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危机
王仁智一脚为他包裹伤口的郎中踹开,“没用的东西,这是要废了老子的腿。”
郎中脸色苍白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要敷了药,很快就会好转。”
王仁智冷笑道:“昨日骑马回来的时候你就这样说,现在却比昨日更加严重。”
伤口愈来愈肿胀,让他觉得愈来愈疼痛,好像有什么东西磨着他的骨和肉,让他鲜血淋漓。
“父亲,”王其振快步进了门,“闵大人……闵大人让衙门里的人来,说是要在府衙见父亲。”
在府衙见他,就是要撇清私人关系,公事公办的意思。
他都能想到那闵怀会说些什么。
王仁智看向王其振,“你将与庆王有关联的名单拿来,将那些尸体一个个地对过去,我就不信,真的什么也查不出来?”
与庆王有关的人,这些年抓的抓,杀的杀,没下落的几个人早就在王其振的脑子里,他早就将父亲带回来的尸体认了一遍,没有什么发现。
王其振安慰父亲,“不是还有个逃走的吗?如果能抓住活口定然能审问出什么。”
王仁智在儿子搀扶下哆哆嗦嗦站起身,豆大的汗珠从脑门儿上淌下来。
疼,真不是一般的疼啊。
皮肉多少年裹在细锻里,都嫩的能掐出水来,突然受这样的罪,如果真抓不住那叛贼,他岂不是成了人前的笑话。
管事进门禀告,“老太爷,老爷,姑爷那边来信了。”
王仁智有些疑惑,“是文顕?”
管事颌首。
王仁智重新坐下来,连忙打开信来看,信上的内容让他睁大了眼睛,“文顕不是在杭州吗?这边的事情他怎么知晓?”
王其振对这个姐夫充满了崇拜之情,姐夫从前在他印象里也只是聪明而已,自从喜好玄学之后,就像是脱胎换骨变了个人似的。他说出去求取功名,到杭州转了一圈真就求了同提举一职,他说镇江恐怕会有战乱,要提前将家资转去杭州,还让父亲投到闵大人麾下,句句都应验了。
姐夫临走之前告诉父亲常州有叛军,他还半信半疑,结果父亲真的遇到了叛军。他怀疑玄学是借口,姐夫用玄学结交了达官显贵才是真的。
就像那个徐松元,现在是吏部尚书,深得皇上信任,假以时日定是要进中书省的,只要牢牢握住徐松元,就不怕没有前程,所以每年他们都托女婿给徐家送去财物,就是要将徐松元这尊大神好好的供起来。
王其振接过父亲递过的信函,看到上面的内容大吃一惊,“姐夫怎么知道伤父亲的人逃去了顾家?这消息……可准吗?”
王仁智道:“我早就觉得文顕身边应该有个极厉害的幕僚先生,虽然文顕远在杭州,那位先生却能在镇江为他筹谋。”
王其振脸上泛起笑容,“真是天助我也,看那顾老太太还向我问罪,这下我让她来跪着求我。”
*****
明明一切都安排妥当,琅华还是放心不下。
萧妈妈和萧邑都应该是办事妥当的人,这件事又没有多少人知晓,应该不会泄露出去。阿莫将她换下来的衣服拿去清洗,她换了衣服躺在床上。
朦胧中,仿佛听到陆瑛叫她的名字,她刚转过身,一块冰凉的物件儿就落在她胸口,她吓了一跳清醒了些。
她听到陆瑛跟她说,“刚得的羊脂白玉,你一块我一块。”
那时候广惠司做《医典》,除了收录大齐国内所有的医书、经方,还要通译邻国的医书,于是皇上命翰林院辅助通译,陆瑛当时正在翰林院任职,找来了许多回医人帮忙,医书中虽然大多用的是波斯语,但是有许多口语和俗语,波斯语又不同于汉语的语言规则,翰林们也是焦头烂额。
陆瑛请回医来给她诊病,她那时待的无聊就与回医多说了几句话,那些波斯语的发音就像梵音一样引发了她的兴趣,所以她就在陆瑛带着回医译文的时候站在书房外偷听,一来二去学了不少,陆瑛夸她如果是个男子可去做通事。
她笑称,自己不过是个瞎子而已。
但是瞎子也有许多能做的事。
陆瑛找人正式教了她波斯语、西夏语,跟她说一些政事,分析朝局,有时候还会请教她那些语言翻译出来的意思,她那时觉得自己也算是陆瑛的内助。
现在睁开了眼睛才发现,一切比她前世知晓的还要复杂,即便已经经历了一世也未必能保证每次的决定都是对的。
所以她要不要去找陆瑛商量呢?
刚有这样的想法,琅华又立即将自己否决了,事关顾氏一族,非同小可,她不能因为前世和陆瑛的关系,就是相信现在的陆瑛。
毕竟王仁智是陆瑛的舅舅,顾家这次完全站在下风。
琅华想到这里,脖颈上已经汪了一窝的汗。
外面传来铃铛清脆的撞击声。
琅华立即坐起来。
见到琅华起身,萧妈妈忙上前道:“小姐醒来了,正好太太那边刚遣人过来说,太太病了……让您别过去。”
母亲病了,她怎么能不去。
琅华立即坐起身,吩咐萧妈妈,“快,给我穿衣服,我要去看看母亲。”
琅华带着萧妈妈快步走进顾大太太的院子,院子里传来嘈杂的声音,萧妈妈上前推门,琅华立即提起裙子跑了进去,刚走了两步,不知从哪里来的水“哗”地一下泼了过来,萧妈妈上前将琅华护在怀里,却还是让琅华湿了半边衣裙。
母亲身边的大丫鬟采回顿时张大了嘴,她慌忙上前,“大小姐,奴婢没有瞧见,都是奴婢的错,奴婢该死……”
琅华看着湿润的衣裙,上面有星星点点烧成黑色的灰烬,“这是什么水?”
采回已经吓的哽咽起来,“是……是……道士做法事用的符水。”
母亲病重时的确用过许许多多奇怪的方法来除疾。
琅华看向面无血色的采回,“怎么会请道士过来。”
采回低下了头,“卢妈妈出了事,我们就将卢妈妈从前管着的箱笼都清理了一遍,在箱子底发现了贴符纸的木偶人,太太看了之后,动了气病得更重了,家里出了这样的东西必然是晦气,太太就让我们请安阳宫的道长来做法事,所以特意告诉萧妈妈不让小姐过来。”
采回说着用帕子不停地去擦琅华身上的水珠,阿莫过来帮忙,“姐姐不用擦了,我已经让阿琼去取干净衣裙来给小姐换。”
琅华急着去看顾太太,“母亲在里面吗?”
采回点点头,“不过道长说,凡是进去都要用拂尘扫一扫,小姐……还是等等再去吧!”
屋子里隐隐约约传来母亲的哭声,这时候母亲最需要安慰吧!
再说,她也不是什么鬼祟,怕什么拂尘扫,想到这里她提起裙子跨进屋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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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配合
屋子里,顾大太太看起来异常憔悴,看到她勉强扯出笑容,“琅华,你怎么来了,”说着问萧妈妈,“大小姐吃药了没有?饭用了多少?”
萧妈妈忙道:“药已经吃了,用了一大碗饭,三碟小菜,一碗莲子羹。”
萧妈妈不说,琅华还没意识到这几天自己胃口这样好。
可能是跑来跑去的缘故,恨不得将前世没有跑的路都跑一遍。
顾大太太起身要去抱琅华,琅华自己爬上了炕,与顾大太太坐的稍远一些。
顾大太太忙向琅华招手,“过来,坐到母亲身边。”
琅华摇摇头,“母亲身子不舒服,我的痘疮还没有完全好,免得将病气过给母亲。”
顾大太太听得这话眼圈更红了,“我这个做母亲的真是没用,竟然还要孩子来护着我,我……我还不如死了干净……免得拖累你们,要不是我,那卢妈妈……”
眼泪从顾大太太眼睛中涌出来。
顾老太太常说,顾大太太是个喜欢悲秋的人,刚和顾大老爷成亲的时候就是这样,顾老太太还以为随着年纪大了,顾大太太会有些长进,谁知道就像是时间没有从她身上过一样,没有半点的变化。
琅华也害怕母亲仍旧会走上前世那条路,“母亲不用难过,没有卢妈妈也会有别人,只要王家想方设法总能找到机会。”
“我只是没想到,”顾大太太抽噎着,“我待她不薄。”
不是说待谁好,谁就可以一辈子对你不离不弃。
她也是过了一生才知道,人的感情和利益根本就是两回事。
琅华正想着,顾大太太忽然道:“你还记不记得你小时候掉进池塘,还是卢妈妈将你救上来。”
掉进池塘?琅华有些记不清楚了,仿佛是有那么一次。
顾大太太道:“她那时也是拼了命才将你救上来,我怎么就没想到……”
琅华仔细思量,“母亲,我记得是姜妈妈先将我推上了岸,卢妈妈又将姜妈妈拉出了池塘。”
顾大太太听得一愣,仿佛这才明白过来,“这么说,那时候她就在骗我。”
琅华安慰顾大太太,“人心隔肚皮,母亲不要太在意。”母亲突然问起她小时候的事,如果不是重生之后,她努力地找回八岁时的感觉,不停地去想小时候所有的经历,她可能都想不起来这桩事的经过。
顾大太太半晌才稳住情绪,“你说,卢妈妈一家我们该怎么处置?王家又该怎么办?我们真的要跟王家闹到底?”
原来母亲忧虑的是这个。
琅华等到道士做法出去,才道:“母亲觉得呢?”
顾大太太将手帕扭成一团,“方才你三婶来了,跟我说了好阵子话,我也觉得……现在不该得罪王家……万一真的有叛军打进来,我们还要指望王大老爷帮忙。”
“你三婶的意思是,要么跟着陆家走,要么留下来请王家庇护,总不能将自己的路都堵死了。”
三婶昨天都没有去跟陆老太太说话,显然是想要置身事外。今天来劝说母亲,想必是要在陆家和王家面前立功。
“呦,这么快这法事就做好了?”外面传来三婶的声音。
帘子掀开,顾三太太走进来,看到琅华也在,脸上笑容更深了些,“琅华,你怎么在这里?陆家送来许多礼物给你,你快去看看。”
琅华摇摇头,“我陪母亲坐一会儿。”
顾三太太的目光更深了些,笑盈盈地坐在椅子上,“我看陆家到底还是喜欢琅华的,陆瑛虽是庶子总是长男,琅华将来嫁过去不会吃亏的。”
顾大太太不禁皱起眉头,“弟妹当着孩子面,不要说这些。”
顾三太太抿嘴笑,“每次陆瑛来,琅华不是跟她玩到一处,有些话还避讳它做什么,”说着看向琅华,“是不是琅华?你喜不喜欢陆瑛哥哥?”
琅华没有迟疑,“喜欢。”
她是喜欢陆瑛,没什么不能说的。
陆瑛已经与她说了那么多话,她也不想要就这样毁掉这婚约,该做的努力她还是要做。
只有让祖母知道她尚喜欢陆瑛的心意,祖母才不会放弃陆瑛。
再说,这几****也明白了一个道理,喜欢什么就去做什么,不用委委屈屈,不用压抑情感,日子要过就过的畅快淋漓。
她是没什么可怕的。
因为至少有上辈子几十年做筹码,她比谁都要实力雄厚。
顾三太太“噗嗤”一笑,真是小孩子,什么话都敢说,说出来也不见羞臊,反而是十分坦然,倒让她打趣儿的话说不出口。
顾三太太抿了口茶,“所以说,琅华早晚要嫁去陆家,两家难免成为姻亲,不好扯破了脸皮。”
只要能拿下顾大太太和顾琅华,老太太心疼孙女,也怕将来去陆家吃苦,自然也就会妥协,顾三太太觉得她这步棋走得十分精妙。
“为什么?”
