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九章 恶心
沈昌吉本来想用一把钝刀慢慢地从顾老太太身上割下肉来。
现在却豁然没有了心情。
顾琅华和两个丫鬟穿的两件衣服,倒像是几支笔搔着他的心,让他坐立不安,恨不得冲过去将那衣服扯下来撕碎了。
所有一切完全不对了,就像是一个眼睛好的人遇到了强光,一个耳朵好的人遇到了嘈杂的声音,加在他身上的是,多于常人十倍百倍的折磨。
他很想离开这个破地方,这里让他失去了往常的冷静。
可是一点他离开了,再找机会旧事重提,就完全失去了气势。
沈昌吉避免自己的目光落在顾琅华身上,好不容易克制住自己内心的冲动,眯着眼睛道:“皇城司抓住了一名朝廷要犯,可惜我带来的人手不够,想要跟顾家借个人过去一起辨别那人的身份。”
琅华虽然竭力忍耐,睫毛仍旧不免微微一颤。
沈昌吉说的人一定是赵翎。
她就是怕沈昌吉怀疑顾家与赵翎又牵连,用赵翎的安危来观察顾家每个人的神态,才想出这样的法子来扰乱沈昌吉的视线。
顾老太太脸上露出些许惊诧的神情,仿佛不能理解沈昌吉的意思,“那是官衙做的事,沈大人怎么反而跟顾家借人,我们又能做些什么?我们老的老小的小,又不会审讯,沈大人您这是强人所难啊。”
顾老太太的话让沈昌吉颇有些惊讶。
顾家真的不在乎赵翎的生死?
顾家真的老实本分地在镇江做乡绅,半点没有涉足朝堂?
庆王在江浙,顾家也在江浙,沈昌吉总觉得顾家会被庆王所用。
可是现在,他却没有半点的凭据。
“那人已经死了,用不上审讯,只是尸体已经毁坏,需要重新拼凑验明正身,”沈昌吉咧开嘴,仿佛有一抹阴森的笑容爬上了他的面颊,“这人总在江浙活动,说不得顾家有人识得他。”
顾老太太急忙摆手,“这种人我们顾家可不认识。”
“那更好,”沈昌吉站起身来,“顾家也就可以毫无顾忌地辅助朝廷,”说着顿了顿,“老太太不必推辞,顾家有几分本事,我是再清楚不过的,就请顾三老爷、顾四老爷跟我去衙门走一趟。”
沈昌吉挥挥手,皇城司的人立即上前一步,威胁的味道已经十分明显。
顾老太太觉得肩膀一沉,几乎难以支撑,幸好被琅华拉住了手,“沈大人……如果我三叔和四叔差事办得好,您能让他们入仕吗?”
没想到顾大小姐说出这样的话。
顾老太太故意斥责琅华,“小孩子不准胡说,入仕哪是你张口闭口就来的。”
“祖母总说我三叔、四叔不适合在朝廷任职,我们顾家总不能做一辈子的乡绅,有了机会自然就要争取……”
沈昌吉看着满色难看的顾老太太,一脸天真的顾大小姐,或许顾大小姐真的不知道顾家的秘密,否则就不会竭力撮合让他将顾三老爷和四老爷带走。
“您就答应吧,”琅华捏了捏顾老太太的手,吩咐萧妈妈,“快去将三叔和四叔请来,就说朝廷有事请他们帮忙。”
萧妈妈应了一声快步走出门。
不一会儿功夫满脸喜色的顾三太太扯着躲躲闪闪的顾三老爷进了门。
顾三太太上前给顾老太太及沈昌吉行了礼,顿时热络起来,“这位就是沈大人吧?沈大人是从京城里来的?都说京城里来的人身上有贵气,沈大人就是和我们镇江的官员不一样。”
“沈大人这次可将家眷带来了?”
沈昌吉虽然面沉如水,顾三太太却仍旧勇往直前,“虽然经了战事,我们镇江很多地方还是很美的,沈大人真应该将家眷带来,游玩这些事就交给我好了。”说着看了一眼顾三老爷。
“我们家老爷不爱说话,但是……每日里就在家中读书,沈大人带他出去办事,绝不会丢了颜面。”
琅华赞赏地看着顾三太太。
顾三太太最会巴结、奉承权贵,一大篇话说得精彩绝伦,让沈昌吉绝对会有宾至如归的感觉。
但是沈昌吉喜不喜欢就是他的事了。
“老爷,您倒是说句话啊。”顾三太太伸出手去拽顾三老爷,顾三老爷却像是腰间被拴了绳子不停地向后退着。
这是每日里在顾家循环上演的场面。
顾三太太笑得眼睛都弯起来,“我们老爷他有些害臊,您瞧瞧,您瞧瞧,他就是胆子小,丑媳妇总要见公婆,想要入仕就得过这一关,不去办差事,哪里能知道你的本事。”
顾三老爷仍旧是一副畏畏缩缩的模样。
顾三太太红起了眼睛,“我这是命苦啊……怎么嫁给了这样的人,沈大人……您将他带走,喜欢就多使使他,不喜欢就少使使他,也好让他跟着您见见场面。”
沈昌吉豁然恶心起来,怪不得人人都看不起乡绅,不懂得礼数,不会看眼色,以为自己多聪明,其实那些心思全都挂在了脸上。
这就像到了肉铺,让他当个屠夫去杀猪。
由此可见,顾家真是败了。
几十年的功夫,将子孙后辈都养成了废物。
他怎么能跟一个废物周旋。
沈昌吉觉得嘴中索然无味,窗外又响起了大鼓和丝竹的乐声,他再也受不了转身走了出去。
顾三太太望着沈昌吉的背影跺了跺脚,她还有许多话没有说完呢。
琅华趁机低声吩咐阿莫,“你找到四老爷,就跟四老爷说,朝廷的差事,能办多糟就办多糟。”
有了这句话提醒,相信四叔应该可以应付,一时半刻不会有危险,她总觉得沈昌吉这次前来一方面是试探顾家,一方面是想要摸透顾家子弟的本事。
我们遮遮掩掩反而让沈昌吉更有兴趣。
不如提早将谜底解开,让沈昌吉亲眼看到三叔和四叔,明白顾家就是个老老实实的乡绅而已。
以沈昌吉的身份,怎么可能会与一个乡绅周旋个没完。
安排好了一切,琅华心中仍旧沉甸甸的,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她担忧的并不是顾家,就算沈昌吉不依不饶,她也有时间来安排一切。
她担心的竟然是赵翎。
像赵翎这样的人,定不会活的无声无息,可是在她前世的记忆里,赵翎仿佛从来不曾存在。
难道赵翎真的在镇江之战时就已经死去了?所以后来才没有了他半点的消息。
琅华的胸口忽然闷闷地疼起来。
不会的,赵翎不会死,赵翎早就发现了有人跟踪他,应该会提早做了安排,怎么可能等着受死,那根本就不是他的作风。
如果赵翎没死的话,他去了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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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章 秘密
送走了众人,琅华陪着顾老太太去内室里说话。
“祖母,”琅华低声道,“我们家和沈家到底有什么恩怨?”
那些往事顾老太太本来要带进棺材里。
可是当看到琅华与沈昌吉面对面站在这里的那时候,她决定要说出来。
将来琅华免不了会对上这个人,因为琅华与老三不同,她是早晚要飞出镇江,去往更高的天地。
万一那时候她已经不在了,琅华也会有所准备,就算是因为这件事会被牵连,琅华也会挣扎着重新站起来。
顾老太太的目光渐渐凝聚起来,“我们顾家祖上一直在前朝为官,到了你曾祖父的时候,朝廷日渐衰落,边疆屡屡受辱,政权摇摇欲坠。你曾祖父怕领兵在外的将领存有异心,谏言前朝哀帝重用武德司,分派人手到边疆重镇,为朝廷监视边疆统帅,哀帝接受了你祖父的规劝,并命你曾祖父与当时任都知的沈大人培养出一批探事卒,为朝廷打探消息。”
琅华听明白了,怪不得沈昌吉会说,他最清楚顾家的本事。
“沈家探听到了本朝太祖要谋反之事,前朝的哀帝不肯相信,以妖言惑众、离间君臣之罪将沈大人曾祖杖责一百,沈大人曾祖不计前嫌提出要亲自前往边疆监视本朝太祖,你祖父敬重沈大人曾祖一心为国,两个人定下,只要本朝太祖谋反,沈大人曾祖就会想方设法为朝廷铲除奸佞。”
顾老太太冷哼一声,“结果本朝太祖果然谋反,你曾祖父相信沈大人曾祖会依照诺言行事。”
“然而十天之后,本朝太祖买通了殿前军统帅,封锁了皇宫,将皇帝及重臣当作俘虏,挟天子以令诸侯,一举控制了朝局,从此改朝换代,建立了大齐,沈大人曾祖也摇身一变成为了本朝太祖的心腹重臣。”
顾老太太道:“你曾祖父才知,那姓沈的根本就不是什么忠义之臣,他去本朝太祖身边,不过是为了权衡两边的力量,不管最终谁赢了,他都会立于不败之地。你曾祖父一心求死,殿前触柱,本朝太祖敬重他,让太医为你曾祖父治好了伤,并准他回乡养老。”
“我们搬回镇江后,刚开始还战战兢兢地度日,怕沈家找来杀人灭口,后来经过了几十年,也就将这件事抛诸脑后了。”
琅华仔细想了想,“那是因为太祖对沈家也有疑心,所以才会准祖父回乡,如果沈家那时候害了我们顾家,就证明沈家当年并非一心投靠。”
顾老太太赞许地点头,“你曾祖父也是这样与你祖父说的,我们答应沈家永远不再入仕,远离朝堂,只做一个小小的乡绅,一来是避祸,二来你曾祖父也确实没有了意气,只想安稳度日。”
“沈家继续做着太祖的心腹之臣,与我们没有了牵绊,后来沈家也没落了,我们之间就更加没有了利害关系。”
琅华道:“既然如此,为什么现在沈昌吉会找来,旧事重提呢?”
顾老太太摇摇头,“我想来想去,应该是与前朝时放去西夏和金国的那些察子有关,你曾祖父在世的时候,提起过本朝建国之后,沈家想要重新将那些察子收为己用,但是那些人不屑于沈家的小人行径,都消失的无影无踪。”
“兴许沈家觉得,我们顾家还跟那些人有往来,并且在为庆王效命。”
琅华低声道:“我们家与那些人并没有往来,否则在镇江之战的时候,我们就应该收到一些消息。”
顾老太太点点头,“你父亲倒是曾问过我关于西夏察子的事,那时候庆王还在,西夏屡屡扰边,庆王想要调兵攻打西夏,你父亲是很佩服庆王的气度和远见的,我也知道他和庆王私下里有些往来。”
琅华仿佛听到了整件事的关键。
“祖母,我父亲问起这些事之后,是不是就开始在外收药?”
琅华从顾老太太眼睛里看到了肯定的答案。
父亲并不是想想罢了,他是着手在做这些事,只是可惜庆王被杀……
琅华觉得一条条线都连了起来,那几年前后发生了几件事。
惠王被杀之后庆王来到了江浙,父亲得知庆王想要出兵西夏有了投靠之心,就在这时徐松元使西夏带回了情报让大齐军队收回被西夏霸占的十五座城池立下大功。
这里有没有庆王的功劳?
庆王死后,父亲与徐松元结识相谈甚欢,会不会是有意在打听西夏的情形。
这次的镇江之乱,太子居然和西夏人联手来害韩璋。
在前世,韩璋死了之后,西北和岭北换了守将,年年都会打败仗,大齐被迫向西夏及金国和亲,送去了一个又一个公主,一个又一个郡主,最终还是每年要送大量岁币以求维持和平的局面,但是仍旧避免不了西夏和金国在边疆杀杀抢掠,最终西夏不仅拿回了那十五座城池,还让大齐另赔了五座城池给他们。
大家都认为可憎的是西夏和金人,其实可憎的是这个朝廷,是那个与西夏人早就开始秘密往来的太子。
那可是大齐的储君,他怎么敢做这种事。
琅华眼睛要冒出火来,不知怎么的有一股难以压制的力量让她豁然起身,她张开嘴,一连串的话顿时脱口而出,脑子里如同响起了金戈之声,半晌她才听清楚自己说的是什么,“……而邪僻是蹈,仁义蔑闻,疏远正人。亲昵群小,善无微而不背,恶无大而不及……妄为储君,岂可承七庙之重,当废为庶人。”
顾老太太早已经怔愣在那里,呆呆地看着琅华,“琅华,你不要吓祖母,你在说些什么?”
