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六章 陈仓(二)
她自然是想得到,自己做了西戎承阳刹的术司这一消息一旦传到大虞,那必然是轩然大波。说她是彻头彻尾的叛臣的愤怒的也好,说心寒的也好,她都想象的到。而承阳刹特意把这些东西给她看,自然除了试探之外,也是有消磨其心志的意思。
薛琬虽说早已料到,但确实看到这些大虞的朝臣们一水的声讨,还是有些泄气的。他们都是知道薛晟与薛琬不和,偏帮着皇帝薛晟说薛琬如何如何不念君恩。薛琬也知道像是顾青之类自己以前的旧将,定是因为这样的言论怀着气愤之心的。
自己先前是被薛晟如何对待,他们都看在眼中。况且,既然已经让自己嫁了西戎来,那自己就算是真的为西戎做了什么事情,怎的又值得他们评说。
薛琬阖了眼眸,觉得有些头疼。
她自然是要稳住,毕竟事情还多着呢,若是她自己先绷不住了,那才是真的满盘皆输。薛琬提笔在一旁的纸上写着这些概论,表示自己已经看过知情。
她自己把写好的概论送到乌炎那里时,也察觉到乌炎在有意无意地打量着她。薛琬不以为意,把东西放下之后便道,“国师若是没有其他事,我就先回去了。”
乌炎没从她的脸上探出分毫其他的神色,见她这便要走,又叫住她。“近几日在西戎边境和天支城擒了些别国的刺客,国君给了旨意,要承阳刹三日后处决。这也是要给其他蠢蠢欲动之人一个警醒,不是小事,到时候术司可要记得到场。”
薛琬一愣,神思转了几转心想定然大多是大虞人,而且很可能又是和自己有关。
“好,自然会到。”薛琬应道,别无二话径直走了出去。
回到和宋子澈的住处之后,薛琬还是如往常一样,暗地帮宋子澈继续恢复神智。只是这么多天过去了,那位青鼎门的前辈所创下的纵心术的破解之法,她还想起来的确实是不多了,这些日子的效用是越来越不明显了。
薛琬照常施了一次针之后,有些颓然地叹了口气,“抱歉,这些天我暂时想不出什么别的办法来帮你了。”
宋子澈并不在意,毕竟他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体情况到底如何,也知道无论薛琬如何救治自己,自己也是不能长久的。
“不用了,能到现在这样的状况,已是万幸了。”宋子澈道,“殿下这些日子有许多事情要忙,无需再在我身上费心思。”
“无妨。”薛琬淡然道,“左右要忙的那些事情,其实也不用费心思,他们说什么,我做便是了。”
“那殿下准备何时离开?”宋子澈问道。
薛琬被这样的话问的一愣,想再次回避这样的问题,而宋子澈却继续道,“殿下不必什么事情都躲着我,我如今的样子,没必要去向国师告殿下的状。”
其实他说的是实话,薛琬也知道。此前与白黎的见面,包括去医治千越,都是宋子澈帮了自己忙的,若是他真的有心思去找乌炎说什么,怕是白黎他们早就不能顺利离开天支城了。
但自己身在这样的境遇了,难免有些对所有人产生质疑的情绪,不敢轻易把心思交出去,生怕会坏了大事。
“我也不知道。”薛琬沉声道,她是真的不知道,“随缘吧,或许很快,或许……真的就是要在此地蹉跎一生了呢。”
“可有要我帮你的?”宋子澈问道。
薛琬摇摇头,“现在我自己想有些什么动作都难,何况是再找别人帮我做什么事情呢。”
她见宋子澈的眼神中似有几分落寞,却想起了些别的事情,犹豫着问出口道,“你……我有些事,想问问你。”
宋子澈看向她,“好。”
“你想帮我,只是因为我吗?”这话问出来,薛琬又觉得有些不对,看着宋子澈有些木然的神色,她改了口,“我的意思是,你对大虞,可还有留恋?”
宋子澈苦笑了一声,也回避了那关于薛琬“只是因为我吗?”的问题,开口道,“我再大虞二十余载,从小便以为我真的便是大虞的子民,应该像我父亲……像宋将军那样沙场征战,只可惜……我终究从一出生便没了资格。”
“若你有重新选择的机会呢?”薛琬问道,抛去两人之间的纠葛,她也知道于宋子澈而言,很多事情很多选择,其实也让他煎熬的很。
“若是真的有重来的机会,我宁可舍弃所谓的责任,那些虚幻的东西。”宋子澈黯然道,“或许我早就应该强硬一些,不由得晁峰他们摆布,至少活的坦荡些,不会失去养育我二十年的父亲……也不会失去,失去那时候真心对我的人。”
薛琬对上他的眼神,却也猜到或许宋子澈说的便是自己。
“可是当我真的下定决心,要保住随我出征的那几万将士的性命,和西戎的人奋力一博之时,一切已经晚了。”宋子澈提及那最不忍回首的往事,眉心一皱,也顿时觉得头痛欲裂,“是我的错,使得那么多信任我的弟兄们最终埋骨沙场。”
薛琬眼见宋子澈也是落下泪来,也心知当年的那场战乱是多么的残忍。她不想原谅,毕竟起因还在于宋子澈与西戎的合谋,就算事后他想过挽回,可事情终究是因他而起。但薛琬如今,也不想过分去怨恨,该怨恨的人事那些将士和他们的亲眷,而不该是自己。
宋子澈是真的有悔吧,不然也不会被束缚到这样的地步。
她不再多问,“你莫要多想了,我今日并没有任何要怪责你或是别的什么意思,你安心休息就是,别费神了,我也相信你。”
第三百一十七章 陈仓(三)
三日后承阳刹的刑场之上,四周围满了身着各色承阳刹服制的教众,正北方设了三个座位,是留给乌炎和两个术司的。
说好了今日要处决别国的刺客,薛琬既是答应了便自然要到场。
乌炎和风影已然在了自己的座位之上,薛琬姗姗来迟,那被绑在场上的不少都是大虞人,见到了薛琬之后便破口大骂起来。
“薛琬,你这个叛国贼寇,呸!”
薛琬如同听到了一句再寻常不过的问候一般转过头去,“你倒是有骨气的很。”
那人怒瞪着薛琬,而台上的风影和乌炎显然是在注视着她,想看她的反应。
她继续说道,“你自己到了西戎的地盘做刺客,如今被西戎人所擒,自然要付出代价,这也和我有关?还是说,你是陛下派来杀我的?”
那人不答她这话,还是通红着眼睛道,“你也该死!”
“哦。”薛琬轻飘飘地道,“那你且先去那边观望,看我什么时候能遂了你的愿吧。”
她说罢便不再和那人纠缠,只身走向自己的位置,也未曾和风影乌炎有过任何的眼神交流。
而乌炎则是和风影对视了一眼,两人确实都未从薛琬这几句话里找到任何破绽。而薛琬这种冷漠至极的态度,既是他们想要看到的,也是觉得过于平静的。
这要被处死的好歹也是大虞人,她竟真的能做到毫无波澜?
但至少从表面上看,薛琬是真的毫不在乎这个人的生死。
不再多费口舌,乌炎做了个手势,示意下面的刽子手立刻行刑处死下面的几名大虞的刺客或是暗探。
这些人按照西戎的律法被判了绞刑,薛琬亲眼看着那些人被粗砺的绳索套住了脖颈,别吊在了半空中。
那些人本能地挣扎,双脚在不住踢蹬,更是有让人听了便十分窒息的喉咙深处的呻吟声。
薛琬面上依然是维持着镇静,她甚至都不能别过脸去,一定要直视着这一切,把这些人的死状都清清楚楚地看在自己的眼里。
其实哪里是嘴上说说那样简单的,薛琬的手指紧紧地攥住自己的一片一角,就快要撕出一个洞来。
指尖也在不停地发着颤,薛琬尽量让自己的视线虚空,那样的场景,尽可能不入眼,不入耳。
尽管她知道,这些人其实并不值得她太过于伤心难过,而这些事情明明就是乌炎安排给她看的。
终于,没有人再发出声音了,静的出奇。
薛琬憋了许久的怨愤,还是强忍了回去。那些刽子手去查验了那些被处决的人是真的都断了气,向乌炎回禀了。
“国师大人,罪人皆已伏法。”
“好,宣扬出去,借此小惩,奉劝还在我西戎境内意图不轨的狂徒,下次便不会再这么痛快地死了。”
“是。”
乌炎左右看了看,对风影与薛琬道,“两位术司今日前来,也是辛苦了。日后监察国情,以防再有亡命之徒暗中犯我西戎,还是要靠二位多多出力。”
乌炎的声音依然是冰冷吓人的很,这话虽然是说给风影和薛琬听得,但最后的眼神却一直停留在薛琬的脸上。
双方对峙一会儿,乌炎和风影明显就是想要她的表态。
薛琬终于道出两字,“自然。”
得到较为满意的答复之后,乌炎便不再多言,率先离开了刑场。风影也对薛琬置之一笑,跟着乌炎走了。
薛琬直接依然留在原地,承阳刹的手下们已经在处理那些已经没有任何温度的尸体了。
薛琬看着他们把那些刺客从绳索上解下来,然后随意扔在了一辆车上,或者是乱葬岗,或者是一同火化了事。但到底不是入土为安的。
薛琬终于是闭了眼睛,胸中的忧郁一下子翻腾上来,但无论如何都找不到发泄之处。因为事情还未结束,甚至还不知道接下来还有什么样的后招在等着自己。
西戎的人自然不会轻易地信她,这样的反复试探,想要达到的目的无非有两个,要么彻底让她臣服于西戎,为西戎做事。要么,就是逼疯她……
但是她都不能,事情还未结束,她想做的事情始终是她想做的。
她一面庆幸自己让白黎回去带了口信给薛皓,这些时日莫要有任何消息的往来,一切照原样进行直到自己找到机会可以重创承阳刹的时候。但一面也很想知道,他们在大虞究竟在做什么。薛皓会不会也对自己生出些不信任来,抑或是白黎,会不会因为忧心过重,自己做些什么。
但无论如何这些东西她都无法探知了,她自己留在这里,也只能自己撑下去。
走下那台子的时候,薛琬的脚步忽而沉重地如同灌了铅一般,又忽而轻飘飘地找不到可以落脚的地方。
她脚下突然一空,险些从几节台阶跌下去,这样的惊吓让薛琬瞬间回了神。是啊,若是一个不留意,跌下去的可就不只是这台阶了。
宋子澈这些日子,觉察到自己的头痛的症状越来越不可收拾了。这些天为了掩护薛琬的动作,他一直强忍着清醒,迫使自己不去陷入那刻在脑髓之中的控制。
但他感觉的到,事情可能越来越不受自己的控制了……
薛琬还未回来,宋子澈缓过了一阵险些要命的头痛的症状之后,便在自己房中拿出了一幅描绘详尽的西戎的地图来,细细思量着些事情。
既然这些歉疚早便造成了,那剩下的,都便算作是偿还吧。
第三百一十八章 重逢
白黎及千越、荆晨杨念等人自从和薛琬作别之后,便一路赶回了大虞,在西境离宗中人驻扎较多的一处名为月离城的地方停留下来。
元晞被风宇救下来之后,也按着白黎的说法将他送到了月离城。
元晞从离宗的孟胡子处听到了白黎他们今日回来的消息,和离宗中的几个人一早便等在了月离城的侧门处,翘首以盼。
等了些许时辰,太阳自一开始的晨光熹微,已经升到了最高处,已是仲秋,哪怕是正午时分的暖意也很是有限。
待到午时的暖意散去,秋日的肃萧在慢慢侵蚀上来的时候,元晞终于是看到了一队人马,正自远处而来,身影渐渐清晰。
元晞的眼中一下子闪出了光芒来,他一直看着那飞奔而来的队伍,人脸也渐渐看的清楚起来。
他刚想喊出一声千越,却在真的看清楚他安全地回来,正朝着自己过来的时候,声音竟一下子梗在了喉咙中。
直到这些人真的在自己不远处下了马,千越也看见了元晞,飞奔着跑过来。
千越眼中除了欣喜之外,还有些惊魂未定的样子。毕竟在薛琬告诉他元晞没事的时候,他除了震惊之外,其实心中还是抱着些担忧,因为实在是太害怕了,怕还有什么变数。
所以这一路上,他一直催促着赶路,就是想要早一点回来,看见真正活蹦乱跳的,,真的活着的元晞。
直到站在了眼前,千越先是愣住了,那颗悬了许久的急切的心一下子没有了着落,又一下子安定下来,很是不适应。
这样的神情落在元晞的眼中很是古怪,他拿手在千越的眼前挥了挥,“嘿,你怎么了?”