看着一本正经问她的顾琅华,顾三太太愣了一下,到底是不懂事的孩子,“琅华,这里面的道理你还不懂,不知道将来会面临什么样的处境。”
顾琅华道:“对就是对,错就是错,这是两回事。”
顾三太太试图劝说琅华,“傻孩子,这不是两回事,这是一回事。”
顾琅华摇了摇头,“只有陆家认了错,这婚约才能继续。”
顾三太太顿时涨红了脸,这孩子是个傻子不成?在老太太那里那些通透劲儿都去哪里了?只有孩子才会认为这世间有黑白之分,正邪之别,就连律法在达官显贵眼里也只是废纸一张罢了。
得罪了陆家和王家,顾家什么也不是,陆家怎么可能会低下头,不但要认错还要继续婚约,顾琅华真当自己是金枝玉叶,人人求娶了。
琅华不肯答应,顾大太太倒是被说动了,她整理了一下衣襟,看了一眼琅华,“这次不能让你胡来,你三婶说的对,现在还不是跟陆家、王家闹僵的时候。”
“母亲还是好好养病,外面的事您不要管。”
顾大太太却仿佛没有听到似的。
顾三太太也站起身,搀扶起顾大太太“我跟大嫂一起去。”
两个人刚要走出屋子,就听到身后的顾琅华道:“你们去也没用,祖母只听我说话。”
*****
事实证明,顾琅华的话没错。
任顾大太太和顾三太太苦口婆心,最终顾老太太和顾琅华说了两句话,就将陆家的礼物退了回去。
陆老太爷看到桌子上的礼品顿时摔了手中的茶壶,“有他们哭着求我们的那一天,”说着吩咐管家,“就跟王家说,顾家那边我们也用不上力,让他们自己去解决。”
陆老太爷忽然想起一件事,转头看向陆老太太,“跟你那姐姐说,她那孙女别妄想着嫁进我们陆家,我们陆家不要她这样的媳妇。”
陆瑛不禁想到提起陆家长辈时,顾琅华的表情,不是不将陆家长辈放在眼里,而是对陆家长辈不抱任何的希望。
看祖父的样子,只是知道利用陆二太太从顾家得利,根本不知道王家还有别的打算,这时候去退婚,那就是将战火引到自己身上,陆、顾两家姻亲闹翻就成了最大的整件事的关键,反而盖过了王家怂恿顾家下人害主。
如果顾老太太因此被气死,陆家就成了凶手。
陆瑛想了想,欲言又止,旁边的陆老太太看出陆瑛有话要说,吩咐下人退出去,才道:“瑛儿,你素来做事稳当,有什么想法你就说来听听。”
陆老太爷坐回椅子中,只听孙儿张开了嘴。
陆瑛道:“我觉得,顾家将礼物给我们退回来,反而是为我们着想。”
陆老太爷差点就桌上的花斛扔在陆瑛身上。
陆瑛看着暴怒的祖父,忽然觉得跟顾琅华说话真是一件轻松又欢乐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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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心机
陆瑛很快收回了自己的心思。
陆老太爷就像一个烧着的火球“噼里啪啦”响个不停,“你也不用替她说话,这门亲事本来就是顾及两家祖辈的情分才定下的,虽然顾老太爷不在了,我还在世,我活着一天就能解除婚约。”
“顾琅华那孩子,除了长相端正之外……从小没有父亲教养,也没听说顾老太太请女先生教她礼仪,将来长大了不过就是个农妇,等你将来去了杭州,自然有高门大户的女子等着你。”
如果在几天前,陆瑛或许对祖父的话不以为然,现在他却清清楚楚的知道祖父错了,顾老太太很好地教养了顾琅华这个嫡孙女。
如果顾琅华在这里,一定就会明白他接下来要说什么,用不着他再去解释。
陆瑛等到陆老太爷骂完话,怒气平息了一些才开口,“祖父,在外人看来,不管是顾家还是王家都是我们的姻亲,如今他们两个之间出了事,我们陆家应该不偏不倚,祖父送了礼物去了顾家,也劝说了顾老太太,试着调和顾、王两家的关系,顾老太太不肯答应,将礼物退了回来,祖父对王家也算是有了交待,接下来到底怎么样,就要看顾家和王家自己怎么处理了。”
“不论闹成什么样子,都跟陆家无关。”
“陆家何必去蹚这趟浑水。”
陆瑛抬起头,目光恳切,“等到事情有了结果,祖父想要帮谁在做决定也不晚,而且这样一来也维护了母亲的名声,免得让人认为母亲与娘家一起合谋去算计顾家。”
既保住了陆家的颜面,又能随时随地地做出反应,不是很好吗?为什么在一切尚未清楚之前就掺和进去。
陆老太太惊讶地看着孙子,她知道陆瑛性子稳重,可是心中却觉得陆瑛始终是个孩子,今天听到陆瑛说这样一番话,忽然觉得陆瑛是真的长大了。
陆瑛提出要留在镇江妥善安排那些不能远行的族中的老人,她认为那都是他孩子气的想法,心中已经打了主意,等到启程那日会压着陆瑛一起走,绝不能让他留下胡闹。
现在看来,陆瑛并不是一时冲动,而是有自己的一番见解。
陆老太太静静地思量,老太爷这些年因为陆家的发迹,有些得意忘形,看不起姐姐一家已久,但是在镇江偏偏最好的田地又都是顾家的,这是老太爷最不能容忍的事,老太爷不明白一个粗俗的、从不鼓励子弟读书入仕的家族,怎么配享受那些荣华富贵,所以但凡顾家送些贵重的礼物,老太爷都会嗤之以鼻,认为顾家是在向陆家炫耀,心中鼓着劲儿要将顾家的一切握在手里,否则当官要做什么?而这次是最好的机会。
可是既然王家坏了事,就要承担这个结果,不能再死撑下去。陆家和顾家的关系也是一样,不妨缓一缓等到镇江的事过了再说,如果战火过去之后顾家还好端端的,两家的婚事自然还有的说,如果顾家因此遭了秧,根本不用退婚,直接就作罢了。
陆老太太道:“老太爷,我觉得瑛儿说的有道理,这件事本与我们陆家无关,我姐姐又请了闵大人做主,闵大人可是宁王妃的母舅。”
陆老太爷愣了一下,立即冷笑,“宁王……不过就是个……”
陆瑛脸色立即道:“祖父,小心隔墙有耳。”
张太后生了四个儿子,皇帝身为长子,却是张太后最不喜欢的一个儿子,先皇在世时,张太后就试图废长立儿子惠王为太子。皇上登基之后,张太后过于宠溺惠王,以至于亲手促成了“惠王谋反案”,惠王死后,张太后对皇上更为不满,试图用庆王牵制皇帝,庆王看出母后的用意,自请出京远离政局,张太后别无选择,只能去扶持憨厚小儿子宁王。
谁知这宁王过于憨厚,几次在文武百官面前衣冠不整,言语有失,让张太后丢尽颜面,现在整个大齐都知道,宁王是个傻王爷,张太后仍旧不服气,硬是给宁王找了一个显赫的家族做婚配,求娶了荣国公的女儿为妻,这次皇上倒是没拦着,因为荣国公府早就不复从前,不久之后荣国公去世,由长子接任荣国公爵位,新任荣国公身体羸弱根本不能带兵打仗,干脆窝在京城养病,大家都以为荣国公府就这样完了。没想到荣国公的二弟韩璋,从戎立功之后进宫做了禁卫,然后一路升迁成为了大齐最年轻的戊边将军。
这次平叛调动的就是韩璋岭北的军队。
“老太爷,”管事这时候进门禀告,“闵大人家的公子来找三爷。”
陆老太爷眼睛顿时亮了,看向陆瑛,“你和闵家公子关系不错?”
陆瑛道:“我跟闵子臣在一起读书。”
陆老太爷思量,“我记得闵家请了周先生教习。”
陆老太太笑道:“老太爷忘了,周先生也破格收了我们瑛儿。”
陆瑛不禁心中一笑,如果不是出了这桩事,祖父可能这辈子都不会记得,他还在周先生门下求学,因为祖父根本不在乎他是否能入仕为官。祖父是个嫡庶观念极强的人,一直怪罪父亲没有嫡长子的情况下,让姨娘怀孕生下了庶子,姨娘被送去家庵的时候,父亲向祖父求情,祖父眼睛都没眨一下,坚决让人将姨娘拖走了。
这些事历历在目。
即便是在家中,也是一样的弱肉强食。
陆老太爷满意地捋着胡子,“去吧,顺便向他问问顾家那边的情形,闵大人准备站在哪一边?”
陆瑛应了一声,慢慢走出了屋子。
陆瑛走到院子里,程颐立即跟上来,“王家那边静悄悄的还没有动静。”
没有动静,恰恰说明是在谋划对策。
顾琅华那边应该会很着急吧!就像是下棋,自己落了字,不知道别人要何时来接招。
…………
琅华让人在园子里绑了秋千,她坐在秋千上,闭上眼睛听到耳边的风“呼呼”而过,顿时觉得万分的畅快,这样玩还不能尽兴,趁着萧妈妈离开的功夫,琅华抬起脚快速地站了上去,握住绳子,奋力地荡起来,耳边顿时传来萧妈妈惊呼的声音,“大小姐,这样可不行,快下来,快下来。”
她才不怕,她是恨不得长了翅膀直接飞出去。
萧妈妈几个七手八脚地将秋千拉停了,琅华才看到院子里站着一个十二三岁大的女孩子,穿着荷色的褙子,梳着双螺髻,眉目疏朗,面容俏丽,一脸的书卷气,正笑着看她。
看到琅华从秋千上下来。
那女孩子才道:“我还担心这一场病会不会把你烧坏了,现在看来比从前更加生龙活虎,怪不得老太太说你不一样了,让我小心被你这只野猴儿吓着。”
琅华在脑海里仔细地寻找关于这女孩子的记忆,如果是二十几岁的她可能会记不清了,可是现在经过了这两天记忆的融合,八岁时所有的人和事逐渐清楚起来,所以还没有等到女孩子撅起嘴生气,琅华就已经张开手将她抱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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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往事
人生就是这样,随时随地可能迎接坏事,同时也可能会获得意外之喜。
见到自己曾经失去的人,心里就想抹了蜜一样,很甜很甜又有些酸,酸的她差点掉眼泪,“阿宸,好久不见了。”
闵江宸,是闵怀的独女,闵怀在镇江任职多年,开始的时候两家并不太走动,父亲去世之后闵太太才经常来看母亲和她,她也是那时候与阿宸开始厮混,两个人一静一动却难得的是脾气相投,她正琢磨着写信给阿宸,等到闵大人来的时候,给阿宸带去,谁知道阿宸倒来了。
闵江宸笑着看琅华,“哪有很久,才一个月而已。”
一个月。
对她来说已经十几年了。
可是在她记忆里,闵大人将妻女都放在了常州老家,怎么现在却到镇江来。
琅华拉着闵江宸的手,两个人到屋子里去说话,旁边的萧妈妈不禁松了口气,大小姐送算是能安静一会儿了。
两个人炕上端坐,丫鬟们上了茶水和点心,萧妈妈在旁边看得称心如意,这样才像是富贵人家的大小姐。
可是转眼琅华就盘腿坐上了,闵江宸也不在意。
琅华看着闵江宸,“不是说,要去常州吗?”
闵江宸喝了口茶,目光落在琅华的脸颊上,伸出手来去动琅华遮着的面巾,“病都好了,怎么还戴着这东西,多不舒坦……以后千万不要再向刚才那样,摔了可怎么得了。”
琅华微微一笑,这两日太憋闷了,除了要对付三婶那张能说善道的嘴,还要安抚病中的母亲,看到院子里那架废置的秋千,就想着管它呢,反正要做的事永远做不完,有时候就是要放纵自己,心情才会更好。
闵江宸道:“本来是在常州,但是王大人说常州有叛军,在晋陵平叛,闹的声势浩大,死了不少人,却都不能证明他们叛军的身份,父亲气的不得了,赶回镇江处理此事,母亲听说你不准备跟着陆家去杭州,干脆就带我来看看你。”
闵江宸的声音很柔软,听她说话就像是吃了蜜饯子,又糯又甜,她笑的时候眼睛轻眨,皓齿蛾眉,多了些绰约的姿态,祖母常说也不知道哪个男子好命到能娶到阿宸。然而祖母却没想到阿宸一辈子也没能嫁人。
闵大人死守晋陵时,叛军试图用闵太太和闵江宸来要挟闵大人,闵太太为了不被叛军擒获自杀了,闵江宸跑去了万佛山的塔林里躲藏,原本以为叛军不会对佛门净地大不敬,谁知道叛军放火烧了塔林,要将闵江宸逼出来,大火烧了一天一夜,闵江宸还是没有出现。叛军也懒得再去寻找,只能不了了之。
后来朝廷平叛之后,万佛山重新翻修塔林,僧人在其中一座塔中找到了闵江宸的尸体,她已经被烧的不成样子,手心里还握着的那块闵大人送给她的玉佩,上面写着:质傲清霜色,香含秋露华。
想到这一点,琅华不禁打了个冷战,鼻子一酸,忍不住掉下泪来,阿宸怎么会落得这样的下场。
闵江宸看顾琅华这般模样顿时慌了神,立即将琅华揽过来,“这是怎么了?”
琅华道:“我只是觉得……好可怕……”
闵江宸想了想,“你是说叛军?我也害怕,常州那些不过是小打小闹,真正的叛军还没到,到时候还不知道会是什么样子,你……真的不准备跟着陆家去杭州了?”
琅华点点头,“除非祖母和你跟我一起去。”
这一世已经都变了,阿宸也一定不会死,会嫁人会生子会快快乐乐的生活。
琅华想到这里豁然笑了。
闵江宸不禁叹气,“你这是怎么了,又哭又笑的,千万不要吓我。”
阿宸怎么会知道这一瞬间她心里已经过了几十年。
闵江宸道:“我和母亲都要留下来陪父亲,是不可能远走的,你为什么不去?”
琅华道:“杭州那边虽然安全,可毕竟是在别人家里,我跟陆瑛还没有成亲,陆家是越来越好了,我却离开了祖母的保护,将来有了委屈还不知道要跟谁去说,而且,祖母的身体也不能远行,我不能将祖母丢在镇江不管。”
闵江宸听着琅华的话,脸上露出些许惊讶的神情,“怪不得老太太说你病好之后和从前不太一样了,真是越来越有主意了。”
闵江宸突然想起什么,“那个王家真的买通了尼姑来害你的眼睛?”
