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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陈瑞聪     季汉彰武txt下载     季汉彰武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章 关羽南至河内

    新旧之交,传来袁绍起兵讨董的消息。据张杨传说,关东群杰并起,共赴国难,四十万大军包围雒阳,分布在东南北三面,虎卉云集,鹰扬奋勇,九州上下无不欢庆,他已决心加入勤王之师,故向陈冲禀告。在书信末尾,张杨还说道:陈冲作为士族名流,四海仰之,若不与此事,恐失天下之望。

    以刘备的想法,讨董一事势在必得,但他顾及蔡邕、钟繇等人尚在雒阳,知道董卓性情暴躁,恐会伤及他人,故而对陈冲有此一问。陈冲翻动着手上地图,对刘备说:“人各有命,若是顾及这些,当年太上皇失于项籍,若高祖因情息战,如何能有垓下之捷?泰山是通晓情理的人,也懂得如何明哲保身。”

    于是就定下参与讨董的计划,只是分析讨董形势,陈冲以为殊为困难,他说:“如今勤王之师威势虽大,但能战之人寥寥无几,袁绍、袁术、韩馥、刘岱、孔伷几人未经战阵,多是纸上谈兵,唯一算得上有谋略的,只有孟德一人,但他也只剿灭过黄巾,哪里能与在叛军常年征伐的凉人并论呢?稚叔(张杨)的能力我也了解,有勇武,谋略尚不及孟德。如此情形,袁绍兵数越多,不过是败得越快越惨罢了。董卓就算一时想不明白,等他与联军打过一仗,便也明白谁强谁弱了。”

    刘备听得大皱眉头,他饮一口酒水,后仰在案旁梁柱上,随后闭目说道:“我们不与袁绍合进?”

    陈冲将手中书信放下,想起每次太学相见时,袁绍故作大度又阴沉的面容,不由谈笑道:“招呼还是要打的,只是合进就算了。”他转首望门外的白登山,思虑接下来的布置,又对弟兄弹指说:“兵数没必要像袁本初那么多,但也不能太少,但最重要的是,我们要去找些能打的来。”

    初平元年正月十七,士卒们过完年关,与家人们拥抱告别,他们将刀剑甲胄整理入行囊,再踏上往晋阳的征程。州牧与中郎将在年前已下令说过,今年年初便有战事,他们都不敢有所懈怠,回营以后便日夜操练武艺军阵,但此时而言,需要先行的部队只有一支。

    陈冲表举关羽为振军校尉,将六千骑士拨至他麾下,又让高准、徐晃做他前锋,孟建、石韬为他辅佐,令关羽率军先到河内,再行至酸枣,最后到鲁阳,观察袁绍、袁术各地之间的布置,酌情辅助攻势,以显示陈冲刘备讨董的诚意。也可以此掩人耳目,为并州的进军创造奇袭的余地。

    关羽点齐兵马,当日傍晚抵达祁县,十八日再翻越羊头山入涅县,沿路天空湛蓝,春风吹拂,带来西河里黄河解冻的点点水汽,冬寒未尽,山间的狐狼在道间寻觅猎物,见到他们,都纷纷隐入林丛,只留下簇簇梅花如雪,在春花盛开前独自芳香。

    快走出山道时,石韬在尽头看见一方碑石,他好奇地上前观看,回来时颇为高兴地对关羽说:“关君,是纪念咱们的文章呢!”关羽便策马上前去看,见一块白岩上一板一眼地刻着篆体,上书说:“中平五年三月,涿县刘君讳备、关君讳羽、张君讳飞,率万余东平义士自此入并,时年州郡大乱,匪寇丛行,胡夷吮血,三君与西河太守陈君讳冲,战抚诸戎,教民耕战,听断以情,信赏必罚,俄而政通人和,举州大治,譬秋枯之晨风,激雹之不掩耳也。百姓怀德,故刻铭于此处,属后世以记之。”在碑文最末用小字记道:“谷远空空道人记。”

    关羽露出笑意,他才想起这是自己来时的路,但他转念一想,时光何其短暂,自己来到并州,竟也是两年之前了,期间多少生灵涂炭,自己又经历多少锋镝矢石,又不禁叹惋起来。他回到伍中,对麾下说道:“人生在世,如浮云苍狗,英雄枯骨,也只有武名长存,若能令天下都知晓我关羽,便也不枉此生了。”

    于是他们加快速度,从涅县进入上党,再沿着浊水一路南下,过壶关、长子,经过长平古战场,再翻越秦岭到达高都,入并时的天井关就在眼前了。虽说已来过一次,但天井关的险要仍令关羽嗟叹,山峦成锋,松木横悬,近看像是一扇坚实的屏风,刻画着难以描述的花纹,远看仿佛一座座浮空岛屿,在云海中静静漂泊。

    只是他们前年来时,天井关空无一人,如今天井关则有兵卒设卡扼守,这三十来名小卒都是张杨的部下,他们闲来无事,正在卡前讨论局势。守关的曲长见过关羽的行牒与陈冲的手书,面上都露出欣喜的神色,他追问说:“陈刘二位使君何时出发呢?”关羽答说:“刚与鲜卑搏杀数月,连刀剑都砍断了不知几千把,总要休养一段时日。”这曲长又露出失落的神态来,关羽指着部下豪言说:“朋友要看轻我这些同袍,这些都是与鲜卑甲骑厮杀的勇士,人虽六千,可抵得数万步卒呢!”

    而后他们高举骁军大旗,花一日时间下了天井关,于正月二十三踏入河内郡中。下得太行山,脚下骤然为之一平,向南方瞭望,大地广袤无垠,唯有田野与阡陌沟通着城池村落,只是开春时节,关羽看不见多少农人,反而到处是远迁行走的游子,乡亭里连鸡鸣声也寥寥无几了。

    出并后不久,张杨得知消息,便派主簿薛洪前来迎接关羽,将关羽部带至河阳县处,张杨正率部与王匡驻扎在此地。

    河阳县地处大河北岸,关羽来时,大河正处凌汛时节,波涛卷起自上游而来的茫茫泥沙,与浑浊的冰棱不断翻滚。而勤王之师的营地扎在隔岸三里的平地上,营帐连成十余里,关羽打量那些在营中往来的军士,多数都只身披布甲,武艺看是寻常,少数有些能看的兵士,又言行桀骜,飞扬跋扈,好似绿林中人,这让他不禁颇为叹气。

    关羽到张杨帐中时,张杨正招待四名宾客,只见他们身穿戎装,面上却是纵情之色,帐中金樽美酒,炙肉鲜汤,还有美人艳舞,满是勾人魂魄的气息。张杨见他进来,当即在身侧为他加座,对众人介绍说:“这是刘使君的爱将关羽关君,传闻他能手撕老虎呢!”那些宾客都“喔”了一声,脸上颜色都没变半分。

    张杨再为他介绍宾客,这四人分别是王匡手下典军从事韩浩、骑都尉胡母彪、主簿羊冰、温县名士常陟。但显然四人未曾听闻关羽名声,也对此毫不在意,只和张杨谈论最近河内的奇闻异事,如原冀州刺史李邵隐居,温县司马氏长子回乡迁族,野王有人家生出两头婴儿,这都是不详的征兆。

    关羽听他们谈了一个多时辰,全程一句未说,只在一旁不停吃肉喝酒,等到那四人都向张杨告别离去了,他才放下碗筷,对张杨说:“稚叔,你传书催我们出并勤王,便是这般勤王的吗?”

    张杨知道关羽殊为不满,只能自我辩解说:“关兄,如今身在外地,哪里能由得自身呢?他们都是王使君的近臣与本地的望族,不结交好关系,将来作战怕是多为掣肘。”关羽闻言不由嗤笑,他起身拉开帐帘,与张杨同看营阵中甲胄不齐,军纪不整的兵卒,再转身问张杨说:“便是没有掣肘,稚叔欲以此迎战董卓?不亦笑乎?”

    这番话令张杨一时哑然,良久才说:“到底只是偏师,能防董贼渡河即可。况且,若我今有必胜之能,又何必向明府求援呢?”,他与关羽只在平匈奴之乱时见过几面,只道他是百战猛士,此时才领教关羽的刚直傲气。

    关羽听他如此说,便请张杨为自己引荐河内太守王匡,询问河内布置详情,张杨却摇首说:“王使君如今正在怀县,不理前线战事,河内布阵,皆由韩从事主张,方才关兄你已见过,若非如此,我何故宴请呢?”此言一出,关羽便收拾行装,准备出帐离去,张杨挽留不及,只听关羽背身告别:“身为三军之帅,却不明三军之任,不正三军之志,我关云长虽不惧身死,但与此人同战,也怕是嫌自己命长,稚叔好之为之。”

    他来时匆匆,去时也匆匆,话不投机,他很快便率众离开河阳,沿着泛滥的大河向东而行,大河之南北邙山轮廓,满山的乌鸦从枯林中飞起,在并州骑士们头上盘旋一阵,又往南方飞去了。石韬迎着春寒,大声问关羽说:“不再在河内看几日形势吗?”关羽笑回道:“哪有猛鸢整日打量腐鼠的道理。”

    声音抛在穹幕下,又被河水所淹没,河南的百姓茫然地望着对岸飞驰的行伍,但他们不能停下搬家的脚步,凉人们用刀剑驱赶着他们西行,又皱眉打量着对岸快马的旗帜,但他们终究未看清,也分辨不出来,更不知晓对岸将领的名字。

    但他们终会将这个名字铭刻在心。

第十一章 鸱鸦之会盟

    到达汲县时,大河凌汛湍急依旧,关羽只能在河北等待三日,方才在正月二十七日渡河。甫一渡河,便遇见漫野的旗帜,料峭春风中红的黑的白的绿的飘扬在一起,旗下亦是数不尽的兵戈与甲士,关羽率部南下三十里抵达酸枣,仍未看见营寨的尽头。

    一旁的孟建感叹说:“戎马如云,骑甲耀目,军容之盛,世所未见。”石韬也赞成说:“便是匈奴倾国作乱,也远不能及此。”

    关羽心中亦是认同,他一路打量军阵,虽说仍有相当军士身披布甲,但较河内之军而言,却当得起一句众豪军壮。刚开始时,他每过数营,便能见行伍演练军阵,以他看来,也算是熟稔,只是又路过几营时,他见得好些未曾见过的战法,令他颇为技痒:

    如一骑士竟可如山松般斜挂马身,于驾马飞驰时来回翻滚,好似与坐骑浑然一体;又如一武士手持钩剑,他躯干如蛇形般来回扭动,剑势难以琢磨,远望好似残月横照;还有数十武士在拆装弩机,他们操作娴熟,能于十息时间连发三矢,箭矢穿百步之缟而入木。

    只是行到最后,关羽心想,此处军容旺盛,河内却那般不堪,可见诸侯进退不齐,用心非一,虽然不乏豪杰勇士,可若主帅不能协调各方,赏罚信法,虽有四十万大军,又何如于百万黄巾?不过旋起旋灭,复效中平初年故事罢了。

    诸侯联军的主营设立在酸枣城东五里处,关羽令部下停在酸枣城南,自己则与徐庶一同前去求见袁绍。

    在主营前守门的乃是军司马张郃,他远远地看见关羽身躯如峰,行步如虎,睥睨如鹰,不禁起身问属下道:“这是哪部的奇男子?”等到关羽上前与他通报身份,他才恍然笑道:“原是力破万军的关老虎。”黄巾起义时,张郃也参与征讨,因作战机敏,善于巧变而受王芬重用,被提拔为军司马,因此也听说过关羽的名号。

    得闻张郃也曾在河北同袍作战,关羽也稍为亲近,他两人一边回顾中平战事,一边往主帐而去,联军的主帐以绛布搭建,高达两丈,方圆六丈,远较一般行营宽大,帐前竖着数十杆大旗,都写着与会诸侯的官职,而旗林下立有一座祭台,上面立有两行七座牌位,分别是汉太祖高皇帝刘邦、汉世祖光武皇帝刘秀、太宗文皇帝刘恒、汉世宗武皇帝刘彻、汉中宗宣皇帝刘询、汉显宗明皇帝刘庄、汉肃宗章皇帝刘炟。

    牌位一左一右置有黄土与稻谷,牌位下以六牲献祭。关羽对祭坛颇为瞩目,张郃便介绍说:“十日前联军诸侯在此盟誓讨董,共赴国难,当日臧子源言辞壮烈,万人同呼,立言生死,实是千年难得的景象,想必汉室列祖列宗有灵,也会庇佑我等罢!”关羽缄言良久,对其行三拜之礼后,感叹说道:“但愿如此!”

    张郃先进帐通报,等他再出来时,对关羽笑说:“刚好诸位使君都在,刘陈二君若有什么交代,此时都可以跟说,我主君韩冀州一直对两位非常敬仰。”关羽这才随他进入帐内。进帐便是一阵扑鼻的浓暖熏香,让关羽喉头发扬,两眼发热,险些留下眼泪来,他捂了好一会眼鼻,才看清帐中的布置:地上铺有羊毛织就的长毯,帐门两侧与正面都置有高台,高台上再置有炉火熏香,其间站着四十来人,他们大多做文士打扮,一身素色儒袍袭地,头裹缣巾显示风度,脚踏木屐自展潇洒,只有六人身穿甲胄,每人都额缠白巾,以示对弘农王驾崩的哀悼。

    在正中的那人身穿漆金明光铠,腰挂长四尺的单手剑,手持一根竹杖,正坐在马扎上笔直地注视自己,面容虽白,眼神中却有一股高门独有的居高临下,关羽一看便知道,这就是联军盟主袁绍了。

    袁绍看了关羽一阵子,问他说:“关校尉从晋阳远道而来,想必是非常辛苦了,只是我听闻陈庭坚与刘玄德治并,颇受成效,麾下兵众不下十万。陈庭坚海内名士,身负九州之望,而先帝在时,又以刘玄德为倚重,如今国家蒙难,却会盟失期,只有区区六千之众,恐不适合罢?”

    在陈冲还担任博士祭酒时,他与袁绍不睦便是众所周知的事情,陈冲虽说知名,但除去学子与老友外,很少主动与人结交,故而在座诸侯多倾向袁绍,转首看关羽的笑话。关羽对此早有准备,他抱拳说:“九月时,国家任陈使君以州牧之任,又敕令中郎将收复雁门故土,受天子之令,复国家故疆,身为臣子,该以什么理由辞退呢?只能率全并六万志士,与鲜卑苦战三月,年前方得退兵,现下能派六千精骑会盟,已是穷尽民力,再派不出一兵一卒了。”

    冀州牧韩馥听罢,便说:“我率众南下时,是听说过陈并州北上的消息,却不知战事如何?刘陈二君做何安排?”

    关羽便照实说:“平城一战,我军斩首九千余级,俘虏三万余众,尽复雁门,又降服云中、五原两郡约十六部鲜卑。只是此战艰苦,我军也损失惨重,陈使君此时仍在并州善后,而中郎将则在安抚西河匈奴,若要恢复元气,非要四五月不可。”

    说罢,座上诸侯面面相觑,显然都未曾料想,一年之间,并人竟能连战连胜,再复雁门,一时间竟不知如何言语。袁绍知道自己落了下风,便不再纠结这个话题,又就两人未参与会盟一事,对关羽诘难说道:“即便如此,也当知事分缓急,君父遭蒙尘之难,如今身死贼手,身为臣子,便遇万刃加身之难,也当慨然趋之,如何能作壁上观呢?”

    关羽挑眉答说:“袁车骑此言何其谬也?儒曰修身齐家治国而平天下,又曰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袁车骑饱读《诗》《书》,想必当是明白的,赵国廉颇蔺相如的美谈,袁车骑想必也是知晓的。我常听闻说袁车骑是安国的大材,可如今一见,却如此刁难关羽,想必是因与我兄长常有间隙的缘故。

    关某身虽校尉,但侥幸与刘陈二君结为兄弟。我出发前,我兄长陈冲叮嘱我说,他在朝中与袁车骑素来不和,但在此国家危难之际,不能因私废公,故而州郡虽屡有怨言,我仍率六千骑士来此,还望与袁车骑冰释前嫌,奋力杀敌,待休整完毕,他再与中郎将举大军南下。袁车骑如此言语,不知到底是以讨董为大?还是以排异为大?”

    这番话关羽说得不徐不急,但言语姿态都在挑衅袁绍,偏偏袁绍却不能恶言相向,否则便做实了关羽说他携有私愤的言论。诸侯们本都小觑关羽,以为是陈冲派来敷衍袁绍的小卒罢了,此时见他面对高门诸侯,气概恢弘,又自称是陈刘的结拜兄弟,都将他牢牢记住。

    奋武将军曹操与骑都尉臧洪与陈冲素来友好,此时便出来打圆场,对关羽说:“袁车骑不过是心忿君父之难,言辞激烈而已,哪里有这种事呢?”袁绍便也趁机道歉说:“袁某一时不慎,还望关君莫要介怀。”关羽还礼,这事便算是揭过了。

    因为这件事,关羽被诸侯另眼相待,得以参与联军军议,也因此结识联军诸多幕僚。联军谋主为奋武将军曹操,他对关羽非常欣赏,常约他到营中饮酒,又与他讨论天下形势,述说自己对讨董的构想:

    如今董卓兵精而寡,联军杂而众,野战并无十成胜算,因此他准备以联军三面进军,徐徐图之,分三步威吓董卓。

    首先王匡使河内之众南临孟津,令董卓与王匡隔河对峙,牵制其大众;再令酸枣诸将占成皋,据敖仓,塞轘辕、太谷二关,全制其险,使董卓进退两难;到那时,最后使后将军袁术率南阳之军夺下丹、析二县,效高祖入武关故事,威震三辅。如今陈冲又加入联军,只要他从河东出兵,三辅再起兵响应,董卓腹背受敌,便是有项羽之能,也只能复效垓下之败了。

    以纸上谈兵论,曹操的布置不可谓不是大手笔,诸侯因此都深敬曹操谋略,关羽揣摩胜负,总也觉得有七成以上。曹操此时又劝说关羽,南方袁术尚在募兵,短日内不能参战,不如留在酸枣,随大军主力一同东进。

    毕竟联军军士虽多,但缺少骑士,而董卓多有骑士。曹操还记得巨鹿战事,凉人在黄巾中来回纵横的景象,几万人的大军,千骑一荡之下便没了踪影,仿佛割草一般。曹操因此极好骑兵,自己手下不过五千人的军队,他竟耗费重金建了四百人的甲骑部队,取名叫做“虎豹骑”,而关羽这六千骑士,他正打算委以重任。

    关羽听得心动,决定汉室兴废的大战里,他亦想建立不朽的功勋,便对曹操欣然说道:“敢不从命!”