千越这才回过神来,在元晞还在奇怪的时候,一把拉了元晞的一条胳膊,元晞一下子没有站稳整个人跌进了千越的怀里。
千越也被狠狠撞了一下,两人同岁,因为千越习武的缘故看起来要比元晞壮实一些,但这半年元晞个子也见长,下巴狠狠磕在了千越的肩膀。
元晞呼痛,被千越放开来,捂着下巴看着他,“你这究竟是怎么了?”
“你,你个……”千越“你”了半天,路上其实想了很多见到元晞之后要说的话,大部分是想提醒自己一定不能“太给这小子脸面”,想了许多指责却又不算过分的话,但真的见着了真人,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没什么,你好好的,就行。”挣扎了半天,就说出来了这几个字。
“嗯?”元晞从没听过千越会说出这种话来,诧异的同时,也觉得有一点好笑。
这时候白黎他们也走了过来,白黎看了看这两个人,心想要不要先绕过去让他们先单独说两句话。但这个时候元晞已经看见他,并且喊了一声“哥。”
白黎走了过去,也给略显尴尬的千越和元晞之间缓和了一下。
“你们都还好吗?殿下呢,也还好吗?”元晞问道。
白黎顿了顿,他确实不敢保证,薛琬现在得情况是真的很好,但也是为了不让他们忧心,他故意放松了神情,“我们都好,殿下只是暂时留下,我们已经商议好对策,时机成熟了便会接她回来。”
“那就好。”元晞安心地点了点头。
“好了先进去吧,别在外面站着了。”白黎道,“千越要记着保重身体,别再让殿下忧心了。”
千越看向白黎,知道他是有责怪自己的意思。因为这一路上自己是催的最勤的那一个,也好几次不顾及杨念的警告,说他刚刚解了毒别太过于耗神。
但元晞也从白黎这语气中听出来些什么,“你怎么了?”他问千越道。
千越摸着后脑勺,“嗯,就……就中了毒,嗯,不过现在已经没事了,多亏了杨公子,杨公子是吧!”
杨念听见千越这样说,眼神有些躲闪,但还是敷衍着应道,“是,现下是无事了,但重稷的忠告你还是要听的,不可耗神。”
元晞也是颇为不满地看了千越一眼,随后道,“杨公子放心,我自会好好看着。”
杨念略一点头,恢复了那副不想理人的神情,跟着白黎进屋去了,荆晨随后。
众人略做安置之后,白黎便叫了杨念孟胡子等人去商议联络薛皓以及布防西境以随时接应薛琬之事,千越本来也想去听一嘴看看自己有什么忙可以帮的上的,最后还是被元晞强行拉走,不让他多管这些事。
“你好好待着吧,你在西戎中毒,怕是又让殿下好一阵担心。”元晞数落道,“这个时候,我哥要是真的有非用你不可得时候他一定会喊你的,但他必然也是被殿下嘱托了好好看着你,你就别让他多操一个人的心了。”
千越还要反驳,“我不用谁操心,我……”
他这话刚说一半,元晞挑了眉毛看着他,千越的话便硬生生憋了回去,“好好,我好好待着就是。”
他这话有些沮丧,元晞看了也有些伤感,又想找补回来些,“你莫怪我唠叨,这个时候,我是真的不想身边的人再有任何意外了,因为我知道令人忧心的滋味一定很不好受。我也知道,你们以为我出事的时候,也定然是操了不少心的。日后我也不会了,真的。”
千越鼻尖一酸,感觉自己的眼泪就快要留下来,他郑重的点了点头,“好,那便说好了,这是最后一次,日后不管是谁,都要好好保重。”
第三百一十九章 隐瞒(一)
白黎与杨念他们略做交谈之后便嘱咐人去联络薛皓,而孟胡子也再次和杨念白黎提起了白无常之事。
白无常自从在滁陵文府那件事之后,便一直是失踪的状态。孟胡子说,杨念一直让人去寻,前些时候寻到了,但人几乎已是完全颓废的状态。
孟胡子说起来的时候很是难过,毕竟这么多年在离宗,他几乎一直是和白无常一起做事。杨念问白黎,“可要去看看他?”
白黎摇头,“算了,让他静思己过就是,现下我也不想再与过去的事情太过纠缠了。”
“好。”杨念道,“瀛侯那边已经联络上了,要我们北上去见他一次。”
白黎应道,“好,我随时可以去。”
杨念说完这些事情便想着要离开,但白黎却在他后面叫住了他,“思彻。”
杨念回过身来,“嗯?”
白黎认真地看着他,“你可是,有什么事情?”
杨念下意识地惊了一下,随即恢复波澜不惊的神情,“刚刚的事情,我不都说完了?”
白黎垂首略做思忖,“自从天支城回来的路上,你便除了必要的事情之外,从不与我多说一句。”
杨念其实心中早预备下了一套说辞,“没什么,只是经历这些事情,觉得疲累的很。”
“真的?”
“自然,我看是你有什么事吧。”杨念反过来道,“我从不与人多说什么,你又不是第一日知道,还是说你是太过担心那位殿下,所以这些日子也敏感了许多。”
白黎见此,便不再多问,“或许是吧。”
杨念宽慰道,“你也别太劳神了,长公主殿下又不是一般人,她既然决定要走这一步,自然有她的考量。”
白黎点点头,“我知道,辛苦你了。”
杨念故作无所谓地摆摆手,“早些休息吧,明日还要赶路的。”
白黎不再留他,杨念转身离开了白黎的住处,甫一出门便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这种积压着心事,还要刻意隐瞒的滋味的确是不好受,何况这个人还是自己最为信任的白黎。
可是不瞒着还能怎么办呢?若是白黎知道了,他会怎么做,会不会因为自己做着做着不和他商量便把救千越的办法直接告诉了薛琬,使得薛琬只能独自承受这些,还要把自己的性命搭上。
但依照白黎的性格,他或许会一时气愤,但很快就会明白这一定是薛琬自己觉得最好的选择。
到那个时候,怕是又会变成自责,自责自己无力保护薛琬。这么些年了,他亲眼看着白黎为了护着薛琬,明里暗里做了多少事情,费了多少心血。
或许他还憧憬着这次事情结束,真的能把薛琬从西戎接出来从此便不再参与纷争了呢。但薛琬的事情,无疑会对白黎是致命的打击,在大事未定之前,他不敢也不能把真相告知白黎。
杨念自顾自的想着事情,却没有注意到荆晨已经走过来了。他一抬头看见荆晨的身影,还下意识地警觉了一下,待看清楚是荆晨之后才放下心来。
“你来找重稷?”杨念问道。
荆晨摇摇头,“找你。”
“找我?”杨念不禁觉得奇怪,两个人住的地方很近,荆晨怎么会这样着急不等他回去,反倒是自己过来找了,“有什么事?”
“你派人去腾秀山了?”荆晨直接开口问道。
杨念脸色一变,他担心荆晨怕是知道自己向腾秀山要五绝草的事情了,又因为这个地方毕竟还是白黎的住处不远处,他看了看四周,一把扯过了荆晨拉着他紧往前走了几步。
荆晨见他这个样子,心中的猜想便立刻加重了几分,便接着往下说,“五绝草是荆家绝密之物,他们就算胆子再大也不敢不报与家主知晓。”
杨念见荆晨已经知道这么多,心道也着实瞒不下去了。“除了你还有谁知道?”
“没人了,他们告诉我是你要的,我便让他们死守口风,不会再泄露给其他人。”
杨念安心的点点头,“那便好,多谢你。”
“你到底用五绝草做了什么?”荆晨颇为担忧地问道,“你们离宗做事从不会下这种毒手,况且你自己就是制毒的高手,没必要去用这种毒药冒险。”
“我若是不告诉你,你可是要准备去问重稷了?”
“是。”荆晨应道,“我自然会去问问他。”
杨念叹了口气,“可我若是告诉了你,你可答应我,不对外人提起一个字,至少在西戎的事情解决之前。”
荆晨见他这样说,心中的疑虑更甚,怕是另有隐情,“到底怎么了?”
“那五绝草,不是用来害人的,而是用来救人的。”
“什么救人,五绝草如此凶险,我就没听说过什么毒是需要……”荆晨一开始颇为不信,自己说着说着却不敢再往下说下去了,“是,是千越那小子?”
杨念沉重的点了点头。
荆晨的心中一紧,“你还真的这么做了?我知道五绝草是可以拿来对付一些奇毒的,但是这法子都太过冒险,一不小心就会过量。”
“我知道。”面对荆晨急切地这般指责,杨念郑重地说出这三个字,“可是我不能不救。”
“那现在呢?千越,他怎么样?”
“他没事,毒的确是解了。”
“这样顺利?”荆晨追问道。
“是,这样顺利。”
“是谁去救的千越,五绝草只能燃烟药用,你不会不知道。”荆晨道,这时候他想到什么,很是惊恐地看向杨念,紧抓着他的肩膀,“是不是你自己……”
杨念对上荆晨的眼神,那通红的眼眶中的目光是恐惧和焦虑,再等着又在怕着杨念给他的答案。荆晨怕的是,杨念为了救千越会把自己搭进去。
“不是我。”杨念看着荆晨的样子,心中先是一暖,但想到即将告诉荆晨的真相,心又瞬间沉了下去。
荆晨松开了那已经抓得杨念生疼的手,终于是缓了口气,声音都有些发颤,“那是谁?”
杨念静默片刻,“长公主。”
荆晨刚刚放下的思绪,顷刻间被拉扯得一片混乱。
“你说什么?”
第三百二十章 隐瞒(二)
“你说的对,五绝草只能燃烟药用,势必要有一个人冒险去斟酌药量,可是这个人能是谁?”
“是你告诉她的?”荆晨来了火气,猛地推了杨念一把。
杨念并未否认,“是我告诉她的,只有如此才能救回千越性命。”
只是荆晨并不买账,“谁让你告诉她的,你这难道不是故意让她去送命吗?”