琅华道:“是我亲眼所见。”
闵江宸立即露出愤怒的神情,“王家是陆二太太的娘家,该不会她也参与其中了吧?你……还真的不能就这样跟着陆家走。你放心,我一定让我父亲为你做主。我父亲已经发现那个王仁智靠不住,”说着看看左右发现没有外人在,才压低声音,“所以已经向朝廷请求留在镇江,暂时不去苏州上任。”
这跟前世一模一样。
闵大人留在了江浙,跟随朝廷兵马首当其冲在常州应战叛军,常州守不住后,大军想要退进镇江城,谁知道镇江已经被王仁智父子丢了,朝廷兵马用尽全力打下镇江,又在镇江死守了七天七夜,最终镇江失守,遭受屠城之灾。
她要让闵大人对王仁智彻底失望才行,这样闵大人就不会将镇江交给王仁智,前世的结果就可能会扭转。
琅华觉得自己的选择没有错。
她就是要让王家父子一败涂地。
正说着话,阿莫进来道:“大小姐,药王庙那边都已经说好了,明天一早您上第一炷香。”
闵江宸眨了眨眼睛,“你明日要去药王庙?”
琅华笑起来,“是啊,要一大早就过去。”
闵江宸不明白,“怎么笑得这样高兴?”
琅华道:“开心嘛,只要想想明天的事就觉得很开心。”
去药王庙上香有什么开心的。
…………
王仁智将腿泡在药浴里,蜇心的疼痛顿时传来,额头上冒出密密麻麻的冷汗。
“父亲,”王其振满面笑容地进门,看到王仁智痛苦的模样,只能将笑脸硬生生地板了回去,“顾家那边果然有动静。”
王仁智咬着牙,“快说。”
王其振道:“下午的时候,顾家从城里赶了一辆马车去庄子上,回来的时候,车上放了些新鲜的菜蔬,可是今天一大早顾家已经从庄子上取过蔬果了。”
不可能一天之内从庄子上拉两次东西。
王仁智冷笑起来,“顾老太太真是找死,这可是杀头的大罪,看他们要怎么逃脱,那闵怀如果插手,正好我也参他一本。”
王其振道:“顾家窝藏叛贼的罪名做实,以闵家和顾家的关系,闵怀也难逃干系,谁知道顾家是不是受了闵怀指使才这样做的。”
王仁智疼的五官都扭曲起来,“郎中有没有消息了?”
“有了,有了,”王其振道,“儿子打听到,有位厉害的骨科郎中,如今就在药王庙里,每日早早上山采药,晚上才下山回来,一会儿我就带人去药王庙里守着,只要他出现,就将他带过来给父亲治伤。”
王仁智终于觉得心中舒畅了些,一脚将药桶踹翻,瞪眼看向王其振,“那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
看着王其振匆匆离开的背影,王仁智阴狠地笑起来,顾家竟然敢在太岁爷头上动土,他要让顾家人知道,惹他的人都得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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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愚弄
王其振在药王庙外冻了一夜,也没有看到那郎中的人影,倒是小沙弥早早起来做功课,一桶水浇向山门外,淋的王其振打了两个喷嚏。
这直娘的秃驴,真是太倒霉了,王其振气得想要发作,抬头看到“佛门净地”几个字硬生生地憋了回去,强忍着上前去跟小沙弥打招呼,“小师父,这么早就开始清洗门阶了。”
小沙弥跟着回礼,“施主莫怪,今日有贵客要来。”
挑水,冲茶,焚香,只等贵客上门。
王其振忍不住遣人去打听,半晌才得到消息,“说是顾家女眷要来。”
顾家?
镇江如果有个顾家能被当成贵客的话,那肯定就是那个顾家。
王其振眼睛都红了,真是冤家路窄,他还没有将心中的脏话都骂完,一阵山风吹来,毫不留情地灌进他的衣服,他上下牙顿时忍不住哆嗦到了一起。
王其振缩着脖子,面目狰狞,“我就不信了,今天她又能坏我的事不成?”
…………
琅华却睡了一个很暖和的觉,她和闵江宸两个人睡在顾老太太的暖阁里,老人家起的早,天不亮就起身换衣服、梳洗,琅华跪在床上一丝不苟地给顾老太太梳着头发,银白的头发,被宫灯一照发着亮光。
琅华为顾老太太戴上抹额,“祖母真好看。”
顾老太太被孙女哄得呵呵直笑,“老成这样了,哪里还有好看两个字。”
琅华趴在顾老太太肩头,对着镜子指给顾老太太看,“这条皱纹是因为抚育父亲、叔叔们,这条皱纹是操持家里事务,这条皱纹是教养我和玲珑、炳之,等我做完祖母做过的这些事也会和祖母一样满脸皱纹,到时候我就不好看了吗?”
看着孙女认真的小脸,顾老太太心里像是被撞了一下,“我们琅华什么时候都好看。”
“祖母也是一样,因为不管到什么时候,我都是您的琅华,您都是我的祖母啊。”
如果祖母没了,就再也没有人用布满皱纹的手拉着她,再也没有人顶着白发苍苍挡在她身前,再也没有人步履阑珊却还为她盖被子,如果祖母没了,就算她努力想记住,祖母的样子,祖母说话的声音,终究还是会随着时间远去渐渐模糊。
这是她经历过的,让她最伤心的部分。
闵江宸在旁边已经抹了眼泪,埋怨琅华,“真是个坏蛋,说话都往人心里戳。”
琅华是真的担心顾老太太的身体。
生怕前世的事重演,顾老太太就此没了,虽然她心里知道顾老太太已经年纪大了又久病缠身,老人家早晚有一天要离开。
“祖母,”琅华低声道,“我去药王庙给您求仙丹回来,让您长生不老。”
顾老太太精神烁烁,“好,我等着你给我取仙丹。”
说话间,顾三太太已经带着顾玲珑进了屋。
顾三太太笑道:“琅华已经准备好了?”说着问萧妈妈,“有没有准备手炉?我们这时候出去是要冷的。”
萧妈妈忙道:“准备好了,准备好了。”
顾三太太不由地多看了萧妈妈几眼,她从前怎么没注意到萧妈妈,忠心护主不说,做事处处妥当,不比当了十几年的管事妈妈差。这样的人偏偏就让琅华挑了出来,琅华的命也太好了。
琅华和闵江宸两个人穿了斗篷,别了顾老太太跟着顾三太太一起出门去。
顾老太太看着琅华身上穿的宝蓝色斗篷消失在门帘后,整个人仿佛一下子憔悴了,姜妈妈见状忙将顾老太太扶上了罗汉床。
顾老太太躺了一会儿才舒了口气,脸上露出坚强的笑容来,“我不能死啊,我不放心琅华,我要看着她嫁人,看着她有了依靠,有人能代替我护着她……我……现在还没看到那个人。”
……
“今天还真热闹,”顾三太太撩开帘子看向外面的马车,“看样子陆家也是要去药王庙。”
顾三太太说完眯着眼睛看向顾琅华,顾琅华缩在斗篷里,闭目养神,根本没将她说的话放在心上。
真是奇怪了。
这个口口声声想要嫁给陆瑛的人,居然对陆家的人和事一点都不感兴趣,也没有想要维护好两家关系的意思。真是被老太太宠坏了,不知道天高地厚,以为将来去了陆家也能这样无法无天,殊不知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要任由夫家管教,现在得罪了公婆,可想而知将来会处境如何。
闵江宸倒是撩开帘子向外望,转头低声在琅华耳边道:“是陆瑛的嫡姐陆静。”
现在连陆静这个平时躲在屋子里的大家闺秀也终于耐不住性子,赶来看热闹了。
琅华睁开眼睛,笑着看闵江宸,“哦,那个三等人啊。”
闵江宸不明所以,“三等人?怎么说?”
琅华道:“上智,中人,下愚。”
闵江宸嗔怪地推了推琅华,“我当然知道这三等,我是说,你为什么叫她三等人。”
那是前世时陆静常在她耳边嘟囔的话,现在跟阿宸说说也无妨。
琅华压低声音,“她说女人也分三等,嫁到官宦之家是上等,书香门第是中等,其他的都是下等。”
像她这种村野乡妇,嫁给陆瑛是三生有幸。
闵江宸听了也不禁嗤笑,“那她呢?”
琅华舒展了腿脚,声音略大些,“当然是上上等。”
说完两个人不禁笑起来。
顾三太太觉得奇怪,不禁询问,“你们在笑什么?”
琅华道:“没有,都是些无聊的蠢话罢了。”如果将所有人都用看得见的利益来衡量,那真是愚蠢至极。
马车停下来,立即有下人上前禀告,“太太,小姐,药王庙到了。”
闵江宸先下了车,然后和萧妈妈一起将琅华扶下来。
陆二太太和陆静也正要向庙里走去,看到顾三太太和琅华顿时满脸惊讶。
顾三太太忙带着琅华等人上前行礼。
陆二太太道:“巧了,你们也来上香。”
顾三太太笑着颌首,“我们琅华的病好了,特意来感谢药师琉璃光如来。”自从琅华病好之后,老太太每日都将药师琉璃光如来挂在嘴边上,现在整个镇江都知道顾大小姐受了菩萨恩惠,本来她以为这风声吹几天就过去了,没想到琅华却提出到药王庙来。她就觉得好奇,不知这顾琅华到底又要做什么。
小沙弥前来领大家进庙门。
陆静忽然停下了脚步,伸手拽了拽陆二太太,“母亲,那边有大和尚在讲经,我们不好叨扰,一会儿再过去吧!”
陆静说完话却看到顾琅华径直向大殿中走去。
顾琅华走过了地上的僧众,径直来到持法器的大和尚面前,双手合十,开口说话。
陆静想要听清什么,不禁侧耳过去,却被僧众念经的声音所扰,只看到顾琅华转过头看向她们,然后大和尚也顺着目光看过来,紧接着两个人点了点头,大和尚指了两个弟子,两个弟子走出大殿径直走到陆静和陆二太太身边,开口道:“一位顾施主,两位陆施主请随贫僧来吧!”
陆二太太等人不明所以,陆静也皱起眉头来,她从舅舅那里得了消息,这才说服母亲一起前往,她根本不相信顾琅华是什么药师琉璃光如来转世,如果顾琅华在大和尚面前装神弄鬼,她一定戳穿她。谁知道刚进庙门,被顾琅华说了两句,就立即要跟着小沙弥离开。
顾琅华是在耍她们吗?
陆静怒火中烧,却又要装作大家闺秀的模样,上前询问小沙弥,“这位闵施主和方才进去的那位顾施主呢?我们跟她们一起走。”
小沙弥一脸平静,目光清远仿佛已经超脱三界之外,“阿弥陀佛,各人有各人的机缘,施主们莫要强求。”说着伸出手。
小沙弥的意思已经再明白不过,要么她们就乖乖地跟着他走,要么就离开药王庙。
陆静咬起了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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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到顾老太太和顾琅华之间的感情,忍不住多添了两笔,耽误了情节进度,对不住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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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散播
王其振在火盆前暖着手,眼睛盯着面前的那扇门。如果随从找到了那郎中,他转身就远离这个破寺庙。
终于听到了脚步声。
王其振站起身。
门开了,陆二太太和顾三太太、陆静陆续走进来。
王其振睁大了眼睛。
这是怎么回事?
陆二太太也看到了弟弟,顾三太太立即“呀”了一声。
陆静诧异道:“舅舅,你……怎么……也在这里。”
王其振也被吓了一跳,“你们什么时候来的?”
寺里的僧人竟然将她们带到了与王其振同一间禅房。
陡然遇到王家人,顾三太太不禁觉得有些不自在,她上前给王其振行了礼,夏天的时候王其振的女儿王元宁来顾家,她还给元宁做银耳羹吃,两家虽然不算是姻亲,但是关系却一直都还是不错的。说到底,都是琅华惹的祸。
王其振向外张望,发现没有了旁人,越发狐疑了,转头向顾三太太道:“听知客僧说,顾家的女眷要来上香,没想到是三太太。”
顾三太太明白王其振问的是顾琅华,笑着道,“哪里是我呢,是我们琅华。”
三家人都到了,如果在这时候闹出点什么热闹来,可就惹人笑了,所以她要立即表明立场,不管出什么事都与她无关。
陆静抿起嘴,琅华和闵江宸一直没被知客僧带过来,这显然不对头。
一定是顾琅华在搞鬼。
“三太太,”陆静随即道,“琅华真的只是来上香的吗?”
顾三太太也愣了片刻,“我们准备了香烛,就只是来烧香还愿,她一个小孩子还能做什么?”
顾琅华做的事还不够多吗?
陆静趁着没有旁人,立即向顾三太太询问,“三太太没觉得琅华病好之后,就与从前不大一样了。”
顾三太太一脸讳莫如深,琅华的确不同了,人还是那个人,一举一动,衣食喜好都与从前没有差别,只是性子有些变化,说她长大了许多吧,平日里说的却还是那些孩子的话,要说她根本就没变,她却能带着下人偷偷地跑出去,在王其振家抓住了卢正。
陆静见顾三太太不说话,接着道:“我舅舅怎么可能会害琅华。”
顾三太太立即赔笑,“是啊,依我看,定然是那恶仆乱咬,这误会解开就好,至于我们琅华,毕竟是个孩子,王大人不要和她一般见识。”说着乜了王其振一眼,王其振只是扯了扯嘴角什么都没说。
不但没有趁机缓和气氛的意思,而且脸上是一副准备秋后算账的神情。
顾三太太心中顿时“咯噔”一下,王家不知道要怎么对付他们。
门忽然一动,两个僧人走进来,其中一个与大家行了佛礼,还没等王其振开口说话,僧人已经道:“已经开始了,诸位随我到大殿去吧!”
