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6<晋江文学城独家发布>
只见那胜者一袭白衣,孑然独立,此时朝对手略颔首,就望向道场边上,说道:“再来。”
那十余个修士里,就又有一人站起身,纵声飞掠过去,替了先前的败者,同白衣人对战起来。
照旧是剑光闪烁,同样不过几个呼吸工夫,也是败下阵来。
连番多次,白衣青年一人一剑,竟是连战连胜。
全都比过后,白衣男子收剑,返身走回,也坐在一众人中。
而那道场里,则换了另两个修士比斗,只是看来那两人剑法在伯仲之间,相比方才的对战,反而精彩不少。
其余修士有观战局者,也有人就寻白衣人说话:“云道友,方才我被你一剑击败,却有些不明,不知可否指点一二?”
白衣人就开口:“剑点鹤首。”
那人听得,若有所思:“鹤首即为弱处么。”
白衣人微微点头:“使剑时手腕翻转有所迟滞。”
那人就恍然:“原来如此。”
另几人听得,却笑道:“我等倒不曾察觉,下回与何道友切磋时,或可一试。”
那何姓人便也笑了:“何某今日既知,定要早早改过,哪里还有下回疏漏!”
一众人说了这些,也齐齐大笑起来。
随后诸人或者分别前去切磋,或者也询问白衣人自己失利之处,又要一谈己身之道。
正酣畅时,会馆外忽然有人大步走来,那人气息强烈,才远远出现,已然惊动众人,都是回头看去。
那乃是一位身长九尺的英俊青年,虎背熊腰,器宇轩昂。
他身负一柄重剑,几乎有齐人之高,行步时赫赫生风,当真是位极潇洒豪迈的男儿。
见到此人,就有修士笑道:“姬文道友来了!”
那青年也是抱拳:“姬文靖见过各位道友。”他又看向那白衣男子,道一声,“云兄。”
白衣人也是微微颔首:“姬文兄。”
姬文靖正是此次论剑大会发起的剑道大族本家嫡系之子,一身剑道修为极为骇人,虽修为也不过是元婴中期,却是以区区四百余岁年纪就领悟剑魂一炼的本领,深受家族看重——在剑道大族里,本身境界尽管重要,但剑道修为方是重中之重。
此回论剑大会,他便作为年轻一代的杰出剑修,与赴会的剑修英才交流往来。
而芦川城里十八家剑道会馆,皆由他来管理应对。
如此悟性的剑修,姬文靖自有一股傲气,便是对其他剑修并无轻鄙之意,但说话处事间,也有一种极致的自信,让人难以亲近。他本身对剑道更是虔诚,剑心坚不可摧。
不过……他盘膝坐下后,看向那白衣人。
能被他这般热情招呼者,自也不凡。
说来也是凑巧,论剑大会即将召开之前,姬文靖因要安排诸多会馆里招待已领悟剑意的剑修之事。匆匆打街上行过时,正见到一位白衣青年走过,不知为何,他便留意到那青年身上一股锐意冲天,叫人难以忘怀。
只是他事务繁忙,便不曾接近。
而后论剑大会开始后,姬文靖因是东道主,并不曾主动参与,忙于结交剑修与家族事时,却听闻有一位剑修连闯十八轮,仍在不断挑战,顿时生出好奇之心。
需知这伦家大会与寻常比斗不同,乃是将修为禁锢,只凭本身剑道修为互相切磋,剑法、剑术、剑势、剑意,只消是剑道上的本事,方能使用。如此方能查出剑修本身对剑道之了解、领悟,最是公平不过。
连闯十八轮……那可要挑战过几百连胜,方能达成。
这样的一个人,叫他怎么能不亲自去见上一见?
后来姬文靖果然前去相见,就认出竟是先前他有所留心的剑修,他一时不由手痒,便上去与其一战。
此战两人不分上下,姬文靖方才发觉,此人不仅境界与他相若,连剑道修为也同他相仿,其年岁却比他还要少上百余,心里顿时生出结交之意。
而后姬文靖就将人邀入家族旗下会馆入住,叫人小心招待,再同其论剑多日,总算成了相熟的友人。
也是那时,他方知此人名为云冽,却是来自一品仙宗周天仙宗里五陵山域的弟子。
坐下后,姬文靖笑道:“在下今日又来得迟了,还请诸位见谅。”
众剑修也是一笑:“姬文道友事务繁忙,我等尽皆知晓,不必如此多礼。”
姬文靖本也是客套,寒暄过后,就说道:“今日诸位论剑,不知有何结果?”
能入住会馆者,皆是有些能为的剑修,或剑术、或剑道修为、或剑意,总有可取之处,他也不能冷落,自要关怀。
其中一位剑修摇头失笑:“仍是输给了云道友,只多坚持片刻已是不易了。”
另一些人也叹道:“云道友之能,叫人十分敬畏。”
还有人说道:“我等在此论剑,便为等姬文道友前来,也同云道友比上一场,也让我等大饱眼福。”
姬文靖一扬眉:“我近日有所领悟,正也要一会云兄!”
说罢,他看一眼云冽。
云冽略点头,身形一晃,就再度出现在道场之内。
姬文靖化作黑影,身法如电,如影随形。
两人都不用真元,亦不曾使用剑魂,只因他两个剑魂早已对战切磋,短日里不会有什么进境,倒是剑术和领悟,多日来看过无数剑修之剑道修为,又时常与人比斗,倒是各有所得。
如今他两个只化作两道清风,竟让人肉眼都难以看清。
这一场比斗,比起先前那些都要好看得多,也都难看得多。
好看在内中溢出许多剑道奥妙,叫人叹为观止,而难看在于动作太快,许多剑招叫人来不及看明,已然换过七八十种了。
如此足足斗了有大半个时辰,二人方才齐齐收招,分别立在道场两侧。
道场外剑修们见到,便发觉两人已是交换了位置,但足跟落点、姿态神情都与比斗前一般无二。
于是乎,不由得尽皆喝彩。
之后众多剑修再来论剑,除各抒己见之外,就以云冽、姬文靖二人指点居多。
一时间和乐融融,众人都有所得。
姬文靖善于言谈,云冽寡言,然而这些剑修里大多耿直,居然相处极好。
正谈论时,忽然间,会馆外有一道青光自天边而来。
众人察觉,都是一瞧。
竟是有人传讯?
那青光一直落下,就往云冽之处打来。
云冽抬手一抓,手掌里,就现出一柄青色小剑。
他将神识探入一查,神色微动。
下一刻,他竟站起身来。
姬文靖等人见状,都有些诧异:
“云兄?”
“云道友?”
云冽只道:“有人寻我,我去迎来。”
之后,他步子一动,也不如何动作,整个人已出现在数丈开外。
·
徐子青刚进芦川城,便觉城主剑气冲天,更有许多剑道意境弥漫,仿佛每走一步,都能感觉到淡淡的锋锐之气。
城中男儿多半都有刚硬之感,女子也往往英姿飒爽,叫人眼前一亮。
不过也正因城中各种剑修气息浓郁,倒让徐子青一时不能察觉师兄去向。
略想了想,徐子青照旧走到一处酒楼里,只在一楼坐下饮茶,又将周遭言语听入耳中。
与丰瞿城不同,那处因离得远了些,故而论剑大会召开一段时日后,议论之声就少了许多,而这芦川城里剑修云集,论剑大会尚未结束,故而仍有许多人在讨论。
不多时,徐子青也不消如何打听,已知道不少消息。
城主总有十余家剑道会馆,皆为姬文家为剑修所设。
凡身具剑意者,俱有人引至这诸多会馆内入住招待,更因同会馆里有这些剑修同住,每每就能互相接触,彼此沟通。又因凡领悟剑意者,剑道修为必定不弱,多方切磋下来,各自都大有益处。
更有人提及论剑大会时,凡斗剑者,败者退下,胜者轮战,每一轮以二人、三人、四人依次往后,有人曾十余轮全战全胜,诸多剑术如百花齐放,叫人目不暇接。
还有人说起大会时不以境界论高低,只以剑道修为定胜负,便是有境界低者剑术强,亦可要境界高者敬服。
总之各种言谈,都大多夸赞,几无诋毁者。
徐子青听过后,不由微微一笑。
此处果然是师兄的好去处,想必此时也正是乐在其中。
坐了片刻,徐子青留下一块灵石,起身走了出去。
略作思忖后,他就不欲往每一家剑道会馆寻找,而决意传讯于师兄。
想来在同城之内,那传讯自是立刻便能寻到师兄,理应不会有人拦路截获了。
这般决定后,徐子青自储物戒里取出传讯玉剑,将师兄气息注入,颇犹豫一会,方将话语说出:“师兄,我已出关,正身在芦川城……”他一顿,往四周看看,续道,“……南街仙居酒楼前。”
说完后,也不知再说什么,就将玉剑打了出去。
……之后如何,师兄自然会告知于他。
玉剑破空飞出,徐子青便行至酒楼旁一株碧树下。
他轻抚树干,神色平和,心境亦很平和。
不多时,他忽然有所觉察,回过头去。
果然就在不远之处,一道白衣人影迈步走来,不疾不徐。
行来时仿若带来冰霜冷寒,一切喧嚣俱寂。
然而徐子青的心,却倏然跳得有些急促起来。
407<晋江文学城独家发布>
晃眼间,白衣人影已在眼前,可不就是云冽么。
仍是那般气息冰冷、气质冷峻,也仍是那般气势强烈,叫人移不开眼去。
徐子青多年不见师兄,不见时尚且能按捺心中思念,见到后竟一时有些恍惚起来。
眨眼间,云冽已到徐子青身前。
两人脉脉对视,徐子青一笑,唤道:“师兄。”
云冽略颔首:“你已结婴,甚好。”
徐子青眉眼柔和:“许多年了,师兄可好?”
云冽伸出手来,往师弟侧脸略贴了贴:“我亦突破了。”
徐子青心里有些悸动,就将手掌也覆在师兄手背。
两人都没什么动作,气氛却忽而缱绻起来。
过得一会,云冽手微动,徐子青含笑,就手掌相贴之势与他十指相扣。
随后二人携手,就一同飘然而去。
一路上,自也有交谈。
徐子青心里温情脉脉,言语间越发柔和:“师兄方才是从何处来?”
云冽便答道:“先前在会馆与人论剑。”
徐子青一笑:“想必同为习剑者,应有与师兄志同道合之人。”
云冽略思忖:“性情俱堪称直率,唯独姬文靖心思复杂,但其剑心甚坚,也堪一交。”
徐子青听了,若有所思。
他这师兄剑心通明,自身行事往往磊落,不过与人相交时,倒很是宽容,胸怀极为广阔。如今他格外提及那姬文靖,可见此人心思之深,在以往诸多人上。但又说他可堪一交,想必在剑道上极有见地,亦非极恶下作之辈。
这般想着,他就开口问道:“师兄,那姬文道友剑道修为如何?”
云冽说道:“亦在剑魂一炼间。”
徐子青登时明了,剑道境界至于此,的确能与师兄结为良友。
只是他既姓姬文,恐怕也与这召办论剑大会的姬文家颇有关联,盼望他也对师兄有一番诚挚才好。
很快,师兄弟两人略说了会话,那求剑会馆已在眼前。
他两个直接走入其中,一直来到后方道场。
·
且说姬文靖等人正论剑时,却见那素来冷淡、唯独谈论剑道时多些言语的云道友因接了一封玉简传书,竟匆匆起身离去迎接。众人诧异之际,心里不由也有许多猜测。
就有一人笑道:“我倒不曾料到,云道友居然也有此举。”
若是旁人自不奇怪,但云冽分明与人疏离,莫非还有什么好友,能得他那般看重不成?
另有人却是调侃:“说不得是心上人也未可知。”
还有人则道:“以云道友的性情……若说心上人,我却不信。”
其余人等也都笑道:“云道友待会将人迎来,自然一见便知。”
这些剑修平日里修习剑道十分专注,此时却都生出了好奇心来。
不怪他们这般,着实是云冽今日举止与平时大相径庭,叫他们有了兴致。
——也是与云冽不在此地有关,若是云冽在此,他们反而噤声,总觉得不好与他说这玩笑。
只有姬文靖,眉头微微一皱。
他对云冽很是看重,将他视为剑道上难得的知己好友,有心要同他深交。故而以他这大族子弟的想法,就有心与云冽联姻。盖因他有一个嫡亲妹子,在剑道上颇有天赋,区区百岁已有金丹修为不说,就连剑意也将要领悟。岂不与云冽很是匹配?
若是两人能成为双修道侣,他自然就做了云冽的大舅哥,情谊也自然更加深厚,平日都可以一同切磋剑道,可不是再好不过么——而且云冽若是日后有成,定还能做他们姬文靖一位得力外援,越发值得了。
如此可谓一箭数雕。
姬文靖料想以云冽两百余岁的年纪,又有这般拒人千里的性情,想必本来并无道侣。他更已然差人去将妹子自本家接来,既可在论剑大会上走一遭,又好来与云冽见上一面。
云冽这般人才,乃是大好佳婿,对妹子而言乃是极好归宿,妹子想必也会欢喜。
但如今妹子还有一两日就能到达,怎么却仿佛有云冽看重之人前来?
会馆里其他剑修对云冽乃是敬重之情,只管寻他指点剑道,并不比姬文靖对云冽观察细致,还有那些念头。故而他们顽笑几句也就罢了,而姬文靖却留意到,能让云冽这般态度者,在他心里地位定然非同寻常。
如此想了一遍,姬文靖按捺心思,只等云冽归来。
到底接个人也用不了许久,不多时,道场外就有人走来。
姬文靖一眼就瞧见了云冽,再往左边一瞥,则看到个一袭青衣的年轻修士,正与云冽并肩走来。
不由得,他就仔细打量一番。
那年轻修士面相俊雅,也有元婴的境界,看来天资极佳。若仅是如此也没什么,让人较为惊异的,乃是他体内所蕴含的可怕生机——还是因着他凝炼剑魂、远比旁人敏锐方能窥见一丝,而仅仅只是这一丝,已有些骇然了。
这样一看,此人所具功法也极了得。
而最引人注目的,则是这年轻修士的气息。
柔和,平缓,叫人如沐春风,即便不同许多强者站立当处就气势凌人、叫人刺目,却是不能轻易忽视。
反倒自然而然地,让人一见之下,就心生好感。
甚至让人想要亲近。
如此影响力,作为一个元婴修士,当真是极为可怕了。
除此之外……
姬文靖心绪有些复杂。
这年轻修士与云冽站在一处,走来时气息相融,像是十分和谐。
照理说,他两个所悟大道应是截然相反才对,彼此也该难以成为知交,可眼下看来,居然全不是那般。
不知为何,就使人觉得毫不相斥。
很快,那两人已走到近前。
姬文靖整理心情,起身笑道:“云兄,不知这位是……”
云冽道:“道侣。”
姬文靖心里一紧。
——居然当真是道侣!
道分阴阳,天地也分阴阳,修士寻求双修道侣时,往往寻找与自己相合之人,自也是阴阳相合最为便易。
故而大多修士都是男女互为道侣,男男、女女虽不算如何怪异,却也极为稀少。
这叫姬文靖如何能够想到,这气质冷峻无比的剑修,看着分明便是一心追寻剑道之人,却不仅在两百余岁时就结了道侣,其道侣更是男子,真叫人难以置信!
而他先前的算盘,显然也是打不响了。
不过好歹也是极出众的年轻俊杰,姬文靖心念转动间,面上丝毫不显,已然对年轻修士抱拳道:“在下姬文靖,同云兄乃是以剑会友,不知阁下……”
那年轻修士也温和一笑:“在下徐子青,见过姬文道友。”
另一些剑修也十分吃惊,尤其方才调侃云冽心上人者,此时不由怔愣了住。
本来不过是玩笑,哪里晓得玩笑原来是真?
但他们也很快反应过来,立刻分别走来见过,也都认识了。
徐子青将众人一一看过,心里也有计较。
果然如师兄所言,这些剑修都为一心求剑之人,心心念念都在剑道之上,对人情世故、交往来历都不甚在意,如今跟他认识过了,也就将他接纳。
而那个身形矫健、英姿焕发的姬文靖,也不愧是姬文家有举足轻重地位的嫡脉,其身上的气势比之师兄来,似乎也不在其下……经历许多大小世界,他还是头一回见着能在剑道上与师兄一较长短者,师兄的赞誉果然不假。
不过……徐子青却也发觉,这个姬文靖在见到他时,先是仿佛略有估量,随后便有一丝失望之意。
估量倒是寻常,只是不知这失望之意从何而来?
并不多思,一众人已又坐下了。
接纳徐子青后,那些剑修就平常视之,各自再度交流起剑道来。
众人时而争论,时而互相印证,也有讲述自己心得、求问他人经验的,说得很是热闹。
这些平日里痴迷于剑者,聚在一处了,越发显得执着。
徐子青坐在一边,含笑而看。
虽说他师兄在这些人中也极少开口,却备受尊重,显然地位颇高。他更能觉出师兄心情颇好,也在许多人辩论之际,得到了不少体悟。师兄他,果然颇为愉悦。
而只要师兄愉悦,他自然也十分愉悦的。
那边说过一轮,就有剑修察觉冷落了新来者,正遇上可言说的话头,就出口招呼:“不知徐道友有什么见解?”
