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8. 颠倒
钱丘躺在沙滩上,身上却没有被海水打湿,只是晒得满头是汗。林子月蹲到他身边的时候好歹松了口气,幸好小命还在,只是昏迷了而已。林子月将钱丘拖到沙滩边的树荫底下,用叶子裹了两块大些的石头垫在他脖子底下,又取出清水给钱丘稍微灌了几口。这里的温度比刚才林子月所在的沙滩还要高,明明没有太阳却炽热得令人出汗,要是再在明晃晃的沙滩上躺下去,她担心钱丘会中暑,那就更加醒不过来了。
林子月也趁着这个时间好好理了理这里的环境。海浪仍然那样波浪温柔、延绵不绝,没有任何的不同,远处圈住海浪尽头的山壁仍然一样坚硬,白光弥漫。不过这边的树林显得稀疏了些,但仍然非常平整浓密,一眼望不到尽头,或许是心理作用,林子月现在看着那重重叠叠的大树,就颇有些刻意修饰的感觉。在这里没有时间的流逝感,天空也没有光暗的改变,让人失去了对于时间的判断,之前在树林里转了不少圈,游到足够深能下潜的地方又花了远超想象的力气,此时的林子月知道如果自己再不休息下,恐怕之后面对更多状况的时候会很容易出现太莽撞的判断,这样燥热的环境本就很容易使人降低理智思考的能力,月杖不能用,必须得更加谨慎才行。
最重要的是这里的空间似乎没有重力,没有天地之分就没有层次的差别,往上可以是往下,往左往右可能走出一段就变成往前甚至往后,真的令人头痛。
博缇丝抬起头四处看了看,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这里的空气比刚才那里更热是因为火元素变多了,越往下按理来说会越接近火山口。就之前那些火灵石来看,神庙本体的位置大概不会太远离火山口。”
林子月点点头:“你应该不会怕火元素吧?”
“不怕。但是这里的那个存在比较让我担忧,很难想象究竟是什么东西需要用到这种颠倒空间的巨型阵法。这个阵法的能量明显是由火山提供的,也不知道多少年,到现在才有了松动,里面关着的东西居然还活着,那很可能超脱了正常生物的范畴。”
“反正不是恶魔就是造物,我们总不能陪它在这里吃牢饭。先找到孟离然后再去找出口就好了。”
博缇丝看了眼地上的钱丘:“这个小胖子居然坚持了这么久……”
“也是啊,那个引诱我的幻境可比你的幻境厉害多了。”
博缇丝有些不满,但是却不想在这件事情上跟林子月多言,反正都是他吃亏:“要不要把他绑起来?如果那个意识体侵入了他的灵魂,恐怕会对你不利。”
林子月勾了勾手指,仍然能感觉到有根隐形的线搭在她和钱丘之间,虽然钱丘那边在不断颤抖,但是却没有割断的迹象。
“不用了,他快醒了。”林子月说着,自顾自地也躺在一棵大树下,闭上了眼睛,“帮我看着点,我也眯会儿。”
博缇丝顺着林子月的胳膊爬到她肩头,不然视线总是会被草丛挡上,他并没有等待多久,钱丘的眼皮就抖动起来,他感觉像是作了一场美梦,然后越来越奇怪,最后就彻底惊醒了。钱丘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哈欠后才注意到自己不在夏洛特海湾家中的床上,摸着手掌下面的草苗,他迷茫地坐起来,就看到林子月刚刚好睁眼望向自己。
“你醒了?”
“呃……发生什么了吗?”
“你觉得呢?”
“唔,我好像就做了一个梦,”钱丘的神智也开始清晰起来,“梦到特别温暖、特别温柔的感觉,有点像是你那天月杖的光芒,不过比那强烈好多。那个梦真的好舒服啊,简直就像是泡完澡回家了似的,我还以为自己躺在家里的床上在睡觉呢。”
“然后呢?”
“然后有个声音……”钱丘努力地思索着梦里朦胧的情况,“问我要不要与它成为一体?我……我好像没答应。”
林子月眼里仍然有着警惕:“为什么呢?”
钱丘不好意思地挠挠后脑勺,将自己袖子上黏着的草叶都捋了下去:“因为我问他……有什么好处,有没有钱拿。”
林子月和博缇丝都很无语,到底是多财迷才能在那样沉浸身心的情况下,还要问对方自己能有什么好处啊!
