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3章 打动
她对宁小闲的称呼,还停留在中京时候。这个称呼自然带出一段罅隙,宁小闲举茶盏啜饮的动作一顿:“哦?”就连长天也抬头看向姬元容。
姬元容放缓了语气,似在边思索边道:“我和你打交道几次,你从会不这般……”话尾弱了下去,没有说完,却似是想到什么,看着宁小闲的目光充满了探究,接着渐渐发亮。
长天这时截口道:“诸位也想留在这里用饭么?”
这已是他第二回亲自下逐客令了,并且声音中也毫不掩饰地透出冷厉。识趣的,这个时候就该告辞离开了,那几家仙宗互视一眼,没奈何挪动脚步,就要下楼去,哪知道这个时候姬元容偏偏道:“好啊,神君相请,元容敢不从命?”竟是笑吟吟地找了张桌子坐下来。
长天蓦地抬头望向她,眼中金光大作,浑身山岳般沉凝的气势也一下扩散开来,将这座楼里的每一个人都压得几乎要喘不上气。
上位者的尊严,不容挑衅!
在这气势达到最盛时,他一字一句,毫不客气道:“姬元容,你要我将你直接丢下去么?”
在这等压力下,姬元容的面色也是微变,不由得退出两步道:“说笑罢了,神君大人何须认真?不过元容要为天下黎民请命,待您用过了饭,我再来罢。神君大人向来有君子之风,断然不会这般铁石心肠。”她是乐音宫的少宫主,原本音节吐字就暗合琴律之美,这几句话说出来又是声情并茂,道心修养差一些儿的人,听了都觉柔肠百转。
可是最后那两句话说出来,这楼上楼下所有听到这句话的修仙者,都险些失笑出声。
死在巴蛇手里的诸多大能,已足以佐证这一位神境当真是“郎心如铁”的写照,除了对待身边的宁小闲,那真是世上第一等狠心人。姬元容说他“断然不会这般铁石心肠”,当真不是反话?
姬元容说完这话就已经转身要走了,这个时候,宁小闲突然道:“慢着,你要我们替你除了魃尸?”
话音方落,长天已忍不住瞪眼向她看来,姬元容却是重新回转过身,面露喜色:“正是!”
宁小闲耸了耸肩:“那对我们有何好处?”
姬元容薄唇微扬,这动作在她做来,赫然有两分男子的俊朗:“元容实不知这世上还有何物,能打动撼天神君了。不过——”她这也算是个小小的恭维,的确以长天的境界与眼光而言,这些宗派又能拿出什么东西来打动他?
“不过,看这魃尸行进的方向,再有几月就要行到翟宿了。”姬元容面色转为肃然,“那里自雁沙岗之后,已经归作了隐流的地盘,神君大人难道忍心看着自己辖下的领地饱受旱祸,难道愿意区区一只魃尸挑战神境的威严?”
雁沙岗之战虽然以议和的方式收尾,但因为有长天和白虎两大神境,因此在协议制定方面占了上风,姬元容所说的“翟宿”,以及连在后方的三座大城,就是这次协议当中少数几个隐流指定要接收的地盘,只因这几个地方不仅物产丰饶,民间富庶,最重要的是它们原先的拥有者已经被北境仙宗灭门了,隐流从后者手里再夺过来,也没有苦主会上门追讨。
倘若魃尸真的走去了那里,导致翟宿等地祸乱连连、民生凋蔽,那也是作为守护者的隐流失职了。
如果魃尸只为祸其他宗派,长天还能熟视无睹。可现在这是关系到隐流领地、关系到长天威望之事,他的确没有道理再置身事外。
姬元容,给他找了个不得不杀掉魃尸的理由。
再说,以神境颠峰之能,对付一只小小的魃尸简直易如反掌。他再不出手,也就太说不过去了罢?
长天看向宁小闲,发现她向自己微微摇头。他二人心意相通,当即对了个眼色。接着,宁小闲就吸了口气道:“好罢,将你所知尽述,我们看看如何逮住这头旱魃。嗯,就从你们如何发现它的行踪开始。”
姬元容道:“魃尸修为越高,外貌和常人越相似,就连尸气也能全部敛起,不泄分毫。所以七煌剑派先前根本寻不到它的踪影。”
这一点,在座者身居高位,都能知晓。像是面肌瘫痪、关节僵硬、指甲细长发黑、面色苍白、不能见光,这都是低阶僵尸的特点,莫说是修仙者了,就是普通民众都能轻易辨认出来,所以僵尸一出,人人喊打。可是到了魃尸这个等阶,就能在阳光下自由行走,不惧太阳真火。并且随着它自身道行的提升,以上特点都会逐渐消失,皮肤变得柔软,关节变得灵活,獠牙在无用时也隐藏起来,面色与常人等同,甚至声带也恢复正常,可与人类发声交谈而不被发现。总之,其形貌越来越向正常人类靠拢。
现在为祸小西凉州和中州的魃尸,影响范围达数十万里,可说是万年不遇的巨魃,轻易就能混迹人海之中,也从修仙者的视野里消失。“以往我们捕猎魃尸,都是由于它们形貌虽然类人,却没有灵智,行为举止木讷异常,只要留心辨识,很容易就看出马脚。但这只魃尸不同。”姬元容道,“无论我们寻到了怎样的蛛丝马迹,赶过去永远都慢了半拍,它已经从容不迫地逃走。”
清谰阁的许云仙也道:“正是如此,后来我们便请了秦副阁主出马。她本家祖上三十七代都是驱魔赶尸的天师,对这种怪物尤其了解,尤其祖传下来飞魃的心脏,只消有同类靠近,它就能砰砰跳动。正因为请出这物相助,秦副阁主才能追上那头魃尸。怎知,怎知它道行竟然那般深厚,居然将秦副阁主都吃掉了!”
“吃掉了!”宁小闲动容道,“秦塑是如何死法?”
许云仙道:“手脚折断,面部也被撕烂,浑身精血都被吸走。待我们找到时,她的遗体只剩下皮包骨头,轻飘飘地和纸片似地,连骨髓都被抽干。秦副阁主的元神一直没有返回,估计也遭了毒手。”秦塑是大乘期修为,危难际可以凝出元神离体,可是清谰阁并没有接到她的元婴归来,可见若不是骤然被杀来不及凝婴,就是元神魂魄也一起被这魃尸吃掉了。
在场的俱是见闻广博,都知道魃尸要吃人食魂以利己身。并且这么高等阶的旱魃,需求的食物也不再仅仅是凡人了,而是灵气饱满的修仙者,并且修为越高,越对他胃口。秦塑十有八九是连精气血带神魂,都成了这魃尸的大补药。
这东西原本就是活人的天敌,等阶越高,也就变成了所有修仙者的天敌。因此宗派杀灭魃尸的决心才这样强烈。
这头魃尸,居然凶悍至此。宁小闲和长天互视了一眼,目光闪动,好一会儿才道:“若真如你所说,这东西等阶很高又有灵智,为何要往东北方向而行?莫说别的地方了,雍和州西南部就是北境仙宗和七煌剑派两军对垒的所在,在那里随便逮些修士或者妖怪来吃了,神不知鬼不觉,为何要冒着被发现的风险,往这里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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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84章 神秘消失的三个人
姬元容摇头道:“我们从未说过它有灵智——魃尸是不可能拥有灵智的。这一点从上古至今已经被证实过无数次了。”说到这里,眼里不由得闪过一丝鄙薄,却掩饰得很好,不敢让撼天神君看见。这妖女毕竟入道时间太短,连这样的常识都不知晓么?
她一字一句道:“它能完美躲过所有人的跟踪和攻击,因此我们怀疑,有人暗中操控着它。魃尸除了本身对血肉和魂魄的渴望之外,可说别无他求。他往这里来,大概便是控制他的人想往这里走。人类行事的理由千奇百怪,那便不好推测了。”
宁小闲嗯了一声:“原来如此。那么,将你们侦测魃尸的手段拿出来罢,后面的事就交给我们吧。”
她首次正面应承下来,在场仙宗众人的面色都和缓下来,暗自长吁了一口气。许云仙即自怀中取出一只木盒,放到桌上,郑重道:“这是秦副阁主祖先挖下来的飞魃心脏,经过炼制之后另有妙用。只要有魃尸靠近你十里范围内,它就会开始跳动,靠得越近,则它的跳动也就越发有力。但这东西每隔七日要以湿润的坟土养护,方能保持它不会枯竭。”
宁小闲点了点头,将这盒子收起来道:“好,此事就包在我们身上。现在,我想好好用完这顿饭了。”
世人都知撼天神君一诺千金,这小妖女当着他的面揽下了这活儿,和他自己点头同意并没甚区别。众仙宗目的已达到,也不打算在这里再挨神君大人的寒气了,因此苍云子轻咳一声道:“既如此,我等不再叨扰,二位慢用。”
众人正要转身,姬元容又开了口:“是了,还要请教神君大人,我们多久可以接到喜讯?”
这是讨要限期了。长天长眉微皱,宁小闲已代他答道:“三天后,仍是这里,你们只管来验货就是。”
她这一次快人快语,连日期和地点都明确,众仙宗自然欢喜,只有姬元容深深凝望她,眼里又闪动着探究之色。
长天突然冷冷道:“我们行事不喜有人观瞻,尔等可明白?”
他这是给众宗点眼药,警告他们莫要跟踪了。事实上,谁也没有那个胆子敢跟踪神兽巴蛇,因此众人纷纷应声,而后告辞下楼去了。
姬元容是最后一个离开的,原本前脚快要踏出门槛,突然又转身向着后厨行来。
这里,只有掌柜和三个小二。
她黛眉颦起,问道:“原本这里有人?”
掌柜这才如梦方醒,木讷了许久的眼珠子动起来,突然吃惊道:“咦,那三人呢,哪里去了!”
他们身后的圆桌空空如也,哪里还有半个人影?
先前在这里吃饭那三人,不知何时已经不翼而飞。
姬元容却知道他说的是实话,因为这里站有四个人,桌上却只有三副用过的箸碗,并且菜式看起来还是这里的招牌菜——谁都知道,店家喂自己人吃饭都随意得很,顶多上两个小炒就算老板有良心,又怎么会大动干戈做什么招牌菜?
“那是何人?”
掌柜的眼珠子转了转,正要再搬出囤里亲戚的说辞,姬元容已经伸出一指,轻轻戳在桌面上。这张坚实的桦木桌子就像豆腐做的,被她无声无息地戳出来一个小洞。
四个凡人都吓了一跳,暗道自己的皮肉哪有桌子结实?掌柜的欲言又止,却抬眼看了看天花板。姬元容知道他顾忌二楼的客人,当下随手放了个结界:“说吧。”
待她听完掌柜对于楼下三人的描述,微一沉吟:“他们的马车呢?”
是了,这三人跑了,可没听到后厩的马儿有什么动静呢。一个伙计跑到了后头去,旋即返回来道:“那辆灰色的马车还在。”
马车在,人没了。这几人弃车弃得干脆。
姬元容带着一脸沉思,转身离开了这家酒楼。
……
待众仙宗撤得干干净净,又过了小半个时辰,楼上的贵客才慢慢走了下来。
掌柜已知他们身份,这时哪怕两腿战战也要挪上去,满面笑容地招呼:“几位仙人,吃好了?”
长天和宁小闲的面色却不好看,婢女扔了两锭大银给掌柜道:“你后厩里还有别的马车吗?”
别的马车?掌柜怔了怔,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啊……这,这个?”方才楼下三位客人不知何时走掉,结果留下灰马车没有带走,这算是人家不要了么?
“那便是有。”宁小闲道,“把马车套好,我现在就出发。”
神仙居然要用别人的马车,还是那么一辆风尘仆仆的。掌柜又吃了一惊,急道:“三位稍候片刻,那车上全是泥灰,我先唤人将马车清洗一番。”
哪知长天凝声道:“不必。这就套马,快些。”
掌柜撵身边小二办差去了,小心翼翼问:“那,那您原来那辆马车?”
宁小闲不耐烦道:“送你了。”
掌柜的顿时呆住。那一辆华车光看木料和制工就是奢贵精细,还不算上面附着的仙家手段,拉车的又是六匹驳兽,这么一辆豪车对凡人来说,价格难以估算,结果眼前这几位神仙眼也不眨地就要送给他?
果然是大手笔啊。
此时酒楼外的人群还未散去。虽然其他神仙都已经走了,但平民依旧翘首以盼,想见识一下撼天神君的风采。
不久后,酒楼里面驶出来一辆风尘仆仆的马车,拉车的只是劣马,车夫长着个酒糟鼻,一脸没睡醒的模样,车身又因为长途旅行中沾上的泥沙而变灰。这看起来就是满大街都可见的寻常马车,所以它也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很快于辘辘声中消失在街道尽头。
直到黄昏时分,也没见着有如神仙一般的人物走出来。平民们也到了归家的时候,酒楼门前的人群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慢慢散开了。
……
那辆沾满了灰泥的马车很快驶离大街,越走越偏,最后停在一条小路的拐弯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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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85章 追上门来
长天和宁小闲开门走出,拿帷帽遮了面,四下看顾,发现果然无人跟踪。车夫也从前座跳下来,陪在他俩身后急急行走。
这三人走街穿巷,奔行了一刻钟左右,这才随意走进路边一家门面很小的客栈,直接要了一间上房。
将木门闩上,车夫走到屋角,从怀里取了药粉撒在水盆里,这才洗起脸来。
等他再抬起头,哪里还是个酒糟鼻头的男人?分明就是方才楼上那婢女了。他们在酒楼换乘的马车,拉车的只是劣马,没有驳兽那等灵性,所以还是需要车夫的,这一记简简单单的易容术就让她能够爬上前位而不惹人注意。
在她洗去易容术的同时,长天铁青着脸道:“你疯了么,竟然答应了姬元容去杀魃尸?你当我们真的是……”
话未说完,宁小闲已经打断道:“你没见着她方才的神情?这个女人已经起了疑心,我若不答应,你以为我们今天能走出那个酒楼?”
