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7章 扯淡的满愿
什么是愿力？愿力就是信徒向神仙虔诚发愿，希望自己遇上的问题能够顺利解决的信念之力，如愿以偿了，这份愿力才会落到神仙身上。反过来说，如果愿望不能顺利达成，信徒奉上来的愿力就非常有限，甚至是零。人类实在是最现实、最功利的生物，就算面对着莫测的鬼神，这一点也不会轻易改变。
若以宁小闲的理解，这就像用计算机来完成任务，它只能按照严格制定的程序来运行，如果有模糊两可的路径，它自然会挑最容易达成的那一条来进行，独独缺少了活人办事的柔性和灵活性。镇魂珠的器灵也是如此，它不考虑祈愿人的具体情况，只挑选一个最容易达成目标的方式。
“所以，殷天遥临死前发下了什么愿望，才导致自己的魂魄被塞到新娘身体里去了？”这问题的答案困扰她很久了。
都伏末啼笑皆非：“其实他的愿望很简单，归结起来只有四个字——‘我不想死’。”
联想起殷天遥先前的自述，宁小闲一下子恍然大悟。这倒霉孩子在阴暗的后巷被北境的仙人劫杀时，心里一定发出了“救命，我不想死！”之类的疯狂呐喊。大概这样的情绪波动太过强烈，符合信徒祈愿时的专注要求，并且镇魂珠本就是一直孜孜不倦地工作着，替都伏末灵识收集更多愿力，因此这样强烈的心理活动也就被当作愿望受理了。
那么问题来了，既然凡人发出了“求不死”的愿望，镇魂珠会怎么执行呢？哪怕来个最不通人性的妖怪，也会把这句话理解为殷天遥希望化险为夷，天降神仙救他脱出眼下的危机。不过别忘了，这是思维正常的，有灵性、有阅历的生物才会作出来的判断。但对镇魂珠而言，瞬间就将情况分析出来了：
首先要定义“不死”的概念。在镇魂珠面前摆着的，自然有两个选择，一是保住殷天遥的魂魄不灭，一是保住殷天遥的肉身不毁。这两个途径都符合“不死”的定义，因为从仙魔的角度来说，只要保住魂魄不灭、意识不泯，就有夺舍的机会、重生的可能，所以这的确也可以称为不死。
当然按照正常人的理解，发下这种愿望的，无论是修仙者还是凡人，肯定是想要保住自己的肉身了，但是在镇魂珠看来，既然这两条路都能走，它必然会选捷径。保住肉身比保住魂魄更难，所以这肯定不是它的第一选择。
去一留一，剩下的选择自然就是保住殷天遥的魂魄不死。这对镇魂珠这样连都伏末的灵识都能收纳的宝物来说，收取殷天遥的魂魄岂非再简单不过？所以在殷天遥的肉身生机消散之前，魂魄是已经被收入了镇魂珠当中去了，因此他才感觉到“眼前一黑，什么也不知道了”。
要保他灵魂不灭，就要找一具肉身给他，这是镇魂珠接下来的目标。殷天遥的尸身自被发现以后就一直处于颠簸状态，后面就算有丫环小厮帮他洁面换衣，谁也不敢接触尸体太长时间，所以镇魂珠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目标。
直到成婚之夜，汤圆睡在了殷天遥的身边。
后面的事，宁小闲和涂尽就都知道了。镇魂珠将殷天遥的魂魄往汤圆的身体当中一塞了事，就算完成了他的愿望。
镇魂珠这么办差，能替主人收集到愿力就怪了。所以都伏末的灵识就陷入了“虚弱而不能管事-镇魂珠代为满愿却收集不到足够愿力-都伏末的灵识更加虚弱而不能出现，只能由镇魂珠代他继续工作”这样无限循环的怪圈当中。可怜都伏末一代人杰，从前事事算无遗策，结果最后是被自己亲手铸出来的法器狠狠坑了一把，还得打落牙齿和血吞。
这比坑爹还要狠多了。
宁小闲忍着笑，面上表现出了对他的同情。但回头一想，似乎有哪里不对劲：“既如此，你何不离开镇魂珠，找些凡人吸食魂魄就好？”倒不是她赞同这种作法，而是蛮人本来就是肆意妄为的种族，都伏末这样凶威赫赫的大萨满，怎么会在乎取走几个凡人的性命？
若能显示出表情，都伏末脸上一定是个大写的沮丧：“咳，这正是我想说的。最糟糕的是，在镇魂珠中呆了这么多年以后，我发现自己竟然渐渐被法器本身所同化，这样最终的结果，就是我再也不能自行离开镇魂珠了。直到这一次他放进来寒噬鱼——”他向着涂尽伸手一指，“我吞掉了鱼身上的诱|饵之后，才附在寒噬鱼身上出来了。”
他吁了一口气道：“我本在虚空中沉眠，一两个凡人的魂魄之力都不能将我唤醒。可你偏偏是个魂修。”他言语中有无限感慨，“我曾经精研魂道，对来自魂修的力量极度敏感，你的分身一进入珠子内部，我立生感应，当即自虚空中醒了过来，否则还不知道要睡到几时。”
涂尽望着他道：“你就这样仇恨阴九幽？”
都伏末声音中都带出了滔天的恨意：“于公，他背祖弃宗，害我圣族败亡，再无昔日荣光；于私，他害我被困在镇魂珠中脱身不得，生不如死。于公于私，我都想寝其皮、食其肉、烹其骨！”
涂尽目光闪动，突然道：“既如此，你的机会来了。”
都伏末一怔：“何解？你们方才不是说过，阴九幽还逍遥法外？”
宁小闲竖起食指摇了摇：“不，我方才说的是，他还活着。”她笑眯眯道，“活着，和活得好，那是两码子事。”阴九幽现在的虽然上了上风，但他的境况也和长天一样，绝谈不上一个好字。这人虽然不搭理她，她却从他身上感受到了一种窘境，叫做骑虎难下。
涂尽接口道：“你若想落井下石，现在就是良机。”
都伏末这才指着自己的鼻子，大大惊讶了一把：“我？”
第1438章 瞌睡来枕头
他的肉身早在三万年前就已经损毁，现在不过一缕灵识，还躲在镇魂珠的空间里苟延残喘，若不是连吞了涂尽两个魂魄分身，恐怕一见空气就要魂飞魄散了。就他现在这样的状态，也能给阴九幽落井下石？
不过都伏末也是人精，听他这样一说，目光顿时都为之一亮：“这妖人莫非也有走投无路的一天？他现在何处？”
涂尽放出神识四周查探了一番，又随手布下了两个结界，这才道：“就在这里。”
“严格来说，在神魔狱里。”
都伏末的面色终于变了，突然嘎声道：“什么！”他原本始终稳健，极有长者风范，这一下声音突转尖厉，显然是一时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神魔狱是何物，他身为蛮人的大首领之一，自然是一清二楚的。上古之时，妖族拿着这宝物，也实在没少给蛮族添堵了。若说阴九幽被关在神魔狱当中，以他对魂修的了解，那是万万逃不出来的。
也就是说，这妖人终于伏法了？这是他、是蛮族数万年来的心愿，哪怕以都伏末的隐忍功夫，此刻具现在寒噬鱼身上的魂体都一阵颤动，像是在风中凌乱了：“你、你再说一遍，阴九幽被关在神魔狱中，而这监狱现在在你手里？”
涂尽更正道：“阴九幽被关在神魔狱中，而神魔狱现在的确在我们手里。”
都伏末望望宁小闲，再望望涂尽，拂然不悦：“你俩在寻我开心么？以你们的道行，能将阴九幽关入神魔狱？”他对阴九幽的了解越深，就越觉得这妖人不仅法力无边，智算也是一等一，心眼儿更比筛子都多。上古之时，蛮族倾全族之力都没能逮到阴九幽，眼前这两个小家伙居然敢夸下这样的海口，也不怕风太大闪了自己舌头？
从涂尽接腔开始，宁小闲就皱起了眉。她想到此时才插口道：“你刚刚所指的，莫不是那事儿？”
“正是。”涂尽点了点头，“我们方自愁恼，天上就掉下个大萨满，这真是瞌睡了就来枕头。”
都伏末望着他俩，忍不住道：“你们打的什么暗语？”
宁小闲耸了耸肩道：“以大萨满的见识阅历，莫非不知世事难料这四个字的涵义？”她见都伏末兀自冷笑，干脆抢在他开口之前道，“大萨满昔年横行南赡部洲，威名赫赫，令妖族闻风丧胆。谁能料到你现在是这般模样？同理，阴九幽自也有风光无限的时候，你却怎知他没有穷途末路的一天？”
都伏末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口中虽说是不信，心里却有些儿意动，再听宁小闲这般说来，实是也有两分道理。他自己就是最鲜明的例子，曾经统领一方豪杰，亲手击杀过不知多少妖族大能，结果一朝横死，留下来的这缕灵识也不过落得个寄居镇魂珠中，以凡人愿力苟延残喘的下场。
若说到“世事难料”，还有谁能比他领悟得更痛、更深？所以他压下心头的震荡道：“眼见为实。”
这些油猾的老家伙都是不见兔子不撒鹰，没亲眼见着之前，哪怕她说得天花乱坠，他也不会轻信半分。宁小闲却知道他是有些动摇了，微笑道：“我自可以带你进神魔狱去看他，毕竟眼见为实。不过这样一来却令他有所警惕，得不偿失。”
警惕，得不偿失？都伏末当即怀疑道：“你不是说，他被你们关入了神魔狱中？那还不是任你们搓圆搓扁，百般用刑。还谈什么不令他警惕，还谈什么得不偿失？”
正戏来了。宁小闲将一缕秀发捋到耳后去：“我们关起阴九幽的方式有点儿……特别。他虽然被困在神魔狱中出不来，我们却也没办法对他作什么。若想令他受尽折磨云云，恕难办到啊。”
都伏末好奇道：“为甚？”
她轻轻咳了一声：“因为，他并不是孤身一人被困在神魔狱中。”
都伏末定住了神等她的下文，终于等来了这么一句：“阴九幽入侵了巴蛇的真身，我又将巴蛇真身锁在了神魔狱里面。所以现在他们两个，一起被关在狱中了。”
“什……”都伏末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愣了足有几息的功夫，突然吃吃笑了起来，接着笑声越来越大，一发不可收拾。
宁小闲和涂尽也不作声，静静地看着他。
过了好一会儿，都伏末才渐渐收了笑声，望着他俩道：“你是要告诉我，阴九幽和巴蛇，这两个我最大的对头，一齐被困在了神魔狱当中？”
“对。”宁小闲无奈道，“事实如此，现在我们也无法将他俩分开来了。”
“荒诞！”都伏末作势抹了抹眼角，似乎连眼泪都笑出来了——虽然魂体通常流不出眼泪，“小姑娘口才当真是好，不去说书唱戏太可惜了。”她说困住一个阴九幽，连他这样见多识广的大萨满都觉得匪夷所思了，现在她居然还曝料说自己同时把巴蛇也关了进去。
上古时期妖族的两大巨头，连蛮人也无可奈何的两个神境，现在一起蹲在她的大牢里？呵呵，她既然这么厉害，怎么不上天呢？