几个人面面相觑。
陆静先忍不住,“到底要我们去做什么?”
僧人却不肯多说一个字。
僧人早课已散,整个寺庙忽然静寂无声。这药王庙是丹徒县香火最盛的寺庙,按理说,每天这个时候这里应该聚满了善男信女,从禅房到大殿一路上却一个也没瞧见。
陆静悄悄向陆二太太使了个眼色,这样乖乖去大殿,就像是被人牵着鼻子走。陆二太太明白女儿的意思,示意身边的管事妈妈先一步去看看情况。
管事妈妈刚准备离开。
几个人就听到清脆的声音响起。
“时疫流行,则当审其春合暖而寒,夏合热而冷,秋当凉而热,冬当暖而寒,是皆六气愆合,而生斯疾。大则流毒天下,小则蔓延一乡一家,必辨其各季所因,不可以寻常微病目之。”
一个穿着鹅黄色褙子的少女坐在莲花蒲团之上,两道弯弯的眉毛,好似翅膀一般微微张开飞入鬓中,一双眼睛似夜见寒星熠熠生辉,青丝松挽,露出如同天鹅般秀丽的脖颈,佛香在她身边袅袅升起,衬得她如同九重楼阁中的仙女,正站在朝阳之上望着众人。
让人心中顿时生出虔诚来。
陆静盯着那少女看了半晌才回过神,“这……这是……顾琅华吗?”
顾三太太也目不转睛地看着那少女的一举一动,听到陆静这样一说,她才回过神,“啊……那是我们琅华啊……”
大殿里设了几十个蒲团,有几个郎中打扮的人坐在顾琅华不远处,面前设桌案,桌案上放着几本书。
顾琅华说完话,就有人开始翻找起来,然而却半天也没有结果。
琅华道:“是《世医得效方》,大方脉科十则,小方脉科二则,风科三则,产科兼妇人杂症科六则,眼科二则等。”
琅华话音刚落,立即就有人兴冲冲地道:“对,没错,就是《世医得效方》危先生之作,我家太医院的表亲曾说过,那是官医才能查看的医典……”
这人还没有说完,有人抢话,“顾家本来就是大族,听说过《世医得效方》也不足为奇。”
但是奇怪的是八岁的孩子能背诵下来。
“《世医得效方》有草乌散的药方……你若是能背诵……”
草乌散的药方。
那绝不是寻常郎中可以知道的。
这样逼一个孩子背,是投机取巧,真是看到药方就红了眼睛。
其他郎中鄙夷地看了那人一眼。
那人不敢再说话。
“皂角、半夏、木鳖子、白芷、乌药、川芎、紫荆皮、当归、川乌各五两,大茴香、坐孥草(酒前熟)、草乌各一两,木香三钱,为沫,二钱冲服,用于速骨麻醉。”
郎中们傻了眼,半晌才发觉自己竟然愣在那里,忘了记录。
坐在琅华旁边的闵江宸惊诧地看着琅华发呆。
琅华什么时候学会了这些东西?真的是她说的那样,病中听到了《药师琉璃光如来本愿功德经》,然后各种药方和医书就留在了脑子里。
真的是药师琉璃光如来不忍看到镇江百姓遭受战火、疾病之苦,将药方传给琅华,让琅华散播出去?
那还真的是镇江百姓之福,可是现在的琅华让她觉得有些陌生,从前都是她张开手将琅华护在身后,现在却是琅华独当一面,她在旁边无所适从。闵江宸觉得自己恍惚在梦中,她的手指紧紧地将帕子卷了一圈又一圈,正觉得忐忑又担忧,一只温暖的手伸过来轻轻攥了攥她,闵江宸转过头看到了琅华,那只小手传来的温度,让她顿时平静了许多。
经历过前世种种,琅华知道,大齐往后的十几年战事不断,所以官府迫切需要正骨,疗伤等外科医术,于是太医院和典医监校勘医籍,修合药饵,并将诸多药方经广济提举司传播给坊间郎中,以便医治百姓伤病。
她不过是省略了几百位太医修撰、甄别的手续,将这些事提前了十年罢了。大军之后,必有凶年,如果不早些预防,就算镇江不被屠城,等到战事过后,镇江百姓也会十去七八,所以她在这里以药师琉璃光如来的名义将药方散播出去。
琅华看向顾三太太等人。
陆二太太和顾三太太已经惊住了,王其振一边走动一边仔细地查看大殿上的所有郎中,只有陆静环顾四周不知在谋划些什么。
琅华伸出手道:“我与郎中论药方,就让那位陆施主代笔记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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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收网
陆静忽然觉得心里很不舒服,她六岁时家里就请了女先生,每日读书认字,学习规矩礼仪,针线女红,一举一动的是经过仔细思量,尽量保证处处得体,这才能在镇江换来好名声,这样一来,到了说亲的年纪,保山才能踏破门槛,当母亲拒绝了几次亲事之后,她就变得炙手可热起来,无论走到哪里都是众星捧月。顾琅华从前也只是像个小尾巴似的跟在她身后罢了。
现在顾琅华却使唤起她来。
众目睽睽之下让她去代笔?凭什么?这跟羞臊她有什么区别?
陆静觉得自己所有的汗毛都炸起来。
陆二太太脸上挂不住,“成什么样子,一个女孩子坐在那么多男子中间,论什么药方……真是……不成体统。”顾琅华不要以为握住了王家的把柄,就为所欲为,就算她是个孩子,只要出了礼数上的差错,她还是能教训她的。
这时大殿里所有人都注意到陆家母女和王其振。
陆二太太厉声道:“琅华,下来,”说着看向顾三太太,“男女七岁不同席,琅华已经八岁,你就随着她胡闹不成?顾家的脸面要摆在哪里?再这样下去,不用等叛军打进镇江城,你们顾家就败了。”
顾三太太本就抱着攀附陆家和王家的心思,现在见陆二太太这般色厉内荏,脑子里一片空白,就要顺着陆二太太的话去做。
郎中们刚听了一张药方,正觉得津津有味,听到这话都纷纷张嘴阻拦。
“这是药师琉璃光如来的法谕,顾大小姐奉佛祖之命传播药方,是要救我们镇江百姓于水火。”
王其振却办起了脸,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这是顾家的家事,谁敢插手。”
不知是谁认出了王其振。
“嘘嘘,那位是王大人,他父亲马上就要上任镇江知府了。”
官高一阶压死人,更何况是镇江知府。
大殿顿时安净下来,王其振很满意这个结果,陆静也高高地昂起了头。
“阿弥陀佛,”药王庙方丈和尚走下莲花座,“几位若是来听佛法,愿施一份绵薄之力,小庙自然欢迎,若并非如此就请回吧!”
“知客僧,送各位施主下山。”
王其振听得这话,额头上的青筋顿时蹦出来,要不是本朝极度崇尚佛教,他就立即命人烧了这座药王庙。
可即便如此,他也不能就这样走了,这事传出去让人知道,他败给了一个女娃和一个秃驴,他的脸要往哪里放?
王其振正准备上前,手腕却被人拉住,王其振转过头看到了陆瑛。
陆瑛英眉挑起,表情十分严肃,“舅舅,您来这里是要做什么?”说着看向已经聚过来的武僧,“您总不能真的要跟这里的僧人起冲突吧?”
陆静先竖起了眉毛,“我看你也是被那顾琅华迷了心智,到现在还帮着她说话。”
陆瑛不由地看向大殿中的顾琅华。
方才惊鸿一瞥,的确让人难忘。
但他不是那种为了谁就浑然不顾的人,他倒是乐意让这件事成为王其振和陆二太太的笑柄,但前提是别影响他的名声和他的计划。
“《药王庙》三个字是圆通大法师所提,这里的方丈与圆通大法师颇有渊源。”圆通大法师经常入宫为太后娘娘讲经,如果王其振不想要这件事传进太后娘娘的耳朵里,他就会偃旗息鼓。
“再说舅舅要留守镇江,顾琅华传播药方能够在站前稳定人心,那不是很好吗?”
陆静眼睛里要喷出火来。
说到底都是为了顾琅华。
陆静咬牙切齿,“她让我……她让我记药方……”
陆瑛目光落在顾琅华身边的闵江宸身上,“闵家大小姐比长姐的名声如何?她不是在记药方吗?”
陆静看过去,闵江宸果然提笔伏在长案上写着。
是啊,有闵江宸在那里,顾琅华为什么要用她去记录。
再仔细一想,陆静豁然明白,顾琅华早知道她不会答应,母亲因此会生气,舅舅会站出来维护她,然后方丈和尚就会将他们撵出去。
他们都被顾琅华给骗了。
陆静恨恨地道:“这样装神弄鬼就不怕有报应。”
莲花座上的顾琅华却笑起来,一双清澈如水的眼睛分明在向她传递着一个消息:她顾琅华什么都不怕。
“走吧!”陆二太太忽然道,“你弟弟说的对。”
再闹下去,没脸的只会是他们。
陆静急得直跺脚,只是陆二太太向前走去,她却又不能多逗留,只得咬咬牙去追母亲。
王其振露出阴鸷的表情,“一会儿我就要让她悔不当初。”说完带着人头也不回地走了。
陆瑛本该追过去,可是他却驻足来看顾琅华。
一个八岁的孩子不可能背出那么多药方,可让他相信泥胎塑的菩萨,陆瑛摇摇头,他也不是那么愚蠢的人。
顾琅华确实下了一步好棋。
药师琉璃光如来,拔众生苦,医众生病,借他法号传播药方最好不过,而且江浙又将爆发战争,在这人心惶惶的时刻,如果佛祖显灵,那就意味着至少镇江能渡过难关,人心得以安慰,就会少起民乱,所以药王庙的方丈和尚会这样支持顾琅华。
因为这真的是慈悲的好事。
所以他会忍不住夸赞顾琅华聪明,就算这一切都是假的,她也变成了真的。
……
闵江宸越写越觉得诧异,她还以为琅华念两张药方就会停下来,谁知道琅华一点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如果说她之前还心存怀疑,认为是顾老太太找了医书让琅华来背,可现在她真的相信琅华是被药师琉璃光如来点化。因为琅华背的这些东西,根本不是一本医书上有的,别说在镇江,就算是在京城,恐怕也收集不全这些医书吧!
琅华停下来,闵江宸也得以喘一口气,她抬起头看到了不远处站着个少年,长身玉立,眼眸乌黑深邃,静静地望着琅华。
闵江宸的心一颤,是陆瑛,她立即去拉琅华的手,“琅华,陆三公子在那里,好像有话想跟你说。”
琅华点点头,“不用去管他。”陆瑛能说什么?劝走王其振是为大局找想,比起王其振灰溜溜的离开,她当然更喜欢看武僧们展露一下身手,让王老爷知道,王家还不能在镇江一手遮天。
琅华将萧妈妈唤来,“让陆三爷走吧!”
他走了,她才好办事。
萧妈妈应了一声,转身去告诉陆瑛。
陆瑛并没有意外,只是有些失望。
方才顾琅华一眼看过来,已经对他表露了几分不满,是怨他从中调和!还是看出他的算计。必要的时候他必须要站在嫡母这边,看似是在为嫡母考虑,这就是庶子最悲哀的地方。
既然顾琅华说了话,他又不得不走,陆瑛点点头,“护着你家小姐,让她多加小心。”转身去追王其振。
没有了王其振等人,药王庙恢复了佛门净地的宁静和安详。
只有女孩子幼嫩的声音响彻在大殿里。
琅华边背边注意着周围的动静,大约一盏茶的功夫,目光所及处,有个人探头向大殿里望过来。
鱼儿上钩了。
琅华微微一笑,顿时换了章程,“朵梯牙,安咱芦,可铁刺,阿飞勇……”
那人立即从角落里冒出来,乱糟糟的头发,脏兮兮的脸,嘴巴大大地张开,一脸惊讶的神情。
琅华站起身,收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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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承诺
琅华坐在禅房里小口小口的喝茶。
外面大殿已经乱成一锅粥,因为琅华最后一句话谁也不明白说的到底是什么。
闵江宸也提起笔愣在那里。
朵梯牙,安咱芦,可铁刺,阿飞勇,她一个也没听说过。
琅华该不会是说错了吧?
闵江宸放下了笔,紧跟着琅华脚步到了禅房,然后拉起琅华的手,“琅华,你最后说的那些是什么意思?”
闵江宸脸红彤彤的,眼睛里都是好奇的神情。
这才是阿宸。
琅华笑了笑,挽了阿宸的手,“眼科去翳,用水飞朵梯牙,火煅大海螺,碗糖霜。为末,日点。”
“我也不知道朵梯牙到底是什么。”
这是实话,前世她也是在广惠司做《医典》的时候,闲极无聊背诵了药方而已,这些都来自波斯语。
闵江宸仿佛明白了又好像更加迷惑,“琅华,你说,药师琉璃光如来点化你,是不是要你去做个郎中。”
对她来说只是对语言感兴趣,并没想过这些。
琅华摇摇头,“我也不知道。阿宸,人这一生能做好一件事已经很好了,我觉得自己不能全心全意地去做个郎中,但是懂得药理是好事,侍奉长辈时能用得上,所以有机会的时候,我还是要学一学。”
闵江宸很明白琅华的心思,“你是为了你祖母吧!”