    二月初九,袁绍在酸枣发令,着令奋武将军曹操领兵东进。

第十二章 敖仓之争

    初平元年初春时节,渤海太守袁绍自命为车骑将军,在酸枣会盟山东诸侯,以奋武将军曹操为谋主,矢志东进讨董。相国董卓见联军势大,则鸩杀弘农王,复逼迫公卿迁至西都长安,烧雒阳为白地,欲与联军一分高下。

    到二月初九,诸侯自觉准备周全,优劣悬殊,于是发兵进攻董卓。

    曹操领陈留太守张邈、济北相鲍信率军六万,攻河南原武、阳武;豫州刺史孔伷率军四万,取新郑、苑陵、密县;车骑将军袁绍则领冀州诸军,攻开封、中牟,以三路围剿之势,直取敖仓。

    而在董卓方面,自从听闻袁绍举兵叛乱,董卓深感兵力不足,连月调遣三河军队,但他一来要以重兵监督京师,二来要防备西凉叛军入寇,三来要分兵扼守武关,能调来御敌的仅有四万之数,董卓对守下雒阳已不报期望,唯盼能以雒阳八关拖延时日,等联军粮草耗费殆尽,他再伺机反攻。

    在曹操谋划中,联军不会与董卓决战,但仍有两处要点,是联军不得不直面解决的。董卓再如何兵力窘迫,也不会平白放弃险要,联军若要逼凌雒阳,便必须攻克敖仓与雒阳八关。

    雒阳八关乃是初平黄巾时,先帝令大将军何进拱卫京师所设,函谷关设于秦岭、谷水间,隔绝东西;伊阙关设于龙门、香山间,以防荆襄;广成关设于汝水、河谷,可伏重兵;太谷关设于歪咀、万安,轘辕设于太室、少室,可遮蔽豫州;孟津与小平津两关一东一西,正好扼守黄河;最后旋门关设在成皋,独防兖州。八关皆地处要地,独破一关则仍受他关掣肘,雒阳因其险要,号称天下之中,帝王之宅,真名至实归也。

    而敖仓位于荥阳敖山,地当黄河和济水分流之所,始皇帝统一六合,在此筹集漕粮,以应山东反叛之急,高祖立国之后,仍尊祖龙旧例。此时敖仓已为董卓搬空,但敖仓正可转运山东河北的粮食辎重,山东联军人数众多,每日耗费粮米不可计数,若是占据敖仓,便能大大俭省粮草,这也是联军首次出击,便志在敖仓的道理。

    董卓也深谙其中要害,他在雒阳做如下布防:以董璜为函谷校尉,领三千之众独守归路;李傕为伊阙校尉,郭汜为广成校尉,华雄为太谷校尉,拢共一万五千之众受中郎将胡轸都督;樊稠为轘辕校尉、张济为孟津校尉,贾诩为小平津校尉,辅以吕布并州军共两万人,由董卓在雒阳亲领;以李蒙为旋门校尉,王方为敖仓校尉,万人受中郎将董越都督,而徐荣统率余下一万凉骑,在阳武、原武之间观察敌情。

    联军的先头骑兵约有两千人,由陈留孝廉卫兹带领,他们打着奋武的绛色旗帜出营,向东十里抵达阴沟水,正撞见西岸的凉人骑兵也在水畔,约有两百骑,显然是来打探敌情的斥候,这些日子卫兹已见得多了。

    两军碰面,都不敢擅自交锋,便隔着阴沟水对射几个来回。东岸的骑士不善骑射,西岸的凉人却能马上拉弓,左右齐开,结果西岸的凉人毫发无损,东岸的骑士却被射伤三十来人,他们只好后退十丈,引起凉人肆意嘲笑。

    卫兹见麾下面目发涨,显然是气得急了又不敢再向前比射。他心想,未战先伤军心,后面便不好接战了,还是得鼓舞士气。于是他上前对对岸凉人说道:“我军在酸枣有王师百万,马上就要进围京师,我看你们都算是善战之士,但可能以一敌百吗?不如此时泅水来降,做几年挖矿的铁官徒,说不得还能留下一命呢!”

    这等蔑视之言,是武人最难忍受的,对岸果然有人叫骂起来,又有人朝着卫兹射箭,但他身着两铛铠甲,五六支箭在甲面擦出火花,却未能伤及卫兹。凉人又骂了一阵,但军情紧迫,他们很快转身离去,留给东岸骑士们以背影。东岸骑士们又开始喧笑,互相说:传闻凉人最为善战,世人都以为是索命的鬼物,今日一见,也不过如此。

    西中郎将徐荣不是凉人,更自知凉人也无法以一敌十。他得知联军东进的军情,判断在原武、阳武无法对敌,给雒阳传去消息后,当即收敛部队,放弃原武、阳武,徐徐向西撤退。

    北退途中,东南的斥候们又陆续来报说:开封东面与新郑南面亦出现大军,想必今夜便要被攻占了,只是却不知意在何处?徐荣久经战阵,对他而言,联军的意图过于明显,他写信给董越说:联军三路并进,约有二十万众,显然是志在敖仓,我有上中下三策,不知君欲如何?

    信中徐荣未写明策略,也未即刻前往敖仓,而是率军驻留在汴水东岸,边修建工事,边继续派遣斥候,日夜打听三路大军的进展。

    二月初十,曹操取阳武,袁绍取开封、孔伷取新郑;二月十二,曹操取原武;二月十四,曹操取卷县,袁绍取中牟,孔伷取苑陵;二月十七,袁绍率军跨过鸿沟水,与曹操在卷县之南汇合,孔伷刚占领密县,距离曹操袁绍尚有百里。徐荣得此消息,当即渡河往敖仓求见董越。

    董越自从听闻二十万大军进围敖仓,心中大为恐惧,可谓食不甘味夜不能寐,他向相国董卓求援,相国也不知如何是好,回信说实无援军可派,让他先于敖仓固守,二月之后自有三辅援军。战事千变万化,二月之后的事谁知道呢?董越更是焦虑,唯一的救星便是在信中夸口的徐荣。甫一见面,董越便抓住徐荣袖腕,问他说:“不知徐兄三策为何?”

    此时尚是夜里,徐荣面露自信神色,如胜券在握。他拍开董越手掌,笑说:“天气尚寒,董兄先给我一杯热汤罢!”董越只好给他盛一杯热水,等饮过之后,徐荣才说道:“我闻逆军分三路而击敖仓,实乃谬也。若十余万众直逼而来,我等只能坐视敖仓受困。可如今我斥候来报,叛师南路失期,与我相距百里,而城东五十里约有十万众,临河水而列长阵十五里,侧翼虚薄,这正是我军获胜的大好时机,”

    “如今倾巢而出,绕袭侧翼,乃是上策;诱敌西渡,设伏击之,乃是中策;固守敖仓,深沟高垒,乃是下策。董兄,战机稍纵即逝,还望你勿要疑虑。”

    董越颇为意动,他思虑再三,对徐荣叹说:“徐兄上策虽好,可相国令我坚守敖仓,倾巢而出,若不能全胜,敖仓便有失守之虞。我日夜忧虑,也是自觉下策难成,不如便用中策,只是诱敌前来,确是麻烦徐兄了。”徐荣明白董越忧虑,早就猜到他会选择中策,胸中早做准备,两人得以敲定迎战计划。

    二月十八一早,徐荣率麾下骑士尽数拔营向东,南行四十里至扈城亭时,看见联军前行的烟尘。烟尘中一杆大旗格外显眼,旗布有三丈之长,绛帛上用金粉烫有四个楷体大字:“奋武讨逆”,在春晖下金光闪闪,即使周围的旗帜陆续进入视野,也不能夺去它分毫光芒。

    徐荣并不急着撤退,他下令部下转身列阵,却仍在原地等待两刻,直到两军剩下半里之遥,联军先锋的面容他都清晰可见时,他才下令吹响军号,令骑士们向西快速骑行。半个时辰后,他与联军拉开两里距离,便又停在原地,等联军前锋即将接战时,他又故技重施,令骑士们策马西去了。

    如此往来三四个回合,前锋的卫兹忍无可忍,亲自到中军上报袁绍说:“敌军如此施为,如猫戏谷鼠。我军战也不是,停也不是,《左传》有言;‘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我请求车骑遣军作战,否则士气消沉,将士生疑,恐再现长勺之败。”

    袁绍不善战事,此前布置都托付于曹操,而曹操也不负他期望,不过半月便连下八城,袁绍颇为满意。此时卫兹请战,他也不自作主张,自然问计于曹操。

    曹操心中思忖形势:自己本无意与董军野战,之前谋略无非八字而已,‘以众凌寡’‘徐徐图之’,董军如此挑衅,显然是不愿守城,而欲与我军城外决战,敌之所愿,正是己所不为,不如以骑兵驱赶,仍按旧计行事。

    但他转念一想:大功无名,大音希声,我若是如此安排,军中诸侯恐会笑我软弱,日后施令恐怕也多有阻碍,而如今我军有十万之众,且有三万骑士,优势在我,何必如此谨慎?世上本无十成把握,便有九成胜算,就足以开战了。

    于是曹操对袁绍说:“敌骑不过一万,军中骑士足有三万,何不如让骑士为先锋,步卒为后援,追敌索战,驱敌于敖仓之后,若敌逃窜过甚,也就无可忧虑了。”

    袁绍颔首赞成,又补充说道:“何须三万骑士?虽是我军优势,可董卓久经行伍,说不得另有奇谋,不若将关羽部置于后军,以备不测罢!”曹操知他不愿关羽立功,但自觉说服不了,也就不再坚持。

第十三章 汴水之战

    袁绍下令之后,联军变阵作会战姿态。

    马鸣萧萧,中军诸多骑士从阵中策马而出,皆从左翼集合列阵,而步卒重新整队,将阵势摆开,战线从河水可望到济水。大战在即,众人检查自己的行囊与武器,行囊里装着干粮与水袋,将士们边走边吃,希望保持最好的状态迎敌。

    过半个时辰,两万骑士集结完毕,领阵的是济北相鲍信、骑都尉臧洪、飞廉校尉卫兹。而后曹操身率虎豹骑,与曹仁、曹洪、夏侯渊、夏侯惇等亲族策马前来阵中,曹昂在后位高举奋武大旗,曹操对诸将说:“速战速决。”

    于是出发追敌。徐荣见联军变阵,仍停留在原地不动,待到联军即将拉开战线,他回问裨将说:“此处距汴水还有多远?”“三十里。”“足够了。”徐荣传令诸部,待叛师追击,他们便回身敖仓,只是莫要过快,与敌军保持一里距离。

    两军开始在平原上追逐。此时已是晌午,却看不见太阳,天空云层密布,空气阴沉凝重。过得一段大河拐口,雨雾弥漫,从天上飘洒下细细的雨珠,把骑手们戎服的袖子都湿润了。

    大河滔滔的水声令曹操发急,他不断地抹去脸上的水珠,瞪着眼睛望着不远处的董卓骑军。己方已在尽力策马,但凉人依旧维持着距离,好似留有余力。前锋有几百骑好不容易赶上去,凉人回身以轻弓骑射,三发箭雨便轻松打退了。己方追得稍累,令马速稍缓,这些凉人便也放慢马速,饶有兴致地回顾追兵。

    如此过了一个时辰,两军在大河边竟一口气追出二十里,却仍未开始缠斗,凉人饶有兴致地在原野上绕了半圈外弧,反倒是联军骑士颇为疲累。

    军司马夏侯渊环首四顾,见不少骑士都气喘吁吁,面色苍白,而身后的步卒也与骑军渐行渐远,拉出五里的差距,不由颇为担忧,他深吸一口湿气,对曹操建议说:“将军,这般不是办法,不如仍旧缓下,等待后军罢!”

    曹操此时骑虎难下,他拒绝道:“军令已下,却不能临阵反复,后军本就对举战狐疑,若是我也退战,三军士气低沮,又各自为战,凉人只需回首一击,大事便不可作为了!”他说到这里,又不禁啐了一口,低声骂道:“这群狼崽子是把我看做羔羊啊!”

    狼群猎捕猎物时,便是这般窥伺猎物,尾随而不杀,令猎物警觉又难以跑脱,直至猎物精疲力尽,无力抵抗,狼群再露爪奔杀,一击毙命,曹操有此感受,故而以狼类比。

    他思虑一番,又有所得,当即策马到最前,问鲍信说:“鲍兄,可还有气力?”

    鲍信不断用马鞭抽打马臀,眼望前方凉骑,瞳孔几欲喷火,他回答曹操说:“又未曾厮杀,如何没有力气?”“还能跑马几里?”“我坐骑神骏,今日便能跑进东都!”

    曹操知他是心中憋闷,便说出心中谋划:“我军马匹不及凉人,在此纠缠无益,不如直扑敖仓而去,所谓攻敌必救,凉人必然接战,若他等再不接战,我等便能以大军围困敖仓。敖仓一下,这些凉人都是跳梁小丑!”

    鲍信点头称好,两万骑军径直向西而行。而凉骑见状,果然也不再戏弄,快马同往汴水。

    汴水本名丹水,因水中丹鱼有丹红色而闻名,后魏王为漕运沟通,在此处拓宽河面,修筑汴渠,丹水便也更名作汴水。春日的汴水尚未涨潮,只低低地流淌着,但两畔堤岸青葱,荆藤开出金色的花朵,越衬出水流的湛蓝。

    如此良辰美景,但军士们都无心欣赏。凉骑分为三列,不顾身后追兵,率先踏过汴水,联军骑兵随后赶到,他们对渡水稍稍犹豫,汴水虽浅,可渠壁高达三丈,足以使凉人据险杀敌。

    曹操果断下令说:“如今水浅,凉人仓促渡过,我们如何不行?我们也过去!若是他们在河边接战,大不了隔岸对峙,袁君来时,看他们又能逃往何处!”于是也都向前追去。

    骑军靠近汴水的渠坝时,凉骑堪堪渡河,他们果然不守堤岸,继续向西行军而去。联军的先锋骑士踏入汴水,水流堪堪及马腹,以至于顺利踏上西岸时,很多人足底都未曾沾水。

    曹操渡河后,又指着北方的山丘说:“那便是敖山。”众将士精神为之一振,敖山已近在眼前,敖仓自然也就在不远处了。而那些戏弄了他们一路的凉人,如今身在敖山之下,果然也不再后退,而是展开阵型做会战状,敌将显然打算先破曹操、再破袁绍。

    终于到死战之时,曹操亲自拍马到各部激励说:“诸君远道而来,一路追敌三十里,不可谓不疲累了,但是我军跑马三十里,敌军跑马也三十里,他们纵然马术超群,可失了人心,也不过是叛逆,而我勤王之师,以顺讨逆,背后又有援军,坚持一个时辰,便是必胜之势!死战!死战!”

    鲍信的胞弟鲍韬做先锋,他在马上蒙甲,左手握长槊,右手持马缰,响应曹操对手下说:“这里是汉楚争霸的古战场,当年高祖在此与霸王鏖战,诞生了多少名将,我等便是今日死在此处,也是与英雄同墓,了无遗憾!”

    前排的骑士发出震天的吼声,策骑向前从阵中冲出。他们的马蹄踏起翻飞的泥土与尘埃,很快一层黄黑色的尘雾就从地上升起来了,但又因为空气中湿气的作用,他们又渐渐地黯淡下去,这个时候,冲锋的骑兵渐渐地向中间收拢,形成了一个前窄后宽的锥形形状,向前伸展。

    于此同时,凉人的骑士也终于出阵,两军追逐时的蹄声犹如鼓点,但此时东西两边的骑兵都冲在一起,地上的声音就宛如打雷一般轰隆隆作响。唯一的区别是凉人的先锋罩了铁甲,冲锋声更为沉闷有力。

    两军快速接近时间很短,双方将士都没有射箭,而是保持力气,尽量将槊尖向前突刺,想借助战马交错的巨大冲力,将对手置于死地。在这最后的空档里,两军没有人再高呼,在这种时刻,所有人都拥有了一种默契,那就是用最强硬的铁刃才能做出最有力的回答。

    终于,两军先锋分别从东西两个方向撞击在了一起。

    飞驰的战马很敏捷地穿插在地方的空隙中,很多人几乎浩发无损地就从敌人的马阵中冲了出来,但在他们身后,充满了此起彼伏的脆响,那是槊杆碰撞和折断的声音。

    有的人被飞奔而来的长槊刺穿,带着脱手的槊杆从马鞍上向后翻,而他的马由于在瞬间失去了背上的背负,飕的像阵风,从他的胯下钻了过去。但更多有经验的战士,则是俯低身子,抬高槊尖,尽可能躲过敌军的突刺。

    很显然凉骑要有经验得多,第一次接战,四百多人倒下了,凉骑的损伤却几乎是联军的六分之一。可联军没有停下脚步,鲍韬抬首吆喝着身旁的骑士,让他们再度汇拢,向西绕了一个大弧,这才掉过头来与后续的联军骑军汇合,而凉骑们也掉头回归大部,要与他们继续作战。

    双方的距离已经拉在一起,继续对冲已不可能,到这时只能用实打实的肉搏决出高下。只是肉搏之时,联军骑士经验也不如凉人,他们老想着拳怕少撞,以众凌寡,却没想凉人的目标压根不是骑士,而是他们座下的战马,尤其是他们的战马大多还未蒙甲。凉人们手持长槊,用两边开刃的锐利边刃划过马腹,稍一接触便向后撤战,不给敌人反应的时机,战马们吃痛之下,先是发狂,再是瘫倒在地,很多人便摔落在地上了。

    卫兹同一个凉人照面之后,他的马就明显开始慢下脚步。他低头才发现,一条血口从坐骑的左前腹部向后伸长,直到马鞍处才停下来,鲜血汨汨而出,将马腹和马腿都浸透了。他在马倒下之前跳了下来,正要找部下换一匹战马,但他的甲胄艳丽,还贴有显示身份的羽毛,凉骑们见了都聚拢过来,而联军骑士都畏惧地离去,卫兹无人相救,便被凉人们活活刺死了。

    这些情况都被曹操收入眼底。他身在奋武旗帜下,见凉骑不过万人,却将局势逐步掌控。而联军骑士二倍于敌,节节败退,还有不少人被战场的恐怖所吓,试图脱离队伍逃离远处。

    曹操大为失望,他命曹仁捉了几名逃兵回来,当众斩首杀了,又在身边划线说:“有过此线者,杀无赦!”接着杀了十来名以身试法的,这才将形势稳定下来。联军骑士们已绝了马上战胜凉人的想法,他们七八骑聚成一团,前者拿槊尖对刺,后者则张弓引箭试图将近身凉骑射退,模样非常难堪,但凉骑此时也没有太好的办法,双方因此而陷入僵持。

    终于,汴水东岸又扬起一股沙尘,曹操望见背后扬起的袁字与勤王旗帜,呼出一口热气。他心想,虽说场面上差强人意,但总算是胜了。

    广袤的平原上,蒙蒙细雨里,联军一字排开,正显出军容强盛,兵力无际。袁绍得见曹操战事不利,当即令大军过汴水支援,众军自觉胜券在握,无不高声响应,步卒们纷纷下堤涉水,从及腰的汴水中翻过汴渠。

    关羽部排在后军的左翼,打量着战场形势,他忽然低声说:“不对劲!”