琅华喘了口气,她感觉到从来未有的清醒,“太子……虽是一国储君,他却已经失德,不该让大齐百姓为他陪葬,他必须被废黜。”
顾老太太的脸色顿时变了,她看着眼前的琅华。
琅华那双眼睛里面仿佛藏着一轮皎月,在黑暗中熠熠生辉,她张开嘴,“我们会将他拉下来。”
经过了镇江之战后,她再清楚不过,她不但不会是太子**,她还会与他们斗到底。
这场仗早就已经开打了,她也站在了她应该在的位置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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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一章 方向
顾老太太早就发现琅华病好之后就和从前不同了,可是却没想到才仅仅十岁的她说出这种让人震惊的话。
“琅华,”顾老太太道,“这可是大事,不能乱说。”
琅华能明白祖母的心情,祖母现在看到的只是眼前的情势,所以才会觉得这一切来的太过突然。
她不一样,她是经历过前世风风雨雨的人,也知道太多将来会发生的事,所以当将这些前前后后都想明白之后,才会这样的清醒。
“祖母,”琅华重新坐下来,“您好好想想,从父亲去世,到现在沈昌吉上门要挟,我们顾家虽然一直谨小慎微,只想要过安安稳稳的日子,但是有没有从时局中脱出身来?”
顾老太太仔细思量后摇了摇头,世衡不明不白就没了,躲了那么多年的沈家还是找上了门,所谓的安稳度日,都是自欺欺人罢了。
琅华接着道:“从我们顾家看到镇江,再从镇江看到江浙和整个大齐,局势都是一样,大家都在局中,谁也无法独善其身,如果哪日大齐乱起来,我们都是大齐子民,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这些年,我们家都被别人推着走,事情发生了之后,我们才想方设法地去解决,为什么不能主动点为自己选条出路呢?既然将这一切都看明白了,越早安排当然就越有胜算。”
“就算是败了,也败的值得。赢要明明白白,输也要清清楚楚。”
“就像镇江之战,如果我们不努力会是什么结果?”
这一点琅华再清楚不过。
顾老太太听着这些话,眼睛渐渐亮起来,琅华说的有道理,就算他们不去选时局,也依旧在时局之中,“那依你,我们该怎么办?”
琅华道:“父亲让人四处收药,应该是想要打听当年那些察子的消息。那些察子,不认沈家不代表也不认我们顾家……”
顾老太太有些犹豫,“那都是几十年前的事了,那些人应该都已经作古了,谁还会……”
琅华道:“他们不想回家吗?散落在边关那么多年,隐姓埋名,以身涉险,有胆识的人才敢做这些事,可是突然之间国破家亡,没有人再知道他们的身份和他们的抱负,他们只能被困在那里,他们心中难道就没有委屈?”
“就像您记得顾家的事,沈昌吉记得沈家的事一样。我想那些察子中,也会有人将秘密传给后代子孙。”
“他们或许也在等待着回家的机会。”
“这是我们所有人欠他们的,只要有了这个机会,就该为他们正名,接他们回家。”
顾老太太有些感伤,眼睛不由地红起来,“过了这么多年,没想到我们顾家还有用武之地。”
“如果你祖父知道了,一定会心中欢喜。”
琅华靠在顾老太太怀里,“会的,祖父和父亲都会高兴。”她会将父亲没有做完的事做下去。
阳光慢慢地从屋中退去。
琅华服侍顾老太太歇下,轻手轻脚地走出了门。
四叔不知什么时候能将消息带回来。
……
顾三老爷就像是进了阎王殿,脸色苍白缩在角落里发抖,说什么也不敢抬头。
屋子里有一股阴冷、潮湿混合着腐败、血腥的味道,一阵风吹过灌进了顾三老爷鼻子里,顾三老爷捂住了嘴干呕,眼泪顿时顺着他的鼻梁淌下来。
沈昌吉知道,这不能装出来的。
顾三老爷与外面的传言一样,胆小懦弱,是个不折不扣的废物。
顾四老爷还好一些,虽然面色铁青,双手紧紧地攥着,仍旧竭力维护着自己的颜面,他只是望了一眼被遮盖起来的尸体,立即就向旁边退了两步,脸也别开来,“沈大人……不知……要让我们兄弟……怎么帮忙……”
沈昌吉点了点头,下属立即就提了个人过来。
那人被堵住的嘴里,发出“呜呜呀呀”的声音,一双眼睛瞪得如铜铃般,拼命想要挣脱身上的束缚,一旦获得自由,他就会像个野兽般将屋子里所有人都撕碎。
顾三老爷又向后缩了缩,差点就要哭出声来。
顾四老爷打量着这个人,半晌才道:“这……是西夏人?”
沈昌吉点了点头,“这是西夏的枢铭。”
顾四老爷向枢铭走了两步,眼睛里流露出恨意,“这就是韩将军带兵捉来的枢铭?”
比起那具尸体,顾四老爷显然对枢铭更感兴趣,他仔仔细细地打量着这个壮硕的异族人,“朝廷会怎么处置他们?”
沈昌吉对顾四老爷的态度不满意。
西夏人只是他用来推算那具尸体身份的器物,如果顾四老爷只关切西夏人,是不是代表他并不知道躺着的那具尸体,可能是庆王的子嗣。
“赵翎……”
沈昌吉突然吐出一个名字。
顾四老爷微微抬了抬头,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那枢铭,对这个名字根本就没有特别的反应。
沈昌吉忽然觉得是他判断错了。
顾家上下与庆王并没有往来。
沈昌吉心中油然生出一种怒其不争的愤怒来,这样一来还有什么意思?
就算现在杀了这两个笨蛋,也不能让他有半点的欢喜。
可他仍旧不甘心,也许顾四老爷比他想象的还要聪明,因为他分明感觉到有个人掌握着所有的一切。
“顾四老爷,”沈昌吉踱步过去,伸手按向枢铭身上的伤口,“这个西夏人不重要,那具尸体才是我们要弄清楚的。”
尸体上蒙着的草席被拉开,一股臭味顿时溢出来,顾三老爷站起身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弯腰就吐出一大堆黄水。
顾四老爷也捂住了鼻子。
“那才是捉住这枢铭的人,我们怀疑这人是庆王余党。”
顾四老爷脸上浮现出惊诧的神情,“庆王余党?那是谁?”
庆王余党这个词太过宽泛,谁也无法直接越过去想到庆王的子嗣,顾四老爷的茫然正好说明他对此事一无所知。
沈昌吉就好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顾四老爷接着道:“既然人已经死了,沈大人还要我们做什么?说起辨认身份,我们这些乡绅……怎么及得上官爷们。”
沈昌吉冷笑,若是能看出这人的面貌,他何必大费周章,这个人已经摔的七零八碎,别说长相,就算是尸体也是好不容易才凑齐了。
沈昌吉豁然握起顾四老爷的手腕,目光阴鸷,“顾四老爷跟我去瞧瞧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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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二章 确定
顾四老爷猝不及防地被沈昌吉带到了尸体前。
看到了眼前残破的尸体,顾四老爷忍不住眯起了眼睛,整个人向后躲去。
虽然镇江之战他带着人帮朝廷一起收拾战场,但是对这种血腥的场面仍旧十分不适应,顾四老爷不愿去看尸体的脸,这是韩璋手下副将教他的诀窍,这样一来就不会在深夜里做噩梦。
沈昌吉道:“三老爷、四老爷都没听人说过,就算不看尸体的脸也能辨认身份吗?”
顾四老爷道:“除非身上有特殊的印记。”
沈昌吉嫌弃地丢下了顾四老爷的手,顾家的后辈也就仅此而已,顾家祖上的那些辨别的技巧、训练察子的方法就这样都丢掉了。
沈昌吉指向枢铭,“辨认那尸体的方法都在他身上。”
枢铭身上的伤痕能看出那个人练的是正宗的外家功夫,这具尸体也是一样,肩膀比寻常人要宽,那是从小练功的缘故。枢铭伤口的位置,就透露出那个人的身高,和这具尸体的情况相符。那人习惯用长刀,右手能找到与长刀匹配的茧子。
这具尸体显然就是那个他要找的人,
如果这个世上真的存在赵翎,那么赵翎已经死了。
站在尸体旁边时间太长,顾四老爷也忍不住逃出了门。
枢铭终于明白了到底发生什么事,整个人笑着抖成一团,那个捉住他的齐人死了,西夏从此少了一个劲敌,他抬起头望着威风凛凛的沈昌吉,神情怪异的扭曲起来,就像在看一个傻瓜。
齐人都是傻瓜。
他们只会杀自己的人。
傻瓜,真是大大的傻瓜。
西夏人的目光,让沈昌吉不舒服起来,他讨厌这种轻视的神情,他抬起脚踢向西夏人的肚子,西夏人显然疼痛地畏缩了一下,可是紧接着又笑起来,身体弯成了一只虾米,笑容依旧的热烈,眼睛火辣辣地盯着沈昌吉。
让沈昌吉有种被羞辱的感觉。
终于,沈昌吉忍耐不住,对着西夏人的脖颈重重一击,西夏人瘫倒在地上,可是那抹笑容仍旧留在了脸上,紧接着眼角一滴泪水滑落下来。
仿佛是因为哀伤。
沈昌吉转头看向那具尸体,西夏人在为赵翎哀伤?那个捉住了他的人?
为什么?
为什么庆王死了之后,江浙还有人对庆王念念不忘,赵翎死了,连敌人都会为他哀伤?如果有一天他死了,会不会有人如此大笑又默默的流泪。
沈昌吉豁然沉默了。
他开始有些后悔没有在赵翎活着的时候与他说句话,但是赵翎跃落悬崖的那一幕却永远镌刻在他的脑海里。
“大人,”下属打断了沈昌吉的思路,“您的那位师叔来了。”
沈昌吉皱起眉头,刚才他还在感叹一个人的骄傲,现在又要厌恶另一个人无赖。
沈昌吉挥挥手,“跟他说,我不在。”
“吉儿,吉儿……”不远处一个声音传来,“不是说好了过两天见我的吗?怎么现在又反悔了,我可是你的师叔。”
人还没到,酒气先到了。
顾三老爷闻到酒臭差点又呕起来。
沈昌吉皱起眉头,“有什么事去书房里说。”
那人发髻凌乱,皮肤青黄,久经沧桑的脸上堆满了笑容,手中提着一只酒壶,脚下踉踉跄跄仿佛随时都会摔倒般,眼睛在顾三老爷和顾四老爷身上一转,目光落在他们腰间的玉佩上,立即就向他们走去。
“还有客人在,”那人笑着向顾三老爷道,“我是沈大人的师叔,你们叫我冯老爷就好了。”
顾四老爷伸出手来撑住了顾三老爷摇摇欲坠的身子,向冯老爷行了礼。
冯老爷笑开了花,“这样就对了,”说着帮助顾四老爷去搀扶顾三老爷,“这是怎么了?脸色可不太好,你们住在哪里?我来帮忙送你们回家。”
顾四老爷忙道:“不劳冯老爷,”说着别头看向沈昌吉,“沈大人这边若是不需要我们兄弟,我们兄弟这就告辞了。”
沈昌吉不想这么容易就放过顾家人,他刚要示意下属将顾家人带下去休息,立即就看到了冯老爷摸向顾三老爷腰间的手。
冯老爷的那只手极快,在沈昌吉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已经将顾三老爷腰间那块上好的羊脂玉摘下来握在了手心中,然后那块玉就像是凭空消失了般,去的无影无踪。
沈昌吉的脸立即变得铁青。
又是这样。
冯老爷每次只要上门来,总会顺走一些东西。就算被他当场抓住,冯老爷也会当场耍赖,来个死不承认,让他丢尽了脸。
发生了这种事,沈昌吉只得吩咐下属送顾家兄弟出门。
顾家兄弟刚走出院子,冯老爷立即缠上来,“吉儿……你来江浙做什么?你跟我说说,朝廷派给你的是不是肥差?你可不能闷声发大财,对你师叔不理不睬,我告诉你……这次你说什么也要帮我教训那个混账东西……他竟然冤枉你师叔偷了他的玉麒麟……”
“你师叔辛辛苦苦教他武艺,他不领情也就罢了,还要将你师叔逐出家门,哪有这样的事。”冯老爷说着又去抿酒,喝光了酒壶中最后一滴酒,他脸上立即出现了恹恹的神情。
沈昌吉不准备理睬冯老爷,冯老爷却伸手拉住了沈昌吉的袖子,“吉儿啊,你就帮帮师叔这一次,那小混账说了,只要我能将你引荐给他,以前的账目都一笔勾销,他仍旧让我回去。”
沈昌吉想要甩脱冯老爷,冯老爷偏偏如同跗骨之蛆般不停地缠上来,“你就去见见他,有什么难的……”说着瞥了一眼屋子里的尸体,“那些尸体有什么好看……哎呦……你要让师叔也变成尸体不成?”说着避开沈昌吉挥过来的刀刃,倒在地上抱住了沈昌吉的小腿。
沈昌吉脸上立即露出凶狠的神情,如果他能杀了这个师叔,他片刻都不会犹豫,可惜的是师叔的轻功世上无人能敌,想要刺中他比登天还难。
沈昌吉放弃了挣扎,“你说谁要见我?”