宁小闲叹了口气。为什么每次她说真话，都没人肯相信呢？“还是那句话，眼见为实。再说你都如此虚弱了，我为何还要费那么大功夫骗你？”
她说得客气，都伏末却将她话里的含义听得一清二楚。无论在哪个世界，骗子为什么要骗人？终究是有利可图。他已经不是从前呼风唤雨、党羽无数的大萨满了，如今灵识更是虚弱到屋外多刮一阵风进来都能将他魂火吹灭的地步。说得难听点，他已经今非昔比，这样的一缕残魂，有什么好令对方图谋的地方？
不过大萨满何等人物，当即回过味儿来，轻笑道：“你若无求于我，为何要与我费这么多口舌？”
这也是个人精，宁小闲扯了扯嘴角：“好，真是个爽快人。”
第1439章 坑爹的十五年啊
“我直说了吧，只要我们谈妥了条件，我随时都可以带你进神魔狱，让你亲眼见上他们一见。…≦UU小说，www.uu234.com”
都伏末敛了笑容：“你说。”他虚弱至此，性命早已全不由自己掌控，就算进了神魔狱也无所谓了。
宁小闲也正色道：“巴蛇以己身牵制住了阴九幽，这才令我有将他们一齐收入神魔狱的机会。现在我想让你帮忙，将阴九幽从巴蛇身体当中赶出来。”
“哦？假设真如你所说，他们都被关在神魔狱当中。不过这两人，一个是杀了我的凶手，一个害我在镇魂珠中坐困数万年，现在一起被困，我欢喜若狂还来不及。”都伏末笑得玩味，眼中却露出了凶狠的光，“小姑娘，你且告诉我，我为何要帮你将他俩分开？”
宁小闲弄清楚涂尽的意图之后，就已经想好了对策，此刻耸了耸肩膀，娓娓道：“这就要看你如何取舍了。”
“取舍？”
“嗯。”她一字一句道，“这就要看，你是更恨巴蛇多一些呢，还是更恨阴九幽多一些。”
都伏末目光闪动：“有甚区别？”
“区别大得很。”宁小闲分析道，“巴蛇的真身虽然被占，但神魂未灭，现在仍与阴九幽缠斗，他们两人最终会分出一个胜负。”她摊了摊手，“巴蛇的真身太过强横，若非两人神魂正处在战斗胶着状态，单靠神魔狱是困不住他的。若是巴蛇的神魂胜出，那么最后走出神魔狱的就是巴蛇；反过来。就是阴九幽得了巴蛇真身为躯壳，重新为祸人间。”
“总而言之，巴蛇的真身是一定能够脱狱而出的。区别在于到时这副躯壳内装着的是巴蛇本人的神魂，还是阴九幽。”她作了个小结道，“我若是大萨满，在这两人当中又非得选一方来帮的话，必定要两害相权取其轻。”她手伸在背后默默地画了个“x”字：对不住了啊长天，把你当作了“害”。
她说得煞有介事，都伏末面上的轻松之意一点一点收了起来。此刻眯眼看着她：“你若是我，当会如何衡量？”
宁小闲想也不想道：“当然是帮巴蛇，灭阴九幽？”
“哦？为什么？”都伏末兴味盎然。仿佛这事儿与己无关，他只是个看热闹的，“巴蛇是我杀身之敌，此仇不共戴天。为何我还要帮他？”
“很简单。”宁小闲也笑得意味深长。“叛徒总是特别令人痛恨的。巴蛇不过杀了你一人，阴九幽却是将整个蛮族都推入了无底深渊。”
都伏末不笑了，眼中魂火幽幽，似在考量。
过了好半天，他才道：“若我谁都不选，阴九幽必会胜出？”
宁小闲点了点头：“若说武力神通，自然巴蛇为尊。但是说到魂力……”她苦笑了一下。
阴九幽是魂道的祖宗，和他比魂力的高低。就算巴蛇也不是对手。都伏末知道这一点上她没有说谎，遂想了想道：“你方才说。有我相助，你就能从巴蛇本尊中驱出阴九幽，拿下他？”
宁小闲道：“不，我刚才明明说的是，有你之助，我才有这般行动的可能。”
都伏末低哼了一声道：“我料得你想赶他出来，也没那般轻松。我如今这般模样，还能帮得上忙？”他现在的魂力，比寻常妖怪都要弱小，搅进巴蛇和阴九幽的神魂之争，那就是一送菜的，分分钟被撕成碎片，连渣渣都留不下。
有门儿。涂尽和宁小闲互视一眼，知道他这样说就是松了口。当下涂尽接腔道：“自是能的。你的魂力虽弱，但等阶还在。”
自从将阴九幽和长天一起关进神魔狱以来，宁小闲但凡是清醒的时候，几乎都在考虑如何将他二人分开。虽然言先生早已提示往中京而行会得帮助，但他用词实在模糊，只一句“柳暗花明”又能说明什么？她从来不习惯将希望都寄托在别人身上。再说言先生也实在是个不可靠的神棍，她还得自力更生为妙。
退一步而言，谁能说眼下遇上都伏末不就是言先生所说的机缘呢？现在她所行的，正是去往中京方向嘛。
这两天涂尽也找上她，言明神君大人的魂力正在缓慢壮大，原因不明。她听罢之后，几乎要喜极而泣。
之所以还差点儿，是因为涂尽接下来又赶快纠正道，长天魂力虽然增长，可是速度极慢，那是用肉眼察觉不出的，也幸好他是魂修，对魂力极度敏感，这才勉强从巴蛇身上看了出来。
这也就是说，如果没有意外的话，阴九幽是不可能吃定长天了。
她这一喜之后，紧接着就是发愁了。长天的魂力虽说不知道为什么增长，但速度如此缓慢，猴年马月能将阴九幽赶出巴蛇真身？待得听到涂尽估出来的时间是十五年，她差点儿眼前一黑。
涂尽当然不会诳她。若按长天眼下魂力增长的速度继续壮大，直到魂力与阴九幽持平、争斗、胜出，这恐怕又是一个无比冗长的过程。要知道神境之间的战斗非常极端，要么迅雷不及掩耳，要么旷日持久。莫说是十五年了，就是百年、千年，又有什么稀奇？
十五年这个数字，放在哪个修仙者身上都不觉漫长。原本修道成仙这事儿就是个水磨功夫，不然怎会有一句话叫做“山中无日月”？寻常修仙者要修炼到渡劫前期大圆满的水准，至少也要七、八百年时间，平时一闭关就是几十年时间过完了。可是宁小闲才入道多久？时间对她的影响比任何人都深远，何况要她与情郎分别十五年？
自从认识长天以来，他二人从未相离半年以上呢，这未免也太残酷。
更重要的是，长天的魂力能够没来由地增长，也很可能就没来由地消失。要知道在神魔狱当中，甚至连阴九幽的魂力都得不到补充，只削不增，长天这情况真是出乎所有人意料。只有搞清了其中的原因，她才好配合他进行下一步动作。(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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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40章 不可能的拯救
宁小闲随隐流东征，走过了大半个南赡部洲，知道战局总是瞬间万变，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长天虽然说他必胜归，可是与阴九幽的争斗何其凶酷？宁小闲自然清晰地知道，他是没有必胜把握的。
但凡有一点机会，她都要牢牢抓住。这不仅是他一个人的战争，也是她的。
而从整个大陆局势来说，北方仙宗的南下，令南赡部洲的局面扑朔迷离，现在哪怕卜术最高明的仙人，也不敢称自己能穷尽未来之变化。这个时候，作为隐流的支柱，长天如何能够久不露面？他和阴九幽的战斗每拖延一天，外界的猜测就会往不利于隐流的方向发展一分。巴蛇若是消失十五年，隐流还有什么凭仗屹立南赡部洲？
既然如此，她就铁了心一定要打破眼下这个僵局。再说此刻与长天争斗无休的不是别人，正是阴九幽。这人手段层出不穷，谁知道在这十五年间还会翻出什么花样来？拖得越久，她就越觉得不安稳。
所以，从哪里入手呢？她和涂尽细细推演了一遍，发现最最重要也最最紧迫的一步，是与长天本人取得联系，才好得知他现下的情况，也顺便寻求下一步解法。目前阴九幽将长天神魂压制在识海当中，阻断了他和外界的联系，所以宁小闲想与长天的神魂直接对话，办法只有一个：
进入巴蛇的识海当中。
这念头，光凭想象都觉得疯狂至极。
她自己的识海当中，有神秘印记可保她不受阴九幽神魂所伤。可是如果摒弃了这个优势进入巴蛇的识海，她就脱离了己身识海和神魔狱的双重保护，进入了阴九幽的主场。在那里，连长天都不是他对手，她这种修为进去，恐怕连长天的面都还未见着，就要横死当场。
不过她若是知难而退的人，当初也不会明知前方遍地荆棘，还决定以凡人之身踏上修行路了。
她既有这想法，自然要作万全的准备，以免遨游识海的时候被阴九幽啊呜一口给吞了。但凡要挑战高难度任务，就要将任务步骤分解来做。那么，她面临的第一个问题，就是要如何进入巴蛇的识海。
第一步，就卡住她了。
要知道，长天这身外化身不曾回归本体之前，连阴九幽也办不到这一点。否则长天被关在神魔狱里三万多年，阴九幽为何不去巴蛇森林取了巴蛇真身，从此大杀四方？实是因为长天对这宿敌已极尽了解，在他被关入狱之前，就对巴蛇真身作了设定，当长天的神魂离体时，它只接纳来自本源神魂的气息和命令，除此之外不接受任何神魂的控制。
打个比方：如果一个高明的小偷实在是打不破一座别墅的安保防盗措施，那要怎么办才好？最有效的办法，就是等到它的主人回来，然后小偷摇身一晃变作劫匪，待这主人踏出家门就上前拿刀子抵住他后腰，让他带自己进屋。阴九幽选择的办法与之相似，也是要一直要待到长天的身外化身回归本体、神魂归位之后，再来争抢巴蛇真身。
这也是阴九幽明明魂力饱满，却要一直隐忍到广成宫之战末了、长天对决尸陀舍之后，才亲自出手的缘故。倒不全是想抢夺尸陀舍的神魂，而是长天始终提防着他，身外化身从不和本尊重合，令他没有可乘之机。直到这次遇上了来自恶鬼道的大统领尸陀舍。
这是长天单凭身外化身无法解决的对象，他必须将神魂放回本尊，以巴蛇真身应敌。
这也是阴九幽苦苦等待的机会。
反过来说，宁小闲现在也明白了，这又何尝不是长天的诱敌之策？
现在，她要做的事就是像阴九幽当初一样，以神魂潜入巴蛇识海当中去。可问题在于，堂堂神兽的大脑是那么好入侵的吗，难道随便来个孤魂野鬼都办得到么？前头已经说过，身体与魂魄互为表里，魂魄固然能够支配身体的行动，可是反过来说，越是强大的躯体，对进驻的魂魄要求也越高，否则黑龙的身躯在广成宫的隐仙峰山脚下躺了那么多年，阴九幽游离在外的分身为什么不去占走它，救出本尊？正是因为阴九幽被封入玉笏峰之前化出来的分身，其魂魄之力都不够强大，不足以支配这具龙躯。