徐子青一怔,随即稍稍说了几句自己的见解,又笑道:“我所修之道非是剑道,如今班门弄斧,诸位道友莫怪才是。”
旁人一听,又有些惊讶。
他们却不曾想过,剑道造诣如此之高的云冽,结下的道侣竟并非是一位剑修。
道侣道侣,自要志同道合方可为道侣,尤其他为男子,更非慕其美色而来,这、这可着实叫人想不通透。
徐子青知众人疑惑,可他与师兄情谊,非是三言两语可以言说,也与外人并不相干,故而但笑不语。
另些人见他坦然,又见云冽不以为意,就也换了个话头,重新论剑去了。
姬文靖见徐子青与云冽对视,又见徐子青笑意,暗暗一叹,也不多言。
到天色将黑,众人散去。
徐子青与众人有礼示意后,就随云冽一齐,来到他修行的居舍里。
进得屋中后,他将屋内略作打量,见内里布置舒适,却件件摆设规矩、齐整,不见挪动,正与师兄一样,都是那般一丝不苟,分毫不乱。
看过一回,徐子青抬眼去看师兄,就见师兄已将门掩上,正走到了面前来。
他呼吸一窒,不知为何,面上有些发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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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相视,半晌,不知谁人先行动作,待徐子青留意时,他两个已双唇相接,走到床边。
一时间气息交融,徐子青心中喟叹,神色里也有些痴迷起来。
多年未见……多年未见……
云冽手掌扶在徐子青腰侧,两人心口相贴,密实相拥。
呼吸间,情思旖旎;唇舌处,欲念纠缠。
许多情意不消细说,已自心底而起,抒发于亲昵之中。
不知不觉间,二人衣衫褪尽,已至床边。
于是稍稍分开,徐子青温柔一笑,躺倒下来,云冽倾身,覆于其上。
随后再度唇齿相接,柔情缱绻。
许是分开久了,徐子青不同以往双修时羞窘,搂住师兄肩背时,指尖也不由微微收紧。
云冽向来冷淡,今日竟也似乎有些用力起来。
他另一手慢慢向下,就将徐子青身下硬物握住,而他自己的欲念,也渐渐抵在徐子青腰间。
然后,以手捋动起来。
快意如潮,徐子青深深呼吸,将腿抬起,搭在云冽身侧。
他面色微红,口中也不由唤道:“师兄……”
刚唤完,就连身子也泛红起来。
云冽俯身而下,手指越发动作,再过片刻,就让徐子青泄出精来。
徐子青头皮一麻,之后身子不禁抬起,后方也被易物进入。
这般j□j急切,从未有过,他却未觉奇异,反倒将腿缠住师兄腰身,略略滑动,催促起来。
云冽一手拥紧师弟,另一手入得三指,方才抽出。
之后,就将自己压了进去。
到入得深时,二人的身子都是一顿。
然而也只是一瞬,云冽就握住徐子青的腰侧,将他更深拉近。
坚硬的物事牢牢楔入体内,就仿若被钉在另一人身上,原本并不舒适。
可那物停得久了,便仿佛有一股火热之意将身上人体内脉动传来,不断鼓荡,渐渐同自己心脉搏动合一……
像是融为一体般。
徐子青低声喘息,只觉今日j□j比往日尽皆不同。
师兄动作沉重,进出时就有一种酥麻之感,自交|合处涌起,瞬时扩散全身。
情|欲如同海浪,层层推进,不断在周身翻涌。
那种激切火热之感,如同滚烫潮水,不多时,就将人整个都弄得酸软起来。
徐子青越发难耐,喉间亦忍不住溢出几声低吟。
他手臂不由自主,缠住云冽颈项,将他拉得更近,唇舌交缠时,也越发动情,便连脚趾也蜷曲起来。
一时之间,他忍不住睁眼,看向师兄,这一看,却是心中一惊。
云冽神色不动,目光专注,但那一双眼,却不知何时,变成了漆黑的颜色。
就如同当年入魔时那般,整个眼珠都如琉璃、似墨玉,深不见底。
这、这是怎么回事?
徐子青刚要出声,下一刻,却觉身后撞击更急、更重,竟然不能开口。
云冽手臂动作,已把他整个裹进怀里,唇舌顺着他唇边下移,一直到埋首于他的颈间。
徐子青再看不到师兄面容,只能觉出颈窝里有濡湿之感,炽热气息仿佛不是师兄一般……他却明白这只是错觉,师兄便是师兄,不论何时,亦是师兄。
但体内快意重重,他口中只来得及发出一声喘息,居然嗓音破碎,不能成声。
徐子青神思恍惚,只能感知自己被师兄气息包围,十分舒适,又有种种火热,如坠梦中。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有一股热流迸入体内深处,叫他身形一颤,回过神来。
“师、师兄……”
才这般低呼一声,徐子青骤然发觉,那热流所带来的湿润之感尽皆消失。
他一个怔愣,才感知丹田里真元中蕴含那丝火热,瞬间面色红透。
原来他、他竟在无意识里,已用了双修功法,将师兄的、的……化去吸纳了。
来不及如何羞赧,徐子青忽然想起先前情热时师兄双眼异状,急忙开口:“师兄,你、你的眼……”
云冽将头抬起,同他四目相对。
徐子青这才看到,他师兄的双目,的确变得如当年入魔时那般。
不过……仔细看时,仍能见到有一处不同。
在那漆黑眼珠边缘,还有极淡的金色微光,若不细致,不能瞧见。
徐子青抬手,轻抚师兄眼睑。
随后,他便见到丝丝黑气自眼珠边缘消失,终是只余下了漆黑双瞳,而周遭的黑色,已然尽皆褪去。
他心里似乎明白什么。
云冽开口:“不过因欲念而起,无需在意。”
徐子青松了口气,目光越发柔和。
想必是仙魔之体的缘故,师兄无事便好。
因先前那一场缠绵,两人稍解相思。
云冽并未自徐子青体内退出,二人仍是身子相连,相拥时,也越发有一种亲密之感。
这一场分别,倒叫他们都有些失控,却也情意更深。
两人脉脉相拥一阵,再度唇齿相接。
此回二人都平缓不少,真元自相接处贯通往来,循环不止,已然进入了双修之境。
许是因为两人都已进入元婴境界之故,这回真元沟通时,不仅云冽之真元中所含庚金之气有助徐子青凝炼死之意境,徐子青真元里乙木之气也能相助云冽酝酿无限杀机里的一线生机,互相之间增益更多。
渐渐两人真元融合,又分开,沾染了不少彼此的气息,让两人的内世界也越发牵系起来。
终于,真元循双修路线循环多时,逐渐休止。
云冽将眉心与徐子青相贴,就将元神送入他紫府之内。
与以往每回一般,云冽元神径直扑上徐子青之元神,立刻密实交融。
如此也算是轻车熟路,因他两个情深意笃,从不如寻常道侣般每逢元神相交都要多费思量,于他二人而言,这不过是平日里多半双修时必行之事,就很是轻松。
徐子青敞开紫府,将师兄元神迎入,却是在那一刻突然一僵!
他只觉得一道极锋锐的物事倏忽间打入元神,带来一股如风暴般的强烈感觉,眨眼间就席卷他的元神,叫他仿佛自脊椎处生出一种战栗,让他浑身都忍不住轻颤起来。
这样的刺激,太过可怕!
徐子青的意识几乎都要溃散,那样如同被电击一般的快感,让他难以自主地陷入了一种奇妙的境地。
但他懵懂中似乎又是明白的,这是因为师兄已然剑魂一炼,他的元神便也是剑魂,剑魂之强更胜元神,以往元神交融时如同水j□j融,现下剑魂忽来,就叫他头一次承接时,有些不能适应。
难怪了……难怪师兄剑魂一炼后,两人双修时便不曾行元神交融之时,恐怕师兄也是明白剑魂强悍,以他金丹期的元神与其相融,必然不能承受。到时非但对彼此没有助益,还要让他元神亏损。
但如今徐子青已然结婴,元神之强胜过以往,再来与剑魂相融,就可以借助这剑魂之力,也将自己元神打磨得越发强悍。
此后对他自身,也是大有好处了。
这般想着,那剑魂冲击仍在,他只觉元神被不断冲刷,每一回都要叫他发颤,但每一回也能让他觉出元神凝固一分。
渐渐地,他习惯那种强烈快感,就将战栗化作享受了……
与此同时,徐子青与云冽身后,都出现了小乾坤的虚影。
云冽的小乾坤几近于凝实,而徐子青的则要虚幻几分,但相比普通元婴初期,却要强上不少。
两人元神交融时,两尊小乾坤也互相贴近,终于仿佛相交相叠,又仿佛处于两个不同空间。
剑域之内,杀机浓重,剑意冲天;万木之界里,生机勃勃,煞气流转。
很快,两个小乾坤相接,内中的意境、气息、大道,都仿佛流水一般,往两处倾泻、纠缠。
就仿佛把两个世界也交融起来。
倒挂星河里,黑金剑意更强、更锐利;万木之界中,万木之上腾起浓郁的青气。
一尊巨大的太极立在两座小乾坤交融之处,肃然竖起,极为骇人,同时那倒挂星河倏然而来,竟仿佛把太极包容进去一般!二者互相牵引、旋转,终于使太极平衡于倒挂星河之上。
随即,那星河里的黑金巨剑,猛然化作了一条黑金长龙!
这长龙发出一声长吟,几乎要将人元神震散!
而那不断凝聚在空中的青气也仿佛受到长龙呼唤,一个翻滚,同样变作青色长龙,腾身间,就自那太极阴鱼处直穿而下,同时,黑金长龙亦是转身,自太极阳鱼里昂首往上。
两条长龙自太极里穿梭来去,数遭后,两条庞然龙躯相接,一瞬间,又缠绕起来。
黑金长龙于上,青色长龙于下,就如同元神交融的两人一般,也缠绵起来。
就有更多快意,将那双修的两人包裹起来。
云冽与徐子青身子相连,丹田处,也紧密相贴。
正这时,徐子青忽然见到体内那一尊元婴睁眼,稚嫩面容上竟露出一丝期盼。
而下一刻,他就觉丹田外一热,仿佛有什么物事穿透而来。
那原来是另一尊元婴,倏然就出现在他的丹田之内。
徐子青看得清楚,那乍然来到的元婴,眉眼间与他师兄一般无二。
正是师兄的元婴!
那尊黑金元婴与青色元婴遥遥相望,都是发现了对方。
紧接着,也不见黑金元婴如何动作,就出现在青色元婴面前。
青色元婴神情懵懂,看了过去。
与此同时,黑金元婴张开手来,将青色元婴慢慢抱住。
刹那间,如海啸般的快感铺天盖地而来,徐子青意识弹回,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409<晋江文学城独家发布>
晨光熹微,居舍里。
一张床榻上,眉眼俊雅的青年裸身睡着,将发顶靠在身旁同样不着片缕的男子肩头,神色很是安详。两人手指交缠,男子手臂搭在青年腰侧,几乎将他搂在怀里,呼吸相亲。
两把墨色长发如水流铺开,纠结一处,颇有旖旎之感。
不多会,青年眼睑微颤,正醒转了。
与此同时,他身畔男子,也是睁眼。
两人目光相对,青年神情温柔,男子目光也略为缓和。
徐子青看着师兄面容,忽然想起昨夜之事……他隐约记得那一场双修最后,似乎见到师兄元婴入他丹田而来……随后,他便如同被雷噬一般,竟、竟生生晕了过去?
此时忆起,他顿时面皮发烧,一瞬连耳根都红得透了。
云冽伸手抚他侧脸:“元婴初次相合,原有不适,你不必介怀。”
徐子青定了定神,那些羞赧之意却不曾全然退去。
在双修时晕厥,这未免也太过不济,居然还劳得师兄劝慰……这、这当真叫他十分惭愧。
云冽并不多言,只将徐子青眉心再又微微按压,等待他这师弟自心绪里回转。
徐子青到底也不是矫情之辈,他稍稍平复,就抬起眼来:“是,师兄。”
两人温情片刻,就各自起身。
徐子青着衣后,也将体内情景查探一番。
昨夜双修过后,对他却有许多好处。
他那万木之界里,本来死气与生机相比仍有许多不及,双修时师兄之杀意进入,就越发相助他将小乾坤打磨得稳固起来。他体内的生死轮回之道化作青色长龙,与师兄无情杀戮剑道所化黑金长龙交|合,本身就有互相弥补之意。其中许多意境,在双方切磋、磨合之下,都有了长足进展。
而他元婴境界不仅被好生巩固过,更是修为提升,一直到了元婴初期巅峰,再有一线之隔,就可以步入元婴中期了。
这叫他恍然有些明白,恐怕是因着他刚刚结婴、内世界里有诸多提升,这时双修,本来就大有裨益。
不过相比他而言,师兄应当收获更多才是。
想到此,徐子青就看向云冽:“师兄,你如何了?”
云冽开口:“已至元婴后期。”
徐子青一惊。
怎会突然提升一个境界之多?
照理说,原本师兄是刚刚步入元婴中期不久,理应不会这般快才是。
云冽便道:“你结婴之后,天道馈赠仍在体内,我与你成婚多年,便也相助于我。”
他两个原先盟誓时诚挚真切,天道早有印记。徐子青本身又以传奇功法得道,初期虽是颇为弱小,可一旦结婴,瞬时实力暴涨,小乾坤内,万木以太极两仪之态阴阳循环,生机更是无数。
在如此境况之下,云冽同他双修,就将徐子青难以消化之物尽皆汲取,且在两人小乾坤相合时,弥补了剑域里一些疏漏之处,也首度自徐子青处得了回馈真元。
多方效用之下,就叫他生生提升了一个境界。
但也不过只这一回有如此用处,日后再双修时,便不会有这些好处了。
这原本,也是结婴后修士脱胎换骨之故。
过了这一个关卡,修士仙途就要平坦不少,自然也格外奇异。
两人探过体内修为,就不在房中久待,走出门去。
云冽照旧前去求剑会馆,徐子青随他而往,那处众多剑修已然论剑许久,见到两人过来,都是招呼。
下一刻,就有人觉察出来,惊道:“云道友的境界……”
其余人等也是发现,都是诧异不已。
姬文靖就说道:“两日不见,云兄居然再度突破,当真可喜可贺。”
云冽就与徐子青坐下:“多谢。”
众人虽不曾多问,不过此时也想了明白。
既然云道友与徐道友乃是双修道侣,这两日在房内不出,是因什么缘故……他们略作思索,便心中有数。
而云道友为何修为大涨,自然也与此事有关。
就有几人心里生出暧昧之意,只是藏在心中,并不拿来说笑调侃罢了。
倒是姬文靖,细细打量了两人。
他便发觉那性情冰冷的云冽,每逢目光落在徐子青身上时,总是有几分柔和,比之望向他人时那般毫无波澜,要显得亲近不少。
打量过后,他心中就有一叹。
看来这两人果真是双修道侣,且情意深厚、早有盟誓,既然如此,他那妹子,便嫁不得云冽了。
多少有些可惜。
但木已成舟,姬文靖也不多想,他妹子约莫这两日就可到来,到时论剑大会总还是可以去瞧上一瞧,若再有年轻俊杰堪于匹配,也是不迟。若是没有,也不必如何急切。
他姬文家的女子,总不怕没人看重的。
这般想过,众人都又论剑起来。
徐子青听了片刻,不过因着他本身并非剑修,所习亦非剑道,虽能听懂一些,到底非他所长。
如此稍作陪伴后,他就与师兄作别,出了会馆。
--他虽有元婴修为,自己也要勤于修炼才是。
城中处处剑气,诸多剑修周身气息凝聚成一股洪流,在城池上形成一条剑道长龙,包含无数意境。
此非刻意为之,却对城中论剑者极有好处,反之,对并非剑修的修士,就有一定的克制作用。
以徐子青如今境界,这克制本无太大影响,可若是在更清静之地潜修,自然更好。
略想了想,徐子青直接走到城外。
那里有群山掩映,木气旺盛,而城中剑道意境不会影响到城外来,对他而言正是再恰当不过。
而且……昨夜双修过后,他与师兄之间牵系更多,百里之内,倒是很容易寻到对方踪迹。
就不必太过担忧了。
很快寻了一处树林极繁茂的山峰,徐子青就来到其中山腰几株大树之下,盘膝而坐。
周遭布下几个禁制后,他就闭上眼,专心打磨修为起来。
昨夜他所得不少,也要好生消化一番。
这一入定,许多木气自山中、半空里席卷而来,化作倒锥漩涡,直直灌入徐子青头顶,在他丹田里,绕元婴不断旋转。
他两手各握一枚上品灵石,将内中灵气不断汲取、压缩,化作真元,在经脉里如大河涌动,流淌不休。
现下他每次修行,传奇功法运转更快,早已是从前数十、数百倍不止,灵气流转间,更因体内脉络宽阔,呼啸如穿堂之风,跃动如奔雷之声。
之后,他就如同化作一尊枯木,静寂无声。
不知不觉间,便有三四个时辰之久。
·
丛林里,窸窣之声细细碎碎,一双姐妹自草藤里钻出来,又急急往林子深处奔去。
她两个生得花容月貌,步子却有些踉跄,竟像是受了伤的,慌不择路。
正这时,空中一声霹雳般的厉喝响起:“两个小贱|人,还想往哪里跑!”