“然后那个声音就没了,过了会儿又问了一遍,我说没有钱的事情我不干,这是商人的契约精神,很宝贵的。”
“不,这跟商人什么精神无关,这跟你的个性……你姓钱真是名副其实啊!”林子月有点感慨,起身将钱丘从地上扶了起来,“既然你都醒了,我们就走吧。”
“啊哦哦,好的。”
林子月最后又打量了一眼钱丘,她肩头的博缇丝凑到她耳边,低声道:“看恐怕是看不出来的。”林子月不经意地皱了皱眉,但是没有说话,钱丘说的话听上去没有什么不对,但是她却放不下心,正因为知道钱丘本人也没有看上去那么憨,所以她才拿不准。
钱丘打量了下树林,指着树林的方向问:“我们要去找那什么神庙的话,应该往树林里边走吧?”
林子月抬起头,望着那飘着几缕云雾的白色天空,与蓝色的天空不同,这里的天空就是那种石壁上纯白的光芒,晃得人眼睛发酸。
“正常来说我们应该往上走,但是我飞不上去。”
“那去森林里看看?还是咋,林姐是怎么上来的?”
林子月指了指森林相反的方向:“我是游过来的,而且是往下游之后出现在这边的。”
“往下……?”钱丘越发迷茫了,不过林子月没打算给他解释,拿出好几截绳索连成一条长绳,在钱丘身上绑了一端之后又在自己手臂上绑了末尾一端。
钱丘也知道自己帮不上什么忙,但是嘴上却不肯闲着:“这是要做啥?”
“你拿着这头绳索自己往森林里面走,唔,博缇丝,你跟着钱丘吧,看好他。”
“可是我现在也没有什么攻击力,就跟蚯蚓差不多……”博缇丝一边抱怨着,一边老老实实从林子月肩头爬走,被林子月丢到了钱丘的衣领那儿,缠在钱丘的脖子边上。
“哇!哇!这是蛇还是魔兽?居然有三条尾巴还会说话!好厉害啊林姐!不!月神!我又一次对你刮目相看了!你看我骨骼这么清奇!啥时候能收我做徒弟!我也想要这样的宠物啊!”钱丘一边说着,一边想去摸博缇丝的身子,被博缇丝用尾巴狠狠地抽开了他的手。
“不是宠物,是博缇丝。钱丘你就跟他一起进树林,可以吧?”
“那你呢?你一个人要是再陷入那家伙的幻境怎么办?”
林子月手上握住了一把匕首,在自己的手背轻轻一划,无视了钱丘惊讶的目光:“这么办,你们快点去,我不想到时候划一手的疤。”
钱丘匆匆忙忙就往树林里赶,差点没被灌木丛拌个跟斗,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树林间,林子月看着地上不断减少的绳圈,手上的伤疤恢复速度快得十分诡异,她不得不又一次划开一小道血口,用疼痛确保自己不会睡着。等到差不多绳子被拉紧的时候,林子月便用刚好能跟上,却又没有完全拉紧绳子的速度往前走,捂着带着血痕的左手。但是她手上始终没有血珠滴落,那些伤口愈合的速度很快,甚至没有留下疤痕,几乎是在被划开的时候就在自动修复,没有片刻就结痂了,林子月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意识与手杖融合后,究竟带来了多大的改变。
但是等林子月出发了几分钟后,绳子忽然一顿,然后掉落在地上,林子月冲前面高喊了几声,却没收到任何回应,她再往前走了几分钟,看到了那截断掉的绳子,也就是说那段空间截层就在这附近了,所以钱丘会直接被传送走。但是既然钱丘没有给自己回应,表明他不在附近,不然再怎么说博缇丝也会回复林子月的呼唤的,说明这一次的传送不再是循环空间。
虽然刚找到钱丘就又走散,不过林子月并没有担忧,她抽出了那把备用的剑,绿色的细丝从她手掌中探出,紧紧裹挟住这把剑,然后林子月意念控制下将那些因果之线一压缩,竟然让它们直接融入了剑身里。