    徐晃也察觉出几分不对来,他问说:“凉人竟然不撤?”关羽则打量南方,他皱眉说:“敖仓的守军在哪?他们将何处而来?”

    说话间,南方响起穿透雨幕的号声,联军所有人向声源处望去,他们见到那景象,无不大惊失色,几乎同时生出一个念头:我军败了!

    在北面,一支万人骑兵越过敖山,沿着汴渠向东岸杀来,但这并不骇人。骇人的是,汴渠之北,两丈高的水浪正沿着渠壁飞泻而来,水洪声胜过千军万马,也快过千军万马。

第十四章 孟德渡河

    徐荣在汴水时,日夜思量如何对敌,他望向汴渠,忽而记起相国在美阳之战时以堤坝退军的故事,当即决定在汴渠上游建一座堤坝。

    为使计策成功,徐荣精心选址,将堤坝建在敖山阴面。对岸的张杨与王匡不能得见,曹操袁绍更是难以知晓。而正在此联军涉水之际,董越依计毁堤,再派李蒙王方率伏兵从敖山杀出,联军望见后,转瞬间就士气崩溃。

    大河的汹汹波涛沿着汴渠滚滚南下。劫杀的凉人还隔着两里,但浪水已涌至联军面前,渠中的将士就如同蝼蚁一般,他们正不断争抢拉拽,试图在大潮来临前先跑出水渠,有马的驾马踩在前面攀壁的小兵,有甲的则在尽快解甲,希望入水时少些累赘,但这不过是半刻钟的事情,一个浪头盖过水渠,他们都便尽数淹没了。他们就像是泥沙一般在水中翻滚,相互碰撞,直至高潮消失在汴渠尽头,几乎万余将士就这么漂没在河水中了。

    惊涛拍岸后,水中还有些侥幸未漂走的士卒,不断向两岸挣扎呼救,但他们大多身穿铁甲,没一会便失了力气,也沉到水底淹死了。见到这幅景象,皆两股战战,胆汁都被吓破了。

    而大水切断东西,联军指望不上,西岸的骑军哪里还敢战?也不管曹操斩立决的军令,四散奔崩,仓皇逃溃。鲍韬率前锋时,身穿黑色铁甲,佩钉金腰带,他试图拉回部下,却被凉骑所盯上。

    一排乱箭从侧面飞过来,一支箭从鲍韬坐骑的右边侧腹部射入,箭杆尽没,只留下被马血染成红色的箭羽端,他的马横向向左歪倒,把他摔了下去。

    鲍韬率在地上打了几个滚,正头昏脑涨间。凉骑们已经争先拨马拥过来,一下子来了十余骑,马头并着马头挤在一起,前面的人纷纷跳下马,扑上来割头。抢在前面的人捉住气息尚存的鲍韬,提起他的兜鍪,短刀顺着脖子来回切割。不料另一个人从后面抢过来,一把将鲍韬还未掉下来的头扯过来,挥舞斫刀乱剁,顿时血花四溅,硬是将头活生生剁下来抢走了。

    鲍韬死得如此凄惨,骑军的前锋更是彻底崩溃,再没有联军骑士抵抗凉人。

    徐荣策马到前锋里,催促他们不要在意首级,继续向前厮杀。而再往前一里,赫然便是曹操的奋武旗帜。

    曹操此时被众亲族簇拥在一起,大声呵斥着逃散的骑士,但无人听从。雨雾里,他觉得身上的铠甲湿热烦闷,言语没有气力,只能像块被雨水泡烂的黄土般低头沉默。

    曹仁劝他说:“已经败阵了,便还是想法逃命罢。”曹操说:“如此情形,能如何逃呢?”骑士们都涌向他身后,试图在平息的大水中泅渡过江,可水内多有暗流,北人的水性向来不佳,加上他们策马半日,很多人气力都用尽了,他们在水中走出两丈,大多失了准心,在波浪中上下沉浮,很快就没了声音。

    此路不通,凉骑却是来得近了。前方的骑士们见到凉人,就像帛布过刀般裂开一条道路,曹昂赶紧将大旗也扔进人群里,任旗布被马蹄践踏,他对曹操说:“此处不能泅水,便往北去,那里人少,等水势过去了,找个浅滩踏马过去便可。”

    一行人便往北而去,只是曹操队伍在散兵中煞是显眼,而曹操又在甲胄外罩了一层绛红的镶金长袍,显得身份非凡,不少凉骑识得他是贵人,多拍马朝他追来,好在曹操亲兵都身披铁甲,便是凉骑赶来,一时间也不能突破骑围。

    三个时辰前曹操追逐着凉人,三个时辰后则是凉人追逐曹操,世道变的是何等之快啊!几名凉骑快马在侧,绕了个半弧圈子,终于在前方截住曹操一行,前面的骑兵无法将凉骑逼退,一会时间,身后的三十余凉骑也追上来,将曹操一行人包围在河畔。

    这时在前列的一名凉人将槊插在地上,右手取出弓,左手从箭囊里抽出一支重头箭。这种重头箭,虽然也是尖头,但两翼很宽,箭头粗厚,掂在手里要比普通的穿甲箭要重得多。他夹紧马腹,勾弦拉弓,对准右前侧的曹操小腹,啪的一松弦,重头箭呼啸而去。

    箭头太重,结果射的稍低了一些,未能打在曹操的铁甲上,反而是射中了身下战马,沉重的箭头轻易射入马额,敲碎了战马的头骨,继而透脑而出,穿在曹操的裙甲前。战马四蹄过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轰地一下倒在地上,曹操被马身埋在地上,脸上都是坐骑飞迸的鲜血,身旁的骑士们一阵喧哗,都不知该如何是好。

    曹操这时高声叫曹仁的名字:“子孝!子孝!”,但曹仁正与尾随的凉骑厮杀,斫刀都换了一柄,哪里顾得上曹操?这时曹洪策马过来,令自己亲兵到前方阻敌,又下马将曹操拖出马尸,把自己的马辔递到曹操手里说:“我的战马是凉州的青骢马,孟德你先骑上罢!”

    曹操感动非常,刚想推手辞让,曹洪果断把曹操扶到马前,说:“天下可无洪,不可无君。”便亲手把曹操扶上马。

    曹洪在谯县曹氏中最为富有,因而亲兵持有强弩,此时对挡路的凉骑发弩射箭,皆穿甲射杀,这才使曹操一行人继续沿水北上,行了一里,却见一艘无主的小船在水面飘荡,曹昂便用槊尖将那船钩到河边,曹操才得以渡过汴水。

    尾随的凉骑见不能捉到大官,也就对剩下的硬茬没有兴趣,转而去斫杀东岸那些散乱的骑士们。

    曹操一行人再踏上东岸时,东岸的董越等人也在追杀袁绍部。前方的溃兵一如凉人们所料,将整个大军的队形完全冲乱,袁绍不通军事,而身后的诸侯见如此景象,也没了战意,只想着后退再后退,无人阻止全军的大溃败。

    李蒙在前锋高喝说:“活捉袁绍!生剐刘岱!”麾下的步骑将眼前的溃兵向后不断驱赶,溃兵们高声悲呼,脚步比来时更急,踏得土雾烟尘四处弥漫,军中各路招募的勇士如沛国周旌、下邳雍武、济阴潘梁等人悉数被杀。溃卒们再散逃一会,刀剑交击之声都小了,更多的是听到兵刃入肉的声响,以及死者魂散时的叹息。

    他们忽而从身侧听到一阵相向的马蹄声,薄雾里是一群策马的身影掠过,马匹矫健,骑士高大,最边缘的步卒们高呼说:“是并州骑士!”

    追杀的凉人们还未反应过来,却见左翼的溃兵里闯出一名骑士,他骑马破开烟尘,身着两铛铠甲,外戴有深绿罩袍,头戴兜鍪也遮盖不住他眼神如刀,最前方的骑士们看到他便觉脖颈一凉,不禁举刀防住身前中线。可那人对他们视若无物,单骑从马匹之间的空隙中穿插进去,仿佛一阵狂风,李蒙尚不知有何变化,那人已策马冲至眼前,身旁的亲随们追的太深,阵型也不再紧密,周围竟也没人能替他护卫。

    李蒙高喝出刀,可已晚了三分,斫刀的刀刃抬至胸前,那骑士的刀锋顺着他的刀背砍向他的脖颈,堪堪砍在兜鍪和铠甲的缝隙之间,又快又准,李蒙最后觉得谁拽了自己的发梢,骑士便连他的头颅与兜鍪一起提在手上,策马从凉人中转了出来。

    这时徐晃他们才堪堪赶到凉人前,并骑们的出现令凉人措手不及,更令他们胆寒的是,旋门校尉李蒙的身躯栽在马下,他们还未看清骑士的身影。那骑士慢步踏在逐渐聚拢的并骑前方,身后是四散逃窜的联军大部,手中提着一颗血淋淋的首级,另一只手握着滴血的斫刀,在人群中他如鹤立鸡群,但见他淡然说:“关云长在此处,是豪杰便与我一战。”

    凉骑中不少人参加过河北战事,此时都认出他来,不禁失声说道:“是关老虎!万人敌!”

    并骑们则高声呼喊壮大声势:“万人敌!万人敌!”

    徐荣等人此时已杀到汴水一边,将西岸的联军残兵驱赶向汴水里,志得意满,他却见东岸的烟尘渐渐消沉下来,那是纷乱减少的缘故,他讶异自问说:“李蒙怎么不追?”

    过了少许,烟尘彻底黯淡,他才看见东岸的凉人列成整齐的阵型,正与不知何部的骑军伫立对峙,更远处的溃兵们开始止住溃势,这不是利于追击的情形。

    等对岸凉骑主动来与他禀告情形,说到李蒙为关羽所阵斩,徐荣皱眉说:“龙首已经出手了?我竟不知道消息,这是失策啊。”于是下令让对岸凉骑撤回西岸,自己则渡过汴水,亲自到关羽对面问说:“关君远来至此,是刘陈二君的意思吗?”

    关羽也识得徐荣,他抬着眉眼看他,回说:“兄长的意思,不过是替天行道而已。”

    徐荣笑道:“两军对阵,哪有什么替天行道,如若袁绍有道,今日之战又作何解释?”他不待关羽发火,又说道:“李蒙乃是家中孝子,他家眷十余口,全指望他过活,今日死在关君刀下,并不冤枉,只是我欲将首级还其家人,还望关君将首级留下。”

    关羽闻言默然,他将李蒙首级抛给徐荣,徐荣接下,亦随麾下渡水撤离。

    这时曹操一行归来,便入到关羽部中,与他一同撤回酸枣。曹操淋了一日细雨,浑身都湿透了,他颇为迷惘与颓废地对关羽道:“云长,此战之后,我看讨董一事,怕是没有指望了。”

    关羽从马鞍中掏出装酒的水囊,递给曹操,他笑说:“不过是一时挫折而已,人尚得存,怎能就此言败?”他决定战后稍稍休整,便即刻前去南阳。

    真正的善战之士,如今才正要出场。

第十五章 孙坚北上南阳

    初平元年正月,关羽南下河内的同时,长沙太守孙坚收到桥瑁的檄文,终于从长沙临湘起兵,缓缓北上。

    孙坚字文台,世代仕宦于吴郡,而家住于富春,自称是兵圣孙武之后。因家世缘故,他从小便在富春当县吏,虽然年轻,但他性情宽广豁达,武艺精湛,吴郡豪杰多与其深结交好。

    在他十七岁那年,他随父沿浙江前往钱塘,途中,正碰见海盗胡玉等人抢掠商人财物,在岸上分赃。十来人身着黑色戎服,背着长弓,手里挥舞斫刀对货物一阵挥砍,三具无头的尸体仍在脚旁,首级被他们挂在河畔的枝杈上。

    商旅行人,过往船只,一见此情景,都不敢行驶,大江两岸,只有孙坚上前说:“这些强盗可以捉拿住。”他不顾父亲孙钟劝阻,手提斫刀,大步奔向河岸胡玉处,一面走,一面大声吆喝,用手向东向西比划着。

    海盗们远远望见一青年男子身形魁伟、仪表炯秀,在吴人中好似孤松立于灌丛之间,光耀夺目,而他所指之处,人群之中人头攒动,好似有伏兵穿梭,不禁惊道:“这是哪里来的郡将?”于是惶恐失措,扔掉财货,四散奔逃。孙坚尤不肯罢休,追杀了一名海盗后,方才提着头颅回来。

    在场众人无不惊叹,对孙钟说:“想不到天地之间,竟有君家这样的奇男子,想必孙氏光兴,就在不远了。”孙坚因此事显闻全郡,而为郡朝假行校尉之事。而后他屡平叛乱,展现出过人的军事才能,到中平元年时,他又被时任中郎将的朱儁所看重,从此一步登天,屡参国家大战,进而成为海内知名的将领。

    去年,他得闻先帝驾崩,大将军何进与十常侍争权同归于尽,董卓进京窃权,改立陈留王为帝,掌握朝中大权,在京城横行跋扈,恣意妄为。孙坚先是拊膺长叹:“若是当年张太尉听我忠谏,朝廷哪会有这场浩劫!”

    他在平叛黄巾时便与董卓不睦,征战西凉时更是互为责难,常劝言统帅的太尉张温道:“明公亲率王兵,威震天下,有何依赖于董卓?”而后进言诛杀董卓,可惜董卓在西凉战功卓著,反倒是孙坚作战不利,因此被诏回朝廷,又外放在长沙为郡守。此时袁绍号令起兵,他与董卓素来势不两立,自然也要积极起兵响应。

    但在此前,他仍有他事要做。

    荆州同时举兵响应讨董的还有荆州刺史王叡,他在起兵前考虑到,武陵太守曹寅与他不和,而武陵位在荆州腹地,若是曹寅站队董卓,则后方有失,于是打算先出兵征讨武陵。王叡幕府中治中从事黄武与曹寅乃是旧交,得知消息后便传信于曹寅。曹寅大惊失色,他便伪造朝廷使者光禄大夫温毅的檄文,发送给孙坚,命他处死王叡。

    孙坚欣然领命,大军先乘船入洞庭湖,随后进入云梦泽,一路漂泊至江陵城下。正月十六,王叡远远望见军队乘船而来,对幕僚奇道:“我与孙文台约定到襄阳会军,怎有军队到江陵来呢?”于是派使者到城边问士卒缘故,统领前部的祖茂回答说:“我们长久奔波在外。劳苦不堪,所得的赏赐,尚不够做一身军衣,如何打得了仗呢?这次来,不过是想请您开恩,再赏些财物。”

    王叡得知后颇为为难,他又派使者说:“这有何难,我做刺史的,难道还会吝啬吗?是真的没有财物了。”于是亲自下楼,大开城中库藏,让士兵们进城来看,若有剩下的,尽可以拿去用。

    等到孙坚随千余人行至王叡面前,王叡不禁大惊问:“士兵求赏,孙府君何至于来此?”孙坚令士卒将王叡等人围在一处,答说:“奉案行使者温大夫的檄文,特来取你的首级。”王叡遭此飞来横祸,不知所以,他欲要驳斥孙坚,又见周身刀剑生辉,只能忍声问说:“我有何罪?”

    孙坚明知檄文有蹊跷,不能服众,所以也懒得读了,他欲杀王叡,只因王叡常轻视于他,于是他答说:“我也不知。”他如此回答,王叡知自己必死,他只能请求自尽,自己在酒中刮入金屑,叹说道:“风雨如晦,鸡鸣不已。”当即饮金而死。

    王叡死后,孙坚兼并他的军队,部下顿时达到三万余人。二月初三,他行至襄阳,袁术听闻他远道而来,便奏请孙坚为中郎将,提议孙坚与他合力北伐,并派麾下鲁阳校尉李旻前来,将自己的虎贲中郎将印绶赠予孙坚,孙坚颇为欢喜,他对李旻笑道:“不料汝阳袁氏也有招揽我的一日。”

    李旻乃是前八俊之首李膺的族子,与李瓒并为襄城李氏的后起之秀,此前他担任苑陵令,在袁术逃京之后随他南下,被袁术表为校尉。他与孙坚饮宴一番,而后说:“行军大事,首重军粮,后将军有众数万,孙府君又拥军数万,合以近十万之众,可钱粮用度,从何而来?”

    孙坚狐疑说:“南阳乃是光武帝乡,一郡之富,堪比豫州一州,我听闻南阳太守张咨也参与讨董大事,难道还短了我们军粮?”李旻却说:“人非圣贤,各有自私,张太守留侯之后,世代显赫,若是轻视我等,不愿供粮,你我又能如何呢?”

    听完这句,孙坚果断答说:“若是如此鼠辈,我必杀之。”他当即令长史公仇称书写一篇公文,又遣使送至宛城,请他为大军供应军粮。

    张咨早收到袁绍命令,不得供粮于袁术孙坚,手下主簿亦说:“孙坚邻郡太守,如何调南阳库藏?”张咨以为有理,便直接回绝使者,任凭孙坚写书传使,他也拒之不见,恍如世无此人。

    三月初一,孙坚率大军至宛县南十里,便驻军不行。到此时,轮到张咨不断向孙坚遣使催促,问他何时离去,但使者去时,亦不能得见,只听闻他手下部将程普说:“将军前几日吃生鱼,忽然得了急症,吐虫不止,只能在此歇息。”虫症乃不治之症,张咨闻言大喜,又得见孙坚部下在南阳四处追索巫医,又在遮山道观中祭祀山神,愈发信以为真。

    这时孙坚派长侄孙贲前往宛县,以牛酒为礼物拜访张咨,又对张咨落泪说道:“大人身患重症,命恐不长,只可惜讨董大业未成,心有所恨,欲亲身托付军众于府君,府君意何如?”

