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将军
陆瑛将心中那奇怪的情绪抛开,看向顾老太太,“听父亲说,朝廷在杭州城外设了几道关卡,就是要阻拦前往避祸之人,祖父和父亲好不容易才托人开了召保文书,这样才能通行。早些动身也是怕夜长梦多,再有什么变故,不能保证全家平安。”
原来是这样。
琅华立即明白过来。
这才是陆瑛此行的目的,并不是探望她而是进一步试探祖母到底会不会搬离镇江。
顾老太太沉默片刻,端了一杯茶凑在嘴边却没有喝下去,“好孩子,你给姨祖母出个主意,我们该不该走?”
陆瑛并不惊讶顾老太太会问出这样的话,他放下手中的茶,舒展了袖子,脸上那少年的稚气仿佛一下子褪去了,缓缓开口,“首先姨祖母是不准备离开镇江了,那么现在姨祖母是在犹豫,顾三叔一家、顾二婶和琅华妹妹要不要跟着母亲去杭州。”
琅华没想到陆瑛会这样直白地说出来。
陆瑛道:“顾、陆两家相互扶持几十年,十年前的水灾,顾家帮着陆家渡过难关,陆家必然要还顾家这份人情,况且,”说着不免又向屏风后张望,“祖母和姨祖母不是已经为我和琅华定下了亲事,如果在临行前换了庚帖,琅华就是陆家的媳妇,不论如何陆家都要护得她周全。”
“姨祖母定然关切琅华嫁入陆家会不会受委屈,您为她准备的那些嫁妆,就能让她在陆家站稳脚跟。”
琅华听着陆瑛的话,想起自己几十箱嫁妆搬入陆家时陆二天天那欢快又得意的语调。
半个顾家的钱就这样进了陆家。
顾家为陆家锦上添花,最终落得的不过是被陆家施舍的名声。
她知道陆家的算计,一直以为陆瑛和其他人是不同的。
她和陆瑛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记忆里陆瑛对她的态度一直都是温煦又体贴,在陆家时不论遇到什么麻烦,母亲都会去找陆瑛,陆瑛总会想方设法地解决,不遗余力的维护她。
可今天看来,一切并不像她记忆中的那样。现在他们两个的婚约,在陆瑛心里也只是两家之间权衡的利益算计罢了。
陆瑛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真心对她好,是因为她寄居陆家太过可怜,还是朝夕相处萌生情愫。
如果他们没有定下婚约,她也不会寄住在陆家门下,他们两个会怎么样?
不管怎么样,她不会因为他们两个人之间的感情,就在这时候妥协。
琅华看着陆瑛,“陆三哥是不是也将我们当成了没见识的乡下人?”陆家有人在朝中为官,一定将这次朝廷派兵和叛军情况的底细摸了个清清楚楚,却不肯跟顾家透露半点消息,可不就是将顾家当成一个没见识的乡下人。
招之则来呼之则去。
陆瑛诧异地顺着声音看过去,屏风后的女孩子已经坐起来,顾琅华看起来有些憔悴,但是一双眼睛却微挑着,生机勃勃地与他对峙。
陆瑛不禁抿起了嘴。
这些话听起来只是像一个孩子无来由的斗嘴。
可是仔细琢磨起来,却一语中的,这也正是顾老太太不舒服的地方,顾琅华怎么能将话说的这么透彻。
前方战事到底如何,祖父和父亲早就知晓。
却绝对不能外传,因为越少人知道就越安全。
更何况顾家本就没有主事人,顾老太太病入膏肓,顾三老爷烂泥扶不上墙,陆家不可能与他们谋事。
如果不是因为顾家有丰厚的财物,母亲都不会答应将顾家带去杭州。
陆瑛刚想到这里。
一团东西从屏风后冲出来,扑进顾老太太怀里。
“祖母。”清脆的声音再响起来,陆瑛这才意识到,这团奇怪的东西是顾琅华。
顾琅华将自己从头到脚用月白色的细棉布包裹起来,样子十分的可笑。
她这样做大约是怕将天花传染给别人。
琅华在顾老太太怀里转了个脸,看向陆瑛。
四目相接,陆瑛突然发现顾琅华没那么可笑了。顾大小姐是出了名的漂亮,精致的眉眼,小巧的下巴,洁白的皮肤,十分的灵秀动人,但也只是仅此而已。
可是今日却不同,她的容貌虽被棉布遮挡,光是一双眼睛,已经让她整个人显得更加鲜亮起来。
顾老太太摸着琅华的鬓角,“孩子,你觉得我们是不是没见识的乡下人?”
琅华点了点头,“我们就是乡下人,那又怎么样,前几年水患,我们没有让一个投靠来的亲戚和佃户饿死。”
顾老太太本来板着的脸顿时有了笑容,“我们家不是什么名门望族,也没有人在朝为官,但是我们却让整个镇江度过了难关。”
琅华看了陆瑛一眼,祖母和她说的这些话意思已经再明显不过,奚落陆家这个名门望族,到头来还不如他们看不起的顾家。
陆瑛仍旧是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样,仿佛并没有将她说的话放在心上。
“陆三哥,”琅华的声音清脆,“你不准备和陆二伯母一起去杭州对不对?”
这话终于让陆瑛抬起了眼睛。
琅华与陆瑛四目相接,从陆瑛诧异的表情中,琅华满意地获得了答案。
毕竟,十年后陆瑛才会变成那个旁人口中的“泥塑的菩萨”,那时候想要从他脸上揣摩出他的心思,会比登天还难。
陆瑛道:“琅华妹妹怎么知晓?”
琅华笑起来,如银铃般清脆的童音,听起来万分的悦耳,她直起身子,学着刚才陆瑛的腔调,重复着陆瑛的话,“姨祖母是在犹豫,顾三叔一家、顾二婶和琅华妹妹要不要跟着母亲去杭州。”
陆瑛将自己的话重新听了一遍,立即发现了问题所在。
他说的跟着母亲去杭州,而不是跟着我们去杭州,他下意识地将自己排除在外。
他没有在意的事,顾老太太都没有听出端倪,怎么顾琅华竟然发现了这一点。
陆瑛从顾琅华稚嫩的脸上看不出半点的异样。
难不成一场病能将一个人脱胎换骨?
琅华白嫩的手指又向前点了点,“祖母瞧瞧。”
顾老太太顺着琅华的手看向陆瑛脚上的鞋。
琅华笑道:“陆三哥穿了一双新鞋呢,”说着微微蹙起眉头,”走很远的地方,穿着新鞋,脚会很难受。”
陆瑛不愿仔细地盯着顾琅华看,那会显得他礼数不周,他的目光却忍不住留在顾琅华脸上。
她重生后就发觉很多事,跟她前世了解的并不一样。
可她实在是太了解陆瑛,所以第一时间就能探出些她想要知晓的实情。
从镇江到杭州,这样远的路程寻常人在临行前不会去适应一双新鞋,陆瑛就更加不会。
陆瑛的右脚年幼时受过伤,稍稍劳累就会疼痛难忍,他从未将这件事向旁人讲过,因为他的脚伤是探望生母姨娘时落下的,说出来不会有人心疼他,反而会责骂他不守礼数。
在外面他威风凛凛是皇上的心腹重臣,回到家中他就像虾米一样蜷缩在她身边,让她摸索着为他的脚上药,他的手像羽毛一样划过她的鬓角,那时候他只是带着满身药味儿和满心伤口的陆三郎。
如果陆瑛想要跟随陆家离开杭州,绝不会将自己陷入一个尴尬的境地,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在临走前两天去穿一双新鞋,委屈自己的脚伤事小,半路跟不上队伍事大,陆瑛这样一个心思缜密的人,自然会权衡利弊。
让她觉得奇怪的是,陆瑛没有走,镇江被攻城时他是怎么脱身的?陆瑛为什么从没提起过这件事。
第十一章 假的
陆瑛虽然没有练就日后的世故圆滑。
却仍旧是一条不容易被捉住的泥鳅。
这种情况下,他绝对会审时度势,不去掩耳盗铃地隐瞒。
这是琅华对陆瑛的了解,所以她才会在这里将他一军。
十几年的夫妻,二十几年的相处,跨越了幼年和少年时代,她是连他的呼吸声都能听得出来的人。
陆瑛迟疑了片刻,说了真话,“不瞒姨祖母,虽然家中长辈早有搬迁去杭州的打算,但是也因为战事提前了行程,父亲去杭州打理一切,几位叔叔要在路上照顾长辈,我准备暂时留下来看护祖宅,过几日再去杭州。”
顾老太太点点头,“你父亲同意你留下来?”
陆瑛颌首,“父亲答应了。”
顾老太太冷笑一声,“可见战事不像你母亲说的那样紧急,”说着顿了顿,“你放心,我只当没有听到这话,免得他们怪罪到你头上。”
陆瑛十分大方地起身行礼,“孙儿谢姨祖母的爱护,”说着顿了顿,“即便姨祖母不准备离开,也要做些准备,前方战事瞬息万变,谁也不知道战火会烧到哪里。母亲心中有些算计不假,可叛军连下两个城池,杀了守城的官员也是真的。”
“如果姨祖母决定留在镇江,就让孙儿帮忙安排人手,以防万一。”
陆瑛的表情十分的恳切,竟让琅华也看不出里面究竟有多少的客套多少的真心。
前世,镇江被屠城,是不争的事实。
她在陆二太太面前说要留下来,只是不想跟着陆家一起走,并没有下定决心死守镇江城。
她要想方设法为祖母和顾家的将来争个将来。
琅华刚想到这里。
一个小丫鬟急匆匆地进了屋,见到顾老太太就跪下来,紧接着脸色铁青的管事妈妈也跟着走过来。
顾老太太皱起眉头,“这是怎么了?”
管事妈妈指向旁边的小丫鬟,“你说到底是谁指使你这样做?居然冤枉到我头上来了。”
这个熟悉的声音顿时激起琅华的回忆,她想起来了,这个面目有些熟悉的人,就是母亲身边的管事卢妈妈。
卢妈妈向来做事周全,前世一直到她死之前卢妈妈还是母亲的心腹。现在她显然有些失去理智,当着陆瑛的面就指责起丫头来。
顾老太太沉下脸,陆瑛立即上前,“姨祖母家中有事,孙儿就告退了。”
顾老太太横了卢妈妈一眼,“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你也不用躲,听着就是。”
陆瑛这才重新坐下来。
卢妈妈自知鲁莽,“老太太,奴婢也不知陆三爷在这里。”
顾老太太端起茶来喝,“到底有什么事?”
卢妈妈点点头,指着地上的丫鬟,“这丫头竟然串通顾春媳妇,诬告我收买静明师太害大小姐的眼睛,我是太太的陪房,一直忠心耿耿,大小姐染了天花,我是心急如焚,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
“你说,”卢妈妈恨恨地道,“到底是谁指使你,给了你多少的好处?”
小丫鬟抬了头。
卢妈妈紧盯着小丫鬟的嘴唇,她知道这丫头,老太太才选来伺候大小姐的,还稚嫩的很,至少稍稍吓唬,就说不上话来,她盯着丫头的嘴唇一开一合,却有声音从前面传来。
“我指使的。”
卢妈妈顺着声音看到了将自己裹成粽子的顾琅华。
在众人惊诧中,琅华清清楚楚地说道,“我让阿莫从拿了供奉给药师菩萨的水果和点心送给她们吃的,告诉她们不用害怕,没有犯错祖母不会冤枉她们,而且谁能帮我抓住那个害我的人,我就会将她留在身边,这话药师琉璃光菩萨可以作证。”
卢妈妈的眼皮不禁一抽。
方才药师琉璃光菩萨显灵,那些人是都看到的,举头三尺有神明,谁也不敢说假话。大小姐随随便便一句孩子气的话,误打误撞发挥了想不到的作用。
琅华说着顿了顿,抬起头,“祖母,我能将她留在身边吗?”
顾老太太想都没想,“当然可以。”
琅华看着卢妈妈的手抖了几下。
陆瑛不禁从心底暗暗赞叹一声。
这个主意好。
这时候给人一条光明大路,但凡有点心思的都会明白,该向谁表衷心。
尤其是跪着的小丫头,顾琅华这样说,等于给了她莫大的支持,如果顾琅华更聪明,就会当场赏她,让她更加无所顾忌。
琅华看向阿莫,“你起来吧,以后你就是我身边的大丫鬟。”
陆瑛忍不住要笑起来,还真被他猜对了,转念一想却又觉得惊诧,他一个十三岁的人居然去揣摩八岁孩子的心思。
阿莫果然挺直了脊背,“奴婢给她们送去了水果和点心,还将大小姐的话转述给了她们。顾春媳妇听了,就拉着我的手,托我跟老太太说……说她前两天夜里看到了卢妈妈查看大小姐身上的痘疮,她告诉卢妈妈大小姐的痘疮会好的。顾春经常带着她一起给城东的严郎中送草药,她在严郎中那里看到过许多痘疮病患,严郎中说身上起脓疱是好的,身上起红斑反而才是不好的,大小姐身上没有红斑,并且脓疱已经结痂,一定会痊愈,卢妈妈当时……斥责她……不许乱嚼舌……也不准跟任何人提起这话……”
卢妈妈厉声打断阿莫的话,“我看你根本就是帮着顾春媳妇颠倒是非,”说着看向顾老太太,“老太太,我看大小姐的痘疮,那是因为我担心大小姐的病,大小姐可是我们太太的命根子……”
卢妈妈话音刚落,就有丫鬟来回话。
丫鬟捧了个布包,站在众人面前不知道该怎么说,干脆打开了怀里的包袱给大家看,一些白花花的银子顿时露出来,丫鬟一抖,有一块掉下来滚到了顾老太太脚底下。
顾老太太看着这些银子,皱起眉头,“这是哪里来的?”
