时正值清晨，阳光从东边照来，瀑布前方飞架起七色彩虹，桥的这头在草原上，而另一头就架去了云殿脚下！
更重要的是，这道架桥居然可以载物，因为两人都望见了两只珍禽停在虹桥上单足站立，正在扭头梳理雪白的羽毛。
这景象，真是美得令人窒息。
不过无论是长天还是海勒古，都没空欣赏这般美景，因为一道巨大的创痕几乎横贯了整座草原，起于两人脚下，终于神王宫殿。
它入地至少三十丈（一百多米），宽百丈（三百多米），突兀地出现在这里，就好像划破了精美的油画的那一记刀痕。
以长天眼力，甚至能望见云殿正中央最高大、最壮丽那一栋建筑，好像都被这道创痕给劈成了两半。
五千丈高空，终年不断的罡风将岩层砥砺得硬过了金刚石，都被这一击劈出了深深的沟壑。
这是何等惊人的伟力！
即使自己的真身以力量雄浑见长，长天亲睹之下，也是良久无语。
感受这一击挥出时的霸气侧漏，那是连海勒古也忍不住要心旌摇动，不能自已！
甚至仙人、真仙亲身来此，目睹这一击劈出来的力道，观想这一击当中包含的天地大道，恐怕都要获益匪浅、顿悟许多！
最重要的是，这道创痕很新，新得原上草都未生长进去，甚至偶尔还有松碎的岩石滑入深壑里，哗啦啦一阵响动。
换言之，它出现的时间不长。
两人的目光从这一道大地的创疤上一掠而过，投向了远方。那里，还有另一样震撼人心之物：
瀑布上方，钉着一只巨大的黑色怪兽。
如果宁小闲在这里，大概会失声叫道：“龙！”
这不是南赡部洲的龙族，反而有些像她在影像作品中见过的西方龙类。脑袋和这世界的真龙几乎毫无二致，却生着四对眼睛，额前两对，脑后还有两对，算是三百六十度无视觉死角。身体也不是蛇一般的细长，长脖子底下跟着庞大如象的身躯。
从头部到尾尖，身长超过了三百丈（一千米）。在南赡部洲，除了少数物种，这样的体型只有真仙境以上的妖怪才能拥有。
它体表覆盖着坚岩一样的硬皮，甚至皮肤上还长有棱刺。最可怕的是尾尖上两截长而锋锐的尖刺，看起来就像把两对象牙安装到了尾部。可想而知，被这条大尾巴扫中的感觉何止是痛不欲生？它造成的开放形伤口，简直能让对手流血至死。
可惜，现在流血不止的，是它自己。因为一支巨箭扎入了它的眼部，左眼进、右眼出，直接将它钉死在瀑布后方的巨岩上！
除了箭伤，这头巨兽浑身上下再没有半个伤口了。
它是被一箭射死的。
海勒古动容道：“这是蒙坦！”
长天摇了摇头：“不，恐怕比蒙坦还要强大。”
为了抵御道行深厚的妖怪，弥补双方体形和力量上的差距，蛮族培育出了蛮兽投入战场，其中最强大者被称作“蒙坦”，其体型庞大如山，力大无穷，在战场上所向披靡。然而蒙坦也是上古战争后期才出现的，神山消失的时间还要再早好几万年，因此主峰上出现的怪物不是蒙坦。
话虽如此，两人却不会认为这是自然出生的动物，原因很简单——它的体型一看就是为杀戮而生的机器，几乎武装到了牙齿。这样不和谐的身体绝不可能是造物主的成品，而应该是蛮族根据自己需要调试出来的实验品，其中一定加入了龙族的特质。
但它已经死透了，连生机都从这座肉山当中离去。这一点，两位神境都能一眼看出。
这时长天和海勒古的神情已经格外凝重了，原因也很简单——怪物的伤口还在淌血！
它的血液是黑色的，虽然箭伤开在眼部而不是颈部，没有鲜血狂涌的视觉效果，可是拜它庞大的体型所赐，它身体里面的血液也是丰沛到了极点，黑血从它头部蜿蜒而下，像是另开一条小溪，将瀑布底下的清潭都染成了墨色。
最重要的是，它既然还在淌血，就说明这一箭刚刚射出不久。
这就意味着，凶手可能徘徊在不远处！
一箭就能将这头怪物射死，就连长天也不得不承认，这位凶手绝对称得上劲敌！
再联想神山消失了数万年后重又出现，会不会就与刚刚发生的这一场战斗有关呢？
第2312 英雄殒落
相形之下，草原上散布的大大小小、死状各异的尸体，就没有那般显眼了。
它们有个共同的特点：都是蛮人，并且等阶不一，两人甚至发现了不少大能的尸首。
长天沉声道：“走，进去吧。”
两人均提起了全部力量凝神戒备，同时往天顶上最显眼的建筑群——云殿走去。
如果凶手还未离去，最可能逗留于此。找到他，或许就解开了神山的秘密。
只是或许要先经过一场恶战。
他们行进的速度极快，几个呼吸之后，两人就站到了大殿正前方，不约而同地往里闯进！
近看云殿，更觉其宏伟，排头的门楼之高大，甚至将巴蛇森林里的隐流主殿都比了下去。那不知多少人合抱才能围得过来的立柱，粗壮得堪比南天门了。
不过这样宏伟的大殿，却几乎被先前一击给劈成了两半，墙和柱不晓得倒掉多少，倾颓得七零八落。
长天两人就从这一地的废墟当中穿了过去。
越往里走，地上的死尸越多，修为也越高。
最后，长天在一具尸首面前停了下来。
这是一名豹眼浓须的大汉，身高三丈有余（十米），体表覆盖着短绒，身后有长尾，腿部关节也与人类的前凸不同，乃是向后折起如同狮、虎的后腿。他双目圆睁，像是要在眼前人身上瞪出个窟窿来，不过生机早绝，胸口被巨力打得向内凹进去一大半，莫说淡金色的肋骨碎片了，就是内脏都清晰可见。
海勒古目光落到他身侧的武器，面色不由得一变：“三首剑！他居然是伊多瓦尔！”
蛮族向来英雄辈出，历史也不知埋没了多少惊才绝艳之人，他们甚至留不下名字。可是伊多瓦尔不同，像海勒古这样的蛮人甚至是听着他的事迹长大的。
此人虽死，手里还握着一把大剑，剑锷上雕着三个人像，一个哭，一个笑，一个怒。
这可是蛮族大英雄伊多瓦尔的标志性武器。其剑尖寒气凛然，也是神器，因此绝非仿品。
伊多瓦尔是蛮人最津津乐道的一位平民英雄。非但不是王族，甚至出身低贱，幼时在穷乡僻壤放牧畜群，至今也没人知道他是怎样变得强大的。不过伊多瓦尔投入王族以后可是立下了赫赫战功，受到嘉奖的次数大概连自己都不记得了。他不仅带兵打仗是一把好手，修为心志也都是一流。可是他最广为流传的事迹并不是怎样领兵战胜对手，而是他落败以后带着残余部队脱出了包围圈的故事。当时妖族花了恁大力气抓捕他，前后历时三个月，甚至都惊动了神兽玄武参与追杀，可是伊多瓦尔居然有办法从他们眼皮子底下逃脱，将护送的神器完好交到蛮祖手里。虽然险而又险，可是妖族回回都慢了半拍，终究没抓到他。
这段逃亡过程之曲折、惊险、刺激，都被编作了故事在蛮族当中流传开来，可见伊多瓦尔此人不但修为了得，心志也是百折不挠，越挫越坚的类型。
结果他居然被人活活撞死在这里。