杨念本是抱着些歉意对荆晨说这些的,只是现在荆晨这副俨然失去理智的模样也让他气恼上心来。
“你认识她的时候也不短了,那你告诉我,若你是我,你能怎么做?”
“我自然……”
“别跟我说什么你可以代替她,或者让别人代替她。”杨念先把他的话堵死,“你若是真的这么做了,你可想过后果?”
荆晨哽住,只听得杨念继续道,“此事事关解毒之人和千越两条性命,而且稍有不慎便没有可挽回的余地。你若是我,你会放心把这件事交给何人?既然只能是我们这些人,那你觉得她能接受谁为了千越付出性命这件事?”
“你可以告诉其他人。”
“其他人?你说谁?”杨念怒极反笑,“如果是元晞,千越和重稷知道会怎样,重稷自然更不可能,让他牺牲一定比杀了长公主本人更要痛苦百倍,你我都是如此。”
他看了荆晨一眼,视线却偏离一旁,不再继续说了。
荆晨也没有继续追问,他知道杨念说的在理,不论是谁牺牲,都会过多牵动旁人,他也不敢想,若是杨念存了心思自己去做这件事,自己该如何接受。
同样对于薛琬来说,千越毕竟是因为她的原因才会有性命危险的,是她自己的话,才是最好的结果。
“所以……只能是这样了么……”荆晨方才的愤怒已然消失不见,他知晓此事的为难之处,有些颓废地后退了两步。
杨念沉声道,“我只是希望你冷静下来,事情是我告诉长公主的,现在你也知道了,我自然不会拦着你去告知重稷或是元晞他们。你们想要恨我也无妨,毕竟你刚刚说的没错,是我把她推向这条路的。”
“可我猜,她定然是感谢你的。”荆晨冷静下来说道。
“她的确是这么说的。”杨念回想了薛琬那时的话,“她后来也跟我说,这一遭遭的事情下来,她其实累的很。但是世间还有很多人需要她去惦念,所以她愿意为了这些人勉强活下去,若是从她自己而言,实在是厌倦的很了。”
荆晨听到此言瞬时眉心紧锁,“那时师父常常与我说,其实对薛琬担心的很,怕除了拓儿等这些亲人之外,她自己对这世间再无留恋。我当时还安慰她老人家,这丫头其实不认输的很,现在看来,是我太残忍才会想着一个人,才能堪忍受这些。”
“那重稷他们那边……”杨念试探着问道。
“我自然不会傻到这个节骨眼上去找死。”荆晨回答道,“其实思彻,你……也无需自责,若我是你,自然也是为难的很。说与不说,其实都是要愧对一方的。”
“其实做什么抉择,不过是看最后留下来的人,谁更不堪忍受罢了。”杨念苦笑一声,“对于我来说,若我不告诉长公主,就看着千越赴死,日后元晞和长公主他们也会知道,既然两方都是歉疚,我便选了我觉得对的。其余的,要怨就怨吧。”
荆晨这时也知道自己方才失态了,低声向杨念赔礼,“对不起啊,刚刚,不该那样与你说话。”
“无妨,你气愤其实才是应当的不是么。”杨念如今夜无甚在意了。
“你放心,我不会告诉白黎他们的。”荆晨再次说道,“既然是你和那丫头的选择,如今大事当前,能瞒多久便是多久吧。”
杨念与荆晨讲完此事,第二日一早便要和白黎去赴薛皓的约。
薛皓已经等候在那里,见到白黎之后很是急切地问道,“我派去天支城的人全都有去无回,长公主那边到底是何打算?”
白黎镇静自若,示意薛皓进屋去说,薛皓嘱咐了手下看护好外面,与白黎杨念一道进去了。
白黎这才开始解释,“殿下如今身陷危局,怕是很长时间不能再与我们联系。”
薛皓又重又急地叹了口气,“可是如今大虞的情势你也不可能不知道,上到陛下下到坊间,无不对长公主殿下做了西戎的术司之事激愤非常。”
“但事先我早与瀛侯提及过,殿下会有许多不得已之事,望侯爷多加包涵。”
“这并非是我包涵与否之事。”薛皓显然有些焦急,“我如今想要调动手下之人,自然要说服他们,可是眼下这并非易事。”
“其实侯爷应该知道,他们的心思都取决于侯爷。”白黎点出关键之处,薛皓被言及痛处,眼神有些躲闪。
“侯爷从军多时,就算是心腹不多,但定然是全然信任侯爷的,若是侯爷心志坚定,他们自然也会追随。若是侯爷自己生疑,自然无法要求他们去相信了。”
薛皓的语气显然比刚才弱了几分,“此事毕竟过于冒险,我不得不有顾虑。”
“瀛侯有顾虑是自然。”白黎道,“毕竟此事谁都没有十分把握,而且是堵上全部身家性命之事。只是瀛侯要知道,若是不把握时机,最后落得得局面便是西戎步步紧逼,渐渐蚕食大虞,到时候便再无还手之力。那时候不论陛下决定战或不战,瀛侯都会是被牺牲的那一个,早晚而已。”
白黎言明局势,薛皓细想也稍微定了心来,的确自己现在已经无法再如以前一样只做个寂寂无名的宗师侯爷了。
“何时动手?”
“再等等,等一切不会显得十分巧合的时候。”
第三百二十一章 虚局(一)
薛琬在西戎“安稳”地做着术司,不知不觉已然三个月的时间了。这些日子她不是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每况愈下,有时会连基本的青鼎门剑式都舞不完整。
只是这些,薛琬自然不会给任何人瞧出来端倪。
风影和乌炎也没有因为近期的风平浪静而放松对薛琬的警觉,直到西戎境内出了事情,承阳刹内的人才将精力转移了些。
这是因为,西戎人多赖以为生的茶果树,最近都染上了一种莫名的病症,树叶上尽是黑色的斑点,本该到了果实成熟的时候,但因为这果树的病症,果子全都坠落在地。
薛琬开始还觉得奇怪的很,是不是白黎和薛皓他们这么快而且这么有效地便动了手。但看乌炎他们忙前忙后的样子,却暂时不像是和大虞的人扯上联系的样子。
私下里,宋子澈也告知薛琬一些内里的情况。
早年西戎为了与大虞交战,大量开采国境之内的铁矿用以做兵器,因此大量烧山毁木。而西戎人为求迅速,一面伐木以冶铁,灰烬便尽倾入河水之中。时人都以为只是树木灰烬而已无有大碍,却不想其中一种树木自生汁液是天生带毒的,即使稍作灰烬也是除不去。少量之时还好,久而久之积聚河水之中,而茶果树靠河水灌溉,便都染了病。
薛琬知道之后只觉得唏嘘,因果轮回几个字,当真不只是说说而已。西戎的百姓也无辜的很,他们也只是想安定地活着,但却不得不为不由得自己控制的事情付出代价。
因为大炼兵器之事是王室和承阳刹所下之令,所以事情到现在虽然百姓不少怨声载道要求惩处罪魁祸首,但也不得不强行遮掩,想着一边安抚百姓一边推人出去顶了罪好平息众怒。
所以这些时候,风影和乌炎也很少来薛琬面前添堵。
薛琬一面装作无事之状,一面也盘算着,这天赐良机便是在提醒她事情可以开始准备了。既然不敢归罪于人祸,那自然要在天灾上多下文章,承阳刹的大祭,怕是不得不加紧着手了。
果然,第二日薛琬到了承阳刹的时候,便听得几个教徒在议论准备圣山大祭之事,因为事关重大,乌炎也须出面。
时间和大祭地点的商议没有叫上薛琬一起,一个小教徒过来特意告诉她,等国师和风影术司与国君商议出最后结果后,承阳刹其他人自会准备,到时候她只消跟着去就是了。
薛琬自然也明白他们的用意,所有的消息全都瞒着自己,便不会给自己透露给大虞人,有所动作的机会。
她并未表露出过多关注,那传话的小教徒显然也是得了命令要观察她神情的,她又如何能露了破绽。
只是若是她不事先打探出来大祭的时间和所在之处,这次时机若是白白错过,便不知道何时才能再有机会了,毕竟承阳刹的一次大祭所耗之力巨大,数年之内也许不会再次有大祭。可是自己……还能等多久呢。
不能等了,只能是这一次。
薛琬最近留在承阳刹的时间比以往长了些,她细细瞧着,这些小教徒忙忙碌碌,捧着需要传阅的文书有条不紊。
她确实打探出了,什么时候在哪里能去瞧见那写着确切时刻与地方的文书,只是,这里的人千防万防,自己在此孤身一人,难成事的很。
薛琬寻得了一张圣山的图纸,查了不少西戎历代大祭的记载,希望能从中找出些门道来。只是这些日子薛琬的身子越发不能经得起劳累,一次她竟就这样趴在图纸上浅眠了起来。
宋子澈过来寻她,却正巧看到了这一幕。
他瞬间也明白了薛琬在做什么,他不动声色地帮薛琬略做遮掩,至少那随时可能进来伺候的侍女不会轻易发现了。
“殿下,殿下?”宋子澈轻轻推了推薛琬,薛琬本就睡得浅,几乎是被惊醒的。
她醒了之后立刻恢复神志,想起来自己睡之前是在看圣山的图纸,但四下却寻不见,便有些着急。
宋子澈将那被自己遮掩起来的图纸还到薛琬的手里,薛琬看着他这动作,也知道没有任何解释的必要,他已经知道自己的目的了。
“殿下想要知道大祭的具体事宜,这样自己探究是不得结果的。”宋子澈道。
“我只是想熟悉一下,怎么也是件大事,他们很多事情不愿说与我知,但我也总不能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到时候失仪丢脸。”薛琬嘴硬道。
“殿下可以去承阳刹查探。”宋子澈继续顺着自己的话道,“我可以帮你。”
薛琬的另外想要强加辩解的话梗在原地,宋子澈的话直中要害,她一时间竟有些为难,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我既这样说了,自然就是真心的。”宋子澈道,“我明白殿下的谨慎,但眼下实在是没有别的办法,而且我若是真的要对殿下不利,白公子又如何能平安地离开天支城。”
他旧事重提,但说的确实有道理。薛琬其实也体会的出,至少宋子澈对自己并无恶意。
而且确实,没有别的办法了。
于是次日,薛琬和宋子澈共同出行,为掩人耳目,二人说要依照每月一祭拜的礼俗按例前来,要求承阳刹内郑重安排。
因为薛琬是被层层监视,一举一动都太为扎眼,于是薛琬决定自己吸引其余人视线,而宋子澈装作为纵心术所控,独自被留在一处。
薛琬招呼了其他人说自己有事情要办,将人们遣走。
而后不多时,承阳刹的一处房舍便起了火。
众人纷乱一团提着水桶前去救火时,宋子澈便自原来所在的地方,熟门熟路地去了存放着文书的地方去,费了些功夫,也终于是看到了那文书上所记。
薛琬和宋子澈一道回去的时候,薛琬问及了宋子澈所看到的东西。
“十五日后,圣山坎位。”宋子澈直接道出,西戎的大祭提前都要看好方位,虽说圣山便是西戎东南境那一处山脉,但若是差了方位也是相差甚远。
“你去看文书,没有人拦着你么?”薛琬问道,毕竟宋子澈这样顺利看到如此重要的东西,不免会生疑。
“你放心,我已解决,不会有事的。”
而薛琬的眼中依旧是疑惑,宋子澈只好继续解释道,“我喂了毒药给那看守的教徒,至少一个月之内他不敢乱说话。”
随后她无意间瞥见宋子澈的手腕上,有细微的紫色的几处斑点。她记起曾经无意间知道的承阳刹的规矩,凡是重要文书都会被专门归类放入柜中,而每次打开柜子,那上面附着的紫檀粉便一定会在人的身上留下痕迹,且几个月之内不可能消除,以此来防范文书被盗。
宋子澈知道她注意到了,也把手臂上的斑点藏了藏,“你放心,那教徒不会说出去,近期之内便不会查到我这里来。”
“可这是死罪。”薛琬定睛看着他说道。
“无人察觉,便不足以成罪。”宋子澈淡然道,随后又补上一句,“何况,也无妨。”
他这话看似古怪,薛琬却从他的眼神中读懂了中间的意思,“多谢。”别无二话。
第三百二十二章 虚局(二)
薛琬得知了具体消息之后,便不避讳地在宋子澈面前写了一封密信。
“我要做的事情,你也知道了。你愿意帮我,我自然感激,只是事情凶险异常,大祭之前,我可以让人带你离开西戎。”薛琬看着宋子澈道。
宋子澈摇摇头,“我自出生便是西戎人,离开西戎还能到何处去。”
“归宿是要自己选的。”薛琬道,“没有人能强行把谁拴在一个地方,何况你真的觉得,西戎该是你的故土么?”