这是在轩辕彦跟孟离钻研了好几次后,指点林子月让她勉强能使用的一种方法,这种情况下因果之线融入武器,便能产生接触到任何无形物质的锋利。虽然物理性质上仍然受到钢材本身的影响,但是却能直接接触到任何阵法或者元素壁垒,专门针对防御法术或者非物理攻击,有超乎想象的成效。所以林子月才会在亚瑟城里特意采购了一批铁器放在她的存储空间里,虽然那些刀剑的成色都没有那么好,被轩辕煜嫌弃了很久,但对林子月来说作用却极大。
剑尖一抬刺出,正常来说空气的阻力是不会跟剑锋有特殊反应的,但是这一次刺在空气里,林子月看到剑尖划出了白色的火星,跟那种恍惚的白光一模一样,就像是这一剑砍在了某种无形的墙壁上,她知道自己找对了。之前在林子月醒来时的那个沙滩上,她正是用这把剑感应到了沙滩底下有所阻碍,所以才要往海水底下游去的。
林子月让钱丘单独走,一方面是用博缇丝做个试探,看着钱丘看看他究竟是否被控制,另一方面则是她需要找准这个空间间隙的位置,但是如果只有自己一个人在移动,这个迷林没有参照物,位置却是相对的,但是留下的痕迹却是交错的,所以只能由两个人分头前进,一个在前一个在后,那么一旦空间出现断裂的迹象,后面的人就立刻能发现。
而这个断裂的位置,就在林子月面前,她知道,时间不会太久,这个断裂的位置很快就会移动,所以她之前在林子里面转出去的时候每次的时间都不相等。
用剑尖一点点往身前刺进,剑上传来的手感跟刺入树干的感觉很像,但是林子月眼前能清晰地看到剑身周围的空气中有裂缝出现,甚至时不时蹦碎出浅白的碎屑,仿佛被剥离的墙皮一样往下掉。
当剑没入及柄的时候,这道空间交错的裂缝终于彻底崩裂开来,露出了两米高的狭缝,林子月将剑横在身前,试着在里面挥了挥,没有感受到任何阻碍,她这才放心地往里走了进去。
里面也是个海岛,四周的青草和灌木因为空间蹦碎而被绞成了一地残渣,周围温度又高了一点,但是差距不大,这里头顶的白光却更浓郁了些。
穿过一模一样的树林,林子月走了没有多久就到了沙滩,她确实发现了钱丘,但是令林子月意外的是,钱丘正倒在沙滩边上,跟刚才林子月刚开始见到他的时候一样,昏迷不醒,甚至就连姿势、位置都一样,就连身上也一样是干的,没有被海水沾湿却满脸汗水,嘴唇干裂发青,但是之前林子月喂水的时候洒在他前襟上的痕迹不见了。
林子月站在这个昏迷的钱丘身边,低头静静地看了几分钟,又抬头四处张望着,没有看到博缇丝。
真假钱丘?
林子月下意识感到没那么简单,因为她分明能感应到,那链接在她跟钱丘之间的因果线仍然存在,而且就指向面前这个人,跟之前她唤醒的那个钱丘一样,所以两个恐怕……都是真的。
林子月叹了口气,去林子里砍了些比较宽大的树叶和坚固的树枝,然后用绳子捆成了板将钱丘绑在上面,拖着他往之前打开的空间裂缝走去,结果林子月走到那一片狼藉的位置后,赫然发现那处空间间隙不见了。
她看了眼地上的钱丘,将他从板子上解了下来,一把清水洒下去,钱丘顿时睁开了眼,不解地望着林子月,晃了晃自己的脑袋免得有水淌进鼻子。
“你搞什么啊!”钱丘抹着自己脸上的水,发现自己身上到处都是沙子和草叶,环绕四周才想起来之前一行人乘船进入了白光的事情,“孟离呢?那个坑我们的骗子呢?为什么我满身沙子……你拖我过来干嘛?”
林子月沉默了,明显钱丘根本不记得刚才发生的事情,或者说那个钱丘不是这个钱丘。不行,再想下去就要被自己绕进去了。林子月索性拽着这个家伙往森林里走,边走边说:“你刚才应该也沉入了那个东西的幻境,不过没事,现在醒了我们就得赶快找出口了。这里的幻境特别炎热,你之前躺在沙滩上我怕你中暑,所以把你拖进来了。”
钱丘回头看着那片碎成渣的草叶,讪讪地道:“那什么,刚才是不是发生战斗啦?我看那里一片乱……我睡得这么死吗居然都没醒?”