“可是你答应了她……”
“你听到她所说的话了。方才那形势下我们要是不答应,她就算不再猜疑,也要三天两头来找我们。你觉得,这一次我们还能避过他们的追捕了?”
长天一下子泄气:“不能。”
“那便是了。我们就先应着,世人都知撼天神君一诺千金,这几家仙宗绝想不到他会临阵脱逃,当然也不会派人监视。”宁小闲快速道,“我们入夜便远走高飞,让姬元容五天后去酒楼傻等吧。”
她的笑容里充满了狡黠:“反正,毁约的是撼天神君,又不是我们!”
长天松了口气道:“就这么办罢。这回没料到姬元容和宁小闲这么熟,险些被她看出了破绽。”
宁小闲也赞同道:“是,幸亏你那一下气势顿起,暂时打消了她的疑虑。在她重新想起来之前,我们得离开这里。”
三人也不出门,就在客房里和衣调息。
再睁眼时,已经过去了三个多时辰,窗外已是漆黑一片。
长天突然想起来一事,从怀里取出一个木盒:“那么,这个飞魃的心脏怎么办?好像还在跳动。”
宁小闲瞥了它一眼:“扔掉。免得许云仙在上面附了什么追踪的术法,躲开这些人须得谨慎些。”说到这里,突然面色大变,“你说什么,它在跳动?!”
长天将盒子拿在手里掂了掂:“隔着盒子都能感觉到,里面有震动。”
宁小闲劈手抢过了盒子,扔在桌上打开来,果然见到一颗干瘪乌黑、比拳头略小的人心躺在黑色的湿泥上,他们还能闻到泥土当中传来的腐烂气息。
最要紧的是,这颗人心正在沉稳地跳动,一下一下,砰然有力。
宁小闲的脸色一下煞白,急声道:“方才许云仙说过什么?这东西跳动起来,就代表附近有魃尸出现?”
长天倒吸了一口气:“是!”
她果断道:“快走!”
三人连正门都不走,直接跳窗而出,奔行在其他人屋顶的脊顶上。
这里还在城内,他们不敢凌空飞行,惟恐惊扰了其他修仙者,只得快步奔行,幸好灵力施展起来,兀自快过了奔马,只用了大半个时辰就出了城门,随后驭起玉舟,升空而起。
看着一片又一片森林和原野接连被甩在身后,三人狂躁的心跳才慢慢平缓下来。
三人轮流驭着飞舟,往东北而行。
玉舟本就是乘载多人的法器,颇耗灵力。所以这样行驶直到第二天夕阳西沉时,大家均觉出了筋疲力尽,只得从云端降下来稍事休息。
这是一片空寂无人的旷野,放眼望去,连一头地鼠或兔子都看不着,玉盘降落之处正好是灌木林边的小溪。
三人下来收了玉舟,坐到溪边的小石滩上休息,顺便掬了清澈的溪水洗去面上和手臂上的灰污。虽说修仙者多半都会清洁术法,但多数生物心底深处依然眷念水的温柔和清凉。
洗完了头脸,宁小闲从怀里取出丹药,交给长天服用、调息,转头对婢女道:“小玉,拣些柴火来。”
婢女小玉应了,转身往灌木林里行去。溪水的水位很低,远处的灌木林也枯了一大半,干燥的树枝俯拾皆是,女主人的命令很容易完成。
长天吞了丹药,苍白的面色终于和缓过来,低声道:“应该赶不上我们了吧,无论是那些仙宗,还是魃尸?”
宁小闲嗯了一声,抚着他的面庞怜惜道:“出了小西凉州,我们就安全了。”
长天苦笑道:“到这里还算成功,倘若没有这魃尸引出来的麻烦斜插一脚,我们早就走出去了。”
宁小闲盘膝坐下,笑嘻嘻道:“再有五天能飞出小西凉州,那里离东海就近了。等我们入海之后,这些仙宗就拿我们一点办法也没有了。”
她说的都是实话,长天也放下心来:“是极。你说,真正的撼……”话说一半,脸色突然变了,“不好,那枚飞魃的心脏,似乎又在跳动了。”
他还未来得及掏出木盒,不远处突然响起来一声凄厉的尖叫!
其实严格来说,只有半声,因为后半截戛然而止。
这声音,他们熟悉得很。宁小闲虎地站起来,轻喝一声:“小玉!”这是他们那个入丛拣柴禾的婢女声音。
灌木丛方向静悄悄地,除了风吹过旷野,这里没有任何声响。两人这才注意到,偌大的平原居然如此安静,要知道紧挨着水源的地方,往往就是生命之绿洲,各种小动物窜行,又有虫儿在丛中鸣唱,总不该如此空寂才对。
有什么东西,令它们一下都噤声。然而他们一直都未发觉。
两人都执出了法器,警惕地望向四周。宁小闲掏出一枚白色的贝壳捏碎了,两人身周顿时有微光闪过,护身法宝开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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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86章 死人
不过这层护身罡气的颜色居然蔚蓝如海水,并且表面有水纹微微荡漾,如同柔和的浪涛轻拍海岸。↗UU小说,www.uu234.com
她下一步动作就是立刻召出玉舟,抓着长天就要跳上去。飞魃的心脏跳动,就说明有魃尸追了上来。但无论如何,只要他们成功上天,面临的危险性自然大减。
她的反应不可谓不快,也不可谓不正确,却只料错了一件事:
敌人的力量和速度。
她才刚刚召出玉舟,这东西落地扬起的微尘甚至还未扩散开来,两人脚下的地面就突然陷了下去,而后有一个黑影自地下扑出来,直取宁小闲。
这里是溪畔,河水将地面浸得松软,又有长蒿挡住了视线,因此这一下袭击真是猝不及防。两人都未来得及反应,地面就塌进去一个一丈来深(三米)的大洞。黑影原本就潜在地底,这一下子三人正好就面对面了,更方便对方伸掌,直接抓向宁小闲面门。
今夜月光清亮如水,照在深坑当中,照亮了这黑影苍白的手指、弯曲黝黑的指甲,也照亮了它的面貌。
无论是长天还是宁小闲,这一下都瞪大了眼,瞳孔却是骤缩。只因为这个偷袭者的面貌,他们竟是认得的。
这偷袭者身材纤细,是个女人,五官甚是普通,充其量也就是不丑,但是眉毛很浓,嘴唇略厚,右颊上还有一颗小小的红痣。
“秦塑!”
这居然就是十几天前追踪魃尸时遇害的清谰阁副阁主,秦塑。不过她现在双目无神,眼白都已经转作纯黑,脸上有淡淡黑气,十指的指甲也长得有一寸来长,前端弯曲而锋利,正是僵尸最典型的特征。
原来秦塑的确是死了,却没有被吸成干尸。这么电光石火之间,宁小闲脑海里就将这因果想了个一清二楚。秦塑生前是大乘顶峰修为,已算作是道行精深的修士,放眼南赡部洲中部,这等境界的修士原本也就稀缺,正是炼制魃尸的绝好材料。那头巨魃倘有灵智,或者说控制它的人如果聪明的话,就应该留下秦塑的全尸炼制,而不是将她吸作纸片儿。
这一瞬间,她清楚分明地记得许云仙是这样形容找到的秦塑尸体:“手脚折断,面部也被撕烂,浑身精血都被吸走”。是了,看来是这幕后人寻了具女尸,套上秦塑的衣物来代替她,反正女尸的脸被毁了,身形全变,骨髓也被抽出,谁能认出这是个假货?
宁小闲脱口而出,但只喊了第一个字,秦塑的手爪就已经攻到。她的防身护罩也不知用什么做成,居然能抵住秦塑这一击,不过蓝光闪动了两下,随后就消失了。
双方的等阶似乎相差很大,这护罩也尽了最后一分力,再不能久撑。
不过,它终究是替两人争取到了最宝贵的两息时间。
三人所处的坑洞在河岸上,原本这一片石滩底下就处处渗水,被秦塑挖开个大坑之后,溪水立刻倒灌进来,忠诚地执行水往低处走的法则,急不可待地要将这坑洞填满。
蓝色的罡气罩已破,秦塑和这两人之间就再也没了障碍。她正要再来一记黑虎掏心,将对方的心脏直接挖出来,可是弯曲的指甲戳出去,却只掏在了空气里——
那两人,突然自原地消失了。
如果秦塑还能思考的话,就会明白这两个敌人使用了水遁之术,并且这门神通还练得炉火纯青,远远超乎了这两人方才的表现。要知道现在大旱期间,溪水的水位本就不高,这么两息的功夫,坑底的水位也只没过了小腿,寻常修士就算有水遁的本事,也不可能借助这么低的水位逃走。
秦塑转头望向溪水,那里没有半个人影——对方使出了障眼法。不过溪水太浅,魃尸对活物的憎恨和敏|感又是发自本能,她只张望了两下,就锁定了猎物的气机,飞掠到十余丈外。
这原本其实是条小河,在丰水期水面宽度能达到五丈(十六米),不过现在正逢旱季,径流量只有丰水期的三分之一,水面当然也缩得不足两丈(六米)了,所以水流的速度着实不快。
秦塑歪了歪头,突然扑向水面。她奔行的方式和普通僵尸不一样,关节已经柔软,因此姿势和速度倒与生前相差无几,这也意味着她只要几息的功夫就能赶上水中两人。
事实也的确如此——她飞跃入水出击,倒像是渔夫拿着鱼叉捕鱼,只一下就戳中了长天肩膀,在他惨呼声中振臂一甩,将猎物甩到了岸上去。
溪水中毕竟不是她的地盘,要拆吃猎物,还是得上岸方便。
然后她依法施为,将宁小闲也丢上了岸。两人也知生死攸关,着地滚了一圈,也不顾身上裹满草屑泥灰,爬起来发力狂奔,却哪里跑过秦塑?
宁小闲这时听闻脑后有微风拂来,那是尖甲破空的声音,几乎甫一响起就已经要戳中她后颅了,然而她根本躲闪不及。
她只能满心恐惧地等死,感觉死神的呼吸都已经在耳边回响。
然而,这最后一击并没有来到。
她听到秦塑骤然发出厉鸣,那声音回荡在旷野中,充满了对生者的仇恨。
不过秦塑既然嚎叫得这样凄惨,就反证了宁小闲暂时还活着,不曾被她一爪开颅。
然后,身后就传来了扑通一声,似有重物落地。
她又奔出去几步,拉着长天回过头,正好见到秦塑脸面朝下伏在地上,口中唁唁怒吼,也努力抬头看向两人,眼神依旧令人胆寒,这两人却不再怕她了。
因为,她的双手双脚居然都被一条金色的绳索缚在一起。魃尸就算能跳行,这样被绑成了粽子一样也动弹不得,只有头颅和身躯在地面上拼命挣动,可是这金索上面光芒流转,它越是挣扎,绳索就勒得越紧,将它皮肉都割开,墨汁一般的血液流出来,将地上的枯草都染黑了。
可想而知,这样的挣扎只是徒劳,因为没有任何类人的生物在被绑成了棍状之后,还能活动自如。(未完待续。)
第1687章 真假立判(含加更)
这是拣了条命回来呵。逃命的两人惊魂甫定,还没来得及喘上两口气,望向地上的神色却更警惕了:
那条金索的末端幻化出一条金色小蛇,盘在秦塑背上,蛇首对着他们高高昂起,好整以暇地吞吐信子,状甚悠闲。
这小蛇闪亮得像艺术品,头上还有细小的角,可是看在两人眼里,却觉得它比秦塑还要可怕得多。金蛇收拾了她,会不会也这样收拾他们?
就在两人提心吊胆的时候,溪边的林中才慢慢驶出来一辆大车。
溪边的蒿草原本就有半丈高,这时天色已黑,两人又忙着逃命,居然没留意到灌木林中何时藏起一辆大车。
最关键的是,地上的秦塑道行比他们精深不知多少,居然也没发觉。
再看到这辆车的时候,两人也都吃了一惊。因为,这便是他们在鹿涞乡的酒楼里换掉的云纹大车。拉车的六匹驳兽迈动整齐的步子踱出来,头部微垂,耳朵却高高竖起,看起来很乖,好像比他们驾驭这辆大车的时候还要驯从不知道多少倍。
放出这条金蛇的人,居然将他们原先的马车也给弄回来了,看来选这时机赶到也绝非凑巧。两人相视一眼,均从对方目光中望见了绝望。
一个秦塑,他们就不是对手了;现在再来一个随手就能绑起秦塑四肢的敌人,他们连逃跑的念头都泛不起啊。
驳兽抖擞着精神,踢踢哒哒走过来,直到车厢门正对着两人才自动停下。
厚重的云纹车门打开,有个身形高大的黑衣人缓缓踱下,明亮的月光倾洒下来,令他整个人都沐浴在淡淡的银辉当中。
待得看见这人的长相,宁小闲惊得小嘴微张,先看看他,再看看身边的长天,面色越来越白,咽喉里干涩一片,竟挤不出一个字。
这个时候,她反倒希望自己方才死在秦塑手里了。因为,这个黑衣人的脸,居然和她身边的长天一模一样!
同样是长眉斜飞入鬓,同样是凤眼金光闪耀,同样是薄唇如弓紧抿。可是这个人的气势,沉凝如海边砥砺千万载的坚岩,冷傲如终年不化、巍峨积雪的远峰,那一种见惯了生死荣辱、睥睨过繁华人间的漠然和萧索,却是她在任何人身上也不曾见过的。
她身边那个“长天”,原本也是气势十足,但往这个黑衣人面前一站,就像皓月旁边黯淡的星光,再也不值一提。
那样由心境、修为,由漫长的时间和坚韧的品性雕琢出来的独特气质,旁人又怎么仿得出、学得会?