冯老爷笑道:“我那徒儿也从京城来到了镇江,早就在家中设好了宴席,等着你前去。”
沈昌吉早就知道师叔教一个世家子弟功夫,“你说的是谁?”
冯老爷眨了眨眼睛,“我跟你说了几次,你就是不肯上心,你的师弟就是裴大人家的四公子,裴杞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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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杞堂正式出场。
第一百三十三章 生气
沈昌吉的脸顿时黑了,他当然知道裴四公子,但是没想到师叔在他耳边说了几年的人就是那个无法无天的裴杞堂。
不是个好人。
怪不得会将冯师叔请去做武功师父。
要知道冯师叔在师门中是最让人头疼的,不走正路,每日里就骗些银子买酒喝,去**里找花娘,那些摆不上台面的丑事他都做过。
师父曾请冯师叔去太子府做教习,培养太子府的护卫,冯师叔是去了,却监守自盗卖了太子的一套粉彩的酒杯,太子一怒之下就要让人打断冯师叔的腿,冯师叔却早已经跑的无影无踪了。
这样的人,一辈子都混的窝窝囊囊,本来有一身的好本事,却不懂得运用,现在师父提起师叔来都觉得脸上无光。
沈昌吉也不愿意与冯师叔扯上任何关系。
而且,对方还是裴杞堂。
裴家都被裴杞堂搅合的天翻地覆,这两个人碰到一起,能有什么好事。他没有功夫在这两个人身上浪费时间。
沈昌吉淡淡地道:“他让你找我是为了什么?”
“那还能有什么,”冯师叔放开了沈昌吉的腿,“给你银子,请你帮忙活动个官职,这对你来说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
看到冯师叔满脸的笑容,沈昌吉恶心的想吐,求官职求到他这里了,“我记得他裴家也是世家,裴老大人虽然已经致仕,每年除夕皇上都会写一张福字送去福建裴家,裴老爷想要为儿子求个官职,那不是手到擒来的事?”
冯师叔道:“裴老爷不喜欢那位小祖宗,否则哪里有我们的份儿……”说着使起眼色来,“那小混蛋别的没有,手里的银子一大把,总不能便宜了外人……师叔也是为你好,多赚点钱,弄个外室,免得你这脸色总是铁青,像是生不出孩子似的。”
沈昌吉气息一滞,眼睛里仿佛能喷出火来,“我是朝廷命官……”
“得了吧,皇城司不就是干点偷偷摸摸的活,”冯师叔说着向屋子里的尸体努努嘴,“那是谁?你敢说吗?”一副过来人十分明白的样子。
沈昌吉一掌就要劈下去,冯师叔急忙躲闪,几步就窜到了尸体旁边,像是被尸体的惨状吓到了一般,冯师叔边翻腾尸体的手脚边道:“哎呦,哎呦,可惜了,这么好的根骨……哎呦……这练的是长刀吧……哎呦……瞧瞧这才多大的年纪,也就十五六岁……皇城司真是造孽啊,居然杀了这样年轻的孩子。”
“外面都在传言你们皇城司逼死了活捉西夏人的英雄,看来是真的了,”冯师叔的眼睛豁然亮起来,“师叔手头紧的很,吉儿给个千把银子,否则……我可就管不住这张嘴了。”
“滚,”沈昌吉如同一头愤怒的野兽,看向身边的下属,“将他给我轰出去,打死不论。”
墙头上顿时出现了一排弓弩,箭尖指向冯师叔。
冯师叔慌了神,伸手就从怀里掏出一件东西扔给了沈昌吉,“我还给你还不行,你这个没良心的小子,竟然连师叔都不认了。”说着捂着屁股向外跑出去。
箭如雨般射下来,却都被冯师叔躲了过去。
沈昌吉眯起了眼睛,冯师叔扔出来的东西安静地躺在地上,居然是他的皇城司腰牌。
这个老混蛋,竟然敢这样要挟他。
冯师叔刚刚逃走,下属立即递过一封密函。
沈昌吉打开一看不由地惊讶,旁边的心腹立即凑上来,“大人……是不是有麻烦……”
麻烦,不小的麻烦。
这次他来江浙也是受了太子爷所托,不但要找到赵翎,还要平息韩御史通敌之事,却没想到也有一个人被派到了江浙。
“皇上派了裴思通来收拾残局。”
心腹有些惊讶,“就是方才冯师叔说的那个……”
“对,”沈昌吉面色阴沉,“就是方才他说的那个裴杞堂的父亲。”
好快,快的让他没有太多的时间做准备。
沈昌吉看向屋子里的尸体,他必须在裴思通抵达之前处理完赵翎的事,否则恐怕很难向朝廷交代。
心腹忽然道,“大人,那裴杞堂该不是来替他父亲打前阵的吧?虽然外面说裴杞堂被裴家放逐在外,可毕竟是父子……”
沈昌吉皱起眉头,吩咐下属,“出去打听打听,那个裴杞堂为什么会来江浙。”
……
顾三老爷面色焦黄就像是从地狱里走了一圈回来,顾三太太见状顿时不知怎么办才好,又是让人喊郎中又是掉眼泪,“这到底是办了什么差事,怎么就……”
顾三太太这样一说,顿时搅起了顾三老爷的记忆,顾三老爷“哇”地一口酸水吐在了顾三太太衣服上。
两个人只好一起回到屋子里清洗。
顾四老爷情绪还算稳定,从头到尾将所见所闻说了一遍。
琅华紧紧地握住了帕子。
顾老太太道:“这么说,已经确定了就是那个人?”
顾四老爷点点头。
琅华抿了抿嘴唇,冷静地道:“沈昌吉有没有说,那人是如何死的?”
顾四老爷道:“就跟我们听到的传言一样,从悬崖上跳了下去,摔的七零八落。”
不可能,琅华目光一深,赵翎不是那种会自残的人,如果真的走投无路,他宁愿被沈昌吉抓住。
多年的躲躲藏藏,他应该早就想好了万一被抓会如何应对,不管是用什么方法,都绝不是一死了之。
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没有了再翻盘的机会。
活着,会有无限的可能。
但是,她豁然想起吴桐说的那句话。
如果他不再出现,就算是与她诀别了。
真的会诀别吗?
这个字眼为什么让她那么不舒服。
顾四老爷接着道:“因为之前王仁智诬告过我们窝藏庆王余党,我就趁着沈昌吉不注意多看了几眼,我看到那人右手上有一道疤。”
琅华抬起了眼睛,“四叔,你是说他右手上有一道新的伤疤?”
顾四老爷摇了摇头,“是旧伤,从虎口一直延伸到手腕,很明显……”
仿佛胸口的石头一下子被人拿了下来。
琅华感觉到了无比的轻松。
那尸体不是赵翎的,赵翎身上虽然有几处伤口,但是他的双手都是干干净净的,因为他说过,不能在明面上留伤,否则很容易被人认出来。
赵翎没有死。
想到这里,琅华心中的怒气却豁然升腾而起,不管赵翎死没死,她都不会再与他有半点的牵扯,如果他敢再次站在她面前,她一定让他尝尝死了的滋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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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四章 打架
顾大太太在屋子里教许家两位小姐做针线,两位小姐学得很认真,看着顾大太太绣出漂亮的荷花,两个人眼睛里齐齐冒出羡慕的神情。
许三小姐笑着道:“什么时候我们才能有姑母这样的手艺。”
顾大太太抬起头温和地望着许三小姐,“姑母也是一点点学起来的,慢慢的也就好了。”
许三小姐点了点头。
顾大太太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眼睛豁然红了。
许三小姐与许五小姐对望一眼立即上前劝说,“姑母是不是想起了琅华?您已经有一年半没有见她了吧?”
顾大太太用帕子擦了擦眼睛,“一年零七个月了,眼见就要春忙了,也不知道家里有没有准备好,镇江那边毕竟是起了战事的……”
她没想到这场仗,镇江竟然赢了。
韩璋活了下来,一切都会按照前世的轨迹发展。
为什么韩璋还会认识顾琅华?
明明她已经改了顾琅华的命运。
前世围在她身边的人,今生还这样护着她,难道这就是命?她挣扎了那么久,就换来这样的结果。
顾大太太想到这里,顿时泪凝于睫。
许三小姐伸出手轻轻地拉着顾大太太的衣襟,“姑母,若不然,就让我爹和大伯跟着您去镇江……”
许五小姐顿时瞪圆了眼睛,“姑母怎么能回去,那个顾……琅华怎么也要来给姑母赔罪,你见过什么人竟然将亲生母亲逐出家门?这是大不孝。”
顾大太太急忙道:“你们妹妹对我本来是很好的,都是听了别人的话才……等她长大了,也就明白做母亲的心,”像是在解劝自己一样,顾大太太声音略微地了些,“她……总是能明白的。”
不知怎么的,许三小姐鼻子豁然一酸,眼泪差点就落下来,姑母的命也太苦了,小时候父母双双撒手人寰,嫁给顾世衡之后,刚生孩子不久,顾世衡也死了,含辛茹苦将顾琅华抚养长大,却没想到养出了一只白眼狼,竟然与别人串通好,将姑母撵出了顾家,姑母以后要怎么办呢?
