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1章 异象
钱少芬忍不住看了看紫砂锅的插口,再次确认:“没电呀。”
这粥怎么煲熟的?
整个城市看起来要喧嚣达旦了。饭毕,林青洋尽管感觉到身乏体虚,还是换好衣服陪着妻子去钱少君家里走了一趟,送了些药物和食品过去。
……
肇东县地方小,他们也在两个小时后才回来,林瑞在他上衣的下摆发现沙砾,不禁问了声:“怎么回事?”
“外面情况不好。”林青洋郑重道,“方才我们拎着东西出门,还没走到她姐家就遭人抢劫,我绊了个跟头,再爬起来的时候,那抢匪突然撞到树上,撞得七荤八素。你舅妈趁机把袋子抢回来了。”说完去看宁小闲和长天,这两人脸上连惊讶的神色都没有。
他就说劫匪那一撞蹊跷,果然是这两人捣的鬼。
钱少芬叹了口气:“外面乱得很,还好我姐姐大门闭得紧。”钱少君家里就母子两人,还要更危险些。他们刚刚走去了县道,发现往外行驶的道路果然被堵得水泄不通,林青洋遇到两个从外面返回来的老朋友,都说沿着县城走了一圈,楞是出不去,就好像有一层无形的罩子将整个肇东县盖住,不放任何一人通过。
这说法,和宁小闲何其相似!不管他人怎样惶恐,林青洋心里反而淡定下来。自家丫头既然将这个都料得分毫不差,那么一定有应对之策吧?
出于对亲人的保护,他当然不会将宁小闲的话对任何人说,只是沉默着陪妻子归家。
在沙漠当中只过了半个晚上,这里的家家户户就面临着最根本的问题:缺水。
在生活便利的今天,谁没事在家囤水玩儿?大漠地区空气又偏干燥,人体缺水更快。超市当中的矿泉水哪够几十万人饮用,加上小镇被长天的结界包围,谁也出不去,因此乱象渐起,不少店家门面被打破,有人进去偷抢水和食品。
林青洋低声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哪。”
宁小闲正陪着小瑞逗尾貂玩儿,闻言抬头笑道:“不用担心,我瞅这天气像是快下雨了。”
钱少芬瞥一眼窗外,天空漆黑如锅底,她从哪里看出快下雨的?
然而过了一刻钟,天边突然电闪雷鸣。
电光照亮了天边,大家抬头才发现肇东县上空笼罩着大团乌云,忍不住都欢呼起来。
有乌云就有雨水。
果然又过了十几分钟,滂沦大雨从天而降,将整个县城浇了个透。众人赶紧搬出家里大大小小的容器,接这无根水、救命雨。
这雨又急又狠,雨珠子都有黄豆大小,不出一个小时就有一百毫米的降水量,天地间一片水汽氤氲,三十米外都看不见人,只听闻噼里啪啦的雨水拍打屋瓦。
钱少芬奇道:“丫头,从哪学来望天的本领?”
宁小闲吐了吐舌头:“山里。”
暴雨又下了半个多小时,眼看没有消停的趋势,低洼地面都开始积水了。林青洋忍不住看了长天一眼:“够了吧,再下就由旱变涝,要成灾了。”
宁小闲干笑一声:“尺度把握不好呀。”这方天地的规则太乱,祈雨术根本掌握不好分寸。她就掐了个法诀,若在南赡部洲最多就是引来中阵雨,哪知道轮到这里都快把城市给淹了。
大雨又下足了半个小时,直到林家后宅的池塘都满溢出来这才止住,阳光重新冒头,在天边架起了虹桥,七彩缤纷,煞是奇幻。
得了雨水解除眼前的燃眉之急,城市居民的焦躁稍解。
……
鸡鸣时分,城市的中央广场上搭起了简易的神坛,奉上了六种鲜果素品,随后就有身披黑袍的人群聚拢。
广场很开阔,凑巧从这里长出来的雷桐木仅有两棵,视野遮挡较少。这些黑衣人的数量过百,胸前都有个标记如火焰升腾。大家都认得这是国内的主流教派,也不觉得奇怪。天灾来临的时刻,这种组织一般都会聚集信徒、虔诚祷告。
众目睽睽之下,这些人在广场上立起了神像,谁都能一眼认出,这是教派供奉的主神。
随后,信徒们立在下首,开始虔诚地祷拜。
他们的声音起先很小,不过是喃喃低语,后来随着加入的信徒越来越多而越发宏亮起来,到得最后,已经是声响如浪,重重叠叠,甚至不需要扩音器,祷告之声就能响彻肇东县。
这个浩大、庄严,整齐划一的声音,城里的每一个人,上至八十老者,下至未断奶的婴孩,尽都清晰可闻。
广场边上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很快水泄不通。
这个时候,有人突然惊呼:
“神像,快看神像!”
“有光,它发光了!”
“啪”,这是皮肉相击的声音,有人啐了一口:“指什么指,神明是不能用手去指的,懂?”
但无论如何,众人都望见了广场正中的神像散发出淡淡的红光。
黑夜之中,这一点光芒显得那般可贵,微弱却祥和,有类于东升旭日,给人温暖而朝气蓬勃之感。
神明对自己的祷告,终于有了回应!见到这毕生难见的奇景,信徒们激动得浑身颤抖,更加卖力也更加虔诚地念诵起来。
便在这时,主祭走上前,大声道:“吾主圣灵慈悲,将解肇东县于困厄!”
底下的信徒立刻跟着大声念起。
他们的声音越大,神像上的光芒也越发浓厚,到得后来,反变作了金芒灼灼,如日中天!
周围的民众早就低头,不能也不敢直视。
蓦地,这光芒向外急速扩散,如水中涟漪,从广场向四面八方推进。
它经过了每一条街道,每一栋房屋,从这城市每个人身上掠过。众人只觉身上一暖,如同浸泡在温泉当中,暖洋洋的好不惬意,心中原有的那许多酸痛、惶恐、惊疑、沮丧,俱都烟消云散。
转瞬之间,红光覆盖了整个肇东县,自然也从林宅扫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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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42章 神迹(双更合一求月票)
钱少芬恰好回头,似乎望见外甥女和长天身上有薄薄的青光腾起,将红芒挡在外头。可是待她定睛细看,却又什么异状都没有了,像是自己眼花。
地面又开始微微颤动。
这种震动撩拨人类脆弱的神经——在肇东县变故之前,这样的震动也曾出现过,而后就是天地变幻。
然而这一次,众人心安得多,连广场上也有许多人加入了祈祷的队伍。
在这短短的一刻钟内,至少超过了万人整齐称讼神名,声震寰宇,甚至在雷桐木森林中都激起了一阵又一阵的回音。
地面的震动也加剧了,人们都觉得有些头晕目眩。
好在只过了两个呼吸,所有异象都停止了。
天上有云,慢悠悠地飘过明月。
天上居然有月亮!要知道方才天穹漆黑一片,无星也无月呢。
众人面面相觑,不晓得这回异变过后,肇东县又会被送去哪里。不过这个时候,吹进城中的风带着微微的咸意和潮湿,是生长在海边的肇县人再熟悉不过的。
莫非,这回县城被挪去了海边?
因为刚才的神迹,许多人更是大胆联想,莫非,这回肇东县被挪回了……原位?
驻扎在县道边缘的人们,首先发现外部的景致变了,不再是茫茫大漠,而是郁郁葱葱的山林,并且看起来还特别地眼熟。
最重要的是,阻隔了县城和外界的那一层看不见却摸得着的屏障,消失了。
人和车都终于是畅行无阻了。
而在县城当中,人群掀起了阵阵欢呼,因为——手机重新恢复了讯号,尽管有些微弱。
一时间,无数通电话拨出拨入,有许多人喜极而泣。在当今社会,有了讯号,就有了安全感:那代表着,自己不再与世隔绝。
就在此时,神像上的光芒突然又一次大爆发,众人下意识地抬手蒙眼,可是下一秒,它就消失了。
神迹到此结束。
可是众多信徒却拜伏于地,久久都不起身。
……
宁小闲站在老宅楼顶,眺望这个几乎要因狂喜而沸腾的城市,不由得莞尔一笑。
连她都未料到,舒先生居然会用这种方式履行承诺。现在她已经说不好,谁才是最终的获利者了。
不消说,肇东县重新被移到了原位。这个城市的失而复得,迅速地再度惊动了上级部门。四个小时以后,县外就有一辆又一辆救援车满载着物资驶进了进来。
由于整座城市当初是强行被舒先生移走的,水电和通讯的通道全部被强行拉断,这时还没有那么快恢复,因此救援车送来的是大量干净的清水、食物、照明工具等,甚至还有特供居民的充电车和网络通信讯号车,大量身穿制服的士兵也随车而入,站上街头,维持秩序。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可见再过不久,这座城市又会恢复原有的平静和秩序了。
林瑞捧着老爸的手机给宁小闲看:“姐姐,怪事可不止一桩呢。咦,姐夫呢?”
姐夫这两个字,他是越说越顺口了。
“他外出办事了,很快回来。嗯?这是——”她看到他点出来的一段视频,不由得惊讶:
画面正中,一头庞大无匹的红鸟破海而出,浑身火光喷礴,凶焰长达数里。
它一露面,阳光都黯然失色,紧接着红焰漫卷,将它身下整个岛屿完全吞噬!
只短短一秒,风景锦秀如海上明珠的小岛,立时变作了焦土炼狱!人们甚至可以透过视频,看到岛上袅袅升起的青烟。
视频到这里就结束了。
宁小闲可是知道这后面发生了什么。从这段视频的角度来看,他应该是站在另外几个小岛上,可是朱雀后面喷出神火,将方圆百里之内的地面都化作了焦土。
这人断不能幸免。也就是说,他上传了视频之后就义了。
太敬业了,这哥们绝对是用生命在拍摄。
现在这段视频在网上疯传,因为晚间新闻已经播报,华夏东南外海一个风景秀致的度假胜地突然被完全摧毁,毫无预兆。
新闻配合视频,顿时激发了人类的无限联想,网上什么论调都有,某些居然无限接近事实的真相。
再算上肇东城的怪事,华夏人的这个春节,过得实在丰富多彩。
破晓时分,另一个重磅消息又像风儿一般刮过了全世界:某个教派公开承认,是自己供奉的神明显圣,将肇东县从沙漠地区又移回了东南沿海!
配合它的言论,肇东县广场上的信徒虔诚祷告、神像光芒四射的影像也同一时间发布。
有心人就能发现,这一次教派准备充分,不再放送单一的视频,而是高像素、多角度、分镜头的一段实录,既有全景又有细节抓拍,规严得犹如纪录片,尤其最后红光横掠全城的景象,甚至还是高空俯拍下来的全景。
总地来说,看起来就是又庄严、又神奇,格外有说服力。
它甚至还声称,前几天的东方星宿大涌异象,以及让肇东县免于沙尘雷暴的雷桐木森林,也是己方圣灵的神迹。
该教派在全世界范围内信徒广众,所以这回是一石激起千层浪,几乎每时每刻都有无数人在热烈讨论。质疑声最大的一种说法,无非就是这段影像看起来像是特技合成,可是接下来就有许多现场的亲历者现身说法,尤其重点描述了红光覆体之后,那种如沐神恩的幸福与温暖。
肇东县事件,从头到尾都笼罩着极神秘的色彩。现在教派一站出来,立刻就有无数人纷纷路转粉。也有少数异议者提问:那么是谁将肇东县搬到了沙漠当中去,既然教派供奉的这位神明有能力将它搬回来,那么它是否即为当初的始作俑者?
不得不说,它无限接近了真相,可惜这种论调一出来,立刻就被群众的口水所淹没:哪个神明会这么无聊,把县城挪来挪去玩儿?
随后就有人询问教派,既然神明无所不能,海外环形岛的出现的灾难又是怎么回事?
回答是:火山喷发。
当然就有无数专家站出来嘲笑,因为火山喷发一般伴随着大量火山灰,随风能飘出数万公里之外,天地间灰霾一片。偏偏环形岛事故,天地清明一片,哪有火山灰存在?