    次日张咨亦携牛酒,身带五百步骑,乘车前来孙坚军中,孙香现在营中设宴款待步骑,而张咨独步入孙坚营帐,只是他一入帐门便察觉不对,孙坚胡坐在一马扎上,正在案上比划地图,他身穿黑色甲胄,头戴赤色厨帻,眼如刀枪,面色红润,无半分生病模样。

    他吃了一惊,心中顿感不妙,但他还未有所反应,孙坚主簿姚纪进门说:“禀告使君,一月之前,军中便有文书前移南阳太守,让他休整道路,备足军资,以行讨董大计,但至今道路月余,无一可成,请将使君逮捕张咨,交付于我问其意图。””

    孙坚尚未说话,张咨赶忙转身出帐,不料帐外尽是兵士,将主帐包围数匝,方言望去,全是密密麻麻的人头,根本望不见归路,只听帐中传来孙坚的声音说:“论罪唯论迹而已,问何意图?”

    姚纪继而说:“既如此,南阳太守稽停义兵,使贼不时讨,请收其出营,案军法从事,斩!”两人一唱一和,便敲定张咨的生死,张咨大惧,他厉声说:“我乃朝廷亲命太守,你无权定之!”

    孙坚走出营门,以鹰隼之目凝视张咨,张咨浑身战战,不敢再言,孙坚再负手对众人说道:“如今国家大乱,朝廷何为?军卒正当以军法明顺逆,诛叛贼,方有救国之效,正要借你头颅,成我匡扶之志!”

    他亲自用绳索将张咨捆了,带到营门前,号召四地的百姓都围聚观看,而后他踏住张咨脖颈,往钢刀上喷上一口酒水,往下一挥而就,头颅切完,刀锋连血都没染上一分。周围兵士百姓一阵喝彩,都议论说:“好快的刀法!干净利落!”

    孙坚又遣人将头颅送回宛县,找剩下的郡朝官员索要军资,郡朝官员大为震栗,凡是孙坚索要,无不立获。袁术得知消息,立刻自领南阳太守,派使者到南阳各县打点接手,并再以李旻请孙坚北上。

    三月二十六,孙坚率军行至鲁阳,袁术出迎三十里迎接他,并携手同坐一车,一路上,袁术对孙坚谈起袁绍曹操汴水之败,他问说:“文台有不世之勇,亦有超群之智,只是董卓猖獗,兵卒恐怖,今日内清君侧,实是难事,敢问文台可有把握?”

    孙坚自若答说:“孙坚昔时不遇明主,行军布阵常有掣肘,故而声名落于人后。今我立志奋武,举鞭讨贼,正要让袁君晓得,举目宇内,无我一合之敌!”

第十六章 荆豫城头变幻

    王叡张咨被杀后,消息传到雒阳。相国董卓刚为汴水大胜的消息所开怀,却又听闻袁术在南阳聚起过十万兵众,不由大为头疼,拍案感叹说:“天下贼子真如风吹草长,袁绍刚退,又来袁术,简直杀之不尽,草窃不止。”

    五官郎将蔡邕便上前献计说:“天下贼子若让董公一一诛杀,那自然是杀之不尽的,但他们其心不纯,道术不正,都有称王称霸的野心,王叡张咨本是袁绍一党,如今为袁术孙坚所杀,便是明证了。如今荆州刺史一位空悬,不如派一宗室名流继任,袁术若与之争利,便不敢全军北上,袁术若不敢争利,则会为其所乘,南边的祸事便不足为虑了。”

    董卓虽得知陈冲也参与讨董,但蔡邕为他谋划时,用人调度,令他常觉眼界大开,心服口服,迁都一事能顺利进行,也离不开蔡邕的支持。偌大的士族高门,愿意真正为他效力的不过寥寥几人,因此他仍信任蔡邕。闻弦歌而知雅意,他问说:“蔡公所言可是刘表罢。”

    于是任命山阳刘表为荆州刺史,刘表接受此任命后,大喜过望,对长子刘琦说:“天下大乱,我此去荆州,虽是身赴险地,但又正如当年世祖身往河北,延揽英雄,务悦民心,纵不能成帝王之业,亦能成一方之霸主。”领了印绶诏文之后,当即举家南下荆州。

    是时袁术驻军鲁阳,大肆招揽荆州诸郡盗匪,自造印绶,表举校尉多达十七人,各领有数千人;又表举苏代为长沙太守,孙坚为破虏将军,整个荆州都为袁术声势所吓,转而奉袁术为主。

    袁术听闻刘表上任荆州刺史,一时颇感棘手,既不敢下杀手,也不愿他上任,便下令手下兵卒拦截刘表车队,又不让其离开鲁阳,变相软禁。安排完毕后,袁术又投身于豫州刺史之争,以期掌控两州。

    刘表知道时不我待的道理,斟酌损益,便将家属留在鲁阳,自己隐姓埋名,只带了印绶诏书,身着黑色戎装,头戴斗笠,打扮做游侠模样,单骑间道从叶县南下,日夜兼程穿过南阳郡,他过襄阳而不入,而是先进入宜城,谋划如何夺回荆州。

    此事刘表行得异常隐秘,袁术全不知情,因为豫州之争正入紧要关头。

    自从汴水一战后,袁绍联军退回酸枣,这一战联军损失近三万人,折损的还多是精锐骑士,这让联军对董军大为畏惧,不再妄想进军得胜,反而诸侯之间相互诿过,迁怒于曹操,说他谋划不周,轻军冒进方才有此大败。

    曹操不胜其扰,干脆离开联军,往扬州重新招募士卒。随后诸侯又计较说,豫州刺史孔伷失期,不与大军同进退,亦才导致此败,不然近二十万众,怎会不胜呢?又转而怨怼于孔伷,上下议论纷纷,讥谤不止。

    盟主袁绍全程不置一语,则任由诸侯攻讦。

    孔伷因此与联军大生间隙,当即率军退回颍川阳翟,宣布退出讨董。袁术本以为此时乃是拉拢孔伷的良机,便派苌奴前去慰问孔伷,孔伷得知袁术前来招揽他,却不屑一顾,嘲笑说:“我虽与袁本初不和,可袁公路什么人物,也想招揽我?整日与匪寇老革厮混在一起,也能领清流讨董吗?”

    袁术闻言大为忿恨,将准备表举孔伷为司隶校尉的文书都撕碎了。当夜,他在帐中招来一名刺客,对他说:“若能得孔伷头颅,可允君五百金。”

    那刺客是袁术从虎贲军中带来的,名作成户,他本是颍川阳翟人,对城中环境了如指掌,又擅割喉杀人,因此被袁术委此重任。

    四月十六,成户化身河南难民,逃进阳翟城内,他花了两日蹲在郡府前乞讨,观察孔伷进出府邸的时间,又在宵禁时以钩爪秘密潜入府中,花两日摸清孔伷府邸布局,随后他出城发信于袁术,通知他打算在四月二十五日时动手。

    那夜子时,他在怀中藏了一柄精铁小刀,身穿一身玄色,嘴围黑巾,从木梯翻墙出门,一路摸黑走到郡府角落,那里有一颗百年槐树伸枝出府。

    但那夜乌云紧密,没有月光,成户扔了几次钩爪都未能挂上,只好自己点了火折来看,这才翻过墙来。此时正值初夏,树枝上恰有几只莺鸟栖息,但成户翻上墙来,却毫无声响,没有一只莺鸟惊醒。

    他如猫一般在墙檐上蹑足,连过七八间厢房,直奔孔伷的卧房——孔伷的府前挖有一清池,极易辨认。此前孔伷刚与侍妾云雨一番,倦累得厉害,但他嫌天气燥热,在床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眠,便打开窗户,任凉风习习吹往床榻,这就昏沉睡去。

    这下连成户开门的功夫都省去了,成户翻进听闻他的鼾声,心中顿时大定,一手拿小刀,一手拿麻布,捂着床上两人口鼻,一刀一个,很快两人就都死透了,直至天明时苍头敲门打扫房屋,这才发现两人的身体也凉透了。

    阳翟因而一团乱麻,城内城外一片纷纭。

    此时李旻带两万步卒长驱直入,当夜包围阳翟,以袁术名义宣布接管颍川郡府,郡朝群龙无首,原颍川太守徐源不能担当,郡朝最终只能就范。

    袁术便表举孙坚兼领豫州刺史,李旻为颍川太守,舒仲应为汝南太守,又以朝廷名义招募豫州各地黄巾余部,如何仪、何曼兄弟等皆前来响应,不过一旬之内,袁术传檄而定豫州,账目上又扩军近六万,真可谓大出风头。

    袁术以自己计谋得授,又身握两州之地,还洋洋自得地催问孙坚说:“文台,如今袁绍汴水大败,天下失望,而能勤王讨董的,只剩你我而已,举世瞩目。董卓虽有雍、司,我亦掌握荆、豫,户民多董卓何止百万?关中黎庶望王师欲穿,不知君何时方能北上讨董呢?”

    孙坚见袁术之时虽对他夸下海口,说董卓不值一哂。但如今涉及军事,他却又较起真来,对袁术分析说,如今兵士秽杂,不晓军令,莫说十万之众,便是百万之众,也不能当凉人之一合,汴水之战便是先例。他须要练军砺战,令三军令行禁止,晓畅鼓阵,而后方能北伐有成。

    闻孙坚言论,袁术大失所望,但孙坚并非推诿之语,确在鲁阳日夜操练士卒。孙坚刚来之时,军容声势浩大,声沸山野,袁术自以为是雄壮之军,可是五月初时,袁术再来鲁阳阅兵,军队大为迥异,他策马行伍间,虽说偶有嘈杂之声,但三军士卒多有肃然之色,严立军姿,干戈立如长林,袁术骑马其中,颇感杀气充盈,他神色不禁为之一变,下马后,他对孙坚由衷钦佩:“是我短见,不晓军事,军中诸事便拜托文台了。”

    北方又渐传袁绍联军在河内接连败战的消息,袁术愈发志得意满,他自幼便争不过袁绍,族中处处以袁绍为先,此时袁绍表现大失众望,才显得他袁公路的能耐。想到自己手握名将大军,又有钱粮军资无数,袁术似已得见自己在讨董中独占鳌头,先入西京的场景。

    他全然将刘表忘得干干净净。

    到五月初四,有盗贼到鲁阳来,他以帆布为袍,半赤着胳膊,腰中带着三把长刀,一看便是荆州独有的江贼,只见他高举校尉印玺,跪在营前求见袁术,这印玺是以粗银铸造的,下以隶书写有“校尉”二字,这印玺不似官印一般有精美花纹,一看便是私人仿造的。

    但侍卫见了不敢怠慢,只因这印玺他识得,正是袁术在宛城所造,并在荆州大肆派发的。他忙将这江贼领到袁术处。此时袁术正与苌奴对弈,手中抓着一堆算筹,眼前就要通吃,忽而闯来一人打扰他兴致,理由还莫名其妙,他边吃蜜饯边奇道:“江贼能有何事?”。

    这江贼一见袁术,立马跪地痛哭,对他直述说,荆州就在这十余日内,剧变骤生,他首领汲进在上月赴刘表之邀,在宴席上被刘表袭杀,部众都散尽了,还请袁术领军为首领复仇。

    袁术闻言大惊失色,急忙问他详情。

    原来刘表单骑入宜城之后,以诏令宾服宜城令,随后暗中联系襄阳蔡氏、中庐蒯氏。此两家乃是南郡大族,占地万亩,门客近万。两族族长蔡瑁与蒯良、蒯越兄弟商量说:“袁术虽出高门,却毫无名流姿态,招抚宗贼,轻视士人,孙坚身杀国家重臣,他竟然委以重任,正可比沐猴而冠,到底不可以倚靠。而刘景升宗室之后,又名在八俊,单骑入荆,可以说是气冲斗牛,我们助他安抚荆襄,自然远胜于袁术治下。”

    于是两族都依附刘表,为其暗中沟通荆州各族,刘表也投桃报李,提拔蔡瑁为别驾从事、蒯越为治中从事、蒯良为主簿,娶蔡氏女为正妻。

    四月二十一,蒯越以献财交好为名,诱十五大贼帅到中庐赴宴,宴席之上,蒯越在侧房安排刀斧手。酒宴正酣,他以摔杯为令,将宴上贼帅尽数枭首,而贼帅部众也被蔡瑁率兵袭取,俘虏归降者生,拒降者死。

    二十三日,死者的头颅被襄阳庞季在城下筑成京观,蒯越再入城说降占城的江夏贼张虎、陈生,两贼哪里见过这般场面,当即负荆请降。

    刘表得以进入襄阳城中,随后他在州郡发布檄文,言说若有与宗贼勾结者,立斩不饶。荆州的郡守县长见此霹雳手段,两腿飒飒,逃亡成风,而刘表便任用荆州各高族为官。眼前这江贼假意投诚,见刘表忙于政务,这才逃脱襄阳的封锁,到达鲁阳来传达消息。

    袁术得知原委,心头冒火三丈,脑门直欲生烟,连口中蜜饯也嚼之甚苦。他赶忙让人去追拿刘表家眷,想作为人质逼迫刘表。孰料刘琦精通人情,这一月来与看守打点关系,在十日前就离开鲁阳,绕路沔水,乘船去与父亲相会了。

    这讨董的戏码,天下本以为诸侯将共唱雄壮的《天作》之声,孰料北边唱的是忧心殷殷的《北门》,南边唱的是交乱四国的《青蝇》,到底何时才有人奋发振作呢?

    五月初六,关羽拒绝袁绍招揽,南下至鲁阳。

第十七章 陈冲布局讨董(上)

    汴水之战后,联军回到酸枣,继续置酒高欢恍若无事。但战时全军大溃,各路诸侯惊慌失措策马后奔的景象,实则每人铭记于心,会上再无人谈入雒之事,这让袁绍懊恼不已,他又想起关羽逆势逼退凉人,不禁暗恨:士人平日嘘枯吹生,到战事时百无一用,自己不晓军事,只能以曹操为倚重,可竟比不过陈冲的部将!

    养望以来,袁绍素来自傲威名,可如今接连遭受挫折,使他心境渐平,明白要成大事必须还得靠自身韬略,于是他在酸枣苦修军事。又派门客寻觅联军中的能战之士,以高官厚禄许诺拉拢。

    最先拉拢的自然是关羽。袁绍外宽内忌,此时还常记起关羽讥讽自己的话语,但低谷时他克心忍性,到底能够容人,发下指令后,许攸等名士常来与关羽宴饮,言语之间常透露出,只要关羽改换门庭,亦可拜关羽为将军。

    可惜关羽无心功名,亦厌恶前倨后恭,袁绍这番施为,令他颇为轻蔑,而诸侯中能入他眼界的,不过有曹操、臧霸、鲍信寥寥几人而已。

    如今曹操出走,诸侯内讧,关羽无意在此停留,只是传信于晋阳,将此间诸事尽数告知刘备陈冲,又催问战事准备如何,五月初三他收到回信,当即向袁绍告别。

    出发前臧洪前来送别。他随骑军南送十里,是一直到阴沟水畔,是时万里无云,日光明媚,天风苍苍,水中波光粼粼,荷叶圆圆,菡萏亭亭,天地景色分外醒目,臧洪举目四顾原野间的萋萋芳草,口中说的却是哀叹之语:“见天地之寥廓,方知人世之渺茫,云长,连你也南下,酸枣之中哪还有人奋战呢?”

    关羽至水边,在一棵柳树下折枝,赠予臧洪,如今诸侯中他唯独欣赏臧洪,因此鼓励他说:“酸枣中还有子源你,便不能说无人奋战,何况我此次南下,正是要联络孙文台,再起讨董之兵,只要心中有报国之念,总会有遂愿的时日。”

    两人就此告别,关羽率军出陈留,入颍川。颍川太守李旻得知消息,从阳翟亲自到长社来为他引路。过许县时,听闻是陈冲的结义兄弟率军前来,当地的游侠竞相争附,被关羽婉拒了,关羽对他们说:“为国尽力自然是好事,只是战事并非儿戏,做事当自明自量,我前来与后将军商议讨董之事,所言所行,无不事关大计成败,实不能在此招致猜忌,若大家有心报国,可往并州而去,我愿写信为各位引荐。”

    颍川留下的大族长者们听闻此言,都赞赏说:“待民亲切,不以位高而倨傲,关云长行事有国士之风啊,无怪庭坚结为兄弟。”于是又赠予关羽一些财物,关羽倒是来者不拒,与名士们告谢一声,就以讨董急切为由,先往南阳去了。

    此时袁术正为荆州之事恼怒,他先派人遣书于襄阳,责问刘表为何无故斩杀他手下部将,而后清点属下军队,责令孙坚不忙北伐,准备率豫州之军与孙坚军队一并南下,趁刘表立足未稳,将他驱逐出荆州。

    孙坚得闻此命令,只能急忙赶到宛城,亲自求见袁术,劝他息怒说:“如今正是大战将起的时候,我们手下兵众虽多,但还未多到随心所欲的地步,南阳豫州皆是四战之地,北有董卓,后将军又刚从袁绍口中夺食,占领豫州,此时却想全军而下襄阳,是觉得他们会作壁上观吗?这几日我在鲁阳,常有凉骑斥候打探消息,以董卓的阴狠,是绝不会放过这个时机的。

    何况我在荆州两年有余,深知襄阳城防之巨,蔡邕蔡公曾言说襄阳‘南援三州,北集京都,上控陇坻,下接江湖,导财运货,懋迁有无’,所言正称得上恰当了,襄阳环有汉水,四面环山,绝不是能轻易攻下的城池。

    而且如今后将军号令诸军,皆是以匡扶社稷为名义,可至今为止,我等尚未与凉人一战,而刘表名列八俊,是闻名四海的名士,后将军不除国贼,反先与名流操戈,这如何能叫天下心服,士卒争先呢?为战须有大义,请后将军三思啊!”