叹息声从门口传来。
“你也别替她说话,她心里哪有你这个母亲。”许老太太让许二太太扶着进了门。
顾大太太忙起身服侍许老太太坐在软榻上。
许老太太拉起顾大太太的手,“你也别哭了,这样哭下去身子还要不要了,”说着顿了顿,“早知道顾家这样对你……顾世衡死的时候我就该接你回来。”
许老太太对顾大太太这般爱护,是因为许二太太生产时遇到了凶险,顾大太太坐着马车跑了十里路请来一位稳婆来给许二太太接生,让许二太太顺利生下了许家唯一的嫡孙,顾大太太却因此动了胎气,虽然孕期一直进补,还是早了二十多天将琅华生了下来。
许二太太母强子壮,顾大太太的身子一直不好,这件事让许家上下都万分内疚。
许二太太总觉得是自己亏欠了顾大太太,因为她在生产之前就听一个疯道士说,她想要生下子嗣,许家想要荣华富贵,就要做一场法事,这场法事什么都好,只是会伤及家中的一位姑奶奶,那位姑奶奶虽然运数坎坷,但她却是许家的救星。许二太太鬼使神差地做了法事,疯道士的话也果然应验在顾大太太身上。
许二太太常常会想,都是因为她,顾大太太才会有今天。
顾大太太低下头,半晌才道:“也不知琅华那边怎么样了。”
“她能怎么样,”顾老太太道,“将药铺都开到了杭州,虽然是新药铺,却因为之前发放的防暑瘟的药名声大噪,人人都去她的药铺里买药,想要求那位胡先生上门看诊,我听说她可是时不时的就会来杭州。”
“如果她心里有你这个母亲,怎么不来我们许家探望你。”
顾大太太的手颤抖起来,整个人仿佛都沉浸在悲伤中。
许老太太也不忍心起来,“你也别难过了,你放心,我们许家会好好护着你。”
许老太太话音刚落,门帘被掀开,许二老爷许崇俭快步走了进来。
“母亲,”许崇俭上前行了礼,“您知不知道,朝廷派官员来杭州了。”
顾大太太知晓,在前世,皇上派了皇城司的沈昌吉来江浙查案,最终的结果是韩御史串通西夏人谋害忠良,韩御史被杀,这件事也就平息了。
这不是整件事的关键,她最想知晓的是赵翎有没有死。
许老太太道:“前些日子不是说,皇城司的人已经去了镇江吗?”
许崇俭点点头,“是皇城司,不过皇城司是来捉人的,真正来查案的人是一位致仕几年的裴大人。”
启用一个致仕了的官员来江浙。
裴大人?
顾大太太愣在那里。
她怎么不知道有位裴大人到了这里,这一切怎么会跟前世不一样了。
她茫然地望着许崇俭,“二弟,你说的是什么裴大人……”
“那位裴大人,”许崇俭不知从何说起,他在衙门里听到的不过是裴家过往的作为,“很受皇帝信任,大家都说,他既不是太后**,也不是太子那边的人,所以皇上才会将他调来……总之大家对这位裴大人所知甚少。”
“不过裴大人有个儿子,”许崇俭看向顾大太太,“最近跟顾家有了过节,今天竟然将顾家在杭州的药店砸了。”
顾大太太听得一头雾水,突然这一切都不在她的掌控之中。
这一年半的时间,是不是顾家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
顾大太太喃喃地道:“为什么他要砸顾家的药店?”
许崇俭道:“听说是要请一位胡先生上门治病,胡先生不肯,双方就起了冲突,那裴家公子养了一群无赖,顾家的伙计也不肯让步,两家就在药铺里打了起来,惊动了整个杭州城。”
“现在还在打着。”
顾大太太豁然站起身,“我……我要去看看……”
……
杭州的百草庐一片狼藉,十几个人扭打在一起,药柜里的药材散落了一地,两群人挥着拳头,仿佛要打个你死我活。
本来治病用的药材,现在也变成了武器,不论是谁抓起了一把就向对方脸上糊去,虽然没有械斗,双方都挂了彩。
“也不瞧瞧我们公子是谁,不过就是个小小的郎中,竟然摆起谱来,”裴家管事撸起袖子大声地喊着,“打……我就不信了……那活捉了枢铭的人,惹了我们家公子,也照样被皇城司大卸八块,你们算是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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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五章 拉架
裴家管事刚说完,脸上就被人扔了一把打碎的茯苓。
百草庐里的伙计就像发了疯似的,将裴家管事拽倒在地,“光天化日之下,竟然仗势欺人。”
裴家管事连滚带爬地起身,却很快又被人撂倒,“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我家公子是看上了你们家的医术,好言相请……”
“你们……却这样……”
“你们是好言相请吗?”伙计边打边道,“你们是直接抢人……我们胡先生有胡先生的规矩……”
“谁也不能欺负他……”
浓浓的药味儿从药铺里散出来。
裴家管事刚张开嘴,立即被塞了一把的黄连药渣。
裴家管事苦得几乎要背过气去,伙计抹了把脸上的汗,顿时露出笑容,“就算是天皇老子,也不能这样为所欲为,我们虽然是新开的药铺,但是我们做的是济世救人的事,我们什么也不怕。”
店铺外顿时传来一阵叫好声。
紧接着有人走进来去拉扯地上的裴家人,“你们要请胡先生,就好好说……别……”
裴家下人不管不顾地一推让那人摔在地上。
“哎呦”一声传来。
大家看过去,才知道刚才来劝说的是一位大娘。
裴家下人还没有恶霸到什么也不顾的地步,眼睛中闪过一丝的犹豫,可是他还没想到接下来该怎么做时,脸上已经被人挥了一拳。
“连不相干的人都打。”
百草庐的伙计们愤怒了,翻身骑在裴家下人身上打起来。
屋子里的场面更加混乱。
……
顾大太太在外面的马车上听到里面的情况,她的脑子快速转起来,上辈子她不知道裴家站在哪一边,但是如果现在能被派下来,或许真的是因为韩御史通敌的事,让皇上对太子起了怨怼之心。
也就是说,裴家需要好好应对。
否则杭州里那些心向太子的官员,都会跟着吃亏,包括许家在内。
怎么才能跟裴大人攀上交情呢?
顾大太太敲了敲车厢,“二弟。”
许崇俭撩开了车帘。
顾大太太一脸焦急,“二弟,我们不能看着不管,琅华年纪还小不懂得经营药铺,哪里能不管不顾就得罪裴家这样的人……您出面去找药铺的掌柜,就说我在马车里,让掌柜过来回话。”
再怎么说,她也是顾家长房太太,顾家的下人不能不听她的话,就算是顾家人不卖她面子,她让许家帮忙的事也会传到裴家的耳朵里,日后若是真的有了什么风声,许家就能借此上门拜会,裴家不会不给面子。
她是经过一世的人,知道那些朝廷下派的官员,到了地方办事,会物色几个本地的官员帮忙打开局面,不管裴家站在哪一边,他们都该争取主动。
这些招式,这些方法,还是那女人上辈子用过的。
她当时也只能站在一旁空看着。
现在她也要试着动动手。
许崇俭点了点头。
……
药铺里还在闹着,许崇俭拨开了人向里面走去,“都住手,”拉起地上一个伙计,“你们掌柜的在哪里?我们是杭州许家人,你们顾家的姻亲。”
终于有主家来了。
门口的人都松了口气,等着看主家如何处理。
听说是许家人,药铺伙计脸上一片茫然,“哪个许家?我们怎么不知道?什么姻亲?”
居然不知道许家是顾家的姻亲,许崇俭不由地怀疑这些伙计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你们掌柜的呢?掌柜的在哪里?”
伙计抹了把脸,鼻孔中都向外喷着药末,“我们掌柜的……”还没说完话,看到自己的同伴被欺负,就甩开了许崇俭去帮忙。
“都给我住手。”
许崇俭大声吼去。
药铺里的人暂时停下来,向许崇俭看过去,所有人脸上都是一副,你是谁的表情。
让许崇俭十分不满。
大哥好歹才为他谋了一个正七品的推官,过些日子就要上任,如果就这样被人奚落他哪里还有脸面在杭州立足。
许崇俭上前瞪圆了眼睛,“我是你们顾家的舅老爷。”
顾家下人面面相觑。
许崇俭顿时气得七窍生烟。
顾家的礼数都去哪里了?教训下人第一件事就是要让他们认清楚家中所有的亲戚,就算不见人,说起杭州许家,也应该想到是顾大太太的娘家。
他们竟然都不知道。
“你们这里有没有顾家的老家人?”
新用的伙计不知晓,老人总该知道吧!
所有伙计纷纷将目光落在一个看起来稍稍年长的人身上。
那人看着许崇俭,不停地掰着手指,“淮安吴家,京都葛家……”一个个地数过去,最终豁然明白过来,“有……杭州许家……”
总算明白过来了。
许崇俭垂着眼睛吩咐,“我们本来就是开药铺的,有人上门求医,就将人交过去……”
话还没说完,那伙计指向许崇俭,“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许崇俭满意地点了点头,本来就该这样。
如果顾家人一早就如此,他何必动气。
许崇俭道:“你们知道就好……现在顾大太太就在外面的马车上,让你们管事的过去回话。”
然而那伙计却没有动,他瞪圆了眼睛,半晌才将话说出来,“我知道了……许氏已经大归了……我们顾家的姻亲没有杭州许家了……”
药铺外本来已经安静下来,听得这话豁然又议论纷纷。
许崇俭的脸顿时红起来,“你们胡说些什么。”
“本来就是啊,”伙计道,“我们顾家有难的时候,许氏扔下病重的老太太逃回娘家了,我们老太太说了……许氏……算是大归了,从此之后永远不得回顾家。”
“所以,我们哪里来的许家舅老爷……”
话说到这里,裴家管事显然也不耐烦起来,看了看许崇俭,“原来也是趁火打劫,过来捣乱的,你躲开,先让我们算完账再说。”
许崇俭有种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的感觉。
顾家不懂事也就罢了,裴家也是一副混不吝的模样。
这都是一群都是什么人?连道理也不讲。
他明明是来帮忙的,难道裴家不明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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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六章 超度
可是打架就像是吃饭,一旦中途被打断,就没有了气氛,裴家管事撸起袖子,“你们等着,我们还会再来,我就不信了,收拾你们一个小小的药铺还不容易。”
“我们公子与皇城司的沈大人可是师兄弟……”裴家管事看向药铺外,“看什么看?再看也让皇城司的人将你从山崖上扔下来。”
门口站着的是一个和尚,穿着青色的安陀会,脸上是静谧的神情,仿佛早已经超脱三界之外。
他听到裴家管事的话,没有像寻常和尚一样双手合十喊一声:阿弥陀佛。
而是转身走开了。
裴家管事更是猖狂起来,“告诉你们,明日我们还会来,不交出胡仲骨,我就将这间药铺拆了。”
说完吐了一口吐沫,带着几个裴家下人扬长而去。
……
许崇俭站在那里,眼看着裴家离开。
忽然有人道:“不是顾家的姻亲吗?怎么不帮顾家去收拾那些人?”
“这年头,说是姻亲……指不定是来做什么的呢?”
许崇俭顿时尴尬起来,想要向药铺伙计吼过去,但是看着满地的狼藉……万一被人误解这一切都是他做的。
他岂不是要替裴家背黑锅。
这笔账是要算,但是不能在现在算。
许崇俭只好咬咬牙转身走了出去。
顾大太太正等着消息,只听到外面传来声音,“这是顾家大太太的马车?”
顾大太太整理了一下鬓角和裙摆,坐直了身子准备与顾家管事说话。
许家下人应了一声。
外面的声音顿时变得恶狠狠,“都是一……什么来着。”
一什么?
顾大太太微微皱起眉头。
“反正就是不要脸。”那声音十分地轻佻。
顾大太太的脸顿时沉下来,她伸手撩开了车帘,却没想到一盆水“哗”地一下泼了过来。
那些脏水顺着车帘缝隙直接喷到顾大太太的脸上和身上,尤其是她撩起帘子的手全被淋湿了。
顾大太太顿时花容失色,臭水的味道直冲她的鼻子,她忍不住呕起来。
马车里的丫鬟都没料到会有这样的变故,全都愣在那里,半晌才回过神,急忙用帕子来给顾大太太擦拭。
顾大太太只觉得,那湿了的帕子就是一张滑腻腻的大嘴,咬着她,让她胃里又是一阵翻江倒海,顾大太太凶狠地将丫鬟的手推开,“滚开。”
车外的许家下人也是一阵疾呼,“你们是什么人……这是要做什么?”
然而那些人早就一溜烟跑的无影无踪。
许崇俭赶了过来,见到这种情形,忙撩开车帘看顾大太太的情形,“阿姐,你怎么样?有没有被……”
马车里的顾大太太没有了往日娇柔的模样,眼睛中仿佛有滔天的恨意,许崇俭顿时觉得脊背发凉,吞咽一口才道:“是……裴家的那些人,抢了人家的水盆胡乱清洗,然后就将水泼了过来。”
这简直就是泼皮行径。
顾大太太浑身颤抖,湿淋淋的手仿佛被火灼了般,“他们怎么敢这样做。”
往她身上泼脏水。
想到这里她几乎要昏过去。
她耳边还有那些人的声音,那些人说“一……什么来着。”
他们想要说的是什么?