然而教派只说了一句话:你们若不信,它马上还会喷发。
它甚至预言了爆发时间,就在当天午时。
这一天,全人类等到了日上中天。
中午十二点四十分,华夏东南外海依旧是风平浪静。
流言蜚语飞一般传向世界各个角落。人类立刻觉得浑身轻松起来,毕竟在科技昌明的时代,自由人并不希望自己头上还压着一个更加强大的神明,不希望被统治。
教派却在一切嘲笑、安慰、同情和开脱声中保持着沉默。
直到太阳的位置终于走过正中,阳光开始有了一点点西斜的角度。
滴答、滴答,时针终于指向了十三点整。
就在这一瞬间,环形岛上轰隆隆的巨响震惊了所有观察者,随后气势磅礴的红焰染红了天空,滚滚黑烟弥漫,遮天撇日。
火山果然喷发了,在教派预言的最后时限。
预言成真,并且极其精准。
火山灰会在接下来的一周内飘向华夏东南沿海,多数海边城市都会出现严重雾霾。
这一回,全世界噤声。谁也不认为这又是人为动的手脚,因为人力根本做不到这一点。
短暂的沉默之后,是舆论的爆炸性燃沸。
林家依旧平静得像个小小的避风港。火山喷发不过几分钟,长天就回到了林宅。
他身上依旧是干净得一尘不染。宁小闲笑道:“好险,偏赶在最后一秒。舒先生估计被你吓死了。”
长天耸了耸肩:“莫教他得意忘形。”
不枉朱雀耗费神力替舒先生续命,这个家伙的确是人才。原本连宁小闲都觉得肇东县和环形岛事件很难善后了,可这姓舒的偏偏能够扭转乾坤,分明是坏事,最后的得利者却变作了玄门!
从离开环形岛的那一刻起,舒先生就清晰无比地意识到了玄门即将到来的危机:朱雀若是离开这个世界,世间所有的星子到此全部消失,届时玄门的立世根基立刻就被动摇。
有什么办法能够帮助玄门渡过接下来的风雨飘摇,巩固它的江湖地位?
有的,那就是神迹。
任何一个教派,只要神明显示出了足够震惊世人的神迹,它的名气、势力和信众就会迅速膨胀。当然在如今的世界,所谓的“神迹”一定要经得起世人推敲,历史上出现的种种“天降祥瑞”已经满足不了现代人了。
神迹是什么?超出凡人的能力范围的,不可思议、无法理解的事情,都可能被理解为神迹。只消换个思路,就会惊觉现成的神迹正好就摆在眼前,只待舒先生去利用了:从最开始的东方星宿大亮,到后来的肇东县被移城,环形岛火凤临世,雷桐森林生长,还有恐怖的沙尘雷暴,的的确确都是借助了神明的力量,为何不可以理解为神迹呢?
他要做的,就是叮嘱心腹事先做一番布置,将教派的作用凸现出来,那么接下来的一切都会顺理成章被归功到神明头上。
可以说,他所策划的其实都不是骗术。县城广场的神像发光,这在南赡部洲实在很常见,那是神明降下神恩的标志,宁小闲大婚时,长天就施展过这一手了,只不过肇东县这一回是由朱雀执行。她返回南赡部洲在即,再不必像以前那样将安身立命的一滴神力掰作两瓣儿花,可以大方地慷慨一回。
而后来的海底火山爆发,却是长天的杰作。
这地方在八百年前就是特别活跃的活火山,只不过朱雀要汲取地心真火,将它的火气都给压下去了。如今朱雀离开,它离爆发的时间也不远了。
当然,不会那么立竿见影,因此需要长天去引爆一把。
至此,舒先生布下的局一步步都生效了,既完成了他对长天的承诺:解决这两件大事的后遗症,并将世人的眼光从肇东县引开。然而他不满足于这样双赢的局面,又将利益最大化,把玄门变成了这一系列事件的最终受益人。
可以想见,在未来的数十年当中,玄门都会吸粉无数,根基之牢靠更胜从前。毕竟这世界上有些教派只在一、两千年前展现过几次神迹,到现在都有信徒呢。
舒先生的世俗智慧,令宁小闲也觉得眼前一亮,暗赞一声人才。可惜,他的寿命被不正当延长了,南赡部洲容不下这样的人。
他的未来,注定了只能陪这个世界一起衰败。
天亮以后,林家有客造访。一个身穿西装的男子向长天和宁小闲恭敬行礼,请求他们履行交易中的最后一项承诺。
宁小闲自然很痛快地将第三颗驻颜丹交给他,同时笑道:“告诉舒先生,我还会回来的,请他善待我的家人。”
这人赶紧道:“舒先生交代我转告二位,他会加大对肇东县的捐赠,作为对本县城遭遇事故的补偿。另外,林家也将得到我门中的格外关照,林瑞日后就读于名校,工作也将稳定而优渥。”
以玄门的能力,帮助林瑞活成人生赢家只是小菜一碟。宁小闲想了想,婉拒:“不必了。”不是她不喜欢表弟,而是一路顺风的人生未必就幸福。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她自己就是最真实的写照。
这人又接道:“肇东县教育局副局长即将退休,不知道林青洋先生对那个职位有没有兴趣?他的资历和声望都足够了。”顿了一顿,赶紧补充,“副职的压力更小些,林青洋先生看起来并不像热衷于权势的人。”
玄门的手可以伸得多长,宁小闲已经见识过了,这时也不觉得奇怪,只觑他一眼:“既然资历和声望足够,他自己会争取,不需要你们出手。”舅舅的脾气她清楚,聪明有余,刚直太过,不一定适合混迹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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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43章 遗忘
林青洋喜欢教书,还是继续当一个桃李满天下的人民教师的好。
若说谋职为了求财,宁小闲给林家留下的银钱已经足够。钱这个东西,多了当然好,太多可就未必了。
连着被驳回两次,这人也不气馁,笑道:“那么舒先生还有一个提议。将来林氏夫妇体弱或者年老时,会免费得到最好的医疗救护与关怀,让您免去后顾之忧。”
宁小闲思考了不到两秒,就点了点头:“好,就这么定了,那么替我谢过他。”
三人在小客厅议事,林家人很有礼貌地退避。这人连道了几声“是”,倒退行到老宅的门槛边上,才转身走了。他是舒先生心腹,自然知道这两人手眼通天,绝不能得罪。
这样恭敬的态度,让进门儿正好望见的钱少芬诧异极了:“这是你们朋友?”
“不是。”宁小闲顺手将麻烦都推到长天身上,“他合作伙伴手底下的人罢了。”和丈夫对视了一眼,心中都是一片雪亮。
舒先生在完成与长天两人的交易之后,立刻就警醒过来。他对这个世界的影响力不小,宁小闲会不会为了自己家人的安危而将他顺手杀了?要知道这世界规则毁坏,强者早就拥有了随心所欲的能力。
在长天面前,他毫无反抗之力。所以舒先生一定要向两人示好,表明自己不仅无害,反而于林家人有利,这才能保全自身。因此他向宁小闲提出来的条件,都着眼于“未来”,如果宁小闲现在将他杀掉,林家人可就享受不到那么多福利了。
交手不过几天时间,舒先生已经敏锐地把握到了宁小闲二人的弱点,那就是在本世界全无根基。现在他要提供出来的,就是自己的长处——雄厚的世俗力量。
不愧活了一百多年,这家伙真是个人精。
宁小闲先前的确盘算着斩草除根的念头,现在见他这番作态也就打消了。一来,她远走他乡不能侍奉老人,有人无微不至地关照是好事,她确可以无后顾之忧。并且以现在的华夏来说,仍然是有权有势才好办事,否则就是攥着大把的钞票都未必能请得动名医;二来,舒先生又一次诠释了“识时务者为俊杰”这句话的真谛,林家人太普通,舒先生又不会肤浅地只凭自己的喜恶办事,找他们晦气的可能性很小很小,因为聪明人不做无用功。
还有一点也极重要:从这次神迹事件就能看得出来,摆脱了朱雀的控制之后,舒先生反而能够放手施为,一展抱负。因此从这个角度来说,舒先生反倒要感谢长天和宁小闲。聪明人顺势而为,他也没有再找林家人麻烦的必要。
一个承诺,两三句话,他就保住了自己的性命。
这又是一个无形的契约,再次达成了双赢的局面。
其实宁小闲也有自己的顾虑。这个世界的轮回已经关闭,滞留在阳间的鬼魂越来越多,出现穷凶极恶的猛鬼和诡蜮的机率就越大。她虽然留下了护身符,可东西是死的,人是活的,谁能担保林家就一定不出事?有舒先生关照着,林家人的安全系数还会大增。
为了家人安全,她也真快操碎了心。
钱少芬哪里知道其中这许多机窍,嗯了一声就道:“开饭!”
由于宁小闲即将离开,这一顿午饭兼饯行宴就异常丰盛,尤其有她最爱的虾酱酥壳虾。肇东县逢此变故,物价飞涨,尤其是下午海边现捞上来的,价格至少翻了三、四倍不止。甲壳纲生物要长大,往往需要蜕壳,新换上的软壳过油之后酥而不柴,入口即化,是老饕最爱。至于浇上虾酱——它的味道很特别,沤咸沤咸,只有海边人的舌头才有本事从腥中辨出鲜来。
钱少芬另一道拿手好菜是四物番鸭面线。汤底以熟地、当归、白芍和川芎这四味药材加入拾掇干净的正番鸭肉,在煲锅中炖熟。火候一到,它就会散发出浓浓的药膳气息,祛苦留香。这时候在浓黑香郁的汤底中,再加入东南沿海特有的细白面线,简单沸腾即起锅,再画龙点睛地喷上几滴固本培元的药酒,立刻就满室皆香。
中药材加入老酒,就是宁小闲最熟悉的古早味。
这味道她从小吃到大,已经十几年了,甫一入口只觉鼻子发酸,险些落下泪来。
除了林瑞年纪太小,每个人都吃得满腹心事。
钱少芬吃到一半,将碗重重一放:“你们就不能多留两天,等过完元宵再走!”
林青洋当然不会告诉她实情,只说宁小闲要出国念书,长天会照应她。这年头出国留学不是什么稀罕事,钱少芬当然不会反对,不想耽误外甥女的大好的前程。至于以后钱少芬发现双方无法联系时,林青洋还会有其他说辞来劝服妻子。
他和宁小闲都觉得,真相最好不要让她知道。
长天摇头,沉声道:“我还有要务在身,时限很紧,不能多留。”“天道无情”这四个字难道是假的吗?月娥既说了期限是五天,那就绝不会多允一秒。
钱少芬对他很是敬畏,不好再说,眼睛却红了。
剩下的时间,宁小闲搂着舅妈,与三人絮絮说了会儿话,娶享最后的天伦之乐。
钱少芬终于忍不住掉泪:“你要是在外头过得不好,就、就回家吧。”忍不住偷偷看了长天一眼,后者只作不见。
林青洋斥她一声:“胡说什么,别耽误孩子前程。”喉咙一噎,后面几个字就说不清楚了。他想了想,还是将长天拉到一边,沉声道:“请你要对她好些,她自小就没了父母,性格就有些跳脱……”宁小闲随他走了,这男人就是她最大的倚靠。
何止是“有些”?长天一笑,截口道:“她是我此生伴侣,我当尽我所能,爱她护她,至死方休。”他两人的命都是以死相换而得,自然命运纠葛,无休无止。
林青洋微愕,连连摇头:“刚结婚又大过年的,说什么死字,晦气!”
第2044章 失忆
他心里却安稳不少。这男人身上有一种气质,能让人觉出他向来金口玉言,说一不二,似是从他口中说出来的话就一定会被履行。
时辰到了。
长天传音给她道:“该走了。”
宁小闲起身,挽起行囊对林家三人笑道:“别担心,我在哪里都会过得很好。倒是舅舅和舅妈,千万保重身体。”
她笑得爽朗,说这话的时候,一直望着林青洋。后者明白她话中深意,想起外甥女这一去就永不回头,真正叫做死生不复相见,不由得揉了揉眼睛,唯恐自己掉下泪来,口中还要安慰妻子。
林瑞一直抓着宁小闲衣角到大门口,突然问她:“表姐,你还回来的吧?”破天荒将小貂都放到一边。
宁小闲抚了抚他的顶发,俯在他耳边道:“有机会的话。”和他顶了顶额头,又点着小貂的鼻子道,“好好陪护他。”
林瑞就惊异地看到,这小貂如同听懂一般连点了几下小脑袋,宁小闲这才转身迈出了大门。尾貂是南赡部洲的异兽,智力相当于十岁左右的孩童,自然能领会她的意思。
两人出了肇东县,往山巅而去。
从半山腰回首俯瞰,这个座落在海湾边的小城还没有恢复供电,仅有星火点点,透出一股子说不出的安静祥和之意。
长天突然按着她肩膀,伸指在她秀靥上轻拭两下,她才发觉自己泪流满面,不由得一下扑进他怀中,号啕大哭。
方才在林家人面前强颜欢笑,不过是不愿让舅舅一家人神伤。可是她这一走,就是彻底斩断了和华夏的最后一点联系。
她再也回不来了,再也见不到自己的血亲。用“天人永隔”来形容,也不为过。
长天将她紧紧抱在怀中,也不出言劝慰,只在她秀发上印下一个又一个吻。
有些苦痛,注定只能独自承担。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的哭声才渐渐转为抽泣。
长天轻轻道:“可还流连?”
他怀里的小脑袋摇了摇,蹭着他的衣袍。
“可有不甘?”