两姐妹越发慌乱,素手轻扬,连连打出数道符箓,在身后形成重重阵法,隐藏自己踪迹。
然而一道剑影袭来,只见一口飞剑焕发出耀目光芒,几次斩击后,所有阵法尽皆破除,而原地也现出一位中年带须的男子身影,气势凌人,眼里有邪恶之意。
他看一眼阵法破碎境况,稍一嗅闻,就往林子一处追去。
前方气息明晰,丝毫不能将他瞒过。
两姐妹跑得极快,亦用出遁术,在林中穿梭。
但她们所用遁法非是木遁之术,这林木对她们并无多少帮助,尤其又身受重伤,很快就面色苍白,越发难熬。
而在两人身后,那凌厉身影越逼越近,叫她们几乎就要绝望起来。
终于,在又逃了数里后,身后人追了上来!
那中年男子一抬手,就有五六支如同灵蛇一般的宝锥破空飞出,在两姐妹前方形成一种阵势,如若她们想要逃走,就必须从其中通过。
可追兵已然来到,又怎么让她们有时候破除那阵势?
正是将人堵住了。
两姐妹惨笑一声:“上天不肯护佑我等,今日怕是要死在此处了。”
中年男子见她两个停下,露出一丝狞笑:“两个小贱|人倒是逃得快,如今照旧被爷爷抓住不是?还不快将东西交出来,否则……”
两姐妹里,年长的那个捏紧手指,怒骂道:“你这贼子,休想!”
年幼的那个也道:“纵然是死!也决不让你得逞!”
刚一说完,做姐姐的已经吞下一粒丹药,骤然修为尽复,还暴涨数倍,直接扑向那宝锥阵势,大声呼道:“妹妹快逃!将东西护好,来日为我报仇!”
做妹妹的眼中含泪,却是一咬牙,就立刻飞奔出去!
中年男子大怒,手指一点,飞剑立刻扑向年幼女子:“哪里逃!”
年长女子见状,却立刻回转过来,将那飞剑堵住。
与此同时,年幼女子却越发横心,跑得更快了。
她绝不会辜负姐姐为她留下的逃生机会!
中年男子被年长女子缠住,怒火更炽,出手更为狠辣,短短几个呼吸间,就让年长女子伤上加伤。
他到底耐性不佳,很快连连打出重手,终于一掌将年长女子击飞出去,重重落在地上,再也动弹不得。也不去多看,他就循着另一女子去路,急速追赶。
年幼女子拼命逃走,然而她姐姐为她争取的时间也是不多,才不足半刻,后方又被追了上来。
她心头恨极,却无可奈何,眼看就要被追上——
突然间,就见到前方有一个人影,当时也不及看清,就已然开口呼道:“前辈救命!前辈救命!小女子必有厚报!”
竟再也顾不得其他了。
410<晋江文学城独家发布>
再说徐子青,他入定数个时辰,体内循环本还未到极数,忽然间,却是心中一动。
有人闯进来了?
既然如此,自不能继续打坐下去,他便睁开眼,站起身来。
此时细细一听,果然就有声响自远处传来,徐子青方待要以神识观之,那声响愈近,就不再刻意而为。
三五呼吸后,就见一女子踉跄而行,后方更有人急追而来,像是被追杀的。
那女子满面恨色,忽而抬眼过来,神情凄惶,就在求救。
而后方那中年修士却是厉声喝道:“莫管爷爷的闲事,不然连你一起杀了!”说罢劈手打出一件锥形法宝,杀气腾腾,正是往这边而来,十分狠辣。
徐子青一听,眉头微微皱起。
原本修士之间互相争夺残杀不少,他二者都不识得,不知来龙去脉,也不好胡乱插手、管这闲事。
但此时那中年修士未照面间先下重手,可见并非心怀仁善之辈,而观其面目颇有狰狞之感,就对他先没了好感,再看前方女子修为远逊那中年修士,便知他乃是恃强凌弱……当下,就决意要与他一个教训。
徐子青神情平淡,手指一点,就有一道青藤倏然冒出,直接将那女子腰肢缠住,直把她拉到后方,避开中年修士的攻势,却也不曾让她逃走,只绑缚在一旁罢了。随后他再点出一指,就有一缕青光迸发而出,直接追向那修士,就要将他打中。
那中年修士不过金丹期的修为,哪里能够抵挡?当下被青光击在身上,立时就有一股颓败之意自那处往四周扩散,一个呼吸之内,他遍身都被禁锢,皮肤化作枯干老树的模样,唯独眼能看、嘴能说、耳能听。
转眼间情势急变,不论是得了性命的还是口出不逊的,全都被束缚了住。
中年修士很是惊怕,不由自主地再看一眼那青衣修士。
只见此人面相年轻,但双目里神光温润,周身气息看似平缓,实则又显得很是飘渺玄奥,让他才稍想要看得仔细些,已然是头晕目眩,竟无论如何也不能继续下去了。
到此时,他方知自己是惹错了人,这青衣修士境界莫测,分明远在他之上,就算是金丹后期修士,也不能叫他这般狼狈……莫非,莫非是一位元婴?
刹那间,这中年修士满心骇然,再想起先前言行,当即后怕不已,连声求饶:“前辈饶命!前辈饶命!晚辈不过是追寻偷宝贼而来,绝非故意冒犯前辈,还望前辈原谅!”他一边恳求,一边又道,“晚辈情愿将宝物献给前辈,只要除去此女,晚辈定然能将宝物献上!”
他话语说得极快,生恐自己被人打杀。
那女子听得此言,不由破口大骂:“无耻恶徒!哪里是你的宝物,你欺骗大姐、害她性命,还想贪图大姐之物,亏了大姐机敏,强撑一口气把宝物送到我姐妹手里,才没让你得逞!可惜我与姐姐躲藏多日,到底被你寻到,你却敢如此大放厥词欺瞒前辈,诬陷我等!”
中年修士也连忙说道:“前辈,此女颠倒黑白,满口谎言!那宝物为晚辈爱妻所有,她逝世过后,自然归晚辈所有,此女却与其胞姐将宝物偷走,晚辈不愿将爱妻遗物遗落女贼之手,方才苦苦追寻至此……”
女子听得,越发愤怒:“你才是颠倒黑白的恶人,你、你还敢说谎!”
两人一番争执,都仿佛各有道理。
徐子青倒不开口,听他两个这般喝骂。
但他心里,却已然有了计较。
若在他看来,那女子所言,恐怕才是真话。
不说旁的,女子出口时声声愤慨,话语里一心一意都是为大姐鸣不平,宝物反而其次。但中年修士口口声声呼唤“爱妻”,却隐了妻子为何逝世的缘故,他说为追寻爱妻遗物而非觊觎宝物,可方才为求保命,又早早要献出宝物,所言前后感情不一,叫人觉得很是矛盾。
再者……女子眼中唯独恨意,神色却正,中年修士不仅有些丑态,眼目深处贪婪不舍却多过珍爱怀念,可见很不真诚。
徐子青只冷静瞧过,就能推断得出。
恐怕,中年修士当真是杀妻夺宝之徒!
心里略定,徐子青就抬手打出一枚叶片,径直贴在中年修士眉心,开口道:“将实言说来。”
此也为一种神通,以万木之敏锐,聆听真言。
只是若用在人身上,就要以万木之物为媒介,更对其人有些损伤。
因而不能胡乱使用。
下一刻,中年修士便觉自己不能自控,竟毫无停顿,说出了许多话语,正是将他如何偶然见到有三个美貌女子御使一件宝物,威力无穷,又如何佯装巧遇与为首女子结识,花言巧语经过多年骗取女子芳心,拜了天地成婚。后来他与女子感情渐浓,女子对他戒心渐无,他又寻个机会,趁女子入定时偷袭成功,将女子几乎打死。
后续所言,就同被追杀的女子所言一般无二,甚至中年修士更说出曾想要强占这一双姐妹为妾的j□j猥琐之心,当真是叫人恶心不已。
徐子青听完,目光微冷。
好一个狡猾龌龊的卑鄙小人,欺骗感情,偷袭妻子,着实叫人不能容忍!
中年修士待说完那些,心头恐惧更胜。
徐子青却不再给他言语机会,只将五指张开。
只见中年修士原本并未禁锢的脸面也立刻木化,整个人化作一座木雕一样,之后随着徐子青五指一个合拢,那木雕就仿佛被什么东西击碎一般,瞬时化作了一蓬粉末!
那中年修士,已然是尸骨无存!
并不多看,徐子青返身回来,走到女子身边。
女子恨恨瞪那木屑一眼,眼圈都有些发红,就对徐子青说道:“多谢前辈,我亲人尽皆死在那恶人手里,幸而前辈出手,不然,我今日也……”
徐子青一挥手将藤蔓收了,把女子放了下来。
女子擦了泪,强自镇定,再向徐子青用心行了一礼,又抬起眼,再度道谢。
徐子青只道:“你自去罢。”
刚说完,他便微微一怔。
先前并未留意,此时看清女子面容……这分明是从未见过的,为何却仿佛有些熟悉?
女子却很急切,听徐子青要将她放了,立刻急急往来处奔跑,似乎极为慌忙。
徐子青忽而想起,此女先前提及有一位胞姐,恐怕是方才做了什么舍弃自身的决意,才叫她如此急切。
若是未有那般熟悉之感,他此时本要离去,但既然察觉,就顺心而为,跟了过去。
……总要知道是什么缘由才好。
很快,那女子来到一处林间,就看到一个女子倒在一株树下,那模样应是被人拍击出去,遍体鳞伤,十分凄惨。
女子扑过去,一把搂住胞姐身躯,痛哭不已。她探过姐姐鼻息,居然已是没了呼吸……原本姐妹三人相依为命,也算过得安稳,孰料引来一个恶人觊觎,就落得这般境地……此后唯余她一人,让她孤苦无依。
随后,一身清风拂过。
女子一惊,抬起头来,就见方才所见的青衫修士竟出现在她的身侧,不禁问道:“前辈……”
徐子青叹了口气:“令姐生机未断,不必如此啼哭。”
女子听得,惊喜不已,她马上明白,立时跪了下去:“求前辈救姐姐一命,晚辈情愿做牛做马,回报前辈大恩!”
徐子青见她这般情状,目光缓和一些:“你且让开。”
难得见这般姐妹情深,姐姐肯为妹妹逃走舍身,妹妹亦肯为姐姐祈求,不过是举手之劳,他也不必吝啬。
于是徐子青就一指点中那姐姐的眉心上方,刹那间,一道青光没入紫府之内。
一指生灭,一指之间,可生可灭。
结婴之后,自然生成如此神通,徐子青方才一指将那中年修士点成枯木而死,如今一指下去,也能将修为不及自己的任一濒死之人生机唤回。
这青光自紫府而起,直接在其体内轮转。
刹那间,此女内世界里所有生机欢呼雀跃,与之呼应不休,再过得片刻,就回转过来。
不过生机虽然已是尽皆恢复,伤势却愈合缓慢。
徐子青略想了想,自怀中取出一个瓶儿,凭空送到那做妹妹的女子手里,又道:“你将内中丹药予你胞姐服下。”
女子见胞姐面色红润不少,感激万分,更无怀疑,急忙就把丹药喂给姐姐。
果然,再过了片刻后,那做姐姐的也醒转过来。
年幼女子大喜,连忙抱住姐姐,将诸事一一道来,都是死里逃生,激动不已。
随后两人互相搀扶,就面向徐子青,一齐拜谢。
两个女子声音哽咽:
“晚辈陈霓……”
“晚辈陈裳……”
“谢过前辈救命大恩!粉身碎骨无以为报!”
两姐妹大礼拜过,方才起身。
而徐子青见到两人正脸,刚才只觉得有一分熟悉,现下却成了三分。
不由得,就在记忆里细细寻找起来。
自打出生时起,再到迈入修仙之道,所遇之事,所遇之人……
一一想过。
终于,徐子青隐约记起一对姐妹来,就有些迟疑:“鬼阴……鬼阳?”
他想了起来,若是这两张娇颜分别在左右面颊划上一刀,另一侧则纹上蜘蛛图案,岂不就是百余年前所见过的鬼阴阳姐妹么!只是因着相貌恢复,才让他只觉熟悉,而不曾一眼认出。
而对面的陈氏姐妹则面色大变:“前辈……前辈是何人?为何……”
411<晋江文学城独家发布>
既是故人,徐子青神色已柔和三分,他微微一笑,就说道:“两位姑娘,可还记得散修盟徐子青?”
当年他对这姐妹俩颇有好感,两人性情刚毅,极有韧性,虽曾遭遇极不堪的磨难,却能浴火重生,反杀仇敌。后来诸多手段虽是激烈些,倒并非阴险奸邪之辈,更是在他被小人偷袭时前来援助,才让他不曾命丧小人之手。
这番盛情,他当日领了也已谢过,到底比之救命恩情差了几分,现下救了她们,也算缘分。
徐子青问出口后,两姐妹面面相觑。
她两个不由得用心打量面前青衫前辈,细想再三,终于忆起。
恐怕有一百多年前,姐妹二人心结未解,在昊天小世界里作乱,折腾了许多贱男人。却是一次任务之中,见到了一位年纪轻轻的少年郎,说出几句话来,让她们心有所感。而后少年郎被人暗算,她们心怀不忍,出手相助。
那位依稀只记得十分温和的少年郎,可不就叫做“徐子青”么?如今仔细看过,形容样貌一般无二,只是气势大有不同,就叫她们迟迟没能认出。
不过而今认出来,不知为何,姐妹俩心里感激仍在,忐忑之心却少了数分。
若是那位少年郎,就算做了前辈,也绝不会让人为难。
两姐妹心里一松,又惊又喜:“徐前辈果真是当年的……”
徐子青笑道:“正是我,那年亏你二人相助于我,恩情不曾忘怀。”
鬼阴阳二人忙道:“前辈说笑了,当不得记挂。那时前辈已然以千年青霜草相赠,足以抵过那些情分。如今前辈救了我姐妹二人性命,是我等欠了前辈恩情才是。”
徐子青笑了笑,不在恩情上与其纠缠。
但既然见到故人,也不妨叙旧,于是干脆一拂袖,就有几株草木自左右移来,速速化作青碧桌椅,再一挥手,一些果品佳肴置于桌上,芳香扑鼻,叫人食指大动。
徐子青先行坐下:“两位也坐罢,先用些食水。”
两姐妹也并非矫情之人,行礼后,就各自安坐了。
随后,三人也叙话起来。
徐子青自是问道:“两位姑娘如今改了名么?”
姐妹俩叹口气:“不错,如今叫做陈霓、陈裳了。”
徐子青点了点头:“说来这许多年不见,两位怎么到了乾元大世界来?”