一……一丘之貉。
裴家人一定是将他们许家当成了顾家的帮手。
顾大太太诧异地看向许崇俭,“你在药铺里说了些什么?”
许崇俭一脸的茫然,“我什么也没说啊。”他什么也没说,就受了一肚子的气。
“现在可怎么办?”许崇俭一时踌躇了,难道要去找裴家算账?裴家却是朝廷派下来查案的,他们不该就这样与裴家交恶。
“阿姐,你说说,我们现在该怎么办?若不然去衙门里找大哥,让大哥出面好好教训教训那个姓裴的。”
顾大太太沉默了,现在还不知道是什么局势,裴大人来到杭州会站在谁那边,这样冒冒失失地对上了裴家,万一出了差错怎么办?他们许家现在要小心翼翼地向上爬,等到大哥调进了京城,进了太常寺,那时候才能稍稍抬起头来,所以现在就只能忍,裴家对上了顾家,闵大人不会不管,等到他们斗起来,她才能判断出局势走向。
顾大太太铁青着脸,“先回去。”
许崇俭应了一声,这口窝囊气让他十分不舒服,为什么他有一种感觉,那裴家是在故意跟他们找茬。
顾大太太的马车刚要走,外面顿时一阵喧哗。
“维纳上城楼唱佛曲了,快……快去听听……”
许崇俭顿时响起出现在顾家药店门口的那个和尚,会不会就是他们口中的维纳。
顾大太太听到“维纳”两个字,心中顿时一沉,维纳就是帮着顾琅华加固城墙的和尚,也是这个维纳找到了苦行僧来帮顾琅华运送军粮,现在维纳出现在了杭州城又来唱什么佛曲。
顾大太太低声道:“二弟,你去看一看维纳在唱些什么。”
许崇俭吩咐下人,“将姑奶奶送回去,我去瞧一瞧。”
维纳一直都在山中修行,上次叶老夫人生了病,叶家人向将维纳请来祈福,一家人在山里寻了两天都没有找到维纳的踪迹,后来叶老夫人还感叹,佛缘是可遇不可求的。
向来行踪飘忽的人,如今却上了城楼,杭州城听到消息的人都丢下手中的事赶了过去。
维纳盘腿坐在了城墙上,微风吹过他的僧衣,仿佛没有看到城楼下熙熙攘攘的人群,他轻轻地合上了眼睛,捻动手中的佛珠,张开嘴清唱起来,“夫数载。萍寄他邦。去便无消息。累换星霜。月下愁听砧杵起。塞雁南行。孤眠鸾帐里。枉劳魂梦。夜夜飞扬。”
众人听出来,这是“征夫曲。”
如今在这里唱征夫曲,所有人立即想起了刚刚结束的战事,大齐虽然打了胜仗,却有多少人死在了战场上。他们虽然不是征夫,没有千里迢迢地去打单于,却在自家门前送了命。
“维纳是在为那些死在战场上的人超度。”
有人低声细语起来。
“原来他就是维纳,我方才瞧见他从顾家百草庐门口路过。”
“你们听说没有?那个活捉西夏枢铭的人,得罪了裴家和皇城司,被皇城司扔下了悬崖……死无全尸。”
“维纳是在为他唱呢。”
消息伴随着维纳的佛曲,悄悄地在人群中传递着。
捉了西夏人却死在了皇城司的手里。
人们脸上出现了悲伤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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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七章 搅动
维纳唱完了佛曲慢慢地走下城楼,看了看众人双手合十,“想听佛曲吗?明日这个时辰再来!”
人群一片哗然,维纳竟然要一直将佛曲唱下去。
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
今天是突然而来,城下还聚集了这么多人,那明天呢?是不是整个杭州城的人都会来到这里。
维纳向前走,人群向两边让开。
终于有人忍不住,“维纳,你为什么要唱佛曲呢?”
维纳看了看远方,脸上出现一丝静谧的笑容,“为了天道!”
“什么又是天道呢?”
维纳双手合十,“五戒十善,四无量心,就是天道。”
那人又道:“如果做不到呢?”
维纳笑了笑,“那就有悲悯之心吧,有了同情,为了别人而难过,都会发善心,就会觉得温暖。”他望着天边那一轮红日。
这就是他为什么要来到这里。
“心中不安,痛苦难过的时候就来听佛曲吧!”
如果战事说起就起,如果整日里胆战心惊地度日,如果爱的人出去之后再也没能回来,如果心中还有痛,还有不甘,却还要装作若无其事地活下去,就来听听佛曲吧!
因为他们唯一能得到的也只有佛曲的慰藉而已。
对于百姓来说,埋怨官府有罪,抵抗重赋有罪,抱怨不公有罪,惹恼了达官显贵更是罪不可恕,只有听佛曲默默流泪是没有罪的。
维纳伸出手来,摸了摸身边小孩子的头,慢慢走远了。
人群开始散去,却有人站在原地不愿意离开,过了半晌干脆盘腿坐了下来。
……
整个杭州城仿佛进入了沉寂当中,城门口排气了长龙,许许多多的人一言不发地走到城门口,盘膝而坐。
很快,这动静就传到了杭州城中达官显贵的耳朵里,刘显骑着马到叶家与叶老夫人商量对策。
叶老夫人半晌点了点头,“这是在敲山震虎,对付的是皇城司。”
提起皇城司叶老夫人就满心厌恶,先帝时已经限制了皇城司的权利,谁知道当今圣上又会重用沈家,让沈昌吉掌管了探视司,那个沈昌吉是个阴险狡诈的小人,他眼睛里没有什么对错,只是喜欢控制权利。
“老夫人,”刘显道,“这件事发生在杭州城,我们要不要插手,闵大人还没有正式到布政司任职,杭州知府、临安知县都让人到我这里探听消息……”
叶老夫人不动声色,“你不是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好吗?再说了,你是守备,除非江浙又起了叛军,哪有你什么事。”
“别把自己摆的太高。”
刘显点了点头,“可是……老夫人……自从我把李成茂逼上了战场,大家都认为我是太后党,与韩璋、闵怀站在了一起。”
现在朝廷里就是这样,动辄就要分出谁站在太后那边,谁站在皇上那边。
刘显说完话,忽然发现帘子后有一双绣花鞋。
青色的鞋面上绣着两朵并蒂莲,虽然没有坠什么珍珠宝石,但是看起来十分的大方,一定是位内宅小姐穿的。
然后帘子撩起来,那位小姐端了一杯茶送到了叶老夫人桌子上。
刘显看过去,只觉得那位小姐面容疏朗,一双眼睛清澈如寒星。
关于皇城司的谈话是极为私密的,叶老夫人将叶家太太都遣了下去,却留了一位小姐在屋中,显然是任何话都不会避讳那位小姐。
刘显脑子里已经将叶家的小姐们都过了一遍,方才那位显然不是叶家人,那会是谁呢?
叶老夫人看到刘显的神情,却不说破,“西夏人来了,太后和皇上都一样,谁也不想大齐的国土有半点的闪失,你没做错什么,那些人现在来找你……我问你,战乱的时候知府和知县可有登门与你商量对策?”
刘显摇了摇头。
叶老夫人接着道:“至于皇城司……不管是他们在调查什么案子,都显然在江浙掀起了风波,这事是谁引起的,就该谁去负责。”
刘显顿时明白过来,既然不关他的事,他也可以学着当时知府、知县的样子,装作一无所知。
刘显心中豁然痛快起来。
就该这样。
天理昭昭报应不爽,现在是该他们这些文官着急的时候了。
……
许家。
许老太太将许崇俭和顾大太太叫到屋子里说话。
那个维纳已经闹了两天了,杭州聚集的人越来越多,现在连杭州城内的僧人也会到城门处倾听维纳唱佛曲、诵念经文。
照这样下去,杭州城定然要出乱子。
如果追究下来,首当其冲的就是临安县丞,因为维纳诵念经文的地方归临安县管辖。
而临安县丞不是别人,正是许大老爷许崇智。
许崇智是许家大房的长子,顾大太太的亲哥哥,如今许家族中最出挑的子弟,在许老太太身下长大,将许老太爷、老太太奉为亲生父母一样孝顺,自从科举入仕之后,仕途平顺,先在翰林院任职,而后走了太子的路子外放回杭州做了临安县丞,不出意外的话,明年就会调回京城。
所以这两年对于许崇智来说极其重要,不能出半点的差错。
许老太太皱起眉头,“我就不明白,那个维纳是什么来头,为什么会在杭州搅起这样的风波,现在人人都说那个捉住西夏枢铭的人死得冤枉,连大和尚都引来为他超度。”
顾大太太皱起眉头,这两日杭州发生的事也让她心惊肉跳。
先是来了一个无法无天的裴杞堂,然后大和尚就将皇城司杀人的事传得沸沸扬扬。
这里面一定是有什么联系。
顾大太太想到了顾琅华。
说不定就是顾琅华搞的鬼,或者是闵怀,韩璋,总归就是这些人,他们利用维纳将皇城司杀了人的事传出去。
但是没有人会相信。
因为维纳是远近驰名的高僧,顾琅华只是一个十岁的孩子,至于闵怀和韩璋与那维纳并没有什么交往。
这是一个麻烦,如果不好好处置,说不定大哥真的会被牵连。
唯一能让她觉得欣慰的是。
赵翎是真的死了。
如果这是在前世,她说会杀死赵翎,大家一定会认为她疯了,那个高高在上,跺跺脚能让风云变色,手握生杀大权,掌握整个大齐命脉的赵翎,怎么可能会死在她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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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八章 求助
顾大太太几乎要笑出声。
赵翎再也没机会为庆王翻案,再也没机会在朝廷里大展宏图,再也没机会推翻太子,再也没机会站在朝堂上,让满朝文武仰他鼻息度日。
前世,在赵翎面前,她不过是只蝼蚁。
今生,她却将赵翎捏在了手心里。
那是一种什么心情,从来没有的畅快感在她心中流淌。
不管怎么样,也算是值得。
只凭一个顾琅华又能掀起多大的风浪,所以根本就不必怕,没有了赵翎威胁,太子会好端端地坐在储君的位子上,将来顺理成章继承皇位。
所以即便是再棘手的难题,也比前世面对赵翎毫无胜算要好得多。
顾大太太安慰许老太太,“老太太不用着急,大哥一定会有法子的,说不定他们在衙门里已经商议出了章程,杭州又不是只有大哥一个官员,总会有人出头帮忙。”
几个人正说着话许大老爷许崇智从外面大步走进来。
看到许崇智深沉的表情,顾大太太的心顿时沉了下去。
许老太太忙向许崇智招手,“快过来坐下,我们正说那大和尚的事,如今闹得满城风雨,可怎么办才好。”
许崇智坐下来,半晌才道:“知府的意思,让我先出面,最好能劝说那个维纳不要再去唱什么佛曲。”
许老太太道:“这要怎么劝?我朝一直信奉佛教,那些大和尚的地位很高,你说的话他怎么能听。”
许崇智何尝不知晓,但是知府却说了另一番话来劝说他,他急得面红耳赤却又没有办法,许崇智看了眼顾大太太,“知府不知道从哪里听到了消息,说那个维纳与顾家有几分交情,我们许家正好是顾家的姻亲,我出面比谁都要合适……”
所有人看向顾大太太。
顾大太太顿时面皮一紧,脸色难看起来,那个维纳认识的人是顾琅华,许家去说又有什么用?