这一回,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又摇了摇头。她心愿已了,此后当奋然前行。
“善。”
长天在她面上放了个清洁术,又握着她的手,抓得很紧。
她乖乖任他牵着前行,方才的激动已经消褪下去。
好一会儿,她才道:“长天,谢谢你。”
长天低低一笑,声音柔和:“回去吧。”
前方突然传来一个声音:“时辰刚好。”
羊肠小道上站着一个玲珑女郎,秀美无伦然而面无表情,正像钱少芬说的那样“美得不像人”。
月娥来履约了,将宁小闲再送回南赡部洲。
她出现的时间比钟表更精准,既说了是整整五天,就决不会多耽误一分钟。
时空裂隙重新在宁小闲面前打开。
神魔狱早在夜里就交到了宁小闲手中,她将长天带进去,孓然而出,最后望了身后的天地一眼,转头一步跨入了时空裂隙之中。
……
三天以后,钱少君又带着孩子到妹妹家玩耍。
钱少芬替她斟茶,袖子一抬,露出腕上一截青翠盈盈。
钱少君“哇”地惊叹一声:“这水头好正,是帝王翡!你发财啦,哪里弄来这样的宝贝!”
钱少芬反倒一怔:“什么,你前几天不是已经见过了?”
“胡扯。”钱少君翻她一个白眼,“你真当我病糊涂了?县里发生了那样的大事,我什么细节都还记得。”
“是。可是这镯子是……”虽然难得被她用艳羡的眼光盯着,可钱少芬总觉得后背有些发毛。钱少君母子前几天人不舒服,昏昏沉睡了几天时间,钱少芬过去照顾姐姐,顺便帮她带孩子,但两人都没来得及说上几句话。
姐姐这是病糊涂了吗?“等一下,你该不会连闲丫头一并忘了吧?”
钱少君更奇怪了:“闲丫头?这关她什么事,她不是已经……”说到这里赶紧住嘴,看了看妹妹的脸色,“哎呀,不提这个了啊。”
钱少芬脸色变了,低头去看小滔,却见他也是一脸茫然。
这对母子,居然都不记得了?
林青洋就想起来宁小闲那一晚说过,她能“洗掉”其他人的记忆,心里不由得微微一寒。他咳了一声:“前几天县里不是出了那些怪事吗?咱后院的地也被怪树捅破了,我去收拾的时候,在里面就发现了一整套翡翠首饰,大概是哪一位祖宗悄悄埋在地里的。”
宁小闲走后,雷桐木森林也在短短一周之后凋零了,谁也说不出原因,林业局还特地派出专员来考察这种从未见过的树种。这类大树生长时蓬勃苍天,离世时却枯黄了一树枝叶。
那真是从梢头到树干,每一寸都变作了柠檬黄,再用锯子斧头去切割,就轻易能够剖断,不复先前坚硬。要知道雷桐木森林生长的时候可是不择地皮的,有许多是从主干道、居民家中生长出来的,外部救援源源不断送入肇东县之后,它们就变成了庞大的障碍物,偏又不能被砍掉或者移走,十分不便。
这时就有外部声音道,既然这片黑色森林也是神迹,那么就请神明将它撤走,不要阻碍了救援道路。
说这话的人,当然是不看好教派的。
可是教派再一次公开应承下来,并且一周之后,森林变色,树木转软,可以被切割运走了。以县里当下的效率,不出半个月的功夫,巨木就能全部祛除,道路也可以全部恢复通畅了。
只有林青洋知道,解铃还需系铃人,这是宁小闲动的手脚。外甥女拥有了这样神奇的手段,反倒从侧面说明她前往的那个世界无比危险。她这一去,不知是福还是祸。
林宅的确年头很长了,钱少君果然惊叹道:“你们真有福气,地里都能挖出宝贝来!”
钱少芬望着丈夫,一脸见鬼的神情。他该不会也得了失忆症吧?不过夫妻一体,她肯定不会当面戳穿他的谎言。
林青洋却不看她,只抱起小滔逗了几下:“身体好啦?”
第2045章 始作俑者
这孩子面色红润,从进宅子到现在都没咳一声,显然病愈了。
钱少君喜道:“好了,我带他上医院检查,病灶都没影儿了。你说怪不怪,这回莫名其妙病个几天,他的哮喘居然就好了。”
先前经历过那么多不可思议之事,钱少芬这回还是有些毛骨悚然,不自在道:“医生怎么说?”
“不奇怪。”钱少君喜孜孜道,“医生跟我说了,孩子这个年纪得哮喘很正常,突然好转也不奇怪。多数孩子再长大一点都会恢复健康。”
看来外甥女的手段厉害,真将那什么痨病鬼从小滔身上驱走了,否则病去如抽丝,哪有好得这样快法儿的?
钱少君又坐了一会儿,就带着儿子离开了。
她前脚刚走,钱少芬就瞪着丈夫:“这是什么意思!”
林青洋沉着脸道:“我刚才试探几回,她都没意识到小闲回来过。”
钱少芬奇道:“她怎么会失忆?”
“不知道。”林青洋的确不知道长天用出了什么手段,“这样也好,你别再提这事了。”
钱少芬很不开心:“外甥女回来一趟,又没什么见不得人,为什么不说?”
林青洋叹了口气:“你想想,闲丫头这趟回来除了你姐姐母子之外,还有什么人见过她了?”
钱少芬想了想,咦,除了自家三口人好像真没有呢。这丫头连出门都用围脖包住了大半张脸,外头认得出她的人大概不多。
“现在丫头都走了,你再和你姐姐提,人家会信吗?没地还说你忧思过度,精神失常。她再拽着你去找江湖郎中看病怎么办?”
想起李璇用来给人“治病”的那种手段,钱少芬打了个寒噤。
是呵,不论钱少君出于什么原因忘掉了前几天的事情,她钱少芬手里既没有人证也没有物证了,姐姐会相信她才怪。说起来,闲丫头这趟回来也真奇怪,居然都没去找从前的同学玩耍。现在钱少君母子也莫名失忆,唯一记得宁小闲曾经回来过的,只有自己这一家人。
想到这里,她不知道为什么觉得有些毛骨悚然。
林青洋和她成婚多年,早知道劝服妻子的技巧,当下接着道:“你别忘了,肇东县接二连三出了那么多桩怪事,可见背后有人算计,也会有人调查。常先生不是一般人,不要把祸惹到他和小闲身上,也别引来不必要的关注。”
这么一说,钱少芬就理解了:“好,好,我不讲。”又嘟哝几句,“死丫头,走了三天还不打个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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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球上过去五天,南赡部洲上可就过去了两百六十多天。所以宁小闲回来时,这里正好是盛夏。
天空湛蓝如宝石,郊野的山花烂漫,生机盎然。
宁小闲深深吸了口气。
这里的空气如此清新,连空气中游离的灵气都显得那么活泼,断然是南赡部洲不会错了。
月娥将时空裂隙的另一端设在了他们最开始出发的地点,也就是得愿山庄的平澜居外。一众大妖已经算到主人的回归就是这几天,早就候在这里,这时众星捧月一般将他们迎了进去。
言先生微笑,望着月娥向他走去。
宁小闲却叫住了她:“等下,我有一事求解。”
月娥转身,等她提问。
“你当初是怎样找到我的?”这问题,她埋在心底很久了。月娥曾说过,为了寻找东方七宿的星子,她跨越了无数位面。最后,她是怎样寻到地球上的宁小闲?要知道月娥是南赡部洲的天道化身,到了其他位面应该没有全能全知的本事。宁小闲身具乙木之力的事实隐蔽无比,朱雀和玄门追查了无数年都未能找到她,月娥却如何办到?
横竖宁小闲已经走过一趟华夏,有些事可以解秘了。月娥沉吟几息,才低声道:“当我在跨越无穷远的位面时,有一个意志主动联系了我。”
“谁?”不独是宁小闲,就连站在她身边的长天也抱以关注。
“地球的东方星宿。”
“怎么可……”宁小闲失声,本想说星宿又不是人类,怎会有主观意识?可是话未出口,就想起了南赡部洲的天道。
天道不是人类,甚至没有生命,可它的确拥有自己的意志。那么,地球位面的星宿为何不可以?
月娥继续道:“它希望我将你带走。”
“为什么?”
“为了它自身的延续。”月娥眨了眨眼,“地球位面不断衰竭,轮回迟早会关闭。东方星宿明白,一旦冥土崩毁,星子必然消亡,星宿的力量再也无法具现在人间。”
宁小闲喃喃道:“延续?”
“那个世界终将毁灭。我所指的毁灭乃是彻底消亡,回复为一个奇点,但是再也没有开天辟地的机会。”月娥字里行间不带一点感情,“在那样寂灭之下,连星宿也不能幸免。”
宁小闲若有所悟:“我抵达地球时,轮回已经关闭,其他星宿的星子都已经消亡了。”
“正是。”月娥淡淡道,“它要是不将你送走,一旦你死去,星力也就永远没有了继承者。我若未记错,地球位面的星力只青睐于人类。等到人类消亡,它就只能随地球的末日一起被毁灭了。”
星宿没有情感,却也不愿消亡,因此在月娥的帮助下将宁小闲送走。这样,即使它在本位面消亡了,然而乙木星力依旧可以在另一个世界得以延续和融合。若以人类来类比,倒有些像血脉的继承:老人虽有寿终之时,可他的血脉却通过子孙的繁衍,一代又一代传承下去。
宁小闲心里还有些疑问,月娥却转头对长天道:“这一趟,你也获益匪浅吧?”
长天不置可否。
月娥今趟任务已经完成,遂回到言先生身边,低声道:“走罢。”
言先生笑道:“无事一身轻了?”
月娥居然破天荒地笑了,面部神情一下变得柔和起来:“在下一个任务来临之前,我们也许还有些时间。”
宁小闲眨了眨眼,似乎她离开的这段时间内,发生了不少事哪。
第2046章 释凤
宁小闲瞧瞧月娥,再看看言先生,总觉得这两人之间大有蹊跷:“两位可要在得愿山庄小住些时日?”
“不必了。”就这么两息之间,月娥已经恢复正常,拉上言先生扬长而去,转眼不见了踪影。
男女主人联袂归来,当然是隐流大事。他们返回时已经入夜,山庄里灯火通明,珍肴美酒流水价一般呈上来。
酒过三巡,宁小闲左顾右盼,前来迎接的一众大妖都是熟面孔了,唯独少了两人。
“涂尽和花想容呢?”
青鸾上前答道:“涂尽接了神君大人临行前指派的任务,至今未回,但是时常联系。”
长天居然将涂尽派出去了么?宁小闲也不细问:“小白龙呢?”
青鸾笑道:“外出玩耍去了。”
“玩耍?”
青鸾从她未执掌隐流之前就认识她了,对她就没有其他妖众那么拘谨,当下凑近了低声道:“这段时间风平浪静,隐流里面也无甚要事,她就离开中京去了奉州。”
宁小闲眨了眨眼。奉州风物尚佳,但比起中州却是差得远了,花想容去那作甚?
“她的外甥如今住在奉州,不过么……”青鸾轻咳一声:“她看上一个小修士,在中京就百般逗弄人家。我见过那小家伙,果真长得异常俊俏——”眼见宁小闲一挑秀眉,兴致盎然的模样,赶紧补一句,“自然比起神君大人还有差距,却别扭得很,总是不肯从她。奉州正好是人家宗派所在地,她这趟去断然也不会放过他。”
诶?宁小闲和青鸾咬耳朵道:“她把人家吃了?”小白龙的性子也是飞扬跳脱,当时冒充宁小闲也闯出来弥天大祸。她若是做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举动,宁小闲都不会觉得惊讶的。何况妖性本就比人类开放,她这般作法在妖族中屡见不鲜。
青鸾忍不住笑了:“那还用讲么,我看她对这小修士也中意得很,想借着他给龙族添丁。”
宁小闲抚额。奉州是牧云府的地界,这个宗派的规模中等,子弟在一万多人。人数虽然不多,但它却是南赡部洲中北部老牌的人族仙派。两年前南北仙宗争雄,比它更大的南方宗派都被打散了,它还能守着先辈基业始终不倒,极有风骨。
不过宁小闲明白,既然叫作“老牌”,即是存在的年头特别长。这样的宗派往往有个毛病,就是繁文缛矩特别多。在中京倒也罢了,花想容这回是跑人家仙派地盘把人家的弟子给睡了。要是东窗事发,穿云府少不得要找隐流理论一番。
青鸾一看宁小闲脸色,就知她心中所想,低声道:“大人莫要担心,她自己说了,吃干抹净就回来,绝不会给隐流添麻烦。”
宁小闲摇头:“简直胡闹,只怕她将来有苦头要吃。”那毕竟是人家的私事,她也不便多言。仙人已经是俯视众生的存在了,哪个不是仙风道骨?像花想容这样不顾身份去偷吃的,恐怕也只此一家。小白龙从鲤化龙,至今才多少时间?中间她又陪着女主人屡经动荡,一身野性都未磨去。
青鸾笑了笑,心里自然有丁点儿不以为然。牧云府总共也只有一个仙人坐镇,还未必打得过花想容,小白龙能吃上什么苦头?不过女主人所说,她自然不会反驳。
宴后已经夜深。
长天和宁小闲回到平澜居,才将朱雀放了出来。
重新站立在南赡部洲的星空下,她深深地、深深地吸了口气。这样干净、清新、自然而又充满了灵气的空气,她朝思暮想了八百多年,本以为有生再不能回返。
以她之心志,这时也心潮澎湃,难以自已。
宁小闲却能感受到,朱雀这一吸真如长鲸吸水,周围的灵气争先恐后朝她扑来,越聚拢越多,到最后都凝出了形态,是淡青色的气体,纷纷自她体肤灌入。天地灵气沉入地脉则化作灵石,游离在空气中的从来肉眼不可见。
朱雀就像一块干涸已久的海绵,骤然遇水就猛烈吸收,只那么十息不到的功夫,方圆百里之内的灵气就被她一网打尽!