丫鬟看了一眼卢妈妈,然后紧张地道:“是从顾春家里翻出来的。”
卢妈妈冷冷地道:“我就知道,这里面定然有内鬼,才让人一个个去搜她们的住处,果然……在顾春家里搜出了这些东西,一个小小的杂役,哪里来的这么多银钱?一定是干了见不得人的事。”
琅华觉得卢妈妈的话有些道理。
姓顾,八成是老家人,如果会左右逢源,早就在内院找到差事,怎么才是个不起眼的杂役。杂役的月银是很少的,所以顾春还要上山挖药填补家用,辛辛苦苦做事的老实人,根本不可能被委以重任去做这些见不得人的脏活。
倒是卢妈妈,从顾春媳妇说话到找到银子,每件事都做的游刃有余。
只是,她没料到居然是卢妈妈。
前世里,她也将卢妈妈当成自己人,让卢妈妈帮着办了许多事。
如果前世她认为的那些真心真意的人和事,都是假的,那么到底有什么是真的。
琅华看向陆瑛。
第十二章 博弈
陆瑛感觉到了顾琅华的目光,那带着些许的深意的视线直直地落在他脸上,可是等他抬起眼睛,她的表情却又变得单纯起来。
陆瑛不知不觉地去想关于顾琅华的一切。他从祖母那里听说的无非是顾老太太十分宠爱这个孙女,每日祖孙两个一起吃饭,顾琅华不吃,顾老太太也不肯吃,顾琅华喜欢顾老太太抹额上的祖母绿,顾老太太二话不说让人扯下来给顾琅华丢石子玩。
祖母也提及顾琅华十分聪明,三岁的时候就已经跟着顾老太太学了不少的字。
可他想不到,顾琅华八岁就通人情世故。
那目光,分明是在问他与这件事有没有关系,他下意识地皱起眉头,仔细去思量卢妈妈说的那些话,想要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这样的表现显然让他洗脱了嫌疑。
能在悄无声息中看透一个人,要有多厉害的心智?
本来是简简单单的顾家和顾琅华,突然之间让他有些意外。而且这个卢妈妈从进门开始,浑身上下透着一股的慌张,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更别提掌家几十年,阅人无数的顾老太太。
按理说,应该是与顾二太太和顾琅华最亲近的人,如果是串通旁人加害自己的主家,那一定是有极大的利益在其中,对于卢妈妈这样的身份,这个利益绝不会是金钱这样的简单。
那就有意思了。
指使卢妈妈的人是谁?
陆瑛知道自己可以插几嘴问一问。
但是,这把火转个弯会不会烧到陆家?
顾家的麻烦事,就让顾家自己来解决。
琅华以为陆瑛抬起眼睛是要说话,却没想到他最终只是安静地坐在椅子里,一言不发。
琅华忽然气得牙痒痒。
对了,这就是陆瑛聪明人的做派,在事情不清楚之前,唯有旁观才能将自己立于不败之地。
她知道他的脾性,只是他们两个人的相处,跟前世是大大不同。
现在的陆瑛是作壁上观,前世却只想将她握在手心里,她与陆瑛成亲那么多年,一直在陆瑛的保护范围,身边的人都是陆瑛精心挑选,陆瑛很少让她走出院子,她曾为此与陆瑛大吵一架,然而却改变不了陆瑛的初衷。
琅华还记得争吵后的那天夜里,陆瑛用冰凉的手去拉她,用很脆弱的声音央求与她和好,“我只是害怕。”
她知道他的害怕,那是源于对她的关心和爱护。
她能够体会到他的爱,从开始成亲时的冷淡,到后面像个孩子一样要拉着她的手才能入眠。有心事的时候他会将头靠在她的肩膀上,他虽然从不曾说那些甜蜜的话,她这个瞎子却能从他的动作中体会到他的真心。
对于这一点,现在她对陆瑛这个毛头小子,不抱任何的希望。
虽然两个人曾经的爱恋都压在她心头,可是现在对于还没有付出真心的陆瑛,她可以与他博弈,不能轻易就被他扰乱情绪。
既然陆瑛不准备说话,留他在这里反而碍手碍脚,不如将他撵出去,让他也尝尝挫败的滋味儿,免得小看她们祖孙两个。
琅华拉住顾老太太,“祖母,我想要风筝。”
顾老太太不禁一愣,“怎么突然又要风筝。”
琅华轻轻地踢着炕边,“我想要陆三哥画的那种蝴蝶风筝。”
顾老太太不由地叹口气,慈爱地看向陆瑛,“你妹妹是看上了你的工笔。”
这样不动声色的,用一只风筝就顺水推舟地将他踢了出去。
陆瑛想起军报传来准备搬迁去杭州时,祖母还叹息“顾世衡如果活着就好了”,这样顾家还能撑下来。
他们都认为顾家必倒无疑,现在看来倒是未必。
陆瑛站起身,“那孙儿这就去画一只来。”
顾老太太颌首,“去吧,外面起了风,多穿些衣服,免得着凉。”
陆瑛走了出去,顾老太太才将手中的玉把件扔在平头案上,清脆的撞击声响,让卢妈妈脸色更加难看。
顾老太太冷冷地笑了一声,“你这赃物找到的可真是时候。”
卢妈妈没料到顾老太太这般质问,愣了片刻,立即道:“顾春媳妇本是在外院里,大小姐生病,要找出过痘疮的家人进来伺候,三……三太太才将她招进来。”
父亲死后,母亲就不管公中事,现在是三婶打理内宅,她生病安排人手,自然也是三婶的作为。
顾老太太笑了笑,“这么说,还要将老三媳妇叫来了?”
卢妈妈低着头,“这……奴婢不知道……奴婢只是尽自己的本分。”
顾老太太豁然站起身,声音高昂,“你还知道什么是本分,你是随着二太太陪嫁过来的下人,这些年我们顾家待你不薄……”话刚说到这里,顾老太太就觉得衣角被人拉住了,她低下头看到了孙女的小手。
顾老太太的话被琅华打断,卢妈妈趁机趴在地上,“老太太,奴婢对顾家是忠心耿耿,那顾春媳妇定是害怕事情败露,才反咬一口。”
卢妈妈竭力呼喊时,帘子被撩开了。
琅华看到母亲诧异的表情。
母亲看看跪着的卢妈妈和盛怒的祖母,有些不知所措,“娘,这是怎么了?”
卢妈妈立即上前抱住了母亲的大腿,“太太可要为奴婢做主,奴婢怎么可能会害大小姐,大小姐刚出生那会儿身子不好,奴婢足足抱了她三天三夜没合眼,这才将大小姐从鬼门关拉回来。太太还记得吗?当时大小姐和徐松元大人的千金一起降生,那坡脚道人说,徐大小姐天生富贵占尽天时,大小姐的运势都被她吸走了,恐怕很难养大,就算养大了,也不会有个好命数,太太伤心的不得了,还是奴婢劝您不要听那些江湖术士的话,这些年奴婢是小心翼翼地护着大小姐,生怕有半点的差池,那是因为奴婢最明白太太的心事,大小姐就是太太的一切,只要大小姐能平安,奴婢就算死也愿意,这是奴婢真心话,老太太、太太,奴婢就算以死明志,也绝不背害主的名声。”
卢妈妈说到后面竟然带着哽咽。琅华看了一眼母亲,母亲红着眼睛,显然已经被卢妈妈方才的话触动了。
琅华知道这段往事,那是她与徐谨莜的缘分。
当时任翰林国史编修的徐松元被罢官回乡路过镇江,母亲与徐太太一见如故,留徐松元夫妻多住了几日,后来徐太太被盗匪劫持,陆瑛的父亲陆文顕带人将徐太太救出来,徐太太却因动了胎气即刻生产,母亲也在那一天同时生下了她。
徐松元感谢陆瑛父亲,请陆瑛父亲为女儿取了名字。
她的名字,则是父亲托徐松元所取。
再后来,朝廷重新启用徐松元,徐松元一路平步青云,位极人臣,徐谨莜也被封为庆元公主。
她和谨莜一直都是很好的姐妹,她在陆家时,谨莜常过来做客,她为数不多的几次出游都是由谨莜陪伴。
琅华耳边传来母亲央求的声音,“娘,这件事是不是还要仔细查查,卢妈妈……毕竟是媳妇的陪房。当年世衡没了,媳妇跑出去差点寻了短见,是她将媳妇从湖里拉了回来……”
母亲说到这里低下头默默地掉着眼泪。
顾老太太看着媳妇的样子皱起了眉头。
琅华凑过来,“祖母,要不然,让那尼姑认一认,到底是卢妈妈还是顾春媳妇。”
第十三章 陷阱
顾老太太拉着孙女软软的小手,到底是个孩子,如果那尼姑能认出来倒是好了。
顾老太太轻声道:“如果那尼姑认不出来呢?”
卢妈妈抬起头刚好看到大小姐直起身子用手掌遮着嘴在顾老太太耳边说了几句话。
顾老太太皱起眉头,紧接着叹了口气。
琅华不耐烦地摇晃着顾老太太的胳膊,“如果她不说实话,就让官府来审,就这样吧,”说着央求顾老太太,“走,祖母陪我去玩陶球!阿莫,你去看看陆三哥的风筝画好了,就拿来给我。”
卢妈妈快速看了眼顾琅华,顾琅华在顾老太太怀里扭的像根麻花,显然已经坐不住了。小孩子一本正经地听着大人已经说了一个时辰早就失去了耐心。
卢妈妈暗自松了口气。
顾老太太被琅华磨的没有办法,只得吩咐姜妈妈,“将人带下去,分别关着,不准任何人见,跟那假尼姑说,若是认不出那个收买她的人,就别想活着走出顾家。”
姜妈妈应了一声。
眼见卢妈妈要被带走,母亲不由自主地站起身,卢妈妈泪眼婆娑地喊了一声,“太太。”
母亲也跟着擦眼泪,看向顾老太太欲言又止。
顾老太太沉着脸,“若是跟她无关自然放她出来,若是坐实了她的罪名,那时候才轮到你哭。”
母亲的目光一直随着卢妈妈出了屋子才收回来,脸上是一片痛苦和茫然,像是硬生生地从她身上扯下了什么东西。
琅华能理解母亲的心情,毕竟卢妈妈是母亲最信任的人。被自己信任的人背叛,那种痛苦她比谁都清楚。
琅华希望能分散母亲的注意力,伸出手,“母亲跟我们一起去玩陶球吧!”
母亲脸上勉强浮起一丝笑容,吩咐丫鬟去拿陶球,目光不停地在琅华脸上徘徊,“这孩子病刚好一些,怎么就这样精神了。”
在琅华印象中,母亲好像一直都沉浸在失去父亲的悲伤里,不管遇到什么事,首先提起的就是父亲,要么不顾一切地发怒,要么就是哀怨着悲伤,所以不到三十岁就开始不停地吃药。就因为母亲身体不好,她才一直都将母亲带在身边。
这一世,她希望能让母亲开心起来。
但是有些路是必须要走的,比如清除她和母亲身边的祸患。
琅华仔细回想前世卢妈妈都做了些什么,她嫁给陆瑛之后,卢妈妈跟着母亲和她一直在陆家内宅里做事,她为了让卢妈妈能尽心照顾母亲,还从自己体己中拿出一份钱给卢妈妈,卢妈妈办事还算很用心,一直将母亲照顾的很好,她因此让陆瑛为卢妈妈的两个儿子在陆家找了份差事。
现在想一想心中隐隐作痛。
琅华撇开思绪,尽可能去想与卢妈妈有关的人和事。三婶一直对卢妈妈不是很满意,她记得有一年正月,三婶上门要钱,卢妈妈将三婶拦在门外,三婶破口大骂,数落卢妈妈狗仗人势。
卢妈妈仿佛一直也没做过什么有利于三婶的事,倒是有时间就絮叨让她想法子将三叔一家撵出京城,让他们回镇江老家去。
这样看来,三婶应该跟这件事没关系。
那么,卢妈妈背后的人到底是谁?
琅华稳住卢妈妈,就是想要近一步得到答案。
首先她要找到那个能帮她找出答案的人。
琅华抬起手揉了揉头。
耳边立即传来祖母慈祥的声音,“快将迎枕拿来,让小姐靠靠,病还没好就折腾起来,若是严重了,可就要了我的命。”
琅华还没躺下,顾老太太已经咳嗽起来。
母亲忙端茶上前,大家七手八脚将顾老太太扶到炕上躺下,琅华看着一脸疲惫的祖母,心中十分难过。
祖母的身体已经非常虚弱了,也是强撑着在照顾她,琅华轻轻地拉着祖母的手,真希望祖母能快点好起来,让她有机会能在床前尽孝。
琅华双手合十,药师琉璃光如来,求您让祖母身体健康,长命百岁。
等到祖母睡着了,母亲也离开了屋子,琅华才轻手轻脚地起身,招手让阿莫过来。
阿莫很机灵地服侍琅华穿好鞋,主仆两个走到暖阁里,琅华才开口,“阿莫,我要吃蜂糖糕。”
阿莫点点头出去,不一会儿功夫姜妈妈笑着过来,“小姐要吃蜂糖糕?今天晚了,若不然先吃些乳酪,明日一早我就让人去西市买来。”
“不要,”琅华故意赌气,“我不要吃乳酪……我要吃夹果仁的蜂糖糕。”
姜妈妈低声道:“大小姐,我让人在乳酪上洒些糖,你来尝尝。”
琅华鼓起脸,“不……没有蜂糖糕,今晚我也不要吃药了。”
姜妈妈顿时一脸为难,旁边的阿莫忽然想起来,“姜妈妈,我知道谁会做那种夹果仁的蜂糖糕,若不然我将她叫来……只是她……常年在外院的大厨房……恐怕……”
看着顾大小姐皱在一起的眉眼,姜妈妈也无可奈何,只得答应,“快去,不管是谁,让她做好蜂糖糕送来给小姐。”
陆瑛一笔一笔仔细地描着蝴蝶的翅膀,那蝴蝶栩栩如生仿佛振翅就要高飞。
“少爷。”
程颐低声道:“顾老太太已经决定不离开镇江了?”