高下立判,真假立现。
她的牙关都忍不住磕得咯咯作响,好半晌才从喉底挤出一个颤音:
“撼天神君!”
这一刹那,她没有劫后余生的喜悦,只感觉到深沉的绝望如同荒野的夜色一般,将她完全笼罩。
他们冒充这个人,一路招摇撞骗过来,甚至前不久还代他答应了击杀魃尸的请求,然后一转头就跑路了,准备将毁诺的大帽子扣到他头上去。
如今本尊就站在这里,如假包换。这种情况下,她都觉得这位正主儿不杀了他们两人,简直说不过去。何况撼天神君的声名显赫,从来都和他的冷漠无情紧密相连。
这一次,他们是万无幸理了。
她忍不住转眼去看身边的同伴,不出意外地见他眼露绝望之色,也向她看了过来,同时伸掌,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跋涉千里,终究要一起死在这里了。
这一刻除了恐惧和悲伤之外,他们心里何尝没有不甘和后悔?
一路东行到这里,明明距离海边已经不远了啊。只要一入东海,那从此便是海阔凭鱼跃,还有何人能够再追踪到他们?
这时,马车中却传出来一个清脆悦耳的女声,乍听起来,音质和她居然有点儿像:“咦,还真是一模一样呢。”
这声音里带着微微的笑意。两人先前被撼天神君气势所夺,这才发现车里原来还坐着两个女子,一个面容姣美、小腹微凸,像是有孕在身,另一个嘛……
她看看对方,再摸了摸自己的脸,反正已经心如死灰,发声反倒顺畅了,喃喃着将那个同样无人不晓的名字说了出来:
“宁小闲。”
宁小闲舒舒服服地倚在车内的软榻上,正冲他们微笑:“很好。原先我坐在那座酒楼里的时候,就觉得你们胆子很大、点子也新奇,居然能想到冒充我俩行事。这份胆气,连我都要佩服得紧。”对面那张脸和她一模一样,就像在照镜子,只可惜表情惊恐了点。
唔,她自己惊恐的表情也是这样丑么?
她郁闷地拉了拉长天的衣摆,下意识地不想让他多看。这人似是知她心意,反手抚了抚她的秀发,身上凌厉的气机顿时消褪了一大半。
坐在灰马车里那三个人,自然就是长天、宁小闲和弱萍了。只是他们赶往东海的路上接获消息,言道灵浮宫的老宫主外出,至少要十天半月后才能回来。东海的疆域何等广阔,连长天都不敢说自己能在海里找到他,只得先陪着自家的小祖宗出来闲逛散心、打发时间。
她在路上已经见过好几次几次宁远商会的店铺和车队。不过,看到她和长天上门,这些手下自然是毕恭毕敬,什么话都往好的说,什么账都往好了算。她视察了几次也嫌无趣,干脆就抓着长天易容乔装,扮作独行商人,找了一支宁远商行的车队混进去。
长天知道她借口要体察实情、微服私访,其实还是想过一过凡人的生活。想到这丫头几年来东奔西走,没有消停的时候,好不容易雁沙岗大战结束了,又是卧床养伤大半年不良于行,他的心也就软了,只得由着她胡来。反正易容之后,也无人知道他真面目。
哪知道半路上居然遇着有人冒充自己,这一下可有热闹瞧了。长天知道这对她来说,真个叫做刚打瞌睡就有人送上枕头,幸好有自己守着也出不了什么意外,又怜她心情不畅,终于还是纵容她胡来。
三个人跟着这对儿假货从鹿涞乡外的瓜棚一直走到了酒楼去,见着他们假借长天名义揽下了击杀魃尸的活儿,不由得又是惊奇,又是好笑。宁小闲一直觉得自己闯祸的段数很高,没料到这两个活宝居然也不输给自己,这才真正来了兴趣。
长天也知道她这大半年来韬光养晦,还算听话,因此这一次也不嫌麻烦,就这样静静地陪着她胡闹。可越是观望下去,才越觉得事有蹊跷。
这个时候,他却不忙着收拾两人,反倒转往另一个方向道:“还不现身?”
这四个字平平淡淡,然而从他口中说出来,却有一种无形却强大的压力,似乎不遵守他的谕令,下一秒就必定大祸临头一样。
所以,小溪对面长长的荒草丛中,果然就陆续走出来十几个身影。
最先一人作男装打扮,长身玉立,那份美貌已不输给汨罗,同样有雌雄通杀的魅力。这个人,无论是长天、宁小闲还是场中那两个冒牌货都不陌生。
她正是乐音宫的少宫主,姬元容。
后面那几个,多数在白天的酒楼也出现过了,正是七大仙宗修士。
这几人走上前来,恭恭敬敬地向长天行了一礼:“神君大人安好!”
长天还未回话,倚在车内的宁小闲已懒洋洋道:“诸位真是好兴致,大半夜地不睡觉,跑来这里踏郊赏月么?”
她这下插话甚是无礼,长天却只抚了抚她的顶发,满面宠溺之色,竟是毫不在意。
众人见了,心里只道:“原来传说是真的,巴蛇果然将这妖女宠得无法无天!”
只有姬元容笑道:“彼此彼此,宁……姑娘岂非也是这般好兴致?”大半夜跑到这荒郊野外来的,又不止是他们。
宁小闲撇了撇嘴:“那可不同。我们天生劳碌命,好不容易偷得浮生几日闲,到这小西凉州游玩,哪知居然遇见两个冒牌货顶着我们的名字和脸面招摇撞骗。”她可没忘掉,这两个假货答应了姬元容何事。她现在就要第一时间将这责任撇干净,免得黑锅背在自家情郎身上,还要替这些仙宗去镇收捞什子旱魃。
要神君降魔?可以,给够好处先。她家金牌打手的身价特别奢贵,除了她哪还有人能够随便支使?
姬元容一下听出她的弦外之音,不由得暗诽一声:这小妖女真是油盐不进!
站在她身后的许云仙盯着那两个冒牌货,恨恨道:“还是姬仙子眼力高明,看出这两个假人的破绽。否则,我们这一次真是丢脸丢到家了!”七大仙宗齐齐恳求假巴蛇出手,结果被人耍得团团转,这事儿若是传了开去,于七宗威名将是沉重打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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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88章 信物
眼前那两人原本被长天气势所迫,双肩上像扛着大山,连步子都迈不动。长天这一下收敛了气势,他们才觉得呼吸顺畅了许多,这时宁小闲转向他们,好奇道:“将这神通撤了,让我见见你们的真容。”
她倚在榻上,身形细致,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这里却无人敢质疑她说出来的每一句话。
她背后的大靠山,当真是非同小可。
七宗之人脸上不由得露出苦笑,那两个冒牌货则是互视一眼,终于下定决心道:“要消解这神通,我们须得到水里走一趟。”
长天微一颌首:“可。”自不担心这两人在他面前翻出什么花样来。
身上压力顿消,他们才能迈动虚软的腿脚走到溪边,一头扎了进去。这时再看水里,哪里还有人影?只有两条二尺来长的金背红顶鲤鱼摆尾游弋。
待得他们再度跃离水面、跳上溪岸的时候,才变作了一男一女,均是十七、八岁的模样,身材单薄、眉眼细长,面容甚是秀气,并且这两人的轮廓还有些相似。
见着这两人的真容,姬元容先是轻咦一声,随后柳眉渐渐倒竖,俏颜也迅速笼上一层冰寒:“原来是你们!”
宁小闲抚着下巴道:“原来是两尾鲤妖,唔,敢情你们还认得?”纯属无营养的废话,她早看出这两个小妖方才不甘洗颜,明显是不想暴露在姬元容眼前。
正因如此,她才非要他俩洗掉不可:噫,又有好玩的了。
姬元容已经换上了一脸凝重,转向长天正色道:“撼天神君,乐音宫想向您讨个人情!”
长天不置可否:“哦?”
“请您将这两个人交由我带回去,乐音宫必有厚报!”
宁小闲开声道:“这两人犯了何事?”这两人对乐音宫,竟是如此重要么?很好,她更不想交给姬元容了。
姬元容盯着两只小鲤妖:“他们是乐音宫的盗宝重犯,宫主已经发布了通缉下去,一定要逮这两人回宫。”
宁小闲顿时来了兴趣:“咦,这么两个法力低微的小妖,居然能从乐音宫盗宝?”这话说出来,姬元容的面色就有些不好看了,只听宁小闲继续道,“他们偷走了什么宝物,竟然能劳动姬少宫主千里追击?”这里离乐音宫驻地很远,可是为了追回这两个小妖手里的宝物,连姬元容都出动了。
姬元容沉默稍顷,才轻声道:“却要教宁姑娘失望了,这是我宫中秘宝,不好告人。”
这东西,竟是连提也不能提么?宁小闲抿了抿唇:“先前在酒楼内,为何无人能够看破他们的真身?”
“他们身怀一物,遮盖了自己的气息。”这一回却是长天接口了。他微微一哂,向这两人伸出手去,“你们身上有一样属于我的东西,现在,物归原主罢。”
这两人对望一眼,随后男妖自怀里取出一枚鳞片。
这鳞片通体漆黑如墨,甚至明亮的月华照在上面,光线都像被吸进去一般。鳞片表面有一圈又一圈年轮般的纹路,边缘呈细碎的锯齿状,看起来愈显锋利。
这鳞片的主人,一看就不是好相与的。宁小闲见着这东西,原本托着下颌的手也收了回来,上身前倾,露出了关注之色:她对这鳞片也是毫不陌生了,然而她没想到,普天之下除了她之外,居然还有人持有这样的宝贝——
这是巴蛇的蛇鳞。
她不由得望向长天。这家伙是她亲手释放出来的,在此之前已经坐足了三万年的大牢。因此这对小妖手里持有的巴蛇鳞片,只可能是巴蛇在上古之战前散落出去的。
长天面上并未露出意外之色——事实上,他就是循着自己鳞片的气息,一路追过来的。哪怕相隔数十里地,怀揣鳞片的两只小妖对他来说,就像移动着的灯塔,在黑夜中尤其耀眼。
也就是这枚鳞片散发出来的强烈的巴蛇气势,掩盖了两只小妖自身的气息,就如同艳阳边上的星光,谁也观察不到。再加上他们所拥有的古怪化形术,居然这么一路冒充着长天二人走了不知道多少里路,都无人识破。
雄性的小鲤妖掏出巴蛇鳞片之后,反而把手往回缩了一缩,朗声道:“听说执有巴蛇鳞片者,都可以向神君大人提一个请求。”他和同伴互视一眼,一起跪到了地上,齐声道:
“求神君大人护持我二人进入东海归墟!”
这一下奇峰突起,莫说姬元容和七宗之人同时石化,连宁小闲都惊愕不已,待得回过神来却有些佩服这两个小妖的借坡下驴了。
这可真真叫做不悟不成佛,不疯不成魔,这两个小家伙,说不定还真找到了这等绝境之下,唯一的一条活路。
“哦?”长天凤眼微眯,不怒反笑,“你二人冒充我身份、败坏我名声。现在还拿着这巴蛇鳞片,要我替你们办事?”
他薄唇微启,字里行间全是寒气:“你们好大的胆子!”
从他说第一个字开始,庞沛狂暴的气势就将两人压趴在地,动弹不得。小女妖面色惨白,却仍咬牙道:“听闻撼天神君一诺千金,从不失言!这枚鳞片是我们祖上花费了许多年、许多条人命才拿在手里的。它既然货真价实,这个请求就应当有效!”她虽然趴在地上,却是心知肚明,撼天神君若要杀他们,一个指头就摁死了,哪里还会由得他们继续废话下去?
方才他不杀他们,那么他们活下来的机会,就很大了。
这当真是神转折,两个小妖从逃犯摇身一变,一下子变成了委托人。对于他们的请求,长天是接受呢,还是不接受呢?
姬元容面色大变,急声道:“神君大人,万万不可……”这两个小贼若是托庇于巴蛇羽翼之下,她哪里还有半点机会将宫中重宝追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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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89章 诱饵
长天微一摆手,也不吭声,却有一股无形的威势随之而起,压得姬元容俏面发白,硬生生将下面的话给吞了回去。
撼天神君的决定,谁敢干涉?
这片溪滩一下陷入沉静,只有溪水依旧欢快流淌,汨汨作响。
以宁小闲对长天的了解,自己这情郎金口玉言,既然许下过这种承诺,就算那时间早在数万年之前,也决不会失信。但他也是个从来不吃亏也不受胁迫的主儿,这两个小家伙恐怕……
她微微摇头,却不出声打扰长天。这是他的决定,她必须尊重。
这个时候,长天却转头看了她一眼,金眸中闪着幽光。
只一眼,她就明白了他的决定。
果然长天静静望着这两只小鲤妖好一会儿,看得这两人汗湿重衫,浑身气机才突然一敛,冷冷道:“好,你们的要求,我同意。”
他一字一句道:“我会护送你们进入归墟!”
姬元容急道:“神君大人!”再有拦阻的言语也来不及,因为他的每一个字说出来,似乎都在天地间引起了奇异的回响,当真叫做掷地有声,从此有天地为证,坐实了他的诺言。
撼天神君信义无双,答应下来的事就绝不反悔。
“我昔年昭告天下,并未设定期限,因此这两人既是持有我的信物,就有资格向我提一个并不过分的要求。”长天望向她,金眸中寒光闪动,“对我而言,进入归墟并非甚难事。姬少宫主,这是要我毁诺么?”
姬元容笼在袖中的玉手握拳,指甲都刺入肉里。然而哪怕她气极怒极,又哪里敢渲泄一字于口?只得咬牙吞声:“元容不敢!可是他们偷走的宝物……”
宁小闲突然道:“姬仙子可有证据?”
姬元容满腔怒气,都被她拦截得一怔:“什么?”
“证据。”宁小闲懒洋洋道,“你说这两个小家伙偷了乐音宫的东西,至少得拿出证据来罢?否则我们怎知你所说的是实话?”