    这番话说动了袁术,恰好刘表又遣使回信说:他从未杀过什么袁术部将,只是剿灭了些许为害州郡的宗贼罢了,想必两方一定有什么误会,他愿主动与袁术结好,谈和休兵,表举袁术为南阳太守,并为袁术讨董之事提供钱粮军资。一路上并就此事大肆宣传,士兵们听了这消息,愈发不想南下,袁术没有其余办法,也只好与刘表应允和好。

    但经过此事后,袁术整日闷闷不乐,往日他常催问孙坚何时北上讨董,如今却日夜在宛城中饮酒作乐,不时盯着荆州地图愣愣出神。

    这时李旻引关羽入宛城,到府中求见袁术,袁术忽然见关羽这般魁梧大汉,不禁吓得浑身一抖,连手中蜜水都洒了少许,他望着关羽问李旻说:“这是何处请来的志士,望着比猛虎还要怖上三分啊。”

    当他听闻是晋阳来的使者,又不禁笑道:“陈庭坚硬如楚石,如今终于学会识时务了,知道如今天下里,能挽回大局的人,只有我袁公路吗?”

    这话说得关羽直欲转身离去,但他想起刘备与陈冲在信中嘱托,只能强压怒气,从怀中取出一封信件,转交给袁术,说道:“兄长言论,尽在此信中了,还望后将军仔细斟酌。”随后他站在一旁,一言不发,斜眼门外。

    袁术对此看在眼里,他因身处名门缘故,向来自傲,生平最看不得有人对自己白眼。他做河南尹时,有宦官亲属白眼于他,当场被他抓入牢中挖了眼睛,事后安了一个“妖言”罪名,因此也被时人以为他不惧权贵。

    若是放在往常,他定然对关羽勃然大怒,但陈冲主动与他来信,实是前所未有的稀奇事,使他一时心情大悦,将这些末节抛之脑后,转而审阅信件。

    信件在平城写就,有煌煌三千余字,袁术还是首次读这般长的书信。何况经历数千里奔波,字迹有些模糊了,纸张也有些破损,但袁术越看越兴奋,最后他起身徘徊,在案边走了七八个来回,方才停下身问关羽说:“并州牧此信,可是当真?”

    关羽这才正眼看他,涉及大计,他肃然答说:“为国尽忠,哪敢有半分虚言呢?”

    原来陈冲信中所写,正是他布局近两月的伐董新谋划,抛去信中对袁术的寒暄与吹捧,他将计策详细剖解,为袁术细细阐明他东和诸侯、西联韩遂、三路夹攻的大体战略:

    他的策划基础构想与曹操在酸枣的谋划相差不大,但总体来说,他的讨董策略将重心西移,不再是以雒阳为单一的争夺枢纽,而把长安也列入同等的战争要地。

    陈冲认为,虽然雒阳为国家京师近两百载,但雒阳作为京师统筹天下有余,平叛天下则显地利不足。董卓久经战事,对此异常明了,故而他迁都长安,将雒阳与河南郡近乎烧为白地,只是以此为诱饵,利用雒阳八关的险要消耗反董势力实力。即使攻下雒阳,董卓也能及时止损,将军队主力收在函谷关以西,即使函谷关失守,他仍能扼守华阴潼关,如此将兵力浪费在险要关卡下,即使是六国纵横合攻,也难以取胜,何况现在一盘散沙的关东联军呢?

    因此,集全军而攻雒阳,实是不智之举,兵法历来讲究批亢捣虚,声东击西,若要想讨董功成,必须在雒阳之外另辟蹊径,因此陈冲决定分军直捣长安。

    长安乃是身为高祖定鼎之地,东据崤函之固,南有汉中崇峻,北乘山河之险,西隔陇阪狭原,从先秦诸战事便可知晓,关中实在是天下绝有之要地。要想攻克长安,实在是千难万难,联军诸侯对此了然于心,因此宁愿以三面包夹之势围攻雒阳,也不打算进攻关中。

    但陈冲不这样想,首先如今董卓已行迁都之举,天子与公卿都尽数迁往长安,无论政治意义上还是军事意义上,长安都已远远强过雒阳,即使联军攻下雒阳,除了得到一片白地外,实则毫无益处。而进攻长安,虽然看似困难,但董卓朝政的时间不超过一年,虽说吸纳了很多司隶军队,但兵力仍然捉襟见肘,长安中仍有许多公卿不满于董卓,只是畏惧于董卓强暴,仍表面顺从而已,一旦兵临城下,董卓恐怕连安抚内部都恐怕力所未逮。

    如今董卓做着秦抗六国的美梦,认为只要关东之地各自纷乱,便能分而化之,各个击破,最少也能坐观天下成败,但事实并非如此,他与秦国至少有三大不同:

    一是秦国在孝公之前,为魏国屡屡打压,一度尽失河西之地,有亡国之危。只是因为魏国失政,导致吴起出逃,三晋分裂,魏国为众矢之的,这才让秦国得以喘息,而后经历商君变法,编户齐民,西鄙之战后夺回河西之地,这才走向一统之路。而如今河西之地亦为陈冲刘备占据,居高临下,而董卓麾下却无人能如商君般改制变法,并不能动员关中军力。

    二是汉朝并有凉州后,凉州历来便是朝廷的用武之地,民风彪悍,羌胡遍地。如今韩遂马腾等人在凉州作乱,威胁远较秦时为大,董卓必须将大量兵力安置在雍、凉边境,这使得他的用兵较秦国时更为紧张。

    三是世祖刘秀定都雒阳后,关西治理日见松懈,秦时关中为千里沃土,而至如今,户数尚不如平帝治下半数,各种水渠边防年久失修,董卓将河南百姓迁往关中,却还要应对各地战事,定然无法安置侨民,这般情形下,关中极易生乱。

    有此三大不同,董卓纵使迁都长安,也难以如秦王那般旁观天下局势,而讨董联军入关直接征讨董卓,也绝非想象的那般困难。

    因此,陈冲打算化河南之小三路夹攻,为关中之大三路夹击。

第十八章 陈冲布局讨董(下)

    所谓三路夹攻,便是将勤王之师分为北路、中路、南路,三路夹攻关中。

    陈冲策中的北路乃是统称,实际上北路又分三小路:一路沿汾水攻安邑,南下进取大阳,控制茅津;一路从吕梁山脉走小路,出奇兵攻汾阴、蒲坂,控制蒲坂津与采桑津;一路从雒水出上郡,攻取临晋,再渡河抢攻华阴。茅津、蒲坂津、华阴,每一处都是雒阳与长安交通的必经之地,因此三路进攻,每一路都旨在断去东西二京联系,但凡一路功成,司州便被一分为二,东西不能兼顾。

    北路可以说是谋划的核心,只有北路功成,董卓主力困在渑池、雒阳之间。而关中兵力已然不多,蒲坂与长安之间又是平原,直攻长安已不是空话。但北路进攻必须要足够隐蔽,令董卓不能察觉,这就需要再派一支军队佯攻吸引董卓注意,陈冲将佯攻布置在中路。

    陈冲所谓的中路仍在雒阳,仍率军从天井关出河内,如今河内半郡已被董卓攻下,接触雒阳北面威胁,因此必须先攻下河内,要点在两处:一路进攻箕关出王屋山,围东垣而不攻;一路进攻河阳、温县,在孟津修建河桥,进而占据邙山,做雒阳决战状。

    无论是自箕关入河东,还是渡河兵临雒阳城下,皆是董卓当下所不能接受的,无论两处胜败与否,董卓都必然将军团主力留在函谷关处,以为函谷关天险之地,绝难被反董势力所攻克,但却也因为联军势大,不敢将军团轻易撤出,这就给北路的突袭创造了时间与空间。

    待中路佯动,北路奇袭之时,南路才是讨董的收篇之笔。

    北路切断东西联系之后,董卓定会做最疯狂的反扑,即使背有中路军团,他也会不顾一切,征召关中所有军队,向北路军团发出最猛烈的攻击,直到打通通道为止,就好比一柄刀马上要插入敌人胸膛,那武人定会用尽全力去拨开刀刃。这时若再有一刀直刺心脏,那他怎还有生路可言呢?

    陈冲策中的南路便是如此。他这点与曹操相近,南路从襄阳出发,重走高祖刘邦的入关之路,沿南乡、丹水夺武关,接连进攻商县、上雒,直至蓝田。遣使联络杜陵、茂陵、霸陵等地的大族,兵临长安城下。长安乃是大城,兵力若少于三万,便难以坚守,而那时董卓绝难在长安留下两万兵力,南路只需抵达长安,便如斫刀切纸一般轻松。

    出兵日期三路各不相同,首先是佯动的中路大军。此次用兵规模非同小可,粮草军资的消耗都甚是巨大,因此陈冲选在夏收时出动,尽量不影响并州今年的收成,同时也为北路军出动做铺垫。

    北路军在冬天出战。一则此次参与战事多有骑兵,待到秋高马肥之后,骑士马匹才能长途奔行;再则冬天大地冻结坚硬,也易于骑兵驰骋,另外,因为北路大军进退都要马渡黄河,也必须选在冰封时节,如此这般,才能有出其不意,千里奔袭的奇效。

    南路军出动的时间则在春时,开春河水解冻,中路军正可倚靠地利拖延董卓。而董卓为筹军资横征暴敛,关中百姓度过年关后,正是最困苦的时候,关总到处是流民窜动乞活,正可使南路煽动流民,包围长安。

    军力调配方面,抛去关羽带来的六千骑兵,并州还有兵力七万余人,因为防备鲜卑缘故,他还须在雁门留守二万,剩下可用者兵马五万余。而这两月间,他已说服幽州牧刘虞,徐州刺史陶谦,遣幽州精骑四万,徐州甲士一万,还有时任平原相的族父陈纪遣来一万郡兵,合计十一万众,陈冲打算北中两路各分一半。

    两路看似平均用力,其实不然。北路五万五千众,将投入军中绝大部分的骑兵和军马,配备的步卒也尽是甲士。北路的战线过长,抵达目的后,还需要在采桑津、虞城中留下一支骑兵,确保辎重和退路的安全。这样估算下来,能正面迎敌的北路军约有四万人左右。

    但如此一来,中路的兵卒就只剩下淘汰下来的步卒,皮甲尚且不足,骑兵只有不到八千人,马匹不超过一万匹,若想完成在中路佯动吸引董卓军团的任务,是仍显不足的,更别说再派兵从南路进攻长安。

    因此陈冲在信中对袁术说,他已与刘虞陶谦说好,奉袁术为盟主,表举其为骠骑将军,希望袁术派孙坚领三万精卒,与他合力进攻雒阳,在中路牵制董卓兵力。而后加派关羽些许兵力,毋须太多,只用一万步卒即可,关羽以此为南路军,北上长安足矣。

    最后陈冲又在信中透露消息说,在此三路外,他也联系西凉的叛军马腾、韩遂等人,约好北路军出动时,他们也随之出兵,但韩遂等人到底叵测,不可尽信,因此未把他们列入进攻诸军中,但凡他们稍有动作,多少也能再牵制些兵力,以确保讨董谋划万无一失。

    袁术看完陈冲谋划后,大为激动。陈冲的谋划不可谓不大手笔,虽然所用兵力尚不及酸枣联军之数,但笔墨间纵横万里,笼盖四方,偏偏又细节详实,思虑周全,使人不得不笃信,此次讨董,定能毕其功于一役。

    更难得的是,信中陈冲说以他为盟主,表举他为骠骑将军一事,这让他欣喜若狂,即使关羽对他有些许无礼,他居然也既往不咎了。他反而问关羽说:“南路入关由校尉率领,却不知另两路将领如何安排?”

    关羽拱手答说:“中路直面董卓,却又要不落下风,还要与后将军同进同退,如此思量人选,只能是并州牧亲自率兵,来与您协商了。而北路事关胜败,又兵分三路,乃是征西将军,他率兵取桑津,奋武将军取蒲坂,白波将军取华阴。”奋武将军乃是董卓册封的公孙瓒,并非曹操,征西将军乃是刘备,他原先官秩较低,难以统帅各部,陈冲便请刘虞表举其为征西将军。

    如此一来,袁术再无疑虑,他当下召来孙坚,将陈冲的谋划与目的尽数说与他听,也不问他的意见,就语重心长地说道:“陈庭坚素来便有谋如吴起的称号,这几年南征北战,无有不克,可此次拿出如此谋划,却也不敢说必胜之理,还求我居中调度,可见讨董一事何其艰险!文台,如今连刘虞这样的名士,都尊盟于我,可见讨董一事已经迫在眉睫。

    我还记得,你我鲁阳初会时,文台便豪言说:‘无我一合之敌!’其声贞贞,武人勇者之魂,令我热血沸腾。而如今已是五月,估摸时间,陈冲下月便将率军南下,你可能如你言语般,为国杀敌呢?”

    他本欲听孙坚一番表忠言论,孰料孙坚却说:“我在吴郡历任县丞时,便与龙首相识,龙首的谋略胆识,我都深为敬佩。他来谋划讨董一事,董卓又哪能逃生呢?这不过是龙首自谦的言论罢了。”

    这番话让袁术心中骇然变色,孙坚为人何其自傲,便是张咨王叡这般郡国牧守,他如同杀鸡一般便杀了,只因他们对自己有轻视之行。而如今他竟然大举夸赞陈冲,言语之中毫无做作之感,显然是对陈冲诚心膺服,孙坚是他手中唯一堪称精锐的战力,若是他在战中投向陈冲,自己岂不是白忙活一场?

    他抱着这样的心思,脸色故作寻常,对孙坚问说:“听起来,陈庭坚如此英雄,难道就没有缺点吗?”

    孰料孙坚摇首太息说:“陈龙首此人外表和善,常人与之言谈,都说如沐春风,但实是与他不熟的缘故。实际上陈冲待己苛刻,待友更是无情,容不得半分藏污纳垢之事,若是与其深交,实是自找没趣,我也很久未与他往来了。”

    袁术这才打消疑虑,附和孙坚说:“确实如此。”

    谈话结束,孙坚便回到鲁阳继续练兵,关羽则领着部众到武关一带打探地形。而袁术每日根据陈冲的信件,自己研究地图,时时念着陈冲出兵的时间,以至于每隔两日便派斥候北上,在养人一带打探河南河内的消息。

    五月以来,董卓军团在阳武留下万余人继续关注酸枣动向,阳人留下万人关注鲁阳动向,雒阳留有二万人居中调度,剩余的三万兵马由王方、张济率领,攻略河内。小平津渡河之后,王方在河内连战连捷,接连将王匡主力向东逼退,已经攻下野王、州县、怀县、武德四座重镇,王匡不得不迁移郡治至获嘉,整个联军内都是一片惨淡愁云。

    因此袁术的斥候每天回来,给袁术禀告的尽是些坏消息,总是王匡败了,张杨又败了。以前袁术听袁绍盟友败战,总是颇为高兴,但此时没有其他信息,倒让他觉得索然无味,还带了几分担忧来了。

    董卓军这般气焰滔天,若是陈冲派斥候打听,结果不敢出并作战呢?

    他这般想着,一天一天的数着日子生活,直到夏荷枯萎,柳叶飘落,转眼便到了七月初三。一个霹雳消息传遍了整个京畿。

    并州牧陈冲身率五万大军,号称十五万,竟从沁水出山,连夜攻下沁水、波县、轵县三县。河阳告急!孟津告急!

第十九章 南越太行

    经过近六月的联系与调配,幽州与青州徐州的将领陆续率军抵达晋阳,这其中既有闻名已久的老人,也有声名鹊起的后辈,但皆是有真才实学的人才。

    幽州方面有奋武将军公孙瓒、裨将军魏攸、讨虏校尉田楷、建义校尉鲜于辅、乌桓校尉严纲、振威校尉单经、军司马田豫、阎柔、幽州别驾从事田畴等人。这些人除去魏攸、鲜于辅、田楷三人跟中路军外,其余人皆随北路军行动。

    青、徐方面稍少,有典农校尉陈登、轻舟校尉臧霸、泰山校尉昌豨、徐州别驾从事赵昱、军司马太史慈、平原主簿陶丘洪等,他们率领的部众多以步卒为主,其中不少是泰山贼,但是陶谦来后,将他们都招安委以边防重任,他们又与东平军相熟,因此也被陶谦派遣过来,这些人都随陈冲加入中路军。

    如此多的才俊汇聚于一城之中,即使在雒阳也极为少见,参与讨董的士兵们还不知讨董的具体谋划,但见此场景,都不禁感叹说:群英荟萃,智勇咸集,董卓就是三头六臂的鬼怪,又怎能挡得住这乾坤一击呢?

    到六月初,并州的夏收初步走向正轨,中路大军也已准备多日,陈冲便开始交接杂务,把手上寻县审查一事交予孙乾,夏收一事交予徐庶,其余诸事交给西河太守杨会,让他主要处理后勤。至于雁门防务,他以秦宜禄、令狐渊两人持重,便让他们驻扎平城,而雁门太守孔融也已在马邑处理政务,陈冲颇为担心,便叮嘱他说:军务要紧,不可以轻视,若是军情有急,不要擅作主张,可径直传书于晋阳,自有援军御敌。

    六月十七,一切准备就绪,并州牧陈冲率中路兵马离开晋阳。刘备与张飞南送陈冲十里至梗阳城,刘备对他笑说:“此去龙腾千里,能否拨云见日,就看庭坚你施为了。”陈冲手持马鞭,拱手答说:“我不过是打个前站,能否成功还要玄德你来决定,等我传信罢,那时你率军出发,记得要多听旁人建议才是。”三人在此处折柳告别。

    此前,南下所需的辎重已先期由主簿简雍押往上党,准备运到上党长子,这也是中路军南征道路的起点。辎重主要是粮食、马料、冬衣以及武器,其中干粮五万斗,还有麦饼和干酪等物,另备盐和咸干酱菜供给人畜。马料包括马杆草和刍豆,用麻袋分装,交由驮马运输。武器除甲胄之外,还有弩千五百张,备用弓袋两千五百副,备用弓弦五千条,各种箭矢六十五万支,长矟和大刀各五千。这并不包括中路军随身所带弓矢斫刀等物。

    随简雍押运辎重南下的,就是中路军仅有的一万骑军,他们一边押运辎重,一边作为斥候,打探天井关直辖的董卓军部下消息。

    同样的,如此多的辎重运到此处,山下的凉人也不可能不察觉,都道是并人不日便将参战了。在前线的王方得知消息,也带人尝试过一次上山,试图袭击辎重,但从山下走了一半,王方便放弃了,说山坡太抖,并人又不缺马匹,若是居高临下一冲,自己这两万人能如何抵抗呢?于是便在山下的邘城与葵城中各留了五千人时刻扼守。

    等五月二十一,中路军的大军主力开进长子,陈冲听到王方已有准备,便对众将说:“全军的第一仗,我想打得简单些,如今凉人堵在山下,我军又多是步卒,若是一时攻不下,容易损伤士气,我们还是另辟蹊径吧。”

    于是他下令所有步卒拿了半月的干粮,剩下的辎重暂且由骑军押送至天井关前,布为疑兵,实则领步卒们从长子向西行,一直走到沁水河畔。这不是因为陈冲不想多带辎重,实则是天井关虽然险峻,却也是上党与河内之间唯一能走车马的道路,但同理而言,他此行改从沁水出太行山,也就增加了突然性。

    只是随行的将领都颇有疑虑,讨虏校尉田楷与公孙瓒并肩作战多年,是幽州有名的武人,他狐疑说:“山路陡峻,我军此行又多是步卒,这般翻山越岭,恐怕损伤非小,即使从沁水出山,但士卒门气力都用尽了,还如何作战呢?”