紧接着,夜空中的南方七宿骤然大亮,空气中似乎有丝丝缕缕、淡得几不可见的红光逸散下来,没入了朱雀的身体之中。
朱雀归来,当即惊动了星宿。这是南方七宿正在欢迎她重返南赡部洲。
朱雀神兽流落在外,这么多年来南赡部洲就始终没有离火之力的继承人出现。
更重要的是,宁小闲眼睁睁看着她面部的肤肌重新充盈起来,皱纹和淡斑不见了,肤色重新变作白里透红,夹杂在青丝中的白发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转成了油黑发亮。
这么一会儿功夫,立在宁小闲眼前的已经是个双十年华的女子,姿容绝艳,凤仪无双,双眼神光开阖,凛然生威。
鹤发转眼变红颜。在南赡部洲,宁小闲还从未见过第二人能够这般。
长天侧身挡在了宁小闲面前,手里执出血契,提醒她:“莫忘了这一纸契约。”
既然已经返回南赡部洲,这一纸契约刚被拿出储物空间就“嗤”地一声自燃起来,转眼消失在空气中,连灰烬都没剩下。
这是天道出面,保证了契约的效力,从此这道契约的内容就归在天道监管之下。
血契生效,朱雀也只是哼了一声,射过来两支火羽:“我自会守诺,不过我现要找个地方闭关,至少五十年后才能复出。如若这期间有事,点燃凤羽即可报与我知。”她甫临南赡部洲,正是己身最虚弱时,方才那一点儿灵气只算杯水车薪,必须闭个死关休养生息。
宁小闲从长天背后伸出脑袋道:“得愿山庄中还有空客房,你要住在这里不?”
朱雀摇头:“不必了,我另有去处。这里是什么所在?”她神念展开,当能察觉远近灯火璀灿,满城气象森严,竟然是她在南赡部洲从未领略过的雄城玉京。
她果然离开太久了,故地重游,居然如此陌生。
第2047章 万物归于一(求月票)
“中京,当今天下最繁华之都。”
朱雀点头,忽然对长天笑了一笑,“那个位面虽然糟糕,你却是不虚此行,对否?”
长天淡然:“与你无关。”
朱雀也不为意,火红的眸子一扫宁小闲,莞尔一笑,升到半空中化出真身,扶摇而上!
夜色深沉,一头庞大火凤展翅长啸,浑身的熊熊烈焰几乎将天空也要烧红!它散射出来的光芒有如烈日,瞬间照亮了大半个中京城。
在这一刻,不知多少人惊愕抬头,仰望这在南赡部洲绝迹了数万年的赫赫神兽。
若说真身,四大神兽中白虎最威猛,巴蛇最嚇人,玄武沉稳,然而绚丽夺目、颜值最高的当属朱雀了。
宁小闲唉气叹气:“她可真不怕给人添麻烦啊!”
火凤是从得愿山庄飞出去的,接下来至少两、三个月内,中京都要为此沸腾,宁远商会和隐流也要应付无数人的明问暗询。
天下最繁华之地,也必然是消息最灵通之地。朱雀就用这种嚣张至极的方式,向天下人昭告:她回来了。
长天扬声:“传令下去,得愿山庄谢客十日。”
外面有人朗声应了。他伸臂,将她一把抱起:“对我们未必没有好处。”
朱雀起于得愿山庄,高姿态问世的同时也是在向世人宣告,她和隐流关系非同一般。
从此在外人看来,朱雀和隐流很可能就绑在了同一辆战车上。
不过依照彼此定下的协议,朱雀这样的作法也不算错,在高调宣布回归的同时也向长天表了态。她在神魔狱中应该已经从其他囚徒或者穷奇口中打听到南赡部洲如今的格局,知道隐流强盛。她如今正处于虚弱期,经过这么一出,胆敢对她不敬的人就要冒着得罪隐流的风险。
这些神兽,没一头是省油的灯,宁小闲嘟起了嘴,,见长天大步行去的方向正是寝殿,即攥紧了他的衣襟:“她们为何那样说?”他的体温好高,隔着薄薄的衣料都能让她觉出他胸口发烫。
坏人,在山庄内有必要用上缩地成寸的神通嘛?她暗啐一声,满脑子只想这个。
“什么?”他心里满是另一种渴望,就没琢磨她的话意。婚后第三天就随她回了门儿,在华夏又是百般不自在,要碰明媒正娶的妻子倒好像在偷吃,他早就满心憋闷。好不容易回到南赡部洲,又是宴会又踢走了朱雀,接下来的时间里,她总该是他的了罢?
两人一齐倒在宽大而结实的软床上,他为身下压着的娇柔而叹息,正忙着将两人之间的阻碍都除掉,却听她道:“月娥和朱雀,她们为什么都说你在地球获益匪浅?”她的世界连灵气都没有,对他能有什么帮助?
“回头再说。”他心不在焉,去啃咬身下的软玉温香,宁小闲躲了两下,揪准时机捧着他的俊面,让他不能使坏,“先说正事。”
她对付他的手段越来越高竿了,长天哼了一声:“还记得归墟?”
“当然。”她在里面几度惊魂,当然不会忘了那么神奇的地方,“天道的试验场,万般法则的初生地。”
“归墟内也有万物枯寂、世界湮灭的一幕,但是其短无比,即使是我等也领略不完全。那里虽然不断演化天地的生灭循环,可是速度太快,与真实不尽相符。”长天见她听得认真,手指微动,灵巧地将最后两粒纽绊解开,果然她毫无所觉。
“所谓真理,首先要讲求一个‘真’字,归墟将无数亿年的天地演化压缩成短短一百年,其实每一刻变化都快如白驹过隙,人力根本无法捕捉到其中的细节。”
宁小闲不解:“在华夏却可以?为何在南赡部洲就不行?”
终于还是被她逮到这个问题了啊。然而他早就保证不再欺瞒于她,长天烦恼地叹一口气:“那是因为,南赡部洲还远未到那个阶段。我即使在这里再呆上数百万年,除非蛮人破除了天规,否则永远也感受不到。”
有什么东西是地球有的,而南赡部洲至今都感受不到的?刨除无数表面因素,她终于明白了,原来长天在地球所观察的,是天地失衡、轮回破灭的过程,而在欣欣向荣的南赡部洲,当然体悟不到这些。在整个位面的发展过程中,这谈不上好事也说不上是坏事,只能说是整个位面演化的终极规律。有生就有灭,万物终要归一。
这个“一”,既是起点,也是终点。
站得越高、看得越远。而对于他和朱雀这样的神境来说,呆在南赡部洲已经不是站高站低的问题了,而是位面的存在限制了他们的视野,因此神境需要时常破开虚空旅行,体察宇宙变化、万物生灭之理。“位面自诞生之日起,就开始演化规则,而规则又催生了天道,因此无穷位面就有无穷个天道。可是像地球这样的位面真不多见。”
长天低声道,“天道一般都伴随着自己的位面,直到终结的那一刻。地球的天道却是早已消亡,因此从它消失直至……”他顿了一顿,没有明言,而是一语带过,“就成了我观摩这种形态的珍贵范本。”
想要悟道,就要穷其至理。简单地说,就是要搞清楚天道运行、宇宙生灭的每一个细节。偏偏位面从衰老到毁灭的过程太短,正常情况下是难以观察的。然而地球却由于不知名的原因,将这段过程拉伸得甚为漫长,也就成为神境们观摩宇宙规则的一面放大镜。
而宁小闲更是注意到他隐去的话:“直至……什么?”
其实她心里早已猜到了吧?长天将她纤长而弹力十足的双腿分开,慢慢将自己的重量都压到她身上,沉声道:“直至世界的终了。”
她的呼吸顿住了,也不知道是因为他的抚摩还是话里的深义,好一会儿才低低道:“它还有多长时间?”
“不清楚。”长天轻噬她的锁骨,稍微用了点儿力气,满意地感受到她的颤栗。
“或许还有几百年,或许还有几千年。没有了天道,连规则都是混乱的,无从预知。”
她微阖双目。
长天知道她心中滋味,轻抚她的下颌道:“两个世界时间流速不同。对你而言,就算这里过上千年,他们也依旧还活着。这样,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南赡部洲上的妖怪寿命虽长,又有几个敢说自己就能活上千年?”
这片大陆纷争缭乱,每时每刻都有人类和妖怪毙命。莫说别人,就是她自己认得的妖怪,又有多少年岁满千?连汨罗都还只有几百岁呢。
的确,知道自己的亲人依旧活着,虽然分别身处两个不同的时空,她心里也感欣愉,不得不说,长天安慰人的本事越发长进了。宁小闲心事稍解,却要嘟着嘴:“两边时空不同,能这样换算嘛?”被他碰着了腰间痒处,她咯叽笑出声来。
“怎么不能?”耍赖也不是她一人才会的本事,“莫忘了你去地球的目的已经达成,该收心了。”
她返回地球,是为了重温天伦,补足心中缺憾,这才好全无芥蒂去渡天劫。若是到现在还朝思暮想,这趟娘家可算是白回了。
这道理说起来残酷,却是事实。
月娥和长天都完成了对她的承诺。接下来,该轮到她了。宁小闲低声道:“我知道……啊!”话尾一声惊呼,却是这人再不耐烦同她盖大被纯聊天,已经迫不及待地发起了总攻。
她的身子顿时软了,再提不起半点力气。
大床虽然坚固,却也不可避免地发出轻微的震动。长天奋力拼刺,郁结了几日的胸臆终觉快意,见她俏面上薄薄一层桃粉,杏眸却盈润得快要滴下水来,樱唇更被他吻得红肿,不禁咬着她的耳朵道:“还有二十五日。”
宁小闲昏昏噩噩,没听明白:“什么?”
“我们的蜜月。”南赡部洲没有这个典俗,但她似乎很喜欢,“还有二十五天,你想怎过?”
她的眼睛果然亮了,长天更是觉出她的娇躯猛然收缩,令他忍不住呻|吟。宁小闲欢天喜地道:“我不要呆在中京,我想出去玩儿!”
“好。”
她不敢相信他竟然这样爽快,瞪大了眼瞧他,可是转眼又被他带得神魂颠倒。
“玉舟归你驾驭,二十五日内……”他的声音因为身体的剧烈运动而断断续续,“二十五日内,你尽可以随处前往。”
也就是说,这二十五天内玉舟都归她所用,舟行至哪,他就陪她游玩到哪。宁小闲喜得眼都眯了起来,用力亲了他两口:“长天,你真好!”她一定要驭舟走得远些、再远些!
他笑得急促:“你指的是哪个好?”
她得了便宜,也就乖乖雌伏,任这一夜良宵自帐帷间流淌而过。
……
长天言而有信,第三日果然随她驾舟而行,再度离开中京。
很早以前她就对他说过,羡慕胡火儿和澹台能做神仙眷侣,逍遥天地之间,无拘无束。
这句话,他其实一直都记在心间。
在经历了那么多的波折和苦难,真该让她如愿以偿了。
#####
这二十多天内,她看遍了无数锦绣山河,奇风异俗。有许多甚至超乎人类想象,令她只能拜服于天工鬼斧、自然之伟力。
天下美景数不胜收,她自然不可能尽阅,却也心满意足。
不知不觉中,最酷热的盛夏已经过去,枫树枝头飘下了第一片早黄的落叶。
处暑时节到了。
蜜月之旅结束,主控权又交到了长天手里,所以二人此时所立之处,乃是宁小闲此前造访过一次的十扬滩。这地方在南蓟州境内,上一次来,他们还见到了公孙展。
当然,那个时候的公孙展,已经被阴九幽的分身占据了皮囊。后面众人经历连番惊险,现在想来还犹如昨日般清晰。
不过嘛,“我们来这里作甚?”她搭手作棚,俯瞰下方漂亮的河谷沙洲,以及这一片领地的拥有者:公孙世家华美的宫殿群。今天阳光灿烂,照得海面上金波粼粼,天地间鸥鹭成群,看起来一派生机勃勃。
“和我们上一回的目的相同。”
宁小闲吃了一惊:“还是归墟?!”