林子月撇了撇嘴,但是却不再直走,而是将剑来回地在身前一百八十度划着:“没有,我在那边试验新剑术来着,待会儿演示下给你看。”
钱丘砸了咂嘴:“不过……说真的啊,虽然这话不太好,但你这个剑术的姿势有点蠢啊林姐。”
林子月顿时在心里埋怨起自己,让钱丘昏着就得了,她又不是拖不动这个小胖子,这不是弄醒了给自己添堵么。
看到林子月脸色不太好看,钱丘“嘿嘿”干笑了两声,老老实实跟在她身后,没有走太远,林子月的剑尖又出现了那种白色的火星,明显是划到了某种空间夹层,她脸上却没有明显的高兴,反而因为这种坚实、稳定的触感而感到沉重,这说明小空间不只一处,而且同层空间也不只一处。林子月的好运气可能在最开始那里用完了,一游下去就是上层的空间,但现在钱丘在这里……
林子月再度用融进了因果之线的长剑蹦碎了这处空间夹层,露出一个跟刚才类似的通道,钱丘在她眼神的威逼下不情愿地走了过去,林子月却眼看着他迈过去的脚逐渐消失,然后是腿、躯干、手和头,但是钱丘自己却没有任何感觉,甚至最后回头的那个眼神,还很平和地想要跟林子月说“跟上”。
然后钱丘就消失了,在跨越了那道缝隙后消失不见了。
林子月的心彻底沉了下来,她再次踏入了这道空间裂缝,周围一样因为空间力量的崩坏而有不少植物遭了秧,头顶依然没有太阳或者天空,穿过树林的阴影走上沙滩,白色的光温柔地落在肩头,只能让林子月越发煎熬。
这里也有一个钱丘,昏迷倒地趴在沙滩上,脸上都是晒出来的汗,看着油呼呼的却又非常憔悴,没有要清醒的样子。林子月身上那种链接的线仍然在,这说明这个钱丘也是真的,不然因果线不会这样指向他。可是之前的钱丘呢?每一个居然都是真的钱丘,这让林子月直感觉头要炸了。
看着钱丘还在梦里流口水,林子月真的羡慕起他来了,她也想直接倒在沙滩上两眼一闭,睡到孟离或者博缇丝找到自己为止,虽然那两个恶魔现在的情况大概不会比她好多少。
这里又是一个小空间,但是却并不独立,虽然每一个小空间都有各自的痕迹,彼此都不影响,但是……
每一个小空间里恐怕都该死的有一个人!都有一个钱丘!
那这里到底有多少个小空间?有多少个真钱丘需要她带出去?
不应该的,想要穿过这里肯定还有别的方法……
林子月叹了口气,将这个钱丘也拖到边上的树荫底下,用指尖点着剑身,因为多次劈开空间,这把剑上面已经出现好几处缺口了。
缺口……
林子月将剑身抬到眼前,隐隐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脑海里划过,但是却看不真切,她闭上了眼睛,细细思索着。
119. 两个钱丘,因果破界
林子月坐在树下,她身旁这个钱丘因为没有清水的刺激,转醒得慢了很多。直到林子月思索完,一脸严峻地在周围用剑比比划划的时候,这个钱丘才醒了过来,晃着昏昏沉沉的脑袋从地上爬了起来,迷茫地揉了会儿睡眼,然后他才看向旁边林子月,眼中很明显带着“求解释”三个字。
“你有双胞胎兄弟吗?当然,也可能是百胞胎兄弟。”林子月说了一个让她自己心里滴血的冷笑话。
钱丘更加迷茫了:“兄弟有啊,不过都是表亲,我家就我一个独苗……咋了?你问这个干啥。”
林子月摇摇头,没打算跟钱丘在这上面扯皮,很快带着这个钱丘又找到了森林里的一处空间夹层。
“我去对面看一眼,嗯……你在这里等着我,千万别跟过来。”
林子月说完,顾不上钱丘忧虑的神情,自己便踏进了那处裂缝,进去了就放开脚步狂奔向海边,这一次她果然又看到了一个钱丘,上前去将这个钱丘翻了过来,给他泼了捧水,这个钱丘马上就醒了过来。
林子月三言两语催促着他,两人再度进了森林里,而这一次走到那处裂缝位置的时候,裂缝还在,里面的钱丘正在往这边张望,但是却没有太多反应。林子月让这一侧的钱丘在这儿等着,然后她自顾自地穿过了裂缝。
“你能看到那边有什么吗?”当林子月这么问的时候,她能看到对面的钱丘伸长了脖子,好奇地望着她。
但是林子月身边的那个钱丘迷茫地摇着头:“我就看你走过来了啊。”
“只有我自己是吧?”