“可是到现在,很多事情已经由不得我去选择了。”宋子澈苦笑一声,却没了再继续说下去的打算,“殿下要去送信么,我去打点。”
薛琬的确是定了今日再去通过城西胭脂铺给白黎他们传递消息,夜色之下薛琬顺利地将密信交托了出去。
她送完信件之后便没有多做停留,立刻回程。
只是那暗处一直跟随她的一道身影,在确定她离开之后,便也前去敲开了那胭脂铺的门。
深夜之下,各自暗藏着的诡谲,将各自的私心包裹着,被推入善恶难辨的终局之中,静待着碰撞出不敢预想的结局。
十五日,月由盈至亏的半个轮回,也短的很,也久的很。
大祭之前的一晚,薛琬在自己的房中写着字,每一笔都稳得很,看似心境也是沉寂了许久的。
宋子澈轻叩了薛琬的房门,薛琬轻声说了句,“进来吧。”手上写字的动作却没有停下来。宋子澈手上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是一个食盅。
他看了看让薛琬不曾停笔的纸上,上面是正在写着的一句诗,“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迈靡靡。中心摇摇。”
而一旁的散落的纸上,则是各不相同的字。其中有一张,上面独一个“黎”字。
宋子澈默默地把那散落的纸张捡起来,又一张张地细细铺在另外一旁,眼看着她写完最后一笔。
“明日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别太劳累了。”宋子澈柔声道,他本是想去端那食盅的手突然有些局促,“我……做了点东西给你。”
薛琬抬眼看着他把那食盅端过来,打开了上面的盖子,一股清香扑鼻而来。薛琬一开始有些疑惑,直到辨别出来,那是一碗再普通不过的罗宋汤。
她记得了,彼时薛瑶和她都嫁了人,而薛瑶的驸马贺严俊对薛瑶无有不依。那时文皇后还在,薛瑶在薛琬面前也只得做小伏低,一日进宫皇后问起她们二人与夫君是否和睦。薛瑶笑贺严俊笨手笨脚,连一碗罗宋汤都做不好。
只是薛琬却记下了。贺严俊至少还会真心实意地去给薛瑶做汤,而自己一门心思扑着的宋子澈,却从未有过这样具体的关心。
那日宋子澈回府,薛琬向他提及罗宋汤,宋子澈开始是客气地说自己不会,恐怕会让自己失望。而薛琬再三软磨硬泡之下,宋子澈终于答应待一阵公务忙完,便亲自去向府内的掌厨讨教,给薛琬下厨。
于是这一碗汤,一欠便是这么多年。
薛琬的思绪霎时翻涌上来,一时间分不清个中滋味,是苦涩,是酸楚,还是什么别的。只是它再难以琢磨,也再也不是曾经的那份期许了。
“多谢,只是,不需要了。”薛琬淡然地说道。
宋子澈面上泛起一丝苦涩,“我知道,你想要的,早已不是这碗罗宋汤了。”
薛琬看着他,宋子澈依旧将那汤放到她手边,“只是我欠了你的……”
“何必呢。”
“我知道这么久了,你早已不想再提及过往的事情,也许你我之间的事情,于你也不值一提。只是我知道明日之后,或许便再也没有交集,我想最后,成全我自己一次。”
“哪里还有什么成全不成全,各自安好就是。”薛琬道,复又回忆起来,“我那时确实是气极了你,我最无助之时你为何不在我身边。可是再气也只是一时的而已,因为那个时候,根本容不得我自己过多悲伤。我有自己的孩子要去顾及,还要面对薛伦的威逼,自身难保的时候,是顾不得伤春悲秋的。”
眼见她如今以平静无奇的语气说出那样惨痛的过往,宋子澈只觉得心中被揪的越紧了。
“其实我还不算太倒霉,我那个时候那样倾心于你,但还是存着几分念想,你早晚会有一日回到我身边,尤其是有了拓儿之后。”薛琬眼中已没有什么波澜,“若是当时我便知道你从未想过和我的半分情意,不知道会是怎样的景象。”
“抱歉。”宋子澈再次道,“是我误了你。”
“其实若我成了你,你所做之事也并无错处。”薛琬道,“而且你确实做的很好,其实回想起来,你已经对我够冷漠客气,想断我的念想了。只不过我当时实在不争气,一门心思收不回来而已。”
“说起来真的是一个偌大的玩笑。”薛琬摇摇头,“阙城初遇,我不巧先遇见了你。”
“其实想来也还好,那个真正陪我冒过险,历过生死的小少年,兜兜转转又遇见了。”
宋子澈知晓,她说的是白黎,那个在阙城中有过一面之缘的少年。“他对你很好。”
“我只是护了他一日,他却还了半生,若说歉疚,还是我对他多些。”
宋子澈思绪被扯的生疼,还是勉力克制着说道,“还好,明日你就可以和他回家了。”
薛琬听到他的话,心脏猛地坠了一下,“我很想,但或者……不能了……”
宋子澈自然是以为她说的是明日的凶险,安慰道,“不会的,事情会顺利进行,你终究要回到他身边的。”
薛琬知道他不解其意,咽下心中的无奈,不多做辩解。
只是宋子澈半晌无话,薛琬看向他,只觉得他是欲言又止。
“你可还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宋子澈嘴唇轻动,最终还是没有吐出半个想说的字来。
“没有了。”他转身出门,停顿片刻又回过头来看向薛琬,不知怎么的,薛琬看到他的眼光内心竟莫名地有些慌乱起来。
“愿殿下,余生顺遂。”
第三百二十三章 虚局(三)
宋子澈离开之后,薛琬思绪未停。她深知大祭之日的重要,就算是千难万险自己也须得撑下去。
只是他说的,所谓自己会与白黎一起回到大虞之事,只怕是妄念了。
最后实在坚持不住,薛琬伏在书案上浅眠了过去,她不知是梦里还是真的听到了,一声深沉的叹息声。
再醒来之时,天刚蒙亮,也快到了卯时准备出发之时,要后日清晨到圣山,那里势必已然被布置妥当,已经准备好了。
只是薛琬起身的时候,却是怎么都寻不到宋子澈了。薛琬微微怔了片刻,只是眼下宋子澈的去向不是最要紧的。
门外的车驾已经在等了,薛琬换好行装,便进了那车驾之内。
路途之中,薛琬始终都待在马车之中不曾出来,倒是风影时常会过来打探。
“薛术司可要出来走动走动,这样一直憋闷着可不好。”
“不用,我有些累了,多谢风术司关照。”薛琬隔着车帘,对外说道。
风影轻嗤一声,“怎么这时候就累了,大祭礼仪繁复的很,那到时候薛术司可还受的住?”
“风术司放心,大祭之时我自然不会耽误进程。”薛琬这时撩开了车帘,正对上风影的眼睛。
风影显然是想从薛琬的眼中捕捉到她想要的神色,可是薛琬防守地甚为严密。两人就这样对峙了一小会儿,终是风影含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好,那我就不打扰了。”
薛琬重新在车驾之中闭目养神,只是风影的眼神中,不只是探寻和怀疑,薛琬不知道为什么竟看出了一丝怜悯。
这样的念头也只是拂过了一瞬间,也很快被别的事情所打断。
车驾摇摇晃晃,外面的天光由明到暗,又由暗到明,安稳地行了一路,终于是到了圣山坎位脚下。
圣山大祭,承阳刹内的众人都要换上特制的祭服,薛琬换好了有些繁重的黑色祭服出来,整个人周身都是凛冽之气。
前来接她的小教徒,平白被她的神色吓了一跳。
薛琬无视,也没有多和人说话,跟着指引走进了圣山之内的祭祀山庙。
山庙确实是建在山中,因日光透不进来所以昏暗的很,山庙很高,头顶是一片漆黑,望不到顶。庙内的除了正门之外的各个方位都摆放着巨大的石制的神像。虽然在这不甚明亮的山庙内看不真切,可是薛琬却仿佛能感觉的到那十几尊神像都在紧盯着自己,像是随时要吞噬她的魂魄一样。
教徒按照次序,去点亮了石壁上的灯火,山庙内逐渐清晰起来,只是这里一众黑压压的人,脸上都是肃穆的很,毫无生人气息,薛琬只觉得再打量下去自己都要窒息了。
圣山大祭由国师乌炎主持,先是行八十八拜礼,接着便是用牺牲贡品献上,之后便是由承阳刹内地位尊崇的人点燃每座神像之前的木香,之后与众教徒一起齐颂承阳刹经文,直到那木香燃尽,且中途不得出现木香熄灭的情况,否则便重新点燃。
圣山地处西戎国东境,再往东一些便是和大虞交界之处。这里相比西戎其余地带湿润的很,尤其现在还是多雨之际,山庙内更是潮湿,那木香极为容易熄灭,众人也做好要燃多次木香诵经的打算了。
可对于薛琬来说,要诵几遍经终归不是她要关心的。
大祭开场,薛琬依照着前日刚被教了的礼仪,跟随着乌炎与众人齐行拜礼,又看着那台上的脸上涂着几色油彩的教徒斩了牺牲的首级,供奉于案上。
点燃木香,薛琬作为承阳刹唯二的术司之一,当然也有份。她拿着那一支两尺长的木香,尽量稳妥地走到自己要祭祀的神像前去。
那神像被雕刻出的便是怒目而视的神情,正死死地盯着下面的人,薛琬听人说,这神像是“怒相”,为了让人一见便心生恐惧,先行忏悔自己的罪责。
那样夸张的神色任谁看了都会心中一颤,薛琬只看了一眼,又很快恢复了清醒。
她稳稳地将木香插入香炉之内,依着规矩行了拜礼,复退回到原来跪拜的位置上。不一会儿,所有供奉木香的教徒都回来了,山庙之内便响起了诵读经文之声。
承阳刹的经文用的还是西戎的古语,而不似多被大虞和上漓同化之后所用汉文。
薛琬不曾学过,也就只安静地待在原地,静静地听着这经文声。
风影就在她身旁,此时竟也和她一样未曾好好诵经,而是转过头来,明目张胆地与薛琬说起了话。
“薛姐姐觉得,今日的木香要燃几次才能燃尽?”