昔年连神兽玄武都没能将他正法，依旧是被他须尾俱全地返回到蛮族营地。这一次他面对的敌人，到底有多么强大？
对于他的传说，长天也有耳闻，这时伸指从他身上蘸了一点鲜血嗅了嗅：“死亡时间，不超过两个时辰！”
也就是说，杀掉瀑边巨兽和伊多瓦尔的人，两个时辰前还在这里！
海勒古急促道：“分开搜寻，一会儿仍在这里碰面罢。”
无论在这里展开大屠杀的是哪一方势力，有多少人，如今神山重现于中州，这些人就很可能顺势潜入南赡部洲。在天隙即将洞开之际，再多这样一股不明势力，对南赡部洲来说也不知是祸还是福。在长天看来，大概还是前者居多些。
当务之急，是赶紧探寻云殿，找出更多有用的线索。
可是长天却否决了海勒古的提议：“你应付不来。”
海勒古张了张嘴，正要说话，长天已经指着伊多瓦尔道：“你比他强？”
海勒古不说话了，耸了耸肩，比个“你先请”的手势。
伊多瓦尔是蛮族的传奇英雄，受无数人赞颂，早就是功参造化之辈；而海勒古原本不过是阴九灵的护卫，被炼成了拥有灵智的旱魃，又借助地煞脉数万年洗淬之功，才修成了今日这般道行。无论从修为还是阅历来看，他都不敢说自己强过伊多瓦尔。这位大英雄都死在这里了，可见凶手算得上是绝世凶人，万一狭路相逢，海勒古的确没甚把握。
长天也不跟他客气，一马当先走在前面。
云殿可是个宏伟至极的宫殿群，规模相当于一个大型城池，连昔年美轮美奂的镜海王府都要相形见绌。这是神王曾经居住的宫殿，自有阵法护持，任何人的神念都不能将它穿透，否则如何保住庄严神秘？云殿的屋间至少有一千七百多个，就算长天和海勒古脚程非凡，要挨间儿看完也得耗费很长一段时间。
幸好，那一道深入地表的重击，至少摧毁了三分之一的建筑。并且长天两人一路前行的过程中虽然总见到死尸横七竖八，却并未感觉到附近有神力震荡的波动，显然打斗是早就结束了。
他们的搜寻并不是漫无目的，而是循着尸首出现的方向追踪而去，前方却不是中心大殿了，反而渐渐深入整个云殿南部。这里的屋宇少了些庄重肃穆的气势，反而透出几分精巧细致的味道。虽然没有后世的亭台楼阁、重檐明廊，却也是花草萦绕，彩蝶纷飞，一木一石都布置得饶富韵味，兼顾了粗犷和巧致。
长天皱着眉，问神魔狱里的都伏末：“这是什么地方？”
对于蛮族的了解，世上已经很少有人能够比得上都伏末。大巫凶虽然博学，然而想正在亲历这传说中的神王居所、蛮族心目中的圣地，也是兴|奋得胡子都在发抖。
第2313章 意外出现的小人
“据典籍记载，云殿分作外政内廷，首开了历史先河，神王亲政问政的主殿居于中轴，靠北，两边的宫殿都用于处理政务、祭祀事宜；而后方的，也就是南边儿的宫殿，却是内寝之所，多山水花鸟院景，以供神王和他宠爱的女人们赏玩。”他顿了一顿，“这种格局于今日看比较粗糙，在当时却是影响了地面上的王族，他们建造的宫殿也是纷纷效仿；后面几万年间，多数城邦也慢慢开始沿用这种体制。”
长天滤去其他信息，直问重点：“这不是蛮祖住的地方？”
“应该不是，蛮祖住在北部。”
那么，屠杀者来这里作什么？
这疑问很快就得到了解答。
两人又往前追出十余里，只见前方一座广厦，穹顶方柱，依旧延袭了远古蛮族喜欢的粗犷风格。楼高四十丈，在云殿南部相对矮小的建筑中显得鹤立鸡群。
能够住在这里的女人，一定深受神王恩|宠。
长天走到这里，下意识地停顿一下。
然而，他并没有感受到任何危险。
许是他面色有些古怪，海勒古看了他一眼。
长天慢慢放松了浑身劲道：“无论是谁，恐怕都已经离开了。”
不用和对方正面交锋，未尝不是好事。
海勒古已经大步走了进去。
这座大殿果然是女子所居，除了用具之外，每一处都经过了精心布置，充分展现出女性的柔美。不过此时殿中的血腥气味和其他地方一样浓厚，侍女仆役的尸体随处可见，到处血渍斑斑。仔细瞧去，这些人没有外伤，基本上口鼻溢血。海勒古随手检查了一名侍女的伤势，低声道：“被震死的。”
莫说是神境，就是混元境、圣人境交锋都有力波震荡，修为稍低一些的恐怕就承受不住，会被震碎五脏六腑。
想在云殿为侍，还要有最纯正的蛮人血统，要有好的出身，哪知此刻都成了池鱼，受那城门失火之殃。
海勒古不再停留。
他的动作迅速，长天很快就听到他从大殿深处传来的轻咦声：“这是什么！”
以海勒古的心性，罕有这般惊讶的作态。不过这一回实在怪不得他，长天走到他身旁一眼扫过，也是微一皱眉。
这里已经是大殿深处了，一个幽静的独间。
房门洞开着，两人甚至发现门上还被施了神术，这样关起来的时候，里面就是绝对安静。
独间里别无他物，只有两盏灯、一张长案、一艘船。
案上丢着一条项链，链坠子是精致而小巧的砂瓶，两边封口的都是细小的龙爪，瓶子里的细砂是银色的。
长天招了招手，项链隔空被摄了过来，落进他手里。
虽然是头一次见，却不妨碍他认出来这项链原本是谁的。
问题是，它从花想容那里被盗走后，又怎么会出现在消失了数万年之久的神山里？
长天暂时压下这疑问，看下静室里的第二件物品。
室中这艘船以最上等的紫檀木制成，四角挂着薄纱帐，连神念也望之不透。
最重要的是，这艘船很小很小，玩具一般地，长不过四尺，宽不过二尺半。船底下还加固了一个奇怪的木架。
木架的底儿居然是圆的，看起来随便一扯就能晃动，太不稳固了。
长天瞥了一眼：“这是什么？”
这话说出来，海勒古就以看怪物的眼神看着他：“你不知道？”
“不知道。”
“这是摇篮，也叫婴儿床！”海勒古才想起来神通广大的撼天神君大概从未留意过这种东西，又补充一句，“我也买过一个。所以这里面原本应该睡着一个婴孩。”
长天看了他一眼，目光奇异。
海勒古不由得摸了摸鼻子。撼天神君从未养育过自己的后代，不认得此物也属正常。当年他海勒古从闹鬼的柳宅带走柳青璃时，小女婴才多大啊？当个合格的奶爸容易嘛，这种小床他买过好几个了。
那么问题来了，如果这里住过一个小婴儿，孩子的爹又是谁？
这里曾经是神王的宫殿，如今的主人又是谁呢？
许是感受到长天身上冰寒的气息，轻纱垂覆的摇篮中突然传出一声嘹亮的啼哭：
“哇——”
三丈开外，两大神境一齐石化。
这婴儿床上居然有个孩子，活的！
他们几乎搜遍了整个云殿，结果唯一的活口居然是个连自保之力都没有的小婴儿吗？
几乎杀光这里所有人的凶手，为什么唯独放过了它？
一瞬间，这几个疑问在两人心头不知道来回滚动了多少遍。海勒古走上前去掀开帐缦，轻咳一声：“真是活的，眼睛都还没睁开！”