那么，这道理放在巴蛇身上也是一样。莫说是宁小闲了，就是立在她身边的涂尽，其魂力也远不足以令他成功入侵巴蛇大脑。毕竟两人之间相差的等阶太大。
所以她若想打开这条路，首先就要一块质量上乘的敲门砖。就好像你想加入某些秘密俱乐部，首先就要证明自己的资产超过了一定额度。总之，她需要借助其他人的魂力才办得到，并且这人的道行至少要接近神境方可。
狱中其实关着另一个现成的人选，即是广成宫的真仙萧寄云。可是他恨宁小闲、恨长天入骨，就算杀了他也不会给她办事。偏偏这领路的活儿还得对方自愿才行，否则失了神魔狱的保护，她的魂力在真仙或者神境面前，简直是一根手指就能碾死了。
除了萧寄云，南赡部洲中部还有谁的力量足够担此重任？宁小闲想不出。偏在这时，天上掉下个都伏末，送到她面前来。
大萨满目前的力量很弱，的确是风一吹就倒的柔弱。可是他曾经无限接近神境，这个等阶还在。更妙的是，都伏末后半生为了死对头阴九幽而精研魂道，他留下的这缕灵识近似魂修的分身，三魂七魄俱全。从本质来说，这就是一个完整但虚弱的神魂，境界接近神境，完全符合敲门砖标准，足以令她跨过高得出奇的门槛，打开通往神兽识海的大门。
其实原本涂尽的前世，也就是阴九幽的分身也满足这个条件，可惜他已经转世投胎过一次了，现在是独立的灵魂，等阶就远不如前。
第1441章 劝服
而他们此前抓过的阴九幽其他分身，又已经被涂尽炼化吸收了。⊙頂UU小说，www.uu234.com
当然，这第一步要迈出去，先决条件就是必须征得都伏末的自愿。
都伏末听完她的叙述，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侵入巴蛇识海，我也会消散了吧？”
涂尽如实以告：“你眼下太过虚弱，立刻行事即会魂飞魄散。就算再养上一段时日，神魂壮大，但是要一旦动用到本源之力，恐怕也是烟消云散的下场。”
都伏末哼了一声：“既如此，我为何要自戕？”
“使命。”涂尽淡淡道，“灵识也好，分身也罢，不过只是主体分出来的一缕意识。你存在的意义，难道不是亲眼见证蛮族的结局、仇人的下场？如我们这样的分身，遗留下来的作用，岂非就是执行本体的命令？那即是不可违抗的天职。”
都伏末动容道：“莫非你……”
涂尽点头，声调却没有半点起伏：“我曾是阴九幽的分身，只不过现已再世为人，不再受他奴役。你神魂太过虚弱，连黄泉路都走不完，不可能重入轮回了。”
都伏末不吱声了。
涂尽接着道：“你的本尊恨他入骨，这份仇恨自然也传给了你。如今有令他伏法就擒的可能，还是在你的援助下，这是都伏末本人的心愿，是蛮族的心愿，你又怎能拒绝？”人类最强大的恨意，也不过是“至死方休”。可是像他们这样的分身、灵识，哪怕本尊消逝于世了，依旧不可避免地受到本尊遗留下来的意志的影响。从来不得安宁。所以他顿了顿，又很轻很轻地说了句，“你在镇魂珠中痛苦了数万年，莫非不想得个解脱？”
或许是终被这一句话打动，都伏末厚唇紧抿，显出了心中的挣扎来。
他还记得本尊的无限荣光，在英雄辈出的土地上依旧能叱咤风云。可是他自己呢？不过是镇魂珠中的一缕残魂。比凡尘间的鬼物还不如。这样艰难而小心翼翼地活下来，究竟有什么意义？
也不知过了多久，都伏末终于开口。声音晦涩：“成功的机率？”
涂尽舔了舔唇：“不及三成。”
宁小闲还以为都伏末会勃然大怒，哪知他两道浓眉展开来，居然道：“居然比我料想的还多了一成。”
这人，预估他们成功的可能性不足两成么？
都伏末脸上露出了奇怪的笑容来。那里头有自嘲、有欢喜、有仇恨。还有许许多多她看不懂的情况。最后他点头应声：“好，我帮你们。”
他居然答应了！
以他曾经的身份、地位，答应了之后那就是金口玉言，几匹马都追不回来。
所以他话音刚落，宁小闲就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要劝服这活了不知道多少岁的老怪物，难度指数真是五颗星点满。只这么几句话的功夫，她就绞尽了脑汁，脑中更是传来了像是鏖战多日之后特有的疲乏感。
都伏末看着她。突然又笑了笑道：“你和巴蛇，是什么关系？”
不等宁小闲回话。他已继续道：“识海那种地方，对手又是阴九幽，连我当年全盛之时也不敢硬闯，你却是拼了命也要救他。”
既然要他搭上自己的性命来出力，宁小闲也不打算瞒他了：“他是我双｜修的道侣。”
她若要和人家耍心眼，比聪明，大萨满这好几万年的岁数也不是活到狗身上去的，一眼就能将她看得通透。若不是都伏末与阴九幽仇深似海，他是决计不肯出手的。他在镇魂珠里一呆这么多年，等的难道不是个契机？说什么得个解脱，谁不知道活下来才有希望？
都伏末眼睛顿时瞪得铜铃一般，像是听到了最不可思议之事：“什么！你？”
他这表情是嘛意思？宁小闲没好气道：“我怎么了，不成么？”
“你的修为比照巴蛇，差距太大。”他定定地多看了她两眼，“咦，你居然是砾中金体质。不过就算这样，巴蛇也不该……”
的确，双｜修道侣之间，一般修为差距不会过大，最多是一个等阶，就如萧寄云和靳丝雨，一个是真仙，一个是仙人境。否则修为高的那一方无法从中获益。作为曾经的对手，蛮族大萨满对巴蛇的了解不可谓不深，撼天神君的字典当中，有过“损己利人”这个词吗？
老不羞！宁小闲弗然不悦：“你管得未免太宽。”她和长天一直都很和谐……太和谐了。只不过她的乙木之力藏在本源当中，比长天隐藏得还深。除了他们自己深入交流时有所感应，别人还真看不出。修仙者当中也有许多人亲近女色，会挑选宠姬和侍妾陪在身边，当初天凌阁的小阁主晏聆雪向长天自荐枕席，其实想要的也是个侍妾的位置。
但是双｜修道侣一旦选定，那就是一生追随、长相厮守，是既严肃又谨慎的选择。因此长天郑重其事选她作道侣，实在令很多修仙者费解，只因为撼天神君无论怎样看，也不像是个会作赔本买卖的人啊。
涂尽在一旁道：“神君大人和女主人，原定今秋大婚。”
这婚结不成的原因，现在都伏末已经知道了。涂尽寡言少语，却一向给人甚是稳重之感，他这一开口，都伏末这才像是信了。既要大婚，那便要昭告天下，从此再不能反悔了。他所知道的撼天神君虽然孤冷毒辣，但的确是一言九鼎，从不失诺，又怎会在这等大事上出尔反尔？
所以都伏末微微一笑：“好罢，我信了。现在，该带我去看看牢里那两位了吧？”
既然双方谈妥了条件，宁小闲自然顺手将他和涂尽一起捎进了神魔狱。
还未走到牢房前，阴九幽若有所感，忽然从瞑思状态退出来，仔细看了看涂尽放在掌中的寒噬鱼，语气中微微带出了惊讶：“都伏末？你竟还活着？”
最近趣事真是层出不穷。
未等对方回答，他才释然道：“哦，原来不过是一缕灵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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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42章 你也有今日（求月票）
都伏末自然看到了巴蛇化出的人形，看到了他紫色的眼眸，也看到了洞穿巴蛇真身的缚龙索……他不错眼地望着，似乎面前这一幕只消眨一眨眼就会消失一样。
过了足足有十余息的功夫，都伏末突然长长吐出一口气，仰天大笑：“他也有这一天，苍天有眼，他也有沦为阶下囚的一天！你们须得令他在狱中受尽万般折磨，让他后悔出生在这世上才好！”狂喜之下，连苍天原本是他的死对头都顾不上了。纵使气数已尽，蛮族终是因为阴九幽引妖族侵入圣山，这才加速了整个种族的战败，他对阴九幽的恨意，甚至都可以说是这几万年来支撑他灵识不灭的重要支柱之一了。
他的笑声里充满了畅快，充满了志得意满，仿佛要把这几万年来的积郁都一笑而空。
宁小闲淡淡道：“他会的。”
阴九幽不屑道：“不过是仿照我分身而化出的灵识，拾我的牙慧罢了。你的本尊活着的时候不是我对手，死了之后更只留下你这么个连鬼都比不上的东西。”
都伏末慢慢收止了笑声，盯着他道：“你既然进来，也就莫要再想出去了。”
阴九幽淡淡道：“反正你也活不了多久了，夏虫不可语冰。”
都伏末也不生气，转头对宁小闲道：“走罢，我已验明正身。”
宁小闲笑眯眯道：“你可看好了？”
“看好了。”都伏末点头，“就是那条链子看起来有些儿古怪，缚龙索本不该是这副模样。”缚龙索在上古也是赫赫有名的神器，他见过几次，眼下这一根，与他印象里的模样不大相同。
宁小闲耸了耸肩，走到阴九幽旁，在他身边的牢壁上轻拍两下，缚龙索的链尖即从墙里钻了出来，在她手中缠了两圈。
由于这神器当中还多挤进去一个器灵，缚龙索的链首变得很尖，模样确是和都伏末从前见到的不同了。并且他何等眼力，多盯了几眼就悚然动容：“这神器又经过了淬炼么？像是比原先更加强大了。”
宁小闲拎着缚龙索的链首：“你看看，这是什么？”
她指尖轻轻抚过，链子的尖端就变成了另一个模样，都伏末无比熟悉的模样。
“噬魂箭！”他终于大惊失色，嘴巴张大了合不拢，像是被踩到尾巴的猫，险些跳起来，“居然是我的噬魂箭！怎生变成了这副模样，器身呢？不对，不对，它的器灵怎地挤到缚龙索里头去了！”
当着阴九幽的面，宁小闲也只言简意赅：“说来话来，这链子被长天毁了，我送去天雷绝狱重铸时发生了点意外，唔，噬魂箭器身被毁，就变成了你现在看到的模样。”
都伏末呆怔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下意识连连摇头：“不可能，我事先早就估算好了，哪怕是天雷绝狱中最重的雷罚，也毁不掉噬魂箭的器身！”
涂尽咳了一声道：“出去说罢。”
宁小闲将都伏末拎出神魔狱的时候，后者依旧木讷，嘴里喃喃念着“不可能，不可能”，显然噬魂箭器身被毁，对他的打击很大。他制器向来一丝不苟，噬魂箭更是他沤心沥血之作，是打算用来对付阴九幽的终极武器。他虽然没有活着将炼制噬魂箭进行到最后一步，但事先已经过了千百次推演，对这件作品的强度极有自信，自认它可以承受天雷打劈，万无一失。