陆瑛点点头,“看样子,是不准备走了。”
程颐十分不解,“二太太那边不是说,顾老太太已经让人收拾行装……”
陆瑛也觉得奇怪,“可能是临时改变了主意。”说到这里,他忍不住想起顾琅华那双清澈的眼睛,顾老太太竟然会因为顾琅华的几句话而改变主意。
程颐道:“顾家上下都在传顾大小姐是药师琉璃光如来在世。”
陆瑛轻轻吹散了聚在纸上的朱红色,“先生相信吗?”
程颐笑一声,“我自然是不信,如果这世上有菩萨,主家也不需要我们这些人出谋划策,只要日日焚香供奉自然事半功倍。”
陆瑛放下笔,“我只是奇怪,到底是谁要害顾琅华的眼睛,又是为什么?”
程颐想了想,“或许,这件事反而能助少爷一臂之力。”
陆瑛抬起眼睛与程颐四目相对,程颐一脸笑容,“如果这件事是二太太做的,顾老太太从此必然与二太太交恶,就算不闹的人尽皆知,有了这种丑事在前,二太太在陆家也抬不起头。”
“少爷毕竟独木难支,不如趁这个机会借顾家的力,将二太太压下去,否则等到二太太父兄立下大功,又得了顾家的财物,稳定了当家主母的地位,再生下嫡子,日后……少爷这个庶子要如何自处。”
“咱们大齐跟前朝不一样,不是人人都能科举入仕,全族上下都等着这个机会,少爷您可要把握住。”
陆瑛知道这个道理,他早就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陆氏是百年大族,前朝灭亡之后,不得不搬迁到镇江来避祸,从此过着默默无闻的日子,曾祖父临死前将祖父叫到床边,告诉祖父,人生苦短,不要被声名所累,喜欢什么就去做什么,免得后悔。陆家和顾家一样自诩前朝遗臣,守着名声过了几十年,结果又得到了什么?
这世上唯一能被人称赞的不过四个字:功名利禄。
其他的不过是过眼云烟。
只要他记住这四个字就永远不会后悔。
顾琅华失望的神情忽然又在眼前,陆瑛只觉得心口豁然又被重物狠狠地撞了一下,半晌才回过神来。
这个顾琅华真的很奇怪,举手投足让他觉得莫名的熟悉,又十分的陌生。
陆瑛吩咐程颐:“去查查顾大小姐在做什么。”
程颐有些奇怪,一个八岁的孩子能做什么?
陆瑛道:“她做的每一件事我都要知道。”
程颐看到陆瑛的表情,才知道他是认真的。
陆瑛身姿挺拔地坐在椅子上,重新拿起了笔,“顾家不是要查吗?我也助她一臂之力,让人回去告诉祖母和母亲,姨祖母不舒坦,我留下来侍奉药石,明日再回去。”
第十四章 忠仆
陆家祖宅,陆老太太屋里。
陆二太太将在顾家遇到的事说了一遍,陆二太太觉得这一天恍如在梦中,她原本想着去了顾家会被当成救命的菩萨供着,谁知道会是那样的情形。
从哪里开始不同的呢?
从顾琅华光着脚站在地上,念佛经开始。
还是顾琅华打开她的手开始。
或者在众目睽睽之下说出她心中所想的那一刻。
那孩子处处透着古怪,她从心里一直觉得顾琅华与她八字不合,还真被她不幸料中。
坐在罗汉床上的陆老太太皱着眉头,“我那姐姐是越老越糊涂了,这兵荒马乱的能让她跟着我们陆家搬迁,她不感激也就罢了,怎么反过来倒向我们兴师问罪。”
陆二太太满脸的委屈,“娘,您也别生气,都是媳妇没有将事办好。”
陆静站起身,上前轻轻地拍抚陆老太太的后背,“母亲别这样说,我们对顾家也算是仁至义尽,还是父亲说得对,今天的陆家和顾家早就不在一条船上。”
陆二太太听到长女的话,心中不愉快仿佛散了一些。
陆老太太不停地转着手中的佛珠,“琅华的病到底是怎么回事?”
陆二太太皱起眉头,“媳妇哪里知道,本是说那孩子不成事了,媳妇才过去看看,哪里知道进门之后那孩子好端端地站在那里。”
陆二太太想到那诧异的一幕,不由地抚向自己的胸口,“然后又说有人害那孩子的眼睛,媳妇到现在还没弄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陆老太太看着一脸茫然的二媳妇,心中的石头总算是落了地。既然这件事跟陆家无关,她也不用再跟姐姐客气。
她那姐姐的脾性她知道。
一辈子都不肯服输。
陆老太太沉着脸道:“民是民,官是官,她到现在也不明白,顾家这些年固守家法,早已经衰落了,既想求着别人又想摆着架子,哪有这个道理。”
陆老太太想着姐姐嫁进顾家之后,她听说父亲将她许给了与顾家是世交的陆家,她还万分高兴,觉得从此之后就离姐姐更近了,顾、陆两家也会越来越亲密,谁知道姐姐随了那个食古不化的姐夫,放着家族兴旺的路不走,硬是走上了一条死路。
尤其是长子顾世衡一死,顾家顿时像是衰落了大半,无独有偶,被立为宗长的陆家长房也陆续出事,长子在外出时也遇到了盗匪,不到一年长孙也生病死了,从此长房绝了后,宗长的位置就落到了她们二房头上。
都是死。
顾家是死路一条,老太爷和她却带着二房将死路变成了活路。
“既然如此,”陆老太爷的撩开帘子,大步走进来,整个人看起来精神烁烁,“明日我们就上门,让街坊四邻都知道,不是我们陆家不讲情义,是顾家不识抬举。”
陆二太太立即站起身服侍陆老太爷坐在椅子上,“那瑛儿和琅华的婚约。”
陆老太爷坐下来,“婚约自然要遵守,不管到了那里,我们陆家都行得端做得正。不过有一条,想要嫁进陆家不难,要摆清自己的位置,就算是嫡女嫁过来也是高攀,现在不给她立好规矩,将来要翻天不成?”
“琅华那孩子还是极好的。”陆二太太面露不忍,心中阴霾却一扫而光,说不出的愉快,不给顾家一个厉害看看,他们便不知道要如何低头伏小,怎么可能听她的话。
明天顾家一定会后悔,顾老太太也会懊恼听了那个八岁孩子的话。
琅华端起青花小碟,捏起了蜂糖糕一口咬下去,又甜又软的味道一如往昔,陆瑛开始不喜欢吃蜂糖糕,看她那么喜爱,每次总会忍不住陪着她吃上几口,一来二去竟也爱上了这个味道。
想到这里,琅华不禁有些恍惚,随口就道:“去给三爷送一份。”
话说出去,她也清醒了。
旁边的阿莫一脸的茫然,试探着问,“小姐,您是说要送去给陆三爷?”
琅华看向阿莫,“陆三爷走了没有?”
阿莫摇摇头,“没有,陆三爷为小姐画了风筝,就去书房整理书籍,听说老太太病重了,就留了下来。”
琅华不禁思量,陆瑛在打什么主意?以她对陆瑛的了解,陆瑛绝不会做无用的事。
阿莫顿了顿又道:“还要送去吗?”
琅华颌首,“厨房有多余的就送去吧!”
阿莫应了一声出去吩咐媳妇子送蜂糖糕给陆瑛。
琅华吃完了点心净了手,这样折腾了一圈,为的是顺理成章见那个做糕点的人。
琅华看向阿莫,“将做蜂糖糕的人带过来,我要见见。”
阿莫应了一声,忙走了出去,过了一会儿,门帘撩开,琅华就见到了一个圆脸妇人。
“大小姐。”妇人上前行礼。
熟悉的声音让琅华的心脏不由地“突突”连跳几下,她仔细地看着站着的那个人,心中说不出的欢喜。
对她来说不过才一天没见,却恍如隔世。
这就是萧妈妈。
萧妈妈是她嫁进陆家多年之后,留下的少数几个顾家的老家人,也是她最信得过的管事妈妈,萧妈妈常和她讲从前顾家的事,阿莫的名字也是她从萧妈妈嘴中听到的。
萧妈妈说阿莫是当年祖母选出来想要给她的,她突发痘疮跟随陆家去杭州时身边只带了几个大丫头,阿莫几个年纪小的就留在了镇江,早知道镇江会被屠城,还不如当年就带着她们,不但能救了她们的命,日后等年纪大的放出去,她们也就能接手管事,不至于青黄不接,只能任由陆家安排。
现在想起萧妈妈的那些话,萧妈妈是早在那时候就对陆家起了戒心,而她并没有放在心上。
重生之后,她想要立即找到萧妈妈,可是两个人之前没有交集,她贸然要人定然会引人怀疑,所以她想到了阿莫,想到了蜂糖糕,萧妈妈拿手的糕点就是蜂糖糕,只要她在阿莫面前提起蜂糖糕,阿莫定然会将认识的萧妈妈推荐给她。
琅华耐心地问了萧妈妈家中的情形,萧妈妈回答的每一句话都跟前世一般无二。萧家最早是顾家的佃户,因为跟着祖父经了一次蝗灾被祖父赏识留在了外院做了家人,萧妈妈的丈夫一直在外跟着父亲做事,至于她的儿子萧邑一直在父亲跟前做小厮的事,还是萧妈妈后来才告诉她的。
萧妈妈常说,萧邑能有今天,都是得益于父亲。
琅华对父亲的记忆很少,她五岁时父亲外出就再也没能回来,她只知道再也没有人将她高高举上头顶。
关于父亲的很多事除了母亲伤心时碎碎念念说的一些,很多都来源于萧妈妈和萧邑,她记忆最深刻的是,萧邑告诉她,父亲说过,人的一举一动,说的每句话都是有迹可循的。她知道萧妈妈和萧邑是想要她这个瞎子在看不见的情况下,也能辨识人心。
显然这一点,她前世并没有做好。
第十五章 计策
琅华故作思考后下定决心,“我喜欢你做的蜂糖糕,以后你就留在我院子里吧!”
萧妈妈显得有些惊讶,忙行礼,“奴婢只是在大厨房打杂的。”
琅华摇摇头,“那也没关系。”
阿莫将姜妈妈找来,听说琅华又要留人在身边,姜妈妈也无可奈何,谁都知道老太太宠着大小姐,她想要星星,老太太绝不会给月亮,更何况只是个下人,只得答应,“奴婢去跟老太太说一声。”
琅华笑着留萧妈妈说话,萧妈妈开始有些拘谨,但很快就放松下来,相处了多年,琅华十分了解萧妈妈的说话习惯,两个人说着说着,琅华总有回到过去的感觉。
到了掌灯时分,萧妈妈调亮了屋子里的油灯,转头去看顾大小姐,八岁的女孩子端坐在炕上,那张小脸上仿佛罩了层金光,稚嫩的眉眼中竟然显露出几分稳健来,不像是个只知道吵吵闹闹的小孩子,她听说过孩子生场大病都会长大许多,或许顾大小姐就是这样。
萧妈妈没想到顾大小姐会将她留在身边,直到现在她还心跳加速,手脚冰凉,恍如梦中。
能在大小姐身边侍奉,是她多年的愿望,只可惜她一直在外面做事,没有得老太太和二太太赏识。
看到顾大小姐,她就想到去世的大老爷,萧家曾得大老爷的恩惠,她那年生病,萧邑他爹心中着急,打猎去卖,巡街的衙役查了猎物的伤口,认定是铁器所伤,将萧邑他爹以私藏兵器罪名下了大牢。
私藏兵器是死罪,大老爷上下疏通,才将萧邑他爹从牢里救出来,为此还为顾家庄子上招来一通盘查。他们一家老小给主家带来了麻烦,萧邑他爹恨不得死了算了,大老爷却没有怪罪,带来了郎中给她看病。
这样的主家,她这辈子能遇上是她的福气,如果能到大小姐身边侍奉大小姐,那真是老天开眼全了她的心意,让她有机会报答这份恩情。
萧妈妈试探着问,“奴婢听大家议论……假尼姑是来害大小姐眼睛的?”
琅华觉得自己找到萧妈妈是对了,她还没提白天这件事,萧妈妈就已经这样问起来。
琅华将静明师太试图用针扎瞎她的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萧妈妈脸上渐渐浮起愤怒的表情,“多亏小姐没伤到……那也决不能饶了那假尼姑……那些人满嘴谎话,说什么被迫都是骗人的。”
琅华道:“可惜,不知道是谁买通了尼姑。”
萧妈妈知道自己不该在大小姐面前说这些,可是她又不想看着顾春媳妇被冤枉,可不知怎么的,她从心底里就没有将小姐当成是个八岁的孩子。
萧妈妈抿了抿嘴唇,“小姐,我有句话也不知该不该说。”
琅华看过去。
萧妈妈在琅华那坚定的视线中找到了继续说下去的勇气,“顾春一家没有胆子害主子,我们都在一条街上住,平日里走动多了,还算了解彼此的脾性,至于卢妈妈,如果她来做这件事就容易的多。”
萧妈妈和她想到一起去了。
正说着,阿莫快步走进屋,手里提了一只食盒,“小姐,拿回来了。”
琅华点了点头,这是她让阿莫送去柴房给静明师太及一干下人的食盒。
琅华跳下炕,她要亲手去检查。
食盒已经空空如也,只留下一只空盘子,琅华伸出手将盘子翻过来,原本贴在盘子上的金叶子已经没有了。
阿莫有些惊讶,“真的被拿走了。”
琅华道:“静明师太最后一个拿的吃食?”