摇篮当中躺着一个小小的婴儿，比猫咪大不了多少，脸蛋红通通的，果然眼睛都还睁不开，这会儿正咧着嘴哭呢。
它的气力不小，哭得一声比一声更响亮，一时之间，整个静室都是婴儿撕心裂肺一般的哭声。
长天忍不住退开一步：“你不能让它止啼？”吵得他脑袋都快炸了。
“除非你喂它吃奶。”海勒古耸了耸肩。
长天瞪他一眼，顺手给婴儿施了个静音咒。
结果这小奶娃子嘴巴一张一合，哭得同样起劲儿，声音却传不出来了。
呼，这就好多了。
海勒古摇了摇头，啧，巴蛇可真残忍，对这么小的孩子都下咒。
长天话锋一转，忽然道：“你游离三百年，如今大战将启，你站在哪一边？”海勒古自从找柳青璃之后即隐世不出，无论是撼天神君的大婚还是战盟的成立，他都没有出现。眼下时局敏|感，长天有此一问。
海勒古微愕，不过很快道：“自然为南赡部洲而战，难道我还去附和蛮人？”
他说的是南赡部洲。长天难得露出一丝微笑，手中不知何进变出一张纸笺。他指尖轻弹，这张纸就往海勒古眼前平平飞去：“加入战盟如何？这是协议，同意即签下。”
海勒古接过来看了看，不由得摇头：“同气连枝？抱歉，我独来独往惯了，不喜束缚。”
第2314章 子孙罪状
海勒古顺手将协议丢还过来。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长天也不气恼，接过来吹了口气，又细细看了几眼，这才收好，而后随手将纱缦扯了下来。
这里的灯光由两颗照夜明珠散发出来，带着淡淡的光晕，异常柔和，很适合婴儿酣睡。不过光线到底是暗了，只影影绰绰照出墙上一点端倪。
长天执出南明离火剑，剑锋上光芒大炽，顿时将摇篮挨着的石壁照亮。
光滑的石面上刻着密密麻麻的蛮文，龙飞凤舞，每一字都如刀削斧凿，霸气毕露。普通人仅仅目光一触，就会感觉双眼如受针刺，泪水涔涔好不难过，若是强行要看，很快会心神动摇、气抑呕血。
在更遥远的年代，文字出世而鬼神夜哭。文字本身就承载了最本源、最朴素的天地至理，如长天、白虎这样的神境，书写出来的字体更是承接了他们本身对于大道的领悟，并不是普通人类可以直视的。
可是，鲜少有人的字可以霸道至此。
墙上字体有些潦草了，看得出是匆忙写就，然而铁划银钩、笔意森然，依旧不脱大家风范。只看墙书内容，就连长天都为之色变：
我圣族资才为天地不容，吾欲与天争锋，取而代之，以衍万民。惜乎，力有不逮，功亏一篑，不意子孙叛乱，毁吾神躯！吾不得已，封印此地。汝等后来者既得门钥而入，必知此地由来，应取走吾之骨血，越天隙赴异界抚养，待得石心重合再行返回，如此可传我衣钵，重引圣族成就不世荣耀。
下面就不再是自述了，而是一小段书写得格外紧凑的法诀。
严格来说，是一段计算公式。那上头的每一个符号，长天都格外熟悉。因为这段口诀的开篇，赫然就是五个大字：
天隙演推法！
天隙演推法由杨仲山献予长天夫妇。
他的祖父哨子从拍卖会上得来一张金石拓本，原先上头记载的是丹方，后来浸了水就显出了暗藏的内容来，那上头写着的，就是这天隙演推法！
杨仲山默写出的法诀，每一字都与墙上的留书相同。并且长天一眼就能看出，他当时极力仿的是墙上的字体，虽然不尽其神，但也勉强得了个形。
也就是说，哨子得到的拓本，是从这面墙上拓下来的。
这可就说不通了神山消失了好几万年，谁能从这里拓走法诀？
墙上的文字没有落款，只在左下角用寥寥几笔刻了个小小的符号，像是阿拉伯数字“8”。能够进到这里的人，不会不知道留下手书的人是谁：
蛮祖。
所谓的“8”，其实是沙漏的形状。
如果说这份法诀是当年神王的手下拓走的，于理也不通顺，因为拓本的纸质太脆弱，就算小心保养，撑到三百年也已经是极限了。就像神王在墙书上所述，神山被他封印了好几万年，别说是张薄薄的纸片了，就是一件神器这么长时间内得不到主人的精心保养，器灵也要消逝，神器也要变作凡铁。
说不通的事情何止这么一件？
蛮祖留在石壁上的手书，信息量可就太大了。前面几句还好理解，蛮族不见容于南赡部洲，因此蛮祖与天道争锋，想要取而代之，为蛮族创造更好的条件，令自己的子民繁衍壮大。不过他最后输了，壮志未酬身先死，这也符合人尽皆知的史实。
后面的话却费解了。他居然说，“子孙叛乱”。
蛮祖的子孙是谁？是历代的王族。只有他们承袭了蛮祖的血统，方有资格为万民之王。
可是蛮祖说到子孙的背叛，那分明指的就是王族！
这听起来就不可思议了，统领亿万子孙的蛮族王室，为什么要背叛他们的祖先、最伟大的领袖、开创了不世伟业的蛮祖？
在这个时候，长天想起了自己昔年翻阅蛮族史料时发现的一大特点。那就是：
但凡涉及到蛮祖的历史都是一笔带过，惜墨如金。以至于后人空知他的伟大，却没有几个知道他的真实事迹。就连都伏末这样博览群书的长者，都只能靠着零星史料拼凑出一些线索和观点来。
蛮祖在历史中留下的，只是一个模糊的背影。
对于凡事爱究根底的蛮族来说，这真是不可思议，看起来就好像有人特地要将蛮祖的过往种种从历史当中强行抹去，令他只在传说中伟大。
有能力办到这一点的，毫无疑问只有一种人：
已经问鼎权力宝座，万民之上的统治者！
换句话来说，那就是历代的蛮族之王。
将这个推论和墙上的蛮祖手书相印证，立刻就能嗅出这里面恐怕又藏着一个腥风血雨的秘密！
那么接下来就是第二个疑点了：
蛮祖亲写的子孙罪状，是“毁我神躯”。且不说蛮族的王室有没有本事毁掉真神的身躯，只说蛮祖的身体如果真地被毁掉了，他又怎么能在壁上留书。
何况立在这里的两个人，包括神魔狱里的一缕幽魂都伏末都知道，真正打败蛮祖、并且将他的身体四分五裂，收藏于天南海北的，正是天道！
为什么从蛮祖这里说出来，却变成了蛮族王室干的？
他并没有撒谎的必要，所以这里面必定还有隐情。
那么再下一句，终是令长天怵然动容。
蛮祖直言不讳，坦承神山是他封印的。
海勒古低声道：“难怪神山消失了。”
数万年前，蛮祖挑战天道失败，而后殒落，神山也跟着莫名消失。现在，他们知道原因了。
神山面积辽阔，横亘了小半个中州。要将它隐去，这样的大手笔，除了蛮祖之外，还有谁做得出来？
长天也在细细思索：“时间领域。”
旁人或许听不懂他的话，可是海勒古一下子明白了：“你是说，蛮祖将神山整个儿封印在他的时间领域当中？唔，这也很合理。并且从下一句可以推断出原因。”