琅华点点头,“还有母亲……身子也不好。”
闵江宸仔细地看了看琅华,“琅华,我觉得你长大了许多,大约也是药师琉璃光如来的恩赐。”
琅华很认同闵江宸的说法,对她来说,不管是药方还是重生,对她来说都是极大的恩赐,因为不会让她被人逼得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和亲人被人算计。
琅华想到这里,听到门口传来咳嗽声。
然后就是萧妈妈的声音,“这是女眷休息的禅房。”
“我知道,我知道……”细细的声音传来,“我也是个郎中,我就是来问问,小姑娘最后说的那些是不是药名。”
萧妈妈挑剔道:“外面不是有那么多郎中吗?我们大小姐只是传达药师琉璃光如来的法谕罢了,走吧,快走吧,堵在女眷门口不成样子。”
琅华不由自主地弯起嘴唇。
萧妈妈就是这样,只要她交代下去的事总是能很好的完成,让她省了许多力气。
如果她们流露出要钓鱼的样子,鱼自然不肯上钩了,就是要一直吊着他,让他不能察觉。
“那就看在药师琉璃光如来的面子上,我也是个居士……不是……我在庙里已经挂单一阵子了,佛菩萨知道了,也一定会答应……”
萧妈妈不禁多看了这人几眼,头发水淋淋的,仿佛是刚刚用水梳好,脸上一片幽青能看出来是匆匆刮了胡子,可惜还有一半留在脸上,显得更加邋遢,整个人瘦的像个竹竿,一双眼睛泛着精光。
若说他是个郎中,看起来也顶多是个走街串巷游医。而且,他不说话还好,这说起话来,就像是被谁捏住了嗓子,越是着急声音就越是难听,要不是大小姐提前跟知会了她,让她有了心理准备,否则她还不知道脸上会不会露出异样的神情。
因为这个人,实在和寻常人太不同了。
萧妈妈摇摇头转身就要走回去,顾三太太却焦急地寻了过来,“大小姐呢?”
萧妈妈道:“在禅房里歇着呢。”
顾三太太道:“快,去服侍琅华出来,老太太旧病发了,家里乱成一团,我们要立即赶回去。”
萧妈妈脸色大变,立即进了禅房。
琅华正拉着闵江宸说话,看到慌张的萧妈妈,不禁愣住了,“怎么了?”
萧妈妈急切地道:“老太太,是老太太身子不舒坦。”
琅华立即起身,连斗篷也没穿就要出门去,萧妈妈跟在身后,“大小姐,这可使不得,您穿了斗篷再走,万一您病了,老太太会更难过。”
琅华站在门口木然地让萧妈妈服侍着穿了斗篷,“镇江许多郎中都在这里,你将祖母的症状告诉他们,看看他们谁能医治,如果能治好祖母的病,我们顾家必有重谢。”
萧妈妈点点头,就要去大殿。
一个声音忽然冒出来,“大小姐何必舍近求远,令祖母的病如果老夫治不好,就没有人能治了。”
琅华转过头去,那人扯了扯身上的青蓝长衫走出来,虽然经过了梳洗,却还是改变不了邋遢的模样。
琅华前世只是知道,他因为相貌丑陋不堪且胆小如鼠,一直都不被太医院重用,后来沦落去了广惠司,不到三年又被广惠司驱逐,要不是朝廷编《医典》陆瑛也不会找到他。
但是在琅华心里,要说大齐哪个郎中最有本事,那就是他——胡仲骨。
胡仲骨目光闪烁,“我也不要什么报酬,只要大小姐将药师琉璃光如来跟您讲的药方,都告诉我就行了。”
这是一笔很合算的买卖,也不知道顾大小姐肯不肯答应。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觉得顾大小姐在大殿上背的那些药方只是其中一小部分。
胡仲骨有些不安地握着拳头,他也是被那些药方冲昏了头,顾家人怎么可能答应呢,像他这种人,不会有人认为他医术高明,更不可能拿那么好的东西来换他上门治病。他从前不求报酬给一位大人治病,那位大人病好了之后,却将功劳算在那些堂医身上,他不过辩驳了几句,就被堂医嘲笑像个太监似的,却又没有太监的面皮,将来不过就是个废人,他救了人还受到如此奇耻大辱,他以为再悲惨也就是如此了,谁知道他前脚踏出那位大人家的宅院,后脚就被掳走打断了腿骨,泼了一身的屎尿,他缝合自己皮肉的时候就发誓,再也不给那些达官显贵们治病,再也不要自取其辱。
这一次,可想而知换来的又是一阵嘲笑罢了,胡仲骨准备转身离开。
“我答应。”
胡仲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诧异地抬起头看到了顾大小姐那双清澈的眼睛,“我答应你。”
没提任何要求,就答应了他。
他这不是在做梦吧!
琅华点点头,每个人都该得到应得的东西,胡仲骨虽一直被人奚落,却始终钻研医术,是个真正的医痴。
而且,他是唯一一个怀疑她眼睛受过伤的人。
从此之后,胡仲骨在她这里,受到的只会是尊敬,在她这里没有人会作践他,这是前世他对胡仲骨的承诺,今生仍如是。
…………
陆瑛陪着王其振站在冷风里。
王其振气得磨牙,“等我找到了那人,让他治好了父亲的伤,我就将他扔在山里七天七夜,让他尝尝被冷风吹成人干的滋味儿。”
“不过是个臭郎中,竟然这样拿乔,呸,算是个什么东西。”
陆瑛不禁心中冷笑,王家就是改不了骄横跋扈的毛病,所以才会被顾琅华利用。闵大人对王仁智放心不下,也正是这个原因,他早在一个月前已经从闵子臣那里得到消息,朝廷可能会命韩璋亲自带兵平叛,闵大人也可能会暂时留在镇江,所以他才拿定主意留在镇江,这样一来兴许能结交荣国公府,陆瑛刚想到这里。
王家下人快步走过来,“原来那个胡仲骨一直藏在庙里。”
王其振撸起袖子,“我要亲手将他捉出来。”
“已经晚了……”王家下人抹着汗,“他已经被顾家带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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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风雨
王其振挥手就是一鞭子,抽的王家下人脸上顿时血肉模糊,王其振一鞭子一鞭子毫不留情地抽下去,“都是废物,让你找人,你却眼睁睁地看着那贱人将人带走了,养你做什么?今儿我就打死你,让你还了我王家的谷粮。”
血喷溅到王其振脸上,让王其振正更加的兴奋起来,正当他喘口气准备接着再打时,鞭子却被人攥住,让他不得不停下来,可是紧接着他就缓过劲儿,脱离了掌控,一鞭子抽过去。
鞭子落下来,王其振才知道自己抽错了,转头一看,陆瑛身上的长袍已经裂开,里面的皮肤冒着血津儿。
“舅舅,这是药王庙门前,不是王家的宅院,闵大人正在镇江,您真想让人告状到闵大人面前?”
陆瑛紧板着眉眼,严肃的模样忽然将王其振吓了一跳,他也立即清醒过来,用手背擦了擦汗,然后将手搭在陆瑛肩头,“好外甥,你虽然不是嫡子……却对我和你母亲是极好的,懂得为我们着想,等将来有了机会,我一定帮你谋个前程。”
陆瑛心中觉得好笑,随随便便就将嫡庶挂在嘴边,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管教他,王其振这样的人,直接给他一把梯子他也爬不到云端上去。
终究是个废物罢了。
王其振仿佛是想到了什么,眼睛豁然一亮,“我知道她请郎中是为了什么,他们顾家这是在找死。”
陆瑛还没有弄明白王其振的意思,王其振已经上了马,转头看向陆瑛,“回去跟陆老太爷说,这两日不管发生什么事,陆家都不要出面,我定然要让顾家血流成河。”
王其振催马绝尘而去,王家下人不敢怠慢,一瘸一拐地跟了上去。
陆瑛皱起眉头,旁边的程颐忙凑过来,看陆瑛的伤,“王大老爷也太看不起人了,伤了少爷,连句话也没有。”
如果他是嫡子,王其振当然不敢这样,说到底这就是他心底的伤疤,嫡庶之间差一个字,却是云泥之别。
“不碍事。”陆瑛不喜欢别人看他的伤口,那会让他更加心声厌恶。
程颐立即明白陆瑛的意思,忙岔开了话,“少爷,王大老爷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他会带着人闯进顾家杀人?”
王其振还没有傻到这个地步。
王家敢动兵,那就只有一个结局,直接被闵大人绑去京城受审。
程颐道:“要不然,我去趟顾家,问问顾大小姐。”顾大小姐之前跟少爷说话,分明是对少爷有心的,如果试探着问,兴许能得到答案。
陆瑛想了想,“如果她不说呢?”在这样关键的时刻,谁第一个想到的都是维护自己的利益,即便是顾琅华对他有几分的喜欢,也不见得会忘记陆家和王家的关系,更何况方才他还在顾琅华眼皮底下帮了王其振。
这件事如果做不好,很有可能得到的结果是两边都不讨好。
王其振会知道他给顾家送信。
顾家也不会告诉他实情,他就将自己逼近了死胡同。
程颐看陆瑛的脸色变了几次,不由地嘟囔,“一个八岁的丫头,不至于有那么多鬼心思吧,只要少爷您将王老爷的话透露给她,让她知道您关心顾家,就算是顾家藏着天大的秘密,她也会向您透露一二。”
理所当然的想法。
如果他每一步都是这样去做的,早就和陆氏的其他庶子一样,卑微到了泥里,他不允许自己有半点的失误。
换句话说,琅华真是个普通的八岁丫头,他反而能与她多说几句话。
现在,他根本不能完全掌握她的心思。
眼前豁然出现顾琅华那双如水的眼眸。
陆瑛心中不由地一荡,他却很快稳住了自己的心思,“如果王其振想要对付顾氏一族,我们不会不知道。”
程颐点点头,“顾家也不是好惹的,家中有长工,佃户,不是随随便便几个人就能打发了的。”
程颐看向陆瑛,他却没有在陆瑛眼睛里找到认同。
陆瑛并不是在想这个。
见到程颐的疑惑,陆瑛道:“我是王家定然是攥住了顾家的把柄,或者说有十足的把握能害顾家。”王其振方才说的可能不是吓唬人的话。
他要让顾氏一族血流成河。
有什么罪名能让一个大族面临灭顶之灾?
特别是对于顾家这样没有子弟入仕,又不是在外经营的官商,与外界接触不多,要想找到顾家的要害,并不容易。
除非是,谋反之罪。
常州有反贼在先,叛军又将要兵临镇江,如果是谁在这时候与叛军有联系,不要说一个顾家,就算是朝廷重臣也会被下大狱,最终报给朝廷一个事急从权的理由……
这就是为什么他不会贸然掺和进去。
陆瑛看向程颐,“我答应闵子臣给他送一盒老墨过去,你现在立即取了墨直接奔闵家,闵子臣一定会问我在哪里,你就将顾家和王家在药王庙冲突的事说了。”
程颐点点头。
陆瑛道:“告诉闵子臣,闵家小姐也跟顾琅华一起去的药王庙。”
这样闵家就会着急,闵子臣就会去顾家,闵大人也能提前有所准备。
陆瑛话音刚落,陆家下人气喘吁吁地跑过来,“三爷……三爷……太太让小的来寻您回去。”
下人向陆瑛点了点头,平复了气息压低了声音,“王家老爷追上了太太,跟太太要了对牌,要借用咱们陆家的庄子。”
陆家在郊外的一个庄子和顾家的连在一起,那是当年顾家老太爷买下的,赶上陆家时年不好的时候,送了陆家一半。
王其振借用陆家的庄子就能悄无声息地将顾家的庄子合围。
这么说,他的猜测是对的。
陆瑛示意下人离开,然后吩咐程颐,“要出事了,你再让人跑趟金坛县,金坛顾家向来与王氏父子不和,你将顾老太太病重,顾家大小姐与王家起了冲突的事告诉顾四老爷,他不会不管。”
程颐道:“我立即就去办。”
陆瑛看着程颐匆匆离开的身影。
他能帮顾琅华的也就是这些了,如果王家要栽赃嫁祸不论是闵家还是金坛顾家都不会答应。
可如果,真的有确凿的证据。
那么,不论是谁,都难以扭转乾坤。
……
琅华看着胡仲骨给顾老太太诊脉。
祖母的精神明显的是一日不如一日,她再不做出改变,就算镇江城不被攻破,只怕祖母也没有几天好活。
胡仲骨准备施针。
顾三太太还是一副质疑的神情,顾大太太也不禁拉着琅华出去,“这个胡郎中……到底能不能靠得住?你祖母的身子可经不起折腾。”
琅华看着眼睛红肿的母亲,母亲是真的在害怕,父亲去世后,祖母和母亲相依为命这么多年,感情早已经超越了婆媳,“母亲放心,这位郎中是药王庙主持和尚引荐给我的,不会有任何问题。”
顾大太太皱起眉头,“我还是不放心,让他开些药就好了,不要动针,你看他用的针,比寻常人的都要大,他那药箱……里面都是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母亲说话的声音渐渐大了些,旁边的顾三太太也听了个清楚,她立即上前来,“我也觉得,先不要给老太太用针,万一出了事,可怎么得了。”说着就示意家人上前。
胡仲骨擅长的就是针灸和外科,让他开内服药给祖母,并不是不管用,只是祖母的病一来等不得,二来镇江也没有像样的药材。
叛军攻城,顾家也会面临几次风波,如果不立即让祖母的情形有所好转,祖母的身体哪里能承受住几波的攻击。
眼看着家人将胡仲骨拦下。
琅华走上前,冷冷地看向两个婆子,“躲开,让胡先生用针。”
“琅华。”顾三太太皱起眉头又要说话。
琅华转身打断顾三太太的话,“如果胡先生不能让祖母病情好转,我来承担责任,万一祖母有什么闪失,我剃度出家,青灯古佛一辈子为祖母超度祈福。”
琅华说完话,就看到门上的管事慌慌张张地走进了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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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大权
琅华没有等门上的管事说话,就扬声道:“姜妈妈,从现在起不能再有人进祖母的房间,就留下祖母、胡先生和您在一旁伺候。”
姜妈妈有些意外,大小姐这是要让其他人回避的意思,她不禁顺着琅华的目光看到了满脸慌张的管事,这才明白过来,大小姐是怕有个什么风吹草动,加重老太太的病情。
姜妈妈顿时心酸起来,这满屋子人,只有大小姐是真心为老太太着想。三太太心中只会盘算利益,大太太又是个拎不清的,她不帮大小姐,难不成真的要看大小姐独木难支。想到这里,姜妈妈快步走出去,将前来报信的管事叫到一旁说话。
顾老太太疲惫地睁开眼睛,埋怨又心疼地看着琅华,“你这孩子,方才那是说的什么话,祖母的病这么多年了,现在好不了还要搭上你不成?”