昊天小世界为倾陨大世界周遭无数小世界之一,本身实力并不如何强大,能进入倾陨大世界已不容易,更何况还要来到这上三千的大世界来,定然有许多波折。
据他观之,鬼阴阳姐妹如今正是化元初期的修为,而她两人的灵根则是一粗二细三灵根,唯独水灵根最好,修炼的法门有水波震荡,应当也是水属功法。
另还有容颜恢复,体内真元纯净……比之当年满心戾气怨愤,着实好上不少。
多半是已然顿悟,正如他当年所想,一旦放下前事,定能有所成就。
陈霓、陈裳神色微动,有些感慨,随即,就将前事一一道来。
自然,还是从与徐子青分别时说起。
当年两姐妹得了千年青霜草,便不在外头苦熬,反而回去自己老巢里,苦心修炼,打磨灵力。
功夫不负有心人,她们本来就有天阴之体,资质也算中等,灵力打磨之下,多年不曾增加的修为也有所长进。不知不觉间,居然借此连连突破,成为了炼器九层的修士。
但之后千年青霜草药力用完,想要再有进展,则是不能。
故而两姐妹就出了关。
因着遇上徐子青,姐妹俩总算对天下男子再未有那般仇恨,游历多年后,心中郁结也放下些许。
再而后,她两个因着渐渐放开胸怀,也识得了几个知交好友,其中有男有女,修为也都相若。
众人相交多年,再逢升龙门开时,就有几个友人筑基,可前往大世界,两姐妹资质到底差些,早年体质也有缺损,故而不过刚刚突破炼气十层,不及那些友人。但友人们并不曾就此丢下两人,反而借由可以带一人通往的规矩,分别将她姐妹也带了去。一行人彼此相助,总算都安全到了倾陨大世界里。
徐子青听到此处,颇为两人欣喜。
果然是因着有好友相伴,又有开阔心境,方能消融胸中戾气,不被心魔所扰。
这也算是极幸运了。
说到这些,两姐妹神色也温柔不少,显然对那些友人都颇为怀念。
之后,她们又说起倾陨大世界中事。
刚到大世界,自然也同早年徐子青等人一般,就见到了许多门派。
不过他们却没得什么去处,只好在那些门派里慢慢看过,要寻一处投奔、拜师。
说来巧合,鬼阴阳姐妹却立时被人瞧中了。
而那瞧中她们的人,唤作陈彩练,是一位金丹真人。
两姐妹受宠若惊,那陈彩练却对她们很是温和,更因此连同两人另几个好友也同样收下。
陈彩练所在门派为四品宗门,本身地位也并不低,一身水属功法出神入化,叫人敬佩非常,本人更是英姿飒爽,使人十分佩服,许多男儿都比她不上。
几个好友因着都已筑基,就被陈彩练引荐数位真人,分别都将他们收作弟子,而鬼阴阳姐妹,则被陈彩练留在身边。
直到这时,两姐妹方才得知为何陈彩练对她们青睐有加,原来是因着她本身也是天阴之体。
只不过,陈彩练本身为双灵根,资质为上,远胜两人。
故而她一眼就看破姐妹俩曾经苦楚,心中怜惜之余,就有心将她们收下。
鬼阴阳姐妹自然大喜,然而尚有更为巧合之事,待陈彩练问及两人身世时,方知她们竟还有些亲缘关系。
陈彩练出自倾陨大世界陈氏家族,为许多年前搬迁而来,祖辈也在昊天小世界,鬼阴阳姐妹曾经所在家族,就是这陈家同族之人,只是极偏远的分家,不曾随宗家一齐搬迁。
细细算来,依照三人辈分,居然会是同代中人。
如此一来,收徒自是不成了,陈彩练疼惜两人,干脆收作义妹,亲自教导,也并不比收其为徒差上几分。
而鬼阴阳姐妹,也恢复本名陈霓、陈裳,中间那一个“彩”字,则因着分支与本家分开太久,而未能使用。
徐子青恍然。
苦尽甘来,莫过于此。
有陈彩练那般豁达女子教导,能让这对姐妹有如今能为,也不算难了。
陈霓裳姐妹继续述说,神色由提及陈彩练时那般敬重爱戴,就逐渐转为愤怒。
过了百年,姐妹俩早已心境平和,更已至筑基后期,只争一线,就能进境化元期了。在三灵根里,这般进境之速不可说慢,足见她二人如何刻苦艰辛。此不仅为自身,更为不丢大姐颜面。
然而许是运气用尽,一次陈彩练带二人前往一处险地寻找化元所用天材地宝,才刚刚寻到、意欲回返,忽然身后空间撕裂,有极强之人自裂缝而出,力量滚滚,生生将她三人卷入裂缝,晕厥过去!而那人即便误伤了人,也不曾对她三人施舍半点眼色,反而再度挥手,就将裂缝弥合。
陈彩练反应极快,晕迷前堪堪放出一件法宝,把三人护在其中,就这般在空间裂缝里随波逐流,不知过了多久,才被重重抛了出来。
待三人醒转,才发现到了陌生之地,再一打探,方知竟是乾元大世界了。
之后艰难自不必说,不过是个金丹真人,毫无根基,又带着两个不足化元的女修,不知吃过多少苦头。
终是有一回,陈彩练自深海之内寻到一处遗迹,得到其中数件宝物,但可惜三女虽借助宝物过得稍微好些,却也因此引来人面兽心的豺狼,让大姐丧了性命。
陈霓裳姐妹说到那中年修士,仍是恨意不止。
那人装作一副君子模样,仿佛偶然与三人相识,又对三人援手,诛灭恶兽,才渐渐叫她们有几分信任。
此后数年间,他都对陈彩练尽心追求,百依百顺,温柔体贴,而陈彩练孤身在大世界里,还要担负两个妹子安全,心里自有一分脆弱,方被此人趁虚而入,与他成婚。
谁能料想,居然有人如此居心叵测,做出那般事来……
说完这些,徐子青有些动容,亦对那女子十分惋惜。
据两姐妹所言,陈彩练被偷袭之后,几乎自爆金丹,反伤那卑鄙小人,叫他不能前来追赶,后才寻到两个妹子,叫她们速速逃走,方才断气。可怜一片慈心,只为给妹子们一线生机。就连将宝物交给妹子,也未尝没有叫她们保命之意。否则以那人恶毒心性,自不肯叫他人得知宝物,定然也要将两姐妹斩草除根。
如此女子,竟死在奸人之手。
而她金丹自爆,又过了这些年月,就连肉白骨,也不能将她救回了……
陈霓裳姐妹说到此,珠泪滚滚落下,又是好一场伤心。
良久,她两个才拭去泪珠,对视一眼后,取出一件物事,放在了桌上来。
陈霓说道:“那修士只见到一套剑阵极为厉害,却不知真正的宝物,乃是此物。”
陈裳也道:“此物名为剑神令,乃遗迹里最珍贵之物,有许多机关守护。只是年代久远,消息不明,我等唯独知道它与剑灵塔有关……”她顿了顿,还是继续说道,“我姐妹二人一路往这芦川城逃来,就有心以此物请一位秉性正直之剑修相助,杀灭那恶人。如今徐前辈出手相助,不如就用此物来做答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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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子青听得,微微一怔,视线也落在了那令牌之上。
此物看来朴实无华,只不过是灰扑扑的颜色,唯独上方“剑神令”三字,笔画凌厉,叫人见之难忘。
他从前不曾听闻这等物事,但单单只说其敢以“剑神”为名,就知它颇有不凡。
略思忖,徐子青将此物一拂,收了起来。
倒不是贪图什么,只是此物显然为剑修之物,师兄说不得能有用处,甚至得到一份机缘,自然不能错过。而两姐妹分明非是剑修,此物于她们无用,也不至于夺了她们的造化。
但既然拿了,也不能真当做了谢礼……
徐子青想着,陈霓裳姐妹如今很是孤苦,并无立身之地。与其拿出什么旁的物事交换答谢,倒不如给她两人寻一处栖身之地。若是此物于师兄有用,自有他两个来作安排,如若以师兄境界用之不上,便可寻另一能用此物的剑修相赠,那剑修得了好处,自然也应当好生安顿姐妹二人。
这般思忖了,他就有心将两人带到城里,寻师兄商讨一番,再做决定。
故而徐子青就问道:“你两人可有去处?”
陈霓裳姐妹一听,心里已然有些明白,旋即颇为喜悦。
原本献出此物确为报恩之意,但未尝没有恳求之心,如今听这话,似乎……
于是两人说道:“并无去处了。”
徐子青见状,心领神会,就笑了笑道:“城中剑修颇多,若有幸能得此物之人,自也会尔等有所安排。不知你二人可愿随我同去?”
陈霓裳姐妹闻言,哪有不肯的,自然说道:“晚辈愿意,多谢徐前辈!”
徐子青就引两人一起进入芦川城,直到求剑会馆中。
因天色未晚,内里论剑之人尚且不曾散去,因此云冽并一众剑修等人,也俱在道场处。
徐子青走近时,众人本不应在意,却因忽然察觉陌生气息,便有人抬起头来。
也见到了这一双姐妹。
姬文靖颇觉奇异。
若是他未看错,这两个女子均为炉鼎之体,且早已受过采补,应属姬妾之流,如今却与徐子青同来……莫非她二人本是徐子青的妾室么?
不过仔细一想也并不奇怪。
双修道侣虽行过盟誓大典,但誓约如何却是自行商议,只不背弃彼此,便也足够。尤其男子之间结为道侣,或为后嗣,或为j□j,或为采补,各有姬妾也不算什么。
早先他并不确信两人是何种双修道侣,如今看来也是寻常,但不论这两女究竟是他两个之中何人姬妾,自家妹子确是不能嫁与云兄了,而若是旁支的同族女子,倒可以送一人与云兄为妾。也是他们这一场相交的缘分。
不仅姬文靖这般猜测、打算,其余那些剑修见到这双美貌佳人,也都有同样念头,只不过未必想要送妾罢了。
徐子青与云冽并不知众人心中所想,倒是云冽见徐子青带了两个陌生女子归来,心知师弟必然有事相商,就与众多剑修告辞,早了一个时辰将结束此回论剑之事。
而陈霓裳姐妹自打得知徐子青元婴境界后,原本就很恭敬,再看到这许多大能修士,心里更为忐忑,正是丝毫不敢多言。
云冽和徐子青回去暂居的房舍里,做下一个禁制后,才叫姐妹二人上前而来。
徐子青就笑道:“师兄可记得她们?”
云冽略作打量:“似有眼熟。”
陈霓、陈裳更是不解。
若说徐子青,的确是她们曾经见过,多少算有几分交情,可这位看来极冷酷的剑修,那般凌厉气势,若是见过,理应印象深刻才是。然而于她们眼里,却是半点记忆也无。
这、这却是怎么一回事?
徐子青笑意加深,就说道:“这两位姑娘面上伤痕早已借丹药之力调养,豢养的妖虫亦不在了。”
阴阳蛛至多只能伤到筑基修士,到了化元期,便无用处,那两姐妹言及当年就解除血契,将其放生。
如此提点了,云冽就想起来:“鬼阴阳。”
徐子青笑道:“不错,但如今她们已恢复旧名,为陈霓、陈裳姑娘。”
云冽略点头,候师弟下文。
徐子青将手掌摊开,把一枚朴素令牌交予师兄来看。随后他再将先前所遇之事、鬼阴阳姐妹经历也尽皆说与师兄,就耗费有一炷香工夫。最后才道:“这剑神令我也不知是什么用处,师兄瞧一瞧罢。”
云冽听得,自然就将那剑神令接过,仔细察看。
再说那陈霓裳姐妹,见那冷酷剑修这般轻易就将她们认出,正是一头雾水。
徐子青趁师兄探查时,就不再玩笑,对两人说道:“师兄为我道侣,自我入仙途来一直伴随在侧。早年虽你二人不曾见他,但师兄却知晓尔等。”
陈霓裳一听,哪里还不明白?
当年她们俩也算对这位徐前辈有所援助,但这人有道侣师兄沿途守护,便是她们并不出手,想必也能无碍。
可尽管如此,这徐前辈却仍将她二人记下,而今更如此相帮……叫她两人心里越发感激不已。
那边云冽将剑神令放在手中之后,便油然生出一种奇异之感。
仿佛冥冥中有什么召唤,自那剑神令中而来。
而那种感觉,正是无比庄重、肃穆,直叫人意识都被吸入一般,难以割舍。
他同时也明白,原先师弟接到此令时并无这等感觉,反倒是他刚刚触碰,就如此强烈。
就如同有什么预兆一般,又仿若是因特定之人,方会如此。
心念一动,云冽已将神识放出,试图送入这剑神令中。
然而神识刚刚碰上,就立时被反弹回来,不轻不重,拒绝之意却已极为明显。
……不对么?
他并不气馁,只因他神识被弹回后,不仅不曾受伤,反而觉得剑神令里吸引之力更强,似乎觊觎渴求什么物事一般。
略思忖后,云冽忽有所悟。
随即,他以指点住眉心,就手一引,就牵出一条极细的丝线来。
其色黑金,乃是云冽一缕剑魂。
恰落在了剑神令上。
下一刻,那黑金细丝就被吸引而入,不断牵扯,连带着那剑魂也为之越引越多,让云冽都能觉出一种流泻之感。
徐子青本在与陈霓裳姐妹说话,突然发现师兄处有那意外,不禁一惊,立时看了过去。
他自然知道那是师兄引出了剑魂,却未料到剑神令如此可怕,竟如同饕餮一般,吸起来源源不断!
刹那间,他就很是担忧起来。
陈霓裳姐妹见到,也觉不妙。
此物乃是她们奉上,自是当成一件至宝,如今若是此物之故要恩人道侣受了什么损伤,岂非是她们的过错?
也随之有了十分忧心。
而那方,虽已是过了有半刻时候,云冽剑魂也损失过半,他却神色不动,镇定非常。
如此情形,让徐子青心里略定,只越发留心罢了。
再过了片刻,剑魂被引得越来越慢,终于停止。
徐子青就开口问道:“师兄,你如何了?”
云冽看他一眼,目光略有安抚:“尚余一成,无妨。”
徐子青稍稍放心,再看那剑神令,便发觉它果真变化极大。
原本灰扑扑的表面,如今却如同纯金打造一般,极为灿烂。那“剑神令”三字更是仿若活物,乍眼看去,就像是一笔一划都要喷薄而出,化作利剑,将人斩成无数碎片!
那般的气势,甚至内中仿若蕴含着极恐怖的能量,真叫人战栗不已。
徐子青有些惊异,陈霓裳姐妹更是极为震动。
云冽见到剑神令如此,并不多言,又将一指抵在其上。
转瞬间,黑金剑魂倒射而回,席卷来无数信息,化作一股洪流,直没入云冽眉心之内。
很快,就在他识海里卷起一阵风暴。
徐子青不由惊呼:“师兄!”
才刚脱口而出,他便又见云冽并无大碍,而是双目微阖,仿佛在领悟什么。
他立时知晓是自己忧虑过多,才有些失态了。
师兄他分明无事的。
于是徐子青就定了定神,安心等待。
倒是陈霓裳姐妹见到徐子青方才那般模样,对视一眼。
她两个都是暗道:这位徐前辈对道侣好深的情意!
一时之间,姐妹俩忽而想起多年前与其初遇时的情景来。
那时她二人满怀憎恨,以为天下男子皆是薄情,从无例外,更是对那青衣少年出言威胁,要以阴蛛咬他一口、看他露出丑态来。不料少年非但不惧,反而说出“天下间既然有那许多花心滥情之人,自然也有痴心钟情之人,我若喜爱一个人,心心念念就只有他,咬是不咬,都只有他”这样的话来。
两姐妹尚记得,她们当时并不十分相信,却不曾当真放出蛛儿,想来未必不是内心深处尚有一丝幻想。
如今看徐前辈如此情态,果然是一心一意,对道侣极为爱重……就如同他那年所言一般。
只可惜她们姐妹没这运道,遇不上如徐前辈这般好男儿,就连彩练大姐,也命运凄惶。
不过到底,这世上也总算还有真情。
这般想着,云冽已是睁开眼来,他却并未看剑神令,而看向他那师弟。
徐子青微微一笑:“师兄无事便好。”
云冽略点头,又道:“剑神令为前往剑灵塔之令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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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剑神令传回的那许多信息里,正说明了此物的用处。
这世上于天道之下尚有无数大道,其中剑修极为特殊,但越是往后要求越发苛刻,故而真正有所成就的剑修也是极少。
在无数世界之内,就算领悟剑意者,也不过只堪称步入剑道之门罢了。
前文有言,剑意之上乃是剑魂,剑魂则有九炼,每淬炼一回,威力自然暴涨。
云冽而今为剑魂一炼,以他如今寿数已是十分稀罕,可毕竟阅历仅止于此,若想有二炼之功,就非是轻易可得了。
倘使只在大小世界里与人论剑、自行领悟,不知还要花费多少时日,但若是能前往一些个堪称剑修修行圣地的所在,往往便可有千百倍地提前。
那剑灵塔,正是这样一处所在。
徐子青听得神往,不禁发问:“师兄之意是,这剑神令即为通行来去之物?”
云冽微微颔首:“不错。”
剑灵塔位于九虚之界,据说乃是一处不在任一大小世界之上的虚幻之地,又据说那乃是在空间缝隙之内、时空风暴之间,不知是如何形成,也不知为何出现。
而要进入那处,就有两个条件。
其一为必须有剑意大圆满,其二为有剑神令在手。
二者缺一不可。
换言之,那剑灵塔便是为剑修淬炼剑魂而生,剑意大圆满者或可在其中设法凝炼剑魂,而剑魂一炼者亦可在那处打磨自身,将剑魂淬炼得更为稳固、锋锐无匹。
古往今来,去那里的剑修也不知有多少人了。
听完这些,徐子青就为师兄欢喜。
果然又是一桩奇遇,来得当真极为巧妙。
师兄正当要淬炼剑魂,剑神令便来到手中,岂非也是一种气运?
这奇遇由两姐妹而来,如今师兄得用,这两姐妹的去处,也要好生安顿,方能一表谢意。
想罢,徐子青就转头,看向陈霓、陈裳,温和一笑:“方才师兄所言,你二人也听得了。此物于我与师兄而言,确为一件至宝,也不能白白拿了。因此,我有些话想要询问尔等。”
陈霓裳姐妹对视一眼,就齐声道:“前辈请问。”
徐子青说道:“此时有两条路子,一者是我与师兄寻个妥当之处,将尔等安顿,托友人照管一二;其二则是将你二人带回宗门,但我与师兄所在宗门并非轻易得入,尔等也只能在外门落脚。不论哪条路子,我与师兄都会留下一定资源,足够尔等修行数载,不过更为久长之日,便仍需尔等自行努力了。”
这两条路子为他思忖再三后所得,自觉如此安排,应算妥当。
然而陈霓裳姐妹却是犹豫半刻,方开口道:“不知徐前辈……可否收下我姐妹二人为仆?”
徐子青一怔。
他却不曾想到这姐妹俩会是这般心思。
虽说资质不高、修为不足的低阶修士的确会想要依附更强之人、获得资源,许多时候也确是自愿屈身相随,可做人仆从却很不同。为仆者需得立下血契,才能得到主家信任,但与此同时,为仆者身家性命也尽归主家所有,除非主家自愿解除血契,否则,终身都要受主家所控。
大小世界里那许多世家、家族、门派,真正心腹之人,尽皆立下血契。
若只是寻常伺候侍奉之人,倒不必如此了。
这对姐妹早年坎坷,好容易放下心结,应当自行努力修行才是,怎么却想要做他的仆人了?