“山庙内潮湿,运气好的话,也要四五次吧。”薛琬随口应到,并未看向风影。
“姐姐既然已经是我承阳刹的术司,话便不能这样说。”风影又凑近了些,“木香是否燃尽,都要看阳神和诸位辅神的意思。”
薛琬也不示弱,“那风术司若是对阳神崇敬,自然不会在该诵经之事过来与我谈及这无关之事。”
风影笑了笑,未曾反驳,“我随国师过来,自然不全是为了这大祭之事,想必长公主殿下,也是一样。”
她对薛琬称呼忽然的转变,薛琬不是听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
“风术司又知道了?”
“前些日子西戎与大虞的边境突然乱了起来,去了一波匪寇,据说难收拾的很,还是瀛侯亲自出面向你们那位陛下请求领兵出征。但是这些日子匪寇剿的如何我不知道,倒是他们已然悄悄往边境靠,看起来随时有进犯之意呢。”
“原来还有这样的事,多谢风术司告知了。”薛琬不动声色,说道。
“长公主不知?”她仔细打量着薛琬,又换了副神色道,“倒也不奇怪,殿下这些日子忙着怎么瞒天过海,可能确实和瀛侯那边少有联络,怕是只有先前商议好的计划,后来之事便不曾细做打算吧。”
薛琬此时目光转向她,“我一向喜欢风术司的直率,今日怎么也学起那些弯弯绕绕来了。”
“我也等长公主这句话许久了。”风影勾起一抹艳丽的笑容,“还是长公主,等那位本该出现在此的白宗主,也是许久了?”
诵经声突然停了,这异样让人不禁四下望去,原来是薛琬刚刚所祭神像的木香,上头的一点火光已然彻底熄灭。
第二百三十四章 虚局(四)
“长公主看,在西戎圣山大祭的山庙之内,还是不要说违心之话,做异心之事的好。”风影说着,便同其他人一起起身,再次接过一支木香,在轮换过祭祀神像之后,众人又插了一次木香。
再次回到原地时,薛琬面上更多了一份从容,在诵经声第二次响起之后,借着诵经声的掩盖,风影继续着刚刚的话。
“看来殿下是另做了打算了?”风影瞧她并未有一丝的慌乱,猜测道。
“我早已不是少时的脾性,你们还想用宋子澈来牵制我,是否不明智了些?”薛琬道。
风影脸上的神色一顿,“看来殿下,还是察觉了?”
“若是宋子澈真的到了完全受人掌控的地步,又如何能连自己什么时候应该清醒的时机都把握地如此精妙,都是在我需要帮助之时。”
风影不言,示意她继续。“纵心术是不假,但或许没有到神乎其神的地步,你们大概是真的试过要在宋子澈身上试验什么,只是后来发现根本做不到罢了。”
“殿下好生睿智,不过你也只说对了一半。”风影收了那笑容,“纵心术,根本就是假的。”
她看着薛琬有些疑惑的神情,解释道,“当年确实是承阳刹的人通过殿下的师兄在贵派拿到了纵心术破解之法,但在那之前纵心术也曾被尝试过,只是那些人多半是死了或是疯了。我们也想造出一个心智完全受人控制的完美的傀儡,可惜这么多年过去,发现这根本就是痴心妄想。”
“殿下或许想问,明明在多年之前门派之争那叛出青鼎门的弟子造出了这纵心术,为何到现在我又跟你说纵心术不复存在?”
薛琬听了她的话便一直在沉思,直到最后风影的话问出,薛琬才道,“自欺欺人罢了。”
“没错,不过是自欺欺人。”风影不屑地轻嗤一声,“世人皆有欲望和贪念,不过很多时候那些过分的念头碍于各种阻拦不敢展现在明面上而已。所谓纵心术,不过是把这些欲望放大,再给他们一个不受控制的理由,这些人便自然而然地顺着心底里最邪恶的那一面去做。被操控了多少不重要,反正中了纵心术的人,可以给自己的兽性找到一个最好的借口。”
风影叹了口气,“所以啊,那些什么中了纵心术的人,根治之法根本就不是你们青鼎门的那位前辈的如此周折的破解之道,只是早些认清楚真相而已。但偏偏可笑的是,一入此局,无人愿意真的回头。”
薛琬就算再视风影为死敌,但此时她说的话,薛琬竟是很难不做认同。
“曾经在方寸山上差点要了你的命的落樱也好,被落樱操纵的那些想嫁祸给你的蠢货也好,无一不是心里藏着最见不得人的贪婪,为了这欲望奋不顾身,他们这样一门心思地扎进去,自然看起来像是被人控制了。”
“心由自主的人,又怎么会轻易就被人操纵。”
“所以那日,你让他拦住我,不让我救元晞,其实是,是他自己愿意的是么?”
“倒也不完全是。”风影见薛琬终于是动了气,竟有些兴奋起来,“那纵心术再怎么说也是有些作用的,但归根结底,是他太想多留你在身边了,所以事先便答应了除了直接去伤你之外的事情,他都愿意配合。”
薛琬暗暗握紧了拳头,“多谢告知。”
“殿下客气了,不过还是可惜了,殿下还是没有信他,到底还是难为他这么多年熬过来,一心想着的人终归是越来越远了。”风影感慨道。
“从他决心帮你们做事的时候,我和宋子澈,注定再无结局。”薛琬道,“而你们又再次想利用他来逼我就范,想传假消息引白黎他们前来,我又如何会轻易上当。”
“是啊,是我低估你了。”风影眨了眨眼睛,“只要是涉及白宗主的事情,殿下从来都是慎之又慎,丝毫不露破绽的。”
诵经声未停,那木香竟顺利地快燃了一半。
“可是如果白黎不来,长公主,你孤立无援又该怎么办呢?”风影看着她道,“我知道长公主一直想对我和国师动手,但这么大的局都布下了,最后只是因为怕牵连白宗主就草草收手,岂不是浪费了这大好时机?”
“时机日后还可以有,今日我能破你们的局,难道不算作是赢了一着么?”薛琬道。
“可是时机也只能是白宗主他们的时机了,长公主啊,你不会真的以为,我和国师可以一再容你,这次便当无事发生就继续任由你在西戎兴风作浪吧。”风影道。
“悉听尊便。”薛琬没有接着风影的话回答,而且把头转向一边,微阖了双眸。
风影见薛琬不再理会自己,刚刚的得意顷刻间没了出口,不禁有些闷闷不平。
只是这个时候,诵经声再次停止,风影望过去,果然是木香再次灭了,可这次,却是轮到了自己刚刚祭祀的那神像下的。
第三次,承阳刹内的教徒前去供奉木香,其余的大部分人都在祈祷着木香一定要顺利燃尽,否则便是阳神不曾原谅他们,灾祸还会继续下去。
木香再次被点燃,就在众人准备回到原地准备第三次诵经之时,外面进来了一个看守的教徒,神色还很是慌张。
看他的样子,定然是有不小的事。
大祭仪式不得马虎,但国师其实比在场的谁都清楚,这场祭祀究竟有用与否。
他直接允了那教徒进来,“怎么回事?”
“国师大人,在外,在外守备的风将军,突然……突然带人离开了圣山……”
风将军即是风启漠,风影与风宇的父亲,西戎的东境指挥使,这次大祭是由他全程守备的。
乌炎立刻看向风影,“将军为何离去?”
风影心中浮现出一丝不好的预感,却还是强装着镇定,“我不知。”
由术司的父亲亲自守备,本该是再万无一失的一场大祭了,但为何,会是现在这样?
风影蓦地看向薛琬,眼神中都是戒备,“是你,你做了什么?”
第三百二十五章 虚局(五)
“怎么,自己的父亲风术司都不敢相信,现在倒来问我了么?”薛琬起身,正对上风影的眼神。
“我就是因为清楚我自己的父亲是何等品性,才来问一问你。”风影走近薛琬的身前,“你想干什么?”
“拜你们所赐,宋子澈想要取得我的信任,说的话半真半假,也并非完全不可信。”薛琬神色淡然地解释道,“比如,这次西戎的茶果树,到底是因为什么才使得百姓血本无归的?真的是天神降罪?”
“你……”风影自然知道内委,却不料薛琬竟然敢拿这个来做文章。
“为首大肆开山炼铁的,就是您的父亲风指挥使,你猜如果他知道自己的事情可能败露,而眼下有一个将他的秘密完全封存的法子,他会怎么做呢?”薛琬继续说道。
四下里,除了薛琬和风影的声音,承阳刹内其余人一片死寂,既惶恐又害怕地听着。都希望下一句她们所说的话里,自己能够看到生机。
“知道内委的,无非就是国君还有承阳刹内得国君信任的这些人,以及,我。”薛琬缓缓转身,扫视了一圈山庙之内的众人。
“就算你们不说,我大可借由我的身份将事情宣扬出去,至少西戎的百姓便会信上几分,到时候再加上我大虞来西戎的暗探煽风点火,你猜事情会不会被查出来?”
她的话威慑力十足,风影虽然是有些心虚,但还是尽量冷静地去分辨她的错漏之处,“你不要危言耸听,你一直在承阳刹监视之下,去哪里找得到证据,我西戎的百姓岂是轻易就能被你蒙蔽的?”
“既然风术司以为我是空口无凭在这里危言耸听,那就随便吧,总之事情我该说的,已经说清楚了,没有必要再向你解释其中的细节。”薛琬不以为意,淡然回应道。
其实风影也想得到,薛琬不是会做出没有准备的事情来的人,她敢这样说,一定是有后手的,只不过这其中的关键,她一时间还想不出来。
到底是谁……到底是谁,还能在西戎帮薛琬做这些事情……
突然间,风影的心中闪过一个念头。
“难道是?我就知道,那与大虞人所生下来的,根本就不值得信任。”
“是么?他不值得你们信任,可看如今的情势,风术司和风指挥使这亲生的父女之间,又谁信得过谁呢?”薛琬见她已经想到是风宇所为,也不多反驳,只是冷冷地讽刺道。
“那他也是我的父亲,他不会……”
“风术司,还会问出这种问题来?”接这话的是乌炎,他的眼眸依然如同深不见底的深渊一般,薛琬每每看到还是感觉到一股深深的寒意。
“承阳刹众人圣山大祭,阳神降罪,以承阳刹教众为祭,坐实是天灾所致。风指挥使无故丧女,自然值得同情。”他缓缓走过来,“这便是你的打算吧,陵安长公主殿下?”
风影被乌炎的这番话刺激地说不出话来,承阳刹内的人本都是最为冷漠的存在,如今事情轮到自己身上,她自己也感觉到一股刺骨的寒意。
“国师大人睿智。”
“可你也那样笃定,你放出去的给白黎的信,便真的能阻止他冒险前来?”