琅华笑着上前,“孙女这样说,是为了给胡先生撑腰,孙女相信他,祖母也要相信他。”
顾老太太看着一脸坚毅的琅华,顺着琅华的意思颌首,“好,祖母信了。”一个八岁的孩子去了药王庙,找到这样的郎中带回来,又力排众议,用自己一辈子做担保只为了给她治病,她如果连这些都看不明白,真是白活了这么大年纪。
她不会在意自己的病到底能不能治好,她要在琅华需要的时候,第一时间站出来支持她。
因为,就算是这样,她的机会也不多了。
她愿意付出自己所有的一切,再一次将琅华扛在肩膀上。
她愿意是那棵大树,只要有一片叶子都会为琅华遮挡住阳光。
只要她还有一口气在,她就要拉着琅华的手,陪着她再往前走。
哪怕,只能再走一步。
姜妈妈面目苍白地回来,顾老太太却当没有瞧见,开口道:“姜妈妈,记住我的话,在我治病的时候,一切都听大小姐的,大小姐说什么,就是我在说什么,如果这个家有谁不答应,就是跟我老太太作对。”
姜妈妈十分讶异。
老太太是什么人,定然已经察觉到异样,却一个字都没有问她,反而说出这样的话,她立即又明白过来,这是老太太的苦心,不管现在大小姐想要做什么,老太太都会尽全力的支持,哪怕会得到一个恐怖的结果。
姜妈妈咬牙担下了这样的重任,“老太太放心,奴婢记住了。”说着站起身向顾三太太等人行礼。
“大太太、三太太,胡先生要给老太太要治病,其他人都先回避吧!”
其他人?
顾三太太眼睛直跳。
其他人是包括她们吗?
“老太太,”顾三太太忍不住上前,“您……”话还没有说,立即迎上顾老太太锐利的目光。
顾老太太缓缓道:“三媳妇,我还没死呢,你不用着急。”
顾三太太顿时涨红了脸,“娘……您怎么能说……这样的话……媳妇也是为了您的身子。”
顾老太太不耐烦地挥挥手。
顾三太太再也站不住了,姜妈妈干脆一鼓作气将其他人都请了出去。
琅华握着顾老太太的手,“祖母,孙女也出去,您要安心治病,一切都会好的。”
顾老太太一脸的慈祥,“放心吧,你祖母命大着呢。”
旁边的胡仲骨已经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如果哪家的小姐这般作为,一定会被认为出了妖孽,可谁都知道,顾琅华是被佛菩萨点化过的孩子,见过了药王庙百人****论药方的阵仗,谁还会对顾琅华有所猜疑。
即便是这样,他仍旧有些恍惚。
方才,他是亲眼看到顾琅华,一眨眼的功夫击退了自己的母亲和婶娘,一下子就将局面稳了下来。
就算他不过是个郎中,心中也忍不住要为顾琅华叫声:好。
胡仲骨忽然庆幸自己多亏冲动了一回,跟着顾大小姐来了顾家,再也不用偷偷摸摸上门治病,天不亮就将自己缩进寺庙里,听说什么王大人到处寻他,吓得他屋门都不敢踏出一步。
他居然觉得一个孩子,就能保护他平安。
琅华站起身慢慢走出屋子,姜妈妈亲手掩住门。
四目相对,都是坚定的神情。
这一关,我陪你过了,就算是你已年老重病,就算是我尚年幼单薄,但是这一程我们一起走。
为的是,下一程,不论在哪里,我们仍旧在一起。
琅华走出顾老太太的院子,立即有几个管事走过来。
顾三太太看到这些,眼睛要冒出火来,这些人都是跟着顾老太太的,平日里她管家的时候,他们一个个懒洋洋的论资排辈,什么力都不肯出,现在却像打了鸡血一样戳在琅华面前。
这分明是要给她立威,让她的脸往哪里搁。
“大嫂,”顾三太太要哭出来,“您瞧瞧,老太太这是糊涂了不成?怎么能任着琅华胡来,等到琅华真的惹出祸事要怎么办才好?大嫂,您可不能不管。”
顾大太太见到这阵仗也心中没底,想要劝说琅华却又不知怎么开口,一着急眼泪就落下来,“琅华,你这是在做什么?这是你三婶,她关心你祖母也是应当。”
琅华抬起头看向顾三太太,脸上那稚嫩的神情忽然一扫而光,目光变得锐利逼人,“三婶多虑了,您忘记了,我是受了药师琉璃光如来点化,如果还有鬼魅敢出来作祟,我刚好将他们散了,也算积下了功德。”
顾三太太顿时感觉到一阵寒意,她吞咽一口,就愣在那里,耳边又响起顾琅华的声音,“将前门、后门都敞开,我看看今天谁会上门来。”
…………
赵翎觉得自己像是掉进了一团棉花中,沉进去又浮上来,他努力想要从中挣脱,却费尽了力气最终也就只能抬一抬眼皮,一阵天旋地转后,他看到了一张脸,萧邑的脸。
萧邑注意到赵翎睁开了眼睛,立即絮絮叨叨,“这是摩西,不对,是摩娑石,唉,管它呢,反正是我们大小姐好不容易才从一位郎中手里要来的,可解蛇毒,你这肩膀上的箭头被淬了毒,不用这药,就算你侥幸不死,肩膀也废了一半,你可要好好谢谢我们家大小姐,才八岁的孩子,想要给你弄来这东西可是费尽周折。”
“你听到没有,可别装作没听到,万一出了事,你可不能连累顾家,否则可就真的是忘恩负义了。”
面对絮絮叨叨的萧邑,赵翎皱起眉头,他昏迷了多久,应该有一天了吧!那么他的人应该已经找到了镇江,赵翎想要起来,手肘刚撑在床上,就被萧邑按了回去。
“没听到我家大小姐说什么吗?必须要等到顾家安全了,才能放你走,你就听她的吧,胳膊拗不过大腿,”萧邑说着搬来一堆衣服放在赵翎眼前,“大小姐让我给你换上衣服。”
赵翎皱起眉头,让他穿这衣服?
萧邑注意到赵翎脸上那如同潭水般冰冷刺骨的神情,顿时觉得有些可怕,他还是稳下心神,重复着大小姐教他的话,“不用看他,不用听他,不用理他。”
赵翎吐出两个字,“你敢。”通常这两个字会吓得所有人不敢动弹,可是萧邑仍旧我行我素,开始动手解他的扣袢来。
萧邑侧过头他才看出端倪,萧邑两个耳朵里堵了两坨棉花。
这是顾琅华教他的吧?
那一日,她小小的身影,一下子就镌刻在他的脑海里。
可他也没有那么好摆布。
等到萧邑转过头来,赵翎双唇张合,让萧邑明明白白看到了他要说的话,“萧邑,你从前对顾世衡忠心耿耿,现在你敢对顾琅华毫不隐瞒吗?”
萧邑的脸色顿时变得异常难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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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剧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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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震怒
被赵翎说了一句,萧邑立即乖乖地将耳朵里的棉花掏出来,刚才好不容易才鼓起的勇气和气势顿时泄了个干干净净。
赵翎冷冷地看着萧邑,“只要你不准备将顾世衡做的那些事向你家大小姐全盘托出,所有关于我的话,越少说越好。”
萧邑抿了抿嘴唇,“公子您的事我本来知道的就不多。”
赵翎嘴唇苍白,眼睛仍熠熠生辉,“你不知道,不代表你家小姐听了不会知道。”
有一种人,要么就对她守口如瓶什么都不要说,要么就毫无隐瞒,半遮半掩只是自作聪明的办法。
萧邑琢磨了半晌,才明白了赵翎的意思,怪不得老爷在世时就说,这个赵翎字精贵的很,听他说话,要每个字都记住才行。
赵翎小时候就如此,长大之后可见一斑。
“公子说的我都答应便是,只是今天……您必须要听我们家小姐的,那王家父子是什么人性您也知道,顾家这么一大家人,总不能都落到他手里。”萧邑说着就要挤眼泪出来,幸亏他手背上抹着辣椒粉,他假装擦眼睛的功夫,将辣椒弄进眼睛里,顿时鼻涕眼泪都淌出来。
赵翎依旧冷着脸,仿佛什么也没看到。
萧邑使尽了浑身解术,只得垂头丧气地离开,刚走到门口却被赵翎喊住。
“如果王家真的找上门,你家小姐那一套又没有起效,记得想要焚尸灭迹,就用黑油,烧起来之后什么都看不见了。”
赵翎说完阖上了眼睛。
萧邑听得心中发抖,他从来没见过对自己这么狠的人,还告诉别人如何才能毁尸灭迹,比起用黑油去烧赵翎,萧邑决定还是照大小姐的意思将一切安排好,这样一来大家可能才会有生路。
萧邑哆哆嗦嗦又伸出手去解赵翎的领口。
“顾家是你家小姐在掌家?”略带嘶哑的声音,从赵翎嗓子里传来,萧邑吓得又缩回了手,害怕之下他第一反应是回答赵翎的话,“是我家小姐,你别看我家小姐才……”
赵翎道:“八岁。”
萧邑有些诧异,赵翎竟然知道小姐的年纪,“对,别看小姐才八岁,却是药师琉璃光如来点化过的,你不知道,我们小姐在药王庙上将佛菩萨告诉她的药方,散给了镇江城所有的郎中,大家都说是佛菩萨显灵,镇江城有救了。”
听到这里,赵翎豁然睁开了眼睛,那目光如同出鞘的剑,寒光凛凛,很快嘴角一弯露出一抹让人不易察觉的笑容,“眼见镇江就要打仗……朝廷会派监军、监粮的御史来到镇江,御史官阶不见得高,但只要与平叛有关之事,闵大人也要听他的意见行事,如果御史站在王仁智那边,顾家不造出点声势来,就很难把控大局。”
说到这里,赵翎疲惫地闭上了眼睛,安静地躺在那里,仿佛连呼吸声都听不到了。萧邑又伸出手去,这次意外的顺利,扣子很快被解开了。
不过就是换件衣服,萧邑觉得自己一条命都要没了,这样看来还是赵翎昏迷时更好对付些。
给赵翎换好了衣服,萧邑仔细琢磨赵翎方才说的那些话。
御史,王仁智,闵大人。
赵翎来顾家会不会不是来求助,而是来告诉顾家什么消息的。毕竟大老爷和赵家也算是相识一场。可为什么,方才赵翎又什么都不说了呢?反而是安心地趟下来,仿佛一切都与他无关了似的,人怎么能变得这样快。
该不会是晕过去了吧,萧邑不禁低下头来听赵翎的呼吸声。
赵翎的呼吸匀称而绵长。
萧邑不禁诧异,赵翎居然睡着了。
……
王其振兴致勃勃地安排着一切。
将顾家一锅端了,他想起来就兴奋不已,如果不是要应付闵大人,他们也不用这样大动干戈。
他说顾家与叛军有关系,谁敢出来反对?谁又敢为顾家作担保。
怪就怪顾老太太不够聪明,明知道王家在镇江一日比一日做大,平日里却一毛不拔,过年过节也就是送些不值钱的物件儿,真将他们当成亲戚来走动。
王仁智躺在罗汉床上,“等到韩御史到了,我们一起过去,只要御史对顾家起了疑心,不怕他闵怀从中作梗。”
王其振轻声道:“您放心吧,所有事都办的干净利落,不会再出岔子,”说着顿了顿,“我就是不明白,那个顾琅华怎么有这样的胆子,公然与我们作对。”在他眼皮底下将人抢走,这是他绝对不能容忍的。
王仁智慢慢地站起身,腿上的伤口让他疼得咬着牙根才能说话,“说到底都是蠢人,只有蠢人才会惹祸上身。”
王仁智话音刚落,王家下人就来禀告,“老爷,那位韩御史来了。”
王仁智脸上顿时露出笑容,韩御史来了,就等于事情成了一半,一会儿他就要看看闵怀无可奈何的模样。明明都已经被任命为苏州知府,还赖在镇江不走,说到底也是不知好歹的东西。
“那胡仲骨不是才被打断过一条腿吗?”王仁智道,“等他给我治好了伤,就将他的手脚都打断,看他怎么给自己医治。”
王其振就喜欢做这种事,他笑着应了,陪着王仁智去见韩御史。
……
闵江宸先赶到了顾家内宅,她一把拉起琅华的手,“王家没有为难你吧?”从药王庙回来,闵江宸就回了闵家,将所有事禀告给了闵怀,她知道王家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琅华道:“还没有。”王家没来人,只不过是时间未到而已。
闵江宸刚要再说两句安慰琅华的话,门房已经传来消息,“闵大人来了。”
闵江宸松了口气,“你放心,我父亲是来帮你的。”
琅华当然知道,闵大人为官清廉,向来是最公证不过的,所以她才会让阿宸回去,将王家的所作所为从头到尾向闵大人说了一遍。
“祖母病着不能出门,”琅华看向闵江宸,“阿宸,你跟我去前面见你父亲吧!”