长天带着她飘然而下,直入望星楼。这片华屋并不是宗派驻地,只是供公孙子弟疗养休憩的去处,现在族中不办大典,此处就空闲下来,只余些许仆佣和守卫。
这些人自然挡不住神境,甚至连二人身影都未捕捉到,长天就已经登堂入室,重新走入了摘星楼的中厅里。
这里依旧是机关重重,却也拦不住他的脚步,十余个呼吸之后两人就站到了大石前。
她有极不祥的预感:“长天,我们为何要去归墟?”她对那地方印象可不好了。
他在她额上印落一吻:“闭关。”
“啊!”她小脸都皱在一起,“你要闭关多久?”这家伙闭起关来没完没了,该不会来个十年二十年吧,要她怎么个等法?守在这里变成望夫石吗?
“大约——”他居然严肃又认真地想了想,“五十年吧。”
“五十……”眼前一黑。她这辈子活过的年岁,也就是五十年的一半多点儿。“那我怎办?”
“我发过誓与你同生共死,当然不会丢下你。”他眼中金光熠熠,看似威严,她却觉出了不怀好意,“所以你要与我一起去。”
“啊,啥?”宁小闲吃了一惊,“闭关五十年,我不要!”眼见长天沉下脸,她干笑两声,“我的人间历炼还不够,还需要摸爬滚打……”闭五十年,多枯燥啊,她才不想。
长天又好气又好笑:“这世上阅历比你更丰厚的人类修仙者,已经不多了。”别人修行,都是先筑好基底,闭关冲阶,然后再去行走人间,凝炼道心;她正好相反,是先历尽种种艰难险阻,才在困境中慢慢成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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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48章 闭关(双倍期间求月票)
这世上还有多少人遇过的险境、绝境比她更多,有多少人见识过的人间风物比她更多,又有多少人结识的神境比她更多?
“这就够了,过犹不及。”
她眼珠子滴溜溜直转:“中途能不能出来?”
“你猜?”
她猜……多半是不能了。怪不得这家伙先前陪她渡蜜月,随便她怎么折腾都行,随和得与原先判若两人,原来是留了大杀招在后面。宁小闲苦兮兮道:“我们还有那么多事情没处理完,隐流的,宁远商会的,蛇无头不行……”
“如今四海升平,你我手中事务都有别人代劳,正是良机。”他一口就反驳了所有理由。
宁小闲苦着脸:“为什么非在归墟,那地方危险得很。”也封闭得很,她跑都没地方跑。
有他在,这丫头还想跑么?长天沉下脸:“修仙者进入归墟,可以观察天地演化至理,连真仙、神境和六道中的大能也要在那里揣摩无上大道。旁人有幸进去一次都要欢天喜地,没见过你这般愁眉苦脸的。”归墟飘浮于四海之中,随波逐流,没有任何规律可循,因此对任何人来说都是可遇而不可求的机缘——除了阴九灵数万年前钻空子做了个传送阵法之外。“对你来说,那里就是最好的闭关所在。”
宁小闲轻咳一声:“昨日才接了涂尽的飞讯,你不想再多琢磨琢磨?”
“不需要。”长天点了点她的鼻子,洞悉了她的不安,“丫头,总有第一次的。”两人心有灵犀,他怎不知道她对自己闭的第一次长关有些忐忑?尤其第一次就要闭足五十年。她修习的总纲是巴蛇功法,如他这样的神兽一睡千年是常事,流传下来的功法里,很重要的一部分就是闭关长眠。宁小闲这八年来,除了在无尽海眼里养魂三年之外,其他多数时候都在应付无穷无尽的麻烦,所以她的修行并没有保持很好的连贯性。
她是该安安心心、摒除杂念地闭一次死关了。为此他甚至可以牺牲自己最爱的福利。
“闭关结束,便是天劫了。”他将红宝石阵匙放入了传送石上的阵眼之中。
这几个字沉甸甸地。她心里雪亮,只得低头道:“好吧,我们就这样去……”上回仓促进入归墟,他们可吃了大亏。
“么”字还含在口中,四下里突然变黑——有东西挡住了天井上的光。
她愕然望见长天变回了真身——自然受摘星楼建筑空间所限,并没有变出真实大小——约莫是十丈长的身躯,头颅几乎和摘星楼的门板等大。
宁小闲睁大了眼,突然明白他的主意了,可还没来得及抗议,巴蛇就一低头,将她吞了进去。
这一次,不知道归墟内演化出什么古怪法则,还是把她装在肚子里最安全。
紧接着,巨蛇游入了眼前的传送门。在摘星楼的守卫惊动赶来之前,阵法发出淡淡微光,闪了两下就消散不见。
……
归墟。
这片失落的大陆会在一百年内完成由生至灭的演化,不过距离上一次世界湮灭的时间只过去了年余,所以还在还是一片广袤的海洋,所谓的陆地只是海上的零星小岛,每时每刻都有火山喷发,输送大量的火山灰和毒气。由于地底迅速隆起或者断裂,洋面上时常就有海啸、大风和漩涡,都是狂暴已极的自然灾害。
天地之间,每三、四秒即有一次电闪雷鸣,频率之快几乎赶上天雷绝域了。
那是用任何言语都无法形容的壮观和可怖,连仙人在这里都是瞬间粉身碎骨的下场。幸好这个时候,归墟内的生命根本还未诞生,不用忍受这样严苛的自然环境。这样景象,和她初次所见完全不同,难怪长天一定要将她保护起来。
也就在这样半边火焰、半边怒海,头上还有雷鸣的局面下,巴蛇悠然凫水前行,最狂暴的水流接二连三拍打在黝黑的身躯上,也无法撼动它分毫。
最后,它游到归墟眼下最大的一块土地上,将自己首尾盘起,一动不动了。
周围的火山持续喷发,无数泥灰落到它身上,渐渐将它掩盖起来,不过是半天不到的功夫,巨蛇就变作了连续起伏的大山。
宁小闲身处巴蛇腹中乾坤,可是自它进入归墟起,腹内精美浩繁的亭台楼阁突然消失不见,眼前一片水镜氤氲开来,向四面八方扩展。等到它稳定下来,宁小闲发觉自己就立在归墟之中,眼前狂暴的火山、海啸、雷电,令她一下头晕目眩!
简单来说,巴蛇的腹中乾坤变化了,与外界同步。它所见到的归墟景象是何模样,这里面就是何等模样。
有了太虚蜃珠之后,它幻化出这些场景更加细致入微,几乎与归墟内的现实没什么区别了。火山喷发,宁小闲即会感觉热浪滚滚,硫磺气味扑鼻;海水奔涌,她也会感受到水流强劲的推力。
巴蛇用自己的身躯将她和外界残酷的自然环境隔开,却依旧要她体会面对自然造物时,己身的卑微和渺小。
“现在,开始吧。”长天的声音传来,因为巴蛇身躯太庞大而显得空旷,“等到世界即将终结时,你就要亲身出来感受了。”
既然都进来这里,宁小闲长长吸一口气,在无尽的风暴中安坐下来,身周逸出淡淡青光,将恶劣的天气都隔绝在外。巴蛇心法中自然有胎息养神的灵诀,她还是头一次试用。
她阖上眼,细细感受天地变化。
雷霆雨露,皆是天恩。
过了不知道多久,她的呼吸开始变得绵长悠远。
长天感知到她已经进入物我两忘之境,这才放心。巴蛇身躯已经被火山喷发的泥灰完全掩住,变作了巍峨宏伟的山脉,其上覆盖的泥土在雷电和雨水的冲刷下,很快变作了坚岩,经过了长年累月的冲刷,又滋生出河流。
很久很久以后,这个世界的灾难渐渐变少,雨水从天而降,终于在巴蛇山脉一处避风的山坳里,有一棵青苗从肥沃的泥土中冒出头来。
植物开始生长,无穷无尽。十几息后,整个世界都被清新的林木所覆盖。
生命,诞生了。
但在层层坚岩和厚土之下,巴蛇眼中的神光早已褪却,连生机都已经泯去,如同土石。
它也进入了漫长的休眠。地球一行,他的感悟颇深,加上先前连番与阴九幽、虚泫等人恶战,心中又有积累,也需要花费大量时间来消化。
生命自在演化。谁也不知道,大地之下还藏着一头沉睡的巨蛇。
(本书第二卷完)
第三卷的第一更,将于下午16时送上。
第2049章 流亡
天色渐渐暗了,又到了落霞满苍穹之时,不过天上盖着厚厚的乌云,像是下一秒就要压到地面上。
可惜,眼下是流火七月,即使是阴天也不让人觉得轻爽,到户外走上几步,依旧一脑门儿是汗。
山野之中,就有三十余人匆匆前行。
放着好好的官道不走,他们选的山路只是小小的兽径,连骡马都容易被一尺多高的长草绊倒,更不用说人走得磕磕绊绊。
这群人里有男有女,有老有幼,人人面色沉凝,驱着骡车牛车疾行不已。连孩子都被严肃的气氛所感染,半途下来一个哭闹的也没有。
其中有一家三口,夫妻带着六岁大的女儿,乘着破旧的骡车赶路。那匹用他们最后的积蓄买来的老骡子耷拉着脑袋,p股上被抽得满是血痕,却也提不起多少速度了。
他们已经奔行了两日,连大人都快累垮,更不用说孩子。这时妻子搂着女儿,压低了声量抱怨丈夫:“说好的中午就到呢,怎么到现在还未见着影子?先前那镇子挺好,按我说就该停下来歇息,至少弄点水粮,你看鸳儿嘴角都裂了。”
丈夫低头,确实看到女儿嘴角干裂,都见了血。这一路走来都没遇见水源,人人疲惫不堪,然而时间紧迫,不能分心去找。小姑娘也懂事,不哭不闹,反倒从领口拖出一块黑色的牌子,细声细气道:“爹娘想去哪里,娘娘都会保佑我们找到的。”
母亲识得她手中的牌子乃是前些年亲戚串门儿时赠送的吉祥牌,据说是去玄天娘娘的庙里求来的,还开过光。这牌子也不知道是什么木头雕的,冬暖而夏凉,佩之蚊虫不近,因此鸳儿从小就戴到大,认那几个字的机会比认爹娘名字都勤。
女儿的乖巧让她更加心疼,见丈夫闷声不吭,于是继续絮絮叨叨:“那姓杨的小子说什么,你们就信什么!现在倒好,被搁在这荒山野岭了,搞不好今晚宿在野地,咱就要被狼熊拖去吃了……”
丈夫终于不耐烦起来,骂她一声:“你知道个p,头发长见识短!快省点口水,免得待会儿真被渴死了。”话虽如此,他眼神也闪烁了两下,果然心中动摇。
眼前的路看起来无穷无尽,谁不得灰心丧气?眼看今晚天阴,又没有星辰可以指路,搞不好真在这野外迷了路。
迷路倒还罢了,要是被后头的追兵撵上……他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又往老骡身上加了一鞭子。这时候,后头伸过来一只白净的手,举了一串野果到妻子面前:“嫂子,侄女渴坏了,拿这果子解馋吧?”
不晓得说的坏话被人听见了没有,丈夫苦着脸道:“杨兄弟,还有多远?我们真快撑不下去了。”
“马上。”这姓杨的看起来不到二十,面皮白净,脸色也有些苍白,平素嘴角抿起,看起来很有几分倔强,不过一笑起来双眼弯弯,很是和善,“穿过这片林子应该就能看到小重山了,那地方三十年前就换了主人。”
妻子冷冷道:“杨仲山,你两个时辰前就说过‘马上’了。这果子看着眼生,能吃吗?别把鸳儿药坏了肚子!”