阿莫点点头,“阿琼亲眼看到静明师太从盘子里拿走了最后一块福饼。”
不止是福饼,还有那块金叶子。
没有本事的人,怎么敢去动金叶子。
只有这个常常进入内宅,施展各种骗术害人的老尼姑才有这个胆子。
卢妈妈和顾春媳妇被审,老尼姑一定认为是有人买了她守口如瓶。
萧妈妈看看那食盒又看看顾大小姐,她没想到顾大小姐能有这样的心思。
“阿莫,”琅华道,“你去盯着,只要静明师太那边有动静,你就告诉我。”
不一会儿功夫阿莫带来了消息。
“静明师太招认了,说是顾春媳妇。”
好戏从现在就开场了。
萧妈妈脸色阴沉,忍不住低声道:“卢妈妈是二太太的陪房,不管是二太太还是老太太都待她不薄,她怎么能做出这种事。”
琅华也很想知道,卢妈妈身后到底是哪条大鱼。
萧妈妈道:“如果小姐眼睛坏了,那不是要急死老太太了。”
琅华心中咯噔一下,是了,她还没想到这一层,如果她瞎了,祖母一定会十分难过,这样的打击会要了祖母的命,所以祖母才会向陆家托孤,才会干脆变卖了部分田地分了家。
反之,如果她死了,自然就没有托孤这回事,不管是多少家资都会留给三叔三婶,她的那一半就不可能顺理成章地抬进陆家。
她不是没有怀疑陆家,她只是不想相信。
如今真相就在眼前,她要亲手揭开。
“萧妈妈,”琅华看过去,“您与卢妈妈一家也住在一条街上?”
萧妈妈颌首,“顾家的家人都住的不远。”
萧妈妈不知道自己是否揣摩对了小姐的意思,“小姐是说,卢妈妈那边会有动静。”
琅华看向窗外,“我会让他们有动静。”
萧妈妈低声道:“小姐放心,我儿子萧邑在大老爷身边做过小厮,从来都是做事妥当,一定不会坏了大小姐的事。”
琅华点点头,吩咐阿莫,“给我准备好出去的衣服。”
萧妈妈惊讶,“小姐还要出去。”
是,她要亲眼去看清楚,前世她少了一双眼睛,今生今世她要看个明明白白。
卢妈妈看着静明师太被带走,她的心仿佛被提到了嗓子口。
静明师太常年做见不得人的勾当,应该不会轻易就被问出实话,她仔细地回忆那天晚上的经过,她到底有没有被静明师太看到。
或许,真的没有被发现。
卢妈妈正想着,门豁然打开,几个婆子走进门将她提起来,婆子的几双手如同铁钳般紧紧地箍着她,手指仿佛已经陷入她的骨头中。
卢妈妈想要说话,嘴豁然被人堵住,她只能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
她被一路拖拽出柴房,路过一间屋子,屋门刚好被人打开,有人端了饭菜送进去,她忍不住侧头看了一眼,看到了端坐在椅子上捻着佛珠的静明师太。
卢妈妈的心顿时像落入了冰窖。
第十六章 抓住
到了现在这个地步,卢妈妈知道一定是静明师太说了实话,如果静明师太不说,她绝不会被顾家这样对待。
卢妈妈万念俱灰,她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她一定要送出些消息,让人来救她。卢妈妈感觉到身边的婆子脚下一踉跄,她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她推开身边的婆子就向西院里跑去,边跑边喊,“太太,太太,我是被冤枉的。”
卢妈妈跑到西院的月亮门,才婆子抓住重新压回去。
陆瑛听着程颐说这些,“静明师太果然招认了?”
程颐道:“都是这样听说的,看样子顾家也准备饶了那假尼姑,毕竟外人不过是被收买的,家贼才是关键。”
陆瑛道:“这么说,接下来就差从卢妈妈嘴里审出实情。”
恐怕没那么简单吧!
如果是寻常人大约会这样做,顾家是不是也会这样选择?
每个人的性子不一样,处理起事来也会不同。
他总觉得,今天缩在顾老太太怀里的顾琅华,露出了几分杀伐决断,雷厉风行的性情。
所以他忍不住去想,顾老太太会不会受顾琅华影响做出什么事来。
这个顾琅华还真是很奇怪,说她和别人不同,却又是个寻常的女孩子,喜欢吃这些看起来花花绿绿的糕点,腻在长辈怀里撒娇。
陆瑛发现不由自主地想要将顾琅华琢磨个清清楚楚。
然而这些,不是他现在该去想的。
陆瑛随手将桌子上的蜂糖糕递给程颐,程颐笑着接了,“这么好的糕点少爷也不尝尝真是可惜了,说起来顾大小姐对少爷也是用了心。”
陆瑛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那都是两家祖母的意思,顾大小姐年纪尚幼,不懂得这些。”
程颐将蜂糖糕送到嘴里,脸上立即显出舒服的表情,“我看未必,顾大小姐对少爷总是不同的。”
有什么不同?他在院子里喝茶,顾琅华跑来将他面前的白瓷茶盅换成了一只青花的,他在坐在树下看书,顾琅华也会悄悄地伸头过来,笑着问他看得是些什么,都是小孩子的举动罢了。
在别人眼里他们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可谁都知道,姨祖母看的是他的品行,祖母看的是顾家上千亩良田。
程颐凑过来低声问:“少爷,您喜欢那个顾大小姐吗?”
喜欢还是不喜欢,愿意还是不愿意,不是他说了算的。作为一个庶子,他只会去思量,到底能获得什么样的利益,但凡能得到的东西,都要在他心上称一称分量。
所以只是值得不值得而已。
现在看来。
陆瑛道:“不算差。”
仅此而已。
陆瑛看向程颐,“让人仔细盯着卢妈妈家里人的动向。”
琅华相信卢妈妈是将消息传了出去,黑暗里卢妈妈有目的地向西门跑,喊了几声后,挣扎的就没那么厉害了,如果没有达到目的,她绝不会轻易就范。
现在这消息传到哪里了?
虽说顾家到了晚上大门要落栓,但是家人还是有各种理由可以出门。
前院的下人吃坏了肚子,家中的小儿发了烧不能值夜,就算规矩森严的宅院,也不是铁打的衙门。
萧妈妈就找了借口,将消息传给了萧邑。
琅华轻轻地打了个哈欠。
萧妈妈道:“要不然大小姐先歇一会儿。”
琅华点点头,一天里发生了太多事,确实让她感觉到疲累。
好像是一眨眼的功夫,琅华就被萧妈妈推醒。
萧妈妈笑着道:“有消息了,也正好天快亮了,大小姐这时候出去还安全些。”
琅华点点头,阿莫忙上前来服侍她穿衣。
阿莫道:“方才我让紫鹃姐姐去歇着,我和阿琼两个人在外值夜,小姐走出这个院子不会被人发现,但是……要怎么出大门呢?”
萧妈妈抿嘴笑,“你们在内院里不知道,天刚亮外院就有车子出去采买,大小姐可以跟着车子出去,”说着停下手与琅华对视,“不过这件事,大小姐只要告诉老太太,用不着非要去看,万一出了什么闪失,可如何是好。”
阿莫也是担忧这个。
大小姐年纪那么小,病还没完全痊愈。
琅华抬起头来,云淡风轻地道:“我知道你们一定会奇怪。”
她好好的做一个内宅的大小姐,一切坐享其成不是更好吗?
但是她上辈子做够了笼中鸟,也听多了各种消息,其中多少是真的了?如果告诉祖母,祖母肯定会拦着她,不准她出门。经历了那么多事,不亲眼看到,她是什么都不会相信的。
“如果我眼睛瞎了,就算是我想去看,也看不成了,”琅华微微一笑,“我说的对吗?”
萧妈妈看着顾大小姐的神情,忽然觉得自己没有什么理由去反驳。
陆瑛的马车在一处宅院门口停下来。
程颐道:“卢妈妈的儿子天不亮的时候就摸到了这里。”
陆瑛仔细看了看这处宅子,“我记得这是一位致仕的曹老大人的老宅子,父亲带着我来做过客,里面的园子盖的很讲究,父亲看了很喜欢,还说那些筑山叠石是最难得的,可惜曹家不肯卖这老宅子,否则父亲一定会高价购来。”
陆瑛仔细地想着父亲说过的话,父亲仿佛还说这处宅院风水很好,听祖父说,在他五六岁的时候父亲喜欢上了玄学,亲手改了家中院子的格局,祖父经常说父亲是走火入魔了,不过好在父亲并没有一心扑在玄学上,而是通过玄学认识了不少在朝廷任职的大人,增多了在外面的交际,否则长房没人了之后,宗长的位置也不会落在父亲头上,父亲也不能被徐松元举荐去杭州为官。
程颐忽然道:“奇怪,那不是舅老爷身边的王瑞吗?”
陆瑛忙抬头看过去,天已经亮的足够能看清楚一个人。
真的是舅舅身边的王瑞。
他不知道王瑞为什么会在这里,但是可以肯定的是卢妈妈的儿子是来向舅舅求助。
程颐道:“这件事真的跟太太有关。”
如果在这里发现了舅舅和王瑞,那么整件事就跟舅舅和母亲扯不开关系。
就算母亲再不承认,也顶多是不能去官府定罪。
可顾家人绝不是傻子。
顾、陆两家的关系不但在此时此刻彻底决裂,母亲在陆家也会被人质疑。
程颐话音刚落,陆瑛就看到一辆车停下来,紧接着跳下来一个婆子。
不远处几个家人打扮的人也围了过来。
王瑞见到这种情形,吓了一跳,急着去护身后的人,但是已经来不及了,从大树后闪出了两个人牢牢地抓住王瑞后面人的手腕,将他拖了出来。
程颐不由地倒吸一口凉气,伸手指向方才那辆马车的方向,“那不是顾大小姐吗?”一个八岁的孩子怎么就跑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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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入瓮
看到了顾琅华,陆瑛也很惊讶。
短短一天内,顾大小姐已经连续让他惊讶好几次。
顾老太太怎么可能放一个八岁的孩子出门,顾大小姐一定是偷跑出来的。
顾大小姐带着一个婆子,几个家人顺顺当当就到了这里。
真是不简单。
卢妈妈的儿子卢正吓得魂飞魄散,两条腿仿佛顿时失去了知觉,怎么也站不住,按住他的几个家人他都认识,是顾家庄子上的,他来王家求助的事顾家肯定早就有所察觉,于是等在这里将他抓了个人赃俱获。
王瑞见到这种情形,也立即明白过来,却仍旧装作诧异的模样,“你们是谁家的?这是要做什么?”他话音刚落就听到一个稚嫩的声音。
“这是我二伯母的娘家吗?”
王瑞低头看到一个蒙着脸的小姑娘笑眯眯地看着他,王瑞并不将这孩子放在眼里,只是下意识地回答她的话,“什么二伯母?你是谁?”
小姑娘很有耐心,“我二伯母,嫁入陆家二房的王氏,昨儿我还见到她,跟她说了好一会儿的话。”
周围都是虎视眈眈的壮汉,小姑娘却跟他话起家常来,王瑞一时摸不清状况,狐疑地打量着小姑娘,“你来这里做什么?”
小姑娘点点头,“你没有否认,那就是王家没错了。”
王瑞感觉到小姑娘的视线向他身后看过去,他不自在地挪了挪,“你是哪家的小姐?天刚亮到这里做什么?你们都是顾家人?顾老太太还是顾大太太……你们……”
话刚说完,就看到小姑娘缩回了脖子,伸出手来指指他,“你腰间为什么藏着把刀子?你送他出来,”指了指被顾家提着的卢正,“是准备找个的地方杀了他吗?他家里的那坏人,也都是你让过去的?”
听到顾琅华的话,卢正只觉得眼前发黑,腿也软起来,王瑞带刀子送他出来,那是准备杀了他,他家中那些人,难道也是王家派去的?他怎么那么傻,如今事情败露,王家要杀了他们全家灭口。
王瑞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不禁呵斥,“胡说些什么?谁拿刀子了?哪里有刀子?”说着想要向别人证明似的转过身来。
王瑞刚刚转过身,紧接着感觉到腿弯一疼,整个人不由自主地跪下,他要抬起头来,脖子却立即被一条绳子套住,几个人用力地压住了他,让他动弹不得,然后他手里就多了一个冰凉的物什,他还没来得及去想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就听到有人喊,“小姐,他手里真的有一柄短刀。”
王瑞顿时气得翻了白眼,心脏仿佛要爆开来,一股气一下子窜到他的喉口,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嘴上却被塞了麻丸,呜呜咽咽说不出话。这是明摆着在陷害他,他是准备要威胁卢正没错,但是绝不会用这种愚蠢的方法。
卢妈妈那个蠢货连这点事都做不好,卢正还好意思来向老爷求助,如果这事闹出来,王家的脸面要放在哪里?为今之计,就是让卢正乖乖地闭上嘴不敢多说话,再说老爷也是才得到消息,卢妈妈什么也没说,也什么都不会说,顾家根本不会有任何的证据。
可现在,大庭广众之下,顾家竟然就这样诬陷他,王瑞看过去,旁边的卢正脸色已经变得铁青,与他对视时眼睛中流露出恐惧之意。
卢正显然已经相信了。
王瑞七窍生烟,到底是谁想出这样的主意,是谁?他的目光疯狂地在人群中寻找,
最终低下头,视线落在那小姑娘身上。
他眼睁睁地看着那小姑娘走向卢正,递给卢正一条帕子。
卢正认出来那是卢妈妈的手帕。
“卢妈妈都说了,”琅华很认真地道,“你们是受人蛊惑,只要说出实情,顾家会从轻处置,母亲去了你屋里,听说……你家里去了几个坏人,在吓唬你的妻儿,你家里的孩子哭得很厉害,母亲说你们是她的陪房……这么多年跟着她……她不能不管……祖母却觉得……吃里扒外的人不能姑息……唉……到底怎么样……就看你的了。”
陆瑛静静地旁观。
他不知道顾琅华到底说了些什么,就看到王瑞气得直翻白眼,王瑞是什么人,舅舅从军中挑出来,有一身的好本领,舅舅逢人就夸赞王瑞,说任谁和王瑞面对面站在那里都不会轻易取胜,顾琅华却在王瑞转身毫无防备的时候让家人压住了他。
顾琅华做的每件事,都是经过了仔细算计,一气呵成。
程颐低声问:“少爷,我们要不要过去。”
陆瑛摇摇头,“再等等。”
想要在这件事上获利,一定要在恰当时机出现。
王家的门豁然打开了,王其振大步走出来,他还没来得及将四周看清楚,就听到卢正愤怒的声音,“就是他,陆二太太的哥哥,逼着我们害大小姐,就是他王大老爷。”
卢正已经不管不顾,心中想着母亲、妻儿,只有立功才能让主家放他们一马。
“三天前,王大老爷让人来找我母亲,送了一千两银钞,让母亲去寺里找静明师太来医治大小姐。”
卢正嘶喊的声音振得王其振耳朵嗡嗡作响,他的管家王瑞竟然被人压在地上,这是怎么回事?