闵江宸的目光不禁落在琅华身上,小小的个子,单薄的肩膀,看得她一阵心酸,连顾老太太都病倒了,那现在谁能帮琅华啊。
闵江宸不禁生气,“我就知道,你那三婶在关键时刻根本靠不住。”
闵怀站在顾家的堂屋里,他还记得顾世衡在世时顾家兴旺的景象。
顾世衡走了之后,谁都知道顾老太太带着一个窝囊儿子,守着顾家这片丰饶的土地。顾家的财物被外面人觊觎也就罢了,没想到先动手的却是顾家的姻亲。
琅华终于见到了闵大人,闵大人稍稍有些清瘦,一双眼睛却炯炯有神,现在脸上挂着几分愤怒的神情,见到琅华有些意外,不禁道:“琅华怎么是你过来,顾老太太呢?”
琅华上前给闵怀行了礼,“胡郎中正在给祖母用针,不能去打扰,祖母现在将家里事交给了我,我来陪世伯说话。”
闵怀震惊之下不禁叹息,怪不得阿宸那么着急,非要他来给琅华做主,关键时刻,陆家、顾家其他人都等着看戏不成?
多大的本事,居然将一个孩子推到了前面。
就算他不是镇江的父母官,这件事他也一定要管到底。
“大小姐,”管事快步进门,向顾琅华禀告,“不好了,王家带人要硬闯我们家的庄子,说我们在庄子上藏匿了反贼。”
“胡说,”闵怀先拍案而起,“顾家老老少少几口人,怎么会窝藏反贼,他这是要在光天化日之下,颠倒是非。”
闵江宸脸色苍白,显然是被吓着了。
窝藏反贼这样的罪名压下来,顾家哪里能承受的起。
闵江宸知道此时她不该插嘴,可仍旧忍不住,“父亲,您可千万要为顾家做主。”
闵怀站起身吩咐随从,“用我的印去府衙调兵,我要亲自去顾家庄子上看看,王仁智到底在玩什么花样。”
眼见闵怀就要离开,琅华也站起身,“闵世伯,琅华跟您一起去,毕竟是我们顾家的庄子,有我在也好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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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搜查
陆二太太心生不宁,在屋子里转来转去,陆静和陆芸在一旁坐着,一会儿让丫鬟端蟹黄糕,一会儿又要银耳汤,一会儿打发丫鬟捧碟蜜饯,吃了几口又抱怨家中东西都运去了杭州,剩下这些不是水分不足就是不够甜,然后低声议论杭州的宅子,大榆树下有个池塘,池塘里也不知养没养鱼,杭州比镇江不知道冷不冷,冬天那件灰鼠皮的大氅能不能穿上。
陆二太太皱起眉头,“你们消停点吧,这都什么时候了,要闹腾回你们房里闹腾去。”
陆芸不敢再说话,陆静笑着站起身,拉着陆二太太坐下,“母亲,别恼,这不马上就要去杭州了,我们想着这下要在杭州过年了,也就话多起来,再说,”说到这里特意顿了顿,“这不是好事吗?”
陆二太太皱起眉头,“怎么就是好事,还不知道到底会怎么样。”
顾家对上外公家当然是只有死路一条。
陆静压低声音,“如果抓到了反贼,顾家老小都要下大狱吧?那个顾琅华会不会因为年纪小就逃脱在外,您是不是让人送给信给外公,千万不能放过顾琅华。”
陆二太太横了陆静一眼,“你懂什么,我们和顾家毕竟是有婚约的。”
陆静道:“那又怎么样,三弟和顾家没有了婚约我看也是极好的,将来去了杭州,母亲选一个顺眼的小姐娶回来侍奉您,您想想顾琅华若是进了门,她能好好侍奉长辈,孝顺公婆吗?她才八岁就将母亲气成这样,等到及笄后嫁进来,还不将整个陆家闹的鸡飞狗跳。”
陆芸向来胆小,不敢在母亲和姐姐面前插嘴,特别是说起了和顾家的这门亲,陆芸只觉得心里很乱,不知怎么办才好,她站起身来期期艾艾,“姐姐陪母亲说话,我先回房里去了。”
陆二太太一脸怒其不争,陆静也无可奈何只得将陆芸放走了。
陆静望着陆芸离开的方向,“母亲看看,将来我出嫁了,谁还能帮着您出主意,真弄那么个妖孽回来,可怎么得了。”
这也是陆二太太的想法,可是这件事她不能做主,还是要看老爷的,“你父亲很赞成这门亲事。”家里都以为陆、顾两家结亲是两家长辈定下的,其实并非如此,先看中琅华的是文顕,是文顕特意在老太太面前提起来,不几日之后,瑛哥和琅华的婚约就传遍了两家。
陆静道:“父亲怎么会管内宅的事,说到底还是要母亲拿主意的,母亲,您就是太惯着父亲了,事事都随着他的性子。”
她是处处都想要老爷满意,老爷也是这样待她的,老爷虽然在外的时间多,回来的时候必定带礼物给她,晚上也会与她亲亲蜜蜜的说话,所以即便她为了给老爷筹银子犯难,可还是想方设法在短时间内给老爷送去,免得耽搁老爷用度。
这些年,别人家老爷不停地纳妾,抬姨娘,老爷却只收了从小跟着的大丫鬟郑姨娘,郑姨娘死后,更只有她一个正妻在家中,镇江的太太们过来过客也常请教她到底用了什么手段,竟然能将老爷笼得死心塌地,也有人劝她多长个心眼,查查老爷在外有没有外室,当时她听了生气,过后就对老爷的账目上了心,谁知道一下子就被老爷察觉了,老爷一气之下两个月都没有回家,事后她也知道自己是冤枉了老爷,老爷常说,她是大家闺秀,就该有大家闺秀的气度,她想一想才觉得确实是自己的错。
她再也不想过那种夫妻失和,家中冷冰冰的日子,所以只要老爷想要的,她都顺着。
可是这一次该怎么办才好?陆二太太看向妆奁,里面放着老爷刚刚让人送回来的家书。
家书上除了问平安之外,郑重地跟她说了两件事,只要她将这两件事做好了,以后陆家都会平平安安。
一要打理好内宅,将全家老小带去杭州。
二要照顾好顾家,因为不管到了什么时候,顾琅华必须要嫁给陆瑛。
现在,这两件事,头一件她肯定能做到,第二件眼见就要化为乌有,老爷会不会怪她,她要怎么办才好。
“二太太,”王妈妈进来道,“老太爷要去庄子上看看,叫您跟他一起坐车过去。”
陆二太太咬了咬嘴唇,只得跟了过去。
……
琅华撩开帘子向外看去,第一次看到郊外的庄子上这样热闹,王仁智父子杀气腾腾地站在那里,仿佛要将顾家庄子夷为平地。她不由地想到王仁智带着五千人去围剿所谓的庆王残部,结果一无所获的事来。
王仁智在常州碰了一鼻子灰,又来将顾家当软柿子捏,他怎么就认为在顾家不会输的更惨。
闵怀先下了马,王仁智让人扶着走过来,“闵大人,属下腿上有伤就不向您行礼了。”
如此的傲慢,根本不见他这个上级放在眼里,闵怀冷笑道:“你带着五千兵马去常州,我还没禀告朝廷,虽然说是平叛,平叛也有平叛的章程,容不得你胡来,现在又带人为了顾家的庄子,你是将朝廷的兵马当成你王家的护院不成?”
闵大人话里话外已经在说王仁智此举是对顾家的报复和威胁。
闵怀道:“别以为我调任苏州知府,就管不着镇江了,我人一日未走,你就还是我的下属,镇江知府的大印也还没到你王仁智手上。”
王仁智脸色顿时难看起来,但是很快他就换成了委屈惊诧的神情,“闵大人,您这是冤枉属下了,属下在常州是没能将所有反贼一网打尽,但也是带着伤一路追回了镇江,属下知道大人您与顾家一直有交情,这顾家与我们王家也是沾着亲的,可是属下也顾不得这个了,倒是大人您这样阻拦,可这让属下……如何是好……”
闵怀皱起眉头,如果没有确切证据王仁智绝对不敢这样猖狂,更将徇私枉法的帽子盖在他的头上。
“闵大人,王大人二位不必争执,平乱本是朝廷第一要事,这顾家到底有没有窝藏反贼只要进去查验就能知晓。”
闵大人循声望去,王仁智恭敬地道:“这位是朝廷派下来监管兵马、钱粮的韩大人。”
原来王家请来了御史。
闵怀心中顿时一片冰凉,朝廷派御史下来,却没有人知会他,虽说人走茶凉一贯如此,他仍旧忍不住心寒。
“既然御史大人这样说,那就打开庄子,让官兵进去搜捕,只是……若搜捕不到反贼又当如何?”
韩御史诧异地向前看去,只见马车帘子晃动,一个婆子扶了一位七八岁年纪大的小姐下车。这就是王其振提过的那个装神弄鬼的顾大小姐?
王其振刚要驳斥琅华。
一个急匆匆的声音插进来,“真是没有规矩,一个小丫头居然也敢在这里插嘴,配合朝廷查验本来就是寻常,查不到就查不到,难道你还让御史大人给你赔礼道歉不成?”
陆老太爷让陆二太太扶着下了车,两个人走到王仁智等人跟前,向众人见了礼才道:“听说朝廷要捉拿反贼,陆家也有庄子在这边,老夫过来看看有什么地方需要陆家效劳,陆家定然倾力而为。”
琅华不禁发笑,笑声突兀地让所有人皱起眉头。
陆老太爷转过头来,刚要怒斥琅华。
琅华却道:“这么说,姨祖父也很在意镇江城了?”
陆老太爷沉着脸,“那是自然。”
琅华却有些疑惑,“那么陆家为什么要搬去杭州呢?不就是怕镇江被叛军攻破,陆家跟着遭难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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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旺嘟嘟的捉虫,改了姨娘那段,写的时候手滑忘记那段了。
第三十七章 吃瘪
顾琅华的话如同当头棒喝,让陆老太爷眼前发黑。
是啊,既然关心镇江,为什么不留下来,还要带着陆氏一族搬迁去杭州。
陆老太爷压着冲上额头的火气,“那是我们……”
琅华不等陆老太爷将话说完又向韩御史行礼,“民女想要跟御史大人说的就是有关镇江的事,若是王大人没在我们家庄子上找到反贼,是不是就能证明了我们顾家的清白,到时民女能不能请御史大人到家中饮一杯热茶?”
顾大小姐笑眯眯的手指相扣,弯腿屈身,像是一个稚嫩的小娃娃,年纪也与他儿女差不多大,说起话来是牙尖嘴利,恐怕是顾家大人所教,离王其振口中所谓的妖孽相去甚远,顾家既然配合让朝廷查验,若是查不出任何问题,他作为御史,是要缓和官民之间的关系,笑着应下来,“那是自然。”
陆老太爷嘴里的话被憋了回去,清清嗓子准备再说一遍,“真是……”不守规矩四个字还没说出来,他眼看着顾琅华上前给韩御史指路,再次打断了他的话。
琅华道:“打开大门,请御史大人、闵大人进庄子。”
活活将陆老太爷撂在了那里。
萧妈妈看着好笑,不管是王家合围庄子,还是闵大人带兵阻拦,又或是小姐冷静相对,这里本就没有陆家什么事,陆老太爷来这里,醉翁之意不在酒,大家都明白,就算是义正言辞地指责大小姐,杀伤力也不是很强。
毕竟这一切要由官府查验之后才能定下结果,又不是在内宅讲规矩,晚辈一定要听从长辈的教训。
真是多此一举。
琅华引韩御史在前面走,陆老太爷呼呼喘着粗气,见到王其振还在一旁,立即叫住了他,“顾家可不止这一处庄子,从这往西不远还有处庄院,我听说这两处庄子从地下是相通的,西边的庄院又跟城内的一处庄子离的不远,两个庄院从地下也能互通,当年镇江闹灾荒,城内盗匪横行,顾家女眷就是这样城里城外来回搬迁,才能保毫发无伤,顾琅华大方地让你们进去查看庄院,你们要找的人肯定不在这里。”
本来他也只是来看个结果,顾琅华居然对他不敬,那他也没必要再顾及两家的关系,干脆给王其振指点迷津。
陆二太太在一旁听着心惊,老太爷真是想要将顾家置于死地。
王其振眼睛顿时亮起来,既然如此事不宜迟,他招手叫来心腹,“你将顾家的几处庄子也都给我围起来,这边发出信号,你们就强行攻进去,必须要将人给我找到。”
心腹应了一声。
王其振满意地点点头,刚准备转身,王家下人前来禀告,“老爷,姑爷的幕僚送信来了。”
又是陆文顕的幕僚,上次就是他送信告诉了那个反贼的行踪。
这次大约又有什么消息要传递给他。
王其振兴冲冲地打开了信,笑容却僵在了脸上,他愣了半晌,才胡乱将信塞回了怀里。旁边的下人不禁道:“老爷,怎么了?”