蛮祖要后来者取走他的骨血，也就是静室里的婴儿。可以推断他是为了保护自己的骨肉，当年才动手封印了神山。
第2315章 蛮祖血脉
神兽玄武也有过类似举动，只不过她是将自己的躯体化作了云梦泽，将儿子沉夏护在其中；蛮祖的手段却又大有不同。
蛮人的新生婴儿，和刚刚出世的小妖怪完全不同。后者一生下来基本都有行动能力，很快可以照顾自己，比如长天小时候……可是蛮族的新生儿与人类相同，降生以后毫无自理自救的能力，如果没人看护，很快就会死去。
蛮祖遭遇了子孙的背叛，必定不愿再将初生的骨肉交予他们抚养，于是动用了领域将整个神山都封了起来。他的领域之力尤其珍贵，与时间有关。长天从宁小闲那里听过白柳山庄的故事，当然知道蛮祖领域内的时间规则是可以定制、兑换和更改的。
如果这一回，他将领域内的时间完全冻结了呢？
那么领域之内的神山，当然也会从现世消失，因为它只存在于数万年前、存在于蛮祖封印了它的那一瞬间！
领域内的时间是完全静止的，所以神山中的一切都会保持原样，就连这个刮刮坠地不久的婴儿，也被安然保存下来，除非……
海勒古的眼睛越睁越大，最后终于失声道：“这般说来，我们一直努力追踪的、杀掉了伊多瓦尔和这里所有人的凶手，就是，就是……”
“就是蛮祖。”长天缓缓点头，“除了蛮祖，谁还有这样的手段？我们见到的场景，恐怕是神山被封印前的一瞬间。”
神山主峰地面上巨大的创痕、被神箭射死的蛮兽、死去不到两个时辰的蛮族英雄伊多瓦尔，云殿里的尸横遍地……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其实都是蛮祖！
当年蛮祖如果在云殿变故发生以后立刻撑开领域，将此处封印，从理论上来说，时间就会停止。所以，他们现在看到的，应该就是数万年前云殿事变刚刚发生不久的现场！
那是蛮祖与天道争锋落败，又遭遇子孙背叛，因此怒而杀回云殿的时刻吧？
海勒古晃了晃摇篮床，笑道：“这样说来，云殿里面最珍贵的东西，就是这个小鬼了？”
这娃娃看起来人畜无害的模样，可是别忘了，他是蛮祖的儿子，也是蛮祖不惜耗费大量神力，封印了整个神山的理由。单凭这一点，海勒古的说法就没错。他觑着长天道：“你打算拿它怎办？”
长天又已经恢复了面无表情：“不怎么办，就扔在这里吧，自然有人拣走。”
什么意思，“它身上可流淌着蛮祖的血脉，只冲这一点也不能……”也不能把它当阿猫阿狗一样扔在这里吧？
长天淡淡瞥他一眼：“谁说它是蛮祖骨血？”
海勒古伸手指了指墙面：“这上面说……”
长天打断了他的话；“这上面还说，后来者拿了门钥可以进来带走他的骨血。现在不仅有人进来，并且封印还被打破了，婴儿却还在这里，你不觉得奇怪？”
“这个……”
的确又说不通了。神山已经消失了数万年之久，以蛮祖的本事，领域自行终止的可能性很小。它突然现世，多半是有人进入这里，打破了封印，令时间重新流动。
既如此，潜入者怎么不拣走领域一直保护着的东西——蛮祖的儿子呢？
长天剑尖往婴儿身上一指：“你是旱魃，难道辨不出它的血象？”
海勒古这才凑近婴儿，仔细嗅了两下，指甲也慢慢变尖，在婴儿细嫩的肩膀上轻轻刺出一滴血珠子，拈进嘴里尝了尝。
他闭着眼像在回味，好一会儿才睁开道：“是蛮人的血统，但不够纯净。”
论及对鲜血的品尝和敏|感，天下有几个能及得上魃？
“那就不是蛮祖的亲骨肉。”连登上云殿服侍蛮祖的仆侍，都必须是纯血的蛮人，有些甚至还是地面上的蛮人贵族，蛮祖又怎么可能让其他种族的雌性来做自己孩子的母亲？
海勒古挠了挠头：“活久见，这样匪夷所思的事，我还真没遇上几件。”既然这是其他蛮人的小孩，怎会跑到云殿的摇床里来？蛮祖的孩子却又去了哪里？
“很简单。”长天往门口退了两步，“被潜入者抱走了。”
“你是说，这人抱了个孩子进来，然后把蛮祖的骨肉换走了？”海勒古眨了眨眼，“何必多此一举？”
长天缓缓道：“荒谬的表象底下，一般都有个很好的理由，比如说……”话到这里，连声音都很平和，他手里的神剑却刺了出去，直取海勒古眉心！
直到现在，他连半点杀气都不露，剑尖上甚至没有火焰附著，可是剑身周围的空气却一下子扭曲起来——这是高温所致，烫得海勒古的眉毛和头发都有些卷曲了。
不过海勒古也是临危不乱，几乎长天肘部刚刚抬起，他就往后跃出了三丈，将那阴狠险辣的一剑避了过去。
他好似早有准备，而撼天神君的剑，谁也不愿意轻撄锋芒。
这时，长天的下文才到：“比如说，你为什么要打破封印？”
气氛突然凝滞。海勒古茫然道：“什么，打破封印？你以为潜入者是我？”他突然仰天大笑，“难道我抱了个孩子进来，然后将蛮祖的儿子换走了吗？巴蛇啊巴蛇，成亲以后，你的脑子真是不大用了。”
这事情听起来的确荒谬得可以，不过长天连嘴角都没扯开，很认真地纠正他道：“抱走孩子的或许另有其人，但打破封印的人一定是你！”两人口中说话，手里也没闲着，已经交手了一、二十记。密室里气劲鼓荡，若非两人力量都收发由心，哪怕这静室是蛮祖为自己儿子特别炼制的护命法器，恐怕也早就垮塌了。
至于摇篮中的娃娃，这时已经哭完了，正在吃自己的手指，谁也没伤到它。
海勒古手里也执出来一件法器，却是一柄莲花杵。杵身黑漆漆地，两个头柄却是莲花图案，虽不显眼，但看它能挡住南明离火剑，就知道这也是一件难得的至宝。
第2316章 恍如隔世
“理由呢？你往人头上扣屎盆子，总得有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吧？”
长天随手一点墙面：“蛮祖所书的天隙演推法，很早以前就被拓下来带出去过。说明有人捷足先登，早一步进过这里。孩子很可能早就被掉包带走了，轮不到你。”他顿了一顿，“已经查明，当年取走拓片的是镜海王府。那么蛮祖骨肉的下落也早就有谱了。”
这真是无意中戳破的惊天秘密。
蛮祖的骨肉是谁，那名字已经呼之欲出了。对于皇甫铭被称作“真命之躯”，长天一直就觉得奇怪。因为镜海王府是蛮族撤退时留在南赡部洲的蛮族后裔，与人类通婚三万年之久，血统早就驳杂不纯，就算采用了近亲繁衍的方式，了不起把血脉浓度提纯一些，却又怎么比得上天外世界的摩诘天王室，甚至都比不上沙度烈的贵族。
现在终于真相大白，镜海王皇甫嵩云真正的儿子躺在这里，那么蛮祖的孩子早被带去了外面的世界，抚养成人。