王其振挪动目光,视线落在不远处的小姑娘身上,这孩子看着有几分的眼熟,再微微思量,顿时诧异起来,“你是顾家……琅华?”顾家和陆家是姻亲,他来到镇江之后,经常作为晚辈去给顾老太太请安,在顾老太太房里见过顾琅华。
王瑞不知何时挣脱了嘴里的麻丸,大声道:“老爷,就是她……陷害我们……”
她?
王其振排除身边所有的下人之后,狐疑地看向顾琅华,王瑞说的应该是顾家女眷,有这种手段的绝不会是哭哭啼啼的顾大太太,见风使舵的顾三太太,一定是顾老太太,可是顾老太太在哪里?
王其振顾不得许多,想要弄清楚现在的情况,就像向薄弱的环节下手,一个八岁的孩子,显然更好欺负,趁着顾老太太没在场,他要尽可能地获得一些实情。
王其振向顾琅华走近了两步,“琅华,我是你王舅舅,你告诉舅舅,你们来这里做什么?”
王其振只看到顾琅华微微一扯脸上的布巾,一张小脸立即露出来,脸上带着几分笑容,也向他迎过来。
可是王其振却脸色大变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去。
顾琅华脸上还没完全褪掉的痘疮暴露在阳光下,王其振感觉到一股令他恐惧的气息扑面而来,他下意识地捂住了口鼻,他得到消息顾琅华的病已经好多了,自然而然就认为她的痘疮已经痊愈了。
却没想到,目光所及处,顾大小姐脸上还有未褪掉的脓疮。
琅华看到王其振那见了鬼的表情,不禁好笑。
前世她和陆瑛一直没有孩子,王其振送了一件玉石榴给她,舅母还告诉她怎么才容易受孕,拉着她说体己话,可怜她小小年纪就患了眼疾,还开导她也许有一日能将眼病看好。
原来这些话都是骗她这个瞎子的。
不但害瞎了她,还利用对瞎子的怜悯,来获得她的好感,让她在陆瑛面前替他们说好话。
重来一次,看着他们故技重施,愤怒充斥在她的胸口。
琅华感觉到风吹散了她的衣服,从前的她一直缩在黑暗里,只有现在,她才有种挺立在世间的感觉。
对,从此以后不管是谁,天潢贵胄,达官显宦,只要敢来害她,她都会让他们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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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改变
“舅舅,这是怎么了?”
琅华听到陆瑛的声音。
陆瑛来的正是时候,等她将王家的罪名坐实了,他才出现,王家根本不会怀疑他参与其中。
果然是算无遗策。
陆瑛诧异地走过来,仿佛十分惊奇他们所有人的举动,目光在她身上转了一圈,然后疑惑着开口,“琅华妹妹,你怎么出门了?姨祖母知道吗?”
琅华看着陆瑛风尘仆仆的模样,既然他要来做个见证,她也不准备拆穿他。
琅华笑道:“祖母马上就来了。”
王其振的脸色越来越难看,顾家的家人,大声喊叫的卢正,再加上陆瑛,众目睽睽之下他不可能将事情处理的像没发生一样。
“老太太来了。”萧妈妈的声音传来。
琅华微微一笑,时间刚好。
紫鹃喊了一声,“大小姐。”立即上前将琅华抱起来,一鼓作气地将她送到了马车里。
车里是靠着软垫的顾老太太和沉着脸的顾大太太。
“祖母,”琅华张开手向顾老太太迎去,她知道怎么能让祖母高兴起来。
顾老太太见琅华安然无恙,脸色微霁,顾大太太从一脸担忧变成了怒气冲冲,张口训斥琅华,“你这孩子,是越来越没规矩了,怎么……”顾大太太刚说到这里,感觉到一道凌厉的目光从顾老太太那边投过来。
顾大太太住了嘴。
现在显然不是处理家事的时候,真正要对付的人在外面。
顾老太太拍了拍矮桌,“扶我下去,我倒要看看,是谁有那么长的手,神通广大地伸到我们顾家里来了。”
丫鬟撩开帘子,车外站着的王其振,表情尴尬,想要开口解释,肩头立即就被顾老太太打了一拐杖,王其振疼的呲牙咧嘴,却不敢发作。
顾老太太冷笑道:“我当是谁呢?原来是从山里跑出来的猴子,就算是穿衣戴帽,也别想在我面前称王称霸,想欺负我们顾家,等我老太太死了再说。”
祖母是在讽刺王其振沫猴而冠。当年王其振还是县里的一个小吏,因为蝗灾差点饿死,还是祖母收留了他,给了他和身边人足够的饭食,帮他度过了难关。祖母每次说起这件事,说王其振见了吃的眼睛发绿光,活像一直猴子。
顾老太太抬起头看了看曹家祖宅的宅院,颇有深意地道:“这么说,曹家现在是王家了?我老太婆记得,曹大人说过永远不会卖这祖宅,”说着突然拔高了声音,“曹大人还活着吗?”
王其振脸上如同被甩了一巴掌,顾老太太这话的意思是,他是用了手段才得到了这处院子。
王其振低头解释,“老太太,您这兴师动众的到底是为什么?有话咱们进门好好说。”
顾老太太表情威严,冷冷地看着王其振,“好好说?等你害了我孙女的眼睛,将我气死,占了我家土地和财物,整个顾家任你摆布的时候,你才能跟我提条件。”
顾老太太说完抬起拐杖指向卢正,“将这家奴绑回去,别以为我老太太年事已高,就能任人欺负。我们顾家在镇江立足几十年,就算头顶没有一官半职,想要求个公正也不难,王大人,我说的对吗?”
王其振的手忽然颤抖起来,忙弓腰,“老太太,这里一定是有什么误会,您千万莫要生气,您说回顾家,晚辈也跟您回去就是,说到底都是姻亲,有什么话不能说明白,不至于就闹到外面去,让人笑话。”
顾老太太却不准备再和王其振多说,让人扶着回到马车里。
王其振站在马车外,期望着听到顾老太太的回音,等了半晌才听到稚嫩的声音。
“祖母,刚才真是将我吓坏了,那位舅舅好像要吃人一样,还有……那人……还要拿刀杀人……我……孙女……再也不要出来了……”
王其振的牙咬得咯吱吱响。
骗子。
这个骗人精。
可他能说什么?跟一个八岁的孩子对质?那只会让他自取其辱。申辩,顾老太太会相信孙女还是相信他。
顾老太太的声音果然更硬了些,“拿上我的帖子去将闵老太爷请来,现在只有请闵老太爷做主了。”
闵老太爷的儿子是镇江知府,镇江蝗灾的时候,顾家辅助闵大人抗灾有功,如果真的找了闵大人,闵大人不会不给顾老太太情面。而且闵大人马上就要调任苏州知府,接任镇江知府的正是父亲,父亲打点了多年,如今就差朝廷一纸公文,这件事让闵大人知道了,以闵大人的脾气,不但会对他多有责难,还会连累父亲的仕途受阻。
王其振终于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他的罪名坐实,可就真的全完了。
顾家的马车向前走去,王其振不敢怠慢忙吩咐下人,准备车马一起去顾家。
看到一旁的陆瑛,王其振豁然想起来,陆瑛与那顾琅华是有婚约的,顾老太太对陆瑛很是喜欢,王其振一把拉过陆瑛,“快去顾家,跟顾老太太说说,这里一定有什么误会,两家姻亲这么多年,请顾老太太一定不要一时冲动做出什么难以挽回的事来,我和你外祖父一起去顾家解释,一定会解释清楚。”
“瑛哥,舅舅一家现在就靠你了。”
陆瑛大方地点了点头,“好,那甥儿就去试着劝劝。”
陆瑛望着王其振匆匆离开的方向。
程颐凑过来,“这……顾家到底要做什么?”
大动干戈地来捉卢正,又在舅舅门前演了一出好戏,卢正方才说的话,不止是在场的顾家、王家人听了个清楚,只怕是旁边的平民百姓也知道了不少,这些传言就会像长了翅膀似的很快就传遍整个丹徒县。
眼下正值外祖父晋升镇江知府的关键时刻,如果家中闹出这样的丑事,显然对外祖父不利。
直到现在他才想明白。
顾家不光是要找出害顾大小姐的幕后真凶,还要做改弦易辙的大事。
让整个镇江,外祖父的仕途都跟着起变化。
是谁有这样的能耐?
顾老太太与顾琅华商量好的,祖孙两个联手行事。
还是顾琅华的主意。
陆瑛眯起了眼睛,不管是谁的主意,这是一盘好棋,他要陪着顾家好好地下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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琅华蜷在顾老太太身边,一副受过惊吓的模样,断断续续讲出了整件事的经过。
陆二太太听着这些话,只觉得屁股下像是长了蒺藜再也坐不住了,脸上那精致的妆容也被汗水冲花。
她早早起床梳妆打扮,就是要来顾家耀武扬威的,她觉得顾老太太不是个傻子,经过了一夜的思量,一定会想通,除了依靠陆家,顾家已经无路可走。就算顾家不准备离开镇江,顾家也不敢得罪她,因为她父亲就要继任镇江知府,整个镇江都要看着她王家的脸色过日子。
可是现在呢?
她没想到哥哥居然做了这样的丑事,还被顾家抓了个现行。
那卢正就像是得了失心疯,逢人就说到底是如何被哥哥收买去害顾大小姐,真的闹到闵大人那里可就糟了。
她只希望父亲早一步找到闵大人,先入为主地向闵大人解释整件事。
陆二太太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琅华看着陆二太太,从前陆二太太有了机会就会去教训她,一说就是一个时辰,现在她不过说了几句,陆二太太就一副要逃走的模样。
她还没快活呢,哪里能放陆二太太离开。
陆二太太果然站起身来。
琅华将茶端给顾老太太,“陆二伯母,您去哪里?我话还没说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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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把对陆二太太的称呼写错了,已经改过来了,不妨碍阅读,大家知道就行了。
第十九章 愤恨
陆二太太不知道顾琅华要说什么,可既然顾琅华说出口了,她就不能不听。
陆二太太勉强浮起一丝笑容,“琅华,你还有什么话要跟二伯母说。”她心中气愤却不能发放,她的小辫子被顾老太太牢牢攥在手里,只能忍气吞声。
顾琅华抬起脸,“二伯母,我听说王家外祖父和舅舅都是做官的。”
刚被顾老太太夹枪夹棒地骂了一顿,顾琅华却装作刚听说的样子,一边玩着手里的提线木偶一边问她。陆二太太觉得自己就是顾琅华手中的木偶,身上所有的地方都被穿了线绳,只能随着顾琅华的手指动作无法挣脱。
她恨不得上前提起顾琅华,将她狠狠地摔在地上,抬脚去踢她,将她踢的苦苦哀嚎,鲜血直流,一直将她踢死为止。
可是她却只能应和,“是啊,你外祖父和舅舅都在镇江任职。”
顾琅华仿佛兴致勃勃,“这么说,二伯母应该不缺钱,却为什么您头上的簪子是镂空的,身上的衣衫像是才翻新过的,鞋子上也没见有什么点缀,只有几颗珍珠而已。就算是我三婶,也有几件刻丝的褙子,腰间的香囊、环佩都是一日一换,二伯母,您的钱都到哪里去了?”
前世,她只是听说陆二太太为了陆家竭尽心力,将娘家所有银钱包括顾家抬进陆家的嫁妆,都花在了陆家和陆二老爷陆文顕身上。陆二太太常跟她说,想要享受陆家带给她们的荣华富贵,自然是要付出点代价的,所以陆二太太是陆家最贤惠的媳妇,不论走到哪里都被陆家称赞,要不是父兄身上背着罪名,陆二太太又不能生育,早就替陆老太太执掌全局。
现在看来,根本不是这个样子。陆家真的满意陆二太太这个媳妇,怎么不第一时间赶来顾家为她撑腰,遇到这样的大事,全都缩在陆二太太身后。她不信,这次王家害她的事,陆家一点都不知道。
从前她是瞎子的时候坐在屋子里,对外面的事知晓的并不多,以为这也算是寻常,现在通过仔细地观察,她立即发现了问题,不说陆家长辈,如果陆文顕真的爱着陆二太太,怎么能放任妻子受这样的委屈。
陆二太太的穿戴表面上还过得去,仔细一瞧满身的样子货,就像是个不入流的乡妇,连寡居在家的母亲都不如,更比不上三婶。
她记忆中,陆二太太可是一直很支持陆文顕,陆文顕在外的一切花销,陆二太太都会尽量满足,这才让陆文顕得以在外大展手脚,后来陆文顕靠着玄学经常出入达官显贵府邸,一度还入宫被皇上召见。直到裴杞堂入了朝,两个人在玄学上还有些争斗,皇上更喜欢裴杞堂,陆文顕因此失了宠,陆家上下全都靠正经入仕的陆瑛。
即便是这样,陆文顕毕竟风光过,这样的人,妻子就算不会向内命妇那样享受富贵荣华,也不至于从头到尾过的委委屈屈吧!连陆瑛给她置办头面,买几套衣服都要冷嘲热讽一番。当时她只当陆二太太为人小气,现在从陆家跳出来,她却有另一番感觉,陆家和陆文顕都在利用陆二太太。
陆二太太脸涨的通红,顾琅华竟然奚落她,“陆家本就简朴,我们老爷在外更是不易……”
顾老太太冷笑,“所以,就来做害人的把戏,我们琅华若是生了眼疾,我会将一多半的财产都给琅华,等到他们离开,只剩下我这个病入膏肓的糟老婆子,只能受你们王家摆布,顾家在镇江剩下的田产也都将是王家的囊中之物,我说的对也不对?”