真是可笑。
她在顾家的时候,顾家是一潭死水,只有求别人帮忙的份,现在她从顾家离开了,居然就有人求到了顾家头上。
这是什么道理。
顾大太太皱起眉头,“那是个出家人,还讲什么交情?这分明就是随便找了个借口推脱,大哥就任由他们这样不成?”说到这里,她眼圈一红,”而且,那维纳认识的是琅华,琅华这般对我,怎么会帮忙,总不能让我去求她……”
许老太太的扬起了眉毛,“当然不能去求那混账东西,就算她来到许家,我都不会认她这个外孙女,更别提去求她帮忙,我们许家是绝不可能开这个口的。”
许崇俭也忙道:“今日在顾家药铺里,顾家的伙计张口闭口说阿姐已经大归了,与顾家再无干系,他们这样欺负阿姐,我们还要伸脸过去让他们打不成?”
许崇智脸上也有了怒气,“顾家竟然敢这样无法无天,等到杭州的局势安稳了,我定然会上门让顾老太太给我一个交代。”
顾大太太忙道:“大哥先不要管我的事,还是先想办法解决眼前的难题。”
许崇智叹了口气,“那大和尚念经的地方归我们临安县管辖,这样一来,我就不能撒手不管,万一事情愈演愈烈,一发不可收拾,我要如何向朝廷交代?”
“这件事难就难在,一边是皇城司,一边是不受管束的和尚。”
任谁遇到这种事都不知怎么处理才好。
许崇智顿了顿接着又道:“知府说了,裴大人不日就要到达杭州,让我在那之前,将一切都安排妥当。”
现在是劝也劝不得,撵也撵不得。
许老太太眉头紧锁,“也不知道皇城司杀的到底是个什么人,那人活着的时候就让人议论纷纷,死了竟然还闹出这样的动静。”
许崇智对这个人的事有所耳闻,衙门里都在传,那人可能是庆王余党,什么样的庆王余党能惊动皇城司?他们又都想不明白。
现在的杭州就像是一盘棋,总要有人先动一动眼前的棋子,试探试探局面才好。
没想到这个差事就落在了他的头上。
今天他走出衙门的时候,同僚们看到他都是一副怜悯的神情。
顾大太太忽然想到了一个人,她抬起头来,“大哥,若不然您去找叶老夫人商量商量。”
杭州城里,皇城司可以不卖任何人的面子,唯独不能随随便便得罪叶家人。
“如果叶老夫人出面,说不定能请到皇城司的沈大人,大哥不妨与沈大人在一起商量商量再做决定。”
这样一来无论怎么样,至少都没有得罪皇城司。
许崇智觉得这是一个好主意。
时间紧迫,他要快些与皇城司取得联系。
许崇智点点头,立即让人递了拜帖去叶家,如果叶老夫人肯答应见他,那么这件事就会有转机。
许老太太笑着看顾大太太,“还是你主意多,若是往常我们是想也不敢想的,你来到杭州之后就与那叶家一直没断了往来,如果这次叶老夫人肯见你大哥,也是看在你的颜面上。”
顾大太太忙道:“我也没想到就帮上了忙。”她前世已经知道叶老夫人在皇上和太后心里的地位,如果没有叶老夫人,那女人也不会如此顺利地得到太后的欢喜和信任。
这一世,她会将叶老夫人争取过来,为她所用。
……
许崇智没想到叶老夫人痛痛快快地就收了他的拜帖。
顾大太太帮忙准备了两件礼品让许崇智拿着去了叶家。
叶老夫人在堂屋里见了许崇智,许崇智客气了几句,试探着将杭州的事说了,然后一副向叶老夫人讨主意的模样,“老夫人,小子这次是真的走投无路了,才厚着脸皮来求您。”
叶老夫人端起茶来喝,半晌抬起眼皮看向许崇智,“就算你不送拜帖,我也是准备让人叫你来的。”
许崇智有些惊诧,他没想到妹妹在叶老夫人心里会有这样的位置,他脸上有了些笑容,“老夫人,您这样帮忙,小子心里感激不尽。”
叶老夫人倒诧异起来,“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我要帮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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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晚了些,对不住大家,因为出去了,回来的时候路很滑不好走,晚了一个小时到家。
明天会乖乖在家码字~
抱歉抱歉!
第一百三十九章 算账
许崇智一下子愣在那里。
叶老夫人这话让他怎么接下去?
刚好叶家下人端了茶进屋,叶老夫人看了看丫鬟,“小姐还没起来吗?”
丫鬟低声道:“还没有,可能这些日子乏了,睡得很沉。”
叶老夫人嘱咐,“谁也别去叫她,让她好好睡一觉,动不动家里就闹个鸡飞狗跳的,累坏了这孩子。”
许崇智第一次与叶老夫人这样说话,从前只是听说叶老夫人的名声。叶老夫人从宫中出来之后,很少与杭州的达官显贵私下来往,一副远离朝廷,关起门来过日子的姿态。
他一直以为叶家已经退出了政治中心,但是妹妹一番话点醒了他。
妹妹说,叶家将多年积攒下来的政治资本都握在手里,这么多年半点没能消耗,并不是叶老夫人看淡了权利,恰恰相反,叶家是有更大的报复。
叶家想要将多年筹集的资本都投在一处,一击必中。
对于叶家来说,能够值得他们这样大费周章的也就只有储君之位了。
皇上和太后周旋太久,早晚都会爆发出来,到时候朝局混乱,谁能扶正新的储君,谁才会成为大齐真正的栋梁之才,也会被写入大齐的史册。
那一刻,许崇智才发现顾大太太的政治才能,顾大太太将一只暖炉放在他手心里,嘱咐他好好对待叔叔和婶婶,许家才是他的依靠。
这句话许崇智一直记在心里,他心中也起了提携顾世衡之意。
他想要拉顾世衡一起在东玉先生那里进学,东玉先生与太子府的一位幕僚江先生是好友,几个人一直在为太子选拔青年才俊,能够被东玉先生举荐,就相当于接近了太子。
谁知道那顾世衡却一心做个乡绅,百般推脱,顾大太太劝说了几次不但没有用,还被顾世衡冷落在家。
早知道他就不该答应与顾家结这门亲。
“话说到哪里了?”
叶老夫人的问话让许崇智回过神来。
许崇智刚要开口。
叶老夫人道:“有件事我还想要请你们帮忙。”
许崇智忙摇手,“您千万不要这样说,您有什么事只管差遣小子。”
叶老夫人清了清嗓子,脸上露出几分的不愉快,“昨天一伙人砸了百草庐你可知晓?这可是发生在临安,你的眼皮底下,你怎么能不管不问?”
百草庐?
那是顾家的药铺。
许崇智惊诧,“老夫人……”
叶老夫人道:“百草庐的胡仲骨先生一直都在为我老婆子看诊,这两日胡先生心里不高兴,都没有来应诊……你去……想想办法,将胡先生哄得开心了,就算是帮了我。”
这是什么事。
让他去哄胡仲骨?一个小小的郎中?
他堂堂一个县丞怎么可能会做这种事。
叶老夫人乜了许崇智一眼,“做不到还提什么情分,”说着站起身挥挥手,“送客,带来的东西也拿回去,瓷器……摆件儿……我在宫中不知道得了不少,看着也不稀奇,那些品相普通的,也没法拿来转送给别人,放在这里也是赏给下人。”
叶老夫人的口气一下子就硬起来。
许崇智不懂,他到底是那句话说错了才得罪了叶老夫人。
许崇智稀里糊涂地回到了许家。
刚进家门,下人就来禀告,“老爷,衙门里传来消息……那裴家仿佛又去了百草庐,这……我们怎么办?”
怎么办?
方才叶老夫人已经动了气,如果他再不处理,只怕日后再也别想登叶家的门。
“让人带着差役过去,不准裴家再接近百草庐。”
下人应了一声,急忙跑出去送消息。
……
杭州城门口,听完了维纳佛曲的人逐渐散去,一辆马车也跟着人群进了杭州城,马车到了一处偏僻的宅院停下,高高大大的裴思通从马车里走出来。
脚刚落了地,裴家下人就跑过来,“老爷,都打听清楚了,四爷真的来了杭州,才几天的功夫就将杭州城闹得……”
鸡犬不宁几个字被下人硬生生地吞了下去。
“现在,没有人不知晓我们裴家了。”
裴家管事也苦起脸来,四爷别的本事没有,惹祸的本事一年强似一年。
裴思通皱起眉头,“那混账又做了什么?”
裴家管事道:“砸了人家的药铺,逼着人家的先生给他治病……还说,谁若是敢得罪他就会被皇城司追杀。”
裴家管事话音刚落,不远处一群人向这边走过来。
众人抬起头望去。
为首的人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裴家管事以为是要问路,摆了摆手,“我们也是刚到杭州,想要问路去前面找人……”
“我知道你们刚到杭州,”那人眯着眼睛笑起来,“你一定是来杭州查案的裴大人家管事。”
裴家管事不由地惊住,转头去看旁边的裴思通。
那人顺着裴家管事的目光上前去给裴思通行礼,“裴大人果然与传言中的一样,一心为朝廷办事,否则也不会这样静悄悄地来到杭州城,又选这样一处宅院住下。”
话说得虽然顺耳,但是这些人的来意却让裴思通目光深沉起来,“你们如何得知我就是裴思通。”
“大人,”那人笑道,“我们在杭州住了几十年,街面上来来往往的人不会全都熟悉,但是杭州城里的达官显贵我们还都认识,否则万一在街面上不小心得罪了谁,就会引来杀身之祸。更何况您的随从还操着福建口音四处打听裴四少爷的事……其他的我就不多说了。”
裴思通下意识地去摩挲腰间的玉佩,“你们准备要做什么?”
“也没什么,”那人道,“我们大小姐让我给裴大人送份账单,还要问裴大人一句,皇城司什么时候去拿顾家的人头。”
那人从怀里掏出两摞纸递给裴思通,“裴大人回去慢慢看,我们这些兄弟说不得以后就要指望裴家过日子了。”
那人说完了话,转身挥了挥手,一群人呼呼啦啦地离开了。
裴思通的脸色有些难看,当他打开手中的账单,头上冒出了冷汗,“两万两银子。”顾家开出了两万两银子的账单。
裴家下人也打听到了方才那些人的来历,“从前都是江浙一带无所事事的人,镇江起了战事之后,顾家请他们帮忙发放防瘟疫的药材,后来他们中一部分人就留在了顾家,帮忙运送草药。”
没想到顾家借了战事,还收拢了一群这样的人为他们办事。
这些人也算有了正经的活计做。
万一顾家药铺真的关了门,这些人上门来向裴家讨饭的话……
裴思通的头忽然大了,额头上青筋浮动,“让人去将四爷给我带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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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章 预言
顾大太太总觉得整件事透着一股的蹊跷。
叶老夫人竟然也为顾家说话,难道真的就是因为要请胡仲骨看诊?
本来她以为镇江战事结束了,皇城司来到江浙杀了赵翎,她可以好好喘口气了,谁知道目前的情势让她看不清楚起来。
顾大太太知道自己必须要静下心,她是唯一一个知道前世会怎么发展的人,虽然一件事没有照她安排的进行,不代表所有事都脱离了她的掌控,一条路走不通,她可以走另一条路。
陆文顕风尘仆仆地赶进了小院子,仰头喝光了一杯茶,立即道:“我已经将王仁智押送到了杭州,也是他命大,吃了我送的药就挺了过来,不过那条腿是完全废了。”
王仁智见到他之后,立即将他当成了救命菩萨,对他毕恭毕敬,哪里还有半点丈人的模样,现在就算是他提出将王氏休弃了,王仁智也会满口答应下来。
顾大太太掏出帕子抽噎起来。
陆文顕看着不太对,“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顾大太太将百草庐中发生的事说了,现在她就是别人口中的笑柄。
陆文顕“腾”地一下站起身,“岂有此理,顾家真是给脸不要脸,竟然敢这样说……”
“说那些话有什么用,”顾大太太道,“我问你,你有没有和王仁智交代清楚?”