海勒古奇道：“还是那句话，为什么要换孩子？”
长天漠然：“不知道，我比较好奇的是，既然婴儿早就被调包，你还进来作甚？”如果神王领域里最有价值的东西已经不在了，海勒古还想从这里得到什么？
海勒古只觉鼻子有点儿痒，可是战局凶猛，他哪敢抽空挠一挠：“神山出现以后进来探索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个了，你为什么独独盯上我？”
长天果然盯着他：“我在神山遇见你时，你正往南走，那是前往平原的路，和所有人都反向而行。也即是说，你并非进山，而是要出去。”
海勒古笑了：“光凭这么荒诞的理由可不行。”
长天也笑了笑，却满满都是寒气：“这间静室太不起眼又藏得很深，云殿中又隔绝了神念扫视。你怎么能一下就找到它？”
海勒古张了张嘴：“我运气好也不成么？”此处地方狭小，巴蛇才没变回真身，否则应付起来难度还要再大上好几倍。
长天微微一哂，不再言语。
海勒古却是有苦难言。长天每一次出手的威力居然都在逐渐累加，就如大锤敲击钉子，只要工夫深，钉子迟早会被砸进地里。现在，海勒古就是那一枚钉子。
几万年前，大家都还是把臂言欢的朋友，哪知当初的小伙伴今日有了如此威能，还未现出真身，力量就变|态至此！
旱魃也是天地间的异种，力拔山河，可是面对巴蛇，竟有力拙力尽之感。
终于长天刺出一剑，毫无花俏地洞穿了他的肩胛骨。不过海勒古腿上用力一蹬，借这一剑之力，撞破了墙壁倒飞出去！
这间静室看起来不起眼，却禁得住巨灵炮的十发炮弹，就算海勒古想破墙而出也要费点功夫。那还是在没有外敌骚扰的情况下。他一直想利用长天散发出来的力量攻墙，哪知道巴蛇太也狡猾，始终劲力内敛，让他借不得势。
他不得已行此下策，代价就是身受重伤。
南明离火剑才在他身上扎了个洞，巴蛇的神力就如附骨之蛆一样钻了进去，此外还有剑尖所附的火毒。幸好他是旱魃，身体早非血肉之躯，换了其他生灵哪里吃得消？
不过他到底是脱出了静室。
长天快步而出，正待追击，不意海勒古身后忽然转出一人。
这是个妙龄女子，俏面如画柳如眉，一双乌眸灵动异常，望向他的目光复杂难言。
最重要的是，长天甚至不确定她是何时到来的。
这就很值得商榷了，即便她是仙人境，于理而言也不应该瞒得过他。
这女子出现以后，长天的气机顺势锁定了她。直面神境的锋芒，对任何人来说都不好受，海勒古右手捂胸，伸左臂将她拦在身后。
能被他这样护住的人，身份当然已经呼之欲出。
连长天都按捺下来，凝声道：“阴九灵？”
他的神情莫测，连声音都有一点点沙哑，这一刻谁都不知其心境。他和阴九灵上一次见面，已经是数万年前了，真正的生离死别。经历了沧海桑田，穿过了碧落黄泉，两人终于又再聚首。
个中滋味，当真只有他自己才能体会。
她轻轻摇头：“我是柳青璃。”
长天嘴角一抿。
“她已经转生，世上就再也没有阴九灵了，你们之间的过往，已经一笔勾销。”柳青璃妙目在他周身打量一番，忽然笑了笑，“我明白她为什么中意你了。”有些人天生就光彩夺目，不会如明珠蒙尘。
长天深深凝视着她：“倘真如此，为何转世？”
柳青璃嗤地一声轻笑：“你以为我入世是为了你？”她面上有淡淡讥讽之色，“神君大人未免也太高看自己了。”
长天面无表情：“我问你话，理由？”
那双冰冷无情的金眸看过来，柳青璃只觉后背寒毛直竖，像是被狼蛇盯上。她缓缓平抑自己的气血：“天机不可泄。”
她的口气倒是和月娥很像。长天手中的南明离火剑缓缓抬了起来，剑尖直指向她：“这句话，你们留到神魔狱里跟刑求官说吧。”
剑意分明还未送出，她眉心即是一阵剧痛，不得已后退一步到海勒古身后，暂避前方锋芒。海勒古忽然道：“你怎知破坏封印的是我们？”
长天左手微动，两人即望见他指尖上挂着一条项链，链坠子正是花想容的小沙漏。“在宁小闲的世界，人类侦察嫌犯时常利用指纹。这东西人人各不相同，辨识度很高。”
海勒古何等聪明，一点就透：“那一纸协议……”
“不错，协议上的指纹与瓶身上的相同，所以你比我们都早一步进入这间静室。除了你，还有谁能打破封印？”普通人类要检验指纹，需要借助仪器，而对神境来说，“观察入微”是最起码的本事了，甚至他只要一眼扫过，就能透析明白。
这还多亏了海勒古是旱魃，身体和活物很像，寻常魃尸连体温和基本的生命指征都没有，未必能取得出指纹。
第2317章 大变突生
海勒古苦笑，他们在算计撼天神君的同时，对方何尝不在算计他？
长天指尖一动，砂瓶就叮咛作响：“此物何用？”
柳青璃瞟它一眼：“这是打开神山的门匙。持有砂瓶的人才可以在被封印的神山中行动自如，直到瓶中砂粒漏尽为止。”
长天早有怀疑，她的话不过是印证了他的想法。也难怪柳青璃将沙漏扔在这里，原来是打破神山封印以后，这小瓶子已经没用了。此时他耐心已经用尽，这时微哂：“束手就擒，还是要我亲自出手？”
他周身威压放出，顿时牢牢将这两人锁定。只要轻举妄动，就会招致雷霆杀机！
柳青璃忽然笑了：“你这人果然心如铁石。”
长天淡淡道：“你方才说过，我和阴九灵从前过往已经一笔勾销。”
受他气机压迫，柳青璃连点头这样微小的动作都不敢做出来，只凝视着他道：“大乱将至，你还是将全副心神留着对付蛮人罢。”
说话间，长天的威压越来强大，海勒古也放出己身气势与他抗衡。一个凶狠而狂猛，一个沉凝而冷静。若说长天的杀意如同巨浪滔天，海勒古就像岸边沉默的礁岩。
是海浪将礁石连根拔起，还是礁石顶住了海浪的冲刷？
偏在这个时候，天地之间响起一种奇特的声音，连身处神山当中的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滋啦”、“滋啦”，像是小刀划破幕布，又像机器的齿轮互相碰撞，再往细了听，甚至还有些像利爪划在毛玻璃上的动静。
尖锐、死板、嘈杂，甚至还有满满的不祥。
就是不祥。也就在这一刹那，南赡部洲所有生灵心头同时泛起了奇异的恐惧，像是世界的末日马上到来，又像是浩瀚蓝天突然塌下。
此时，不知多少狼群仰天长嗥，多少猿猴哀哀啼唤，多少禽鸟向天悲鸣！
神境早就进了“天人交感”之境，这时感悟天地气机，长天和海勒古几乎同时面色大变：
时空裂隙，居然在这个当口儿洞开了！
按照蛮祖留下来的演推法，天隙至少还要再过上小半年才会开放，怎地突然就……