证据放在乐音宫里,她怎知出来逮捕这两个小妖怪,需要还会有人向她讨要甚证据!姬元容冷然道:“证据放在宫中,乃是我宗内的照影壁,怎能随身携带!”
“那即是说,你手里没有。”
姬元容被她一阵抢白,胸口起伏了几下,却只能沉默不言。
乐音宫门下行走南赡部洲,从来备受推崇,更遑论她贵为少宫主,从小到大享受的都是他人恭谨的礼遇。然而整个南赡部洲,敢开罪撼天神君之人寥寥,乐音宫并不包括在其中。这口气,她只能生受了。
势不如人、力不如人的滋味,真是既陌生,又难捱。
两只小妖也知自己不仅性命无虞还攀上了大树,从此可以高枕无忧,终于长长呼出一口气,浑身都放松下来。
当下长天在这两人身上各拍一记,封住他们妖力,宁小闲笑道:“还愣着作甚?上车吧。”
两人哪会不愿,均在姬元容恼怒的视线里从容上车,那小女妖还向她挥了挥手,笑得极是得意。
宁小闲才冲着地上被缚的秦塑呶了呶嘴:“这东西怎么办?”
长天淡淡道:“就送与这几位吧。”
众人见他一拂衣袂,竟是准备登车而去的模样,不由得一急,许云仙道:“神君大人,秦副阁主变成的这具魃尸,能引我们找到旱魃。”
“哦?”长天闻言停下,“你们有何打算?”
“它被旱魃转化后派出来,专门击杀修仙者。攫获的精血和魂魄,还要再带回去供奉主人。”许云仙快速道,“将它放了,它就能带我们回去寻到旱魃。”
宁小闲托着香腮道:“前提是它已经完成任务,抽取到精血魂魄了……几位候在这里,原本打的就是这个欲擒故纵的念头罢?”
姬元容等人,均未否认。
宁小闲才接下去问:“那么,几位打算拿什么先喂饱它呢?”她问的虽然是七宗之人,目光却是直视前方的两个小妖,果然见到他二人面上的神情由茫到恍悟,最后又转变为愤怒,望向外面修仙者的目光,也充满了怨毒。
这两人到现在也终于明白了,自己被当作了喂给魃尸的血食,七宗正要它吃饱喝足才好引路。凭心而论,自己也没对这七宗作出甚令人发指的恶行,也就是骗吃骗喝骗承诺,结果这几家却打算取了他们的性命去,真可谓毒辣已极。
当然,谁也不会在乎两个小妖的想法。长天想了想道:“好,去看看罢。”
前面几人方露出喜色,宁小闲就提醒他们:“好,那么你们谁来喂这魃尸呢?”
众人不由得一怔。
是呵,先前打算喂尸的两个小妖已经被请上了神君的马车,自然不能再动用了。那么,现在又要用谁的血肉魂魄来喂养魃尸,方能完成他们的计划呢?
这等荒郊野地,鬼影都见不着一个的所在,仓促间上哪里再找个野生的妖怪来?为首这几人沉吟了半天,转身看看身后的追随者,终究无法厚着脸皮要别人拿弟子出来送死,所以目光最后转到自己带来的门徒身上。后者大惊,扑通扑通几下都跪到地上,悲声道:“师尊开恩!”
这一次,众人带在身边的都是自己的得意门生,根骨心性俱佳,只要进入红尘好生历练一番,日后前途无量。都是这样的好苗子,折损了哪个喂魃尸都是可惜之至。然而,这魃尸也得吃饱了才能回去找主人呵。
这里面,一定要找出个牺牲品来。
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一家仙宗沉声道:“罢了,我退出,不追捕这魃尸了。”终究舍不得自己亲传弟子丧命。
既有人当这出头鸟,紧接着又有一家仙宗也跟进道:“这一次猎尸,我们也退出,祝各位好运罢。”人族大派注重道统传承,师徒之间往往亲如父子,又有哪个父亲忍心杀掉自己的孩子?
姬元容目光闪动,轻叹道:“众位莫不想除此魃害,以救天下苍生了?”
(下一章1点前放出)
第1690章 谁作牺牲品?
话音刚落,众人的目光果然一齐聚到姬元容身上,心中都道:是啊,你乐音宫说得这样悲天悯人,怎地不推你自己门下弟子出来送死?难道乐音宫门人的性命,就比其他宗派的子弟更金贵吗?
姬元容深深望了鲤妖一眼,目光森寒,这才转身对着自己门下子弟,轻声道:“今日必有牺牲,师门将厚待其宗族,再选其后辈入门,由我亲自教导。你们谁愿舍身?”
她说得很明白了,今天自愿舍身之人,他日乐音宫必然庇护其家族,并且会从他的家族当中再选子弟入派,并且由姬元容亲自授业。这样厚重的恩泽,首先要求牺牲,当下果然就有一名女弟子跪了下来,垂泪道:“少宫主,我,我愿杀身成仁,只望仙宫厚待我家族宗姓!”
姬元容面上露出不忍之色,却仍抚了抚她的顶发道:“好,你安心去吧。”
当下,这名女弟子走向地上的魃尸,后者见到生人靠近,挣动得加倍厉害。
女弟子正要俯下身,将自己要害凑到魃尸嘴边,这厢宁小闲“啪”地拍了一记巴掌,清声道:“咦,怎么差点儿忘记了,我们这里抓有不少妖怪呢,活的!”转头埋怨弱萍一句,“我最近记性越来越不好,你怎地也不提醒我!”
弱萍知道她又在作怪,只得忍笑作愧疚状,配合她道:“是婢子失职,请大人责罚!”
被她这么一搅和,乐音宫正要上演的有情有义悲壮一幕,立刻变得像毫无意义的闹剧。
又是这样!又是轻轻一番连消带打,就将她处心积虑的谋划都化作烟消云散。姬元容看向宁小闲,一时也分辨不清自己对这女子到底有多少重复杂的情感,是仇恨,是毒怨,还是佩服?恐怕都有罢。她心底下也是暗自一叹:这才是真正的宁小闲。果然酒楼上小鲤妖扮演的那个西贝货只是空有其貌,却少了这咄咄逼人的锋锐和灵动。
当下撼天神君亲自返回神魔狱,提了一只大成后期的妖怪出来,下了禁制后直接丢在魃尸面前。神魔狱现在关押无数囚犯,若非这座大狱可以自行扩大,恐怕早就爆满。被提出来的这头鹿妖,和同伙专在崇山峻岭中打劫过路的行商,手底下也不知道有多少条人命了,最后犯事儿犯到宁小闲头上,正好被她顺手扔进狱里,现在提出来也算物尽其用。
魃尸虽被缚住,进食的本能还在,送到嘴边的食物哪有不吃之理?它见鹿妖近在咫尺,当即张大了嘴,一口咬在猎物的口鼻上,连吸带咬。
这头鹿妖起初还满面惊惶地挣扎,只过了十几息功夫,动作就弱了下来,随后其皮肤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瘪了下去,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就被吸成了皮包骨头的干尸。
眼看秦塑进食完毕,长天伸手一招,缚住它四肢的金索就重化为一片金光,遁入他的大袖中不见了。魃尸得了自由,当即翻身而起,警惕地扫视在场众人,随后返身便走。
它只凭本能行事,然而在它的感知当中,在场众人没一个好相与的,道行最低的两只鲤妖又被个空前强大的对手挡住了。横竖它也刚刚吃饱,无须再行觅食,干脆转身逃了开去。
众人知道,它这是要返回老巢了,于是施展身法,纷纷跟从。反正这头魃尸不会思考,是真正意义上的“行尸走肉”,就算有人跟在它身后,它也不会想办法甩开的。
长天也上了车。厚重的车门关上,这辆由六匹驳兽拉动的华车缓缓启动,追向魃尸。
宁小闲抓着他手掌,小声道:“多谢。”她心知肚明,长天接受两只鲤妖的请求,虽有自己当年承诺在先,最重要的却是要替宁小闲挫一挫姬元容的锋芒。宁小闲在西行雁沙岗的过程中吃了不知多少苦头,追根究底,却和乐音宫在曲水流觞时的逼迫有关。乐音宫没有直接得罪长天,他也不会无缘无故随手杀掉姬元容,但借故替自己的心上人出出气,却不难办到。
长天摇了摇头:“你我之间,何必言谢?”轻轻捏了捏她的小手。两人心意相通,再不须多言。
宁小闲给自己调整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这才对着两只小鲤妖缓声道:“好了,现在将前因后果细细说来罢。”
“是。”小女妖转向她,恭恭敬敬道,“宁大人,我的名字叫做花想容,这是我的亲弟弟,花想晴,我们隶属于孟水红鲤一族。”
难怪他二人面貌有三、四分相似。宁小闲嘴角忍不住勾起,明明是鲤妖,却能给儿女取这样的名字,他们的父母也是妙人儿。
长天长眉微挑,显出两分惊讶:“孟水红鲤,居然还留存于世?”
咦,这名字怎么她听起来也有几分耳熟?宁小闲转了转眼珠子:“这妖种很有名么?”观这姐弟两人修为,实是平平,怎地听到“孟水红鲤”四个字,连长天都露出了讶色?
“很古老,也很有名。”长天抚了抚她的秀发,“一会儿再给你解惑,现在,继续说。”最后一句是对两名小妖而言。
“是。”花想容苦笑道,“好教两位大人得知,我们是这古老家族的最后两人了。”她深吸了一口气,“我们冒充两位大人,也是迫不得已。乐音宫在后头穷追不舍,若不出此下策,我们早被逮住。”
“乐音宫?”宁小闲的秀眉扬起,嘴角也带上了笑容,“你们怎么得罪这个小气巴拉的仙派了?”没办法,她就是小器又矫情,就是和乐音宫不对付。
这笔账,她可是牢牢记在心里,等着有一天和乐音宫清算呢。现在听到这两只小妖居然和乐音宫有过节,对他俩的印象无形中就好上了一两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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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91章 血食
花想容、花想晴二人也自聪明,立刻听出她和乐音宫有隙,于是相视一眼,苦笑道:“我们从这仙派里偷了东西,结果被乐音宫一路追杀。两位大人也知道,我们的原身是鲤妖,潜入大江大河之后可以暂时甩开敌踪,这样一路奔逃,都将他们远远甩在身后。哪知进入雍和州才发现,这里江河湖泊的水位直线下降,先前可以容身的水域,要么枯竭,要么轻浅,再也不能借之避敌了。而这里几条大河,走向都与我们要去的方位不同,也不能借力。”
“这个时候,身后的乐音宫也越追越近。这仙派有特殊的追踪之法,我们的气息被他们记录下来,难以潜避,若再不想些法子,只能坐以待毙了。”花想容低了低头,小声道,“我想起祖上相传的巴蛇鳞片,因为历代的小心供奉而威严不减,于是……于是就想出了这瞒天过海的法子。”
“我们知道雁沙岗之战后,隐流就返回大西南了,料想您二位应该也跟着一起回去,不会逗留在南赡部洲中部。我俩就算冒充,也不会遇上正主儿才是。”
宁小闲只觉有趣:“冒充便冒充了,你们为何还如此高调?”
花想晴接过话道:“做戏便要做足了全套。巴蛇鳞片威严太甚,我们若是以本来面貌低调行事,反而惹人注目,还不如,还不如……张扬些儿。”因为心虚,最后几个字声音浅细下去。
宁小闲知道,他说得没错。有巴蛇鳞片相护,别人虽然察觉不出他们的真身,然而对其他妖怪来说,这巴蛇的气息实在如同黑夜里的皓月,老远就能感受得出。尤其他们法力低微,虽持鳞片在手,却不懂得怎样敛去它的气息,恐怕反要惹来无尽麻烦。于是这两人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将自己扮作长天二人招摇过市。
她似笑非笑:“扮作我俩,一路上都好办事吧?”
她这话意味深长,花想晴听得脸红,只好咳了一声道:“是,确是如此。我们一开始只想借两位大人的光安全赶路。哪知……哪知换上这全新身份之后,所经之处的宗派皆是毕恭毕敬地上来求见,大开方便之门,那辆云纹大车,就是一家妖宗所赠,另外还有不少宝贝细物……咳咳,今日下午到酒楼里来找我们的仙宗,其实这一路上已经见过了三家。若非有这招待的情分在,他们也不敢开口来求。”
两只小妖何尝享受过这般万众瞩目、人人追捧的生活?走了十几日下来就飘飘然,加上乐音宫也被甩得没了影儿,他们心中大定,干脆每到一处都张扬任性,排场也越来越铺张。撼天神君偌大的名头摆在那里,若有人心中存疑,花想晴就偷偷激发鳞片上的巴蛇之力。这枚鳞片接受花家历代供奉已久,已产生些许灵性,对孟水红鲤身上的妖气有所反应,一旦被激发,那样庞然如山岳的气势,当场也就把人都吓倒了,再不疑有它,又哪里敢出手验他的真假?
他们便这样一路安享太平往东进发,哪知夜路走多了终会遇鬼,居然在鹿涞乡这个地方被死对头乐音宫拦下。为了不令姬元容生疑,他们只得同意去做掉魃尸。不过他俩都是冒牌货,拿什么去杀怪?也就只得脚底抹油,打算一走了之。
花想晴说到这里,一脸郁闷道:“也不知我俩为何这样倒霉,刚接了那几个仙宗的活计,魃尸后头就缀上门来,不死不休。”
宁小闲哧地轻笑出声:“看你俩行事还算聪明,怎地这下子就糊涂了?”她向花想晴指了指,“你怀里有样东西,一直跳个不休呢。”
那枚飞魃的心脏!花想容一下反应过来,当即从怀里掏出木盒打开,果然见到枯萎的心脏正在猛力地收缩、扩张,跳动的频率比起客栈里还要澎湃得多。
是了,秦塑变成的魃尸还飞奔在前,飞魃心脏对它自有感应。
花想晴喃喃道:“这是……”
“你们能通过飞魃心脏感应到其他魃尸的存在,它们同样能够以此为媒介,识破你们所在的位置。”宁小闲耸了耸肩,“魃尸对同类,可比人类敏|感多了。只要你们带着这颗心脏,它们一定可以追踪到你。”这是她大半年来从都伏末心得里学来的知识,这时正好活学活用。
百密一疏!他们带上这颗心脏逃命时,只想着魃尸来了能靠它提前预警,哪里还想得到这一层关系。花想晴面色微变,咬牙切齿道:“那几个仙宗将这心脏塞给我们的时候,已经不怀好意!”难怪这几个仙宗根本不派人盯梢,也不怕他们走远了,原来除了相信撼天神君的信诺之外,还知道魃尸会盯上这颗心脏!