像是见到徐子青有所疑惑,陈霓先苦笑一声:“孤身女子,素来容易被人欺凌,与其再遇上什么难堪,倒不如干脆跟随徐前辈……好歹,以徐前辈的秉性,总不会欺凌我等。”
陈裳也道:“天下男儿里,品性正直者甚少,如今除了徐前辈,我等竟不知道还能相信何人了。”
除此之外,她们更是深知自身如今窘迫状况。
若是第一条路子,这徐前辈定是将她们安排在某个家族、小门小派亦或是什么其他安全所在,初时有这元婴老祖的威名,她们所受待遇自然不错,可年月长久后,久久不见元婴老祖再来,就会对她们有所怠慢。而徐前辈安排了她们,那点情分就已然尽了,再没有要时时照顾她们的道理。尽管她们自行努力也是无妨,到底并无靠山,若是再遭遇什么,恐怕也不会再有一个巧合,再遇上一位徐前辈搭救了。
而若是第二条路子,情形也是相仿,比前者好些的乃是与徐前辈在同一宗门,不过外门与内门有天渊之别,她们在那大宗门里,越发需要靠山了。徐前辈已安顿了她们,莫非她们还能打着这招牌护身么?也未免太不知廉耻。
故而很快两人就有决定。
若徐前辈愿意收她们做仆从,哪怕是立下血契,也不必担忧遭遇什么不堪之事,又只消她们为徐前辈做事,打出徐前辈的旗号也是理所当然,就不必忌讳什么了。
这般诸多的考量,皆为不得已,但两人既然修仙之路走了这些时日,自然明白人不能万事遂心的道理。那么能争取更好的路子,好歹也争取一番。
徐子青听完,也是叹了口气。
这姐妹俩到了乾元大世界,几乎与散修无异,而没了陈彩练,即便能回去倾陨大世界,也同样艰难。尤其散修之内,女子往往比男子有更多苦楚,若无依靠,确是身如浮萍。
只是他却也从未想过,要将人收为仆从……
可真是叫他有些为难。
这般想着,徐子青就看向云冽:“师兄以为如何?”
陈霓裳姐妹登时也看过去,心思都很忐忑。
云冽眼一扫,视线落在姐妹两人身上。
那目光十分冰冷,仿佛蕴含着无尽的杀意,陈霓裳姐妹虽是被那目光看着,却不能从中瞧见任何物事,只觉寒意刺骨,后背冷汗涔涔,极为可怕,几乎恐怖。
这般的气势,只看她们一眼,居然就叫她们受不住了!
好生……骇人。
两姐妹微微颤抖,不能成声,待那剑修又将视线收回,才察觉了些微暖意。
如此冷酷,如此可怖……这样的人,居然是徐前辈的双修道侣!
当真是叫人难以置信!
方才那一刻,她们几近窒息。
云冽看过后,才略点头:“无妨。”
徐子青一笑:“既然如此,就依师兄所言。”
他再看着陈霓裳姐妹,眼光就有些复杂起来。
年少相识,这对姐妹与徐子青只是萍水相逢,因着她们一分善念而有了一些情分,也有了多年后徐子青的援手。
本来收下剑神令后再安顿两人,就应当没了交集,没想到她们却出了此言。
只是……
尽管她们并不能算是他的友人,到底也是旧相识,而这旧相识虽让他有些感念,却又不能如对庄惟那般信任。
要收作仆人,就只能是仆人了。
再没有陈霓、陈裳姑娘,而只有仆人陈霓与陈裳。
到时再对待两人时,态度也不能如而今一般……
修行愈久,从前识得之人若不能赶上,身份之变化,也是天差地别。
不知为何,竟让人心里有些唏嘘。
陈霓裳姐妹听说应允,神色都是一喜。
徐子青又是轻叹,仍是再问过一次:“你二人已决心如此了么?”
两姐妹正色道:“请主人应允。”
徐子青点了点头:“那便逼出尔等精血来罢。”
姐妹俩大喜,各自屏息凝神,用手指一引,就将心头血逼出一滴,随即面色发白,神情却轻松不少。
徐子青见状,也就以指点过,将两滴精血吸入两枚玉符,再以自身真元炼过一回,收进储物戒里。
这血契便成了。
如若来日要解除血契,只消解除咒法,将精血奉还,也就行了。而如若仆人意图背叛,只消将玉符捏碎,就能让仆人立时心脏爆碎而亡,甚至有些主人狠心些,更可将仆人神魂捏碎,叫其投胎的机会也无。
但如今有了这血契,陈霓裳姐妹再看向徐子青时,就亲近不少,纷纷大礼而拜:“陈霓/陈裳,见过两位主人。”
徐子青并不习惯如此,挥挥手叫人起来:“尔等自行在院中寻一处住下,待我与师兄回归宗门时,自会叫尔等同去。”
姐妹俩一笑,都是应“是”,很快退了出去。
徐子青神色无奈:“师兄,这可是个难题,莫非还能将她们带回山域么?”
照理说收几个仆人在身侧侍奉,身为内门弟子倒有这权力,但他与师兄二人独居惯了,忽然有两个女子近身侍奉,这算怎么回事?果真难以习惯。
云冽开口:“于第二条路改一改即可。”
徐子青怔了怔,旋即明白:“师兄之意,仍是将她们放在外门?”
云冽便道:“她二人可在外门经营,也算五陵山域外门根基。”
徐子青到这时,方才恍然。
的确,五陵山域根基浅薄,众多师兄单单提升自身已来不及,在外门里却是没什么支援。但若是能有人在外门经营些商铺、甚至逐渐招收人手,弄出个小门派来,常年日久,总是有利的。
安排给这对姐妹来做,果然颇为方便。
解决此事,徐子青安心下来,随后他又问道:“师兄,你要何时前去剑灵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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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前因陈霓裳姐妹在场,剑神令之事只是略提了些,并不曾说得细致。如今两人已是退去,徐子青思及此事,就问了出来。
云冽便答道:“有此物在手,不论何时何地皆可前去。”
徐子青松了口气:“若是如此,师兄倒不必急了。”
想来也是,剑神令不知有多少枚,也不知什么时候被什么人得到,若是当真剑灵塔还得定时开启,恐怕许多剑修就算得了令牌,也不能及时前往。那剑灵塔之存在,就没了什么意义。
如今这般,方是常理。
只是他一转念,又有些叹息。
修仙之路果然漫长,即便他与师兄已是同修的道侣,似乎也是修行愈久,便聚少离多。
他刚刚修行那些年,才与师兄相聚不几日,师兄为能淬炼剑魂,怕是又要同他分别……
这般一想,总是有些难舍。
云冽看他一眼,说道:“剑神令可引五人同往。”
徐子青不由怔住。
可引……五人?
是了是了,这般难得之物,若一人持有只可引得一人,也着实浪费了些。
原来竟也是有名额的。
徐子青略一思忖,就道:“我欲与师兄同往。”
这倒并非单单眷恋师兄之故,也因他闭门苦修已到一个极处,当多多游历、磨合经验,方容易更进一步。现下有机会前往九虚之界一行,也叫他有些好奇。
正不知在那处是否也能遇上什么机缘。
云冽略略颔首:“你为一人,尚余三人。”
徐子青想了想,这却是个问题。
剑神令既然有这用处,他并非剑修仍要同去,已是借了师兄的风光,但剩下三个空子,还是由剑修补上为好。
但这剑修实力却不能太过不济,否则入不得剑灵塔,也是白白进去一场。
有剑神令者,能带四人同去九虚之界,剑意大圆满者,方能入剑灵塔淬炼剑魂。
半点也没有虚假的。
云冽此时说出,也是同徐子青商议这剩下的三个人选罢了。
徐子青思索片刻。
他能想起的剑修,不过就是倾陨大世界里一位叫做奚凛的剑意第三境者,但那人虽对师兄很是推崇,到底与皇子相交甚密,不好深交。更何况,倾陨大世界与乾元大世界相隔甚远,他们轻易不能回去,那里的人物,也只能作罢了。
其他的……他所见过的剑修,就只有求剑会馆中这些人了。
其中剑意第四境的倒是有一二个,离圆满却还差得不少,唯独那姬文靖同师兄境界仿佛,可那姬文靖身为一族嫡系……他并不能信他几分。姬文家为剑道大族,内中牵扯过多,叫人不得不警惕一二。
这般算过,徐子青居然一个人选也不能提出。
他微微苦笑,就看向云冽:“我想不出,师兄可有人选?”
云冽略作沉吟:“回归宗门,先行问过域主。”
徐子青心里一动:“这倒是个法子。”
杭域主总领五陵山域这许多年,尽管众位师兄尽皆不是剑修,但未必不识得几个知交好友。若是他们能提出可信的人选来,也算是沟通了人脉,未尝不是一桩好事。
若是最后仍不可得……再来考虑他人也是无妨。
两人商定了,就不在此事上纠缠。
次日,因陈霓裳姐妹已屈身为仆,在这芦川城里自要跟随他们一同来去,故而云冽与师弟前往求剑会馆时,两姐妹也随着一起进入会馆之中。
这一举,就叫那些剑修讶异起来。
他们只想着:谈论剑道乃如何庄重之事,怎么却将侍妾带到此处?
原本心里玩笑两句归玩笑,但真正遇事,却不能这般轻佻。
当下有性情耿直的剑修皱起眉头:“徐道友、云道友,因何将侍妾带来?”
这一问,就叫徐子青愣住了。
姬文靖也提了一句:“这两位姑娘并非剑道中人,就算留在此处,也不过让尔等徒生杂念罢了。云兄与徐道友若是有意,待论剑大会之后,我姬文家旁支亦有美貌与资质并重的好女子,到时便送一人与两位做个妾室就是……现下还是莫要叫她们留下了罢!”
徐子青哭笑不得,这真是越说越不成话。
他连忙说道:“几位道友莫要误会。昨日我在城外修行,将她二人自恶徒手中救下,因她们无处可去,故而立下血契,收作了仆从,可不是什么侍妾。”他顿了一顿,续道,“姬文道友好意心领,不过我与师兄……”
云冽神色不动,直言道:“早已对天盟誓,仙途共享,永生长伴,绝无二心。”
徐子青闻言看去,目光柔和,情意缱绻。
那耿直剑修见状,当下惭愧道:“原来如此,倒是我多言,反而污了两位姑娘的名节。真是对不住了!”
陈霓裳姐妹也知这些剑修多半都是元婴境界上的高人,忙称“不敢”“无妨”。
她们如今的境况,凡是有些眼力的人一见便知,惹人疑窦实属平常,自然明白对方并没什么侮辱的意思。
姬文靖也是诧异,随即就知自己日前误会了,立时也赔了不是。
想一想也不奇怪,他自己一心追寻剑道,除非族类事务,对其他事情并不挂心,亦不曾亲近女色,如他这般有些道行的修士,大多都是心无旁骛,嗜好美色之人甚少。如今这位新识得的云兄有那般剑道修为,有知心道侣已很奇异,再说侍妾,着实不太可能。而能被这云兄看中的道侣,又怎么会是贪图温香软玉之辈?
早先果真是他急于与云兄结下交情,才想岔了路,如今抛去那些,倒觉得先前的念头有几分可笑起来。
误会解除了,陈霓裳姐妹既然是仆从,跟随主人便也无妨。只消不是在论剑时反而把妾室带来玩乐、玷污剑道,仅仅旁听罢了,却是不算什么。
故而众人不在这话头上耽搁,只各自比划,又论起剑道来。
从此陈霓裳姐妹就随着二人,白日里总是徐子青先行随云冽在会馆里旁听片刻,之后又到城外林中入定修行。两姐妹因与云冽并不十分熟悉,往往陪在徐子青身后,也是苦修不缀。而若是有什么不解之处,她们也能询问,徐子青不吝指点,短短数日间,就叫她们两个解决了许多疑难,一些平日里积攒下来的滞碍处皆是迎刃而解,体内修为也增长许多。
这般的日子过了来,竟要她们有了从前与陈彩练大姐在师门里修行的感觉,正是她们许久不曾体会的轻松愉悦。
盘桓了半月后,云冽又在论剑大会上闯荡一回,因着无人抵挡、许多剑修的剑道剑术亦已见过,所得渐渐不多。而求剑会馆里,众人剑道已说了数回,再讲不出多少新意,云冽与姬文靖彼此切磋也有多次,总是在伯仲之间,同样少有领悟。
到这时,徐子青也已明白,以师兄资质,再在此处停留下去,也不会有所进境了。
会馆中人自也看出,虽是意犹未尽,却不能强留云冽。
姬文靖尤其颇有不舍,到后来干脆取出一块信符,送到云冽手里:“难得于剑道上寻得知己,我知云兄即将离去,就将此物相赠。云兄日后若有论剑之心,只消凭此到姬文家任一产业之内,我便能得云兄消息,再同云兄大战一场。”
云冽看他一眼,也将信符收下:“来日再见。”
姬文靖见他这般坦然,也极欢喜:“来日再见了,云兄!”
徐子青在一旁见到,对这姬文靖的观感就好了三分。
且不论此人心思是否深沉,身后背景又有多少牵扯,但对他师兄确是一片赤诚,于剑道上也是师兄难得的对手。如今他这般示好,师兄若是真与他相交,似乎也无不妥。
这般想了,他却不曾显露出来。
一切只看日后的缘分罢。
告别求剑会馆众人后,云冽与徐子青便带了新收下的两个仆从,一齐往周天仙宗飞回。
一路而行并不急促,过了些日子后,也就顺利回归了。
因着此回有陈霓裳姐妹随同,故而不能直入内门,只能在外门处,就降下了云头来。
但周天仙宗那一品仙宗,本身又在上三千世界里,相比起中下大世界里的大型宗门可要强了太多,就连倾陨大世界里的巨头五陵仙门,也不过是其旗下的一处分支罢了,堪称庞然大物,叫人见之骇然。
陈霓裳姐妹也算见多识广,可如今不过仅仅只在外头隐约见到了这宗门轮廓,就已然震惊不已。
哪怕只是区区外门,占地之光也已是难以想象了。
待落下地后,更是惊异无比——她们在上空见到外门里门派、家族林立,可站在地面,所见每一处势力都十分巨大,其巍峨景象,比之她们原本的师门,都要强上许多。
而这竟然不过只是外门中的某几个不甚出头的门派罢了。
也是直到这时,姐妹俩方知自己能做徐前辈的仆从,都堪称极有造化。
同时,她们也对日后多了几分信心,亦多了几分忐忑。
一行人立在一条街道上,徐子青就回过身,对两姐妹说道:“我与师兄为内门弟子,但更有几位师兄同居一处山域,不好将你二人带入。如今我有心叫尔等在此处经营势力,不知尔等意下如何?”
这两姐妹多年走南闯北,心性坚韧,更善忍耐蛰伏,想必应有几分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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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霓裳姐妹一听,登时心领神会。
这位新主人乃是叫她们在外门寻个营生做了,更要经营起人脉势力来。
她们这些年见识许多,约莫都明白些,只是具体如何行事,却还要多加揣摩……但这毕竟也是表忠心的机会,她们可得小心谨慎,定要做出一番能为来才是。
徐子青见她两人领命,又叮嘱道:“在何处经营、做什么经营,都由你二人做主,我也不要你二人定下时限,只管放手而为。不过外门势力众多,尔等不可胡乱招惹,可若是有人欺上头来,却也不必如何忍让。”
说时就往两人肩头分别打了一掌,种下“五陵”二字,陷于肌肤之中。
两姐妹只觉肩上一热,那字迹已沁入深处,肉眼不能见到,但一旦将真元运转那处,就可显现出来。
徐子青这时又将内门中五陵山域归属也说了一回,势弱之事亦不曾隐瞒,只是五陵山域自有风骨,就算是这两个仆从,也不能任人欺凌--实在不可周旋时,便能捏碎剑符护身,又可捏碎玉符传讯。
而这剑符自是云冽以剑魂注入硬玉里炼制而成,每一枚里俱有一缕剑魂,使用出来,威力无穷。玉符则为徐子青以己身木气炼制,打碎后木气急速溢出,但只要有草木之地,就能迅速传送,一直到内门五陵山域诸多山峰之上。
陈霓裳姐妹分别接过两枚剑符、一枚玉符,十分感念,越发忠诚。
徐子青略想了想,又交予二人一条三阶灵脉,用以经营及两姐妹修炼之用,另有上品灵器各三件,攻防一体,极为厉害。
两姐妹再接过,心里更加踏实,再因她两个见识徐子青出手这般大方,眼界开阔不少,到底明白些大宗门与散修、小宗门中处事之不同之处,办起事来也有了许多底气。
尽数交代过后,徐子青回首看向云冽:“师兄,我可还有遗漏?”
云冽略思忖,就打出数个影像来:“将这些记下。”
陈霓裳姐妹头回听这冷酷剑修出言下令,心里都是一凛,绝不敢怠慢,急忙把那些影像全都记下。
徐子青见状,就笑道:“这些乃是我五陵山域里诸位师兄,并杭域主、刑尊主等人,日后尔等若有危难而我与师兄不在此地,玉符捏碎后,说不得就是这些师兄前来相助,故而你二人需得牢牢记住,多加敬重。”
姐妹二人闻言,自然肃容应声。
云冽也再无补充之事,徐子青就并不多留,略一告别后,就与师兄一齐腾空而起,直往内门而去。
这陈霓裳姐妹目送两位主人身影消失之后,对视一眼,也就往外门坊市里行走。
若要做好主人交代之事,可并非动动手指就能成就,非得要好生努力方可。
再说徐子青与云冽两人,转瞬间就进入内门,又不多时,已回到五陵山域之内。
修炼之事刻不容缓,他们有了机遇,自要早早告知域主与诸位同门,也好尽快寻觅人手,早日进入剑灵塔苦修才是。
仙途虽是悠长,可也不能虚度光阴。
而且……徐子青心里也有思量。
眼看再过不足十年就有百年一度风云榜战,他眼下已然结婴,黑榜上万万人中当有其名,师兄亦是早已上榜。但以他与师兄如今实力却未必能杀入金榜,夺得八百名词,便还要刻苦修炼才是。
如今这剑灵塔为师兄的机会,而他如今则是奔着那九虚之界而去。
若是那九虚之界中只有剑灵塔在,他身怀数条灵脉,去了只管寻一处所在修行就是,并不妨碍什么。可若是九虚之界里,还有其他机缘……未必他不能得上一个。
就算只是九虚之界的名头,也值得他去上一回了!