    陈冲摇首笑说:“现在累一些,与战场上多死一些,那是完全不同的。而且战场之上,拼的就是勇与智,能行他人不能行之路,能为他人不能为之举,不才能体现我们为将者的智与勇吗?何况我早就有准备了。”

    所谓准备,便是在最前面开路的魏延一部。如今魏延跟了陈冲三年,也十八岁了,仪表堂堂,身材高挑,是远近闻名的美男子,他被陈冲升为军司马,手下领着千人有余,因作战勇猛,敢于拼死,因而在军中颇为闻名。

    陈冲这三个月让他带部下日夜在龙山上练习攀山,等到了五月中旬,又让他在沁水边摸索出路,一月下来,已经初步找到一条能行的小路,路上虽说有些常人不能通过的地方,他们就系着绳索徒手攀岩而下,在山间的平台上以木桩、铁钩搭建索道,用朱赭石做上标记,清晨白雾朦胧,他们就好似在白云与白云间来回穿梭,夜里山间篝火,远望似天上的繁星。

    大军就沿着他们开辟的那条小路前行。并州的军卒相信陈冲魏延,但幽州与徐州的军卒初时仍是心惊胆战,毕竟有的索道横跨两山,将性命交给一条绳索,未免将自己看得太轻了。但他们见并人们面色如常,武人的尊严使他们不想输了胆色,都还是硬着头皮越了过去。

    于是心情越来越静,山路越走越平,士卒们在山间看林涛山海,听大雁长鸣,嗅山岚云气,都觉得心胸开阔,整个人如同脱胎换骨,不仅不觉得山路艰险难行,反而连劳累都感受不到了了。陈冲转述庄子的名言说:“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这便是小年不及大年。如今大家算得上逍遥天地了,那些凉人又怎能与我等相匹呢?”士卒们听了,都觉得有道理,便自称为大年之师。

    不过即使如此,中路军士在山间也足足行了十日,到了六月初二,前面的士卒们终于踏上平原,他们正要为迈过太行山而欢呼,却又被将领们都叫停下来,这时正是夜晚,周围一片静寂,因为战乱的缘故,这里连流民也没有多少,但能看见月光下沁水犹如一条漫长的银色丝带,它向东南蜿蜒而去,河对岸正赫然环绕着一座城池,那正是沁水城。

    这便是陈冲计划攻下的第一座城池,但陈冲并不准备大举进攻,他对随他来的卫翄说:“凉人力量不够,他们在邘城、葵城二城布防就是极限了,所以我们攻陷沁水,并非是难事,但是这里与邘城隔得不远,大约也就四十里,若是有凉人斥候在这,打探到消息便不好了。我们此次翻山如此辛苦,难道是为了攻破一座小城而已吗?你带三千步卒到前面先去堵住他们往东南两处的归路,我再率军与他们谈判,想必能不战而下。”

    卫翄领命而去,他率步卒渡过沁水,在西南方向绕了个弧线,一个时辰后,陈冲估摸他们已到达位置,便率剩余大军轰然南下,四万军队的脚步声足以惊醒城中的居民,沁水令慌忙登场观看情形,才发现沁水北岸与南岸都被陈冲派人占领了。他们也确实没有想到会遭到突袭,黎明前的短暂骚动以后,他们决定投降,陈冲顺利入驻沁水。

    进入城中的兵卒们都异常欣喜,无论山间的景色如何壮丽,他们总算可以在遮风挡雨且没有蚊虫叮咬的房屋里睡个好觉了,但陈冲不这样打算,他便在城楼中立刻召开军议,将所有的将领叫到一处,对他们说:“我知道各位都辛苦了,但此时我们即已下山,便要把握良机,在凉人未反应过来前,我们多占领一城,便多一分声势,也才能更鼓动南阳袁术的信心,希望诸位再坚持一日,再多跑上五十里!”

    他当即安排城中烧起热水与火食,让兵卒们在行军前再饱餐一顿,士卒们不是没有怨言,但也知晓这一去并没有多少恶战,因此都还是强自振奋精神,去火头营排领羊肉与汤饼,毕竟热气腾腾的饮食最能振奋武人的心情。

    陈冲在此时也给众人分配好任务:卫翄守备沁水,田楷率一万部众往波县、魏攸率一万部众往轵县、自己亲率余下部众直取河阳与孟津关。

    六月初三一早,天上刚刚从黑幕里透出一束红紫色的琼光,四万步卒们已兵分三路,陆续从沁水向南奔出。他们急着睡个好觉,于是数着路程赶路,等到日落将再次降临时,凉人的斥候们还未反应过来,一支队伍还照常从孟津运送补给,打算运到邘城去。

    但刚出四五里,便正撞上奔驰而来的陈冲大军。他们远望见并人的旗帜在余晖下闪耀,无不大惊失色,悲问道:“这里怎么能遇到敌军?难道是邘城、葵城的守兵都被杀光了吗?”然后匆匆扔下辎重,逃到孟津关内。

    陈冲得以包围河阳县与孟津关,并抢走大河在北岸的所有船只。

第二十章 对峙河阳

    孟津关虽说是关,到底也只是一个渡口。当年大将军何进命人在大河南北岸的滩涂上各修建一座小城以扼守渡口,所设想的是,一旦有敌人袭击,便将河岸船只烧毁,关防士卒龟缩在小城之内,敌军若是不攻城渡河,便将侧翼暴露,可遭小城守卒袭击,敌军若围城不渡河,便可让南岸的守军渡河来援。小平津关设计也与之无异。

    只是陈冲时机拿捏得太过要命,孟津校尉张济此时尚在邘城布防,孟津关守军哪里有半分准备?毕竟关中的守军尚不足三百人,他们派出一队使者到南岸传信,剩下的士卒徒劳地站在关墙上守备。

    夕阳余晖,浑黄的河水渡上一层金色,这是河水今年最后的涨潮,岸边的走舸随着水涨在河浪里缓缓漂流,被并人们一一移上岸,陈冲分兵三千徐州兵乘上船只,由臧霸带领去夺下对岸的关城,臧霸本就是徐州的水贼,他上船后操弄船桨,感受河浪的波涛汨汨,对麾下笑谈道:“都说此处湍急,可大河的湍浪尚不及淮水之半。”

    于是他们如雁行般陆续摇船渡河。诚如臧霸所言,淮水的水面常有三百丈之宽,而此处的大河河面仅有有两百丈,河中虽有沙洲耸峙,但徐州兵在大河上摇船南下,仿佛水面上的游鱼般自在,视水流如清风,两刻钟左右,他们便穿越沙洲,直抵南岸的孟津渡口。

    南岸的守卒更为稀少,他们见北岸沦陷,操船的敌军又异常娴熟,显然难以阻挡,顿时都没了主意,一时间都去找能定策的将领。

    镇守南关的乃是军司马张绣,他是张济的侄子,士卒们因此都来问他的意见。张绣沉思片刻,对士卒们说:“虽不知北岸是何情形,但相国还镇守在雒阳,总不至于出大乱,我们人数不多,强守此处也不过白白送死,不如去小平津处,贾校尉镇守在那里,只要小平津不失,南关不过一座孤城,想必能很快夺回。”他说服了部下,于是扔下城关找贾诩求援去了。

    只是南关士卒的动向,尽数看在北关士卒眼里。孟津南北双关,隔岸为援,缺一则孤立难守,北关士卒连后路都被切断了,城下又被大军紧紧包围,只有乌鸦尚能出入,但他们可生不出翅膀。

    这时陈冲亲领了三百甲士到城下,他先自报姓名,而后劝降说,只要他们献城,不仅可以放他们生路,甚至可以让他们保留兵器离去。说罢,他命士卒在关城东边让开一条小道。

    凉人们虽然英勇,但听闻这个条件,也都一阵骚动,几个曲长商量说:“陈冲以守信宽仁闻名,是天下人都知道的,北关如此又守不下去,何苦让将士们葬在此处?不如去找王校尉吧。”,如此说定了,他们便回城头回应陈冲说,愿意献城离去,陈冲便如约放他们离去。

    另一边河阳城的守卒也是相同反应,陈冲得以领军入驻河阳城中。

    以步卒狂奔一日夜,接连急行军八十里夺城,对普通士卒而言,这实在难以忍受,更实在难以想象。想必普天之下,除了陈冲也不会再有人如此布置。士卒们都困顿极了,他们进了城,很多人也不想再用晚膳,只嚼了几口干粮,半眯着眼睛等上司们分配营房,进房后倒头便睡,很快,满城都是士卒们响亮的鼾声。

    但陈冲尚且不敢入睡,他自己在道旁拔了根稗子草,把根茎嚼出苦涩的汁液,用来保持清醒。他还在等待另外两路分兵的消息,他非常清楚士卒们都达到极限,但他更清楚只有逼迫极限才能完成战略目的,战场上的成败是一丝一毫都不能打折扣的。

    到了夜里丑时,两名使者打着火把摸黑来报,说波县、轵县同样无血开城,都被田楷、魏攸拿下了。陈冲这才长抒一口气,他让信使去用膳歇息,自己马上写信盖印,又找来两名信使,让他们回去传新的军命:两军各休整一日夜,留下戍守的队伍,后日整军出发,田楷去攻打邘城,令天井关的骑军下山,魏攸则来河阳与自己汇合。

    直到看见信使的火把再次消失在天野,陈冲才从城头下来,他也倦的厉害了。临睡前,陈冲吩咐门卫说,若是有什么事情,一定要把他叫醒,但上了床榻后,窗外忽有乌鸦鸣叫,哀鸣嘶哑又悠长,让他心烦意乱难以入眠。

    这时魏延从卧房里出来,弯弓松弦,一箭将那乌鸦从桃树上射下,乌鸦的尸体掉在地上,弄出好大动静,陈冲披了外袍与侍卫们都来看,这乌鸦竟有一条黑狗大小,大家都说:从没见过这么大的乌鸦,不知是不是什么凶兆呢。陈冲却笑着说:文长能射中这般大的乌鸦,可见是一名福将呢!魏延颇为羞赧,大家也就不再慌乱,笑着把魏延打趣作落鸦司马。

    第二日陈冲醒来时,已将近午时。艳阳高照,满目金光。他草草漱洗了一番,把魏延叫醒,然后一并策马到孟津北关,他观看对岸动静,问守关的泰山校尉昌豨说:“夜里有无凉人来过?”

    昌豨这夜值守在大河旁,吹了一夜的河风,河风带着点沙尘,吹得他直揉着眼睛,他答说:“来过一些斥候,但他们就在远处看了几眼,很快又撤退了,天刚白时,我看西边的小平津也撤了些船只到南岸去,想必那里也在收缩兵力,算算时间,董卓也该知道消息了。”

    董卓确实刚收到消息,他睡醒便收到孟津与河阳此前发布的告急信,这让他颇觉荒唐。

    这三月来。凉人可称得上战无不胜,数次战役里,凉人皆不过两万人,便能河南河内纵横无敌,纵然联军往往五倍十倍于凉人,也只有丢盔卸甲的结局,此时河内联军的兵马已不足五万,而对峙的凉人接近三万人,这如何能让联军打到孟津?

    一个时辰后,贾诩又派使者来通报说:叛军已经攻陷孟津南关,他打量叛军旗帜,恐怕是颍川陈庭坚亲至,虽说此时控制孟津关的叛军兵马当不多于两万,但是北岸其余诸县形势晦暗,皆有告急的传书,可见敌势汹汹,兵数绝不在少,但他已无暇确认,船只建造不易,贾诩以保住船只为先,将小平津的所有走舸运回南岸,守兵也已撤走,以待后续。

    得知是陈冲到来,董卓才霍然而惊,他又把贾诩的回信看了两遍,问信使说:“王方张济没有传信来吗?”得知确无消息后,一个问题首先摆在董卓面前,陈冲此次前来,到底来了多少人?

    以常理估计,陈冲既然来了,刘备也一定在军中。贾诩在孟津关处看到约两万兵马,也只打着陈冲的旗帜,那就说明这只是并人的前锋,毕竟孟津与天井关之间,足足相隔上百里,路上有八座城池,若是并人长驱直入,也必须攻克三座城池才能抛去后顾之忧,因此并人中还未抵达的兵马便至少有五万之数。

    如此算来,刘备陈冲此次最少领有七万人来参战。

    在明确了这一点后,董卓焦躁分外焦躁,只因他对北岸的损失一无所知。董卓在河南现有近九万兵马,有三万人要在前线监察提防袁术袁绍,不可轻动。还需调拨两万要驻防各关,可机动的兵马仅有四万,而这四万兵马中正两万停留在河内。

    若是邘、葵二城的兵马尽没,北岸的王方余部又能逃掉吗?陈冲征战多年,哪怕兵士稍有不如,但到底不比联军那些唯长清议的米虫,决不能小觑,如今他又该如何以两万之众抵御叛军呢?

    李儒征询董卓意见,问他是否要带军去争夺孟津关。董卓虽一时心乱如麻,但到底很快镇静下来,他思考两岸形势,先答说:“不忙,他们如今虽只有先锋临河,但已夺下南关,南关的坚固你我都知晓,只要兵员充足,也非一时强攻便能攻克的,到那时兵疲马倦,敌军大军渡河救援,我们兵马不多,反易败退。”

    说到此处,他决心以不变应万变,决策道:“把余下的军队进驻到邙山上,我们居高临下,俯瞰南岸,便是把河岸尽数让给陈冲又如何?”随后又遣使身在敖仓的董越,渡河打探河内的具体形势。

    河内的形势当然没有董卓想得那样坏。

    张济得知沁水、波县失陷的消息时,田楷还在休整,但张济斟酌形势,明白自己已被切断后援,天井关上又有并州骑军虎视眈眈,他若是原地坚守,生者当十不存一,于是在初四时,张济领部下抛弃邘、葵二城,沿沁水直奔武德县而去。

    恰好东中郎将董越前来遣使打探消息,见河内凉军东有王匡、西有陈冲,已处在左右为难的境地,继续死守在河内,实在是不智至极。于是他一边给董卓回信,一边自作主张,令三万兵马从怀县于初八尽数渡河南归。

    修武的联军见前线的凉人骤然消失,都莫名所以,但他们也不敢深追,到七月十一,他们才派斥候到武德城打探形势。斥候踏马到城郊,远见城门大开着,黄黑的硝烟在空中很是显眼,但他们靠近了,城中依然寂静无声。走入城内,所见一片炭灰火痕,不少房屋都还有余火燃烧,不时爆出一两颗火星,等斥候走到城中心,一股浓烈的焦肉味令人作呕,他们举目看去,正见一座被烧焦的二丈京观。

第二十一章 沙洲筑城

    得知河内军团并未受创,董卓大喜过望,但他随后也陷入了懊恼中。不到十日间,河内郡的土地便丢失殆尽,那都是部下们浴血两月方才攻下的土地,如今不仅被陈冲尽数占领,就连孟津关也为他轻松攻破,这都是自己畏敌过剩的缘故。

    自己手里重新有了五万机动兵马,董卓的胆子又大了起来,他绝了退回函谷关的心思,好整以暇地打量北岸陈冲的动静。毕竟他也颇为好奇:如今袁绍、袁术各坐拥近二十万大军,却皆止步不前,可他陈冲却敢陈兵河岸,与他在邙山对峙,他到底有什么倚仗?还是他有不为人知的外援?