长天勃然大怒，干脆化出真身，对准两人兜头咬下。云殿里面再宽敞，毕竟不可能全部容纳巴蛇，真身的尺寸依旧是缩小了数倍。即便如此，巴蛇的血盆大口一气儿吞下数十人还是绰绰有余，双方之间的距离也是瞬间清零。
它体型虽然庞大，动作却是快逾脱兔。不过间不容发之际，柳青璃的右手忽然一捏！
她手心原就握有一物，这么一捏之下，两人身上忽然爆出一团白光。
如果宁小闲在这里，大概会认为这光芒很像相机的闪光灯。与此同时，巴蛇的巨口也合上了，发出“吧嗒”一声巨响，瘆人得很。
不过长天心底清楚，这一口，咬空了。
就那么一闪过后，这插翅难飞的两人居然从原地消失了。
其实不仅是他们，连他们身后一堵矮墙、身畔两只花坛，还有脚下三尺多深、两丈见方的土地，都一起消失了。
巴蛇在云殿中游走一圈。它身躯太长，即便是这样宏伟的大殿，也只是十几息的功夫就游走完毕，蛇眼从一栋又一栋大殿中扫过，却找不到海勒古和柳青璃的身影。
这两人就像是凭空蒸发了。
在巴蛇眼皮底下？这怎么可能呢？
他的动作突然停下，想起白光闪过之前柳青璃身上的异样。
就在那一瞬间，她的表情变得格外漠然，周遭的气势也与先前完全不同。
那个强大的气场，还远远超过了仙人的水准呵。
这是怎么回事，她动用了什么神通，才能从巴蛇口下一步遁走？要知道他可是锁定了周围的空间，所有遁术都不能使用。
巴蛇又游走两圈，确定这两人消失无踪，这才变回人形。
与突然到来的危机相比，这两人的问题可以容后再处理，现在他可没有时间耗在这里了，此谓主次有别。
天隙突然洞开，南赡部洲可就少了小半年的准备时间。最重要的是，这一次天隙可是全线开放，不像从前那样半遮半掩，不再对通过的生物有等阶上的限制。
也就是说，现在连天外世界的神境，都可以堂而皇之地穿过天隙，降临南赡部洲！
这才是南赡部洲生灵的大浩劫。
糟糕的是，这个世界根本还未准备好迎战这样的强敌。许多重要的天隙面前，甚至防守的兵员都还未完全调派到位！
眼下抵御蛮人的侵袭才是第一等大事。其他的，都可以延后再顾！他分得清主次，即便海勒古再度出现，两人的殊死拼杀也没多大意义了，要拿下这家伙也不是举手之劳。
长天冷着脸迈出两步，身影倏忽不见了。
在他离去后又不知多久，海勒古和柳青璃忽然原地出现。
陪伴他们一起出现的，还有刚才同样消失的花坛、墙壁和地面。
柳青璃望了望手中的物事：“最后一点力量，也耗掉了。”
海勒古捂着肩膀上伤口，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你知道天隙会提前打开？”伤口里的神力还驱之不祛，撼天神君的威能不好受啊，即使在神境当中，也是一等一的强大。亏得他们占了先机，否则今日就算能脱身，他也不会只是这样的轻伤。
“不知道。”柳青璃冷着脸，摇了摇头，“但是有人知道。”
#####
长天施展缩地成寸的神通，不消多时就赶回了隐流大营。
在神山南部的平原上，中京逃出来的难民暂时就被安置在这里。长天还未走近，就望见营地里面混乱一片，平民的哭嚎和修仙者的如临大敌、行色匆匆交织在一起。
这里现在就像人间地狱。
长天心里也不由得微叹一口气。要是那丫头也在这里就好了，她一定有办法安置这些棘手的凡人。
神山出现后，各大宗派除了派出队伍进山以后，也已经扎起营地，开放随身的小洞天供平民进入。
第2318章 山雨欲来
在过去的三百年间，许是受到蛮族即将卷土重来的压力，南赡部洲的炼器水准真叫一个突飞猛进，尤其空间术法有了长足发展，“小洞天”就是其中一项重要成果。
三百年前，连天上居这样的大陆一流商会，开辟出来的小世界也是固定一处，不可移动。现在么，随身空间的容量普通增大不说，有些儿还能装填进生命体。当然最强大的变化，是出现了类似于神魔狱这样可以装载众多生灵的小世界，因里面花红柳绿、别有洞天，又被称作小洞天，并且可以随身携带。
当然了，通常情况下小洞天的容量也是有限的，不可能将这么多人都装入安置，所以平原上还是支起了一顶又一顶帐篷，多数平民依旧要露宿在原野上。
幸好神山的出现当即压迫得两条大河改道，平原上的水网形状立刻改变，有两条河道延伸到了难民的栖所来，所以干净的水源是不愁了。中京原本就聚集了无数权贵，发生这样的大变故以后，他们都向附近的城、区、县发出命令，从最近的粮仓调派粮食过来，衣物被褥、药物等民生物资也在源源不断的运输当中。
与此同时，中京督务局也在分批分次将平民往最近的人类聚居点护送过去，以减轻平原上的压力。这事情耗力已极，却非办不可。事实上，任何物资的发放，包括难民去向的安排，都会引发平民的大哄抢，仙宗不得不下大力气维持秩序。
就在这个时候，天隙突然开了，简直雪上加霜。
这晴天霹雳一下的消息兜头砸下，各宗派都是立刻扔下手上要务，要么商量对策，要么紧急布置兵防，哪有闲心再管平民琐事？因此整个营地更加混乱不堪。
长天恰好就在这个时候返回。
他就是隐流的主心骨，青鸾等高层见到他，都是长长吁了口气。
再过得一小会儿，涂尽、尸陀舍和七仔等人也奔了回来，手里还提着两个蛮女。
这两个蛮女的服饰，看起来都有些古怪。七仔咧了咧嘴，却没有笑意：“在神山里找到的，是驻守神殿的侍女，有三个护卫抵死不降，被我们杀了。神山里面多蛮兽多机关，人却不多。我们搜过十余个山峰，只找到这么几人。”他又补充一句，“各宗派进山的队伍，这时多半往回撤了。”
尸陀舍笑道：“神山本就不是给人住的地方。”神的居所，要那么多人作甚？她这时眼望远方，跃跃欲试。
那才是她的登天之梯。这场大战，她等待了足足三百年。
“神山变故，驻守云殿的人都死光了，只有偏远之地还有幸存者。”长天接下去道，“再派人进山，如果云殿的婴儿没有被其他宗派取走，就抱回来吧。那是前镜海王皇甫嵩云的儿子。”
哪怕此刻忧心忡忡，众人也被这消息震得瞠目结舌。青鸾失声道：“甚……皇甫嵩云的儿子在神山里？那皇甫铭又是什么来路！”
“他是蛮祖的亲生子。”长天面沉如水，不顾众人被这接二连三的劲爆消息震得七荤八素，“开战了，告知战盟，全员战备！”
这场大战，蛮族期待了三万年，而南赡部洲准备了三百年。
短兵相接的时刻，提前到来了。
众人肃然领命，各行其是。
长天向涂尽点了点头，后者会意，直接将侍女拖下去审问。这种事情，无须神君大人耗费宝贵时间亲自过问。
长天这才将沙漏项链交给青鸾：“花想容丢失的链坠，有空再还给她吧。”