如此想过,两人已落在了主峰。
杭域主总在屋前垂钓,并与龙鲤戏耍,十分悠闲。
徐子青落地后,已是笑道:“域主,又要劳烦。”
杭域主转过头,含笑开口:“不错,不错,云冽亦有进境,看来此行颇为值得。”这两人果真极是优秀,不过来了二十余年,居然有进境神速,叫人叹为观止,随后他忆及先前徐子青所言,又是笑问,“子青有什么事,但说无妨。”
徐子青微微赧然:“请域主召来诸位师兄,我与云师兄这回得了际遇,还要请教师兄们。”
杭域主有些惊讶:“是什么际遇?”
徐子青也不迟疑,就说道:“是剑神令,不知域主是否知晓。”
而云冽,也在此时将那金灿灿的令牌打出,叫它直落在杭域主的手上。
杭域主接住,口中已有些犹疑:“剑神令……”他阖目思忖片刻,“……闻所未闻。”
这回轮到徐子青有些讶异,竟连大乘期的强者也未听过?可见这剑神令之事确实极为隐秘。又或许此物只在剑修之间流传?又或者就连寻常的剑修,也不能知晓……
不过这些都不必多思,此物已然到手,对他们自然有益。
杭域主也不含糊,先行就将其他门人召来。
过不得多时,众人尽皆到了,才发觉徐子青不仅已然出关,居然还出了趟门,把云冽也带了回来。
这也是因着如今五陵山域颇少受到挑衅之故,否则若是仍然时常就有斗天之战,他们安能不知?
徐子青也在打量这些师兄,就见他们多半灰头土脸,周身都萦绕着一些较为诡秘的气息,便晓得他们恐怕之前还在研究傀儡之道,只是不知进展如何。
柯弘性子急些,就先笑道:“还未恭贺徐师弟顺利结婴。”
说完打了团黄光过来,里面便为贺礼。
其余师兄一听,也都恭贺起来,同样全都打出光芒。
徐子青一一接了,连声道谢。
略一查探,那些光团里除却灵脉之外,还有些罕见的木属天材地宝,看来是早已准备好,的确有心。
他却不知这些师兄们也很是感念他与云冽相赠千傀万儡门传承之情,正心中惭愧,而今好容易有了机会,自然要赶紧回报一二。也尽同门拳拳之情。
互相寒暄过后,徐子青才说出此次召唤诸位师兄的来意:“不瞒各位师兄,此回我与云师兄出行之时,得了一枚剑神令,乃是对习剑之人大为有利之物,可直通剑灵塔,中含五个名额……”
他快言快语,立时就把剑神令的来历以及用处、要求全都说出,所能得到的好处,也都尽数说明。
众多师兄听完,面色不由都有些微妙。
这两位师弟,气运未免也太强盛了罢?一个不足两百岁数,一个堪堪两百余岁,经历那许多险难也就罢了,还得到那般多的奇遇,每每大有收获……这可真是让人羡慕不来。
就连杭域主与刑尊主听了,也觉得十分巧合。
正如此回,徐子青不过是援手救了两位旧相识,居然得到剑修们趋之若鹜的宝物,还能引人前往传闻之中的九虚之界……这样的运道,真是叫人不知如何形容才好。
徐子青话语不停,就提出他同云冽商议的结论来:“依我与云师兄之意,这剑神令还余下的三个名额,就请域主、尊主以及众位师兄做主……”他一顿,又道,“只是人选需得可以信任,否则……”
剑神令这物事,要一旦泄露出去,那后果便极严峻了。
五陵众人听闻,当然也明白这个道理。
杭域主就说道:“老夫久居域内,多年不曾出山,老友们多半都在下界,此界中的友人,也大半都已陨落、升仙,再没有可靠人选。”他目光慈和,往众门人身上看过,“尔等结交的友人,或可提出。”
此言一出,刑尊主并几位师兄,就纷纷沉吟起来。
他们修行已久,有些寿数更有千岁,也曾有许多壮阔经历,自然也有一些生死之交。
那其中,并不乏剑修。
不过,却并非每一位剑修剑意都已有大圆满之能。
而剑意大圆满者,有些背景却有些复杂,即便信了他本身,却信不过他们身后之人。
到底,还是散修……又或是与周天仙宗牵扯不多的更好。
经一番犹豫、商讨后,几位师兄总算拿出了人选来。
先是宓兴说道:“我早年结交一位散修,他本是黄泉剑宗中人,因得剑道传承不肯交予宗门长老而被陷害,驱逐出宗,沦落在外。之后他便心灰意冷,不再进入宗门,只与一些友人尚有联络……三年前我与他有一次传讯,得知他如今剑意大圆满正到极限,其本身修为,也在化神后期,只争一线,就可出窍了。”
徐子青听了,点了点头:“能与宓师兄相交,必然秉性正直。”
云冽亦是颔首,便同意了。
随后吕文歌道:“我有一位友人,身世颇为孤苦。其原本生在剑道家族,学得家族传承剑法,然而家族因势力倾轧一朝覆灭,他勉力逃脱,苦练剑法,终于将仇人杀死,将剑道磨练得极为精深。同样有剑意大圆满之境,为化神中期修士。”
这一个徐子青与云冽也觉无碍。
最后就只有公冶飞柏略有迟疑。
徐子青微微一笑:“公冶师兄只管说来,无妨的。”
公冶飞柏叹口气,就开口道:“我那位友人,却是正魔道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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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位正魔道威势赫赫,早在千年前就有了出窍期的修为,领悟了煞血诛魂剑道,曾数度以万人之精血神魂淬炼剑意,成就剑意大圆满,极为厉害,凶名远播,几乎能止小儿夜啼!
如此人物,照理说应为分属邪魔道,但他用以练功之人,却无一不是作恶多端之辈,所诛灭的门派,也无不是那等穷凶极恶为害一方的邪魔门派。若是说他乃仙道中人,其手段太过狠毒,炼血炼魂,怎能说是仙道?可若说他是邪魔道,他诛恶无数,从不滥杀,无论如何也算不上是极恶的魔头。
故而此人闯得了偌大的名声后,凡有人提起,就将他视为亦正亦邪之正魔道中人了。
公冶飞柏与此人相识,却是多年前一次历练,不慎落入陷阱,在那陷阱之内,就见到此人。原本二者互有忌讳,但若要出去陷阱,非得联手不可。耗费一些时日后,两人通力合作,渐渐惺惺相惜,待破开陷阱之后,就摒弃前嫌,相交做了好友。
如今听得剑神令之事,公冶飞柏便忆起这友人多年不曾再度突破,而他素是独来独往,并无累赘,也算合适。只是他到底身在魔道,身份有些敏感……虽说而今世道仙道只与邪魔道之人对立成仇,可对正魔道中人,态度也颇微妙。
尤其如今这正魔道的好友已有出窍后期修为,在所有人选里堪称最高,也说不得就要让其余仙道中人生出防备来……
不能不让公冶飞柏迟疑。
徐子青听完,就知公冶师兄为何那般犹豫。不过他洒然一笑,便说道:“这倒是个好人选,若是九虚之界里有什么不妥之处,也是对我等大有助益。”
仙道如何,魔道又如何?前者未必个个光明磊落,后者也未必全是无耻恶徒。他信得过师兄们的眼光。
公冶飞柏一听,放下心来,就笑道:“师弟豁达,是我着相了。屠锦脾气是古怪些,为人品性则是不错的。”
徐子青笑意越发深了。
其余几位师兄也都大笑起来。
商量好了,众人就各自散去,宓兴、公冶飞柏及吕文歌三人分别以各自方式给好友传信,约定就在半月之后,于周天仙宗外善涚镇会面。而有关剑神令一事,亦略详细提及。
至于陈霓裳姐妹在外门经营之事,诸位师兄亦是记了下来。
云冽与徐子青,则回去自己山府,闭门整理一应物事,为前往九虚之界做了准备。
·
十余日转瞬而过,约见的时候便已到了。
徐子青与云冽身形一晃,就化作一青一黑两道遁光,直往宗门外遁去。
不多时,已然来到了善涚镇。
说来两人到乾元大世界也有二十多年,然而周天仙宗附近景况却少有了解,今日他们来得早,就干脆在镇中稍作走动,也略略见闻一番。
这镇子不愧是临近一品仙宗,虽以镇为名,但比起倾陨大世界一些城池,都仿佛要大上一些。
镇中更有不少坊市、会场,还有酒楼摊贩,十分繁华。
看过之后,两人眼见时辰将到,便来到约好的酒楼之处。
云冽将弟子牌取出,证明身份。
随后马上有美貌女子前来迎接,直把二人引入楼中雅舍。
因着在镇里走了一遭,此时雅舍里就有人先行到了,正是五陵同门师兄吕文歌,他身侧坐一个青年,眉眼俊秀,只是气质有些阴郁,似乎不愿与人多做交流。唯独在看向吕文歌时,态度要相对明快些。
徐子青暗忖,果然是好友。
吕文歌见到两位师弟过来,就指点了那阴郁青年,笑道:“这位就是我提起的好友,名叫印修,平日里有些腼腆,师弟可不要见怪。”
言语之间,他与这好友像是极亲近的。
那印修也朝两人点了点头,说道:“打扰。”
云冽扫眼过去,便察觉那人身上锋芒,其剑意不但凛冽,更绵密如丝,恐怕若是施展起来,就能有无孔不入之感。
剑道境界着实不错,可惜论剑大会上却没有见到。也不知是自身本在苦修,还是对那大会并无兴趣。
徐子青见到师兄眼中赞赏之意,就知此人非是虚名,笑着也说道:“在下徐子青,这位是我师兄云冽,亦是剑神令持有之人。印道友,有礼了。”
云冽亦略颔首。
印修又点点头:“两位有礼。”
彼此印象都还不错,吕文歌放下心来,将桌上茶水给师弟们斟上,几人坐下闲聊。
既然是要同去九虚之界之人,彼此间也应有一些了解,故而吕文歌打了个头,那印修就说了些剑道上的见解,云冽不善言谈,在此时却也不吝言辞。
互相说了几句后,徐子青也能听出二人造诣都很不凡,印修剑道境界上虽有不如,但经验丰富,也有独到之处。
渐渐地,气氛就不再那般森冷。
正说得颇好,雅舍外,又有人推门进来。
此回来的是宓兴,他身后跟着个极高大的男子,身形健硕,几乎比宓兴大了一圈。
徐子青见到,有些咋舌,这论起个头来,真算得上他所见第一了!
宓兴见到屋中众人,就先笑道:“我将荀梁带来了!”
那高大男子相貌英武,五官若刻,是个极坚毅的男子,此时抱拳,神色严肃:“在下荀梁,见过诸位道友!”
雅舍中,众人也纷纷见礼,自己介绍一番。
很快不消多说,谈论剑道者即多出一人。
这荀梁身上剑意厚重,有重剑无锋之感。
又过了半个时辰,公冶飞柏方才姗姗来迟。
他进门之后,先告了罪,随后将门开得大些,说道:“屠锦,你怎么还不进来?”
话音落了,他就略让开身子,往外头招了招手。
众人见状,都往那处看去。
如今来者俱是仙道中人,唯独这正魔道的屠锦尚未见到真容,就叫他们有些好奇。
毕竟,身份不同。
下一刻,一股风将那门扇打得一响,顿时强烈的血煞之气扑面而来,几乎叫人窒息。
同时晃身而入的则是个红衣如血的青年,双目狭长,唇边虽是带笑,却给人一种邪异之感。
一时之间,就让人晃了眼,不由都暗道一声:好强的气势!
这血衣人修为最高,照理说在场众人都要唤他一声前辈才是。
但一来他与公冶飞柏是好友,二来剑修之间本身境界并非最为重要,反而剑道修为上叫人更加看重。
故而也不以“前辈”称之。
不过……原本融洽的气氛,也在此时有些紧绷起来。
血衣人气场太强,尽管仿佛没有敌意,仍是在刹那间就激起了众人的反应。
这便是受到了威胁后,无意间的警惕了。
血衣人进了门,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难言的意味:“这就是你要让我见的人么,飞柏?”他言语间极有韵律,“倒没让我失望。”
公冶飞柏笑道:“此次我得了好处便想到了你,你可莫要耍性子才好。”
血衣人哼笑一声,眼光在众人身上扫过:“我是屠锦,你们是哪个?”
他这句话说出来,周身的气息似乎收敛了些。
众多仙道中人也不吝回以善意,都将名号报上。
不过各自认识是认识了,也没指望着还与屠锦论一番剑道,就稍稍坐了片刻,更没法同人如何亲近。
公冶飞柏有些无奈,却也没多说什么。
干坐片刻,徐子青见气氛至此,就笑着打了圆场:“既然诸位来齐,不如早些前往九虚之界如何?”
先前屠锦未来之前,他已然把剑神令之事详细说过,印修与荀梁听完,不由都很是欢喜,对徐子青与云冽的态度更温和不少,显然是知道机缘难得,而得了机缘之人愿意分享,就越发难得。
印修与荀梁都是早年遭遇艰难的,对人往往很是疏离,只与极稀少的几个友人相交莫逆,但如今对那师兄弟二人,却是颇有好感了。
至于屠锦,日前五陵众门人亦担忧他一时难以融入,又知他性情怪异,就早已决定由公冶飞柏前去迎接,路上就将事情告知,反而更好。
因此现下其实另三位剑修也已然详细得知九虚之界之事了。
也才有徐子青此时相邀。
众人没什么意见。
他们卡在剑意大圆满上已是颇有年头,如今难得有这机会,都有些急迫之感。
屠锦轻哼,也是默认。
徐子青笑了笑,就先行起身:“开启剑神令需得在人迹罕至之地,以免叫他人知道,生出岔子来。”他说完,就看向云冽,“师兄,不如就在镇外山间?”
云冽略点头:“一同而往。”
一行人就从雅舍走出,来到镇外。
为免被旁人发现端倪,众人分作几路,各自往那处行去,大约半柱香后,就齐聚在善涚镇西面五十里的一条小型山脉,落在几座小峰头环抱之地,为一个山谷谷底。
到了之后,众人很是谨慎,都施展手段,把方圆千里之地都以神识仔细扫过,察觉确是没有异状,也无人暗自跟随,方才有些放心,纷纷设下了禁制,阻碍外人视线。
云冽向来干脆,此时直接取出剑神令,就往空中一抛。
随后他并指点住眉心,引出一缕剑魂,送入剑神令中——
下一瞬,剑神令上金光大放,竟在地面上投下五个环形虚影。
云冽率先一步,走到当中一位。
随后徐子青紧跟右侧,屠锦略挑眉,到了左侧,另外两人亦是举步,也迈入余下两个位子。
待五人都站定了,云冽将剑魂收回。
一道黑金光芒过后,公冶飞柏三人才眨了下眼,那五人竟已不见踪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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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徐子青一行立在那环形虚影之内,霎时间就觉一股强大吸力将人自地上拔起,周遭仿佛穿越无数空间,仿若光阴流转,恍然不知岁月飞逝,江山画卷、长河流淌,都在须臾而过。
几乎一瞬少年到白头、时空尽穿梭,才停了下来。
中间工夫,竟叫人丝毫也不能反应过来。
足跟落地后,徐子青面色发白,站得倒还算稳当。
先前那般情景,竟仿佛他的小乾坤也为之动荡,内中万木略一查探,好像枯荣了数度轮回。
就连此时,内中依旧蕴含着一些时空的气息。
他急忙按捺心神,将那些气息吸纳到太极之内,好生蕴养。如今他已然约莫有些明白,那九虚之界恐怕当真并不处于真实存在的世界之内,而是在无数时空夹缝之间。
如此经历,真叫他忍不住生出几分惊悸来。
并非独他一人有这般反应,其他几人也好不到哪去。
另外四人皆为剑修,可谓都达到了剑心通明的境界,但遇见这种情景,也不由得有些讶异。
而再回味起先前短短时候遭遇,各自也有领悟。
徐子青略调息,就看向左侧:“师兄,你无事么?”
云冽略点头:“无碍。”他自也将师弟看过一遍,方才将目光落在前方。
他在打量如今所在之地。
众人回过神,都往周遭看去。
现下他们立足之处,正是一座高台,不知是用什么物事打造而成,呈现出一种夜空般近乎于黑的墨蓝,更点缀着许多恍若星砂一般的光芒,乍一看不觉得,细看却显得十分神秘。
在更远处,一模一样的高台不知有多少座,一直蔓延到远方而去。
而且,在大约相距数百丈之处,也有一座高台上出现了人影,有男有女。为首的是一个女子,她素手轻扬,将一块令牌按压在高台中央的立柱上,随后明亮光芒将他们罩住,转瞬就叫他们消失无踪。
到这时,众人哪里还不明白?