    陈冲当然不会这么想,哪怕中路军大部已陆续集结到河阳。王方退出河内后,他又接手了野王、温县两城,并且重新调整布防,邘城、野王、温县、轵县约留有一万两千人看守,将河阳呈四方形保护起来,又用三千人负责从天井关运输辎重到河内,能够用于在大河对峙的仅有四万人。

    这比董卓预想的七万人要低得多。但陈冲策中,中路军本就是牵制作用,从来也没有指望四万人能够大败董卓,只是牵制就必须要行险,他如今将战线一口气拉到孟津关处,跨河对峙,以寡凌众,不可以说不险了。但正因为计策过险,董卓不清楚陈冲底细,自然也不敢轻举妄动,而陈冲要做的是利用这一时机,稳住在孟津的防线,将董卓军团钉死在雒阳。

    现下陈冲攻克孟津关,与董卓军团在北邙山遥遥对峙,孟津南关孤立在南岸,形成了一个极为微妙的局面。董卓或许不好攻克南关,但陈冲也不能渡河会战,而且要驻兵坚守南关的缘故,陈冲不能轻易移动军团,董卓只需要在邙山留下少量兵力扼守,便可用剩下的主力寻找战机,若是渡河攻击陈冲侧翼陈冲还能坚守,若他转首先攻破袁术孙坚,中路军便彻底失败了。

    因此他打算在孟津建造黄河浮桥。

    黄河浮桥古已有之。在秦昭襄王五十年时,因赢下长平之战,秦国在三晋之地大肆扩张,为确保秦晋之地往来方便,昭襄王便于河东蒲坂津处建造河桥。只可惜王莽乱政之后,赤眉军入主长安,关中大乱,蒲坂河桥无人修缮,因此而损毁,至今没再重建。

    可在孟津之处修建河桥,却又与蒲坂津不同。雒阳北面河面水势复杂,河岸时宽时窄,特别是河阳至巩县一段的河道,形成末瘦中圆的形状,好似一条吞象之蛇。这是说大河在两端骤然收束,宽度仅有约两百多丈,但在河段中间却忽然拓宽,宽达近七百丈,按理说河面宽阔,水流也会因此放缓,但河水饱含上游泥沙,水流放缓后,上游的泥沙在此处沉淀,千百年来日积月累,竟在河中央堆起一大一小两座沙洲,大沙洲长约五里,小沙洲长约三里,继而导致大河从沙洲处分流成两条更为狭窄的水道,水流因此反而变得更加湍急。

    相传大禹在划分九州时,定鼎伊洛,一度也想于此处建桥,沟通大河南北。但他三次建桥,每次建到一半,桥桩便被河水冲垮。他感叹说:“我治水功成,向来是顺水而行,因为我明悟顺天者昌,逆天者亡的至理,如今我建桥失败三次,可见是天神警示,不得让此桥建成。”于是他放弃建桥。三代以后,定都雒阳者不知凡几,但都自认治水造桥不如大禹,也就再无人在雒阳北面建立河桥。

    可一旦河桥建成,带来的地缘影响将是翻天覆地的,黄河天险将化为坦途,雒阳对河北的险要将不复存在。若是陈冲军团在孟津北关,从河桥出发,一日之内便能直抵雒阳城北,两军之间仅有北邙山作为雒阳的唯一屏障,董卓除非放弃雒阳,否则绝不敢,也不能转移军团,放任陈冲越过北邙山。

    陈冲因此在北关召集所有随军将领,为他们讲述自己的计划,诸将都为陈冲大胆的设想所震撼。陶丘洪对此质疑说:“大河东流千万载,修建河桥不知凡几,但从未听闻有在孟津修建的。何况历朝历代不乏能人智者,也从未有人提出要在此处修建河桥,可见在此处修建河桥,是难如登天。龙首如此作为,难道不是不智吗?”

    陶丘洪乃是与北海华歆齐名的俊杰,被举为孝廉后一直不仕,因此有高洁的名声。陈纪担任平原相后,再三拜访他请他担任府中主簿,不久听闻陈冲参与讨董,又派他前来襄助,军中上下都对他十分尊敬。

    听完他发言,陈冲没有立刻回答,反而是先望大河东流,等众人都静神屏气,他才说道:“陶丘兄这话有失偏颇,所谓不智,是不知道自己做不到,还要强求去做,所谓杞人忧天、刻舟求剑,莫不如是。古人知晓自己力所不及,故而不筑河桥,这确实称得上智,但古今岂能一同呢?古人所不能,并非今人所不能,我知晓如何修建河桥,方才有此提议,如何能称为不智呢?”

    陈冲又以出太行为例说:“此前诸将出太行,正是另辟古来未有之径,世殊日异,今人强于古人,莫非还要多论吗?”此前陈冲将陶丘洪安排在天井关,与骑军一同下山,因此不能理解。而其余随陈冲下山的将领,想起攀山下云的景象,无不以陈冲所述有理。

    随后是泰山校尉昌豨质疑,他是直接以军事为要点提问说:“且不说如何修建河桥,南岸的凉人难道会坐视我等修成吗?浮桥修建困难,摧毁却简单,若是他们渡河袭扰,又大军围攻南关,我等没有立足之处,又该如何筑桥呢?”

    这是直接点到了要害,陈冲对昌豨大为赞赏,他拍着昌豨肩膀笑说:“昌君此言正中要害,所以我们现在还不能修河桥。”他微微一顿,手指领众将眼神向河中小沙洲,继而说道:“我们先在此处筑城。”

    七月十六,天色还处在浑浊与明亮之间,北邙山的凉人斥候们依稀看到对岸一片响动,但他们看不真切,只能在黄黑的小沙洲上模糊地看见团团黑影。于是他们又等了半个时辰,等天琼沦为浑蓝的色泽,斥候们才看清:三里长的小沙洲上并人正陆续登陆,他们在砂石上整队列阵,长戈与旗帜屹立如林,而沙洲北面停满了小舟,密密麻麻仿佛沙洲的毫毛,随着白浪在大河中来回摇摆。

    斥候们急忙去禀告相国。董相国得知后大为诧异,亲自领幕僚到北邙山上观看。他到时,只见北岸仍在往沙洲上运人,远望来,并人多如城角蚁群,董卓粗略估计,岛上已不少于万数,他也不为难蔡邕,转而问宗正加侍中兼相国府长史刘艾意见:“刘长史,你如何看?”

    刘艾揣测半日,最后皱眉说:“莫非是打算在此处筑城固防?”

    董卓则摇首笑道:“若是寻常将领,我倒会如此以为。但以陈冲谋略,不会不知,以孟津南北二关之坚,只要守卒充足,便是我率兵强攻,也一时难下,何苦在沙洲中再筑一城?徒然浪费军士气力。”

    “他定然是以筑城作为幌子。”说到这里,董卓稍顿,扶额梳理思绪,随即更笃定地说道:“陈冲作战多诈,他如今率万人渡上沙洲,沙洲与南岸相隔不过两百丈,将士操舟两刻钟便能渡过黄河。等我们信以为真,放松警惕,以为他当真要固守孟津,他再故技重施,俄而率军渡河涌上南关,我军没有时间反应,只能看他从容渡河,而错失半渡而击的良机。”

    这番猜测颇有道理,充斥着将领间各种博弈,刘艾听闻只觉眼界大开,对董卓大为钦佩,他又疑问说:“相国英略,能看穿陈冲计谋,只是却不知我等该如何应敌?”

    听到此处,一旁的虎贲中郎将吕布上前请战:“我在并州见过刘陈二贼,一个是不能厮杀的书生,一个是自负弄险的浪子,唯有麾下关羽、张飞还算有些本领,其余的都不过是些饭囊小人罢了,他们如今自困于沙洲上,一旦交战,将无路可逃,不如让我领部将乘舟上岸,赶羊般将他们都杀绝了,”

    董卓本不想答应,但他转念想到,自己竟还从未与陈冲正面交手过。如今陈冲领兵阵前,自己怎能十余日不交战?他一念及此,又颇为手痒,当下应允吕布,让他先带两千甲士,上沙洲厮杀一阵,探探并人的深浅。

    吕布便挑了自己两千旧部,大摇大摆地下山往小平津处。小平津的贾诩听闻吕布请战,要到沙洲上厮杀,担忧说:“我观陈冲麾下多有操船之士,你要小心些。”,吕布蛮不在乎地答说:“能有多大区别?不过百丈河面而已。”

    他在小平津挑了八十艘小舟,每艘小舟由两名船夫操船,载十名甲士。船舷松开缆绳,船头随着波浪上下起伏,吕布迎着河风,当仁不让地站在最前,他身穿环锁铠,背负牛角长弓,头戴银色虎胄,双手迎风挥舞长戟,他不禁意气风发,对身后的部将笑道:“今日为诸位试言勇武。”

第二十二章 吕布落水

    虽说对董卓立下军令状,但吕布轻嗅水芳,心中并非平静。他从小自负武艺,军中同袍均不能望他项背,他便也以卫青自比,立志为国家栋梁。故而常抱怨说:千里马难有,伯乐亦难有,何时才有赏识他的武帝,让他飞黄腾达,为国效力呢?

    到他三十有二,被丁原任命为刺史主簿,宦途在常人中已算可观。但念及匈奴乱时,他驰骋疆场,比刘备不知强上多少,可刘备却已名列二千石的仙籍,这让吕布颇感蹉跎。于是他背叛丁原,认父董卓,升为中郎将。但他归顺以来,虽说身为董卓麾下七大中郎将,却事事受凉人挤兑,听高顺说,凉人那边都瞧他不起,说他是卖主求荣,无耻之尤。

    他心中几欲发狂,却又不便发作,此刻听闻陈冲率军争锋,满腔怒火终于有宣泄之地,又带着几分急于自证的意思,故而主动请战。

    吕布不是粗人,他出发时也不是一味莽撞,也存了点心思。他从小平津出发,耀武片刻,便收敛起来,对船夫们一一下令说,小船当贴沙洲边缘缓缓而行,而后他又对甲士们说,先躬下身子趴在船侧,匍匐在沙洲的灌丛间,等走舸们顺流而下,趁并人不备,直登沙洲。

    七月正是河水最急的时候,走舸漂得极快,吕布坐在船舷上,只觉身如骑马,不到半刻钟便漂至大小沙洲之间。但出乎他预料的是,隐蔽并无多大效果,从灌丛中探出身影后,眼前不是一片措不及防,倒是颇多甲士正在往此处集结。

    显然并人早有准备,此时已有三百来甲士驻扎在沙洲西南部,他们携有牛筋做的强弩,已装上弩箭,正对着船头的凉人们,等他们继续靠近。吕布见奇袭无效,倒也干脆,他拿起长戟嚯地起身,以戟刃遥指甲士们,做挑衅姿态。

    这些甲士多以徐州兵为主,他们不知吕布的武名,见吕布这样挑衅,都说:“哪里来的莽汉,是怕自己当不成刺猬吗?”于是等吕布靠近到五十丈,接连朝他射箭。吕布立在船头,见弩箭如线般朝他飞来,屏气凝神,双手持戟在空中左右拨动,同船的随从们目不暇接,只能耳闻一阵叮叮当当的撞铁声,继而是箭矢落水的噗通声,原来吕布在风中拨了三十来支箭矢,再除去那些落空的箭矢,竟只有两箭射到他铁甲上。

    徐州兵未曾见过这般技艺,一时犹豫是否要再射,吕布见状,颇为自得地对随从们自谦说:“武艺有些生疏了,这阵不过刮起东风,我竟就有两箭漏下。”随从们都敬佩说:“将军真乃神人也。”

    吕布尤不满足,船橹摇动,徐州兵愈来愈近,他却笑说:“射艺不精,才会以弩箭示人”。于是吕布将手中长戟放在船头,自己从船舷角落取出一杆三石牛角弓,又单手从箭囊内掏出五支锥形箭,尽数握在手里。只见吕布在船头扎马沉腰,持弓张弦,弦上搭箭即发,发后又有箭羽落弦,手指曲张间,五箭于须臾间尽发,而沙洲上不多不少,堪堪倒下五人。

    这手连珠五箭箭射五人的技艺,无论敌我双方都看呆了,后方的魏越高声喝彩说:“逆风箭,五穿花!”部下们如大梦初醒,都跟着欢呼起来,而沙洲上的敌军被夺了声势,一时也有几分低沮。

    前列的走舸与沙洲眼见只有十丈了,吕布得意非常,他背上弓矢,又重拾长戟,等到船头再稍近八丈,他从船头一跃跳上沙洲,所在的船只骤然受力,前后摇晃不定,以致船夫险些掌控不住,过了小半刻钟,其余甲士方才陆续跟上。此时吕布已杀出十余步,跟敌军的甲士们缠斗在一起。

    远望时徐州兵为吕布的箭术所震慑,近身时才发现他贴斗更为可怖。虽说身高九尺,但他身手极为灵活,近百斤的铁戟,他挥舞如风,众人正面不能靠近,只能绕后砍他的铁甲,毫无作用,又有几人侥幸刺入甲片缝隙,才发现吕布铁甲之下,关节还包了一层牛皮,根本不能入肉。按理说裹得如此严实,常人早就不能动作,可吕布偏偏还能左右厮杀,这不得不说是咄咄怪事,徐州兵们看吕布仿佛在看怪物,十来人同进同退,方才将吕布纠缠在原地。

    这正中吕布下怀,他暗自打算,自己只要纠缠一阵,待部下们都杀上沙洲,这些不知哪来的兵卒们如何能挡?这一行他带有八百甲士,久经战阵擅长步战,只要在沙洲站稳脚跟,撑到第二批甲士前来,胜负不言自明,

    又鏖战两刻时间,沙洲上他处的武人都聚拢过来,约有两千多数,吕布身边也聚齐了四百甲士,他们战术果然都如吕布所料般平常,吕布军聚成一团,稳稳占住沙洲一角,任凭对方如何刺击也不后退半分。但也就到此为止了,吕布迟迟没有等到后方的部众登陆,他回头去看,眼前景象却大大出乎他预料。

    凉人们摇橹而来,八十艘小舟才上了半数,这时沙洲南北岸边忽而钻出五十来艘小船。与凉人顺流而下不同,这些小船逆流而上,最终游至大小沙洲之间,将凉人来回的船只们都截住了。

    凉人不会驾船,寻来的船夫不过是普通的摆渡人,送人上岸或许足够,但对水战却是不懂分毫。但徐州兵却并非如此,这些人多还是泰山贼出身,常在淮水打劫过往船只,结阵厮杀他们弗如凉人远甚,但论水上控舷,双方同样不可以道里计。这也正是陈冲选择徐州兵来此的缘故。

    单论船只上兵众数目,双方都一样,一船十二人。只是徐州兵逆流而上,需要船中所有人摇桨向前,船尾一人把住船舵,只有一人在前方交战。但水战与陆战大相径庭,徐州兵手持长杆,杆头挂着一杆镰刀状的钩刃,他将钩刃挂在凉人的右舷上,把杆身穿给身后的同袍,四五人来回齐力推拉,走舸在激浪中骤然翻转,舸上的凉人们下饺子般掉入河水里,哗啦声不绝于耳。

    如此翻了十来艘船只,凉人这才反应过来,泰山贼有长钩来钩,他们就趴在船舷边用斫刀砍,孰料泰山贼们便改用长钩钩住他们的发髻、脖颈,钩口锋利,几个回合下来,凉人们头上颈上手上都是切开的血肉。他们没有回击的武器,在船上也射不稳箭,很多人空有一身武艺,此刻却连敌人的手都够不到,很快就被戏耍死去了。

    后方的船只见状都纷纷避让,但他们一船只有两个船夫,哪里避让得及?除了最后的船只早早靠岸逃难,前方的走舸无一例外,要么弃刀投降,要么被泰山贼杀了打入河水中。

    吕布目眦尽裂,他请战时哪里会想到这般景象?纵使沙洲上敌人源源不断,但他怒火冲冠,竟接连又刺死了六七人,又打退了敌人一波进攻。但部众们体力渐尽,士气也低沉下来,估计再坚持三刻钟,阵型也将不攻自溃。

    宋宪在两丈外对吕布高喝:“军侯,还是撤罢!”吕布不甘地怒喝道:“这如何撤?到水上不也是死?”宋宪则高声回说:“总还有一线生机!军侯,能屈能伸才是大丈夫!”

    此言说中了吕布的心思,他决心已下,当即动身如雷,他一言不发,飞速折身跑回小舟上,部众们所料不及,很多人根本来不及跟从,只有三十来人上了船只,其余人都在沙洲上被敌军困死了,无法脱战。

    吕布一人占住一船,当即用长戟拨开滩涂,朝河岸边开去,河上正缠斗的泰山贼都不及反应,只有臧霸船只游在最后,与吕布相撞,轻舟校尉看他一人一舟,锁子甲上镶有金边,手中还拿着一杆名贵的长戟,急声对部下道:“这定是个贵人,捉了他,正可彰显我的功绩!”

    然后他们也拿长钩去钩吕布的船只,吕布见状,抽出斫刀,当即将泰山贼们的钩杆都斩断了,这令追他的泰山贼都颇为惊叹,毕竟他们都料过如此情形,所以用枣木制成钩杆,常人劈砍十来刀才能留下一道折痕,这人便是拥有宝刀,也是个天下无双的大力士。

    眼看是活捉不了,臧霸便改说:“锥破他的船底!”泰山贼们便又拿出三根丈余长的长杆,杆头固定着两尺长的铁锥,深入水底,对着吕布的船底一顿猛凿,吕布挥刀入水去砍,结果却是徒劳,眼见着船底被铁锥破出几个孔洞。

    黄浊的河水涌上船舷,淹没了吕布的腿角,冰凉的温度让他一阵惶恐,他转而向臧霸举手示意,自己愿降,但臧霸哪里敢收降他,嘻笑着看他缓缓下沉。吕布也不再看他们,用铁戟继续向岸边划去,可离着河岸还有近二十丈,他的走舸便彻底沉了。

    泰山贼最后一眼看见吕布时,他在河中翻滚了两个上下,手中还抓着长戟与斫刀,士卒们都笑说:“他若是扔了这些,说不定还能再翻几下,好勇武的大力士,可惜,可惜,就这般死了。”

    臧霸又在吕布落水处盘旋了几个来回,以示默哀。臧霸记下落水的位置,心想他穿着这般沉重,死了也当还落在附近,不如夜里再来打捞,兴许能打捞尸体。就在此刻,一个部下指着河边失声说:“他还活着!”

    众人不禁一齐望去,只见河水中冒出一个人头,在激流中缓缓南行,仿佛一块漂泊的葫芦。又过了片刻,他露出身上的铁甲来,水流不断地从甲片的缝隙涓流而下,人们才看清,吕布还抱着一块磨盘大小的石头,他竟是抱着石头,一步步从河底步行上岸的!

    他扔下巨石,回过头看了泰山贼一眼,抽出斫刀对他们隔空挥砍,随即抱着胸颤抖离去了。

    陈冲在沙洲新建的一座望楼上,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不由笑道:“好一个吕奉先,有隔岸横刀之霸气!”

第二十三章 凉军声北击南

    沙洲交战结束后,中路军以区区百余人的伤亡,活捉五百余人,杀死两百余人,仅有吕布及魏越等二十余名将领侥幸得活。而后泰山贼们乘胜追击,将小平津的船只们也拖走了近百艘,贾诩只能在关中放箭,不敢出关阻拦。

    此前,中路军军卒常听闻,凉人在两河战无不胜,心中还颇为畏惧,结果初见之下,凉人们汹汹而来,末了却闹得灰头土脸,这让中路军信心剧增,将士们私下议论说,**雒阳也并非什么难事。

    对相国董卓而言,这亦不过是一次试探,损失尚且不大,却揭露出一个非常不利的事实:若是两军渡河接战,麾下部众对水战一无所知,若不出奇计,结果定然是凶多吉少。

    好在此战对军心影响不大,毕竟吕布作战骁勇无对,纵使身处必死之境,竟也从大河中抱石而出,被士卒们惊为天人,都说中郎将有河神保佑,继而称吕布为大石将军。因此,董卓也未怪罪吕布,反而赐其一件漆金礼甲,及赤金五百。

    只是如此一来,便只能坐视陈冲在沙洲上筑城,这让董卓颇为不甘,又唯恐陈冲骤然渡河会战,一时间茶饭不思,休偃不宁。次日一早,他又召集幕僚商议战事。

    相国先说:"昨日虽然小挫,但亦可见陈贼兵众徒善水战而已。沙洲之上,奉先率众以一敌五,不得已而败,仍未失我军威风。现下我军尚有鹰扬猛士五万,叛贼至多不过七万土众,我等可否依照故计,如对付王匡般,另遣奇兵袭其侧翼?"