陆二太太的心突突跳个不停,这的确是将整个顾家装入口袋的最好方法,她心中虽然想过顾老太太托孤,却没到去害顾琅华这一步,她甚至不知道哥哥居然买通顾家下人这样去做。
陆二太太急的哑了嗓子,“老太太,这里面定然有误会,我们王家是绝不会这样做的,那卢妈妈和卢家人,不知到底受了谁指使,赖上我哥哥……”
陆二太太话音刚落,只听外面传来陆老太太的声音,“我相信二媳妇绝不会做出这种事,姐姐怀疑王家,我也赞同一查到底,免得因为猜忌坏了两家的情分。”
琅华抬起头,看到陆瑛扶着陆老太太进了门。
陆瑛眼眸一片宁静,仔细看去又幽深如海,嘴角带着一点点弧度,让他显得亲和又优雅,怪不得萧妈妈总说,新调进屋的丫鬟,见到陆瑛总会面红耳赤。
她那时候多希望,自己也能好好看看陆瑛的样子。
可现在呢?
得知了陆家的算计,王家对她下狠手,陆瑛如今对她只是利益权衡,她还会不会嫁入陆家去?
陆瑛径直向她这边看来,四目相对,陆瑛微微笑了笑。
这是在做什么?跟她打招呼?
陆二太太感激地说不出话来,只喊了一声,“娘。”立即去扶陆老太太。
陆老太太拍了拍陆二太太的手,“这件事非同小可,也难怪我姐姐要生气,我已经给你父亲送了帖子,希望他能过来说出个道理。”
陆二太太点了点头,“父亲已经离开镇江好一阵子,哥哥也是前两日才从常州回来,却不知道怎么就……”
一句不在镇江,就想要脱清干系。
顾老太太冷笑两声,“这么说是我老太太冤枉了你们王家。”
陆二太太脸色铁青,“姨母别生气,媳妇……不是这个意思……”
陆二太太话还没说完,陆老太太打断了她的话,“怎么不见大太太。”
顾老太太面色不虞,“她的陪房被人收买,如今除了伤心还能有什么?年纪轻轻就在家守寡,带着个女儿,还不够凄凉的吗?那些人对她们孤儿寡母怎么下得去手。”
陆老太太装作没有听出顾老太太话里话外的责难,笑着向琅华招了招手,“琅华,快过来让姨祖母看看。”
琅华看着陆老太太故作姿态模样,她从前怎么会将陆老太太当成亲祖母来看?
琅华躲在顾老太太怀里,“姨祖母,我的病还没好呢。”
陆老太太笑道:“还是琅华懂事,我倒忘了这一茬,”说着看向顾老太太,“让晚辈们都下去吧,我们姐妹俩说说话。”
顾老太太只得答应,吩咐萧妈妈,“照顾好小姐。”
琅华站起身向众人行了礼,带着萧妈妈和阿莫出了门。
走到院子里,琅华吩咐萧妈妈,“去看看母亲那边怎么样?去厨房给母亲煮个百合鹌鹑汤。”父亲去世的时候,母亲日夜流泪,落下了一个久咳的毛病,后来但凡有伤心的事,母亲总将自己关进屋子里,哭上一整日,接下来就是病得一个月不能出门,后来琅华干脆在陆家东边的园子里为母亲建了一处宅院,让母亲远离喧嚣,静静养病,结果没想到养出了母亲离世隐居的习惯,不愿意让任何人接近宅院,身边伺候的也只有卢妈妈几个母亲信任的人而已。
萧妈妈刚走开,阿琼就走过来,“大小姐,陆三爷请您去西院的亭子里去。”
陆瑛找她准备要说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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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坦诚
琅华仔细想想,陆瑛现在要说的事,无非关于陆家和王家。
如果陆瑛劝她在祖母面前说说好话,放过陆家,她该不该答应?她心底里对陆瑛会彻底的失望吧!
一个人就算再有算计也不能对错不分。
可是她不去,就不知道陆瑛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了。
所以,她还是要去赴约。
万一陆瑛说出什么她不想回答的话,她尽可以不理不睬。
琅华决定带着萧妈妈一起去,前世里,她身边的人中也只有萧妈妈会识人。
她面对陆瑛一定会被昔日的感情所扰,安排一个能帮助自己分析的人再好不过。
琅华等到萧妈妈回来,几个人才向西院走去,路过柴房,琅华听到里面传来咳嗽声,这声音十分像母亲,不由地停下脚步。
柴房门口的下人来向她行礼。
琅华道:“大太太在里面?”
以前她去给母亲请安,如果母亲生病就不会见她,让她回去,她知道母亲的心思,是想要她尽快为陆瑛生下子嗣,这样才能在陆家立足,否则一个无依无靠的瞎女,再一无所出,每日都会活在别人的指责中。
那时候,她就会站在廊下听母亲咳嗽一阵,祈盼母亲的病早日康复,然后满怀心事地离开。
不得不说,那时候她能在陆家,全靠陆瑛的维护。
陆瑛也从来没有短过她和母亲日常的花销。
如果她瞎了眼睛,陆瑛对她不理不睬,她能想到会陷入多么悲惨的处境。
下人立即禀告,“没有,大太太一直没过来。”
琅华点点头,“那谁在里面咳嗽?”
下人道:“是卢妈妈,大约是昨晚着了凉,一直咳嗽不止,那老东西在大太太身边养的精贵,不过才折腾了一宿就这样起来,活该,谁让她做出那些下作事。”
这就是天理昭昭报应不爽,母亲咳嗽了一辈子,现在换成了卢妈妈来尝尝这种滋味儿。
不知不觉中,琅华已经走到了西院。
西院里种了许多种类的竹子,随着微风摇摆发出“沙沙”的声音,鹅卵石铺成的小路冲洗的很干净,走过来不会有半点的尘土,两边的桂花树交叉着生长,牢牢地挡住了阳光。琅华模模糊糊地想起在这条路上玩耍的日子,祖母总是嘱咐她,“慢着点,别着急。”
后来这话成了陆老太太的口头禅,大约陆老太太实在不知道该怎么真心对她好,所以只能学着祖母的样子。
都过去了。
如果让她选,她再也不想让这些人再出现在她的人生中。
让她们来浪费她的时间。
可是陆瑛呢?
她是否做好了准备离开陆瑛。
“琅华妹妹。”陆瑛的声音传来,琅华看过去。
陆瑛穿着一件淡青色长袍,衬得脸色格外的白皙,漆黑的眉毛和如同水中黑玉般的眼睛又像是点缀在上面的宝石,闪闪发光,他微微弯着嘴唇,笑容中带着几分的怅然。
琅华向陆瑛行礼。
陆瑛走过来,一双半新不旧的靴子停在琅华不远处。
“我以为你看到我了。”
琅华抬起头,第一次她离这么近看陆瑛,近的能看到他垂下的头发,在微风里轻轻摇摆,他曾是她的依靠,她最信任的人,可是现在她却觉得他在很远的地方。
虽然是同一个人,却不是那个抱着她低声说话的陆瑛,那个可以将难过和高兴与她一起分享的陆瑛。
在一起那么多年。
那些过往总是随时随地的袭来。
陆瑛道:“我换了旧鞋,脚伤还没好,总是旧鞋穿着舒服些。”
琅华有些讶异,她没想过陆瑛会在她面前提起脚伤,因为她知道这伤口所有的故事,脚伤连着他的心伤。
“你知不知道我姨娘的事?”陆瑛笑起来有些落寞,“我的脚是看她的时候伤的,论理说我不该去看她,长辈认为我不懂礼数,罚我在堂屋里跪了一整夜,陆家是很看重嫡庶之别的,如果我做了什么不合时宜的事,这辈子都不会被长辈喜欢,所以脚伤未愈我也没有声张,被人知道了反而会错上加错。”
这和以前陆瑛跟她说的一样。
只不过前世陆瑛是在受挫之后跟她说的,而现在的陆瑛是清醒的。
那是不是代表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经脱离了前世的轨迹,那么会走向哪里呢?
琅华没有把握。
陆瑛忽然笑了,“你对我就那么没有信心吗?以为我来找你是请你在姨祖母面前说情,放过陆家和王家?”
琅华狐疑地看着陆瑛,她不担心陆瑛帮王家说话,她觉得陆瑛会为陆家开脱,“陆三哥觉得这件事跟陆家有没有关系?”
陆瑛想了想,“有关系,举家搬迁去杭州,要用一大笔银子,都扔给了母亲去操持,母亲才会想方设法地挪动银钱,你的嫁妆就是很大的一笔收入,但是要说母亲指使娘家来害你,我又觉得母亲没那个时间去苦心安排,毕竟这是一件破釜沉舟的大事。”
作为一个内宅妇人,陆二太太没有这样大的魄力。
琅华道:“这么说,不管是陆家还是二伯母都是好人了?”
陆瑛眼睛中泛起几分的波澜,“你别恼,我是不认同陆家长辈的作为,陆家避世这么多年,现在想要子弟入仕也没什么错,错在通过攀结富贵,走那条让人举荐入职的路,如今朝廷已经恢复科举,虽然对出身有些限制,我还是觉得靠科举入仕才是正途。父亲在杭州谋了职,就将镇江的族人都搬迁去杭州,我觉得有些不妥,毕竟祖茔在此,祭祀田也在此,这才是陆家的根本。”
琅华没想到陆瑛这么大年纪就已经想的这样长远,事实证明陆瑛的想法是对的,陆瑛能被皇上重用,恰恰是他正经的科举出身,有扎实的学识和远见。
琅华道:“所以,你留下来。”
陆瑛点头,“我想要证明我是对的。我们陆家也有和姨祖母一样,久病缠身不能远行的长辈,如果我能护得他们周全,又保护好了祭祀田,就会赢得长辈的欢心,就会被祖父和父亲看好,那么我虽然身为庶子,也有了机会出人头地。”
“我们的婚事,”陆瑛认真地看着她,“应该不会从此一拍两散了吧?”
琅华觉得这已经是陆瑛很坦诚地和她在交谈了。
风吹散了琅华悬在腰间的丝绦,也乱了她的心。
如果陆瑛直接向她求情,她会要求自己保持清醒,暂时远离陆瑛。
可现在,陆瑛表明了他的立场。
这样一来她就不能斩钉截铁地拒绝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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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答应
琅华觉得这才是陆瑛最关心的。
解除婚约,一拍两散,陆家和顾家之间就再也没有什么情分,那么就再也不用顾忌彼此的颜面。
如果是从前的她,就会答应下来。
经过了前世种种,她却明白了善心不能花在那些没有良心的人身上,顾家帮着陆家这么多年,陆家又何时感激过。
琅华抬起头看向陆瑛,“你想要这门亲事,不过就是维护两家的关系,如果能让祖母不退婚,你自然也会被陆家长辈夸赞。”
她说的已经再直白不过。
陆瑛也没有意外,而是笑起来,“那也没什么不对,每次我来顾家你都是问我,厨房做的糕点好不好吃,园子里的花开的好不好,什么做风筝才能飞高,我早就过了这个年纪,自然不会在意。能权衡的也就是两家的关系而已。”
陆瑛这话是很有道理。
她不会对陆瑛要求更多,但是在陆瑛没有付出真情感之前,她也就是到此为止。
“可是现在不同了,”陆瑛的眉眼深沉下来,“我不知道去哪里还能找个八岁的女孩子,来听我说这些话。”
没有哪个八岁的女孩子,能听懂他的意思。
“琅华,我们的婚事虽然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们又尚年幼,但是既然能想到一起,又不互相讨厌,我觉得我们可以慢慢来,兴许……会不一样。”
是啊,现在她又能要求他什么呢?
对她关怀,照顾,保护她,与她同心同德,那都是不可能的。
重生之后,她对很多事都很确定的。
比如留在祖母身边,保护祖母安全,不跟随陆家去杭州,就算是一切未能改变,镇江仍旧被屠城,她也心甘情愿死在这里。
成王败寇,她敢作敢当。
可是对于前世,她与陆瑛的那份感情,恰恰成为了她最不能确定的事。
她不知道她和陆瑛会怎么样。
她确定的是,她绝不会为陆家和王家犯下的错开脱,她只能告诉陆瑛,下一步她要做什么,如果陆瑛想要补救,就不至于太难看。
琅华道:“每个人都要为自己做的事承担后果,祖母会不会提起退婚,还要看陆家怎么做,”说着顿了顿,“陆三哥,你知道每年耕种时,顾家给陆家多少种子,配了多少佃户过去帮忙吗?这些年累积下来有多少?如果我让陆家立即还回来会怎么样?”