“你命宋子澈在我之后,又发了一封信给白黎。”薛琬也是早有预料到的,直接戳破道。
“长公主竟知道?”
“你无非是想让他过来,增加变数,也为了让我有所顾忌罢了。”薛琬道,“又或者,你想故意将他引到另外的埋伏之地。可他不是你们说什么便信什么的人,恐怕国师要失算了呢。”
“是么?”乌炎阴沉的脸上竟然露出一丝得意,“可是难道这么久,长公主还看不出来,唯一能让那睿智过人的白宗主露出破绽的,就是你么?”
薛琬藏在袖中的手不由得握紧了,乌炎所说之事,是她唯一担忧之处。
“我再猜测,怕是风指挥使在这山庙之内已经做好了准备,就等着堵死山门,让我们一并困死在这里呢。”乌炎再次逼近她,“那不如我们做个交易,你放弃你的打算,我也让他们收手放了白黎,如何?”
“看来国师假传消息做了埋伏是真的。”
“自然,殿下与老夫,都不会是故弄玄虚之人。”
两人针锋相对之下,薛琬感觉的到自己心慌的厉害,放弃这次机会,便再也没有能够一举拿下承阳刹重创西戎的时机了。
可是白黎……他是否真的会为了自己奋不顾身地赌一把……
“那我便赌。”薛琬一字一顿道,“他不会来。”
“你便这样不顾他的生死么?”乌炎有些没有想到薛琬竟是这样决绝。
“他不会为情失智。”薛琬再次斩钉截铁道,“我也不会。”
“是么?”乌炎低沉地声音出口,他不是看不出来,薛琬其实没有那样坚定,毕竟对方是白黎。他也算知道薛琬的脾性,她是把身边之人看得比什么都重的,只要不断地刺激她,自己便能挣得生机。
而薛琬同样也知道,或许白黎真的有一丝可能会为了自己冒险,但若是真的退让了,自己就必输无疑。
她得信他,她不能退,绝对不能。
“薛琬!”乌炎蓦地出声,在场之人神思皆是被震了一下。
薛琬缓缓抬起头,眼眶已然通红,这样折磨地撕扯,对她来说实在是难熬的很。
她突然下定了决心,与其再这样僵持下去,不如自己动手,彻底断绝后路。
山庙的正门处有一块支撑的岩石,风启漠之前来此布防时已经做了手脚,只要外力够大,那巨石塌陷,整个山庙便会被完全封死,里面的人也绝无逃离的可能。
她的余光,已经瞟向那里。
只是这个时候,她听得山庙外传来一声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声音,“国师大人这样惦念,晚辈再不现身,岂不是有失礼数?”
第三百二十六章 终祭(一)
一日前,虞戎边境,实则艰险之地。
白黎带着身后的一干离宗人等,在夜色之下被一人阻住了去路。
其余人都在几丈之外,唯有白黎和那人在一旁并肩站着。
“你竟然真的来了。”说话的是宋子澈,惨淡的月光之下,他的脸也更显苍白。
“你应当想的到的。”白黎回答道,“她在这里,我没有不来的理由。”
“但是前方大概是死路,你没想过么?”
“她的信告诉我不要前来,紧接着便送来承阳刹大祭的消息,只要是有些理智之人,都想的到是你们故意为之。”
“可你还是来了,做了这愚蠢之事。”
白黎略转头看向他,“是愚蠢之事么?”
宋子澈一时没了反驳的话,半晌道,“或许不是吧,为一人奋不顾身,本该是件值得敬佩的事,无关愚蠢与否。”
“我愿意一试,也是相信我自己,能为了她拼出一条生路来。若我放任什么都不做,那才是真的死路。”
宋子澈淡笑一声,“是啊,你们都是一样的想法,愿意为了对方而拼力一试,所以怪不得她如此执着为你。”
“可是她曾经执着的人,本不是我。”白黎道。
宋子澈的笑意突然凝固住了,夜风袭来,他咳嗽了两声,“如今你再来与我诉及这些,可是还耿耿于怀?”
“所有伤她之人,我都记得。”白黎郑重道。
“那如今我不请自来了,你可是准备报复些什么?”宋子澈道。
“她没有对你怎么样,便是证明她也不愿在记在心上了。她不会做的事情,我便也不会。”白黎如是道。
“白宗主倒是宽宏大度。”宋子澈道,“当年若是早知道会有你这样一个麻烦,在阙城就该早早将你赶出去。”
见他说起往事,白黎眼神微动,“宋兄这是,后悔了?”
宋子澈摇摇头,“我早已没有后悔的资格了,况且人生在世,做过的事情便是做过了,哪里会是一句后悔就可以抹平一切的。”
片刻之后,他又道,“自然不后悔,她余生还有你,是她仅剩不多的幸事了。”
白黎看向他,夜色之下看不清晰,但白黎分明感觉的到,他如今内心是带着不为人知的苦涩,还有一丝悲凉在。
宋子澈扶了扶自己的额头,从声音中听得出忍耐。“他们在圣山坎位,但要从刻有承阳刹教派符号的那一片山腰处的桃林处,沿着那边的路绕过,再行进入山庙,否则会有埋伏在。”
白黎对他这些话有些吃惊,一时没有答复。
宋子澈苦笑了两声,“我没有必要在信中骗过你一次,在这里再骗你。乌炎想用你来威胁殿下,或许你还有别的办法,但总不会比我告诉你如何真的找到她,冒更少的险的办法了。”
“为何要告诉我?”白黎问道。
“因为这是我唯一能做的事情了。”宋子澈似是支撑不住,扶着一旁的树干重重地呻吟几声。
“是因为纵心术?”白黎想去伸手扶他,被宋子澈拒绝了。
“不全是,但我自己如何,我清楚。”他身体靠着树干滑落,直到坐在地上,“这些日子,我一直想着,做些什么略做弥补。可惜她早已自己把那曾经的苦痛填平,我的任何动作,都是多余。”
“因为早已不合时宜。”白黎道。
“是啊……不合时宜,不合时宜。”宋子澈重复道,“如今,日后,合时宜的只有你了……”
“你是不是,有些话没有告诉她。”白黎的声音传来,直击宋子澈思绪最深的那一处隐秘。可是嘴上依然还是倔强着,“并未。”
“比如,你其实心中一直有她。”白黎无视他的否认,“有些事情或许她已经不想再回首所以意识不到,但也不是谁都察觉不到。”
“一直……或许也不全然是吧。”宋子澈摇摇头,叹息了一声,“只是当我自己意识到的时候,已经回不了头了。”
“你若不想,我也不会让她知道。”白黎猜出宋子澈的顾虑,先行说道。
“那便,多谢了。”宋子澈的声音越来越弱,几乎只剩下了气声。
“我会好好地带她回去。”白黎本已打算走了,但又不知为何便想着,这句本不必要的承诺或许应该说出口的。
白黎没再回头,他走向那边一直在等他的杨念等人,说了句,“走吧。”
众人陆续离开,只剩下一匹依然在原地的马,低头啃食着所剩不多的青草,只是那把它留在这里的那边的主人,最终是不能再带它回去了。
是故白黎等人在西戎圣山上摸索着,小心翼翼,终于是按着宋子澈所言,找到了真正的大祭之地。
他在山庙外,听到了薛琬的决绝。
他在众人惊愕不已的目光中走了过去,轻轻把怔在原地的薛琬拉到自己的这边。薛琬还在恍惚之中,只听得白黎在她耳边道,“你该信我,信我一定能好好地带你离开的。”
“你怎么,我不是告诉你别来。”薛琬还想说什么,白黎手指轻轻放在她唇边,“我不来,难道看着你做这种把自己搭进去的事情么?”
“怎么,难道你来了就能解决什么事情?”风影不屑地说道,长鞭已经抽出拿在手中。
“如风术司所言,瀛侯等人带着大虞大军已经在西戎边境蓄势待发,风指挥使,怕是一时间顾不上这里的大祭了。”白黎从容道。
“可你有几分信心,能与山庙之内这么多承阳刹教徒为敌,只凭你们几个么?”风影环视四周,承阳刹的众人都是武艺不俗的,若是真的动起手来,白黎几个人未必真的能全身而退。
“风术司既然有信心,那便一试。”白黎说着,从身上解下一直背着的寒霁,交到薛琬手上。
薛琬自被迫来西戎,便不曾再将寒霁带在身上,甚至还留了信说把寒霁还到方寸山上。
可是现在,她还能使出这剑的几分力道?
薛琬略有踌躇,但也怕白黎看出端倪,便接过了自己的剑,右手按在剑柄上。
第三百二十七章 终祭(二)
自白黎起,离宗众人纷纷亮了武器。这次白黎带了杨念等人,瞒了千越及元晞,但荆晨因为时常和杨念在一处,便不曾被杨念甩开。
这些人很快与承阳刹中的众教徒纷纷战起,白黎主动去对上了最为高深莫测的乌炎,而风影则依旧是找上了薛琬。
薛琬一开始还被荆晨护着,不曾让她参与,但风影极为会见缝插针,一记长鞭袭来,薛琬敏捷地抽出剑来去格挡。
这时风影随着那长鞭落到别处,身影已经闪到了薛琬的面前。
“长公主的反应,可不及当日了啊,是太久没动武的缘故?”
薛琬不理会她,顺势去挡她的另一次攻击。
五绝草的毒性很强,就算薛琬其实没有摄入过多,但因为这些时候的劳心劳力,便无从抵挡。
尤其是现在要动手出力,便更显吃力。
本来薛琬的实力自然是可以与风影一战,但如今也明显地感觉到力不从心。
再一次用了耗费气力颇多的一招青鼎门剑式之后,薛琬只觉得胸口一阵强烈的憋闷,紧接着咽喉中便是挡不住的血腥气袭来,自嘴角淌出一丝血迹。
风影讥笑一声,“怎么,长公主的武艺,竟退到这种程度?”
杨念正与人缠斗,这时注意到薛琬这边的情况。知晓内情的他自然是不能再让薛琬和风影这样的高手继续纠缠,那样的话恐怕会有性命之忧。
他快速解决了身边几个人,展开玄铁扇叶,到薛琬的身前替她挡下风影的又一记长鞭。回头紧忙对薛琬道,“你先去一旁,不要参战。”
薛琬未曾反对,只点了点头便一边应付着想要扑过来的其余教众,一边寻着角落想自己疗伤。
但这一切落在了风影的眼中,她似是想到了什么。
“怎么如今长公主有白宗主一个护着还不够,还要再加上你杨念么?”
“长公主殿下长久不动用武艺,风术司也该体谅些,你若想打,在下陪同就是。”杨念道。
“哦,是这样吗?我还以为是杨长老知道些什么事情,所以必须得护着长公主呢?”
杨念的眼中闪出一道异样的神色,有危险,也有警告。
他不再多言,那扇叶已经直冲着风影而去,凌厉至极。
离宗中的人数虽少,但每个都是一等一的高手,何况白黎杨念和荆晨等都是难以近身的所在,因此并不落下风。
但薛琬却感觉自己情况不太好。
之前杨念曾告诫她,这五绝草虽然通过燃烟进入人体是慢性毒,不会剧烈发作,但也须好生养护。尤其对于习武之人,若是大动气力也很容易侵蚀脏腑。
只是她万万没有想到,会发作的这样快。
薛琬一手撑着寒霁,强行忍着胸口传来的阵阵刺痛,尽量让自己站着看起来无事,不然白黎会分心。
但是她这般样子,自然也对于周身的危险低估了许多,没办法再像从前一样灵敏地对攻击做出躲闪或是格挡。
一个本来被伤而倒在地上的承阳刹教徒趁着无人注意,那这刀便向着薛琬而来。
薛琬自然避之不及,她在想要做出反应之时,那人已经被背后一剑贯心了。
来人是千越,身后跟着元晞。
“四姐!”