    孟津校尉张济接连丢城失地,董卓虽不怪罪,他却羞愧万分,心中急于立功,便主动上前请战说:"末将愿往河北,还请相国以济为先锋,必大破逆贼!"

    董卓挥手示意他退下,张济仍固执立在原地,董卓只好耐心劝说他:"我知你忠心,但今日所议,乃是如何退敌。若有战事,我哪里能少得了你呢?你且退下。"

    张济这才默默退回席中。尚书仆射李儒猜出董卓心思,便替董卓把担忧都说了出来:"逆军颇善水战,确实不能硬取。只是陈冲不比王匡,相国派奇军在他处渡河袭取侧翼,若是陈冲固守不出,再派军卒如昨日般断去河道,隔绝两岸,我军进不能战,退不能退,到那时便有倾覆之危。"

    董卓颔首说:"确实如此,这正是我所虑之事,诸位可有良策教我?"

    众人一时众说纷纭:董越提议徐徐图之,不如先拔除孟津南关;胡轸提议置之死地而后生,全军渡河与其速战,陈冲必然胆裂;董璜则说不如放开平津关,引诱陈冲渡河,我们在雒阳邙山之下决战。众人说的各有几分道理,但都未能挠到董卓痒处,因此董卓犹豫不决,毕竟他自己也无良策。

    就在此刻,平津校尉贾诩终于思虑周全,他上前说:"相国行迁都之策,本来就是做壮士断腕、保全大体的准备。只是未料到二袁如此不堪,袁绍不晓战事,袁术不敢前战,河南、河内诸战,逆贼无不一触即溃,我等因此才盘旋雒阳,欲以战胜而平天下乱事。

    陈冲今率并州大军前来,与我军呈对峙之势。我军占邙山之险,陈冲守大河之急,先出师者反为后者所制,我等实无缘由与其会战。

    而历数我军之不利,并非难以渡河,而在于叛师围我三面,军中兵力捉襟见肘,以至于将士以一敌五,浴血扬戈。如今若要打破僵局,何不如仅留万众,仍于北邙对峙,剩余将士转而进攻二袁。

    二袁一破,则陈冲鼓掌难鸣,他如若识时务,当退兵上党,固守天井。他如若迎战,到那时,我军以九万之众,又何惧与其合战?"

    这番话语终于令董卓动心,他连叫三声"好",又补充说道:"我军可在河岸大造船只,作渡河决战之态,即可令陈冲严防江滩,亦可蒙蔽袁术袁绍,二袁皆是怯懦之辈,此时见我与陈冲二虎相争,定会自比渔翁,作壁上观,到那时我分兵奇袭,定能收取奇效!"

    说到这里,他又沉吟少许,提出策对的最后一问:"只是进攻二袁,当谁先谁后?"

    李儒不敢落后,即刻作答说:"先攻袁术,再攻袁绍。"

    "为何?如今来看,应是袁绍弱、袁术强才对。"

    "袁绍虽弱,可他麾下十余万大军,也不能旋灭。而雒阳与酸枣相距两百余里,北临大河,我军奔袭至少两日,且行迹难以遮掩,一旦行踪暴露,陈冲联系袁术南北夹击,我军也不能骤还,反而孤军深入,有前后失据之危。"

    "袁术虽强,可也有限,他麾下十余万大军,多是草莽山贼,又要提防袁绍、刘表,能用来应战的不过是孙坚四五万人而已,只是往来斥候常言,孙坚练兵卓有成效,他亦是善战之辈,也不能因此轻敌浪战。"

    说到这里,李儒微顿,他再解剖形势说:"鲁阳与雒阳相隔有一百六十余里,往来有青山遮掩,我们正可隐蔽踪迹,奇兵攻伐。便是一时不胜,陈冲不能渡河相救,袁绍更为我等破胆,亦不能救之,我等也可安然退至伊阙关之后。"

    相国非常满意,他对众人笑言说:"文优未虑胜先虑败,这才助我百战不殆啊。"

    他决心已下,当场改换部署,下达任命。

    北面以东中郎将董越领万人驻扎邙山,在山顶建立两丈高的麾盖,再插上黑底金边的董字大旗,以体型似董卓者在麾盖下故布疑阵。山下则由平津校尉贾诩负责,招募船民百姓,于小平津处大造船只,造好后用于水师演练,必须成功迷惑陈冲。

    南下之军董卓非常重视,他打算亲征鲁阳。

    为求一击必成,他可谓是空巢而出,手底下的精兵猛将尽数调来:如伊阙校尉李傕、广成校尉郭汜、太谷校尉华雄,皆是军中有名的善战良将、百战勇将,董卓将其与麾下的一万五千士卒调离三关,作为南征的前锋。

    守关的人选,董卓打算以非嫡系的西园校尉吴匡、张璋及助军校尉赵融率万人进行换防,他们麾下都并非强兵,自己指挥也不能称能,但守城关是堪用的。

    南征的主力安排,董卓则调来西中郎将徐荣、虎贲中郎将吕布、南中郎将胡轸各领万人。主力从伊阙关南出,过阳人、梁县,沿霍阳山列阵直逼鲁阳。

    他还计划另派一支奇兵,以孟津校尉张济、北军中侯张辽共领五千骑,出轘辕关入豫州,做出攻取阳翟的姿态,等豫州大军集结防御,这支奇兵再先南而西进,绕开平顶山,侧击鲁阳之后,随后占据滍水要道,正可阻拦袁绍援军。

    此次出兵计划,较此前所言还多上一万,这是大家又商议后,觉得毋须再于阳武留兵的结果,由是将徐荣召回,这般便还有余裕再分兵佯动。

    敲定计划后,董卓大为满意,留幕僚们在一起用膳。又在饮宴时,他举杯对众人感叹说:"年前我识人不明,竟致使叛贼蜂拥,逆师成群。诸位陪我共渡患难,可说是我的肱骨之臣,若是此战功成,让我平叛破贼,天下州郡任君选取。"

    他又记起吕布,吕布落水出河,颇受风寒,此日正在家中休憩,便又当众对随从说:"送一壶热酒给都亭侯,让他好好休养,他何时病好,大军何时开拔。"在座的凉人从前颇为轻视吕布,此时闻言,又多了几分妒忌,但也不敢显露于脸上。

    于是胡轸主动上前问说:"相国说天下州郡任我等选取,当是以功劳高低评定罢!"待董卓颔首,他再问说:"却不知,若我生擒二袁,可选何地?"

    四周气氛都高炽起来,董卓莞尔道:"汝愿选取何地?"

    胡轸朗声答说:"愿为司隶校尉,独坐朝前,以鞭笞公卿为暇耳!"

    这话简直说出众人心声,董卓大笑,众人也都跟着大笑。董卓亲自给胡轸倒了一杯酒,冲他点头:"公卿体弱,你还是要给他们几分薄面。至于司隶校尉之职,我等你拿二袁来换!"

    到七月二十三,董卓布置基本落实,吕布也病愈还军,董卓便领步骑五万,南出雒阳。一如计划,张济、张辽领骑军五千,先与大军分散,斜出轘辕关,直往阳城而去,而董卓令大军在伊阙关前休养一日,在太阳落山后,他当即号令全军,全速奔赴梁县。

    但好巧不巧,听闻陈冲兵临孟津的消息后,破虏将军兼领豫州刺史孙坚经过近半年整备,终于认为军队可堪一用,于是上禀后将军袁术,于今日起兵,高举破虏大旗,与振军校尉关羽合步骑五万,过鲁山北上河南。

    两军事先都隐瞒消息,以图出其不意,先发制人,不约而同的选择在夜间行军。董卓多是骑军,走得稍快,一夜行九十余里,而孙坚步卒为主,走得稍慢,一夜行六十余里。

    次日,秋日从嵩山探出几束朝晖,两军在广成不期而遇。

第二十四章 血战序幕

    河南已经很久没有过这样的会战了。

    此前凉人与联军的会战,虽说战果是惊人的,但从过程而言,却又是无趣的,称得上是老将教训新卒,新卒自命不凡,且人多势众,结果被老将打得满地找牙,这出乎意料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

    而战争之所以能为后世誉美为艺术,是因双方将领间智慧火花的碰撞,意志极限的比拼,这些被认为是国家英雄的人,用数万人挥洒的鲜血,在古人曾奋战过的旷野上,用一场接一场惊艳的会战中决定数十万乃至数百万人的命运。

    这场景冷峻又令人迷恋,悲怆却又充满希望。

    孙坚看见董卓大军时,他刚率军渡过汝水。这几日清风渐起,又刮过两阵小雨,故而朝日升起时,苍天与大地间还有层若有若无的浅白薄雾,这浅白杂着金色的光辉,环绕在南北寥廓的山峰间,可见无限的萧条之色。

    浅草泛黄,群树染红转黄,就连刮过的山风也带着与往常不同的干枯声。在远方凉人铁蹄的践踏声中,化为了大片大片震落的秋叶。而在远处汝水的白浪,也随之迭出千百朵更稀碎的雪花。

    两军在相隔十里处察觉,前锋当即止步,火速向两军统帅汇报,双方均未料想过竟会在此处相遇,但都不约而同的选择就地结阵,显然是打算就地进行会战。

    孙坚原计划是趁董卓被陈冲牵制,乘夜奇袭广成关。广成关乃是大军从荆襄北上雒阳的必经之路,南处是外方山、北处是箕山,两山夹关,关卡所设的崆峒山,古时传闻是上古仙人广成子的修仙之所,因而得以闻名。

    只要攻下广成关,便打开通往雒阳的第一道南大门,孰料崆峒山近在眼前,凉人的大军也相距咫尺了。

    孙坚却非常高兴,他对关羽说:"便是攻下广成关、后方还有太谷关、伊阙关,等打到东都,都不知道要几时,如今董贼遣主力而来,正给了我一战功成的良机,到那时,毋须庭坚出手,仅我一部便能直到函谷关下。"

    董卓在广成关前,也在与部将们进行临时动员,他说:"我方本来做好谋划,要在鲁阳剿灭孙坚,可如今孙坚竟自蹈死地,这是我等没有料想的。可这也是好事。"

    他略微停顿后继续说:"孙坚一方的军阵,我们都看到了,数目两军都是仿佛,可能他稍多一些,但多是些步卒,而我军有骑众三万余,看他最多不过两万。此处虽为两山所夹,但山间地势平坦,正好让我等跑马厮杀。"

    伊阙校尉李傕守关良久却毫无战事,只听闻徐荣、王方等人在两河大杀四方,早就心痒难耐,他拔出斫刀,主动请战说:"我军正打算在鲁阳围歼孙坚,孰料他这般识趣,连我们赶路攻城的时间都省了,孙坚常常自比为虎豹,不杀死猎物便绝不松口,我们正可以利用他这脾气,将他们杀得干干净净!"

    众人都哈哈笑起来,随后归到各自阵中。只有徐荣留在最后,露出踟蹰之态,董卓见状,手挥锦马鞭,与他并肩问说:"中郎将有什么话想说吗?"

    徐荣便说:"如今会战在即,计划已然大变,张济那一路分去阳城的奇兵没了作用。我在想,是否要派人把他们叫回来,毕竟他麾下的骑士在凉人里也算精锐。"

    "他们现在也该在阳城下了,相隔约有百里,赶得及吗?"

    "张济所部每人配有两匹马,可以换乘奔驰,还是赶得上的。孙坚毕竟不是袁绍那样的土鸡瓦狗,说不得这一场会战,要杀上好几日。"

    董卓觉得徐荣说得有理,便挑选出五名斥候,给他们每人配三匹马,下令让他们翻越箕山山脉,到相隔百里的阳城召回张济。

    便在他们说话的功夫,孙坚已经完成了作战部署。全军五万人被他分为十二部,除去本部六千人外,其余每部四千人。先锋是别部司马韩当,其后便是直领本部的孙坚,右翼由骑都尉吴景率领六部,左翼由威军校尉孙贲率领四部,客军关羽则隐藏在后军。

    考虑到汝水在身后,为避免背水而战,孙坚刻意令大军抢先挑战。而在孙坚左侧刚好有一条汝水的支流,他便令大军沿着这条支流平行列阵。此时薄雾都散尽了,孙坚自己将本部暂停在一座小丘上,与崆峒山遥遥对望,两山之间数万人战线变幻,脚步频频,又升起阵阵灰黄的尘雾,这既是为即将到来的大战奏响前奏,也是为其拉开序幕。

    在这最后的空档,董卓中军立起两丈高的麾盖,再竖起两杆紫底白边的大旗,一曰平乱、一曰讨逆。孙坚看到这麾盖旗帜,哪里还不明白,不由笑道:"原来是董贼亲至!天下大事,正可一战而定!"他回头对祖茂说:"传令下去,能生擒或阵斩董卓者,赏赤金一万!"而后他更将自己的破虏大旗也立在身后。

    董卓本是打算先动,但因为连过山关的缘故,他的队伍不得不缩减队伍宽度,以至于队伍首尾拉得过长,足足有二十里之多。这便导致孙坚完成变阵时,董卓还有一万余人刚刚进入战场,因此失了先机。但时间不等人,韩当快马长枪,这就领着先锋已杀至眼前了。

    董卓军的前阵先锋乃是李傕,他与郭汜在凉人中并称是最为善战的骁将。他见韩当的军阵先动,身体却如铁塔般毫不动摇,对身边的亲兵说:"留点力气,区区数千之众,不过是我刀尖余血,我还要到对面山上去,生擒**台呢!"

    韩当随孙坚南征北战十数年,数次冒险犯难,陷阵擒敌,屡立战功。因而他知晓如此规模的军势,是难以一击凿穿的,于是他计划斜切进去,将分割战场,董卓的前锋与主力剥离出来。

    虽说董卓再三对众将们叮嘱不可轻敌,但凉人连着胜了半年,怎可能没有几丝傲气?韩当本来还以为前阵会有些许阻挡,结果是凉人想的却是,放他进来厮杀,正好一决高下!韩当这四千前锋几乎是一路驱驰,直接在凉人大军中切了一条醒目的斜线。

    这场景在崆峒山上看得分明,董卓胡坐在马扎上,被气得不断用竹杖敲打山岩,他大声对身边的胡轸骂道:"这是什么战法?他指望这般带全军冲锋吗?"

    但他也只能在山上咒骂了。大战一起,战事的走向便不再依靠统帅,而遵从前线军官的判断,董卓没有临战插手,他知晓临阵反复是大忌,此时他也唯有继续相信李傕,同时催促后方的军士快速入阵。

    等韩当的首次冲击结束,凉人因为避开的及时,故而并未遭受多大损伤。

    李傕看敌骑半数没入阵里,而后方的孙坚主力还在观望,不由沮丧道:"**台也这般谨慎?"随即抖了抖肩膀活动筋骨,浑身的甲片因他杀气激荡,座下的马匹也高声嘶鸣起来,即使所部被韩当切离主力之外,他也无半分慌张,反而振奋起来。

    凉人的千骑终于涌动,旗帜迎风,如同一条土黑色的巨龙在大地爬行,马蹄翻飞,不止泥尘腾空,旷野间的林鸟纷纷振翅,在两军交战的天穹下形成一朵浩大的乌云,它们盘旋又盘旋,给战场带来一片阴影,仿佛末世万劫之日,就在今日来临。在鸟群散开的那刻,阳光更炽烈地照射下来,战骑相撞,顿时甲光耀目,刀刃生辉,人呼马嘶,乱作一团。

    韩当这次冲击,足足在凉人中拉出一条一里长的战线。他自己也为如此顺利感到诧异,但他见到眼前敌军不仅毫无惧意,反而咋呼着朝他杀来,面上尽是讥讽之色,韩当这时恍然大悟,他对儿子韩乘笑说:"凉狗们狂妄到这个地步了吗?",当即策马上前,与凉人进行肉搏。

    他的铁甲上漆成明黄色,兜鍪带着红缨,坐骑也包有防刀矢伤害的野牛皮,一看就是孙坚麾下的非凡猛将。十来名凉骑都争着向他奔来,韩当看他们身着简单,当即大喝一声,把住丈许长的长枪,用枪头对着最前的两人急点。这两骑一左一右,先中枪的是右边的骑士,韩当一枪点破他喉头,随即第二枪擦过另一人腋下,那人刚要动作,韩当一抖枪杆,正敲打那骑士的肩胛上,那凉骑肩头剧痛,驱马也慢下来了,韩当当即调转马头,一枪洞穿他的胸膛,血与肝液沿枪杆淋淋地滴下,韩当就这般当众挑着这人的残躯,对着凉骑们耀武显威。

    李傕本在敌军中来回冲杀,一时间无人能当,他颇觉快意,但此时远远望见此处凉骑胆怯,他又愤怒起来,当即率亲随冲到犹疑的人群中,一马鞭一马鞭地笞打他们,口中且喝骂不断:"有何可惧?!有何可惧?!"

    他就这般走到韩当面前,露出自己漆做大红的铠甲,顿项紧紧抱住颈部,兜鍪下伸出一个铁片,自眉心一直护到鼻骨,他的坐骑高大矫健,亦是浑身披有甲片,在护头的面帘上还插着白色羽毛。勤王之师看到这片景象,如何还不知这是凉骑中有数的猛将?

    韩当将枪上的尸体抖**上,擦拭枪杆的血液,笑问说:"你是李傕还是郭汜?"

    李傕对他冷笑道:"无名狗贼也配说我李傕的姓名吗!?"说罢,他操起斫刀向韩当砍去,韩当也从腰间抽刀相迎,刀锋碰撞摩擦,竟闪出灿烂的光华。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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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汉彰武介绍:
黄河两岸的每一寸土地,都流满了我祖先高贵的鲜血。
秦岭南北的每一座山麓,都萦绕着我祖先孤独的灵魂。
人世难逢开口笑,上疆场彼此弯弓月。
流遍了,郊原血。
书友群:622584545季汉彰武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季汉彰武,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季汉彰武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