那么陆家就会成为笑话。
所以陆家想要包庇王家,就要看能不能承担这个结果。
陆瑛惊讶于琅华能有这样的主见,他提出建议,她没有遵循,反而说出她的见解,做事果断又坚定。
就跟在舅舅门前时一样,看着年纪小又单薄,但是能将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中。
让他不得不另眼相看。
陆瑛道:“我会劝说祖父,不会任陆家这样继续错下去。”
能说出这样的话,证明陆瑛很有把握,一个庶子能有这样的信心已经很不容易。
琅华向陆瑛行了礼,“祖母一会儿还要找我。”
陆瑛站在原地,看着琅华带着人离开。
过了一会儿,程颐凑过来道:“这个顾大小姐还真是厉害,明明对少爷有心,却一步也不肯退让。”
陆瑛若有所思,顾琅华继续这样下去,顾家会变成什么模样?可见顾老太太宠着这个孙女是对的。
他也想知道顾琅华带着顾家还能做出什么事来。
陆瑛道:“我们回陆家,好好给祖父算一笔账。”祖父太小看顾家了,以为通过这次的风波就能将顾家吞下去,就算顾家是条虫,也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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琅华回到顾老太太房里,陆老太太刚刚走,桌子上放着一张名帖,琅华好奇地拿起来看。
顾老太太道:“是王家送来的,我倒要看看,他们怎么狡辩。”
琅华将毯子盖在顾老太太身上,“祖母身子还不好,多休息少伤神。”现在对她来说,祖母的身体最重要。
顾老太太埋怨地看了琅华一眼,“怎么不说一声就跑了出去?生了一场病愈发胡来了。”
琅华垂下头认错,“都是孙女不好,孙女只是好奇,想要亲眼看看,毕竟卢妈妈……是家中的老人了……难怪母亲知道之后要伤心。”
“有什么好伤心的,”顾老太太冷笑,“抓到了内鬼,心中痛快才是,你父亲没了之后,外面人都等着我们顾家没落的一天,就算我那妹妹,也是看笑话罢了,却没想到今日来跟我赔小心。”
“说到底,这都是因为你,祖母才能扬眉吐气,而不是低三下四地去求他们,”顾老太太闭上眼睛,叹了口气,“陆瑛还是个好孩子,你们俩的婚事要怎么办?”
琅华不禁佩服陆瑛的心思,提前猜到了祖母会问她。
琅华没有说话,顾老太太却已经明白,“你也回去歇一会儿吧!”
琅华服侍顾老太太歇下才带着萧妈妈回到房里。
萧妈妈倒了杯热水送到琅华手里,琅华想了想,“你觉得陆瑛怎么样?”
萧妈妈想了想,“陆三爷城府很深,像他这般年纪,能将整件事想的这样透彻真的不容易,不过……小姐……也才八岁……已经能跟他对上话,奴婢看得出来,从这往后,陆三爷少不了有事会找小姐商量。”
琅华也明白这一点,陆瑛不会随随便便向别人说出自己的秘密,既然跟她说了这些就是主动要和她拉近关系的意思。
这不正是她重生之后一直期盼的吗?
琅华放下手里的茶杯。
阿莫快步走进门,“大小姐,萧妈妈,萧邑来了,想要见大小姐。”
萧妈妈顿时皱起眉头,“这是内院,岂是他说来就来的,打发他回去,就说是我的意思。”
琅华看到萧妈妈脸上有些紧张的神情,伸手阻止了阿莫,“到底是怎么回事?”
萧妈妈吞吞吐吐,长叹了一口气,“萧邑也不知道听谁嚼舌说,大小姐是药师琉璃光如来转世,能治病救人,所以……就来求大小姐帮忙……我这就骂他回去……”
药师琉璃光如来转世?如果连在庄子上干活的萧邑都听说了,想必至少在丹徒县已经是人尽皆知。
琅华笑了笑,“我虽然不是药师琉璃光如来转世,但是有些事说不定我也能帮上忙。”
萧妈妈踌躇着握起了帕子,显然还没有想好。
琅华道:“将萧邑叫进来吧,我听他说说。”
阿莫将萧邑带进门,萧邑立即跪在地上,“求大小姐给我一碗药水,我……我想用来救人。”
萧妈妈面色阴沉,“哪里来的药水?跟你说了多少遍,不要相信外面那些传言,大小姐怎么可能会治病。”
琅华想了想,治病她确实不会,但为了给自己治眼疾,她也背了不少的药方。
琅华思量间,萧邑已经慌忙不迭地开口,“大小姐,我要救的人,曾对大老爷有恩,您就看在大老爷的面子上……”
琅华不禁惊讶地看向萧邑。
萧邑急的面红耳赤,大汗淋漓。
琅华皱起眉头,“萧邑,你是在跟我编故事吗?”对父亲有恩的人,如果需要帮助,会大大方方地上门来,怎么可能跑去萧邑那里。
萧邑愣了一下,立即磕头,“大小姐,小的不敢说瞎话,只是这件事不能让旁人知晓,因为……因为那人……是个盗匪。”
这话是越来越离谱了,父亲是被盗匪所杀,怎么盗匪倒成了对父亲有恩。
琅华看向萧妈妈,“萧妈妈,你说说,萧邑的话是不是真的?”
萧妈妈狠狠地瞪了萧邑一眼,然后叹了口气,“大小姐,是有这么个人……如今就在庄子上……但根本不是什么盗匪,只是家中遭了难,朝廷正四处找他,我是怕给顾家带来麻烦,因此不想让萧邑收留他。”
萧邑恨恨地争辩,“他是根本就被冤枉的,也不是被朝廷通缉,而是王仁智父子在抓他,大小姐现在也知道王家的本性如何,这两个狗官只会陷害好人。”
王仁智就是陆二太太的父亲。
这么说,她跟王家还真是冤家路窄。
琅华想起前世萧邑想要跟他说的话。
会不会与这个人有关?
前世他可一直不知道父亲还有这样个恩人。
琅华站起身,“要不要救他,我看过之后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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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受伤
王仁智下了马,一路进了堂屋,坐在曹老大人平日里玫瑰椅上,这是前朝留下来的古物,用黄花梨打造,通体透雕,他第一次见到就喜欢上了,同样都是在入仕为官,曹老大人致仕之后还享受着他从来没享受过的东西。
凭什么?
假以时日他一定会掌握这样的荣华富贵。
而今,终于让他实现了。
王仁智想要长出一口气,却忍不住咳嗽出来,下人立即送上帕子,王仁智在白缎帕子上咳出了一片血腥子。
王其振进门正好看到这一幕。
王仁智的随从大惊小叫,“老爷这是怎么了?”接过帕子一看脸色更加难看,“这是牙,老爷被人打掉了牙。”
王仁智听得这话,一脚踹过去,随从脚下踉跄差点就摔在地上。
王仁智怒叱,“你这没用的东西。”
随从捧着帕子瑟瑟发抖,王其振忙伸手接了过去,打开一瞧,里面有半截碎了的牙齿,“父亲,”王其振立即急起来,“您在常州受伤了?儿子让人去请郎中。”
王仁智摇摇手,“你过来,我们父子俩说两句。”
王其振拗不过,将王仁智扶到里间,这几步路王仁智走的很慢,每一步都仿佛走到了刀刃上,腿上每疼一下,他脑海里都会浮现出一幕画面,一个人单枪匹马地冲进五千人的队伍,直奔他而来,他惊讶地想要抽刀应对,刀还没拿出来,嘴里立即感觉到一股咸腥的味道,头如同被重物击打了一般,紧接着他腿上一疼,人就一头从马背上栽下来。
他的护卫军上前拦截,却眼睁睁地看着那个人杀出一条血路扬长而去。
这一战打的好窝囊。
他的女婿陆文顕好不容易得到消息,反贼庆王的残部在常州出现,人马不多,大约只有三百余人,平日里躲在常州郊外的庄子上,他带了五千人去围剿,只要能抓住活口就能立下大功。
五千人对三百人。
这是多大一张馅饼砸在他头上,他几乎只是去走走过场,就能立下军功,他多年渴盼的镇江知府的位置,就会属于他。
结果,只是收到了一百多具死尸,现在连是暴动的百姓还是庆王残部都分不清楚。
兴师动众,最后就是这个结果。
王仁智气得胸口发闷,将整件事简单地告诉王其振,王其振这才看到父亲的腿伤,带着五千人和身边护卫出去,竟然得到这样的结果。
王其振道:“肯定是庆王残部,如果是三百个暴动的百姓,我们家十几个护卫就能将他们都结果了。”
“谁能证明?”王仁智冷笑,“死了的那一百多人的武器,也被那人沿路都收走了。”
王其振皱起眉头,“到底是什么人?”
“我看是八成是庆王身边得力的部属,”王仁智道,“庆王那些下属,我以前也都见过,可就没记得有个身材短小的。”
王家下人进门禀告,“老爷,陆家让人送信来了,让您和老太爷去顾家一趟。”
王仁智皱起眉头看向王其振,王其振皱起眉头,一脸哑巴吃黄连的模样。
王仁智问道:“顾家找我们做什么?”
王其振只得将卢妈妈的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我看就是那个顾琅华在捣鬼,儿子是亲眼所见,她……”
王仁智疑惑地道:“顾琅华?”
王其振点点头,“就是顾世衡的长女,顾老太太的孙女,顾琅华。”
心里的火“噌”地一下烧起来,将手中的茶碗摔在王其振身上,“你们姐弟出息了,跟一个孩子纠缠,一个孩子再聪明能做出什么事来?”
王其振看着怒气冲天的父亲,结结巴巴地道:“那孩子古怪的很。”
“都是群蠢货,”王仁智道,“现在摆弄不了一个顾家,还被人抓住了把柄。”
王其振哭丧着脸,“父亲,您说这是该怎么了,万一顾老太太真的找了闵大人做主,那我们……”
如果他风风观光地打了胜仗,抓住了庆王余孽还好,可现在他偏偏什么也没抓到,闵大人那边已经得知了消息,不出这两日就会召他过去,责怪他大动干戈地调兵,如果家中再出什么丑事,他继任镇江知府的事就要成为泡影。
王仁智咬牙切齿,“若是坏了我的大事,看我不剥了你的皮,”说着顿了顿,“去向顾家赔礼,好好地哄住那顾家那老东西,等到我做了知府,镇江乱起来,别说是一个老太太和一个小姑娘,整个顾氏一族都要任我们收拾。”
现在不过是一个丫头的眼睛,顾家却不知天高地厚地拿捏起王家来。
将来,他要让顾家知道,顾家人的性命在他王仁智手里,不过就是一只蚂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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琅华跟着萧邑进了萧家的小院子,萧邑媳妇满脸愁容正不知如何是好,见到萧邑回来正要上前说话,眼睛一撇看到了穿着斗篷蒙着脸的顾大小姐。
萧邑媳妇不禁惊讶,萧邑竟然将顾大小姐请来了。
“怎么样?”萧邑问过去。
萧邑媳妇一脸为难,向着顾琅华禀告,“还不知道伤的怎么样?他就握着刀坐在地上,谁也不敢进去。”
顾琅华看向萧邑。
萧邑吞咽一口,低头禀告,“我见到他的时候,他身上中了箭,我怀疑那箭上有毒,想要给他找些解毒的草药,谁知道回来之后……他就癫狂起来,不让人靠近……我想肯定是箭毒入血,人已经不清明了。”
萧妈妈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上前护住琅华,“大小姐,既然已经是这样了,想必我们也帮不上忙,我们这就回去吧!”
萧邑听了母亲的话,出口反对,“既然都来了,怎么能就这样回去。”
在琅华印象里,萧邑可是从来都不会反对萧妈妈的,到底是个什么人能让萧邑这样着急,好奇心怂恿着她必须要看看这个人。
堂屋里忽然发出一阵清脆的碎瓷声响,仿佛有个什么在屋子里东奔西撞,琅华向前走了两步,萧邑也不敢再怠慢,急忙上前护卫住琅华。
几个人走到门前。
萧邑媳妇道:“兴许是倒了吧!伤成那个样子,能支撑到现在已是不容易。”
这样的话倒让萧邑安心了许多,萧邑转头询问琅华的意思。
琅华点点头,“将门打开。”
萧邑伸出手推开了门。
门板在吱吱呀呀的声音中打开,一股血腥味儿顿时从里面窜出来,阳光紧随着门板飘进了屋子,院子里的大榕树轻轻摇曳,阳光被树影遮盖的斑驳起来,琅华在这一缕光明下找到了一团人影。
不知为什么,琅华忽然有种熟悉的错觉,仿佛这一幕是在什么时候见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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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尖叫
琅华仔细思量,偏偏记忆如同山顶上缥缈的云烟,有时散有时聚让她捉摸不透,更无从查证。
大约是因为陆瑛也在军中受过伤,她才有这样的错觉。陆瑛虽是文官,但是太祖爷说过,本朝文官也要通武职,所以陆瑛进军营也有过几次,回来时受了些小伤,陆家上下都紧张的不得了,她想要帮忙,可惜无从下手,只等御医来给他换了药之后,她才会轻轻摸一摸他伤口上的白布,大约了解一下伤口的严重性。
像这次这样,亲眼看到那些流血的伤口,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个人,她也终于明白重伤和轻伤之间的区别,为什么姜邑会那么紧张。
这人根本就是个血葫芦,身上不知道有多少个地方在流血,多亏他身着一件暗色的衣服,否则光是看透过衣服的那些血迹,就要将人吓死。
他手握着一柄钢刀,身体靠着桌案,微低着头,明明是坐在地上,却给人一种傲然雄浑的气势,一双眼睛如同冰潭中含着的那轮明月,清亮亮的,看上一眼就让人打着寒噤,也难怪姜邑媳妇不敢靠近。
这人不太像是盗匪,盗匪求的是身外之物,干的都是偷偷摸摸的行径,不会有这般摄人的气势,既然不是盗匪又是什么人?如果就像萧邑说的那样,他是被王仁智所伤,王仁智是镇江同知,有官职在身,他想要杀一个人有无数的手段,从这人伤口来看,不管因为什么原因,都一定是大动干戈。
琅华很快有了条理,突然问向萧邑,“这人犯了什么罪?”