宁小闲失笑道:“在他们眼里,你就是撼天神君。这颗心脏若是引来魃尸,那反倒是送上门来,你顺手就能灭了,所以这提示说不说给你听,又有什么打紧?不过么——”她悠悠然拖长了语调道,“姬元容对你俩起了疑心,倒有可能故意不说破。你俩若是真的,自然能替她灭了巨魃;你俩若是假货,这心脏引来魃尸杀掉你们,也省得她再费事,又能喂饱了秦塑,替他们寻到旱魃的老巢。”
花想容冷笑道:“她这如意算盘倒是打得极好!”并且有很大机率成功,若非长天出手,她姐弟二人今日就命殒于此了。那女人看起来花容月貌,却是蛇蝎心肠。想到这里,她咽了下口水,忍不住道:“那头旱魃还会养尸?”姬元容不是说过,魃尸都没有灵智可言么?
“它再强大,毕竟也只是个体,需要转化出更多魃尸来替它收集食粮。”听到这里,两头鲤妖都打了个寒噤,知道长天所说的“食粮”,指的就是如同他们这样的修仙者,“可是小西凉州不像雍和州那样战事频繁,这里没有战争,他要获得食物,只有一个办法——”
(下一章12点前放出。)(未完待续。)
第1692章 哀恳
“杀人。UU小说,www.uu234.com”在南北仙宗鏖战的其他大州,旱魃只要到战场上走一圈,就能收获自己要想的修仙者精血和魂魄。可是在太平世界,想要吃点喝点,就得自食其力了。这也是为什么他在其他地方没被追缉,却在进入小西凉州不久就被发现的缘故。
宁小闲接口道:“哪怕在南赡部洲,合他胃口的修仙者也并非俯拾即是。唔,我说的合胃口,指的是修为和道行均能令他满意,吃起来口感好又能大补。”这句话成功地让两个小妖再度面如土色,“他又想省去筛选的功夫,便用了这个法子。”言罢,指了指花想晴眼前的盒子。
他惊得张大了嘴合不拢:“您,您是说,这头旱魃居然也知道拿这颗心脏当诱|饵?”
“否则他为何要伪造秦塑的死?”宁小闲笑了笑道,“那就是要让清谰阁的修士顺理成章地发现副阁主的‘尸体’,随后从那上面取回魃心而已。能被派出来追捕他的修仙者,修为俱都不俗,正好合他口味。嘿嘿,这些人只知道魃心可以警示旱魃的靠近,却不明白这东西放在他们身上,反倒标注了他们的位置,正好指引旱魃来开餐进食。只是这一次,你们当了替死鬼罢了。”
两只小妖面面相觑,只感毛骨怵然。这七家仙宗用魃心算计他们,却不知自己也早就被旱魃算计了。这头怪物的灵智,当真可怕。
花想容忍不住道:“莫非这头旱魃根本不惧他们追杀,只是要在周旋中将他们挨个吃掉?”
长天摇头:“那倒未必。他显然也有地方要去,在这里吃两个人不过是塞一塞牙缝,并且他的行进方向与你们相同,也是往东而去。”
花想晴茫然道:“东海?”一头旱魃去东海作甚?跟水族学游泳吗?
奔行的大车突然停了下来。
目的地,到了。
弱萍打开车门,才发现前方是一片废弃的小村庄,村口的木牌摇摇欲坠,从这里看过去,多数草庐都已经塌了,完好的没剩几栋,一片萧索之意。
众仙宗到了这里,也提起了十分警惕,随后向着马车望过来。
这就是要唯撼天神君马首是瞻了。
长天也不推辞,信步下车,往前踱了过去。驳兽很自觉地拉动大车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
厚重的车门才刚合上,花想容突然对着宁小闲跪了下来。这个举动出乎车内其他人意料,连花想晴也呆住。
结果花想容一把将他拽倒,同样跪在宁小闲面前,这才传音哀求:“大人,请救我俩一命!”
宁小闲既不阻拦,也不喊他们起身,只是杏眸中光芒闪动:“我岂非已将你们从乐音宫手上救出?”
花想容想也不想道:“我俩冒充您二位在前,又拿巴蛇信物恳求神君大人出手在后。神君虽说碍于昔日诺言,同意带我们前往归墟,但心里想必恚怒,只怕兑现完承诺之后就要取我等性命。姐姐心肠好,就饶了我们罢!”
宁小闲笑了笑。这小女妖倒是头脑清醒,将己身处境分析透彻。的确长天被这两人借名号去招摇撞骗,心里早就恼怒,又碍于诺言反要为他们奔波,断不会善罢甘休。
他只承诺带这两个小家伙去归墟,却没说过要饶他们一命。以他有怨必报的性格,大概早给这两个小妖记了一笔账,等着事后清算。
他一出手,这两个小东西哪有幸理?花想容就是想通了这一点,才着实惶恐,要来求宁小闲饶命。
宁小闲往后倚到软枕上,笑道:“我说动长天留你二人性命,又有何用?”
她和自家郎君都不姓雷,饶过这一对儿小鲤妖对他们又有何好处?
花想容明白,生死攸关的时刻就这么不动声色地来了。她现在第一要务就是证明自身价值,否则人家捏死他们如蝼蚁,顺手就打杀了,又有什么留手的必要?因此她低下头,以最虔诚、最恭顺的姿态诚恳道:“若神君大人留我们不杀,我二人愿从归墟回返之后,投奔隐流效力!”
这两个小家伙法力如此低微,能替她效什么力?并且看花想容的模样,还是郑重其事,绝非搪塞玩笑。
宁小闲想了想,干脆传音给长天,将花想容这番话说了。话音刚落,长天已道:“应下。”
他居然直接就答应了。
宁小闲更好奇了,到底归墟里有什么,能令花想容这般有信心,也令长天这般爽快就宽恕他们的罪过?不过现在她只微笑道:“好,若你二人当真有用,此事包在我身上就是。”
花想容姐弟二人脸上都露出宽心的笑容,感激道:“多谢大人!”
这时,外头的搜索还在继续。
以长天的本事,这村里若有生灵,他第一时间就能用神念扫出。然而魃尸只是死物,没有呼吸、没有脉搏、没有心跳、没有体温,杵在屋内不动的时候,和一张桌子也相差无几。所以这种时候,还是得眼见为实。
姬元容侧了侧头,众仙宗子弟就分散开来,三、四人一组,搜索整个小村。
这村子里一共也就三十多间草庐,眨眼功夫就搜完了,可惜莫说是魃尸了,就连一头呆在这里过夜的麻雀也没有。
这个时候,长天却已经跟着尸化的秦塑走到了村中最完整的一具草庐里,这头魃尸进入这里之后,显然也有点些茫然,在原地转了几圈,呆呆怔怔,一副不知如何是好的模样。
它没有灵智,无法明白自己已然被遗弃。
长天摇了摇头:“那头旱魃,已经离开了。”顺手放了道金光,将秦塑重新缚住。
这时有弟子在屋角发现了烧了一半的灰炭,过去摸了一把,禀报:“灰烬犹有余温,这屋里的东西刚走不久。”
许云仙恨恨道:“又是这样!每到快要追上时,这东西就躲得远远地,再不冒头!”
众弟子在屋角又搜了一圈,再无斩获。姬元容道:“这头旱魄果然是有主的,还是个大活人。”
(未完待续。)
第1693章 孟水鲤
众人都明白姬元容的意思。旱魃本身是个死物,而生火却是活人才会做的事。这东西,果然是听从主人的命令行事。
宁小闲微一撇嘴。她和长天从饶平城来,见过了那地煞脉中的情况,也知道这头旱魃的灵异之处。和他同行之人,未必就是它的主人了。不过这点用不着说破,因为长天已经拂了拂衣袖,转身往大车而来。
屋内众人微愕,姬元容忍不住开声道:“神君大人,您有线索了?”
长天脚下不停:“没有。”
“那您这是……?”
“启程。”长天淡淡道,“诸位还有事?”
他竟然抬抬腿就要走了?众仙宗面面相觑,忍不住道:“可是旱魃还未抓到……”
车门打开,长天上去坐好,宁小闲也支起上半身,对众人笑道:“旱魃抓不抓得到,与我们又有什么相关?”
灵曦宗的苍云子急道:“可是您……”后面的话却接不下去了。
在鹿涞城的酒楼当中,大包大揽应承了要抓捕魃尸的人是小鲤妖,不是撼天神君本尊,方才这事儿也已经澄清明白了。既然如此,这事情和长天还有半毛钱关系吗?他肯随众人追来这个小荒村,已算很仗义了,现在撇下此事不管,那也是他的本分。
姬元容咬着唇道:“魃尸不除,神君大人不担心自己的翟宿领地受祸害么?”她在鹿涞城的酒楼上,就是以这理由打动了“撼天神君”,不过她现在知道,那是两只小鲤妖担心自己被识破,不得已借这台阶答应了除魃的请求。
“不担心。”这回却是宁小闲接腔道,“那魃尸的方向迳直往东,翟宿却在东北方,两不相交。”
她赞叹道:“姬仙子真是急功好义!劳您费心了,不过我们的领地安全得很。现在我们还有急事要办,就不在这里耽误姬仙子的时间了,祝众位早日擒得旱魃,为民除害!”
她笑眯眯地向姬元容挥了挥手,随后云纹大门的车门就当着众人的面,砰地一下关上了。驳兽长长嘶鸣一声,踏空而起,拖动大车往天上飞去,不一会儿就消失在追月的乌云之中。
这么一大强援走掉,地上众人自不甘心。
可是不甘心又能如何?长天带走了胡乱应承的小鲤妖,若换了旁人,姬元容大可要求这承诺顺延生效,可是面对巴蛇,这立刻就变作了非分之求,她哪里敢开口?
说穿了,长天的身份和地位,才是这些人有苦自己吃,连尊口都免开的根本原因。
……
驳兽拉车如流星赶月,不到盏茶功夫就行出数十里远。
长天刮了刮她的瑶鼻道:“这下满意了?”
“何止满意,简直神清气爽!”她靠在他肩上,笑得咯咯作响,眉眼间俱是大写加粗的得意二字:“看姬元容那吞了苍蝇,敢怒又不敢言的神情,我就觉得畅快啊畅快!天之娇女,嘿嘿,不过如是。”她倒不想姬元容死,就是想看她各种吃瘪。
说到这里,笑声突然低了下去。
长天不知道她是被“天之娇女”这四字触动,抚了抚她的秀发道:“现在还想去哪,回鹿涞城查看你的宁远商会分部么?”
“不去了。”她迅速调整好自己的心情,从桌上的水晶盆里取了颗葡萄喂进他嘴里,作为方才表现良好的奖励,“这不是有了新目标么?”
“东海?”
“我们在路上耗了这么久,灵浮宫的老宫主也该回来了罢?”她悠悠道,“黄萱的婚典重新选在十月,我们还赶得及。唔,你说姬元容等人还会顺着我给的线索追下去么?”她方才看似无意,却已经提点过众人:旱魃乃是往东行去。
长天淡漠道:“不知。他们的死活与我们无关。”
“死活?”她微微一惊,“他们有性命危险?”
“若是追得上的话,恐怕去一个死一个。”长天好笑道,“你以为它在地煞脉镇守了数万年,都是白费时间么?”魃尸能够吸收煞气淬炼己身,是这世上除了蛮人之外,少数可以利用煞气的怪物之一。这头旱魃堵住地煞脉眼的时间长得惊人,它的身躯强悍到什么程度,那可真是不好说了,并且别忘了这东西本身灵智甚高,与一般魃尸都不一样。
乐音宫等宗派根本不知道自己面对着什么样的对手,否则很可能就打消了追击它的念头。
“从这魃尸的行为来看,它应该是刚刚恢复了力量不久,现在急着前往东边,才没功夫与七宗周旋。”长天懒洋洋道,“可真要惹恼了它,这七宗怕是有苦头吃了。”
不过,这和他有什么关系?他又没有义务去提醒这些人。
这家伙,坑人的本事也是高竿。宁小闲望着面前两只小妖,又记起来关键了:“对啦,孟水鲤鱼到底什么来历,谁能给我科普一下?”
花想容虽没听过“科普”两字,却不难推断出这是何意,当下肃容道:“宁大人可知龙族的起源?”
“知道。”她想了想,“鲤鱼跃龙门?这才有了世间第一条真龙。唔,莫不是……”
花想容一颌首:“不错,第一个跃过龙门的,成就真龙之身的,就是孟水鲤!”