她好大的怨气,丈夫还没来得及训斥她,杨仲山倒是毫不为意:“我半个时辰前吃了两颗,到现在也无恙。”手向前递,身体也往前伸,就露出来胸口一大片包扎的灰布,布料已经渗出了鲜血。
他身上带伤。
果子看起来水灵,妻子也心疼女儿,最后还是取过来喂孩子吃了,拿人的手短,给杨仲山的脸色也就没那么难看了。
他们都是从燕灵州逃荒过来的灾民。此州现归在潇离府辖下,原本土地不沃,偏偏又遇上五十年一遇的大旱,三年都没再下过雨。燕灵州境内只有两条大河,分支下来的水源稀薄,有许多地方的水道甚至完全干涸,长满杂草。凡人没有粮食吃,属地的仙宗收取的仙银又重,各地都出现了人吃人的惨剧,百姓只好往外逃荒作了灾民。
可是眼下时局不妙,如今中等规模的仙宗对于自己辖内的人口管控极其严格,恨不得将人都按在土地上,像栽大葱一样栽进地里,若有一家胆敢逃难,不仅自己要受斩,全族甚至是邻居都要被牵连,即是所谓的族诛和连坐。这三十多人都是几乎家破人亡了的,全家死剩没几人,这才孤掷一注想逃跑,路上三三两两集结起来,凑成了这么一支松散的队伍。
有道是人多力量大,当今世道,依旧是人多才安全。可是这等规模也就足够了,人再多些目标就太大了,容易引起旁人的注意。所以他们这一路来,其实是拒绝了很多难民加入的请求,杨仲山倒是个例外。
他彬彬有礼,和一般的村夫俚妇截然不同。鸳儿的父母是在路边拣到他的,那时他倒卧路边,却告诉众人自己能带他们抄捷径前往目的地。
只要逃到那里,所有人都安全了。所以车队也就勉强收留了他。走了这么几日,放在其他人身上都要倒毙的伤势居然恢复良好,他甚至可以站起来了。
当然,所有人的目的地都是一致的,那是他们的梦想之地。
就在这时,走在前面的同伴突然欢呼出声:“看到了,看到了,就在对面!我们快到了。”
他们喊得声嘶力竭,在黄昏中传出去很远。
在翻过了大山之后,前面是个狭窄的峡谷,看起来和一路上走过的地形并没有什么两样,区别在于,山谷正中央矗着一块大石,上面刻着龙飞凤舞四个大字:
隐流地界。
界碑!他们梦想的终点就在这块不起见的黑色石碑后方。
所有人都露出了大喜若狂的神色,如同沙漠中的旅人遇到了绿洲,只有杨仲山大惊:“不要喊闹,小心!”
果然这一声方毕,天上的乌云正好散开,最后几缕夕阳斜射下来,照亮了这片山谷。
(未完待续。)
第2050章 插翅难飞
众人脸上的笑容突然僵住。
原因很简单:
山谷后半段都是嶙峋的碎岩,有一头灰色的巨大怪兽正趴在乱石上打盹。这怪物浑身皮肤也如坚岩,凹凸不平极是粗糙,脑袋如虎,其体色和环境几乎融为一体,是以体型虽大,众人先前却未瞧见它。
大概是被先前人类的呼喊所惊扰,它在夕阳底下晃了晃脑袋,再懒洋洋地打个呵欠。血盆大嘴张开来,至少可以轻松塞进去四、五个成年人。
这一幕,将众人骇得脸色惨白。
妻子死死捂着自己的嘴,不令自己尖叫,一边急促问丈夫:“这是什么!”
丈夫茫然摇头:“许是隐流里守卫边界的妖怪?”他也拿不准了,这万一不是隐流守界的妖怪,自己这么三十几人上前岂非给它填牙缝?
杨仲山一瞬不瞬地盯着这东西好半天,突然道:“不,不是隐流的。”
他这一路上出过许多主意,言辞镇定有理,无形中变作了众人的主心骨,大家一听他的话,心里最后一丝希望也幻灭了。自然有不信邪的人问:“你怎么知道!”
杨仲山正要答话,边上另有一对灾民母子正好走来,那孩子见着眼前的怪兽,一下骇得放声大哭!
山谷如盆,将声音都锁在了四壁,孩子的哭声又清脆、又响亮,穿透力还是棒棒哒,在这块小小的谷地回荡,一遍又一遍。
一家三口中的丈夫面如白纸,喃喃一声:“完了。”
果然底下的怪兽蓦地睁眼抬头,往这里看来。它的眼珠是血红色的,看起来残暴而嗜杀,被盯着的人只觉头皮发麻,后背有寒气升起。
它目光扫到人类身上,就露出凶狠的目光,咆哮一声往这里狂奔而来。
那是看待猎物的眼光。
众人难以想象的是,它前肢偏短,后肢长而粗壮,像人类一样站立起来的时候,身高达到了十丈(三十米),奔跑起来前肢在地上划动,更依赖后足发力。谁也没料到这样庞大的怪物,行进方式居然是跳跃多过了奔跑,倒很像是地球上的袋鼠。
眼看它一步就能跨出百丈,人类和它不过是几百丈的距离,那可真叫转瞬即至!
无须杨仲山再解说,谁都知道这绝不是隐流的守界兽了。
这时候,天上突然传来了几下响亮的喝骂声:“都站住,否则杀无赦!”
抬眼往上看,就能望见半空中不知何时多了十几名腾云驾雾的修士,驭着五颜六色的虹光,满身杀气往这里来,转眼就要扑到。
潇离府的追兵,居然在这个时候赶到!
天上地下都是杀局,这等危急关头不知谁呐喊一声,所有人想也不想返身就跑。
再不跑,难道留在这里等死吗?
这种时候,跑赢了同伴说不定就有活下去的希望。
这念头一生,老幼妇孺立刻就倒了大霉,他们行动相对迟缓,青壮年撒丫子狂奔起来,立刻就把他们都落在后面。
天上的修士驭器而下,还未着地,手中长剑化作寒光飞出,一下就能洞穿一个凡人的胸口,收割性命。
天上有煞神,地上有恶兽,现场顿时一片哀泣长嚎。
方才那一家三口也是面无人色,小女孩鸳儿吓得号啕大哭。妻子也几乎萎瘫在地,可是看着哭泣不已的女儿,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抱着她就要往后跑。
这个时候,却有一只手抓着她的袖子,随后杨仲山急促的声音响了起来:“嫂子,往前跑!”
这人失心疯了吗,怪兽都朝这里迈了四、五步了,眼看就要追上众人,他们再往前迎凑还能有命在?妻子用力一甩,然而这文弱白皙的病人力气居然大得出奇,隔袖捏着她的腕骨,居然一把扯着她往回奔跑。
丈夫见了,又惊又怒,就要前去拦阻,被杨仲山伸手按着肩膀道:“你能跑赢这怪兽,能跑过天上飞着的修士吗?既然都是死路,不若死中求活!”这种情况下,其他人是救不了了,只得保住这几个的性命。
丈夫一怔。他耳根子自来就软,危急关头一迷糊,手底就缓了,于是听这人快速道:“我有办法!听我的,包你无事!”
这三大一小当即转头往界碑狂奔而去,在一面倒的溃逃之中显得尤其刺眼。天上的修士也是一怔,不知这几个为什么上赶着找死。不过地上有巨兽当道,可以为他们代劳,因此扔下这几人不管,先去追杀其他的灾民了。
潇离府早就下了严令,敢潜逃至隐流地界者,一律杀无赦!
十几个身具神通的修士追杀二十来个毫无还手之力的凡人,能费多少功夫?也就在短短几瞬之间,场上四处纷飞的剑光就取走了多数人的性命,只有几个腿勤的跑出去很远。
这时为首的修士却轻咦一声:“怪哉,他们怎么还活着?”方才返向而逃那四人,居然未死!
那一家三口连同杨仲山,逆着人群奔向界碑,正好就迎着怪兽而去。
几乎在转眼之前,这怪物就奔到了他们面前。近看它更觉其庞硕,大嘴张开,最小的那枚尖牙也都快赶上门板大了,四个人还不够它一口之数的。牙缝之间还塞着肉末和骨头,那里最细的一根骨头也比人类的腿骨还要粗呵。
小女孩已经哭得打嗝,妻子更是险些昏厥过去,若不是被杨仲山托着,早瘫软在地了。
这怪兽当然不会放过嘴边的肉,紧盯着四人,血盆大口张开,对准他们落了下来。
丈夫急促道:“杨兄弟,你有什么办法就快使,我们要死了!”
杨仲山奔跑中拉动了胸口的伤势,疼得直喘气:“这就是办法!不要怕,它奈何不了……”怪物已经奔到,四人抬头就能望见它巨大的脑袋。不过杨仲山只看了一眼,心里就更加笃定,把握也从七分变成了九分。
“我们”两字还未说出来,怪兽大嘴啃下,上下两排黄澄澄的大牙咔嚓一声合了起来。
第2051章 纸老虎?
这一声,连天上的修士都觉瘆人。他们虽然飞在半空,也忌惮这从未见过的怪物,唯恐被它扑咬,一直没有降落下来。
怪物大嘴噬咬的瞬间,观看这一幕的所有人,包括一家三口自己都以为这回铁定要见阎王了。
然而,并没有。
这四人居然从怪物的下颌“穿”了过去。
没看错,的的确确是杨仲山推着另外三人穿了过去,好像这怪物并不是有血有肉的活物,而是海市蜃楼一般。这几个人奋力前冲,不过是迈过了一层虚影。
这么凶猛恐怖的怪物,居然只是个泡影,连纸老虎都算不上!
它尾部正后方就是界碑。穿过了怪物的虚影,三个大人就已经一脚跨过了地界,站在了隐流的土地上。
安全了!
这一家三口惊魂甫定,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不由得欢呼出声,眼泪却顺着面颊流了下来。丈夫抓着杨仲山的手,语无伦次:“杨兄弟,多亏你,多亏了你!”方才巨怪大嘴啃下来的时候,他把眼一闭,以为自己死定了。现在立在界碑后头才觉得裤裆湿答答地,被冷风一吹好不难受,竟是吓得失禁了。若没有杨仲山,他家三人的下场一定和所有老乡相同,只能躺在地上变作一具死尸。
杨仲山的脸色却不轻松,低声道:“别高兴得太早,若我料得不错,我们的麻烦才刚开始。”
连巨怪都是假的,并且他们也跨入隐流地界,天上的潇离府修士不敢追进来,他们还能遇上什么麻烦?这时巨大的虎头怪兽已经刹住脚步,掉转身形来寻四人。它猩红的眼珠里露出迷茫之色,又侧了侧脑袋,似乎也在奇怪这是怎么一回事。可是丈夫已经知道它是个纸老虎,根本不把他放在心上。这时候,杨仲山抬头冲着天上的修士道:“你们要找的人,是我。”
他居然主动挑衅别人!
丈夫恨不得一把捂着他的嘴,但这念头都来迟了一步,因为天上的修士首领听在耳里,眸中就有寒光闪烁:“你就是杨仲山?”
丈夫听在耳中,先是惊愕,随后像是明白过来。杨仲山昂然道:“你们不是潇离府的人。肆意滥杀凡人,不过是想事后嫁祸给潇离府,让隐流去寻它的麻烦罢了。”
修士眼中有狠意一闪而过,但在望见隐流界碑的时候仍是犹豫了。
这几人已经站到隐流地盘上,按照这个强大妖宗在一百年前向世人宣告的那般,进入领地的人类可以享受隐流的庇护,修仙者不得追杀。其他宗派若敢在隐流地界动手,即是向这个强大的妖宗宣战!
他再想杀掉杨仲山,也要考虑这一次动手引发的后果。
偏偏杨仲山看破了他的态度,拉着那一家三口不动声色地往后徐徐退之,一边大声道:“你们虽然换了潇离府的服饰,可是你剑柄上刻着个威字,方才驱动的剑光又隐现莲花宝相,这是威明山弟子最喜欢使用的功法之一。”他顿了顿,“你是威明山门下!就不知道这趟接的是私活儿,还是奉了宗派之命?”
眼前的巨兽怀疑地盯着这几人,开始步步进逼。
哪怕知道它是假的,这么庞大的身形也依旧极具视觉冲击力。丈夫听了杨仲山的话,只觉眼前一黑。这位杨兄弟吃错了什么药,好不容易迈过了界碑,却又急着找死。就算他是个农人,也明白杨仲山一口喝破对方的伪装,人家不灭口都不好意思了。
天啦噜,他妻女皆在,还不想死啊!他转身要跑,却被杨仲山一把拽住,低声道:“别动,千万别动!”
可他刚想喝骂,一扭头却分明看见杨仲山紧紧盯着步步逼近的巨兽,额上汗珠子成串地淌下来。
在他心中,这位杨兄弟料事如神,就算方才的奔逃也安排得从容不迫,为什么现在反倒表现得如此紧张?
修士首领果然怒极而笑,阴森森道:“你找死,这可怪不得我!”杨仲山的话令他全无后路,只得斩杀了这个小子!横竖这几个目标虽然立在界碑后方,可是隐流的边界太长,这么个偏僻地方无人值守,作掉他再离开,隐流未必就能发现自己动过的手脚。另外那三个凡人是目击证人,也是一定要干掉的!
这时四人已经缓步退到了山谷旁边的林地,杨仲山一伸手就将其他人拉进了大树后方。这里都是几人合抱的巨榕,枝叶茂密,阻碍视野。修士飞剑放出去,也只斩断了两棵大树,却被这几人溜开了。
反倒是冷冽的剑光令巨兽震惊,转身朝着修士首领放声大吼。
这东西还挺像真的。这人皱眉,知道这里的战斗宜速战速决,遂抬手作了个手势。飞剑在密林内使唤不开,天上的修士们干脆飞身冲了下来,一剑劈出!