噬魂箭这样的神物，怎可能毁在天雷绝狱之中？
雷池之秘，这世上知者甚少，宁小闲也不打算对他解释，只咳嗽了一声：“正好，我还有两个问题要请教你。”
都伏末兀自思考，漫不经心道：“你问。”
“噬魂箭为什么自行选了我当主人？”
都伏末眨了下眼：“什么，你再说一遍？”
“我说，噬魂箭为什么自行择我认主？”她随口将昔年获得噬魂箭的过程说了一遍，当然那个时候噬魂箭只留下一根柄，称为噬魂箭，还是权十方和另一家仙派在获取紫电青霜宝剑时，这东西自行跑来找她的。后来其它两个部件，都是她在西行路上无意中得来的。
都伏末露出了讶色：“它自行认你为主！”
大萨满果真年事已高了啊，同一句话都要她重复三遍：“对。”
都伏末目光微动，沉思道：“我这缕灵识分出来太早，不知道后来本尊是如何处理噬魂箭的。这个问题，我答不上来。”
宁小闲微感失望。不过横竖这也不是重点，再说她总有一天可以把言先生的嘴撬开，获悉其中的秘辛吧？“那么是第二个问题：我明明用噬魂箭击中了阴九幽，为何他行若无事，还能和长天争夺巴蛇躯体？”
都伏末斩钉截铁道：“那不可能！”
宁小闲见他不信，顺手取出蜃珠，将昔日阴九幽入侵巴蛇口中的情景再现了一遍，这才道：“这是当日情景再现，没有一丝颇误。噬魂箭击中了阴九幽，这一点确凿无疑。”
都伏末要求她将这段情境回放了两遍，他瞪大了眼瞧着，不放过一点点细节。
看完之后，他才吐出一口气道：“噬魂箭的确是打中了，也生效了。”
宁小闲恼道：“那怎对阴九幽不起作用？我明明将这小箭带入了天雷当中，按照你原本的要求淬炼足时！”
都伏末沉吟道：“不是噬魂箭失效，而是阴九幽更加强大了。”他见宁小闲若有所思，遂给她解释道，“我铸造噬魂箭乃是在三万年前，那时阴九幽的道行还远没有现在高深。三万年的时光何其漫长？我在那时专为对付他而设计的噬魂箭，现在才对阴九幽施用，自然在效果上要差一大截。”
也便是说，阴九幽再没有了克制之物？这消息，很是令她沮丧啊。
都伏末见着她面上神色，知她心里所想，嘿了一声又道：“不过要说噬魂箭对阴九幽没有半点作用，那是侮｜辱了这件神器！”
第1443章 闲来居
“依我之见，它就算没有一下将阴九幽戳死，至少也对他造成了重创。”见宁小闲露出不服之色，即先在她开口之前道，“你怎不想想，巴蛇再悍勇，在识海这等战场上也万万不是阴九幽对手。之所以他到现在还依旧存活着，没有被阴九幽噬尽，正是因为对手受了重创，无力为之。”
他说得在理。宁小闲此刻还清楚地记得几个场景，一是巴蛇刚刚替尸陀舍挡了最后一记神雷，浑身鳞甲都滋滋冒青烟的时候，连巴蛇这等强悍无比的肉身，都被天雷轰成那般，阴九幽以魂体硬捱之，受到的损伤比之长天只重不轻；二来，则是她在巴蛇口中掷出去的噬魂箭，的的确确打在了阴九幽身上，他当时发出过怒吼，并且在这一击之下，魂体大半都消散了，只余下一小团侵入了巴蛇真身之中。
照这般看来，阴九幽的确是接二连三受伤，并且伤势可不轻哪。
否则在识海这等阴九幽的主战场上，长天的神魂又怎能挣扎着活到现在？
想明白这一点，宁小闲都觉得自己胸口一阵松快，似乎搬走了一块长久堵在那里的大石。
都伏末见她面色变化，也知道她心里有些盘算，当下伸了个懒腰道：“说了这么多，我真是乏了。兀那小子，将魂力分与我一些，否则一会儿我魂飞魄散，可没人领这丫头进巴蛇识海了。”
他原本就是强弩之末，要不是吞吃了涂尽两道微弱的魂魄分身，恐怕一见天光就消散了。支撑了这么久，他也无力为继，的确需要进补。
宁小闲将他留给涂尽照管，自己去寻殷承安道别。
隐流在燕城已经耽误了太久，该启程了。
……
一转眼，五天过去了。
隐流和奉天府的大军，这一天走到碧螺城之后就停了下来，安营扎寨。
过去几天急行军，一直都在荒郊野地当中，大军再不在碧螺城补给，前头又要连赶上七、八天的路才有繁华城池。
天色微亮，她才刚刚安顿好，汨罗的亲信就已经拿着拜帖上门。却是这狐妖邀请她今午到碧螺城的螺浮轩用饭。
先前汨罗助她留下燕城的金丝燕群，换得她一饭之邀，所以这一次，她不能回绝了。
宁小闲叹了口气，允了。
不过紧接着，她在双螺城的这座庭院就迎来了第一个客人。
准确地说，是第一对。
“姐姐！”门厅外人影一闪，已经有个娇小而香软的身躯扑到她怀中，如乳燕投林。
她抱住了，又看到门外踏进来一个熟悉的身影，嘴角的笑意不断扩大。
自巴蛇被关入神魔狱以来，她终于第一次露出了开怀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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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螺城的得名，正由于它将一座形如螺壳的小山包在城中。当地的传说很多，有一个流传最广的是这里原是螺妖巢穴，祸害四方，后来有神仙路过，顺手将这祸害除了，只留下这巨大的螺壳，经年累月之后成了山。
宁小闲从半空中望见碧螺山的形状之后，也由衷感叹南赡部洲这地方就连传说都是杀气腾腾地。要知道这么大的螺妖，若在华夏的传说当中可能就顺手被神仙收作座骑，从此过上了傍大仙吃香喝辣、闯了祸也最多是被削一顿再牵回天庭的幸福生活吧？
就算此地交通不便、讯息滞后，但螺浮轩在方圆三百里内都有好大名气。碧螺城中百姓都知道，这里是豪门显贵和神仙老爷才能来的地方，普通人连踏入这里都不能够。
说起来，碧螺山高二百丈（六百多米），并不伟岸，反倒显得非常精巧。除了外形和螺壳非常相似之外，山顶还有一汪清泉常年流淌，经过无数载冲刷之后，从上至下在山间开出来多达十六叠瀑布群！
宁小闲在广成宫的群山中见过气势磅礴、恢宏浩大的瀑布，那真叫飞流直下三千尺，连水声都如响雷轰鸣，几十里外都能听闻。
可是碧螺山的这十六叠瀑布，却是顺着山蜿蜒而下，每一座瀑布的垂直落差都不大，并无常见瀑布的壮观，然而或是宽达四、五十丈，或是数个瀑布首尾相连，又或者同一座瀑布被无数洞穴划分，泉水击打在空洞的石窟上，形成了声阶不等的奇异“音瀑”，说起来真叫各有特色，不一而足。
而螺浮轩正是碧螺城中首屈一指的酒楼。
这座酒楼严格说起来，并不能用“座”来形容，因为它居然依着瀑布群而建，每一处瀑布边上，都置一套雅居，只容一桌开席，配有专门的侍女、酒童和厨子，并且每一套雅居都有自己独门的拿手好菜，迈出这地方，就算爬到其他瀑布边的雅居里也别想再尝到了。
这一天等到日头高起的时候，宁小闲也走到了约定的地点，抬头一看了看雅居的招牌，又忍不住叹了口气。
汨罗的饭，一向不是那么好吃的啊。
这雅居的名字，就叫做“闲来居”——天下有这样凑巧的事儿嘛？
闲来居就架在碧螺山的一处悬崖底下，经过长年风化，这一处山壁向内凹陷，像是被剜了一勺子的蛋糕。而螺浮轩也称得上匠心独运，在山壁和瀑布的水流之间修起了“闲来居”，因此坐在这里头的客人首先欣赏到的，就是犹如水幕般的瀑布，随后是生长在潭边的各色野花。不过现在是寒冬时节，闲来居的海拔又相对较高，因此这个流速缓慢的瀑布居然已经凝结起来，出现了晶莹剔透的冰瀑奇观。水流的形态，被固化在淌下黑石的那一瞬间，若是坐在闲来居，还能看到阳光照在薄薄的冰层上，透过来已经变作了七色光。
这里地形特殊，阳光穿过冰瀑的时候，居然产生了类似棱镜的效果，析出了阳光中的色彩来，打在闲来居的白墙上，美轮美奂。
侍女早就候在外头，此刻殷勤地将她迎了进去，一路上光影斑斓，尽是七彩虹光。
第1444章 坐，请上座（求月票）
汨罗正凭窗负手而立，今日是一袭素白深衣，外头却套着火红挺括的比甲，上头隐隐有金纹浮动，更衬得他容色昳丽，丰神如玉。
无论谁见了他，不管和这狐妖有无过节，望见他的第一眼，都觉只有一语可形容：
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
汨罗回首自也看到了她，先是一愕，红眸微微眯起，随后却指了指她身后，长笑一声：“你这是何故？”
宁小闲身后，还站着另外两道身影。
一人肩膀宽阔、身形高大，另一个却是娇俏玲珑，如小鸟依人。
这女人忒地狡猾，竟是钻了自己诺言的空子，另外带了两人同来。
这一路有汨罗相陪，宁小闲对他的了解愈来愈深，知道他如这般眯眼就是心中不悦。她也知自己带人过来，显得好没诚意，面色微微发红，赧然道：“我姐弟二人太久未见，难得他今日赶到，实有许多话儿想说，只得借你的宴席接一接风。”她也知道临时带人很不礼物，可是没办法，她单独面对这妖孽，压力实在太大。再说他指定了这一席让她来赴宴，恐怕离鸿门宴那等高难度也相差不远，自己一个人前来，要脱身恐怕没那般容易。
所以，还是厚着脸皮，要求主随客便吧。
她说话的功夫，汨罗目光在这两人身上一转，这时向高个儿点了点下巴：“你是温良羽？”
这青年男子面相平和，虽不十分俊美，却透着一股温润自在之意。
他二人身高相等，男子平视他，微笑道：“我已改名换姓，唤作宁羽了。”目前望向身边的小姑娘，“这是我的道侣，阿离。”
这两人从未谋面，却有一段梁子结下。汨罗首遇宁小闲，也正是在奉命追缉温良羽、夺取灵茶种子的路上。聪慧如他也料不到，他面对凡人宁小闲的时候，温良羽正躲在神魔狱当中观察他。
时过境迁。随着隐流在全大陆做起了灵茶生意，这两人之间的矛盾早已消弥于无形，汨罗也再也没有追捕宁羽的必要了。
只是宁小闲看到这两人相对而立，心里忍不住生出了一种感慨来，那是对时间的敬畏。
原来一晃眼，就过去了六年啊。今日今时，两人的身份和地位都与原来完全不同了。
汨罗如何不知道温良羽已经改名为宁羽？奉天府与隐流的商会时常来往，他手下的管事和宁羽也没少打交道了。这般说，不过是提醒宁羽，记得自己本来的出身罢了。不过这小子被宁小闲放出去历练了六年，看起来也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他这样小小一刺，对方避重就轻。