王其振摇摇头,“箭在弦上不能不发,顾不了那么多了,什么玄学什么命理,我就不信那个邪。”
……
琅华坐在椅子上喝着热茶,外面传来一片嘈杂的声音。
官兵所到之处一通乱翻,不管是什么东西一律碰倒在地上,旁边的顾琅华坐在大大的椅子里,像失去了保护的稚儿,显得格外的单薄。
闵怀不忍看下去,这哪里是维护百姓的朝廷官员,明明是入室盗窃的强盗。他转头看向韩御史,韩御史像入定了一般,不知在思量些什么。
随着时间推移,王仁智的脸色渐渐难看起来,姑爷提供的消息不会有误,顾家庄子也本来就有异常,他敢担保,那反贼就在这里,绝不会有错。庆王谋反之后,他在江浙境内抓到过不少庆王余孽,靠的就是他敏锐的直觉。
只要抓住了反贼,就能平了顾家顺便将闵怀赶出镇江城,虽然朝廷任命他的知府公文没有到手,他仍旧可以代理知府之职,利用这次平叛机会在镇江守关,一鼓作气打下根基,以后整个镇江都要姓王,人人都要仰他鼻息过日子,哪里像这个闵怀,真就将自己当做百姓的父母官,不懂得掌握土地,也不向过往商旅收受孝敬,来的时候几箱家资,走的时候仍是如此。
可是通常赌注越大,就越胆战心惊,特别是现在,成败在此一举。
隶卒过来禀告,“没在庄子上发现可疑人。”
王仁智顿时心头一跳,皱起眉头,“所有人都查过了?”
隶卒道:“拿着册子清点的,都是些长工、佃户和奴婢,而且身上也没有伤痕。”
王仁智气急败坏,“再去查一遍,我就不信了……”
话音刚落,外面传来响箭的声音,紧接着王其振走进门来,“我刚刚发了信号,让人带兵去查顾家的另外几处庄子。”
说着去看顾琅华的脸色,顾琅华眼睛中有几分的惊讶。
王其振顿时心中欢喜,看来她是查对了。
“胡闹,”闵怀豁然站起身,“一个好好的庄子被你们折腾成了什么样子?你们竟然还要查,如果什么都查不到,我看你们要如何收场。”
“王大人,”琅华眼梢微翘,“陆家的庄子就在我家墙外,还是一起查验稳妥,免得那反贼不小心跑去了陆家,反正陆家准备搬迁,东西已经都收拾好了,查验起来更加容易。”
陆老太爷听到这话,顿时皱起眉头,“你是在说陆家窝藏了反贼?”
琅华不理陆老太爷,接着道:“整个镇江一共一百多处庄院,每家都查过去才能查个彻底,不能让一个反贼搅合的整个镇江都不得安宁,王大人您说是也不是。”
王其振旁边的下属觉得琅华说的有道理,频频点头,“大人,既然那人逃到了镇江,不如将整个镇江城都翻过来……”
“啪”地一声,王其振一巴掌打过去,下属顿时被打的眼冒金星,“混蛋,整个镇江城翻过来,就为找一个反贼?”
消遣谁呢?寒碜谁呢?
闵怀忽然发笑,等到将顾家所有庄子都查验过还找不到所谓的反贼,王家就等于自扇嘴巴。
闵怀想到这里,怒气反而都散了,从现在开始该是王家担忧的时候。
时间一点点地过去。
王其振头上渐渐泌出了冷汗,这么久没有消息,意味着很有可能是一无所获,直到现在他才认真去想,万一什么都找不到,该怎么办?闵怀显然不准备放过他们,御史大人也不可能一味袒护,父亲一定会被重责……
屋子里如同死一般的沉静。
陆老太爷也开始如坐针毡。
只有闵怀和顾琅华,一脸泰然自若的神情。
终于等到府衙的隶员气喘吁吁来禀告,“没有……是真的没有……”
王仁智耳边顿时一阵嗡鸣声响,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他仍旧不死心,“所有的庄院都查看了?”
隶员点头,“都找了,可是……有一处庄院,来往的人太多,实在无法……”
这是他的最后一线希望,王仁智道:“这是在找反贼,必须每个人都要查验,不能有人浑水摸鱼。”
隶员有种要哭了的冲动,“可是顾家庄子上在收糯米,来往的都是镇江城的百姓,我们不能一一辨认啊!”
原来顾琅华是在这里耍了花招。
王仁智眼睛里那团火顿时又烧起来,“韩大人,那里必然有蹊跷。”
闵怀讥诮道:“怎么?王大人您是真的要将镇江城翻过来?”顾琅华方才说的话,在这里就要应验了。
这次连韩御史都面露犹豫,“该查的都查了,还是不要惊扰百姓为好。”
顾琅华也皱起眉头,“我觉得王大人还是不要再去查验,姨祖父您也不要跟着了,免得到时候大家脸上不好看,又都要怪罪在我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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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死棋
顾琅华静谧地盯着他看。
王仁智想起两军对阵的那一刻沉默,静谧中想要摸透对方的底细,他刚想要深究顾琅华这句话的含义,不料顾琅华轻笑一声。
“王大人,到底去不去您说句话啊,我等的腿都麻了。”顾琅华说着踢了踢垂在椅子上的腿。
轻蔑,嘲笑。
一下子他就失了气势。
在一个八岁的孩子面前。
王仁智头上的青筋跳动,只是顾琅华一句话,他竟然就风声鹤唳起来,生怕一抬脚满盘皆输再无转圜的余地,再这样下去,他会成为所有人的笑柄。
王仁智道:“追查反贼没有半途放弃的道理,查,必须要查清楚。”
“那好,”顾琅华从椅子上跳下来,“咱们就一起去看看吧!”
小小的身影,清脆的声音,一下子从王仁智眼前掠过,不知怎么的这一瞬间王仁智感觉到自己苍老起来。
……
顾家庄子外,官兵已经拦下百姓开始检查,人群中传来议论的声音。不是城门口,也不是府衙,过往的人一律都要被盘问。
王家父子就这样在镇江掀起了惊慌,不出几日街上就会有传播各种流言。闵怀看向韩御史,“大战当前,最怕的就是民乱,只怕这样下去反贼没有找到,御史大人和下官就要为这些奔忙了。”
韩御史抿起嘴唇,如果王仁智再抓不到反贼,谁也帮不了他,闵怀毕竟是正三品大员,弹劾的奏折到了京中,别说是王仁智父子,就算是他也要受连累。
王其振手心里已经握了一把冷汗,一双眼睛要将所有来往的百姓盯出洞来。官兵刚放行了一人,他立即就上前提起那人的领子,“说,到这里来做什么?”
那人吓得面无血色,“官爷饶命,小民只是来用糯米换大米,一袋糯米换两袋大米。”
王其振听了冷笑起来。
一袋糯米换两袋大米,顾家疯了不成?怎么可能做这样的生意,不是为了遮掩又是什么?
王其振终于捉住了顾家的把柄,立即向韩御史道:“韩大人,您听到了,顾家人不是傻子,怎么可能会这样做。”王其振的眼睛越来越亮,他的热血已经冲上了额头,只要在这里好好盘查,他相信一定能得到他想要的东西。
闵怀转头看了一眼顾琅华的马车,马车静谧地跟在他们身后,连拉车的马儿都悠闲自得,没有半点慌张的模样,不论是成是败都这样安然。
闵怀不禁叹了一口气,王仁智也算是见过大世面的人,怎么就这样失了分寸,庆幸他没有将镇江就这样交到王氏父子手中,万一镇江有个什么闪失,他万死难辞其咎。
众人在庄子前下马,官兵如蜂群般涌入庄子,琅华跟在闵怀身后,慢慢地向里面走去。
琅华道:“御史大人可知当年镇江的蝗灾吗?”
王仁智不禁冷笑,顾琅华提起当年的事,是想要将功抵过吗?现在弥补已经晚了。
韩御史并不太清楚,旁边的闵怀道:“当年多亏了顾氏拿出了几千担粮食才让镇江百姓度过了难关。”
韩御史忽然想起来,那年江浙多地发生灾荒和瘟疫,朝廷应接不暇,最终是江浙一带的大户将存粮拿出来赈济灾民。
王仁智道:“当年朝廷已经发了旌表。”也就是说这件事已经过去了。
琅华微微一笑,“就是因为朝廷发了旌表,顾氏一族一直铭记在心,从此之后顾氏每年存粮几千担,为的就是应对灾年。”
那跟糯米有什么关系?
王其振道:“你该不是说,让百姓易米是为了提前应对灾荒吧?那还易米做什么,舍米岂不是更好。”
顾琅华诧异地看着王其振,脸上都是惊奇的神情,“顾家为什么买糯米难道王大人不知晓吗?”
顾琅华仿佛是在看一个傻子,那清澈的眼眸中充满了失望和厌弃,像是一个上位者在责怪一个愚蠢的下属。
王其振再也忍不住,就要上前将顾琅华掐死在那里。
闵怀先一步将顾琅华挡在身后,大声呵斥,“王其振,你要对一个孩子做什么?”
第二次,这已经是第二次,他被压了欺负稚儿的名声。
而顾琅华堂而皇之地就躲在了闵怀的羽翼之下,闵怀带来的兵马也将二人团团围住,除非他要杀了闵怀,否则别想动顾琅华一根汗毛。
死棋,不知不觉中,他又走了一步死棋。
王其振站在原地气得发抖。
王仁智没有被激怒,他知道捉住反贼才是整件事的关键。
几个人继续向庄子里走去。
官兵拦住了越来越多的百姓,百姓们开始烦躁起来,议论的声音越来越大,本来就人心惶惶的镇江城,忽然多添了血腥的肃杀气氛。
这时,从庄子里忽然传出清亮的歌声。
“闲日居山何似好。起时日高睡时早。山中软草以为衣。斋餐松柏随时饱。”
所有人停止了谈话,看向歌声的方向。
“往日修行时。忙忙为生死。今日见真时。生死寻常事。见他生。见你死。反观自身亦如此。”
众人脸上那烦躁的神情开始渐渐褪去,有人双手合十念起,“阿弥陀佛。”
盘问的官兵脸上仿佛也少了些戾气。
“是维纳,是寺中的维纳在唱歌。”
大家纷纷听出来,这的确是维纳在唱佛曲,维纳在深山中修行,只有勤劳耕作早出晚归的百姓,才有可能会在深山中遇到维纳,听他唱一首佛曲,听到了佛曲,仿佛身心都受到了洗礼,三千烦恼顿时一扫而去。
不管是达官显贵还是王孙贵胄,想要请维纳唱佛曲,都要看自身的修行。
谁也没想到会在顾家的庄子上听到佛曲。
周围慢慢地静下来。
维纳的声音响彻云霄,“春去春来春复春。寒暑来频。月生月尽月还新。又被老催人。只见庭前千岁月。长在长存。不见堂上百年人。尽总化微尘。”
所有人都停止了动作,都在静静地聆听,生怕错过每一个字。
唱吧,唱吧,就这样唱下去好了。
就在这里,静谧下去,所有的一切都抛却。
本来想要怒骂属下的王其振,听到这空灵的声音忽然张不开口。他从不信佛,说什么因果报应那些都是骗人的把戏,可当所有人脸上都出现肃穆恭敬的神情时,他忽然感觉到了从古到今传承下来的那种强大的力量,让他敬畏。
“十首词章赞不周。其如端正更难俦。高低自有神灵护。昼夜争无圣众游。样好已知通国惜。功多须是大家修。微僧敢劝门徒听。直待庄严就即休。”
开始有人跟着传唱,井然有序,仿佛进行一场法事。
歌声微微停顿时,众人又向前走了几步,终于看到了歌声的来源。
一个僧人穿着青色的安陀会,袖口和裤腿高高挽起,穿梭在几口大锅和泥土中,几个百姓打扮的人也参与其中。
在僧人的带领下大家唱着歌,继续着手中的劳作,所有人脸上都是欢快的笑容。
闵怀被眼前的一切震撼了。
从滚热的锅中散出的热气仿佛扑着他的眼睛。世人都被利益冲昏了头,却难得在这里寻到了一片净土。闵怀动了动嘴唇,想要出声却又说不出来,他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只是让眼泪模糊了视线。
可是现在,他知道和尚在做什么,知道顾琅华在做什么,整个顾家,镇江所有的黎民百姓在做什么。
让他再看一会儿,再看一会儿,然后他再揭晓这个秘密。
众人尚在惊愕中,有个人从人群中走来,琅华转身望过去,那人高大的身影将阳光遮挡住,她正费力地辨认着那人的五官,忽然之间身子腾空而起,等她反应过来已经被人高高举过头顶,“现在你们知道顾家在做什么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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