薛琬有些发怔,反应过来之后随即训斥道,“你们来做什么?”
千越却没有做其他辩驳,“怎么许他们来便不许我来么,我若是不来,你看刚刚他们不也看顾不好你么。”
看着他那有些委屈的神情,薛琬也不再多加指责,咳了两声。“小心些。”
千越对元晞留了一句,“照顾好四姐。”便也去帮白黎他们了。
元晞此时也握了千越送他的那把风林,对薛琬道,“殿下,我这些日子也有长进,你放心,不会给他们拖后腿的。”
薛琬会心地笑了笑,“我知道,多谢你们了。”
其实现在,最能拖后腿的,实则是我吧……薛琬暗道。
元晞在薛琬身旁护着,也让写薛琬不用再多费心思去保护自己,松懈了戒备之心,薛琬那挺了许久的意识突然松散了,连带着身子也立刻向下滑去。
元晞一回头见薛琬的情形被吓了一跳,立刻去搀扶她,薛琬却看着他勉力说道,“别声张,我没事。”
看着白黎他们那边正尽力奋战,元晞点了点头,答应薛琬。
“殿下,您到底是怎么了?”尽管不会声张引起白黎他们的注意,可元晞还是紧张的很。
“无事,这些天太累了。”薛琬随口应道。
而杨念那边本是和风影战成平手不分上下的,千越却在应付完几个小喽啰之后直奔风影,两人夹击之下,风影不多时身上便添了几处伤口。
眼见抵挡不过,风影便迅速解下身上的一包毒粉,朝着白黎的方向撒去。
“重稷,闪开。”杨念急忙提醒道。
白黎其实早就留了心思在风影身上,毕竟早已不是第一次了。
他迅速抽身和乌炎的争斗,身形闪到了杨念这边,而风影也再次被愤怒之下的千越所伤,和乌炎站在一边,两边人成对峙之势。
风影看见千越,心中的猜测终是得到了证实,“莫公子竟然还活蹦乱跳的啊,连带元公子,怕也是我那弟弟做了好人吧。”
“妖女,我还没找你算账。”千越的剑刃直指风影,毕竟元晞险些再次出事,这些事情当然全是拜风影所赐。
“怎么,莫公子只跟我算元晞的账?”风影的眼神瞟向薛琬,“看来我又猜对了呢。”
“你什么意思?”千越问道。
这时候,两方都渐渐住了手,而看伤亡情况,承阳刹教徒大败已是定局。
“你问我,不如问问你的四姐?”风影觉得越发好笑了。
听风影的话说的不清不楚,白黎心中一沉,事情也许没有那么简单。他的目光投向那边的薛琬。
薛琬却依旧恢复了强装镇定的样子,“她蛊惑人心不知道多少次了,你们怎么听她说几句话就又乱了方寸,是以前的教训还没吃够?”
可是她这番像是说教的话没有让白黎信服,白黎把她拉到自己身旁,“怎么回事?”
“我不是说了我没事……”
“长公主殿下与我一战,可是连二十招都走不过了,这难道是没事?”风影抢先道。
第三百二十八章 终祭(三)
薛琬心虚地垂下头,白黎见到她这样的动作便越发相信一定是有事了。
“殿下……”白黎一手牵着她的衣袖,心中的忧惧更甚。
“真的无事,我被他们没日没夜地看守监视,还得想着这里的事情,要是毫发无损才有违常理吧。”薛琬想出一个自以为可以搪塞过去的理由说道,“我休息几日便无事了。”
只是这样的说辞让风影那边更加笃信所猜测的事实了。
“看这样子,莫公子应当是不知情了。难为长公主还瞒的这样好。”
千越听她这话说的阴阳怪气,虽然对于风影丝毫不想多加理会,可是她既然提到了自己和薛琬,就不得不去问清缘由。
“我的倒刺长鞭,被划破伤口的人可没有一个能活着的,尤其是莫公子还在我承阳刹做了那么久的客,你猜我会不会好好招待?”
元晞听闻此话便冲上前来,“你到底做了什么?”
千越却觉得有些不对劲了,风影的长鞭毒性之烈他早有耳闻,何况是自己在承阳刹的几天,怕是没少再被新的毒药招呼。
“我们招呼在莫公子身上的,会使人日益虚弱,元气耗尽,最多半年之内,便可送莫公子早登极乐。”
“你竟然敢!”元晞怒极,却被千越一把拉住。
“我可没有骗你们的必要,做了就是做了,在这吓唬你们可不好玩。”风影说着,因为伤势的缘故嘴角涌出一缕血迹,但她看着对面的人惊恐或是愤恨的神情,觉得有意思极了,“可是想必莫公子也感觉到了,自己没有任何不适的地方。自然了,我也没说这毒不可解啊。”
她的眼神扫射过去,白黎、千越和元晞都在等着下文,而薛琬和杨念荆晨等则是有意地在避开视线了。
风影突然笑了起来,“白宗主不知道,难道精通医术的回春生杨长老,或是圣手族荆家之后的荆公子,连用五绝草以命换命的法子,都不知道吗?”
白黎将视线投到一旁的杨念身上,他的默然让白黎的心沉到谷底。
再看薛琬的状态,其实也不用再做什么解释了。
“看来是了,杨长老让长公主殿下拿自己的性命去救旁人,而且事先还没跟白宗主商量好呢。”风影又嘲讽道,“不论是从情义上,还是从忠心上,这样做都不妥吧。”
白黎只觉得一股难以操控的气息直冲上来,身体已是控制不住地战栗起来。风影后来的话其实于他而言不过耳旁风,他如今心中的唯一所想的,便是薛琬不知何时便会真的离自己而去了……
薛琬感觉到了白黎的不对劲,她死死拉着白黎的手,不让他失控。
千越那边已然失去理智一般,他直冲上前去,抓住了杨念的衣襟对着他吼道,“为什么不告诉我?我有说过要她救我吗?我有说过要你救我吗?”
元晞虽一时也难以理解,但还是存着理智想拉开千越,可是千越执拗地不松手。
荆晨强行挡在杨念身前,“我也知道此事,思彻也曾想过是否要告知你们,是我不让的。”
他为杨念辩解道,想要转移些众人的怒气。荆晨回看杨念,那本是一直清冷不近人情的眼眸中,竟透出一丝无助。
“是我不许他们说的。”薛琬开口道,“是我决定要救人,这和别人有什么关系?”
“我不要你救!”千越带着哭腔道,“我死了就死了,你以为我多想活着的么!你凭什么自作主张!”
他虽像是对着薛琬发泄,实则是在无尽地责怪着自己,元晞揽着他的肩膀,怕他再次失控。
而薛琬沉沉的声音传来,“是……是我自作主张了……对不起……”
千越只是崩溃地摇着头,“对不起……为何还要你来对我说对不起……最后活的还是我……”他由突然转向杨念,眼中尽是期待地看着他,“还有别的办法么,再换回去啊……我不想这么活着,你去救四姐好不好,能不能去救四姐,把她救回来……怎么样我都可以……”
看着他这般撕心裂肺,元晞也不禁落下眼泪来。他明白千越这时候的心情,宁可让他立刻死了,也好过带着一世的歉意活下去。
薛琬松开了白黎的手,却不敢回头去看他。
她缓缓走到千越的身边,伸出手擦了擦他脸上的泪痕,然后脸上浮出笑意,“你都多大的人了,也经了这么多事情,怎么还是这样沉不住气,说哭就哭。”
“你要知道,若你是我,你也会做同样的选择的,不是吗?”
薛琬眼神坚毅,千越虽是万分想拒绝,但还是不得不迫使自己点了头去回答她的话。
于是薛琬脸上欣慰的笑意更甚,“这便对了,那你便知道我是怎么想的了。若能明白我,便不会责怪了,对吗?”
她说这话时略转了头,白黎听得出来,其实也是说与自己听的。
她怕自己会不明白,会责怪她。
可是怎么会不明白呢,自从风影说的含糊其辞之时,他就已经猜到事情的走向了。他明白,理解薛琬的每个选择,只是有些不甘心。
众人恍惚之际,便有个靠近山庙门口的教徒不小心碰到了那松动的岩石,顷刻间便有碎石屑滚落下来,吓的那教徒惊喊出声。“要塌了!”
“快走。”薛琬见状,立刻提醒众人道。
“撤出山庙!”白黎下令道,于是离宗众人以及承阳刹还活着的教徒便自离得近的人开始,迅速地离开了山庙。
而风影则再次挥起长鞭,“长公主不是想要留在这山庙么,来者是客,岂有逐客的道理。”
白黎也知道,她这是想拉着众人一同陪葬了。
不仅是她,连带着乌炎,也一同来阻止几人。
“不要纠缠,先出去再说。”薛琬强撑着气力,对几人道。
白黎点点头,一手护着薛琬,和杨念等几人一面应付着风影乌炎的阻挠,一面奋力朝着出口而去。
只是风影和乌炎是拼着全力在阻拦,白黎等人想要尽快离开,却依然是步履维艰。
那巨石已经有要倒塌之兆,千越一个箭步冲上去,双臂死死推住那巨石,艰难出声道,“走啊!”