“慢着,我有要紧话说!”偏在这时,杨仲山突然呐喊一声,
修士首领一怔,冷笑道:“又在虚张声势。”剑底终究一缓。
“你知道我为何选了这条路?”杨仲山忽然啐他一口,“恐怕你要死在我面前!”
修士首领再不理他,长啸一声,闪身向前,那动作快逾奔马,就要划过巨兽的虚影,直取这几人性命。
“时间刚好。”丈夫却听见杨仲山口里喃喃自语,念出来的却是奇怪的倒数:
“三,二,一!”
巨兽从修士首领身上感受到最大威胁,这时已经转身盯紧了他,大步冲来。一人一兽之间的距离飞快缩短,怪兽低下脑袋,张口来衔。
修士首领早知道巨兽只是个空样子,不躲也不闪,连人带剑撞了过去,准备穿过这层幻影,再去寻四个真人的晦气。
二者终于短兵相接。
这时候,杨仲山刚好倒数到“一”。
就在这时,修士首领面前的空气突然无声无息地裂开一个三丈来开宽的口子,那形状就像有人拿刀割破了画布,又像捅破了一层窗户纸,令得黄昏的光线也一下变得清晰起来。
第2052章 化虚为实
可是他奔行的速度太快,连反应都不及就冲入了裂口之中,那感觉与幼时跳入湖水的感觉一模一样,也是身体微凉,然而他跳入的,却是怪兽迎上来的血盆巨口,他甚至能闻到食肉动物嘴里特有的腐臭气味,并且强劲的吼声震动空气,连他的皮肤都感觉到阵阵发麻。
他想,这幻象做得跟真的一样。
“吧嗒”一声,怪兽大嘴合拢,一口将修士首领咬在嘴里,连衣袍都没露出来一角。
众人似是听到一声极其短促的惨呼,因为从怪物的口中发出而显得尤其沉闷。不过这人前进的势头的确很猛,将整头怪兽都撞得往后一仰,反倒后退了两步。
巨兽大嘴嚼了两下,锐齿咬合中还混合了骨头碎裂的声音,于是这惨叫声戛然而止。
敌我双方都呆住了。
说好的幻象呢,说好的不伤人呢?
这时其他修士的神通也纷纷而至,,那四人恰好被怪物挡在后方,因此这十几记神通都砸在了它身上,引得怪物身上血花四溅,怒吼连连。
这东西,居然从幻象变成了活物!
在众人的不敢置信之中,怪物爬了起来,往众修士飞扑而来。它身高力沉,一跳起来就是三十余丈距离,当真是比飞翔更快!
修士们当即四下分散躲避,不过他们又做了一次无用功,因为巨兽还没跃到最高点,身影就虚化起来,下一秒消失于无形。
这东西,还能隐形?大家面面相觑,都提高了警惕凝立半空当中,不敢妄动。
地上的杨仲山刚才长长吁了口气,这时突然又道:“不好。”抓着三个凡人往林子深处跑去。那三人早看得目瞪口呆,被拖行了半天都回不过来神。
天上那几名修士等了好一会儿,都未再见到这怪物现身,低头一看,地面那道裂隙也不知何时关闭了。有人即道:“那东西像是没了,我们还追不追了?”
另外一名同伴咬牙道:“追!被这小子告去隐流,连宗派带我们都要倒霉!”
从杨仲山喝破他们身份起,这群人也没了退路,自己安身立命的宗派绝不是隐流的对手,这一下祸及同宗的罪可就太大了。
反正已经踏入隐流地界了,一不做二不休,杀了这四人了事!众人转眼想明白这个道理,驭器奋起直追,中途果然没再受到那怪兽的袭击。
一家三口中的丈夫凑巧转头,一看之下大骇:“杨兄弟,快想想办法!”
杨仲山伤口绷开,这时脸如白纸,苦笑道:“居然提早结束,我还是计算失误了,这下恐怕、恐怕是逃不走了。”
妻子惶急道:“不是说进了地界,这些人就不敢追我们了吗?”
两个男人同时苦笑,却见丈夫接过来抱在怀里的鸳儿也不哭闹,只瞪圆了双眼,手里紧紧攥着那块黑色牌子,口中喃喃有词,仔细听却是将“玄天娘娘显灵,快来救救爹娘”这几个字反复诵念。举家逃跑时,她也常常抚摩着它,因为一家三口要投奔的乐土,正是玄天娘娘的领地!
严格来说,是隐流的领地,那是由撼天神君和玄天娘娘共同掌管的强大妖宗。
鸳儿年纪幼小,也不懂得正儿八经的祷词,只是诚心诚意地念诵。旁边三个大人心中惶急,谁也不将她的祈告当回事儿。
可是当她念到第三遍的时候,牌子中心突然有一点青光亮起。那光芒微弱如萤火虫,在黄昏的光线中毫不起眼。
可是与此同时,隐流的界碑表面也覆盖了一层蒙蒙青光,随后有一层无形的波动以它为圆心,飞快地传向四面八方。
修士们不曾感觉,此刻恰好掷出了手中的飞剑,惟见寒光一闪,直取杨仲山的背心。
只消半息功夫,这个道行低微却比泥鳅还油滑的家伙,必死无疑。
就在这时,斜刺里突然伸出一根粗壮的树枝,正好就横在飞剑的必经之路上。
“咔嚓”,它自然是应声而断。
长剑余势不减,继续去追自己的目标,不过就这么一耽误的功夫,已经有更多大榕树掉转了枝头,拦在它前方。它的威力再大,连撞断了七、八根碗口粗细的硬木之后,也终于力尽,自半空中落下。这里已经到了密林深处,高空追击会被树冠挡住视线,所以它的主人和同伴一起降落到地上,正要迈步去追,地面的杂草突然活过来,蛇一般缠住了他们的脚踝,无论被挣断多少,下一瞬还会有新的草茎纠缠上来!
“不好,快撤!”这会儿就是傻子也明白,隐流发觉了来犯者。不过说话这人的声音立刻被天空传来的一声清唳打断。
正在奔行的四人闻声抬头,恰见一头青色大鸟俯冲下来,翼若垂云、钢翅铁爪,一下抓死了两名修士。
十几息前,他们屠杀凡人如猪狗;十几息后,这头青鸟抓死他们,也不会比杀掉蝼蚁更显轻松。
其他人转身发力而逃,却见林地边缘一个接一个冒出黑色身影,或壮硕或高大,如狼似虎一般扑来。
青鸟落地,变作了一个美貌女子,吩咐手下:“留两个活口。”随手招了个妖怪过来,对几个凡人道,“既能逃到这里,你们就是隐流子民了,恭喜。他会领你们去度支部登记入册,后续听从安排就是。”
妖怪赶紧应了,低声道:“青鸾大人,您怎么亲自过来了?”
“有公务在身,飞过这里恰好感知到女主人的神力波动,下来看个究竟。”青鸾看了看凡人怀中的鸳儿,笑道,“女主人竟然有这么小的虔信徒。”这时鸳儿手中的木牌,青光慢慢散去。众人都看着,知道是玄天娘娘显灵了,否则方才不等隐流妖怪来救,自己这几人先一步被敌人杀掉了。
青鸾望了杨仲山一眼:“你是修士,不享有隐流的庇护。”只有凡人进入隐流地界才受到宗派的保护,这少年身上有灵力波动,显然是个修士了。
第2053章 旧人讯
“可在我们这里取了伤药再离开。”
转身要走,杨仲山赶紧上前一步:“青鸾大人留步,有事相禀!”
青鸾顿住脚步,抬眼打量他:“你是……?”这少年好面生。
杨仲山自怀里取出一面旗子,双手奉上,满面庄肃:“昔年云虎商队故人子孙,求见玄天娘娘!”
青鸾接过来打开,却是一面绘着飞虎的三角旗子,帛质低劣,乃是商队走商时经常插在首尾两辆大车上、以向来往客众表明身份的旗子,至今这还是多数商队的习惯。因为时间久远,帛色黯淡古旧,还破了两个小洞。
这该是有些年代了,但看得出被主人精心收藏过。
青鸾当然知道云虎商队,甚至宁远商会内部至今还保留着这支商队的建构,活跃于中南部地区,这足以说明女主人对它有着特别的感情。但是如今的商队所用的旗号早不是这样的款式了。
这般老旧,这等布料,只可能是许久以前留下来的。所以青鸾扬起秀眉:“你姓什么?”
“杨。”杨仲山正色道,“家祖杨云锋,在云虎商队与玄天娘娘同行时,用的化名是华云锋!”
这个名字这个人,她不仅听说过,也真正见过。青鸾动容:“哨子?”
女主人还未踏足仙途之前,教会她一身功夫的人,就是哨子。
哨子的本名唤作杨云锋。杨仲山点头道:“正是!在下年幼时,家祖也多次提过青鸾大人。”
云虎商队并入隐流之后,她的确见过哨子多次。虽然这人的修为在她看来不高,可是于宁小闲有师徒之谊,她自然也是敬重的。青鸾面色和缓下来,取了自己的伤药给他:“你的内伤很重,再不治疗恐要落下病根。”
杨仲山叹一口气:“逃来隐流,当真不易。”
“哨子先生本人何在?”
杨仲山脸上露出黯然之色:“家祖已于十三年前坐化了。”
青鸾“啊”了一声,面露讶色。她想了想:“哨子先生早年辞去商队事务,云游四海,我至少有一百多年未再见到他了。以他修为,不该如此早逝。”修士的道行越深厚,自然活得越久。哨子原本灵根碎裂,后来被宁小闲以玉膏治好,终能重新踏足仙途。哨子的秉赋和悟性都是极佳,可惜这时候他的年岁已经很大了,错过了修行最好的时机,因此修为最后止步于元婴期。
然而元婴期的修士,也不止能活三百多年。
杨仲山低声道:“是不该。”
青鸾何等聪慧,一下听出其中机窍:“出了什么事?可是和追杀你的那群人有关?”
“是。”杨仲山道,“事关重大,我想求见玄天娘娘。”
青鸾望他一眼:“想见女主人,光凭这面旗子可还不够。若是你从哪里淘来的呢?”毕竟是三百年前的旧事,就算宁小闲亲自站在这里,恐怕也不能验明这个少年的正身。
杨仲山自怀中掏出一只丹药瓶子,一颗夜明珠递给她:“这是昔年玄天娘娘赠给家祖之物,丹药已经用完,瓶子留了下来。这颗夜明珠微泛蓝光,是当时一种蓝贝河蚌里才能产出来的大珠。这两样东西,娘娘一定会有印象。”
丹瓶多半是木、石、玉三种材质,青鸾知道女主人喜用玉瓶,眼前这只丹瓶玉料不纯,还有瑕疵,和后来用的当然不可同日而主,属于药行里半两银子就能买好大一堆的货色。
可唯如此,才显真实。
青鸾将这两样东西都过了眼,才慎重收起来:“我会拿给她看的,但在此之前,你要与我一起,哪里也不能去。”
这时,立在旁边的一家三口凑近过来,丈夫低声道:“杨兄弟,这一路上多谢你了。”虽然这些要命的追兵追的是杨仲山,可若没有这少年,他们几人也走不到这里来,“只是方才你怎知那怪兽是假的,它又怎么又会突然变作真的来吃人?”分别在即,他还是心中疑惑。
边上的妖卫正好递过来一只巨乌贼的宝眼。
从三百年前起,多数宗派都会在自己领地的边界上安置照影壁这样的宝物,以监视领地安全,查探其他宗派的靠近。隐流如今所用的,乃是当年宁小闲得自灵浮宫宝库里的宝贝,用巨乌贼的眼珠子炼成,摄出来的画面特别清晰,因此也被称为天眼。
那几个威明山的修士就是知道这一点,才推测隐流没有派真人守卫这处荒僻边界,因此冒险入内一试。
方才的影像内容丰富但耗时很短,青鸾只用了十几息的功夫就全部看完,随后来回翻看了几遍细节,望向杨仲山的眼里也有同样的疑问。
“那怪兽从来都是真的,只不过先前它只是个……”杨仲山搜肠刮肚,想找个合适的表达,“只是个投影。你看它的行进方式这么跳跃,可是它朝着我们冲过来的时候,地面却没有半点震动。”
经他这么一点醒,众人顿时恍然。确实如此,这怪物的体重怕不得有十几万斤,还喜欢蹦跳着前进,如果它是真实的,那么每一次落地都相当于引发一次小型地震,附近的凡人恐怕站都站不稳了。然而方才众人跑得那叫一个飞快,地面连半丝儿颤抖都没有呢。
道理说破不值钱,可是那么个庞然大物冲过来的当口,这少年居然还能看出其中的破绽。
这份急智和镇定,就远非常人能及。
不过青鸾同样大惑不解:“后来这东西怎么就能咬人了?”并且又是怎样消失得无影无踪的?“隐流地界上绝没有这样东西,否则我们早就发现。”
杨仲山摸了摸鼻子:“那要精过仔细的测算,这即是我来找玄天娘娘的缘由。”下一句转为传音,“与蛮族有关,也与天裂有关。”
周围的气氛突然变得冷肃。青鸾瞟了他一眼,吩咐手下:“将俘虏带上来。”
方才追杀杨仲山的修士,已经死得只剩两个,其中一个还受了重伤,神智不清。
第2054章 世上最紧迫之事
青鸾微恚:“怎地弄得快死了?”