只这么两句话的功夫，他就收起了情绪，那一点点怒容早就消失不见，挂在嘴角边的笑容完美无缺，仿佛面对着的是多年未见的老友：“坐，请上座。”
他方才当真有些着恼，一时不察被这妮子钻了空儿，既有外人在场，有些话就不便讲，今日这一局怕是白设了。不过反过来说，她不敢单独面对自己，这何尝不是件好事？正说明她害怕自己动摇，意志不若从前坚定了。
在这种你追我赶的情｜爱游戏中，他不怕对方躲闪挪腾，怕的是对方毫不在意，把你当作了空气、尘埃，或者路边的石头。
只要她心中从此有了他的影子，那便好办了。
所以他面上的笑容无懈可击，仿佛方才露出来的些许不快只是宁小闲眼花了。
这一次随她前来的，正是已经有将近五年未见的宁羽和阿离。时光不仅让这个少年长高长壮，宁小闲也一眼望见他二人修为俱有增长，显然在处理繁忙的隐流商务的同时，也没有放松自己的修炼，让她甚是欣慰。
南赡部洲实在太宽广了，往返一趟耗时太长，宁羽得她差遣，这几年一直呆在南赡部洲中部为隐流买进卖出，行商敛财，隐流在南赡部洲上的生意，有四成完全由他打理。谁都知道打仗烧的就是钱，这一回东征广成宫，隐流手头能显得如此宽裕，也和宁羽的贡献分不开，甚至在广成宫实行坚壁清野的政策后，他也紧急调派物资粮食，输送给前线战场。所以这一场旷世大战中他虽然从不露面，幕后却有他一大笔功劳。
商海几载浮沉，庞大的压力让这少年迅速变得更加沉稳而精明，这一点，宁小闲望见他眼中的光彩时就已明白。
至于阿离，变化却不是很大，除了魂魄寄生的这具鸟妖的身体道行有所增长。她的本体是金之精，当年宁小闲和长天花了好大功夫，才将她从本体上剥离下来，魂魄种入了其他躯壳当中。阿离从来不是人类，魂魄天成，故而不会受到魂体不能匹配的影响，宁小闲给她选的这副身躯本就娇小，站在宁羽身边小鸟依人一般，甚是匹配。
有汨罗在，这顿饭注定不会无聊。这人长袖善舞，与谁都能谈笑生风，仿佛是数十年故交挚友一般。
这样圆滑自如的本事，连宁羽也是佩服不已的。
闲来居的好菜，也是流水般送上来，前后九道。中州地区显贵待客所治的筵席极尽讲究，除了要求色味双绝之外，在盛食的器皿上也要求美形，摆盘的工艺更是极尽讲究，比起华夏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一道“太极羹”，宁小闲在华夏也吃过，不过到了闲来居的桌上，这就有了变化。
虽然两者的做法都相似，乃是将菠菜烫熟再挤干切碎，嫩玉米粒和豆腐打成浆，调味勾芡以后在海碗中装填成太极双鱼的图案。可是闲来居的这道羹肴，碗中的太极双鱼却是能够缓缓转动的！
这便是在碗底固化了风系的神通，并且大小、火候都经过了精细测算，以保证这样细密的羹菜图案都不会在神通的干扰下融混作一团。螺浮轩在区区一道菜肴里头所下的功夫，不可谓不惊人，也难怪蜚声百里。
第1445章 大劫将至
这几年宁小闲的口味越来越刁，桌上的菜式虽然极尽精美，但令她暗中称赞的大概有三道。
闲来居上菜顺序也很讲究，清淡平顺的放前面，味浓厚重的在后头，以免食客吃完浓墨赤酱，顿觉后头的菜肴寡淡无味。
头盘过后，端上来的就是一道“开水白菜”。青玉瓷碗中汤清如水，上头飘浮着几片白菜。往好了说，这是青白相间，赏心悦目。但是凭心而论，就算装在二十两银子一个的上等瓷碗里，也难掩这就是开水上头飘着白菜片儿的事实——和它的名字一样。
所以阿离看着这道菜，小嘴就噘了起来。她这几年精心潜修，对人情事故了解不深，仍然习惯将喜怒都写在脸上。宁小闲好笑地在她柔软的顶发上抚了抚，伸箸挟了一颗白菜放进她碗里：“你尝一尝便知。”
既是姐姐亲手挟来，阿离怎好不领情，只得将就着吃。可是这么不起眼的白菜放进嘴里嚼了两下，她的动作就慢下来了。宁小闲知道她这是在细品其味，不由得笑道：“好吃不？”
阿离有些不好意思了，看了汨罗一眼，小声道：“好吃。”
开水白菜里头所谓的“开水”，当然不是真的白开水。宁小闲嗅觉尤其灵敏，这道菜还未动筷，她只闻到淡淡的汤味就知道这里面不简单。这汤底是用母鸡、母鸭、火腿、干贝、肘子等至少十种上料吊制，鲜美无比。只是因为吊得好。汤清亮如水，才叫这么个不起眼的名字。
白菜当然选用优等的、天然矿泉种植出来的小菜心，不过对螺浮轩来说。这物好拿，难的是师傅吊汤的功夫，要求味浓但汤清，表面看上去半点儿油花也不见，但吃在嘴里，却兼有清香爽口和咸鲜醇厚这两种截然对立的口味特点。宁小闲厨艺日渐精进，知道就这么简简单单一碗汤水里头。不知道有多少种讲究，比如鸡鸭肉和鱼鲜的吊制配比，比如汤汁分层的处理。又比如扫汤的次数，那都是经过了严格管控的，这才能做出来一碗外貌清纯如水，内里百味调和的鲜汤。
也就是这么一道毫不起眼的汤菜。赫然就是闲来居的独门手艺。出了这个大门，其他地方就都吃不着了。
宁小闲在华夏只曾听闻，但这么高档的国宴菜却从没亲口尝过。嘿，清淡若此的一道菜品，居然是川菜的王牌之一，谁能料得到？
汨罗自然不会和阿离这样一个小姑娘计较，一笑而过，风度极佳。
那么第二道让宁小闲品得有滋有味的好菜。也不是什么极品湖鲜、水中珍馐，却是一小盘拌面。
严格来说。是一盘鸡?油拌手擀面。
只一入口，就觉满嘴异香，浑身十万八千个毛孔都要打开来。那奇特的鲜味都化入了油中，拌在面里，咻咻几箸就让人停不下来。
鸡?是碧螺城本地的特产，也是菌簇中的上品，自七月生长出后，移晷纷披如鸡羽，才得了这个名头。新鲜的鸡?肉厚肥硕、质细丝白，味道鲜甜香脆。不过这玩意儿只在夏秋交替之际生长，而且新鲜采摘下来的鸡?菌不易保存，隔夜就坏。所以聪明的凡人想出了一种既能保留其营养，又可以使鸡枞更为美味的吃法——油鸡?。
这是将新鲜的鸡?菌洗干净后，手撕成小条，然后加入花椒、干辣椒，在大铁锅里入油炸制，把鸡?里面的水分榨干之后就制作完成了。这过程虽然简单，却可以最大程度地保留鸡?的异香，此时就可以直接食用了。
不过螺浮轩的做法，显然不会这样简单，光是选料就比民间要高出一大截。站在一边的侍女抓紧时机讲解道，原来最上等的鸡?菌，摘取时机非常讲究，原则上是愈嫩愈好，从它清晨刚出土至伞缘与菇柄成四十五度角以内者为佳。如果菇伞达平直甚至翻转，因为口感略差，螺浮轩是一概不收的，并且夏末天气炎热，过了午后，菌体往往因气温过高而腐烂。
“可惜诸位是冬季前来。如果在夏末来到螺浮轩，当有鲜物可尝。”越是金贵之物，保存越难，鸡?显然是牢牢遵循了这个道理，它必须置在十二度左右的温度下才能保鲜七日；低于十度，则会被冻伤，高于十四度，那么菌体会加快腐烂，是又傲娇又贵气的美食。
这鸡?油在炸制过程不知道还加入了哪些独门的香料，宁小闲尝不出来，因为油炸过后，原先食物的味道会被掩住。闲来居是用这加了秘料的鸡?油来做拌料，口感干香有嚼头，连里面的油都带有奇香，配上厨子精制的手擀面，这么一小碗连阿离都两筷子挑到底，犹觉食指大动，心里很不满足。
这就给后面的好菜开了胃。
此时也已经是菜过五味，汨罗举樽敬酒，而后道：“明日我就要与各位分道扬镳了。是以这一席，也当是散伙饭了。”
宁小闲停箸，不须细想就知道他要去哪里：“前往青丘？”这家伙一路逛过来都是游山玩水的状态，她还以为他把天劫忘在脑后了。
“是。天劫将近，我自有感应，十五日内必至。”汨罗举樽饮尽，大袖几乎挡住了面部，从宁小闲这角度却能看到他嘴角浮起一丝苦笑，“宁小闲，恐怕我不能陪你去中京了。”
她张了张口，却不知该说什么，想了好一会儿才道：“你保重，天劫必能安稳渡过。”
天降雷劫，这是谁也没法子帮忙的。尤其汨罗没少造杀孽，天道不知道要将多少罪责算在他身上，也就是说，不知道他要迎来几重天劫。这狐狸做生意也是一把好手，自然知道高风险高回报的道理，这一次连自己的命也赌了上去，说他不心慌不焦灼，宁小闲是不信的。
只是他伪装得太好，旁人根本无从知晓，只能望见他的云淡风清。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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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46章 流言
这份涵养和镇定功夫，她自认是没有的。若是她自己要渡天劫，估计早八百年就开始抓耳挠腮了。
席上突然陷入了奇异的沉默。汨罗这时才显出了心事来，握着酒杯怔怔出神；宁小闲知道汨罗想听什么，但她偏不能说；宁羽和阿离初来乍到，不清楚情况，也不便开口。
这个时候，闲来居的第七道菜端上来了：虫草苁蓉炖羊肉。
大军抵达碧螺城前一天，这里才纷纷扬扬下了两天大雪。天寒地冻正是进补的好时机，莅临螺浮轩的也不都是神仙们，还是以凡人中的巨富显贵为主。咳，腰缠万贯的主儿除了官二代、富二代，还是上了年纪的中老年多些，凛冬时节温一壶好酒，品这热腾腾的滋补汤水，自汗畏寒的毛病就被踢到一边去了。
不过宁小闲佩服这闲来居的厨子，倒不是因为这汤中的冬虫夏草和肉苁蓉足够名贵，仙植园里更加珍稀的草药，她也不知道嚼吃过多少了，也不因为这煲了三个时辰的汤水里浮着的羊肉，是自小吃着人参首乌长大的小羊羔被取了羊蝎子的部位——所谓羊蝎子，即是指羊的颈椎骨，这是全羊身上的精华部分，连肉带髓——而是这汤里面居然敢放入足量的炮天雄！
天雄是乌头子根上长出来的东西。乌头的名气，无论在哪个世界都很大了，这是有名的剧毒，凡人在战场上所用的毒箭，多数就抹了乌头汁，中者封喉。这毒性传到天雄那里，虽然有所衰减，却也不是普通人承受得起的，因此还要再经过炮制或者煎煮，才能供人服用，否则就会致人中毒。这样炮制过后的成品，就叫做炮天雄。
之所以还有人冒着生命危险来吃这一味药，原理和偷尝同有剧毒的河豚肉不一样，吃河豚是为了一口鲜，而炮天雄具有“回阳救逆，补先天命门真火”之功效，说白了，是一味没有多少副作用的壮\阳之药。