宁小闲想起来了。言先生的书卷的确记载了龙族的来历,不过只简单地用一句“孟水鲤跃龙门,变出世间第一条真龙”概括了,也难怪她一时没能记起。要知道世间第一条真龙出现,那是不知多少万年前之事了,大概还在蛮祖的时代之前,因此这孟水鲤族的历史,果然是古老而悠久。
-----水云有话说-----
本章000字,下一更1点前放出。特别说明,“鲤鱼跃龙门”传说当中的鲤鱼,其实是一种很古老的鱼类,称作鲟鱼,或称“鳣鱼”,由于古代大鲤亦名“鳣”,故古人将“鲔鳣”与大鲤相混,传为“鲤鱼跃龙门”。不过为了大家理解方便,这里跃龙门的仍会是鲤鱼。
第1694章 真龙前身
“竟有这么大来头,孟水鲤首成龙身,可是得了天道褒奖?”她知道,天道对于这等敢为天下先的先行者,都有特别的褒奖,玄武是这样,春华秋实是这样,孟水鲤鱼想必也一样。
花想容惊讶地望向她道:“大人英明!我孟水鲤族首开成龙之先河,因此天道定下规矩,以世上第一条龙的形象,作为世间真龙的外形,再有真龙诞生,大体也循此形貌生长;同时规定,天下唯有孟水鲤鱼,才能跃过龙门化作龙身,其他水族,永生永世都不具有这样的资格。”
这世间的水族千千万,想成就龙身的也有千千万,可偏偏只有孟水红鲤,才有资格去跃龙门!这就是天道给这一族的奖励。
宁小闲蹙眉静思,好一会儿才道:“咦,似有不对呢。倘若孟水鲤可以化龙,可是龙族已经从南赡部洲消失了这么久,为何不曾再闻有新龙出现?”龙族几乎灭绝于蛮人之手,青龙死于巴蛇之口,在那之后,南赡部洲的确再无真龙出现过。
花想容姐弟互望了一眼,沉重道:“据我族中记载,那是因为,龙门最重要的部件遗落了。”
看起来,今天种种秘闻可以听舒服了,宁小闲挑起秀眉。
“龙门矗立在归墟尽头,门下有石槛,鲤鱼跃过了这道石槛,才能化为真龙。”花想容耸了耸肩,“后来这条石槛剥落下来,龙门虽然没有因此而关闭,但却失去了那神异的力量,我的族人就算历尽千辛万苦跃了过去,也再不能化龙。时隔太久,我们也不知道它是自行脱落,还是被人为挖取的,反正这条石槛是消失不见了,孟水鲤也再没有化龙的机缘。”
花想晴接下去道:“孟水鲤族原本就妖力平平,只有跃过了龙门,才能变作强大的龙。这么几万年下来,我族只能依附其他强力妖种生存,族群日渐式微,生存越发艰难,流传到我们这一代,已经只剩下我们两人了。”言罢和姐姐对视一眼,显出了难过来。
这么古老的家族,这么辉煌的过去,却也只在世间剩下这么两根小苗了。宁小闲叹了口气:“你们从乐音宫那里盗走的,莫不就是龙门槛?”这两个小东西作为孟水鲤家族的最后传人,最要紧的事就是将根正苗红的鲤族血统流传下去,又怎么会轻身冒险,去乐音宫偷盗宝物?除非那物于他们来说,至关重要。
两只小妖齐声道:“正是!”
花想容道:“我们寻访多年,终于得了确切消息,乐音宫炼制镇宫之宝风鸣琴,就以这条石槛为底座。”
“多亏乐音宫为了把自己布置得跟仙境一样,所以宫里尽多池、河、湖、泉,那地下水路真是四通八达,我俩躲过种种禁制,在水里潜伏了两月有余,才等来机会,将风鸣琴的底座撬掉,而后又从水路溜走。”花想晴恨恨道:“可惜最后逃出宫门的时候太过得意,不慎被照妖镜摄了真容。若非神君和宁大人相救,我俩这次定会被乐音宫那群娘们儿烹着吃了!”
宁小闲笑吟吟道:“撬坏了人家的镇宫之宝,还是你们有理了?难怪姬元容会亲自缉拿你们。”虽说是责语,但她脸上的神情哪有半点说教的意思?这两只修为平平,惹祸的本事倒是逆天得很,居然敢在乐音宫这样的大派头上动土。
咦,这听起来好像有点儿耳熟?
两只小妖嘿嘿一笑。
宁小闲想了想:“这么说来,你俩打算带着石槛去东海跳龙门了,嗯,就在归墟里?”
花想容和花想晴异口同声:“正是!”化龙是孟水鲤鱼生来的使命,他们就是豁出这两条命不要,也非达成不可。
长天突然道:“龙门不是那么好跳的,你俩可知?”
花想容点了点头:“略有耳闻。我族中世代口口相传,想跃龙门须经大磨难,砥身砺行,方可成龙。”
宁小闲奇道:“那龙门莫不是比天边还高,否则如何够不着?”
鱼跃龙门当然不容易,可是这两只小妖也有腾云驾雾的本事,想上天还不是分分钟的事,要跨过一道龙门有那么难?
花想晴黯然道:“连龙门失效都是久远往事,种种秘辛今不可闻,莫说我俩,族人也不清楚。但是先父有言,一切因果,只待进了龙门便知。”
长天低沉一笑:“我或能料到一二。”
宁小闲立刻很殷勤地剥了两瓣橘子送到他嘴边,谄媚道:“吃!”
长天不由得失笑,知道她作这般狗腿模样就是想听些八卦。他将她的心意张口吞了,这才道:“鲤鱼跃过龙门即化龙之事,本身从道理上是说不通的。”
这话当即让另外四人竖起了耳朵,包括一直没什么存在感的弱萍。
“我辈修行,都是由低到高、从易到难,何曾见过水中的蚍蜉摇身一变,就能成为真仙或者神境?循序而渐进,此乃天理。”
他说得很明白了,修仙者要成就无上大道,那是要一步一个脚印,辛辛苦苦、诚诚恳恳往上爬,哪里有一蹴而就的美事?
“然而原本低贱的鲤鱼只要跃过龙门,立刻就变作了龙身,从此站到南赡部洲所有生灵的头顶上?”长天的话语中有淡淡讽刺,“孟水鲤族的确是得了天道褒奖,却也不可能突破大道的框束,一下由至弱变作了至强,这与天道本身的至理不符。”
天道是世间一切规则的总纲,所以它自己的运行才不可以打破任何道理,否则就是自己动摇了自己存在的基础。既是如此,它又怎么可能给孟水鲤族开放这样的通天之梯呢?
听他这样一说,两只小鲤妖面如土色,半天作声不得。连宁小闲都一时怔忡。是呵,鱼跃龙门的传说流传了多少年?可为什么从未有人考虑过它的不合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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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000字,今日更新全部奉上。另有一事与大家交代:18号起,也就是明天起,水云阖家出游,公海上可能没有ifi信号,我会在出发前将未来几天的更新全部定时。如遇打赏加更,将延到号以后。
上一次和先生出门做长途旅行,都是五年前度蜜月的时候了,所以今回加倍珍惜,也请大家理解。爱你们,么么哒。顺便求月票、推荐票!
第1695章 暴涨的信仰之力
好半天,花想容才颤声道:“神君大人,您的意思是,孟水鲤鱼跃龙门的传说,都是、都是假的?”她和弟弟身上承载了所有族人的梦想,一生都为此事奔忙,连乐音宫这样的大宗都狠狠得罪了。骤然出现这样的噩耗,那是险些要将她信念的支柱都一齐粉碎掉呵!
宁小闲温声安慰道:“言先生的书卷里头,关于龙族的起源记载得很清楚,正是孟水鲤跃龙门而来。谛听一族誊写的历史,决不会有误。”谛听作为天道的地上行者,他们记录的每一件事,都是历史上真实发生过的。所以真龙的前身是孟水鲤,这一点应该不会有错。
长天则是低哼一声:“我只说至弱转眼变作至强,这不符合大道之理,并不是说孟水鲤能化龙是假的。”
这二者有区别?宁小闲瞪他一眼:“别卖关子了,快说。”
“天地运行,自成其道。看似荒诞之事,也一定是内有因果,只不过不为外人道也。”长天娓娓道,“言先生的书里既然都有记载,那么真龙的来历毋庸怀疑,确是孟水鲤化就,但这过程却值得反复推敲。”
“‘脱胎换骨’这种事,世间确有,小到蛉蚊、蜻蜓、青蛙等物,幼时细微,成年后形貌迥异;大到修仙者渡劫,熬过天雷成就仙人之身,都是身形剧变,能力不可以道里计。”宁小闲听到这里下意识点头,昆虫和青蛙从幼年期到成年期,的确形貌完全不同,这就是名副其实的“变|态”啊,她的生物学还是学得蛮不错的。“然而这种变化,仍需厚积才能薄发。世上有十七年蝉,幼年要在地底蛰伏十七年始出,化羽后只存活两月即死;你再看天下修仙者营营一生,都为了成就仙人而努力不辍,当中才有多少幸运儿能迎来渡劫的雷声?”
“鱼跃龙门也是一样。在外人听说,不过是孟水鲤一次高跳,有幸跃过者就变龙。然而在我看来,恐怕龙门当中别有玄机。”
宁小闲也若有所思:“你是说,孟水鲤在龙门当中,另有际遇?”
“不错。”长天将她一缕青丝卷在指尖上,“你可还记得蛮王地宫?我和阴九幽深入螭吻腹部,立刻被送到了遥远的虚空之中,那里不是南赡部洲的任何一个角落,时间和空间的流速都与这里截然不同。”
宁小闲明白了:“你是说,鱼儿跃入龙门,也是进入了这样的传送阵法,被传去了遥远而不知名的虚空,在那里经历了无数波折之后,才有资格返回龙门,化作真龙?”“山中方七日、世上已千年”的传说流传甚广,甚至她都亲手在天雷绝狱当中的雷池焠炼过缚龙索,雷池深处时间和空间的流速,就是与外界截然不同。若说龙门里面另有天地,外界一弹指,里面过千年,她也并不觉得奇怪。
“不错。”他颌首道,“若在外人看来,进出龙门也不过是短短一瞬,哪知道这里面又有千回百转。也唯有这样推断,才符合大道循序而渐进的规则。”
他转向两只小妖:“亦即是说,从跃入龙门算起,你们的考验才刚刚开始,并且这考验决不会简单,否则天地间曾经有过的真龙数量不会那般稀少。龙门在归墟的尽头,那地方你们若曾去过就知道,跃过了龙门之后倘若不能化龙而出,就是死路一条。”
简单来说,不成功,就成仁。
两只小鲤妖面上却未露怯懦之色,反倒相视一笑,毫不犹豫道:“我等愿往、愿试,虽死无悔。”他们从降生那一刻,就背负了这样的使命,决无临阵退缩之理。
要么蜕为真龙遨游天际,要么坠入归墟身化尘泥,这才是孟水鲤一族的宿命。
长天微一颌首:“善。你二人若能出来,可入隐流门下。”遂不再多言。
这就是说,他打算饶过这两个小家伙性命了。花想容、花想晴大喜,异口同声道:“多谢大人!”
弱萍察颜观色,知道两位主人有私话要说,遂将两只小妖赶到了前方隔断的车厢去。这辆大车分作前、后两厢,后厢为主人专用,私密性很好。
宁小闲待到他们都走出去了,才轻声道:“为何帮这两个小妖?”她太了解他了。长天虽然重诺,却是何等老奸巨猾的大妖?平时断不会这般轻易就将自己套进了诺言的枷锁中去,尤其这两个小家伙先前所为,实在有些不厚道。就算是为了她,他轻饶了这两头小妖的行止也引她深思。
长天小心将她抱入怀中,让她倚靠在他胸膛,赞一声:“聪明。”随后直言不讳,“方才这两个小妖向我出示作为信物的鳞片,我本不欲理会,怎知当时却有天机随之触动。”
天机?宁小闲黛眉微颦:“要你接了他俩的请求?”
“是。”
他这一字出口,天边即有一道霹雳闪过,几乎是擦着马车击下来,将黑夜照亮如白昼,随后就有沉闷的雷声滚去了天边。
这是他轻泄天机,天道降下来的警告。可是长天眼皮子也不抬,轻嗤一声,竟是根本不放在眼里。
“若由我来揣摩,应是天道希望借我之手,让龙族重临世间。”他懒洋洋道,“蛮族屠龙殆尽,这两个种族之间仇深似海。未来显见得又是变乱将至,天道才希望自己这昔日的宠儿重新崛起。”
天道行事,从来冷酷而明确,“既如此,我也没必要和它对着干。”
宁小闲转了转眼珠子:“你既然帮了老天一把,它肯给你什么好处?”
长天在她面颊上捏了一把,笑骂道:“你当是人人都能和天道讨价还价?”手感嫩滑,令他心中微微一荡。
她自吹自擂道:“它特地找上你,不敢来找我,便是怕我漫天要价罢?”
他笑道:“傻丫头,花想容姐弟若能跃过龙门,即可成我助力,这便是好处了。鲤鱼化龙后即为仙人境界,不必再接受天劫考验。”隐流到现在也不过只有琅琊一个仙人,花想容姐弟的加入,必令隐流势力大涨。
当然,前提是他们有命从归墟返回。
其实他心中对宁小闲是有几分佩服的。敢和天道讨价还价,最后还讲赢了的,古往今来算上蛮祖,也许才有这么两个吧?倒不是说天底下这两人最聪明,而是想要和天道讲价的话,你首先得有资格和它面对面。
两人又絮絮地说了几句情话,长天这才出奇不意道:“古怪,从我闭关以来,信仰之力陡然暴涨。这半年来信仰之力增加的总量,居然与过去四年的总和相差无几。”他闭的是死关,如果不被唤醒,对外界的情况是两眼一抹黑。不过他成神已久,知道人心最是叵测易变,要获得大量坚定纯粹的信仰之力,哪怕对神灵来说都是难比登天。
信仰之力是外界信民汇送给神境的愿力,具现在神国之中,就是信民数量大增,劳动更加辛勤,供奉上去的愿力更加精纯。这是由外而内的力量,所获得的多少不由他本人决定——所以,在这段时间内,隐流,或者宁小闲做了什么事,居然能令最难增长的信仰之力都一下子暴升?
哪知他这句话说完,宁小闲就干笑一声,打了个哈哈:“呃,这个嘛……”
“嗯?”以他对她的了解,这丫头八成又干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了。他实在不明白,自家小妞连路都不能走了,怎地还有本事翻江倒海?