萧邑不禁一惊,他是亲眼目睹大小姐怎么用手段让卢正招认的,他也知道大小姐过来之后一定会发现什么异样,却没想到会这么快就问出口。
而且,直截了当,正中靶心。
萧邑张开嘴,不知道怎么说才好,他生怕自己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吓到顾大小姐。
“谋逆之罪?”
萧邑还没说出来,耳边就已经响起了顾大小姐清脆的声音,正好让旁边的萧邑和萧妈妈听了个清楚。
萧妈妈满脸惊诧,萧邑也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琅华已经从萧邑的反应中得到了答案。
萧妈妈一掌就掴向儿子,“你这是要害死顾家不成?”
萧邑结结巴巴地解释,“大老爷生前,让我照应他,我……我……也没有多想……他到底是什么罪名,只知道是被王仁智追杀,后来才听说,官府捉拿什么庆王余孽。”
萧妈妈已经按捺不住,“那他是不是?”
萧邑急忙摇手,“不是,不是……”然后又不确定起来,小声说着,“他才十三岁,庆王谋反案是在老爷刚刚去世的时候,那是四年前,一个九岁的孩子能参加谋反吗?”
孩子?这人满脸的尘土,五官都看不清楚,又拿着刀,看起来像是身经百战,这样一来给了她错觉,让她以为这人与萧邑年纪相仿。
原来才和陆瑛一样的年纪。
琅华仔细回忆有关庆王谋反案的一切,庆王是皇上的胞兄,皇上继位时,他自请迁出京城,那时江浙行省一百四十三县,年年遇天灾,瘟疫横行,朝臣建议将庆王封到了江浙行省,在这样艰苦的地方,庆王没有精力做出对龙椅有威胁的事。庆王欣然前往,掌管江浙十余年,赈济饥民,讨伐江南盗贼,将江浙行省百姓得以休养生息。
这些都是在庆王被平反之后,写进大齐国史中的话,庆王也被谥封为忠王。然而死了那么多人,庆王一脉遭受灭顶之灾,最终不过换来一个封号而已。
萧妈妈一脸愧疚地看向琅华,“大小姐,我们先回去吧,谁惹的祸让谁承担,官府真的查下来,判他个窝藏之罪。”
萧邑也萎靡起来。
看着萧妈妈、萧邑脸上那噤若寒蝉的表情,琅华忽然什么都想通了。外什么前世祖母将顾家托付给陆家,不光是因为她和母亲孤苦无依,这其中还有王家的关系,王仁智做了镇江知府,就像是镇江的皇帝,他想要在镇江做些什么,没有人能拦得住,不管这人有没有逃入顾家,王仁智硬要说顾家通敌,顾家也百口莫辩,随便在顾家庄子上藏两件兵器,顾家就是重罪。
前世,镇江被屠城之后,三叔回了一趟镇江,不管是土地还是宅院都没有拿回来,她问起来,三婶也是匆匆说宅子被叛军焚烧了,佃户也都死了,土地留着也没有用,被三叔变卖了,剩下银钱分给了一些老家人,让他们各自谋生去了。
真的是这样吗?
那为什么庆王被翻案之后,三叔、三婶找上了门,陆二太太反常地热情招待了他们,并且劝说陆瑛也帮忙给三叔、三婶置办土地。
于是有了三叔、三婶的搬迁。
琅华的心脏仿佛要跳出她的胸膛,她可以推断出,前世,王家就是用窝藏庆王余党来要挟祖母的。
所以祖母权衡利弊,认为最安全的就是将她托付给陆家,做陆二太太的儿媳妇,这样一来顾家也是王家正经的姻亲,姻亲对姻亲总要手下留情,王家虽然手下留情,却始终攥着顾家的短处,所以三叔回到镇江什么也没拿回来,她那时候以为顾家满目苍夷无法收拾,现在看来根本就是被王家霸占了。
如果她没能抓出卢妈妈和卢正。
萧邑救下了人,不管向不向祖母和母亲求助,都会被卢妈妈察觉,卢妈妈禀告给王家,就像是打开了顾家的大门,让王家这个强盗径直进门掠夺。
她有意识地改变自己的处境。
无意识地闯进了更大的阴谋当中。
琅华道:“萧邑,你告诉我,他对我父亲果然有恩吗?”
萧邑转过头回话,顾大小姐本来稚嫩的脸上却有一种掌家人的威势,让他心里不禁突突跳了两下,未经思考就说出实话,“大小姐,他真的救过大老爷。”
“顾家人,不会有恩不报,我会救他,”琅华站在原地,“但是从现在开始,大门紧闭,对外不准多说一个字,包括祖母和母亲。”
卢妈妈是被抓出来了,谁知道顾家里还有没有其他王家的眼线。
王家想要一口将顾家吞下肚,除了好胃口之外,还需要仔细地谋算,现在除了她身边的几个人,别人她都信不过,这样的大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琅华看了看坐在地上的人,向前走了两步。
萧妈妈吓了一跳忙要上前,萧邑也失声道:“大小姐,他已经糊涂了,小心伤了您……”
琅华去转过头阻止了萧妈妈和萧邑,一步步慢慢地靠近了那人。
随着她向前,那人手中的刀刃果然转过来,像是随时随地都要提起来杀人一样。
萧妈妈心跳已经到了嗓子眼,死死地盯着那柄刀,只要那刀挥过来,她就会扑过去挡在大小姐面前。
琅华踩进了地上的血泊中,任鲜血湿了她粉色的绣花鞋,“这是顾家庄子,我是顾家小姐,我不知道你是谁,你也不用告诉我,现在你只有两条路可选。第一条路,你伤重不幸死在这里,我会让萧邑将你剁成几块,焚烧后埋在庄子上,不会有人知道你是谁,也不会有人察觉到你曾来过这里,从此之后你就消失的无影无踪。第二条路,我让人给你治伤,三日之后给你一匹马,你立即离开镇江,走的越远越好,将这里的事忘记,只要知道顾家从此之后不欠你的,跟你再无任何关系。如果你都不答应,我就只有,”琅华将手按在刀柄上,“马上杀了你,在官府闯进来搜捕你之前,将你处理的干干净净。”
琅华说完话,只觉得他的那双眼睛落在她脸上,如同树杈上的冰雪,亮的刺眼冷的入骨,她按着的刀猛然被他提起,背后传来萧妈妈尖叫声。
第二十四章 身份
琅华的手也随着那柄刀扬起来,她看着眼前的人,动也没动。
那柄刀夹着风吹进她的脖领中,让她的汗毛根根竖立,刀上的血滴甩落在她脸颊上,她只是对那人静静的对视,眼看着他目光由冰冷变得深沉而后逐渐弥散,她却始终如一。
她还从来没见过这样倨傲的人。
他扬起手中的刀只是为了证明,还有力气杀人,他竭尽全力还能从这里冲出去,所以他并非没有选择,而是认同了她的话而已。
她敢走上前来,也是因为那眼眸中的一丝清明,就算满是疲惫和疼痛,那双眼睛中始终保持一种清醒,所以才会在萧邑进来的那一刻,他整个人都放松了许多。所以她会对他说上那么一番话。
“赵翎。”他张开嘴费力地吐出两个字,然后手沉下去,钢刀“咣”一声落在地上,嘴角抿出一抹淡淡的笑容来,然后在她注视下阖上眼睛晕厥过去。
萧妈妈松了口气,萧邑也愣在那里。
屋子里一下子变得静悄悄的,所有人脑子里仿佛都在重复了方才惊险的一幕。
琅华先转过头,“萧邑,还愣着做什么?”
萧邑这才回过神来,急忙奔上前扶起那人,低声吩咐媳妇,“快去烧水。”
琅华眼看着萧邑将那人放在了炕上。那人昏迷不醒之后,失去了气势,才让人看出来真的是个与陆瑛年纪相仿的少年。
“他叫赵翎?”琅华问过去。
萧邑点了点头:“赵家是大老爷在山东时结交的一个富户,大老爷出去采买种子遇见了盗匪,多亏被赵翎看到告诉了家人,赵家人合力赶走了盗匪,救下了老爷,老爷告诉他有什么事尽管来丹徒顾家,经过了四五年的时间,我都已经不认识他了,还是他自己说起来,又喊了老爷给我起的小名,我才确定真的是他。”
“现在想想还有些不敢相信,他只是说被王家陷害,我也没想到反贼那一层。以为他是遭了难。”
琅华就知道从萧邑嘴里得到的就是这些模模糊糊的消息,根本不足为信,看萧邑的样子又不像是在撒谎,如果萧邑没说谎,那就是父亲有意隐瞒。
萧邑没有马上认出赵翎也正常,如果这是个成年人,四五年不会有什么变化,一个孩子却能改头换面。
琅华不准备再问萧邑,“父亲给你起了什么小名?”
萧邑挠了挠头,“老爷说我木讷,叫我木头。”
她与父亲相处的时间还没有萧邑跟随父亲的时间长,前世里也不知道萧邑要跟她说的关于父亲的事,到底是那一桩,或许就是有关于赵翎?
琅华道:“父亲不是嫌弃你木讷才叫你木头,叫你木头,一定是觉得,你是个可造之材,否则不会将你带在身边。”可是奇怪的是,她没有听祖母和母亲提起萧邑给父亲做小厮的事,父亲死了之后,萧邑也没有被重用。
难不成父亲有很多事都瞒着祖母和母亲?等有了时间她一定会好好问问萧邑。
萧邑的眼睛豁然红了,“大老爷……大老爷他……”
“好了,”萧妈妈忽然一脚踹过来,“还不过去看看,别在这惹大小姐伤心。”
萧邑擦擦眼泪,从媳妇手里接过热水一路端去了内室里。
琅华在外坐了一会儿,等到萧邑出来。
萧邑脸色有些难看,“也不知道能不能撑得过去,家里只有些金疮药,我给胡乱抹了,别的……”看着琅华欲言又止。
到现在,萧邑还将她当成是药师琉璃光如来转世,等着他去给赵翎治伤。
琅华站起身,“跟我进屋去看一看。”
内室里放着几盆血水,萧邑已经仔仔细细地将赵翎擦拭干净,找了一套干净的衣服给他换上。
乍眼望去,琅华还以为换了个人。
虽然脸上的污迹还没有擦净,就已经能看出是个清秀又漂亮的少年,静谧地躺在那里,因为失血脸色有些过于苍白,倒显得五官像是雕在玉上,一勾一画看起来那么的细致,“繁花造颜色,月影筑玉人”大约就是这个意思。她忍不住拿陆瑛来比较,陆瑛是多了深沉和稳重,这赵翎从外表看多了几分的疏朗和清雅,这样一个与人无害的外表,握着刀时却是那么的有威可畏。陆瑛身为庶子在陆家不得不练就察言观色的本事,赵翎又经历了什么,让他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琅华本不愿意探究这个赵翎,赵翎身上疑点太多,知道多了反而会引来更多的麻烦,她现在要做的就是稳住赵翎,让顾家渡过难关,如果赵翎活下来,她想方设法放他远走,像赵翎这样的人只要活着就势必会弄出些动静,这样一来就彻底洗清了顾家窝藏反贼的嫌疑。现在看起来,虽然杀了他更加安全,她却不是那种随便要人性命的人,而且赵翎定然不是单枪匹马独来独往,他身后的势力也是她不想去招惹的。
可是她又有些好奇,不由自主地去琢磨他的秘密,她不禁去看赵翎换下来的衣物。
钢刀、短刃、箭袋都不是一个十三岁的少年应该有的东西,三叔的长子才六岁,就已经腰上挂满了荷包,绺子,玉佩、银丝镂空香囊等物,就算是有刀剑,也都是平日里戏耍的,绝非伤人利器,不管是什么东西,都会绣上名字辨识,在精美的物件上留名,总是一种炫耀,她那时也常给陆瑛准备这些。
赵翎只有一只小小的荷包,上面绣着翠竹,绣工很平整,却随随便便就能在绣庄买到的,没有任何一件东西上绣着名字,荷包里更没有私章,只有一节玉做的算筹,如果光看这些东西不会有人知道他是谁,被鲜血染红的衣服里夹着一本书。
书名琅华并不能确定,作为一个瞎子很多字对她来说,都是只知道用,而不会识。
琅华指指书问萧妈妈,“上面写的什么?”
萧妈妈仔细看了看,“仿佛是《四元玉鉴》。”
《四元玉鉴》琅华知道这本书,是极其难懂的元术学。本朝皇帝推崇元术学,几乎到痴迷的程度,文武百官也就前仆后继地日夜研习,想要以此讨得皇帝欢心,可惜元术学终究太过高深莫测,多数人都是拿起来就放下,陆瑛闲来无事的时候也会翻一翻,但是最终也没看到底,有时也抱怨两句,认为《四元玉鉴》上的题目根本就无解。
琅华忍不住伸手将书打开,陌生的符号顿时袭来,她皱起眉头,只得将手里的书放下。赵翎看这种书难道也是附庸时局?那也太早了吧!
琅华再次看向赵翎。
也不知道是不是昏厥的缘故,赵翎任凭萧邑怎么折腾伤口,都没有发出半点的声音。萧邑将大多数伤口都包扎起来,看到赵翎肩膀上的伤却皱起眉头,一脸无可奈的样子。
“伤口发黑,看样子是箭上淬了毒,”琅华想了想,“我父亲在世前可有信得过的郎中?”
萧邑颌首,“本是有一个,只是这么多年都不知道去哪里了。”
上哪去找合适的郎中?
又能治病又能守口如瓶。
琅华忽然想起王仁智来,王仁智从常州回来就受了伤,小腿里卡进了一节刀刃,王家四处求医问药,才将伤治好。
琅华将赵翎随身携带的短刃抽出来,锋利的刀刃上果然少了一节。
琅华顿时眼前一亮,一抹微笑爬上脸颊。
果然是天理昭昭报应不爽。
王家的报应,这么快就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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