进出螺浮轩的富豪，至少有七成都已经年过半百，正需要重振雄风的好物。这里的雅居在膳食中加入了炮天雄，也是为了迎合这样的要求。不过也说明这里的厨子果然是艺高人胆大，否则炮天雄一个烹得不好，那是要出人命的。这吃死了人的恶名声若是传出去，就算背后有高人罩着，螺浮轩也是不出三天就要关门大吉。
宁小闲丹道造诣精深，只尝一口就知道这汤水中的天雄已被滤去了毒性，只余下药效，的确是安全无害，量又很足，只怕从这里离开的富商归家之后，都要着急去抱娇滴滴的小妾了。这过滤的手段十分彻底，却不像凡人所用，大概螺浮轩也有自己的丹师坐镇，特地将各式菜肴中的危险毒素都祛除干净。
要请高傲的修仙者来为凡人服务，螺浮轩少不得要花出血本，维稳自己的金字招牌。
咳，其实这道汤对女子也是滋补养颜、温中暖下的好东西。宁小闲默默舀了两勺喝下，就听汨罗开了口：“可还记得我当日对你提过的请求？”
她差点被汤呛着，幸亏下意识控制住咽肌，才没当着三人的面出丑，不过脸色却不好看：“你还记得那荒唐要求？”他上回求娶，被她严厉拒了，看来这人始终不曾死心。
汨罗修长的食指在桌面上轻轻磕了两下：“我昨日才收到一个消息。”
“哦？”她漫不经心。
“据说前些日子，有人望见比山岳更庞大的巨蛇自峪江上游入海，游走不见。”他的声音清朗，目光却紧紧盯在她身上，眨也不眨一下。
宁小闲慢慢放下了羹匙，取巾子轻轻拭嘴：“所以呢？”
汨罗轻笑一声：“你接下来，要公布撼天神君闭关修行的消息吧？”
宁小闲以手支颐，嘴角扬起：“府主真是神机妙算。”这消息必然瞒不过汨罗，现在否认也没有用。她和隐流诸位高层商量之后，决定对外发布撼天神君闭关的消息，同时在南赡部洲上掀起流言，让凡人站出来声称见到了巴蛇入海而去，以免长天长时间不露面，引发旁人怀疑，也免得隐流陷入没有真神坐镇的窘迫局面。
她一定要保住撼天神君这张金字招牌，不能砸掉。
这是权宜之计，不过，有什么关系呢？只要能暂时稳住了天下人的眼和耳，她就又有多一点时间去帮助长天打赢那场旷日持久的战争。广成宫之战后，隐流对外宣称撼天神君获胜，这样的真神之战，即使对长天来说，一是获益匪浅，二是消耗巨大，所以他临时闭关，参悟本源，又有什么奇怪的呢？修仙者本就喜爱随意而为，神兽哪一头不是任性的生物？
再说巴蛇本就两栖，他喜欢游进海里寻个清静之地悟道，谁敢干涉？
所以，旁人若不像汨罗这样见过了宁小闲当日负伤的模样，对隐流放出来的流言也就姑妄信之了。
可惜，那都是“旁人”。对汨罗来说，这就叫做欲盖弥彰。宁小闲知道，他必然能从中解读出不一样的讯息来。
果然汨罗缓缓吐出一口气：“看来阴九幽对撼天神君造成的损伤，比我原来预计的还要严重。你放出这样的谣言，是作了他长久不归的打算吧？”他有过机会的，可是没有把握住，现在想来，仍是郁闷无比。
她的确是这样打算的。解救长天的办法就算是有，也必定凶险无比，她不知道自己要花多长时间才能完成这个愿望，或许这一次就连她自己也赔进去，也未可知呢。潜入识海寻找长天，和渡过天劫，她都不知道对自己来说这两件事哪一样更凶险？
宁小闲晃动金樽，不答反问：“这个时候，你不该是关注自己的天劫么？怎地还在替我操心？”
汨罗叹了口气，声音中有无限怅惘：“合该有此一劫，能过，我幸；不能过，我命。此时再去细思，又有何益？”
第1447章 留个念想（求月票）
他第一次露出这样消极的神态来，却是红眸微阖，目光迷离，又因先前饮酒，白玉般的面庞上有红晕点染，分外妖娆，这般少见的倾颓作派，却不致人反感，反倒要让见着他神情的女子都心头鹿撞，恨不得将他拥在怀里，温言软语地细声哄劝。
不过他知道眼前这一位，反应大概是与寻常人不同的。果然他微一抬眼，发现宁小闲目光游移，就是不愿看他。
这却不是什么坏事呢。
此时宁羽突然插口：“府主渡劫，可有旁人知晓？如今南赡部洲中部很不太平，这个时候渡劫十足危险。”他原本敏锐，在饭桌上越听越觉不对，汨罗对宁小闲流露出来的情意根本不加掩饰。这狐妖自身美貌与神君难分轩轾，又贵为奉天府之主，本钱雄厚。面对他的攻势，天底下有几个女子能不动心？姐姐虽然对撼天神君情深意重，但向来心地绵软，汨罗拿自己的天劫来放柔了身段，却是能博得她的同情。
天下多少段孽缘都是从女子的心存怜惜开始的？再说自古烈女怕缠郎，这狐妖追得又紧，眼下神君不在身边，谁说他就不能得手了？宁羽再不敢坐视不理，赶紧接过了话头去。
汨罗睨他一眼，显然是看穿了他的打算，却依旧答道：“历代天狐渡劫，皆返青丘。就算我要渡劫的消息对外保密，有心人见我往青丘而去，也能猜个大概。所以这一次渡劫，恐怕不止与天斗了。”否则他何须带上大军护持？当年南宫真渡劫虽然不在宗门里头，却也是毗邻宗派驻地，自有广成宫门人在四面守护。
渡劫这等大事，多的是趁火打劫之辈。汨罗身为奉天府主，仇人一定不会少了。
宁小闲眨了眨眼。她最近殚精竭虑，********扑在如何救援长天之事上了，对于汨罗的天劫却从未细想。此时听他二人对话，才后知后觉想起汨罗渡劫，危险可不止来自天上，不由得微感愧疚，思来想去终于出口：“可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她再不表示表示，好像也说不过去？
她这话才说出来，耳边就听到宁羽气急的传音：“姐姐，他对你不怀好意！”他这姐姐果然又心软了，一脚踩进狐妖的圈套里！自己的烦心事还不够多么，还要再记挂别人的？
汨罗红眸一亮，欣喜道：“你肯助我？”
他原本长眉微蹙，这样展颜一笑，恰如百花齐绽，竟是美艳不可方物。莫说宁小闲了，就是宁羽都觉得胸口一窒，暗道这简直是个男女通杀的货。
宁小闲绷着脸道：“隐流在南赡部洲中部的生意，还要你帮着打理，你最好不要死。”
隐流从广成宫身上剜下来可观的财富，有一大笔是需要交给奉天府代管，才能持续经营下去的，汨罗若是万劫不复，这生意自然是黄了。从公事的角度来考虑，在一定程度上隐流和奉天府现在也算同气连枝，一荣俱荣，她出手帮一帮生意伙伴，那也是理所应当。
当然她也很不想承认，自己内心深处并不希望汨罗死去。这样惊才绝艳的大妖若是殒落了，世界都会变得寂寞。
汨罗定定地看着她，直到看得她极不自在，狠狠地瞪回来了，面上的笑容才蓦地变得飞扬洒脱：“你有这份心意，我便知足了。天劫乃我辈平生大劫，岂能劳动到你？你在中京，等我好消息便是。”
这个时候，他仍上的颓色早就一扫而空，又变回了那个自信睥睨，潇洒不羁的绝世大妖！
就连宁小闲也忍不住要被这样的笑容感染，相信天劫也奈何不了他了，一时忽略了他最后一句话听起来似有些不妥之处。
如此饭毕，双方都站了起来。宁小闲知道，这一别之后，他就要冒天大风险，去尝试跨越自古以来横亘在无数修仙者面前的那一道天堑。
要么粉身碎骨，要么功成名就，再无第三条路可走。
所以她由衷地说了句：“保重罢，中京再见。”
闲来居的过道狭窄幽长，仅容两人并肩而行。这也是经过了周全的考虑，毕竟走在这样又长又窄的路上，人和人之间的距离就一定会变小，无论从身体接触还是心理暗示来说，无形中都会变得更加亲密。
四人默默行走，直到快要走出这条小道，汨罗突然开口道：“你还记得我说过的，心愿完满，成功渡劫的机率更大么？”
他的心愿是什么，她再明白不过，当下直白地回绝：“很抱歉，你那心愿是完不成了。”
汨罗也不气馁，反而笑道：“心愿现在完不成，可留个念想却也是好的。”
他话里有话，宁小闲顿时警觉起来。他二人原本就走得近，现在汨罗突然低头，速度快得不及掩耳，竟是要在她粉颊上偷香一个！
她既有所准备，怎会让他得逞，螓首向后一仰，避开了他的红唇，左手顺势一记肘击送了出去，直取他胸腹。
肘部原本就是人身上最坚硬的部位，由她含怒而出，更是变作了凶器。寻常人被她击中，必定是胸骨尽碎、五脏爆裂，当场喷血而死的下场。
不过这记肘击落了个空，同时脑后秀发被人轻轻一碰。待她再要出击，汨罗身躯轻晃，已经从巷口翩然而出，立在晶莹剔透的冰瀑旁边，向她扬了扬手。
他白皙如玉的手中，握着一枚红艳艳的物事。红白相映，分外鲜明。
宁小闲下意识地一抚脑后，果然原本定在乌云髻上的赤血珊瑚发簪少了一只。这珊瑚发簪是用南海的赤血珊瑚雕成，两只为一套。这种罕见的珊瑚每过百年才生长十寸，戴在身上可祛病辟邪。
这两支被雕成了相顾而望的金鱼儿形状，原本该是通体彤红，没有一丝杂色的，可偏偏一双鱼眼在阳光下能够反射出淡淡的金色，和长天的眸色如出一辙。
第1448章 挥别（求月票）
她素来不太张扬，这是她身上惟一彰显华贵之物，也是她最喜欢的一套发饰，却不想被汨罗抬手顺走了一只。
她气得一伸手，面凝寒霜：“还给我！堂堂奉天府主，怎地宵小行径！”
汨罗把手一握，再张开来时，掌中已经空空如也，簪子不知被收到哪里：“你这簪子颜色，我喜欢得紧，既然我不能满愿，那么你便将这簪子留给我作个念想吧。有它为伴，说不定我渡过天劫的机率，当真大增了呢。”
长笑声中，他已唤出了法器，身形轻晃，飞过天边去了。
他二人动手太快，兔起落间已分出了当下的局面，宁羽和阿离都没有插手的机会。此刻望着即将消失在天边的那一缕红光，宁羽面露忧色道：“姐姐，不可为这人心动。”
宁小闲揉了揉眉心，很是烦恼：“我知。”每一次和汨罗打交道，都是十足伤神，不输于打完一场大战。
神魔狱当中，穷奇呆在阴九幽的牢门前收看了外界的全程直播，分外伤感：“这狐狸得寸进尺，把女主人最喜欢的那套金鱼珊瑚簪摸走了一只，还说要在天劫来临时留个念想，这可如何是好？”
阴九幽闭目瞑想，仿若未闻。
“喂，我说的是女主人头上的发簪，你听到没有啊！”穷奇绕着他蹦了两圈，很不客气道，“他碰了女主人！”
最后几个字刚说完，阴九幽眉心一皱，冰冷的光终于自紫眸中射向穷奇，将它照得通体生寒：“不就是碰了两根头发？再胡说八道，我日后定将你熔作废铁！”