那块令牌必然就是剑神令,而这些高台则为传送台。
若是有人激活剑神令,则可以此物将外界中人传送到这对应高台上,而若是离去,也需得以剑神令来开启传送阵……可想而知,剑神令果然就是钥匙,恐怕不论何时何地,都可将掌握此物者传送进来。
--这般来看,剑神令当真是极珍贵的物事了。
徐子青往师兄们的友人处看去,就见那三人确有淡淡羡慕之色,却没有贪欲抢夺之心。
他于是放下心来,想来也是,若这三位剑修经不起考验,在他们修为高于自己与师兄时,诸位师兄又怎么能放心叫他们同来?那必然是生死之交,能托付后背的挚友了。
思及此,徐子青对这三个剑修的戒心,也放下些许。
云冽收起剑神令,道一声:“走了。”
经由半日相处,那些人也知云冽性情,闻言也不多说什么,就一齐跳下高台。
他们方才已将神识扫向远处,能知晓就在西北方数千里外,有许多人聚集之地,粗粗一看,似乎与外界无甚差别。
若是要询问什么,不如先去到那处再说。
于是众人运起遁光,前后遁行,不多时,已然赶到。
这看起来,像是个县城。
但出乎意料的是,这里不仅有许多修为高深的剑修,还有不少炼气、筑基这类低阶修士,更甚者,所在最多的,竟然是凡俗之人--观那些人周身气息,的确是从未修行,就连灵根,也是没有的。
可是凡俗人若在外界,不论如何对修士都有敬畏崇慕之心,而这些却很不同,似乎只视若寻常。
徐子青等人遁光落地,现出五个相貌堂堂的俊逸青年来,通身气度非常,各有风姿。
县城口就有一家酒铺,里头的人见到他们,就有个俊俏少年搭着汗巾,快步地走了过来,开口就道:“几位仙长是凭着剑神令过来的罢?若不嫌弃,请到小子酒铺里喝上两杯,听小子解说一二?”
他身上没有灵光,显然也只是一个凡人。
几人听到,都看了过去。
照理说,他们五个至少也有元婴修为,这区区凡人见到了,就算是习以为常,多少也要被那无意间散发出来的气势所摄,要有些影响的。然而这店小二似的少年言语顺畅,就跟招揽普通客人没有两样。
这五人觉出不对,就将俊俏少年打量起来。
很快,就发觉他衣襟上别着个徽印,乃是一只火鸟图案,隐隐焕发出一种奇异之感。
仿佛……有一尊大能庇护,叫人不能妄动。
那俊俏少年见状,不以为意,只再请了一次。
故而徐子青等人略作沉吟,就跟随进去,即便是那位魔修,也是如此。
很快,众人就在一张方桌左近坐了,面前各放了茶水,香气袅袅,嗅一口入腹,虽未有多少灵气,却也觉清爽。
因几位剑修性情各异,或寡言、或古怪、或阴郁、或严谨,都不是能叫人放下心防的,徐子青暗叹口气,还是笑了笑,主动与那俊俏少年交谈:“这位小哥,不知有什么见解,还请指教?”
来到这陌生的所在,这些凡俗人反应奇怪,也莫要小看才好。
俊俏少年见他这般,先笑了笑,脸上两个梨涡,显得很是讨喜:“好懂礼的客人,与从前那些都不同。”这般赞了一句后,他说起来也就详细了,“诸位下界之人凭剑神令来到此处,我等长居九虚之界之人,许多年下来早已知晓这事。小子也有百余岁数,见到不少来客,只见到各位身上气势,便能轻易分辨。”
徐子青神色温和,点了点头,示意倾听。
俊俏少年便继续开口,将几人不解之事,都一一道来。
原来这九虚之界虽处于时空夹缝之内,但毕竟是一方世界,天生就孕育许多生灵,其中种类繁多,并不在其他世界之下。其中凡俗人土生土长,每万人之内有感悟天道者,成就另一套修行体系,是为神道。
这神道,并非是成神之道,而是阳神之道,与天地相合之后,人能长生,成为一种与天地同寿的大能者。
与修士修真是截然不同的。
九虚之界有数个奇特领域,剑灵塔在中央领域,为下界剑修历练之所,其实同本地之人并没有什么关系,修炼阳神之道者,也并不能在内中锻炼。
而除却这些领域之外,其他地域则分为若干城镇、县城等,大小不一,但几乎每一处,都有一位甚至多为志同道合的大能者坐镇,掌管一方安危。
下界来人若要在此逗留,就需得遵循一地之规矩,否则,就要被大能者驱逐,罪行严重者,更要受到惩治。
就譬如说如今五人所在的桓县,距离那剑神令传送之地最近,往往就有许多下界修士要从此地经过。
而桓县有一位大能名叫赤羽,修炼出来的阳神化作一只朱鸟,有耀目火能之力,庇护桓县县民。下界修士彼此之间或厮杀、或争斗,大能并不在意,若是伤及县民,则只要身处此县之内,就要遭受惩罚。
因此最初下界来人后,九虚之界凡人亦是恐惧,不过曾经在桓县里耀武扬威的修士,却在杀伤一位凡人的瞬间,被天降火雷打了个正着,就此化为了灰烬。
那位修士,就有化神期的修为!
从那以后,县民虽仍尊敬修士,却不会骇怕,而修士到了此地,也得按捺下来,不能对凡人出手。
而九虚之界生灵比下界生灵寿数更长,就算是这些凡人,也有五百寿岁,只是繁衍艰难些——大约也是天道所限。而那些修炼阳神之道者不死不灭,除非彼此相斗,否则长生永世,难以陨落。
他们对县民们,更是视若子民,悉心看顾。
几位剑修听了,都是默然。
屠锦虽是魔修,倒也知道厉害,并不会在此处要强。
而徐子青的心里,则有些思忖。
这修炼阳神之道的大能听来……怎么同他前世所闻神话传说有些相似?
一方大能,庇护一方民众,受一方敬仰,保一方水土,阳神不灭,寿元不灭……这可不就同那些个土地神之类的神祗一般么!而且施展惩治之时,也如同传说里神仙术法,是为施行天罚。
不过徐子青也只是想想,随后一笑,就不多思。
说来这九虚之界凡人无忧无虑,颇似一片乐土,并有大能立下规矩,使得秩序不乱,下界之人上来后不胡乱作为、专心修炼,也叫人安心不少。
俊俏少年说了许多,口干舌燥,就饮了水,又说:“在九虚之界里,要以神石做交换之物,诸位来自下界,手中自然没有。但上品灵石与神石价值相仿,可以互为流通,除此以外,皆是不能了。”
“剑灵塔乃修炼圣地,我等并不能去,可若是下界的仙长们要去修炼,每一回也要付出一笔资费,否则不能进入。”他顿了顿,“仙长们也莫要恼怒,那资费非是刻意为难,而是用作剑灵塔运转,叫它能撑得更加久长罢了。”
到这时,总算是将众人想要知晓的消息,都说过一遍了。
几人也不计较,他们这等修为,手里灵脉都有不少,并不惧花费,而后徐子青又问:“还要请问小哥,不知那剑灵塔,我等如何前去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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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句话问出,俊俏少年的笑涡更深:“那便要用渡厄神舟了。”
徐子青一怔:“渡厄……神舟?”
在这少年的殷勤招待下,到底由云冽耗费一千上品灵石,买下了一叶渡厄神舟。
随后俊俏少年十分热络,就把一行人带到了厄海之边。
那厄海远远看去似乎没有尽头,但神识扫过却能发现,在极远之处有一条细线直捅天际,据说那便是中央领域最为有名的剑灵塔,也是修炼剑道的圣地。
但凡是自下界而来的剑修,总是如同朝圣一般,不管用尽多少手段,都要往那处而去。
厄海里,浪涛滚滚,潮水如烟。
俊俏少年一抬手,就甩出个巴掌大的物事,落在了浅水边。
那物事迎风而长,极快地化作了一叶小舟,立足的地方都不很多,约莫至多也只能容七八人坐在内中。
如今这五人刚刚上去,已然觉得有些拥挤了。
俊俏少年就笑道:“此舟可大可小,以剑神令便可操纵,不过它只用得一回,若是上了岸,就要毁损了。”
徐子青听到这叮嘱,回以一笑:“多谢小哥提醒。”
随后云冽将剑神令祭出,并指一点,那小舟就如同离弦之箭,直往中央领域飘然而去。
渡厄神舟行得极快,左右浪花几乎连成一线,可一旦仔细来看,却仿佛能听到缕缕尖啸,似有若无,极为瘆人。
众人心里都有准备,并不惧怕。
此时他们若往舟下瞧瞧,也能见到影影绰绰许多虚影,那尖啸之声,就从中而来。
早先那少年已然讲过,厄海之下,聚集无数阴神,凡寿元终了者,阴神皆在其中。
若是修士自行渡海,轻易就要被阴神迷惑神智,说不得更会堕入厄海之内,被无数阴神撕扯,毁坏肉身,将元神化为阴神,从此再不能出。而若用这渡厄神舟横渡厄海,就自然不必忌讳……只要神舟不曾颠覆,于众人便无损害。
几人修行到如今地步,也是处处谨慎仔细,九虚之界着实太过古怪,他们心中自也是敬畏居多。
故而那少年说了,他们也依言而为。
若不然有个万一,岂非是自己任性之过?
果然这渡厄神舟在厄海之内,行速极快无比,不过几个呼吸间的工夫,就已然飘过极远之地。
诸位剑修都不多言,只往前方看去,神色间看不出所思所想。
徐子青再如何有细致心思,也仅仅知晓他那师兄颇有期待罢了……便叫他不由一笑,心里也期待起来。
总共不过一炷香过去,渡厄神舟竟已横渡厄海,实在很是厉害。
云冽收了剑神令,就发觉舟上龙骨处有些开裂,似乎厄海之水就要灌注进来……他立时沉声开口:“舟已有损,我等速速上岸。”
徐子青反应极快,立刻随他一起,飞身跃上岸去。
其余几人洞察力亦很不凡,屠锦冷哼一声,正如一团血光,就砸在徐子青身侧,与此同时,印修、荀梁二人身如鹏鸟,同样立到了岸上。
几乎就在下一瞬,那渡厄神舟发出“噼啪”声响,随即就立刻四分五裂,没入到厄海之内去了。
真是……险而又险!
徐子青略松口气,转身对众人说道:“我等赶去剑灵塔罢。”
到了岸上往前看去,便当真能见到一座尖塔高耸入云,一直冲霄。
似乎,就在不远方了。
另几个剑修神色一动,就连云冽,也朝那处看去。
而后众人身形微晃,全数化作了异色遁光,一齐就往剑灵塔所在之地行去。
·
剑灵塔正在中央领域这核心之中的核心,占地十分广阔,整个所在地域,被称为中央剑域。
到这里时,凡人仍是往来众多,与修士交流起来,亦同先前所见一般寻常。
几人刚刚落脚,就察觉到一股极强悍的气息自四面八方包围而来,叫他们如同溺水,被裹在一种奇特的意境之内。
似乎是压力,似乎是查探,又似乎是在检验什么……
众人能够感知,先前每行过一个地方,都能觉出类似的气息,只是具体感觉不同,强弱也有不同。
不过此时遇见的这个,比起之前的那些都要强上许多。
想必,这就是中央剑域城所在大能的神道气息罢!
既然如此,他们也还是不动为妙。
这气息在云冽身上逗留一会,又如潮水一般的退去,显然是已确定了这些人的身份。
众人明白,这应是察觉了剑神令的存在。
徐子青心里暗叹,难怪说要来这九虚之界剑神令必不可少,且不说开启传送阵,就算能以其他法子过来,若没有剑神令,在这九虚之界也是寸步难行。
一路往剑灵塔处行去,徐子青也能发觉,凡是往来的修士,多半都不是剑修。
就如同先前在桓县见过的那些炼气、筑基期修士一般,这些修士修为低下,身上不仅有灵气,居然还有一种神光,同灵气混杂在一起,很是奇怪。
徐子青料想,这些应当是本地有灵根的民众,或者得了来到此处的剑修手头一两本功法,自行修炼而成。但一来没有名师指点,二来到底资源不及下界,故而只能到如此地步。而那神光……凡人身上并不显现,可既然有神道大能相护,自然本身也有痕迹,许是因着修行,才会显露出来。
猜测过后,他也不多想。
到这时,几人已然走到了剑灵塔前了。
剑灵塔极高、极大,粗粗看去成宝锥之状,径直往上,耸入云端。
这塔总共有九十九层,由下至上,越来越窄,但棱角分明,却显得颇有一番威势。
而塔外有人把守,站在第一层塔门之前,神色庄严,周身气息也极为凌厉。
看得出,实力很是高强。
在这剑灵塔四周,围绕四面平滑如镜的山壁,光洁明亮,走过去能照见人影,纤毫毕现,十分清晰。
这四面山壁之前则盘膝坐着许多修士,每一个身上都升腾着强烈气势,散发出凛然剑意。
就算相距颇远,也能察觉那隐约的玄奥之感。
徐子青看得出,这些剑修极是专注,似乎全心全意都投注在那山壁之上,恍若神游在外,沉浸在某种意境之中。
而且每过一段时候,总有数人忽然惊醒一般,随即再度定心,又沉醉进去。
悠然神往,如同不知身在何方。
另几个剑修也已然察觉,在山壁前的剑修们,他们乃是在进行一种参悟,竟似全神贯注,刻苦不休。
他们再瞧一眼那剑灵塔,就见那塔上第二十五层棱角处焕发光芒,忽然一个闪动后,就又到了第二十六层,再度停住不动。过得半个多时辰,那光芒再度上移,就到了第二十七层的棱角上。
隐约间就叫他们明白,这应是有人正在闯塔?
略沉吟,云冽走到徐子青身前,而另三人彼此并不熟稔,就各自分开,去找人询问。
徐子青就说道:“师兄且稍待,我去问问就来。”
云冽应一声,仍旧看向那剑灵塔方向。
徐子青很快寻了个正持扫帚打扫的年轻人,他虽是个凡人,见到徐子青来询问,也是笑容满面。
只听年轻人说道:“这位仙长初次来此罢?”
徐子青自是点头:“不错,此处可是有什么规矩么?”
年轻人就笑道:“的确有些规矩,仙长请听我道来。”
他这般说了,就细细详述起来。
剑灵塔九十九层,每十一层对应一炼剑魂,越是往上,剑魂淬炼越佳,若是闯到最顶层去,那么剑魂九炼便已圆满。
那每一层的棱角处焕发光芒,其实正是修士能闯过的塔层,也叫塔外之人得见,心中有数,更加勤奋。
但这剑灵塔每次只能进入一人,闯不过时就会被此塔逐出,每进一次都要缴纳百枚上品灵石。其中又有细则规矩,若是第二回闯过的塔层比头回多个三层以上,则可以不缴纳灵石;若是不多不少,或是只多一两层,则照旧缴纳一百;若是不进反退,则每多退一层,都要多缴纳五十灵石。即便一时不凑手,下回入塔前也要缴清亏欠,不然也不得继续闯塔。
如此规矩之下,就叫诸位剑修每一次闯塔时都更加谨慎,不可轻易入塔,而是沉下心来,多做磨练。
也因为剑灵塔不能叫许多人一起进入,故而不能入者,也不可耗费光阴,才有了那巨大山壁。
这前方坐了许多剑修的山壁叫做“剑影壁”,但凡是有习剑之人与其相对而坐,据说就能从中参悟到许多于己身有益的道理。因此当剑灵塔有人正在闯塔时,其他剑修往往就会在剑影壁前苦心参悟,不至于白白等候。
听完这些,徐子青总算弄得明白。
原来这剑灵塔竟是以闯塔来淬炼剑魂,只是不知到了塔中将要面对什么关卡?他并非剑修,到底不能亲自进去一探了。
不过既然分出九十九层,倒比师兄自行摸索好上许多……每十一层一个对应,也叫人心里有了计较。
徐子青问清楚了,就立刻对自家师兄一一说明。
此时另外三个剑修也走了回来,看来也都打探明白,看向那剑灵塔时,目光亦不由有些灼热。
而徐子青笑了笑,则看向剑影壁。
他曾经也习练过剑法,虽无法进入剑灵塔,倒是可以到此物前观摩一二,看看能瞧出什么来……说不得,也是有所助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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渐渐地,那剑灵塔上光芒冲到三十六层时,终于停了下来。
下一刻,就有一道人影自塔中倒射而出,落到地面上连连后退三步,才稳当下来。
这就是此回闯塔之人了,是个一身肃然的中年剑修,身上衣饰都颇完整,手中持有一柄长剑,剑光凛凛,周身气势逼人。
似乎,还没有从某种意境中解脱出来。
徐子青见剑影壁前众多剑修仍在各自参悟,就说道:“既然来了,不妨先试上一试。”
屠锦虽是魔修,此时却轻哼道:“那就去罢。”
印修与荀梁亦是说道:“云道友请。”
他三个既然是托了这一对道侣的气运才能到达此处,这头一回闯塔的机会,自不会争抢。
徐子青心里稍定。
到了此地,同来几人能和睦相处,就再好不过。
果然诸位师兄的眼光不差,不会要那等狂妄自大、浅薄虚伪之人共享剑神令。
随后,他就看向自家师兄。
云冽并不多言,他身形一晃,就出现在剑灵塔前。
那守塔人见他来了,原本阖上的双目争了争:“闯塔?”
云冽道:“是。”
守塔人又道:“一百神石,抑或一百上品灵石。”
云冽神色不动,袍袖摆动间,许多光芒灿灿的灵石已然浮在身前,灵气沸腾,使得周遭的空间都仿佛活跃起来。
那守塔人见了,也一挥袖,将灵石全都收取,才让开路来:“进去罢。”
随后就再将双眼合上,不再说话。
云冽抬眼看了看剑灵塔,步履沉稳,很快进入那剑灵塔中。
与此同时,不仅是徐子青,余下三人也都看向那第一个塔层棱角上的亮光,目光一瞬不瞬了。
心里,都不由很是在意起来。
·
云冽走进剑灵塔,第一步踏出,整个人就出现在一处密室里。
眼前是一片漆黑,在三个呼吸后,就变得十分明亮。
他心里记下,这三个呼吸,恐怕就是进来剑灵塔之剑修的准备时间了。
下面,方入正题。
果然,密室里明亮之后,云冽就察觉其中空无一人,地面、墙面都很光洁,也与外头那剑影壁般,如同镜面。
而就在相对的镜面里,正极快地出现了一个人影。
那人影毋庸置疑,跟云冽生得一模一样,不仅是气势、样貌,就连剑道气息,也一般无二。
紧接着,人影自镜中骤然脱身而出!