她抬眼,小心翼翼看他脸色:“你先答应我,不动气。”
他的脸色微沉,却不应允:“说。”她这毛病,不能惯。
他一旦拉下脸,这车厢里的气压就骤然降低。她嘟嘴好半天,见他没有松动的迹象,只得道:“好吧好吧,我说。”
长天等了好半天,见她还是吞吞吐吐,于是知道这码子事恐怕不小了,当下将她小手抓在掌心,用力捏了捏:“嗯?”
被他这样一催,她才细声细气道:“我,让隐流广开山门……”
他的脸色,一下在她的声中变得精彩至极:“也,也收纳人族子弟……”
长天终于失声道:“什么!”
她鼓起勇气,以烈士慷慨赴死的心态一气呵成说完:“我说,隐流现在不仅招收妖怪啦,也吸纳人类子弟入宗修仙!”
她知道长天不喜人类——这也是绝大多数妖宗的通病——更不喜宗派里混进来油猾多狡的人类,所以隐流一直都是纯粹的妖宗,巴蛇山脉甚至不允许人类涉足,除非持有特殊颁发的通行令。
她违背禁令,趁他闭关期间广开山门,必要受到严斥。所以说完这句话,她就将身体蜷作一团,等着他暴跳如雷。
可是预料中勃发的怒气,迟迟不来,她身后只有漫长的沉默。
最后,一双手搂着她纤薄的肩膀,将她转过来面对他。他的金眸中精光四射,令人不敢直视:“为什么?”
他的确有几分惊怒,因为她居然公开推翻了他在宗内实行的禁令。原本隐流只服从于至高无上的撼天神君,现在却多了一个她来挑战他的权威——这并不是什么好事,哪怕他宠她如珍宝,也决不愿看到自己统治地位的动摇。
宁小闲就是深知这一点,才畏缩于他的怒气。不过他的反应,实在是出乎她意料的沉稳。
“为了信仰之力。”她咬着唇道,“这新策半年前才落实下来,就已经在隐流的领地内广而告之,按照我的要求,哪怕是最偏远的山区村庄也必须知晓。但是招收人类子弟目前只在筹备阶段,还未完全落实,也还没有形成文书报告,所以你并不知道。”
长天目光闪动,伸手抬起她的下颌,令她不能看到别处去:“细细说来。”
“你闭关之后,我知道自己对你的伤势无能为力,唯一能帮助你的途径,就是加快信仰之力的获取。”长天自半年前与阴九幽、与天外世界的天道轮战之后,无论真身还是神魂都受到了重创。凭借强大的乙木之力,巴蛇真身的伤势很快就能痊愈,麻烦的反倒是神魂上的伤势——他与阴九幽决战,神魂受创,而最最关键的是神国刚刚稳定,重新被立为定海柱的世界树又太稚嫩,不能维稳整个识海世界。
神国的大门已经关闭,在世界树长到原先的神山那么高之前,她都进不去了。换了是旁人,大概就歇菜了。然而她是宁小闲,她的字典里偏就没有“束手无策”这四个字。得都伏末教导多时,她已经知道支撑神国的力量有好几种,其中长天本人的魂力、乙木之力,目前她都使不上劲、帮不上忙,只能依靠长天自己来愈长,惟有最后一种力量——信仰之力,这是从外界汇聚给神境的力量,也是整个神国的构建基础,若是信仰之力增多,神国的建造和巩固,自然也就更快,她也就变相地帮了长天的忙。
若从这方面下功夫,有没有办法可想呢?
这便又回到了那个最本质的问题:信仰之力从哪里来?
这是连仙人都一知半解的题目,但她拜身边这些大能所赐,知道的反倒比一般仙人还要多。信仰之力只有最虔诚的信民才可以奉献,并且这信仰越是狂热,神境获得的力量越是纯粹。那么问题来了,如何才能让更多人“狂热地”信仰巴蛇呢?
要知道,这世上多数凡人都是庸庸碌碌过完一生,他们和一般修仙者的距离都太过遥远,更何况凌驾于仙人之上的神境?就像人类站在地上仰望夜空,能看到闪耀的群星,就以为那些星星已经足够明亮,却不知道有更多望不见的巨星隐在天幕当中,或许更明亮、更庞大、更壮观。然而他们并不关心,因为他们根本看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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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4000字,为双更合一。今日启程飞赴上海,自动发布全部定好,感谢大家。求月票。
第1696章 登天之梯
神境也是如此。他们和神灵之间,真正是天与地的距离,远得让他们连敬畏这种情绪都感到陌生。撼天神君再神勇无双又如何,和他们有一毛钱关系吗?信仰了这头神兽,他们的生活就能过得更好吗?
未必吧。
所以,为什么要虔诚地信仰呢?
宁小闲也知道,上古时期的神境喜欢在自己的领地内展露所谓的“神迹”,令百姓叹服和敬畏于他们的威能,从而虔诚地侍奉他们。可是“信仰”这种东西发自内心,根本作不得伪,单靠着人类对神境的敬畏,一直都收效甚微。更何况,人类是如此善忘而短命的种族,对神的敬畏,很快也随着时间的推移、先辈的死亡而消逝。
有没有一种方法,能让人类源源不绝、持之以恒地贡献出信仰之力?宁小闲出身凡人,深知人类的本性,所以她也很明确地知道,这个答案一定是“有”。但这里是南赡部洲,面积无比广袤、形势无比复杂,不是她的故乡华夏,她该怎么找出这个办法呢?
“隐流开放山门,和我收到的信仰之力暴涨,到底怎样关联?”她这一手的成效,他有最切身的体会,因此当然知道这法子管用。
“天下共三百六十州,我在第一次沉睡之前,就要求隐流收集天下仙宗领地内近五十年来的仙银进贡、经营发展、城邦收入等资料。这一点并不难办到,几个大型商会每过三年均会收集这些资料,以供分析和制定商策,我动用客席长老的权限,委托天上居商会配合调出了过去五十年的资料。”她喃喃道,“所以在我第一次苏醒后,这些资料就已经放到了我的面前,并且由专人按照要求,归纳整理好了。”
她哪怕是病而休眠,也没忘了要帮他。长天腹中的郁火消除了大半,不由得叹了口气道:“你发现了什么?”
“哪怕是这些事先已经归类、批注好的资料,我也看足了七日,倒真发现两个古怪的现象。”她的魂力今非昔比,能令她看上七日的资料,恐怕数量浩若烟海。长天心疼地捏了捏她的肩膀,只见她竖起一根纤细的手指,“首先,人族领地的经济产出,远比妖宗要大得多。同等面积、同等水土的两个州郡,在人族治下和在妖宗治下,民间的富庶程度相差很大!我特地比较了两个仙派和妖宗在人间的举措,其实政令条律都是相差无几,那几年同样风调雨顺,没有天灾人祸,然而这两地的仙银收入相差巨大,最悬殊的一年,竟然能达到了四倍之多。”她一字一句道,“那一年,仙派领地的产出,是妖宗的四倍!”
长天点头:“这甚是平常,自人族崛起以来,南赡部洲上就有这样奇特的现象,因此仙派的财富积累和日常用度,总是比妖宗要宽绰得多。莫说别的宗派,就是隐流一路东征打下来的广成宫领地,在换作隐流管理之后,无论如何大兴民利,上贡的仙银也缩水了三分之一。嗯,你发现的第二个问题呢?”
他竟然也注意到了?宁小闲奇异地看他一眼:“第二个现象嘛,单拿仙派来横向比较可以看出,却是州府的产出,与管辖它的仙派强弱成正比。”
长天静静听闻,不发一言。
“拿德宣州来说罢。在乐音宫接手之前,这个地方被一个名为铸海楼的小仙派管理,其政令甚是平和,甚至有休养生息之效。但是乐音宫拿下德宣州仅仅过了三十年,这整个大州的产出就比铸海楼执掌时,要多出了三倍有余。我留心阅看了乐音宫的施政,甚是严苛,比起铸海楼远远不如,并且那三十年里还遇到了一次大旱,一次瘟疫,均是大灾。可即便如此,德宣州这三十年来的经营也远远好过了铸海楼掌管之时。”
长天听到这里,脸色已经转为凝重。他知道,这丫头接下来就该抛结论了,并且他有预感,这结论恐怕对他来说也是极度重要。
“综合以上可以归结出两个要点:一,凡人更喜欢被仙派管理;其次,凡人更喜欢被大派管理。哪怕这二者对待他们的方式不够友好,收取的仙银更多,压迫更重,依旧是甘之如饴。”宁小闲撇了撇嘴道,“正常人没有受虐倾向,凡人这样做的目的,又在哪里呢?我尝试许多构想,均觉不对。”
“后来我在饶平城的申春堂构小住时,偶尔也让弱萍带我去乡间散心,有一日在老农家休憩,见他明明穷得家徒四壁,却还是要挤出三钱三分的仙银交给差吏,上供七煌剑派,并且看他面上神色,竟似交出去这笔钱反倒欢喜。我好奇讯问,才知道今年乃是七煌剑派广开山门、吸纳新徒的年份,而他孙儿已经七岁,刚好能够参加选拔。并且七煌剑派早就规定,连续十年缴仙银不断者,其家族子弟才有资格参选。所以,但凡是家有孩童,这笔钱是人人都要交的。”
听到这里,长天嘴角扬起,显然已有所觉。宁小闲望着他道:“你这么聪明,一定已经猜出来我要说的话了罢?”
长天低声道:“你想说的,是登天之梯?”
“对。”她打了个响指,然后才想起这举动不甚文雅,只好嘿嘿一笑,把指头藏到背后:
“对孟水鲤来说,龙门就是登天之梯;而对凡人来说,能够拜入山门、踏上仙途,从此摆脱贫贱无望的平庸生活,这才是他们孜孜以求的登天之梯!甚至根本不必满足这个要求,只要让他们怀揣有这样的愿望,他们就能焕发出十倍的力气来。因为,他们自己若是办不到的话,还可以寄望在儿子身上,儿子办不到的话,还可以寄望在孙子身上,如此子子孙孙无穷尽也。”
孟水鲤有化龙的希望,那么无论这希望有多么渺茫,代价有多么惨烈,他们也将之视为毕生的使命;凡人也是一样,只要给他们一点儿晋升仙途的希望,无论要为此作出多大牺牲,他们都绝不会放弃。
“所以,这些仙派掌管的州府之所以产出的效能更高,不全是因为他们政通人和,不全是因为他们大兴民利,而是因为他们每过数年都要广开山门,从民间择选新血。越强大的仙派选拔条件越严格,可是一旦晋入,那真叫前途无量、光宗耀祖,从此有了俯视众生的资格;反之,在妖宗管理的领地,平民就失去了这样的登天之梯。既然自己活着、儿孙活着都没有了奔头,没有了攀往更高处的可能,那么能够吃饱穿暖不饿不冻之后,谁还会再辛苦耕耘、努力经商、聚敛财富、治安维稳?”
生活在南赡部洲上的人,就算聪慧如汨罗这般,也未必能看透这个道理。然而在她的故乡,老祖宗们早就将这一手玩得出神入化。华夏古代推行的科举制,就是自下而上的大规模选拔,寒门子弟无论多么贫穷卑贱,都有了往上层社会爬升的机会——虽然这机会非常渺茫,虽然科举的通过率低得惊人,但无碍于所有人对它的渴望。也正是这种制度,将无数华夏人牢牢捆绑在足下的土地,一生辛勤劳碌,只为供养子孙的十年寒窗苦读,以期一朝成名天下知。
到了现代,呵呵,还用再说么?华夏向所有人展示的登天之梯从未如此锃亮过——高考是卷入过数万万人的大型选拔,哪怕是这个社会最底层、最贫苦的家庭,只要伸出手去,也能摸到这个通往天之彼岸的云梯,籍由高考,他们的子女都有晋升大学的机会,都有搏取一个摆脱现状、扶摇而上的机会。
家国因此而安定,财富也因此而聚积,同样地,人类个体本身也是无怨无悔地工作、赚钱、纳税:一切为了孩子。
带着这个视角再去看隐流掌管的地盘,她自然一眼就看到了症结所在。并且隐流与华夏、与南赡部洲的多数宗派还都不一样,它的最高统治者拥有神位,所以凡人对隐流的任何期待、盼望、信仰,这些念力最终都会流向长天。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道:“因此我在今年暮春就已经昭告天下,隐流也会广开山门,召收人类子弟。时间就定在明年春季,从西南七州开始,后面会逐步开放到隐流全境疆域!第一次选拔测试都还未进行,民间的热情就已空前高涨,至今不过半年,隐流的仙银收入就已经比往岁全年增长了三分之一。”长天收获了多少信仰之力,她并不知晓,但账面上的数字代表了什么涵义,她却看得懂。
隐流横扫南赡部洲中部,两大旷世战役都取得最终胜利,声望如日中天。如今它准备广开山门,收纳凡人,领地内的平民对它的强大自无疑虑。有道是背靠大树好乘凉,自家子弟若能被选入隐流,一家人从此就是鸡犬升天,又有哪一户不是磨拳擦掌?再说入门测试这种事情,拼的是灵根、禀赋,和你家里有多少钱并无实质关联。在这相对公平的环境里,穷人家的孩子也是有可能出人头地的。
隐流的领地,就被这一纸谕令彻底燃沸!
她满怀期望地看着长天:“你收获的信仰之力,很多么?”