青鸾大奇：“这是哪里来的？”
“神山，云殿当中。”长天淡淡道，“项链是被柳青璃盗走的。”
原来是阴九灵！青鸾嚯然抬头，看来花想容输得不冤。
外头响起了叮呤呤的声音，三长两短，这是战盟召开紧急会议的信号，各派首脑也会立刻赶去。
青鸾心念电转，多问一句：“神山怎会突然出现？”
“海勒古和柳青璃解开了神山的封印。”长天已经转身往帐外，“下去吧。”
话音未落，人已经去远了。天隙提前洞开，恐怕还预示了其他的隐忧，必须赶紧安排。青鸾望着帐外，只觉满心都是问号：看来神君大人和阴九灵的转世已经打过照面了，不知是怎样的情景？他居然没将阴九灵拘下来吗？女主人知道了，会不会不高兴？
#####
南赡部洲东部，栩苓山。
这里是山林腹地，平时荒无人烟、虫豸遍地，此刻却静得落针可闻，天上雀鸟都没了踪影。
理由很简单：山谷当中，突然多出来一道奇异的光幕。光幕之前，足足三万修士屏息以待。
它的宽度达到了惊人的六十丈（近二百米），如果有人三百多年前也曾经到过这里，或许会发现这比起当年原地开放的时空裂隙，足足宽大了两倍不止！并且其表面不时掠过波纹，好似春风吹皱的池塘水面。
透过光幕，另一个世界的场景也显现出来。可惜，谁也看不出究竟，因为那里大雾弥漫，浓厚得深手不见五指。
丝丝缕缕的雾汽甚至从光幕当中飘了出来，将这片山谷也改造得模糊不清。
天隙开得突然，许多年轻修士先前使尽浑身解数赶来，却连大气也不敢喘上一下，牢牢攥紧了手中的法器，只觉得掌心微潮，也不知是心情紧张，还是空气中的雾汽凝成了露水所致。
一道光幕联通两个世界，那一侧，是穷凶极恶的蛮人，三万年前这片领地上最不受欢迎的主人。
如今，他们卷土重来。
林地越发安静了，门那一侧同样悄无声息。多数人都能听到自己扑通的心跳。
也不知这一场大战结束之后，还能不能听到这许多有力的心跳声。
万簌寂静中，草丛里忽然蹿出一只牝鹿，大摇大摆往光幕前去了。
这只乱入的牝鹿也是个心大的，众目睽睽之下还停下来左顾右盼，恰好就蹲在光幕前。它望着光幕犹豫一下，似是没有勇气进入，撇了撇嘴继续向前逛走了。
周围的一切都静极了。
眼看这头鹿就要安然无恙地离开，光幕里忽然有巨爪探出，将它一把抓住！
第2319章 千钧一发
这爪子也生有五指，比人掌大了数十倍不止，然而手指较短，指尖的锐爪却足足有一丈（三米）长！
每一只看起来都像加长加粗加厚版的镰刀！
爪子后头还连着一截粗壮的前臂，覆盖着黄色的长毛。它这么一伸爪，险些把牝鹿齐腹切成两半，这可怜的小动物一时却未断气，四只蹄子抽搐个不停，啾啾哀鸣声在空荡的林间激起阵阵回响。
这时候，却有一道红光飞来，砸在了这只爪子上。
有修士太过紧张，不小心走火了。
他正在自责，边上却有一只手伸过来，按着他的肩膀：“等着，稍安勿躁！”
这修士咕嘟一声咽下口水，正色道：“是，掌门！”
他对面这人长身玉立，俊逸无双，偏偏此刻面沉如水，正是权十方！
被术法砸中，门那一头顿时响起了震天的怒吼！
这吼声也甚是特别，像是锯木头的动静放大了数十倍，刺耳至极。紧接着光幕当中蓦地跳出一只怪物！
那是南赡部洲从未出现过的生物，身长达到了三十丈（百米），形体有些像猴子，一张大嘴可以直接咧到耳后根，里面的牙齿都是圆锥状的，格外适合从大型猎物身上撒扯血肉。
其特别之处在于前臂很长，两个后肢相对肥短而小，奔跑起来的姿态也像蹲地不起。
可它长得虽丑，重心却都在地面上，有经验的修仙者一望就知，这东西大概适合地面作战，像极了推土机，遇到什么推倒什么。
怪物可不独这一个，紧随在它身后的，还有三、四只古怪的生物，或臃肿迟缓、或灵巧敏捷。
蛮兽！多数修仙者在这几年的天外世界知识讲习中已经听过这些怪物的大名，可是亲眼目睹之下，仍然倍觉震撼呵。
这一瞬间，权十方的声音响起，传入所有修仙者耳中：“阵法起！”
大家等的就是这一刻。话音刚落，山谷当中的阵法当即开始运转。于是覆盖在这里的幻阵立刻就被剥除了。
光幕之前，哪里还有什么山谷，哪里还有什么绿树溪水？这里只剩下一片光秃秃的平地，在神通的作用下寸草不生。光幕底下的地面也被凿开了至少百丈的大洞，灌入泥浆，只是表面覆着一层薄冰。方才那头牝鹿不过是个诱饵，它身子很轻，能在冰上行走自如，可是换作了这几头扑过光幕的庞硕怪物，这层薄就冰应声而碎！
掉进其中的怪物立刻大声嘶吼起来，因为它的皮肤甫一接触坑中淤泥就发出嗤嗤轻响，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凹蚀出一个又一个大洞，青烟阵阵飘起，带出来难以言喻的恶臭气味。
这深坑中的淤泥取自落日大沼泽，腐蚀性比王水还要强过十倍不止。也亏得这些怪物躯壳强悍，换作普通妖怪掉进来，不出几息就连骨头都融化干净了。
腐泥拖慢了怪物行进的速度，不过它们背上还载了人。蛮人也识得这淤泥的厉害，将蛮兽的后背当作了跳板，大步往坑边跳去——这整片区域都被施放了禁空领域，除了鸟类之外，多数飞行神通都会失效。
脚踏实地的感觉当然好，蛮族战士却也没高兴上几息，因为坑边看似平整的土地里，忽然冒出了尖锐的地刺！
光幕前的土地上，血花处处绽放。
守御天隙的仙宗，早在这里布下了一十三道阵法和陷阱。原计划是一十八道的，可惜天隙提前开了，威力最大的几道，耗费的材料和灵力也最多，一时还未做好。
这时候，人人心底都暗道可惜，因为他们知道，陷阱、机关迟早都会被对方的人海战术耗尽，接下来，就是短兵相接的时刻了。
光幕彼端的浓雾，不知什么时候消散了，大家终于可以望见天外世界的景象：
那儿是一片平原，黑乌乌的军队从光幕前一直排到远方，密密麻麻，直至所有人视线的终点。
哪怕做足了心理准备，众修仙者还是猛地倒抽一口冷气。
光幕前的嘶吼、惨呼不绝于耳，可后方每一个蛮族战士眼里，都闪着兴|奋而嗜血的光芒。
他们终于回来了！
在天外世界经历十余万年的漫长等待，他们终于要踏上伟大先祖曾经生活的故土，接续这永恒的荣光！
“冷静！等着！”白擎向自己最得意的弟子点了点头，声音适时传入每个修仙者耳中，“三百年磨刀，不就为了这一刻吗？这些玩意儿从哪里来，我们就还要把他们打回哪里去！”
大伙儿都笑了，笑过之后，面色也都沉了下来。
短兵相接的时刻，越来越近了。
#####
南赡部洲中南部，乌驮城。