押运活口的是头鳄妖,一咧大嘴露出几颗锐齿:“兄弟们长久没有开荤,没忍住呵。”相比外面的乱世,隐流太平许久,这些好战的妖兵闲得快要捉跳蚤,好不容易有人上门滋事,怎能不趁机活动筋骨?
合着能说话的就剩一个了。青鸾摇头将他打发掉,问这俘虏:“你追他作甚?”
“他”自然指的是杨仲山。
这俘虏眼见自己同伴被砍菜切瓜一样做掉,终见识到隐流的酷厉手段,不想多吃苦头,遂答道:“我们奉师门之命,追缉盗走本门心法的小贼!”
杨仲山指着自己鼻子,难以置信:“我?”
青鸾望他一眼,不置可否。
杨仲山啼笑皆非:“我先前确是往威明山递了书讯,如泥牛入海。说起来这算是威明山拿了我的东西,怎么反变成我偷盗你家的心法了?”
“不知道,我们一行十六人接到的命令就是这般,找到小贼后就地正法!上头将你的名字、籍贯和住地都说得半点不错。”俘虏道,“只是走近隐流地界,我们怕他逃脱,大师兄才要我们伪装作潇离府门下杀人。”
青鸾面无表情:“你拿走什么东西?”
“不过是杀人灭口。”杨仲山好笑,“既说我偷了心法,请问贵派失窃的是哪一部宝典?”
俘虏微怔:“师门令中并未提到。”
“何时被盗?”
俘虏还是摇头。他只负责跟着同门一起动手,哪里会管顾这许多?
青鸾终于道:“谁给你下的命令?”
“门中的外派指令,统一都从姚长老出。”俘虏低声道,“这回是姚长老座下的杨清尧师叔拿着令牌来找我们的,说这是丙级任务,着我们立即出发。”
“丙级任务?”
“本门派出的任务共分五个等级:甲、乙、丙、丁、戊,最高为甲等。丙级就是第三级了。一般甲级任务都由长老执行,精英弟子最多只能接到乙级任务。”
许多宗派将师门任务分级,不同等级对应不同的分数,弟子完成后可以获分去换取各种珍器和灵药。这一套在各大宗派都玩得转,隐流也有类似的奖励机制。青鸾一哂:“追个偷盗心法的小贼,就能是丙级任务?”
“杨师叔说了,这小子偷走的是重要心法,由于时限特别紧迫才将它提作丙等任务。”
杨仲山突然道:“你们的任务向来由杨清尧代发?”
“并不。”俘虏道,“任务一般是挂在堂中由弟子自选,这回是杨师叔亲自来找我们,但他手里有姚师叔的令牌……”
杨仲山打断他:“也就是说,你们未见到书面的文令,也没见到姚长老?”
俘虏这才觉得有些儿不对劲,想了想:“没有。”
杨仲山对青鸾道:“或是那姓杨的下令杀我灭口,理由就是方才我所说的……”
“如果真是那些人所为,不会只派出这么几个在室弟子杀人,那不是他们的风格。”青鸾摇头,“就算你今日躲过,终还会死在他们手里,除非我们先下手为强。”
事关机密,她转头交代手下:“发讯给威明山责问此事,它的回答若无诚意,就要它提防大军压境。”又唤来一人,“联系那位大人,就说我们的嫌疑名单上又多了一个可查证的对象。”
近侍都应了,分头去办事,青鸾这才对杨仲山道:“好了,请随我来。”
杨仲山和那一家三口告了辞,才随青鸾上了一辆云车。有劳动能力的难民进入隐流地界,可得食、水和少量钱银资助,后面还会分配往其他地市居住或者劳作。有收入就有保障,对于生逢乱世的平民来说,这已经是天府之地。
这是要监视他了,杨仲山也不在意:“玄天娘娘……现在很忙?”他在路上,每回遐想自己面见隐流两大妖王的那一刻,都觉心潮澎湃难以自已,这时不免有些小失望。
青鸾好笑道:“你早来三百年,或者晚来个几天,都能觐见她,可是现在么……”
杨仲山着急道:“我当真有要紧事要见她,晚了可就来不及了。”
青鸾摇了摇头:“世间头等大事,也比不上娘娘马上要办的这一件。口说无益,我带你看了便知。”青羽炼成的尾鞭甩出,抽在拉车的两头飞马身上,清叱一声,“起!”
飞马拉着云车,扶摇直上千丈高空。
这个高度,空气就异常稀薄了,凡人不能生存,连杨仲山也感觉到呼吸有些困难。幸好云车上刻绘的阵法开始运行,将削人的罡风都隔离在外。
云车奔行极快,不出两个时辰,杨仲山就看到了天边出现的异常。
那是浓墨重彩一团黑云,范围至少有小半个中京那么大,即使从半空中看过去,这云团上下厚达六百余里。
现在它的形状犹如鸟巢,又像漩涡,漏斗形的开口迫近地面不足三百丈,看起来既压抑,又壮观。
云车还未奔近,杨仲山就听到了连绵不绝的爆响,那是云层中蕴藏的强大雷电作祟,而后焕发出连乌云也遮挡不住的电光,有红的、紫的、青的,甚至还有奇异的金黄,五颜六色,却并不让人觉得愉悦,反而更加恐惧。
再驶近一点,就能望见这个他前所未见的巨大云团,居然还在按着特定的速度飞快转动,像是有棍子不停地搅拌。每转一圈,云团就加厚一点点。
最骇人的是,明明这云团已经如此庞大了,可它给人的感觉却还是隐忍不发,似乎犹在积蓄力量等待着最后的审判。
等它爆发出来时,那威力又会有多么可怕?若说这当中蕴含的力量可以击破苍穹,杨仲山也毫不怀疑。
这样宏伟、壮观却又极度危险的自然奇观,他虽然还是此生仅见,却绝不会认错。
那是所有修仙者的终极梦魇,那也是所有修仙者的终极梦想,那是所有修仙者想要超凡脱俗的最后一步,那也是所有修仙者迈入无上大道的全新起点。
第2055章 大劫将至
这几年宁小闲的口味越来越刁,桌上的菜式虽然极尽精美,但令她暗中称赞的大概有三道。
闲来居上菜顺序也很讲究,清淡平顺的放前面,味浓厚重的在后头,以免食客吃完浓墨赤酱,顿觉后头的菜肴寡淡无味。
头盘过后,端上来的就是一道“开水白菜”。青玉瓷碗中汤清如水,上头飘浮着几片白菜。往好了说,这是青白相间,赏心悦目。但是凭心而论,就算装在二十两银子一个的上等瓷碗里,也难掩这就是开水上头飘着白菜片儿的事实——和它的名字一样。
所以阿离看着这道菜,小嘴就噘了起来。她这几年精心潜修,对人情事故了解不深,仍然习惯将喜怒都写在脸上。宁小闲好笑地在她柔软的顶发上抚了抚,伸箸挟了一颗白菜放进她碗里:“你尝一尝便知。”
既是姐姐亲手挟来,阿离怎好不领情,只得将就着吃。可是这么不起眼的白菜放进嘴里嚼了两下,她的动作就慢下来了。宁小闲知道她这是在细品其味,不由得笑道:“好吃不?”
阿离有些不好意思了,看了汨罗一眼,小声道:“好吃。”
开水白菜里头所谓的“开水”,当然不是真的白开水。宁小闲嗅觉尤其灵敏,这道菜还未动筷,她只闻到淡淡的汤味就知道这里面不简单。这汤底是用母鸡、母鸭、火腿、干贝、肘子等至少十种上料吊制,鲜美无比。只是因为吊得好,汤清亮如水,才叫这么个不起眼的名字。
白菜当然选用优等的、天然矿泉种植出来的小菜心,不过对螺浮轩来说,这物好拿,难的是师傅吊汤的功夫,要求味浓但汤清,表面看上去半点儿油花也不见,但吃在嘴里,却兼有清香爽口和咸鲜醇厚这两种截然对立的口味特点。宁小闲厨艺日渐精进,知道就这么简简单单一碗汤水里头,不知道有多少种讲究,比如鸡鸭肉和鱼鲜的吊制配比,比如汤汁分层的处理,又比如扫汤的次数,那都是经过了严格管控的,这才能做出来一碗外貌清纯如水,内里百味调和的鲜汤。
也就是这么一道毫不起眼的汤菜,赫然就是闲来居的独门手艺,出了这个大门,其他地方就都吃不着了。
宁小闲在华夏只曾听闻,但这么高档的国宴菜却从没亲口尝过。嘿,清淡若此的一道菜品,居然是川菜的王牌之一,谁能料得到?
汨罗自然不会和阿离这样一个小姑娘计较,一笑而过,风度极佳。
那么第二道让宁小闲品得有滋有味的好菜,也不是什么极品湖鲜、水中珍馐,却是一小盘拌面。
严格来说,是一盘鸡?油拌手擀面。
只一入口,就觉满嘴异香,浑身十万八千个毛孔都要打开来。那奇特的鲜味都化入了油中,拌在面里,咻咻几箸就让人停不下来。
鸡?是碧螺城本地的特产,也是菌簇中的上品,自七月生长出后,移晷纷披如鸡羽,才得了这个名头。新鲜的鸡?肉厚肥硕、质细丝白,味道鲜甜香脆。不过这玩意儿只在夏秋交替之际生长,而且新鲜采摘下来的鸡?菌不易保存,隔夜就坏。所以聪明的凡人想出了一种既能保留其营养,又可以使鸡枞更为美味的吃法——油鸡?。
这是将新鲜的鸡?菌洗干净后,手撕成小条,然后加入花椒、干辣椒,在大铁锅里入油炸制,把鸡?里面的水分榨干之后就制作完成了。这过程虽然简单,却可以最大程度地保留鸡?的异香,此时就可以直接食用了。
不过螺浮轩的做法,显然不会这样简单,光是选料就比民间要高出一大截。站在一边的侍女抓紧时机讲解道,原来最上等的鸡?菌,摘取时机非常讲究,原则上是愈嫩愈好,从它清晨刚出土至伞缘与菇柄成四十五度角以内者为佳。如果菇伞达平直甚至翻转,因为口感略差,螺浮轩是一概不收的,并且夏末天气炎热,过了午后,菌体往往因气温过高而腐烂。
“可惜诸位是冬季前来。如果在夏末来到螺浮轩,当有鲜物可尝。”越是金贵之物,保存越难,鸡?显然是牢牢遵循了这个道理,它必须置在十二度左右的温度下才能保鲜七日;低于十度,则会被冻伤,高于十四度,那么菌体会加快腐烂,是又傲娇又贵气的美食。
这鸡?油在炸制过程不知道还加入了哪些独门的香料,宁小闲尝不出来,因为油炸过后,原先食物的味道会被掩住。闲来居是用这加了秘料的鸡?油来做拌料,口感干香有嚼头,连里面的油都带有奇香,配上厨子精制的手擀面,这么一小碗连阿离都两筷子挑到底,犹觉食指大动,心里很不满足。
这就给后面的好菜开了胃。
此时也已经是菜过五味,汨罗举樽敬酒,而后道:“明日我就要与各位分道扬镳了。是以这一席,也当是散伙饭了。”
宁小闲停箸,不须细想就知道他要去哪里:“前往青丘?”这家伙一路逛过来都是游山玩水的状态,她还以为他把天劫忘在脑后了。
“是。天劫将近,我自有感应,十五日内必至。”汨罗举樽饮尽,大袖几乎挡住了面部,从宁小闲这角度却能看到他嘴角浮起一丝苦笑,“宁小闲,恐怕我不能陪你去中京了。”
她张了张口,却不知该说什么,想了好一会儿才道:“你保重,天劫必能安稳渡过。”
天降雷劫,这是谁也没法子帮忙的。尤其汨罗没少造杀孽,天道不知道要将多少罪责算在他身上,也就是说,不知道他要迎来几重天劫。这狐狸做生意也是一把好手,自然知道高风险高回报的道理,这一次连自己的命也赌了上去,说他不心慌不焦灼,宁小闲是不信的。
只是他伪装得太好,旁人根本无从知晓,只能望见他的云淡风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