陆文顕点了点头,“王仁智以为我会想方设法营救他,所以一定会将我告诉他的话传达给皇城司的沈大人。”
“只要沈大人相信了,就会见我,我们攀上了皇城司,一切就都好办了。”
陆文顕想到这里脸上不禁露出了笑容,这样一来他的仕途就会越来越顺。
顾大太太看着陆文顕,只觉得心中恶心至极,本来想着靠上了叶家之后就不用依靠陆文顕在暗中操纵,没想到她会失策。
说到底都是顾家挡了她的路,如果这次能用沈昌吉清理了顾家,那么往后不管她做什么都会顺利许多。
不要怪她心狠手辣。
这都是顾家自找的。
……
沈昌吉坐在椅子上,看着牢狱里的王仁智,上次与王仁智见面的时候,王仁智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王仁智不但规规矩矩地按照他的吩咐做事,还将镇江地界儿发生的一切,事无巨细地写在一本册子上。
他愿意提携这样的人,有了他们在,他才能手眼通天。他算计着,两年之内会帮助王仁智坐上镇江知府的位子。谁知道不过一眨眼的功夫,王仁智就变成了现在的模样,浑身漆黑,骨瘦如柴,浑身散发着一股腐烂的味道。
他以为王家已经在镇江根深蒂固,却一眨眼的功夫就被人连根拔起。
“是谁?”沈昌吉忍不住问,“闵怀还是韩璋?”
王仁智摇了摇头,“都不是……是顾家……是顾琅华……是她联手闵怀在害我,沈大人,你可不能……再上当……那个顾琅华不简单……”
沈昌吉想起顾琅华,对她的面目没有什么印象,她身上穿着的衣衫却牢牢地刻在他的脑海里。
每次想起来,他都说不出的烦躁。
不过,再怎么说顾琅华不过是个十岁的小姑娘,她怎么可能将王仁智害成这个模样,只怕是王仁智现在已经失了心智,才会一通乱说。
“沈大人,您还记得赵翎吗?”王仁智忽然道,“您可捉住了他?”
赵翎的消息就是王仁智递给他的,能在江浙的地界儿打听到赵翎,王仁智也算是一个人物,只可惜被闵怀一口气弹劾了二十条罪状,这次是在劫难逃。
沈昌吉道:“回京之后,我会将此事禀告给皇上,希望皇上看在你有功的份上,能够对你从轻发落。”
眼见沈昌吉说完话就要离开,王仁智忽然着急起来,“沈……大人,沈……大人……那赵翎……并不是我……找出来的……是……是……一位通玄学的大人告诉我的……是他推算出来的。”
沈昌吉并不相信什么玄学,对于他来说,生死没有什么天命可遵循。
可是赵翎的事,他又不得不信。
一个没有留下半点蛛丝马迹的人,怎么就能被王仁智找出来,这是他始终想不通的。
沈昌吉重新坐下来。
王仁智道:“那位通晓玄学的大人让我跟您说,这几日内,您家中恐怕会有丧事,让您不要太难过,两年之后,您身下就会另有嫡子继承家业,不过……您要小心顾家,顾家是您这辈子最大的对手。”
沈昌吉不由地一抖。
江湖术士说什么命理从来都是含含糊糊,这样一来就容易蒙混过关,可是王仁智这些话却说得那么清楚,让他不得不仔细揣摩这些话的含义。
真的会是这样?
他要小心顾家?
王仁智说完了话,整个人又瘫在地上。
沈昌吉吩咐狱卒好好照看王仁智,然后快步走出大牢。
他要小心顾家吗?这些日子杭州的确传出一些不好的留言,但是很快他就要回京复命,这些事都会被压下来。
时间长了这些事都会被人抛诸脑后,没有人会记得那个捉住了枢铭的人。
他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这些事对他来说,根本无关痛痒。
不管是被皇上派下来的裴家,还是什么闵怀、韩璋,他们都会按照朝廷的命令行事,不会闹出多大的风浪。
倒是王仁智的话提醒了他,也许他应该解决了顾家,永除后患。
沈昌吉道:“去打听一下顾家的动向。”
……
陆瑛也在打听顾家的消息。
程颐道:“都是因那胡先生而起,不知道裴四爷从哪里听说胡先生医术了得,从京城赶路到了杭州,径直就去了百草庐去请胡先生上门医治,结果……胡先生根本不在药铺内,听说是去卫所帮忙了。”
卫所这两年挤满了伤兵,胡先生经常会去帮忙,这是陆瑛知道的。
镇江战事未平息的时候,不光是胡先生,琅华也带着人在卫所,那时候伤兵都称呼她为“顾小先生”,他听说了赶过去,琅华满手鲜血,拿着桑皮线低头忙碌着,听到他的声音,抬起头粲然一笑。
不知怎么的,他那些嘱咐的话一下子就吞进了肚子里。
她也许就该是这样,无拘无束,高高兴兴的。
可是他还是更喜欢她静静地陪着他,那样一来他就会觉得心里踏实许多。
这一年半的时间有了太多了变化,她的脸庞也经常出现在他脑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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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一章 去向
从镇江到杭州,顾家是准备将家业越做越大了吗?
陆瑛仔细思量,这和以前的顾家完全不同,在他印象里顾老太太不太喜欢外面的热闹,只喜欢住在乡下过清净的日子。
顾世衡死了之后,顾家就更是关起门来,仿佛将外面的喧嚣都抛诸脑后。
杭州城许多达官显贵的家眷都在这里,大齐几次差点将杭州定为陪都,城外还准备大兴土木修葺行宫,所以这次杭州闹出这样的动静,那些达官显贵就像是桌子上放着的一碗水一样,不动声色。
因为大齐经历了太多事,已经闹得人心麻木了。
但是这次不同,大和尚在城楼上呆了几天,将许多人的心都唱活了,连他这个天天上书院早出晚归的人,也忍不住驻足看那些在地上盘膝而坐的居士们。
这件事到底是不是跟顾家有关?
按照从前,不管顾家、陆家有什么动作,都会互通有无,彼此配合。在镇江两家闹得生分了之后,消息一下子断绝了。
他到了杭州之后,时不时地让人带着信和礼物去顾家,顾琅华也总会回他的信,可是却不像以前围着他身后喊他,“三哥哥。”
总像是少了什么。
心里空荡荡的不舒服。
明明一切都向好的方向发展,他只要过了解试,隔两年再去省试,就可以步入仕途。他就可以慢慢地掌控自己的将来。
可是想到琅华,他心中就有一丝的恍惚。
她会等着他吗?
安安静静地等着他托人来做保山,三媒六聘将她娶入家门,然后与他白头偕老,彼此依靠着过一辈子。
想到这个他心里豁然就温暖起来,好像在身体的最深处,那冰冻住的地方,缓缓地被融开。
“三爷,老太爷请您过去。”
陆瑛看向程颐,“家中来人了?”
程颐摇头,“没听说谁递了帖子,再说现在这个时辰,就算是前面宴客也该结束了,”说着顿了顿,“三爷还是早些离开这个家。”
随着陆瑛在杭州学子中名气渐大,陆老太爷每次宴客都要将陆瑛叫过去训一阵,甚至有一次还将从前考过的大经题目拿出来,让陆瑛当场做一篇文章。逢人就说,陆瑛能有今日的学问,都是他教训的结果。
程颐有时候觉得三爷在这个家里过的太苦了,步步维艰,但是本朝却又十分的看重孝道,想要有个出身必须要礼数周全,只有现在隐忍,将来才能投身仕途一展抱负。
陆瑛走出门,绒绒的细雨洒在他的脸庞。
程颐撑开了伞交给陆瑛。
陆瑛走了两步,雨水湿润了他脚上的旧靴,当时去顾家,顾琅华一眼就看到了他脚上的新靴子,近而推测他不会离开镇江。
不知道顾琅华现在是否还在意他穿什么靴子,走什么路。
“你说,她会等我吧?”
陆瑛说的很轻,程颐没有听清楚,忙问过去,“三爷,您说什么?”
雨丝飞入了陆瑛的眼睛里,陆瑛轻轻阖上眼睛,半晌才定了定神缓缓向前走去。
……
堂屋中,陆老太爷在骂顾琅华。
“砸的好,免得让她坐井观天,以为帮着朝廷打了胜仗,就能从此之后鸡犬升天,那个裴家可不是好惹的。”
陆瑛走进了门,看到坐在椅子里的陆文顕。
陆瑛上前给众人行了礼。
陆文顕道:“那裴家是有大来头的,说白了与当今皇上有血亲,人人都说皇上的生母其实是裴家的女儿,当时闹出了丑事,太后无奈之下才接了盘,否则怎么太后和皇上的关系一直不好。”
陆老太爷听得津津有味儿,“这么说,这次裴家再次入仕可能是要帮衬皇上?”
陆文顕摇摇头,“不好说,总之不论怎么样,我们都不要掺和进去,”说着看向陆瑛,“尤其是瑛哥儿,我们虽然与顾家有婚约,但是也不能陪着顾家胡闹……”
得罪了这样的人,定然不会有好结果。
说完话,陆文顕的心情仿佛很好,让厨房准备了些饭菜,让陆瑛陪着吃了些酒,他让王仁智告诉沈昌吉那些话时,嘱咐王仁智不要透露他的姓名,否则沈昌吉会以为王仁智故意抬举他这个女婿,一定要等到所有一切都坐实了之后,他才会从背后走出来。
那时候会是何等风光。
“瑛哥……”陆文顕有些微醺,“等到你考上了,父亲在京城给你找一个贵女,比那个顾琅华好上千百倍,如果不是看在顾……的份上,我早就不要了这门亲事,现在……不需要了,她嫁不嫁过来又有什么关系,都不会将她……”
陆文顕差点就将“不会将她母亲带来陆家”这种话脱口而出。
好在他及时稳住了,接着道:“她没嫁过来是她没福气,又不是我们不要她……总之,你放心好了,将来你一定考上进士,进了翰林院……被……太子重用……我们家……要……站在……太子那边……你……父亲不会让你顶着庶长子的名头……我就让王氏……将你记在她的名下,从此之后就是嫡长子……嫡长子……”
陆文顕的声音越来越小,忽然笑了一声,“你给我生个嫡长子多好……非要那个王氏……”
陆瑛听着脸色慢慢地阴沉下去,他等了许多年,就是想要摆脱庶子的身份,可是今天父亲说出来,他却没有觉得十分的高兴,他心里反而被另一件事填满。
本来在陆家,坚持让他娶琅华的人是父亲,可是现在父亲突然反口,听起来已经不准备让顾琅华进门。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变化?
会不会是父亲认为,这次顾家惹上了大麻烦。
陆家下人将陆文顕抬去休息,陆瑛将程颐叫过来,“琅华给我的信里提过,她可能会来杭州住一阵子。”
程颐点点头。
那是因为闵怀到杭州上任,顾大小姐和闵大小姐是手帕交,所以会一起跟着过来。
陆瑛道:“你去闵家找闵江宸问一问,琅华是不是已经来了。”
……
闵江宸收到消息陆瑛也很奇怪,明明说好的琅华跟他们一起来杭州,这是临到走的时候琅华却又说过几天再来。
现在她不但没有见到琅华的影子,连韩璋都没了消息。
不知道这两个人到底去了哪里。
闵江宸忽然觉得陆瑛很可怜,被长辈夹在中间,想要维护琅华却又有心无力,她嘱咐下人,“跟陆三爷说一声,让他别着急,等几日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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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二章 纨绔
杭州城的一处宅院里,裴思通在发着脾气。
墙根下跪了一排人,带头去砸了顾家药铺的掌柜低着头看地上的蚂蚁。
屋子里一片碎瓷声响。
“你到底要做什么?”裴思通看着躺在软榻上的裴杞堂。
裴杞堂脸色稍稍有些苍白,腿上被裹了一层又一层的布条,靠在大迎枕上看书,大约是累了,干脆将书递给了旁边的小厮,小厮将书放在一旁。
裴思通的声音如滚雷,裴杞堂却闭上了眼睛。
屋子里是浓浓的草药味道,矮桌上的一缕檀香如同云烟般袅袅,扑过来落在裴杞堂浓黑的睫毛上。
裴思通道:“我说话你听到没有?”