杨念自袖中掏出了细针,趁着乌炎和白黎纠缠时暗袭了乌炎,那针虽不致命,但足以让乌炎无法再做什么动作。
而风影则依旧是追了上来,在就快逃出洞口之时,一只手还紧紧抓住了薛琬的衣角。
眼见自己的人都出来,千越也不再支撑,迅速离开。那本是早该倒塌下的巨石顷刻滚落,正砸在风影那紧抓着薛琬的手上。
一声凄厉的惨叫之后,便是很快被巨石接二连三滚落的声音淹没。
第三百二十九章 终祭(四)
白黎这时候已经把薛琬横抱起来,带着杨念千越等人尽快离开,毕竟这山庙坍塌,不知道还要波及多大的地方。
身后山石滚落的声音依然还在耳边回响,薛琬缓了好久才缓过来正常的听觉。她见白黎已经着急地喊了她好久,终于应了一声,“我没事。”
已经离开了那山庙好一段距离,几人行至空旷之地,白黎才终于把薛琬放下来。
薛琬坐在地上,背靠一块巨石,她看向几个人,神色各有不同,但都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神采就是了。
“这不是都好好出来了?为何一个个都要哭丧着脸?”薛琬道。
杨念和荆晨不言,千越那边踌躇了许久,还是矮下身子来近她身前,“四姐……”
薛琬伸手拍了拍他的头,“好了,我说过多少次了,你别让人看笑话。”
“是我不好,都是我……四姐……”千越说着,就又快在她面前流眼泪。
薛琬很是无奈地叹了口气,“你让我说你什么好。”
白黎则是走近了两步,“千越,不是你的错,也无关你的事。”
千越抬起头来,眼中有惊异,其实他知晓真相之后,除了薛琬之外,觉得最对不起的便是白黎了。
而眼下,他觉得最该来责备自己的人,却在这里安慰他。
“你日后好好的,便好了。”白黎本想还说些别的,但他不是圣人。即使他再明白薛琬的选择,心里也是痛的窒息一般。
千越缓缓站起身来,和其他人一起自觉地去到一旁,白黎眼下一定有些话想对薛琬说。
白黎在薛琬的身边坐下,让她的头自然地靠在自己的肩上。
薛琬先开口道,“不要弄的像我马上就要走了一样,杨念说还有几年的时间,未必就没有转机了。”
这样安慰的话自薛琬自己的口中说出来,显得更为让人心酸,白黎还是点了点头。
“你们是如何找到这里来的?”薛琬转移了话题。
“是有人在边境等我们,给我送了消息。”
薛琬思忖片刻,“是宋子澈。”
“嗯。”白黎应道,“其实他……”
“我知道。”薛琬接着道,仿佛已经知道了白黎接下去要说的话,“但不论如何,这件事上我自然还是感谢他的。”
白黎略偏了头,亲吻上薛琬的头顶。
“随我回去吧,然后我们便不再理这些事情了。你早说过想要快活的日子,我们这便离开这些纷杂的事情。”
薛琬点了点头,“好,这次是真的答应你了。”
几人从圣山回大虞时已经是日暮时分了,白黎带着昏睡过去的薛琬同骑在一匹马上,身后是离宗众人和千越等人。
只是出关之时,前面有一人带着几百人的兵马阻拦在前,白黎看清楚了那人,是风宇。
白黎缓缓停下,和风宇对峙。
风宇打量了一下几个人,“白宗主这是,要班师回朝?”
“事情解决了,自然要回去。”白黎未曾放松警惕,他也说不好风宇此时出现在此是为了什么。
“你们走可以,只是我可是答应我父亲要解决干净,你让我看着她离开,不好吧。”风宇指着薛琬道。
千越提着缰绳往前走了几步,意思是风宇敢对薛琬做什么事情,他便会第一个出手。
白黎看了靠在自己身上的薛琬,“世上再无大虞长公主,她早已在圣山山庙内和承阳刹众人葬身山庙。”
“白宗主这谎撒的未免廉价了些。”风宇并不买账,“一句长公主已死便想解决一切?”
“风将军,你还是别忘了你要做的事情。”白黎语气凌厉了几分,“你我之约本就是各为利益,你也知道我最在乎的是什么。若是真的就此决裂,我自然也不会让风将军的事情如愿以偿。”
风宇的脸色变了变,静默片刻之后便改了口,“那白宗主从前的允诺?”
“风将军想要取代令尊,此事我既然答允自然不会作废。”白黎道,“瀛侯已带兵一直在虞戎边境,此事一过风将军必会立下功劳,令尊罪行亦会借机大白,到时候风将军新任西戎东境指挥使之后,你我过往之事便一笔勾销,若风将军来犯大虞,在下自然全力相抗。”
“好,我记得了。”风宇轻提了缰绳,让马闪出位置,“放行!”
风宇身后的士兵依言让出来一条道路,让白黎等人顺利过境,回到大虞的国境之内。
几人越过边境之后便一路向南走了一段,但也决定不再一同走了。
白黎向几人说了要带薛琬在四处走走,再回方寸山去的打算,杨念等人听了之后也不便再同行打扰。
白黎向杨念提及了要他接管离宗之事。
而杨念则是回绝了,“我可以先替你看着,但你在一日,便一日依然是宗主。”
“那又何必?”
杨念道,“宗主之位留着,兄弟们才会信你还会回来,虽不知多久,但至少心中会安定些。”
“可我的确是不尽责的很,这些年来,也没有为他们谋的什么益处。”
“离宗中人,何时会谈益处不益处了?”杨念道,“而且,这些年兄弟们都是真心敬服和感激你的。”
“可我……”
“好了,我不做宗主,许多事情便还有个理由推搪。这一旦名正言顺了,便多了许多束缚,我没你那样的头脑,有些事情还真是做不来。”
杨念拿话堵他,白黎其实知道,他也是想给离宗众人留下念想罢了。
于是白黎也不再坚持,“好,那便拜托你了。”
他郑重地对着杨念施了一礼,杨念也未躲开,白黎从未对他这样客气过,但他也知道这一礼,有多重的情义和分量在。
杨念略做收拾,便准备回西境去。临行之前,他觉得该与别人道个别,正犹豫之时,那人已然找来了。
第三百三十章 归期
“我听白黎说,你要先走了?”荆晨显然对在外面突然遇上杨念感到惊诧,但既然遇见了,有些话便也一道说了就是。
“是,我要先回西境去,处理些事情。”杨念回答道。
“之后呢?”荆晨接着问道。
杨念一怔,荆晨见状便解释道,“我不是想刻意打探,只不过,日后可能见不太多了……总想着,想着能多知道些,也能多照应,你若是不愿说的话……”
相比他的询问,此时荆晨的解释倒是更让杨念觉得新奇。从来是不避讳任何人任何事,想到什么便说什么的荆晨,眼下竟这样忸怩起来,杨念不禁反思起来,难道真是这些日子自己对他太苛刻的缘故?
“我先去嘱咐兄弟们一些事情,之后便想去各处看看,行医救世。”杨念回答道,“也会时常回西境,毕竟受人之托。”
荆晨没想到他如今会将自己的打算和盘托出,一时间想不到什么话来回答。直到杨念觉得气氛平静的有些不自然,问道,“那你呢?”
荆晨抬头望向他,确认了杨念是真的在问他的打算。
“荆家那边,我要回去操持,毕竟出来这么久了,还有很多从前的人,他们都等着我回去,从前的基业,不好就这样抛下了。”
荆晨说的小心,他也怕提及荆家,杨念会有不好的情绪。
杨念只是点点头,“是该回去了,荆家的名声是那么多人兢兢业业挣下来的,不该就这样被丢下。”
荆晨略放心了些,继而问道,“若是路过腾秀山,你可愿意来坐坐?”
杨念一时语塞,只是荆晨的目光真诚,静等着他的答案。
“若你不介意,自然该去一叙。”
荆晨的眼眸中一下有了光彩,“好,那我等着你。”
杨念本是就要作别,却还是回过头来,看着荆晨那依然含着光彩的眼睛说道,“好好照顾自己,也莫要再感情用事,毕竟从此你便是荆家的家主了。”
荆晨万万没想到杨念会对他说这些,一时竟忘了回答,怔在了原地。待他终于回过神来的时候,杨念已经走出去十步远了。
“哎……思彻,阿念!”
杨念顿住了脚步。
“保……保重。”
杨念的脸上泛起一丝笑意,只是并未回首,只是冲着身后轻轻摆了摆手。
其实他何尝不期待着重逢的那一日呢?
对于荆晨,他经历过离别仇恨,但到底他依旧是自己此生第一个如此放在心上,也愿意全心信任的知己。
若白黎后来是并肩作战下的同袍情义,那荆晨……杨念一面向前走,一面想着。可能自己也说不清楚了。
会有相见之日的,流岁温柔,静待便是。
相较之下,元晞和千越这次是决定偕行了。
“我想先去看看我父亲。”元晞对白黎说着自己的打算。
“好。”白黎并未反对。
元伯升自从获罪回乡之后,元晞其实再也没有收到过他的消息,也是有些心结在,也是不知到底该如何面对。
而今历尽人事,终究是放下了许多,就算顾念着仅剩的一点亲情,元晞觉得自己该去看看。
“然后我们想去陵安城。”千越道,“奉陵是再也不想回去了,但陵安毕竟也算是有许多值得留存的记忆的地方。你们都不在那里,但我觉得总该有个人去守着。”
“好,她也会高兴的。”白黎道,此时薛琬被他喂下了调养的药,正在沉睡着。
“我们……也会来看她的,一定。”千越接着道,“你可一定要照顾好她,多等我们几次。”
这话说的元晞鼻尖又是一酸,但在白黎面前还是强行忍住了。
“或者你们过些日子就来找我们。”千越故作轻松地说道,“我已经决定了,到了陵安就开酒楼,像是锦玉楼那样的。”
白黎点点头,“那便一定要去捧场了,不过依照你的这被奉陵大街小巷养出来的嘴,定然是全天下味道最无可挑剔的酒楼。”
元晞见二人玩笑,便也强行收了心中的那一份凄然。
晨露未晞,二人就此别过。
接连送走友人,薛琬只玩笑地对白黎说,“实在是清净太多了。”
二人结伴,在大虞和南佑的边境之地徘徊了数日。
薛琬及白黎行至一处依山傍水的小镇上,又看见了一处卖木雕的摊位,这次倒是没有一个拿着木剑的女侠了,却好巧不巧地在众木雕之中看到了一个长衫玉立的才子。
“你看这个,像不像你?”薛琬把那才子拿在手中,向着白黎晃了晃。
白黎笑着点头,“你说像,就像吧。”
薛琬努了努嘴,显然是对这样的回答不甚满意,“是是是,可没你好看呢。”
说着就要把那木雕放回去。
白黎则是赶紧止住了,“这木雕做的独一无二,全天下也找不出第二个更像我的了,我这便买了。”
说着便要去摸钱袋,只是本该一直放在袖中的钱袋,此刻竟不知去哪里了。
薛琬见他作用翻找不见,突然想起来,“哦,我今早出门拿着外面的铺子买了点心,怕是落在客栈了,你快去找找。”
白黎则看向她,“那你……”
“我在这等着,别让老师傅觉得我们是故意不买的。”薛琬在他耳边轻声说道,还眨了眨眼。
白黎笑笑,答应了。
“你在此好生等我回来。”
“好。”
白黎离开几步之后,薛琬便把那木雕留在了原地,嘱咐卖木雕的老人家把这木雕留着,一会儿那年轻人会回来买。
她独行到了一处租人乘船的码头,那里只有一个孩童和两条船在,没有什么生意。
薛琬走过去,“这位小友,这船租么?”
见有人来询问,那小孩立刻来了精神,“租啊,你要租几条?”
薛琬不禁发笑,“我就一个人,还能租几条,怎么就你一个人,没有大人在?”
那小孩摇摇头,“我娘生病,爹今日赶着去抓药了,我爹说反正今天生意也不好,就让我看着。”
薛琬点点头,看那小孩有些不高兴了,便摸了摸他的头。
“那这船我可否自己划?”薛琬问道。
小孩有些为难。
薛琬从袖中掏出一整锭银子,“这样吧,就算我买你一条船了,你只看着另外的船就好。”
小孩想了想,又看了手中那足以买下他们这一条独木船的银两,最后点了点头。
薛琬点了一下那小孩的鼻尖,便要去自己撑船。
那小孩把银子放在嘴里咬了咬,又想起来什么似的。
“这位姐姐,可别划太远了,这河通往深山,里面据说有巫婆要吃人的。”
薛琬露出灿然的笑,“知道了,多谢你啊。”
镇上的人依然熙熙攘攘,那孩童只顾着看自己新得的银两,却不想因为这几日天气繁复,河上很快起了雾,那刚刚还对他笑的既大方又好看的姐姐,已经看不见了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