随后疾扑过来!
它手中所持的,正是一柄黑金长剑!
云冽目光微冷,心念一动,刚要祭出剑意来。
然而他识海一涨,仿佛有什么东西破开眉心,迸发出来!
这样的感觉……与从前神魂、元神离体时十分相似。
云冽似乎神智清醒,又似乎身在九霄云外,俯视而下。
他能将密室中一切情形收入识海之内,就如同内视内世界一般。他甚至能够看到,从眉心迸发而出的是一个黑金光团,也在落地的刹那化作了与他完全相同的虚影,手持黑金长剑,正面与那人影对上!
而在密室边缘处,却有实体的白衣人盘膝而坐,双目紧闭,似乎正在入定之中。
这样的情形……好像是他云冽本尊正看着两个“云冽”对战一样。
此时云冽忽而明白,这是剑魂离体。
其本尊的意识,却是能在操纵着剑魂的同时,也寄托在肉身之内观战。
仿佛分化为二者,但实则没有不同。
这般领悟之后,与虚影对战的剑魂动作更加灵活了,并不如先前般凭本能居多,在这映衬之下,就显得那虚影笨拙了些。
云冽自身也有所觉,他就仿若自身也在与虚影对战,一举一动,都以本心而为。
无数的剑道领悟,统统都如流水,倾泻出去。
到这时,云冽长剑一挑,对面虚影已然被劈成了两半。
随后剑魂骤然拉回、没入眉心,他自己身子一轻,就来到了第二个塔层。
同样是刚刚步入剑魂就有脱体之兆,三个呼吸后,镜子般的墙壁里又走出一个人影来,而这个人影,就比先前那个强大许多,气势也更加锋锐。
云冽并不慌忙,剑魂立时离体,直面而上。
刹那间,就与那人影战在一处了!
·
剑灵塔外,徐子青看着塔层棱角上的光芒,心里有些紧张。
——并没有多久,那光芒在第一层只停留了四五个呼吸间,就转而上了第二层,再度不过几个呼吸工夫,又上了第三层。
如此再三,一直到了第十层,最多也不曾超过一炷香时间。
而在第十一层时,则稍微逗留得久了些。
但也仅仅只久了一点点,随后就去了第十二层。
这时候,一直静观的三个剑修开口。
只听印修说道:“已是剑魂一炼了。”
荀梁神色肃穆:“后生可畏。”
而屠锦居然也难得出言:“且往后看罢。”
说话时,那光芒已离开第十二层,进入十三层。
在十二层里,云冽约莫用了一刻。
第十三层里亦不例外,再到十四层、十五层,一直步入二十一层,都只在这些时间左右。
终于第二十二层时,那光芒持续不动,不知不觉间,已然过去了半个时辰。
徐子青心知,早在他结婴以前,师兄就已然是剑魂一炼水准,后来经历了二十余年打磨,正是不断精进。其后有论剑大会与姬文靖互相切磋,又与许多剑修论剑,领悟了不少之前欠缺之处,于是对剑道感悟更深,就连剑域也越发完整。其剑魂,自然也在这些感悟之中不断淬炼,强度不断攀升。
但若是仅凭这些想要突破,恐怕还需要契机,这如今由剑神令来了剑灵塔,可不正是契机来了?
故而前面十一层徐子青毫不担忧,师兄必然能够顺利,自第十二层起,他就看得越发专注……这般直到突破的关卡,也就是第二十二层了。
难怪他师兄停留许久,想必便是在尽力而为了。
也不知……到底经历了什么。
·
云冽剑魂掌中黑金光芒暴射,化作了无数细丝,在整间密室里穿梭。
这些细丝缠绕在他的身侧,正是剑意所化。
照理说他的剑意已然与元神炼在一处,细分出来也不应再是剑意才是,但因着剑魂离体成形,反而可以用这般手段。
——事实上,他本身剑魂尚不能做到此。
但如此情状,未尝不是为他指出一条道路,待来日,他之剑魂纵在肉身之内,也可有诸多能为。
而站在云冽对面的,则是两个人影。
不错,自打进入第十二层以来,镜中走出的虚影就划分为二,偏生每一个的剑道境界都毫无差别。
对于云冽而言,压力自然陡增一倍。
在这样的压力下,云冽将剑道境界发挥得淋漓尽致,杀意几乎凝聚为实质,黑金长剑在他手里一时聚集、一时划分,将他护得密不透风,却如同水流一般,绵密不绝,也怒涛汹涌。
轻易地,就将来犯者斩成粉碎!
较为出人意料的是,在这密室里,除却剑魂以外,再不能用其他作为对战手段。
那素来用作对轰的剑域小乾坤,也无法祭出。
体内的真元好像无穷无尽,只要有一口气在,就可以应对无数的攻击。
剑魂使出许多剑术,就像是将从前修习过的剑法全都重新淬炼一回,让它们更加通透,理解也更为深刻。还有一些不曾习练过的剑道境界也能使出来,但若稍稍一想就可得知,这实则乃是云冽曾经与人论剑所得,又或是曾经与其他剑修切磋所见,统统都在这时,化为了云冽本身的手段。
越来越熟练,又仿佛越来越模糊……许许多多的剑术熔为一炉,似乎是将无数铁屑捶打,最终要锻炼成一个铁块,再经历千锤百炼,将铁块又化作长剑。
这般反复着,云冽在第二十二层里不断舞动长剑,又不断变换招数……时间似水而过。
但与此同时,他的剑魂却像是清晰了些。
……哪怕只有一丝,也确确实实,是清晰了些。
云冽似乎丝毫也不觉得疲惫,那些剑道上的领悟汇成洪流,成为他本身剑道的基石,更使他剑魂巩固。
越来越多的领悟都进入他的剑魂之中,让他的剑心也更加通透了。
而他对面的两个虚影,却像是黯淡了一些。
就好像是……此消彼长。
云冽在进步,不断地进步。
这样惊人的悟性,随着他对剑道的理解增加,也将他淬炼起来。
终于,那些细丝在空中化作两柄细剑,一左一右,自上而下。
就将那两个虚影自天灵百汇,生生刺穿!
虚影消失,云冽剑魂化作黑光没入肉身,再一瞬,肉身消失,进入第二十三层。
在这时,密室里对战的虚影,也变成了三个。
·
徐子青等得越久,心里就越发有些焦虑。
已是过了一个时辰,那第二十二层的光芒,竟然依旧明亮。
师兄是否能顺利突破?
他虽知云冽天资颖悟,更是积蓄完满,可到底缠斗太久,不能不十分关切。
这一刻,竟是极为难熬。
另三个剑修看向剑灵塔,神色也颇为凝重。
在他们之间,尽管不甘,却也知云冽剑道上境界最高,而云冽在剑灵塔中进境如何,更关乎他们对剑灵塔的认知,以及自身剑道是否能在此当真淬炼突破。
心中期待,心中念头亦是百转。
就在徐子青运转功法镇定心绪时,忽然间,第二十三层亮了!
他心里大喜,这是……
这是师兄顺利突破,已然成就剑魂二炼!
其余几人也像是泄了口气般,就见到那光芒在二十三层停留小半个时辰,终于一颤而熄灭。
与此同时,白衣人影自塔中飞出,落在了徐子青的身前。
是云冽出来了。
徐子青立刻迎了上去,仔细打量。
另三人也是飞身而往。
就见云冽一身清爽,与进入前并无差别,就连神色也无甚变化。
倒是徐子青,能瞧出师兄略有疲惫……这不奇怪,经过这些时候,师兄应是消耗不少。
那三个剑修见到后,略等了等,到底还是问了出来。
就有荀梁开口:“云道友,那剑灵塔中,是什么情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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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及剑道时,云冽并不吝啬。
当下他就将在那剑灵塔中所遇都说了出来,不论是镜中虚影、剑魂离体,还是在其中如何淬炼剑魂、进入顿悟玄妙之内,无一遗漏,虽言语不多,倒也算说得细致。
另三个剑修听得也极仔细,神色亦随云冽话语有些变化,像是在斟酌、思忖。
不多时,云冽说完,他们也越发沉吟起来,不过与此同时,心里却都欢喜。
毕竟云冽此行,到底顺利突破,直达剑魂二炼之境。
云冽又道:“尔等可自行商讨,何人先去。”这话说完,他就不再同三个剑修多言,而看向徐子青,“我欲去剑影壁参悟,你欲如何?”
徐子青微微一笑:“自与师兄同往。”
随即,师兄弟二人告别那三位剑修,就一齐朝剑影壁行去。
屠锦扫了印修、荀梁一眼,道一声:“我去了。”
而后他纵身而起,就如同一团血光,直扑到那剑灵塔前。
反倒是印修与荀梁落后一步,就并不往前,而同样立在当处,朝塔层上光芒瞧去。
·
徐子青与云冽来到剑影壁前,寻了一处相邻的位子。
剑影壁足有四面,既然能将整座剑灵塔都圈围起来,故而虽有许多剑修都在打坐,也还有许多空位。
后来者亦不必争抢了。
两人就寻了离剑灵塔并不甚远的所在,一齐盘膝坐了下来。
云冽看了徐子青一眼。
徐子青目光温柔,微微点头。
这便自有一种默契在其中。
示意后,二人各自面相前方山壁,沉心定神,就要修炼起来。
徐子青只见到自己的身影在剑影壁中慢慢显现,清晰的正是自己的面容。
然而那面容仿佛水中月、镜中花,在刚刚出现后笑了一笑,就化作了道道涟漪,往四面八方,扩散开去。
那些水纹里,也立时出现了极朦胧的意境。
这意境极为熟悉,只一刹那,就摄了徐子青的心神!
他恍惚之间,只觉得一缕元神飘摇,竟就这般进入了剑影壁中!
眼前的山壁上,出现了一道清风。
这清风徐徐而过,消失的刹那,细雨簌簌而下,如丝如帘……
大地之上,万木萌发,破土而出,一时春回大地,处处润泽,生机绵延。细雨过后,草木茁壮,甲木参天,乙木柔韧,牵连而出,覆盖世界。又有一声惊雷劈下,随即电闪阵阵,骤然打中一方林木!顿时万木焦灰,化作烟尘,而生机不断,过不多时,重复繁茂。渐渐冷风袭来,草木衰败,枯叶零落,萧萧瑟瑟。直至寒风愈寒,万木皆枯,白雪如盖,一片皑皑。
再有清风起,万木复苏,再入轮回。
如此循环往复,岁岁枯荣,岁岁重生。
徐子青立时明白,这就是他曾经所学《四季剑法》,又有领悟四字剑诀,都在此时重新昭显而出,变作这栩栩如生的景象,乃意境显化而成。
不过就算他曾应师兄教导日日磨剑,但到底并非剑修,在寻得己身之道后,就不再这般研磨,只将曾经所习这一套剑法、那几个剑诀,化入到青云针锋锐之中,使其寒光凛冽,有宝剑百折不回之利。
而他虽然并非剑修,可这剑法于他而言,也是悟道根基之一。
--若非习练剑法时更深领悟到四季轮回的道理,他恐怕也还需得更多时日,方能自万木生灭间领悟万物生灭,从而推衍出生死轮回之道。
这剑影壁显然是为剑修参悟而成,初时面对,就将所有剑道上的领悟更为直观显露出来,叫观想剑影壁之剑修细细窥得,从中寻出错处,自行弥补。又或是叫人重复体悟,直到更加细致,更加深刻。
于徐子青而言,他看到的却不是剑道。
而是借由这些意境、景象,不断地打磨道心,将领悟融入到自身法道修行之上,汇进生死轮回之道中。
徐子青心中已定,他沉住气息,牢牢盯住那剑影壁,看万木不断轮回衍化。
不知不觉间,就沉迷进去。
正如同周遭那许多剑修一般……都是如痴如醉,丝毫不舍得离开。
这般不知过了多久,徐子青元神一直在剑影壁中飘荡。
每逢万木一个轮回,他总能体悟到一些关于生生死死的道理,将自身的小乾坤完善起来。
因有息壤与须弥芥子本身法则相助,他的紫府小乾坤也在不断地进化、不断地扩大,里面的万木也不知轮回了多少次,生机吞吐,太极轮转,那木之青龙空中呼啸,盘旋不休。
剑影壁中万木轮回之时,小乾坤里万木也仿佛呼应一般,与其相和生灭,隐隐约约,就有一种韵律正在其中。
而每经历一次轮回后,木之青龙竟也要扩大几分,过不多时,更是口吐青光,落入万木之中。
正这时,那吸取青光之木就仿佛真正能呼吸一般,朦胧间有鳞甲生成,到下一刻又立即消失,恍若梦幻……
如此再三,终于鳞甲渐渐清晰,似乎为龙鳞,似乎为鹰爪,吸取青光越多之木,变化也越发明显。就连气势,也越发强盛,甚至像是要有一种风雷之声,自其深处而起。
随后龙须生出、龙尾抽长、龙头成型……终于形成真龙体态!
下一刻,龙目微动,就要张开--
就如同有春雷轰鸣,震天而响,徐子青猛然睁眼,元神归位,居然清醒过来!
刚才那玄而又玄的意境,也随之而脱离了。
徐子青醒转后,再想要投入剑影壁去,已然不能了。
既然不能,他也不再多想,就往左侧看去,就见到师兄仍旧阖目,正在参悟之中。
而在师兄身上,就有一股淡淡的杀意弥漫,将他整个包裹住,如同一层无形罩子,将周遭一切隔绝开来。
……许是他与师兄乃是双修道侣的缘故,他起身立在师兄身后时,却能见到剑影壁上模糊影子,似乎是一团纯粹的杀气,化作了无数利剑,冲天而起。
至于更细致一些的,他也不能看清了。
自知师兄短时候不能醒来,徐子青定下心,转身往剑灵塔处走去。
他这时一看,印修仍站在塔前。
略犹豫,徐子青还是走了过去,开口问道:“印道友,如何了?”
印修气质阴郁,但见到了徐子青,仍算是给了个好脸色:“荀道友正在塔中,屠道友已去观想剑道。”
徐子青顺印修视线看去,果然见到另一方剑影壁前,屠锦笼罩在滚滚血色里,正面对着剑影壁,气息很是冷漠。
随后,徐子青与印修又交谈几句,便知道不少。
原来自打他与师兄去入定以来,已然过了七八个时辰之久,这期间里,屠锦闯过剑灵塔,却是正在第十二层时败下阵来,而印修也是同样。不过尽管如此,他们二人也已是剑魂一炼的水准。
荀梁性情稳重宽厚,早年被师门逐出、受了磋磨,却不曾因噎废食,本性不变。而印修则不同,他因家毁人亡,险些愤世嫉俗,到后来终于复仇,性情也已变得有些孤怪起来。荀梁与他同为仙道修士,对他很是容让,就主动叫印修先入剑灵塔去。
故而荀梁就成了最后一人。
徐子青点了点头,抬眼看向剑灵塔层。
屠锦与印修皆能顺利达至剑魂一炼,在他意料之中。他两个磨练剑道多年,剑意大圆满也不知过了多久,早已是到了极限,只欠一丝机会,就可捅破关卡。如今稍一打磨,自然水到渠成。
如今荀梁正在十一层拼斗,应当也不例外。
果然正如他所想,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十一层光芒一颤,瞬间跳到了第十二层去。
同样也是在十二层坚持了一个多时辰,荀梁身形倒飞而出,被赶出了塔外。
他低喘几声,站稳脚跟,之后见到徐子青,抱拳道:“徐道友领悟得了?”
徐子青一笑:“我本非剑修,虽以往修炼过一些剑术,不过在剑影壁前所得,必然是比不上诸位道友的。”
事实也的确如此,如徐子青这般修炼法道的修士,若全然没学过剑术,压根就无法借助剑影壁来参悟。而习练过剑术的,也往往只能借此弥补剑术缺陷罢了,只有徐子青,他所习剑法与自身所悟剑诀,其根本意境与己身之道互相呼应,而且更是同云冽这剑修双修多次,元神、元婴乃至大道都有数度交融,沾染了不少云冽的气息,再加之徐子青小乾坤里剑形木作为次木而生出数株来,剑形木上借助云冽之剑域催生无数剑形叶,因此才能使用那剑影壁。
其实不过是投机取巧。
也因这般,徐子青参悟出来诸多道理一旦与剑道丝毫扯不上干系,元神就很快弹回,是无法借助剑影壁使得自身神通真正完满的——而云冽,就与他大为不同。
以云冽之悟性、剑道修为,恐怕再入定个几日几夜,也不在话下。
心里暗叹了口气,徐子青也不如何沮丧,先前那一番参悟,他着实得到了不少好处。
譬如……他久久不能练成的《万木化龙诀》。
他绝不会看错,先前在小乾坤里,被木之青龙所吐出青光沾染过的许多草木,正隐隐有龙化之相,甚至已是逐渐形成真龙化形,他现下就该寻一处僻静所在,将那龙目化出,掌握这门法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