屋子里的下人打扫着地上的碎瓷,蹑手蹑脚不敢发出半点的动静。
裴四公子的身子很不好,一直关在屋子里调养,大约是常年不见人的缘故,他的脾气也非常不好,不会张开口训斥别人,但是会直接捡起东西打在下人身上。
上次有个新来的小厮偷偷摸摸向裴四公子休息的幔帐里张望,结果被一块飞过来的石头击中了鼻子,顿时鲜血直流。
不过除了打人之外,裴四公子也是个怜香惜玉的人。
总会请一些花娘上门弹唱,这些年裴家下人见过形形色色的女人出入裴四公子的房间,那些花魁、花娘们,常常是高傲着进门,哭着出门。
因为裴四公子实在太挑剔了,哪个花娘唱得好,那个花娘更有才情,他会依照好坏给出赏银作评价。
很快那些常常泡在温柔乡的公子哥儿们就发现,裴四公子真是性情中人,他对花娘做出的评价精准无比,由此可见他对女人了解之深。烟花之地本来就是消息传得最快最广的地方,裴四公子的名号也就越来越响,无论他到了哪里当地的花娘必定纷纷前来拜访。
这次来到杭州,裴四公子还没能风流快活就已经病倒在床,他用一贯的手段去捉百草庐的胡郎中来给他看诊,谁知道却撞到了顾家这块硬石头。
裴家下人也长吁短叹,也不知道顾家要被四爷如何折腾。
上次一位侍郎家的公子因为骂了四爷几句,就被四爷高高地挂在了花楼门口。那位侍郎本要找四爷算账,却发现自家公子果然是那花楼的常客,于是只能哑巴吃黄连,咽下了这口恶气。
顾家的下场会怎么样了?应该比那侍郎公子要惨得多吧!
任凭裴思通如何吼叫,软榻上的人就是不吭声,仿佛已经睡着了。裴思通倒脸色难看起来,他走近了不由地伸出手放在裴四的鼻端,试探他的气息。
“还没死呢。”裴杞堂的声音清澈悦耳。
这声音让裴家下人很不适应,裴四爷多年不肯张口说话,他们还以为裴四爷就是个哑巴,谁知道他却有一副好嗓音。
更让他们没想到的是,裴四爷的长相。
裴四爷昨日从房中让人抬出来,他穿着白色的长袍,散着头发,脸色略微有些苍白,嘴唇因生病有几分暗淡,即便是这样却遮掩不住他如同天人般的五官,那么的精致,那么的漂亮。
他微微一笑,如同盛开的桃花林,灼灼芳华,恣意芬芳。
裴思通竖起了眉毛,“早晚要被你活活气死。”
“父亲慢慢来吧,还有好多年要磨呢。”裴杞堂喃喃地说着,轻轻地动了动腿,却因为疼痛,额头上立即起了细细的汗珠。
父亲两个字,让裴思通顿时红了眼圈,他转过身去当做什么也没发生,半晌他才稳住了气息,“从此之后,我去哪里你就去哪里,我让人回福建知会一声,在家里收拾出了院子,你搬回去住。”
软榻上的裴杞堂却什么也没说。
裴思通大吼过去,“你就不能听一次话吗?你瞧瞧才到杭州就将这里搅合成什么模样?街面上都在议论皇城司……”
“那不是挺好吗?”裴杞堂忽然道,“皇城司早就该在人前显显威风,而且人人都知道皇城司的沈大人跟您儿子是同门师兄弟,也给您脸上添光。”
这是添光吗?这是抹黑。
裴思通的幕僚刚要敲门,屋子里已经传来裴思通的喊叫声,“别以为我不敢打你,打死了你,我们裴家就少了个祸患。”
裴思通拿起了桌子上的马鞭。
听得这话,幕僚慌忙闯了进去,“大人消消气……您消消气……四爷……下次再也不敢了……”
四爷已经病成这样,老爷再没轻没重地打一通说不得就会将他打死。
别看老爷是个严父,对家里的那三位爷动不动就抽鞭子,可是对这位四爷却心疼的很,上次四爷闹得杨侍郎一家找上门来,老爷说要狠狠教训他一顿,虽然是动了手,父子两个却从此闹僵了。
四爷让身边的侍从跟着离开了福建,半年之中没有任何的消息。
大家都知道老爷后悔了,每次只要逢年过节,都要找个地方哭一场,直到半年后四爷无法无天的消息又传到福建,老爷又恢复了一个严父的模样,扬言要将四爷打死。
可是大家都知道,四爷虽然惹是生非,却真正是老爷的心头肉,所以但凡老爷说要动手,他们都学会了立即起身阻拦,免得老爷又做出后悔的事。
“老爷,您和四爷好不容易见面,多教教他就是了,总是动手要伤情分的。”
裴思通瞪圆了眼睛,“我与他还有什么情分,我们裴家早晚要败在他手里。”
正说着话,裴杞堂身边的人来禀告,“四爷,帖子都发出去了,明日就在钱塘设宴。”
裴杞堂点了点头。
下人低头退下去。
“你又要做什么?”裴思通皱起眉头。
“父亲不用为我担心,”裴杞堂微微一笑,“我不过是要宴请杭州的才俊罢了。”
裴思通脸色阴沉,“就你这样的身子还要出门?”
“我等不及了,”裴杞堂眼睛亮如皎月,“憋在屋里这么多年,总要出去透透风。”也要见见那个人。
“别忘了,”裴杞堂缓缓地道,“给我师兄沈大人也送一张帖子,务必让他来看看钱塘的好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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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三章 巧遇
裴杞堂的请帖送到杭州才俊的手上,大家才发现原来不止是他们关注裴杞堂,裴杞堂也在悄悄地打听着他们。
众人顿时都来了兴致,互相试探着,谁被请去了,而谁没有被请去。
被请的人庆幸,不管怎么样至少证明了自己才俊的声望,没有被请的人嗤之以鼻,认为裴杞堂不过是个纨绔子弟,他做的事摆不上台面,不值一提。
陆瑛看了一眼桌上的请柬。
裴杞堂的宴席竟然设在了钱塘江上,是要请大家坐船看风景?
很快他的猜测就有了眉目。
院子里传来说话的声音。
陆文顕宴请了几个人在家中宴席,喝过几轮酒之后,几个人坐在亭子里就说起做生意的事来,用什么大船运货物,应该怎么运,正好漕运的船过几日从京城返回来,一定要把握好这个时机。
说起大船,有人道:“听说裴四爷与裴大人对着干,这次到江浙就是捣乱来的,听说这次宴请用的大船,就是裴杞堂让人造的,要与裴大人年轻时造的官船争个高低。”
“裴家也是世家,怎么生出这样一个后辈来。”
“父子两个到底有什么积怨,怎么也解不开似的。”
陆瑛听到这里放下了笔。
其中一个声音道:“那是因为被逐出了家门,跟裴大人憋了一口气,现在知道裴大人会来江浙,故意要在江浙显出几分本事来给裴大人瞧。”
陆瑛不禁一笑,所以就这样大显神通?
看来裴杞堂这个人,不是个会走正途的。
程颐来禀告,“三爷,闵大爷来了。”
不用说,闵子臣也是为了裴家宴席而来。
陆瑛和闵子臣到书房里说话,闵子臣先替闵江宸传了话,“我妹妹说,这两天也在等顾大小姐的消息,说不定顾大小姐会跟我表哥一起来杭州。”
闵子臣的表哥就是韩璋。
陆瑛点了点头。
闵子臣道:“你放心吧,别看我表哥是个武将,却将顾大小姐当做亲妹妹来照应,路上必然不会让她吃苦,”说着顿了顿,“倒是裴杞堂那里,你要不要去凑凑热闹?”
如果裴杞堂没有和顾家冲突,陆瑛自然不会去赴宴,现在各种聚会对他来说毫无意义,因为说到头他也不过是顶着一个“才俊”的名声,高不成低不就,能结交的人有限,非要等到过了解试有了功名在身,才能认识有用的人。
陆瑛道:“裴家人砸了百草庐你知道吗?”说着又重新拿起了书本,“我也想知道裴杞堂到底是什么来头。”
闵子臣惊讶,“就因为这个?”
陆瑛不再说话。
不止是这个,因为裴杞堂与皇城司有关联,皇城司会不会真的去找顾家的麻烦。
皇城司一路去了镇江抓人,虽然没有明说那人的身份,八成是与王仁智说的庆王余党有关,王仁智曾冤枉顾家窝藏此人,如果皇城司起了疑心,说不定会对顾家盘查一番,要知道皇城司审人是不需要向朝廷报备的。
裴杞堂敢这样明目张胆的去顾家闹,是不是在皇城司那里听到了什么风声,知道皇城司要与顾家为难。
真是这样的话,顾琅华要怎么办?
陆瑛不知不觉地为顾琅华担忧起来,他抬起头看向闵子臣,“如果琅华来到杭州,让她住在闵家好一些,免得有什么事,也好是个照应。”
是想要闵家护着顾琅华吧!
这是父亲和表哥都愿意做的事。
闵子臣笑着看陆瑛,“这还没过门就护上了,将来成了亲还不知道要怎么样。”
陆瑛的心头豁然一热,也许将来用不着借助别人,他也能护着她。
……
杭州的灵顺寺里,穿着藕色褙子的妇人搀扶着一位老太太在佛前进了香,一行人让小沙弥带着去了后面的禅房里休息。
大和尚来讲过经文,小沙弥立即拿出寺中最好的素斋来招待几位女眷,穿着藕色褙子的妇人正要为老太太盛饭,外面忽然传来声音道:“徐家的女眷在这里歇息?”
禅房的门慢慢被拉开,藕色褙子的妇人站起身向外望去,看到院子里一个人影不由地笑出来,“是你,怎么会在这里遇上了。”
院子里站着的是顾大太太许氏。
许氏抿着嘴看向那位妇人,她眉目舒展,脸颊还如同少女般染着两团红晕,看起来还是那么的俏丽,仿佛岁月没有在她脸上留下任何的痕迹,甚至比从前更加容光焕发起来。
这就是徐松元的太太杭氏。
许氏微微垂下眼睛,她挣扎了多年,却依旧没有离开这个泥潭。
许氏回过神来,徐大太太已经到了眼前,亲切地挽起了她的手,“大太太这是什么时候到的杭州?怎么也不知会一声,我们也是昨日才从京中回来,听说镇江战事闹得厉害,我还想着要使人去打听打听你们顾家的消息。”
战事过后,徐家从京城回来杭州住了大半年,这和前世的情景一模一样。
只不过,前世是她和顾世衡闹了一场后回到了许家,心情不顺来寺里求平安符,就和徐大太太在寺里巧遇了,这次她却是安排好了,故意来寻徐家女眷。
许氏没有做声,只是不自在地低下了头,等再抬起头的时候,不敢去看徐大太太的眼睛。
徐大太太仔细看过去,许氏眼睛里盈满了泪水,不禁关切地问道,“这是怎么了?”
“没事,”许氏强颜欢笑,“老太太也来了吗?我去给老太太请个安。”
徐大太太点了点头,两个人一前一后进了禅房。
徐老太太捻着手中的佛珠,正与身边的丫鬟笑谈,见到许氏忙招手,“这是世衡媳妇吧,好些年没见到了,快来让我瞧瞧。”
徐家下人不声不响地摆好了锦垫和茶杯,让许氏坐了过去,然后奉上了一包热好的香袋。
许氏将香袋握在手里,手指温暖了许多,心却更加凉了。
徐家还是这样的富贵,与她前世时一模一样。
徐老太太仔仔细细地将许氏看了一遍之后才道:“是不是这些年过的不如意?”
许氏的眼泪豁然落下来,“老太太,真是……谁也瞒不住您……”
徐大太太也忍不住道:“到底怎么了?”
许氏紧紧地握着帕子,“老太太和姐姐都不在杭州所以不知晓,我……早在一年半前就过来了……”
徐大太太心里一凉,“难不成是顾家出了事?顾老太太和琅华呢?她们也来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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