最繁华的中心大街依旧车水马龙，这里的生活步调好几百年来都没更改过，仍和宁小闲当年经过这里时相差无几。唯一变化的，就是街道两侧的房屋越来越高大、越来越华美，路面也越来越宽整了。
这里是齐清泉的故乡，三百多年前齐三胖子投入隐流麾下，为宁远商会办事，银钱人气都赚得钵满盆满，齐家也越发强盛，在地方兴办了不少实业，于是乌驮城也跟着受益匪浅。
天地之间的异动虽然惹得人心惶惶，但平民百姓都知道乌驮城并不在风头浪尖上，因此这里的气氛相比大陆别处还要平缓得多，至少街道两边的店铺照开不误，民居里面依旧炊烟袅袅。
直到——
直到一道巨大的光幕凭空出现，横亘在乌驮城的中心大街上。
光幕宽达六十丈，任何人站在街心想往南走，都必然要从它中间穿过。
这一刹那，所有人都停了下来，呆呆地望着眼前一幕。
光幕的那一边，好像同样是个城市，甚至街道似乎都能和乌驮城对接起来。不过乌驮城一律以水磨青砖铺路，而对面城市的路面却是略有凹凸的黑石板，并且道路宽阔、建筑林立，风格各异，居然有一种别样的美感，看起来比乌驮城还要庞大许多倍、繁华许多倍。
第2320章 时间的空隙
那个城市里同样有人，来来去去，忙忙碌碌，只是外形长得……古怪了些，却也同样望向这里，目瞪口呆。
这个天幕的洞开，好像出乎所有人意料，无论是哪一个世界。
两边的人都怔住了，连最顽皮的孩子都不言不动，怔怔发呆，喧闹的市集忽然寂静，像写生画里的静物。
大概过了十余息，乌驮城这一方才有个妇人放声尖叫。
她的声线很高，不仅让城里的男女老少都回神，连对面蛮人城市的居民也是一脸如梦方醒。
“时空裂隙开在城里了，快去报告仙老爷们！”
“快跑，快回家！”
在这一瞬间，无数人的尖叫和呼喝声混杂在一起，街道忽然比先前喧嚣了十倍。这时就连老态龙钟拄着拐的老头子，走起路来都变得异常敏捷。
恶鬼来了，大家逃命啊！
而在对面异世界的城池里，蛮人的反应却镇定得多，胆大的甚至往这个方向踱过来几步，满心好奇地望着光幕。
他们也只是平民。
当然，已经有人飞奔前去报告上级。
仅仅不到一盏茶时间，对面的军队就集结完毕，军容肃穆地越过光幕，踏上了南赡部洲的土地。
蛮族男女老少，摇身一变都是有生力量。就这一点来说，人类远远不如。
乌驮城忙着防御，而蛮族城市忙着越界，两边都忙得人仰马翻，所有人心中却都压着一个沉甸甸的问题：
天隙怎么会开在了这里？
按照两个世界的高人推算，这里并不是天隙开放的地点啊。
即将发生的遭遇战，双方都是猝不及防。
本地仙宗的反应可没有这样快，幸好乌驮城的地头蛇齐家私养了不少兵丁，还有隐流的妖卫一百余人驻守于此。
不过齐家可没有打仗的经验，因此接到天隙消息之后作出来的第一反应，自然是一边组织防御，一边飞报隐流！
可是走出天隙的军队直似无止无境，那鲜明的衣甲、那壮硕的身姿、那狂暴的力量，几乎甫一照面就将乌驮城的防御击垮，摧枯拉朽般地毫不费力。
呆在这里，只有等死。
乌驮城守顿时溃不成军，所有人四下逃命，城内外哀鸿遍野！
#####
在神山以南的平原，会议开得尤其精简，虽然主旨是商量对策以应付突然提前的危机，却也只用了不到两刻钟时间就散会。
没办法，时间不等人。
天隙的开放不仅出乎南赡部洲仙宗意料，同样也让天外世界的蛮人措手不及。这一下狭路相逢的时间提前，双方其实都未准备好。
这种时候，就看谁的反应快，谁的调度有方，谁的战力……更凶悍！
居于中京的一般都是各大宗派的主心骨，此时当然无心留在这里，都要赶回本宗领地援救。就连隐流的高端战力都被派往各个重要天隙，留在长天身边的，此时只剩下青鸾和涂尽。
涂尽手脚很快，已经提审了神山里面抓出来的两个侍女，这时就汇报道：“这两个都是蛮人贵族的长女，祖上五代血脉清晰纯净，这才有资格服侍在神山的七宝殿当中。那里景色很美，神王时常会携宠妃前来赏玩。”
他也知道时间格外紧迫，不待长天发问就说下去：“据她们回忆，事情发生这一天原本和往常并没什么两样，但是刚过午后，天空当中忽然响起轰隆隆的巨响，而后就是神王的咆哮声。在她们印象中，神王一向是不怒自威的，不知为什么会降下雷霆震怒。不过神王的威压不是寻常人可以忍受的，她们恰好在清理湖底的静室，声音透过水波都将她俩震伤了内腑。等她们回过神奔出来看，七宝殿里几乎所有侍从都死了，只有几个道行深厚的昏迷不醒。”
“这两个侍女已经听出声音是从神山主峰上传来的，这时就仰头去看，果然望见主峰上终年缭绕的云雾里面有各色光芒闪动，显然是有大能动手了。她们很是恐惧，却不敢逃走，因为神山对于这里的侍从特别严格，擅离职守和潜逃者不仅要受各种酷刑，还会祸及家族。”涂尽沉声道，“她们犹豫了一会儿，山上忽然有白光一闪而过。然后……她们关于神山变故的记忆就到这里为止了，后面就遇上了我们。直到现在，她们也不晓得时间已经过去了数万年之久。”
身为魂修，他可以保证自己拷问出来的内容都是真货。
“我总觉得，神山突然出现和天隙的提前洞开之间，存在重要关联。”长天负着手，“如果这样，未必不是好事，说明天隙根本不像月娥先前所说的，不能被人为干预！”
涂尽心悦诚服地低下了头：“神君英明！”
时空裂隙提前，万千生灵涂炭。多数人都只看到了这个层面，却鲜少有人能够像长天一样直击事件的本质。
“她们看到了白光？那大概是神王施放领域、封印神山的场景。”长天目光闪动，“方才柳青璃消失前，同样有白光闪动，这二者之间像极。也即是说——”
“数万年前，神王封印了神山，从此神山只留在他的领域当中，隔阂于现世，这才造就了后世的中京；可是就在刚刚，柳青璃也启动了这个领域，将自己留在了时间的空隙当中！”所以她才自原地消失，因为领域启动以后，她就只存在于巴蛇出击的前一刹那！时间的长河永远向前奔流，可她所立身的时空只存在于那一分、那一秒当中！
青鸾吃惊道：“神王施展时间领域不奇怪，这个我们早就知道，柳青璃怎么也能启动？”她眼珠一转，“莫不是她根本没丢弃原属于阴九灵的记忆？”
柳青璃诞世不过三百余年，若是白纸一张从头开始，对于大道的领悟必然是拍马也及不上蛮祖的。除非她寻回了这几万年来的阅历。
长天摇头：“不成。就算她依旧拥有阴九灵的记忆，也不可能施展时间的领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