穷奇打了个寒颤，炉脚在地上敲出了当啷两声响，不过看看他身上缠着的缚龙索，随即反应过来这妖人又在放大话，顿时壮了胆气：“轻｜薄，那叫轻｜薄！他今日能轻｜薄女主人，他日说不定就登堂……”
阴九幽突然瞪圆了凤眼，怒叱一声：“住口！”
他被缚在牢中，然而这一声怒啸却是声震神魔狱，连栏杆都被震得嗡嗡不停，他身上的缚龙索更是嘎吱作响，像是下一秒就要被挣脱一样。
现在女主人不在狱中，穷奇害怕了，倒退两步，随后一溜烟儿跑了。
奇怪，它怎么觉得阴九幽这一记咆哮，很有神君大人的风范呢？错觉，一定是错觉。
呜……它再去炼两炉丹药好啦。
……
这一天傍晚，大军启程。只不过这一次，奉天府和隐流分道扬镳，各奔东西去也。
两支钢甲洪流默默分开。
汨罗午后摆宴给自己饯行之后，便没有再来道别。宁小闲坐在自己的大车里翻阅文书的时候，不免会想到，中午汨罗到底为什么要邀请她同宴。他每一次行动都是经过了精心策划，不会无的放矢。可闲来居这顿饭，却就是简单的一顿饭罢了，他没再提任何要求，也没再开任何条件、与她做任何交易，除了最后抢走了那枚簪子以外。
不过那也就是枚发簪罢了。汨罗虽然出手轻薄，但也料定了她不会真的计较。双方都是家大业大的人，她真缺那么一枚发簪么？
是因为天劫将至，所以和她做最后一次道别么？毕竟天威难测，他的准备即使再周全，也有身死道消的概率。并且从历年来修仙者过天劫的例子来看，那概率还真不低。
她正想得烦躁，耳中却听到一缕笛音袅袅，自夕阳落下的方向传了过来。
其声切，其声情，其声茂，其声扬。
这曲调她已经很熟悉了，正是前几天才听过的那一曲《凤求凰》。
可是在缠|绵欢快之中，又带出了几丝艾怨，几缕情殇，细细切切，如泣如诉。
是不是从此永别，再无相见之期？
曲终，人也散。
呆在她车厢中玩耍的阿离屏息听着，眼中不知何时浮起了盈盈珠泪，这时终于顺着面颊滑落。宁小闲看了她一眼，微笑道：“阿离也听懂这笛声了？”
阿离嘟了嘟嘴，摇头道：“听不懂，只觉得很难过，像是我和宁羽分离，从此再也不见。”
宁小闲伸手抚了抚她的秀发，感叹道：“阿离长大了。”她伸手取过了下一卷文书，手中红笔勾勾画画不停，“弱萍，将这壶茶倒了，沏过新的来。”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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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时间就过得飞快。
隐流北上的过程中，见到了四座城镇被掠夺。不过那不是隐流的地盘，她也无能为力，只得驱动大军继续前行。
这一路走来，处处烽火硝烟，处处都能望见刀光剑影。显然整个南赡部洲中部的局势都如一锅滚水，动荡不休。不过宁小闲知道，乱后必治，这是南赡部洲中部一次本土与外来势力的大洗牌。等到新的秩序自混乱中诞生，呃，用更直白一点的话来说，那就是用拳头分出了谁是老大、谁是老二乃至老五、老十之后，大陆中部的局面才会渐渐稳定下来。
北上的过程中，隐流也有两次出手，把胆敢到自己新接地盘上撒野的宗派，无论是北境还是本地仙宗，都狠狠教训了一遍，其手段格外凶残。修仙界的消息总是传得很快，因此等隐流进入中州，并且离中京只有数百里地的时候，这附近多数北境仙宗都已经知道隐流不好惹，撞上了就是个死的下场。
所以，再后来她从各地管事那里接到的消息里，关于领地受到了威胁的报告明显减少了。
她和宁羽、阿离已经有五六年未见，这一番重聚是皆大欢喜。宁羽是被她从南方调过来的，帮助她处理战后领地事宜，以便她能分出更多心神，处理神魔狱里那个天大的麻烦。
这几天来，除了和宁羽筹划隐流在大陆中部的扎根和发展，她也找到大萨满仔细询问。这人对阴九幽的研究不下于长天，又是知识渊博的长者，向他多多讨教，不会有坏处的。
都伏末经过充足魂力的滋养，状态可比先前要好得多了，连凝出来的身影都清晰起来。
第1449章 再临中京
现在，他也能脱离寒噬鱼搬入了养魂木居住。
在听到宁小闲的请教时，他忍不住皱眉：“你们还未想好入侵巴蛇识海之后，如何躲开阴九幽的追杀？”
宁小闲和涂尽对望一眼，苦笑道：“想了好几个法子，都不甚满意。你老人家可有良策？”在阴九幽眼皮子底下入侵识海，如果没有万全的准备，那真是老寿星上吊，肉包子打狗。
她想救长天的心思再渴迫，也绝不愿将自己也一起搭进去。
都伏末愣了半天，才嗤笑一声：“我还道你们已经有了好计，原来……”这两个小家伙好大的胆子，莫不是不知道神境的可怕？
宁小闲指着涂尽，嘿嘿道：“他曾是阴九幽分身，不过获得的资料都是一万多年前了，作不得准数。相比之下，大萨满对阴九幽的了解，应该更胜于我等。”最了解自己的，往往是敌人。从都伏末的角度，或许有更好的办法也未可知？
都伏末一时作声不得。若说他之前同意宁小闲开出来的交易还有些被迫上梁山的味道，待得在神魔狱中见到阴九幽之后，那深埋在胸中的恨意顿时澎湃汹涌，再也无法遏止！现在再让他半途而废，那是说什么也不肯了，不过……
他沉吟了好半晌，这才摇头道：“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潜进去，那是不可能了，就在阴九幽眼皮子底下，他可巴不得把你笑纳了。”
宁小闲也道：“我和涂尽最初商量，也是想到了这一点，才举棋不定。”在识海中被阴九幽逮住，那后果是连想都不敢去想。所以这次行动只许成功，不容失败，必须做到万无一失才成。
这本身就与事实相悖，也是她入侵巴蛇识海的计划迟迟不能启动的原因。
都伏末看了她一眼，冷笑道：“要想不栽在阴九幽手里，你的魂力得比他更强。”
她直接道：“不可能。不独是我，恐怕当世无人及他。”若是她的魂力比阴九幽更强，还玩什么找长天的游戏啊？直接将这妖人从巴蛇真身中驱出来不就完事了？“下一条路子可有？”
都伏末眼珠子咕噜噜直转，过了好半天才道：“你入侵巴蛇识海，只为和撼天神君的神魂对话？”
“是。他必有办法。”她的回答清晰无误。她不是不想顺手给阴九幽两肋插刀，而是办不到。
她的思路也无错误，一切救援都要先从接触被害人开始。“既然不想硬碰硬，正面和阴九幽对决，那么——”都伏末边思索边道，“只要让他在识海里，捉你不着就成？”
“捉迷藏么？”宁小闲皱起眉头，“识海那么一览无余的地方，我能躲得过他的搜捕？”
都伏末竖起一指来回摇动：“普通人和低阶修仙者、蛮人的识海才是那般。渡劫成功之后，仙人的识海就有变化渐生。待得修为进入了神境，那已是天壤之别。再说那毕竟是巴蛇的识海，阴九幽也未完全掌握它，自然对你的搜捕也要依从于识海本身的规则。”
“我该如何作来？”她虚心求教，姿势放得不能再低。
都伏末这下终于挠了挠头：“这个，这个，暂时呢，无从作起。”见着她脸上不以为然的神色，顿时不悦道，“你当这是下海游泳那般简单么？你要是折在里面，老夫这条性命算是白搭进去，怎样也得从长计议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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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走三日，隐流终于在午时抵达了中京。
这天下繁华之都，哪怕在乱世之中，兵荒马乱都没能削减下它半分喧嚣。城墙还是那么宏伟，建筑还是那么精细严整、街道依旧是那么中正平直，城中的人潮依旧川流不息，如同永不停歇的浩荡江水。
凡间的红尘滚滚、物｜欲横流，和修仙界的清高庄肃，在这里得到了和谐并且完美的统一，凡人和平素高高在上的修仙者，距离近得不可思议。甚至在中京，只要足够有钱、有灵石，哪怕是凡人都可以让修仙者为自己服务，这是在全大陆其他地区很难看到的奇景。
中京地界虽大，却不欢迎任何军队进入。隐流这一次带来了三万人，和她上次携带的数百护卫有本质区别，大军自然不被允许带入，只能安顿在中京郊外宁远堂的牧庄上，宁小闲自己带了包括涂尽、宁远在内的一百余人入京。这也是入京的各大势力安置自己人手的普遍方法，随着天上居发卖会的临近，京郊的各大庄园十有七、八已经爆满。由此可见，这个闻名大陆的商会近几年虽然低靡不振，但影响力依旧不可小觑。
再度踏上中京熟悉的主街青云路，看到这里烈火烹油一般的繁华热闹，宁小闲都不由得感叹物是人非。上一次她抵达中京，隐流才刚刚出世，放在这天下城市的中心实在不值一提。并且这里还是她竞拍南明离火剑，最后殒命之所，也是长天重见天日的地方，无论是谁有过这样的经历，故地重游都能生出许多感慨来。
只这么几年功夫，隐流就强盛若此。哪怕从前有过那般不愉快，此时的中京也只能敞开大门，欢迎隐流和宁小闲的到来。这就是强大力量带来的特权。
上一回她来中京，隐流在中州还未站稳脚跟，所以只能临时租下客栈的几间上房，如今自不可能旧事再重演。
宁羽在中京着重经营了将近四年时间，在隐流的名号响彻大陆的同时，他也让商会在这里深扎根、广开叶。如今宁远堂的总堂就设在中京内城，青云路的首端，占据了二十七个铺面，里面的货品琳琅满目。要知道，这里的地价可以比照bei京海淀区，寸土寸金，在这里铺面的大小，直接标识出幕后老板的身价和财力，比挂上什么金字招牌都有用，所以这种铺面展示和显摆的意味居多，其实并不真是用来卖东西的……
第1450章 得愿山庄
不过宁小闲对里面经营的东西了如指掌，也只在这里逛了一圈，就去宁远堂给她准备的居所安置下来。这是位于中京内城的仙宗驻点区当中，位置靠外的一栋庄园，风水极佳，又有天然的溪泉自园中流过，在内城甚是难得。
说来宁羽给她备好的，原本是别处，而这座大园原本属于另一个仙宗所有。恰逢北境仙宗南掠，这家仙宗急着攒备军饷御敌，遂将这座庄园卖给了宁远堂换灵石。得知宁远堂的大东家亲临，这几天园子里的下人们忙了个人仰马翻。