“很多。”他就算曾生出小小的恼怒,也因她这一番苦心孤诣而风吹雨打去,再也留不下多少。她的出发点全是为了他,并且这一策也着实有效,“信仰之力是识海世界的基础源力。我原以为至少要数年时间,照这势头再增长下去,神国大门打开的时间会大大提前。”
她螓首在他胸口上蹭了几下,猫儿一样满足道:“那样就好。”
他不由得收紧双臂,将她牢牢锢住,又沉默良久才道:“收了人类上来,你要教导他们什么,嗯?隐流里面,可没有人类能学的神通。”
她嘿嘿一笑:“这倒没甚好担心。我们吞并过那么多仙派了,选一套合适的体系来传授,并非难事。唔,我看洗剑阁的功法就不错,易上手,里面的分支又多,这道统延续了万年之久,本身渊远流长、久经考验。禀赋绝佳的弟子,练到炼虚期、大乘期不成问题,若是运气再好些,可到渡劫。”
这几年隐流东征西讨,前前后后不知道收拾过多少个宗派,尤其打下广成宫之后,那收进来的功法神通真是多如烟海,足够开设三、四个人族大派了。这些功法,妖怪们又修炼不了,隐流就是往外卖都卖得手软,不若便宜了领地内的居民。只是这整理归纳的功夫,真真是累人的。
长天也想到了这个问题:“你可是着池行去办?”
她赶紧点头:“正是。”
长天提点她:“池行本身修为太低,不能胜任,让老鹤去办此事吧,另调蔷薇堂的精干协同。如今已到秋天,余下的时间不多了。”隐流如今疆域太广,一次性全铺开不现实,多亏这丫头没被信仰之力冲昏头脑,还知道先开放七州试点。
她双目一亮,立刻明白他这便是赞同了她的作法,抬首在他脖子上叭唧亲了一大口,喜孜孜道:“神君大人果然英明神武、智勇无双、体恤民情……”一连串马P滔滔不绝拍了出来。
他自然知道她这般卖力奉承的原因,只觉自己纵横半生几无敌手,这回终是遇到了克星,臭丫头滑不溜丢,教他怎样都拿捏不住。当下他只得长叹一口气,喝了声:“住口!”随后将面庞埋在她秀发里,一时懒得再言语。
他最细微的变化,她也能察觉得到,嘴角不禁微微翘起,晓得自己这次又顺利过关。
-------水云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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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97章 活祭
她虽然只字未提,但长天怎会不知道:招收人类进入隐流也有诸多麻烦与后患。UU小说,www.uu234.com人类与妖怪之间从来罅隙难平,否则大陆上的仙派与妖宗为何都是壁垒森严?妖宗中的人修都是客席身份,而仙派当中的妖怪也进不了权力的核心,彼此之间总有那么一层生疏的窗纸,却是无论如何也捅不破。
只不过在当前这条件下,她采取的新策好处远远大过了弊端,对宁小闲来说,一时一法,注重当下才最重要。而随之产生的弊端乃是作用在将来,这却是要轮到长天出面去整肃和消除的——凭借他的力量、威望与手段。
也就是说,这一次她给长天带来了信仰之力的飞跃,代价是他要出手收拾她留下的摊子:矛盾总有两面,哪里只有单方面的获益呢?
两人静静相倚,都没有吭声。
也不知过了多久,有一缕红光自东方的地平线上逸出,驱散了无边的黑暗,也照进了大车当中。
天亮了。
他轻轻动了动,才发现她早已沉沉睡去,却连鼻息都轻不可闻。
她身有不便,却还随他奔波,这么一路行来,从未有只字怨言。想到这里,他心里哪里还能有半分怨懑?
恰好这时,她一个翻动,在梦里还要给自己找个舒服的姿势。这妮子大概是嫌热,不知何时解了襟口的纽绊。她一向不喜欢中衣,只用样式奇怪的抹胸,这一下领口滑开,就露出了里面晶莹的肌肤,雪光致致,东升的暖阳给她镀上了一层桃红,仿佛是胭脂的颜色,看起来美味又可口。
他清晰地记得这片雪肤摸起来的触感,以及……
长天抽了口气,强行抑下心猿意马,伸手替她掩好了衣襟。
这小妖女,睡着了都不忘引|诱他。现在这眼观手勿动的情形,似是又回到了西行路上,他还未出狱之时。
柳下惠,他可真是当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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驳兽拉动大车不眠不休地奔行,终于在第三次太阳升起来之前,赶到了东海之滨。
莆溧湾,距离内陆最近的出海口。
若从地图来看,这片陆地就像被巨斧砍过一刀,海水顺着斧痕涌进内陆数里远。而莆溧湾就在这裂口边缘,乃是方圆百里内最好的深水良港,每日来往这里的大小船只也不知道有多少。
除了今日。
从高空看下去,这里的渔屋看起来灰头土脸,甚至高处还有大石滚落下来,重重砸掉十几栋房子,居民区外茂密的绿林也是摧枯拉朽般倒伏了无数大树。
现在地上密密麻麻地全是忙着修补房屋的渔民,还有许多人爬到港内的渔船上不停往外舀水,或者干脆将船只都拖到岸上来,修补损坏的舱底。
宁小闲对这番景象并不陌生,只看了一眼就低声道:“正赶上飓风过境了。”并且看样子至少也是十二级以上的飓风,否则这些靠海而居的人们应对风暴早有心得,断不会损失如此惨重——她眼力好,恰见到屋里有人被抬出来,身上盖着白布。
宁小闲几人到莆溧湾来,乃是有事要办。可是风暴的到来,恐怕会打乱他们的计划。
驳兽大车还未落地,西南方向却传来了当当当几记急切的锣声,随后底下有村人奔走大喊:“献祭啦,献祭啦!”
听得锣声和呼喊,除了留下来照顾伤者的,其他人都丢了手上的活计,纷纷往西南方向聚拢而去。
她轻轻唤了声:“长天?”
长天心领神会,驱动驳兽拉着大车停到了西南边的半山腰上。这里地势很高,又有一块外凸的大石,站在上面可以俯瞰整个莆溧湾西南角的景致。
从这里看出去,海湾西南角有一块鹰嘴状的断崖,“鹰嘴”高出海平面五丈左右,并且向海上延伸,崖底浪涛汹涌,轰声如雷,用“卷起千堆雪”来形容真是一点儿也不差。
不到盏茶功夫,崖前的空地已经占满了人,这时才有个村长模样的白发老头走到崖上,高声道:“飓风突袭,我知道各家都有损失,但是今年最大的鱼汛将至,我们还要出航,并且最迟今日午后就得出发,否则这个冬天,我们都要饿肚子。”
底下许多人脸上都有不豫之色,甚至眼角眉梢的伤痛还未消逝,却没人出声反驳。
鱼汛即是鱼期,指的是鱼儿大量聚集、浮出水面的时期,是小则数万、大则数千万鱼类的大迁徙。宁小闲轻声道:“秋季,洋流中时常有大型鱼汛到来,这些靠海的渔民若不能趁这机会捕捞一笔,恐怕这个冬天都不好过。”
南赡部洲上的凡人生活不易,渔民亦复如是。那老村长也说了,这是今年最大的鱼汛,也就意味着这将是今年最重要的一次出海,哪怕是家里死了人也不能耽误——死者长已矣,生者却还要填饱肚皮。
所以底下众人也只有抹干净眼泪听他道:“今年天气不好,看这架式,后面至少还有两场飓风。这一次出海,我们依旧必须求得海王使者庇护。”他说的话,依旧无人反驳,显然大家对这一套程序已经很熟悉了。
接着,他就走到崖前面对大海,掏出一份祭词照章念了起来。宁小闲听他言语,无非就是求海王使者保佑莆溧湾人,出海平安顺遂,渔获丰登,归来必定还有厚报云云。
他将这份祭词连念三遍。说来也怪,这不过是个无灵力的凡人,可是每念一遍,他的声音就大上一分,体表也似乎泛起了淡淡白光。等念完三遍,这么个年近六旬的老头子,声音已经有若响雷,连崖下拍崖的涛声都盖不住了。
这便是显了神迹,崖前村民顿时密密麻麻跪作一片。
宁小闲轻笑两声,一眼看出来那份祭词居然是件小小的法器,以愿力驱动,能给使用者一定的护持,看起来就显得特别高大上。
不过,也仅此而已了。
随后底下就有人牵上来三匹马、三头牛、三只羊、三头猪、三条犬,以及三只鸡。这些牲畜大概也知道死期将至,拼命挣扎,却哪里有用?最终还是被活活推入了海里去。
宁小闲看到这里,咦了一声道:“居然献六畜,看来这次献祭很隆重呵。”南赡部洲各地献祭的风俗不同,但根据地域和献祭的对象、程度,大致可以分三牲、五谷、六畜这几种类型。“海王使者”不吃谷物很正常,但动用到六畜了,并且还是每样都献三只,那就显得格外隆重,显然莆溧湾人对这次出海尤其重视,否则这么一个不足千人的小村要凑齐这么些牲口,也是有些吃力了。
最重要的是,渔民的献祭并非像华夏那样出自信仰,而是务实之举。
宁小闲来这里之前就作了功课。靠海吃海的凡人生活本就不易,在海上讨生活的风险远远大于陆地,并且南赡部洲的渔民除了要对抗恶劣的自然环境之外,时常还会被海中的妖怪吞入腹中。所以,许多人类的先民就和近海居住的某些水族订下协议,由水族保护他们行船出海的安全,作为回报,他们则要时常供奉海妖。
看来莆溧湾当地的习惯,就是在出海之前犒劳所谓的“海王使者”,以期在航海期间享受他们的保护。要知道哪怕是近海地区,对人类来说都是异常凶险的,有了海妖的保护,莆溧湾满载而归的可能性才会增大。
按照宁小闲收集来的资料,这么十来头畜牲推下海去,水面下就应该有黑影游动,将牲礼吞掉,并且在村民面前露个脸才对。
然而,并没有。
断崖前的村人等了盏茶功夫,海面上空空如也,只有涛声依旧。
往日从不迟到的“海王使者”,这一回居然没有到来。
老村长心里也觉出不对,在众目睽睽之下掏出祭词,又念了一遍。
依旧是声若洪雷、依旧是身泛白光。这在以往,都是海王使者展露的神迹,怎地这一回神迹已经出现了,海王使者却迟迟没有露面?
老村长额上冒出了冷汗,在初升的朝阳下尤其显眼。不等旁人催促,他又掏出祭词,大声地念出了第三遍。
而后,又是漫长的等待。
海面上,依旧是什么也没有。他们熟悉的巨鳍,始终没有出现。
崖前的人群,声音开始大了起来,听在老村长耳中最响亮的一句,就是愤怒的海王使者抛弃了莆溧湾,再也不肯庇护他们!
老头子知道,这种时候绝不可动摇了人心,否则午后无人出航,全村人都要等着冬天饿死。他咬了咬牙,突然道:“将触怒了海王使者的罪人带上来,今天便要由她平息了海王的愤怒!”
罪人?难道人类。
宁小闲立刻坐直了身体往下观望,果然就看见人群从中分开,有一名大汉推搡着身形瘦弱的小姑娘走了上来。
这女孩双手被捆住,看模样只有八、九岁,头发稀疏,眼睛却是又圆又大,颧骨很高,因为瘦骨伶仃,所以实际年龄可能还要再大一些。她又被这壮汉抓在手里,就像被擒在老鹰掌中的小鸡,备显无助。
宁小闲却从村人望向她的眼神中,看到了恐惧和责诘。
这么个瘦弱的小姑娘,能做出什么得罪满村人的事?
她正思忖间,老村长已经开了腔:“你偷猎海王使者的幼仔,惹来海王震怒,延罪莆溧湾!现在只有将你也献出去,才能平息海王怒气。”说到这里,声音放得低缓,“九泉之下见到你|娘亲,向她道个不是吧。”
那个小女孩也不哭闹,只是用力挣扎,却哪里挣得出壮汉的掌心,眼看就要被推到崖下去,突然转头对老村长道:“我弟弟,我弟弟怎么办!”
老村长一怔,沉着脸道:“我会将他送到木匠李那里去。”
“不成,不成的!”小女孩大急,“木匠李只知道当钱喝酒。他没钱时会把我弟弟也当了!”
老村长再不理她,冲着壮汉打了个眼色:“快!”
壮汉一把将她抱起,待要扔到崖下,小女孩低头就在他手背上重重咬了一口。壮汉吃痛松手,被她一溜烟儿钻到背后去了。
这女孩看起来瘦瘦弱弱,没料到身形这般灵活。
不过她毕竟人小腿短,壮汉一转身就捞着她的衣领,再一振臂,就将她直接抛出了断崖!
虽然都有心理准备,但这一下还是令人群中发出了短促的惊呼,毕竟他们鲜少拿活人来祭祀。这崖底礁石若犬牙交错,暗流无数,不撞死也会被拖入水底去。莫说是个双手被缚的小姑娘,就是浪里白条来了,估计也要溺毙在这里。
而在大车之中,宁小闲盯准了这一幕。她虽未说话,握着长天左臂的手却是一紧。
长天与她心有灵犀,当即知道她的心意:面对凡人时,她终究是心软的。
要救这么个小女孩,对他来说不费吹灰之力,真是连诀也不用捏,就能招来清风将小姑娘吹走。可是他心念微动,却又按下了并不出手。
因为,就在两息之后,海面上居然掠过来一道白练也似的剑光!
海风强劲,将女孩下坠的身形都吹歪了,眼看就要砸到崖底的尖石上,不消说就是血光四溅、命殒当场的结局,连逃生的机会都没有。
不过她离岩石尖角不足一丈远的时候,这道白光已经冲了过来,紧接着就有一副坚实的臂膀接住了她!
崖上众人的视线被鹰嘴巨岩挡住了,只见到白光从崖地下闪过,也知起了变故,人群顿时骚动起来。
宁小闲一样见不到崖底的情况,却能以神念扫过,这时就微咦一声道:“怪了,怎么是他?”
这时,崖底终于缓缓升起来两个人,却是坠海的小姑娘被一个少年抱在手中,重新站到了鹰嘴岩上。
这少年浓眉大眼,双目乌亮有神,个子又很高,称得上猿臂蜂腰,女孩被他提在手上,和小鸡仔差不多。
------水云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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