宁羽将她领到这座庄园时，只见门廊蹲着七尺高的大石狮子，两边的巨柱都有四人合抱粗细，一大两小的三扇兽首大门里，只有东西两个角门来了，正中央的大门却是紧紧闭住。
门上一只黑色巨匾，看起来漆面都未干透，却是空白的。
宁羽笑着对她道：“这宅子几天前才入手，原先的名字弃了不用，等姐姐来重新题个名吧。”
这本是中州惯例，富豪们新买来的庭园，除非名气极大，历史悠久，否则都喜欢重换个自己喜欢的名字。
有钱嘛，爱怎么任性都可以。
宁小闲也不推辞，想了想道：“就叫‘得愿山庄’吧。”得愿即得偿所愿之意，虽然平铺直叙了些，没有含蓄之美，可是她接下来要做的事，不仅需要周密的布置，还要十足的运气才成。就籍着这名字，讨个好彩头吧。
宁羽挥了挥手，就有专人上前取了牌匾，描上烫金大字去也。然后正中央近五丈高的朱漆大门吱呀一声，往两边缓缓洞开，众人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一座巨型琉璃影壁，高一丈许，长六丈有余，饰以赤金、砗磲、宝珠、玛瑙，上面精雕细镂，刻绘的长篇人物、山水通绘，仔细去看，居然是巴蛇出战隐仙峰的故事。
宁小闲看到这幅画卷中巴蛇本尊栩栩如生的身影，睹物思人，却不由得鼻中一酸，眼眶差点儿红了。
绕过这道宏伟影壁，才露出来后面的康庄大道。得愿山庄和其他许多富豪的宅院一样，也是安置了阵法来调节园内气候的，所以此刻山庄高墙外是小雪微晴，呵气成冰，山庄里头却到处是花团锦簇、草木扶疏，一派春和景明。
再往下走，园中的厅殿楼阁掩在绿树琼花当中，既有峥嵘轩峻，也有细致婉约；园景以四季划分，春之海棠、夏之粉荷、秋之金英（菊｜花）、冬之雪莲，都为各自园景的主人。四季园以精细阵法调节温度，真正做到了“花须连夜放，莫待晓风吹”这样号令百花斗雪开的景致来。
她贵为隐流之主，这园中留给她的自是最好的一座殿群，首殿称霜云殿，其中种种奢贵华丽，无须多言。
这般人马进驻，一直到了傍晚才安顿下来。
如此到了掌灯时分，就有专人送了烫金的帖子过来，落款赫然是“天上居”，内容却是请她第二天到漱月台，参加天上居的大宴。她抵达中京的时间略晚，各方首脑人物都已经到了，正赶上开宴。
每一届天上居的巨型发卖会举办之前，主事方都会举办这样的庭席来宴请各方巨头。上一回她来中京参加白玉京发卖会的时候，隐流还入世不深，她也未够资格受到这样的邀请，如今事易时移，隐流也是当世举足轻重的势力，而她又贵为天上居的客席长老，于公于私自然都是要欣然赴约的了。
不过与之同时送来的，还有另一封情报，她看完之后，面色就沉了下去。
这段情报显示的是，隐流同时监控的十几个时空裂隙，突然同时再次打开！
这一次，情形却有了变化。
先前的时空裂隙，从对面钻过来的只有低等的异界生物，比如攻击力低下的穴居人“呼敏特鲁”和轸蚯这样的生物。但是这一回，从天外世界钻过来的生物，模样更加古怪，攻击性也更强了。如果说先前的穴居人只有相当于最低等的聚气期妖怪的战力，那么现在钻过来的生物，与妖族的化形期、人族的筑基实力相当，已是凌驾于凡人之上了。
所幸隐流管控的这十几处裂隙外都有专人把守，出来一只即抓住一只，没有骚扰到附近的人类。可是南赡部洲上，这样的裂隙也不知道有多少，偏偏本大陆上的奇物异种也多，天外世界的怪物就算跑出来残害人类，后者大概也不知道那是来自异世的物种，所以隐流接获的怪物伤人报告当中，也不知有多少起是天外世界入侵的物种所为。
看到这里，宁小闲就揉了揉太阳穴，知道事情有些不妙：
时空裂隙正在扩大。
随着它的扩张，能从裂隙当中通行的生物，明显等阶会越来越高。今天能钻出来一个化形期的怪物，若是这裂隙继续扩大下去，会不会有朝一日连尸陀舍这样的一界巨霸都能通过？
那个时候，南赡部洲还有宁日？
不过宁小闲也知道，现在考虑这事为时过早。时空裂隙是很早之前就已存在了的，按照目前的扩张速度，要达到耸人听闻的地步至少还要好长一段时间。再说这也不是她一个人、也不是隐流一家的事，天塌下来一般都先压死高个儿的，她这么娇小玲珑，这关系了全天下的祸事，不该先找上她才对。
她还是集中精力，先将眼下的麻烦一个个解决的好。
新到一地的小狐狸毛球畏生，被弱萍抱进寝殿之后，两下挣脱了冲到宁小闲脚边，拿脑袋蹭着她的脚背，希望从女主人这里寻求安全感。被好吃好喝养了这些日子，它从一开始的蹒跚学步发展到现在能够一路小跑，身形胀大了一圈，白毛也越发蓬松浓密了，摸着手感极是顺滑柔软。
宁小闲将这个毛茸茸的小东西提起来放到书案上，顺手抚了两下，心中却越发烦躁。
第1451章 大萨满献策（求月票推荐票）
此时突觉怀中养魂木有些异样，她心中一动，抬腿走了出去，寻了一处偏殿，将旁人都赶开了。
众人也知道最近女主人情绪不佳，谁也不想触她的霉头。
她随手布下结界，这才将养魂木取出，而后都伏末的灵识在空中缓缓现形。
这几天来，他得了充沛魂力的滋养，状况是越来越好了。不过他也知道，这是宁小闲有求于他，才将他好生供养起来，若是他再提不出过人的见解来，恐怕这女子就要翻脸不认人。都伏末活的年头久了，早已知道人不怕被利用，只怕没有被用的价值，他若不是脑子里还有些干货，这大萨满的名号还比不上一条咸鱼来得有用。
宁小闲也问得非常干脆：“可有良策？”
都伏末点了点头，接着又摇了摇头：“单凭你们自己，当然是无可奈何的了。咳，有道是一力降十会，你当阴九幽这几万年来的魂道是修的假神通吗，能让你一个没渡劫的小丫头偷偷潜进他眼皮子底下还抓不着？”
她顿时听懂了他的弦外之音：“有外物可以借力？”
“或许，嗯，或许有一样罢。”果不其然见她神情一下子变得雀跃，都伏末赶紧给她当头浇了盆冷水下来，“不过间隔的时日太久，这东西如今在不在，或者在哪里，还真不好说。”
有希望，就有努力的方向，总比坐困愁城要强。这真是自长天入狱以来。她见着的第一抹亮光。她毫不掩饰心中的急迫：“名字？”
“不急。”都伏末摆了摆手，“这东西的用途偏门得很，我也不确定它能助你潜入。这两****反复考虑。若要令你在巴蛇识海中成功逃过阴九幽的追击，只有两条路可走。”
“说。”
“第一种办法就是先行悄悄潜进去，在他还未察觉到你的存在时，藉着这点儿短暂领先的优势，与巴蛇先行接触。”
宁小闲立即摇头道：“这不可能。我要入侵的是巴蛇识海，又不是大陆上随便哪个禁地，阴九幽怎会不知？第二种办法说来听听。”
都伏末语速放得很慢。显然自己也在思索：“第二个办法，就是打个时间差，在阴九幽抓住你之前。先找到巴蛇，与他对话，然后离开。”
宁小闲没好气道：“这和第一个办法听起来有何不同？”
都伏末正色道：“自是全然不同。第二种方法是在阴九幽眼皮子底下进行的，即是他明明知道你已经潜入巴蛇识海。也无法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将你逮住。”
他说得深奥。得令赶来的涂尽听得微微动容，宁小闲却似懂非懂：“也就是说，我的神魂在巴蛇识海中的活动速度，要比阴九幽更快，快得让他明知道我已经潜入，却也无法抓到我？”
“对了！”都伏末一拍巴掌，赞道，“孺子可教也。”
她更囧了：“请问。我要如何办到？”
都伏末不加思索：“你办不到。只有魂力超过了阴九幽之人，才能完成这项壮举。”
幸好宁小闲此刻已经有些明白他的脑回路了。并没有暴走，只是归纳道：“你的意思是，只有魂力比阴九幽更强大的家伙，才能快速入侵巴蛇识海而不被他抓住？”
“对。”
“可是魂力强大若此的家伙，又根本不需要玩这种捉迷藏的游戏就可以将阴九幽驱逐出去。”她总结道，“这分明就是个死循环嘛。也就是说，像我和涂尽这样的魂魄强度，是无法入侵巴蛇识海的了？”
“通常而言，就是这样，正所谓人力有穷时，你心气再高、志愿再远，也总归有无能为力之时。”都伏末道，“不过我这几天回溯了平生见闻，倒是从记忆里寻出一样东西来，或许能助你解了这个难题，嗯，当真只是或许。并且这玩意儿恐怕如今的下落已经成谜，并且使用起来有极大危险。”
但凡有一线希望，她都要牢牢抓住的。宁小闲毫不犹豫道：“是什么？”
“乾坤壶。”
这是什么法器？名称她是头一回听到呢。她望了涂尽一眼，见他也是一脸茫然，才道：“用途呢？”
“这壶子的名称听起来很伟岸，可是真实用途很偏门，乃是用来测试新生物种的脑力和魂力。”
宁小闲知道自己定然是一脸懵逼样儿，好在都伏末知道他俩一定听不懂，所以接着往下解释道：“你们都知道，识海里的时间流速，与现实里是完全不同的罢？”
她点了点头。如果没有梦中城的遭遇，这个理论恐怕就不好理解了。不过在梦中德水城一游，她知道梦中世界的时间与现实是完全不对等的，凡人可能在梦中城过完了一生，现实里不过只有一夜，此谓黄粱一梦。上次在德水城与风闻伯、阴九幽分身周旋，中间几番波折，跌宕起伏，现实里不过是走完了几个时辰而已，旁人不易察觉，而那也是阴九幽分身敢在长天眼皮子底下动她的原因。
以这样的体验去理解识海里的时间概念，就比较直观了。她还记得争夺惊风雨神笔的时候，阴九幽的另一个分身端木彦就侵入她的识海，打算将她的神魂直接扼杀，最后是被烙在识海深处的不明印记给消灭干净。两人在识海里的僵持，在她个人感受而言至少有小半炷香的功夫了，可是现实里只不过短短的一次呼吸时间，胜负就已经分出。
都伏末也举例道：“一弹指是六十刹那，每一刹那能滋生出多少念头？恐怕谁也没细数过，可是每个念头由触发到发展、成熟、完善，可能你已经觉得自己思索了足够长的时间，现实里却不过是刹那功夫。”
这也不难理解。这就像作家构思文章，也许在瞬间就能将一个故事勾划出大纲来，有始有终，有起有落；又比如老练的驾驶员只需要零点几秒的时间就能完成对前方路况的判断，决定是紧急踩下刹车或者打方向盘避让，从而避免交通事故的发生。(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