“嗯,没看有别人。”
林子月从边上捡了根很长的树枝,让钱丘在这一头握住,然后让她让树枝的另一头刚好伸过裂缝,林子月走到对面,让另一个钱丘握住树枝的另一头,顿时这个钱丘的手上开始有内陷的螺形纹出现,尤其是握着树枝的手指扭得跟瓜藤一样,但是他自己毫无察觉,只是对这凭空传来拉力的树枝感到奇怪。
林子月看向空间对面,那边的钱丘手上也在扭曲,甚至连扭曲的程度都一模一样,简直就像是两个钱丘在照镜子,但是他们谁也看不到彼此,却又都存在,如果自己一开始就用打破空间壁垒的方法,是不是这时候自己也会遇到类似的情况?
不对……或许自己已经陷入到这种情况里了,如果上一个林子月消失在森林里的空间裂缝中,然后新空间里这一个自己选择从海水里穿过,所以没有受到影响。所以无限的并不是空间和里面的钱丘,而是自己打破空间夹层的举动,才会导致产生镜像般的空间,让这些事情不断重复,又多复制出一个被重置到沙滩上的钱丘,想要打破这种怪圈,应该怎么做呢?采取别的路径离开?可是现在不能放着这两个钱丘不管,因为就各种意义上来说,他俩都是钱丘,却是因为自己的选择不同而同时存在啊,让其中一个消失?
林子月看着面前的空间裂缝,两侧的两个钱丘都在看着满脸严肃冷峻的她,手上很无助地端着那根树枝,林子月不发话他也不敢放下来,生怕打扰到她的思路。
不妥,当其中一个消失,那空间夹层仍然存在,而博缇丝却不在了,说明博缇丝从最开始那个钱丘离开的时候,就被传送走了,但是那时候明明没有自己打开空间夹层的裂缝,博缇丝去哪儿了?因为钱丘的关系被直接送出去了?但是为什么钱丘会被传送走,但是林子月最初在森林里寻找神庙的时候只是走出来去到了沙滩……
是了,恐怕是自己来到钱丘所在的这一层,才是这种无限循环被触发的关键,这一层的力量因为接近核心,本身的封印就更加混乱,而在林子月来这里之前,钱丘没有醒过,所以当林子月过来之后,是她改变了钱丘原有的状态。造成的结果就是钱丘不能被传送,因为一旦经历传送就会被重置到新的空间里去,现在两个钱丘面对面却看不到彼此,因为他们都处在并行的时间上,只有林子月自己是能跨越这种状态的。
接着林子月又试验了几次,当她用自己带的绳索时,绳索本身不能穿过空间裂缝,会直接化成光点消失。当她用剑穿过的时候,没有遇到阻碍,但是空间裂缝却会变得极其不稳定,上面会笼罩着白色的光雾。然后林子月直接放了一抹因果之线出去,绿色的线穿过空间裂缝时毫无反应,就像是普通的线一样,林子月让对面的钱丘握住这根线,钱丘听话得照做了。
结果这一次反应异常剧烈,整个空间裂缝往外扩散了好几米,就像是一面被震碎的镜子,不断有碎片脱落。钱丘被吓得赶紧松开了手,但林子月的眼前一亮,立刻走到对面,拍了拍钱丘的肩头:“你做好心理准备了吗?”
钱丘疯狂地摇头,虽然不知道她打算做什么,但是他一点好的预感都没有!
“那可由不得你。”林子月很开心地道,说完她摊开掌心,密密麻麻的绿色丝线将钱丘裹了起来,无视了钱丘悲惨的挣扎,林子月虽然心底有些不好意思,不过难得有办法打通这里的空间,她只能委屈下这里最关键的人物了。
拖着一个绿色的人形绿茧,林子月这一次穿过空间裂缝的时候,遇到了难以想象的阻碍,那些绿色的因果之线将空间不断震碎的同时,本身也在不断摩擦与割裂中破碎,但是那个巨茧就像是被卡住了一样,林子月咬着牙往另一边拖,但是她做的这一切,效果却并不怎么好。空间裂缝这一侧的钱丘傻眼了,看着那个层层绿色的大茧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直发怵,里面传出来的惨叫甚至很耳熟。
但是见到林子月这么吃力的样子,这个钱丘也硬着头皮冲上来帮忙了,他的手落在因果之线上面的瞬间,整层的空间都动荡了一下,林子月能清晰地感觉到脚下地面都在颤抖,简直就像是地震一样。钱丘却来不及再多想,拼命帮着林子月把那绿色的因果线茧拽了过来,两个人都因为用力过猛而跌坐在一旁,在绿茧被拖出之后,那片空间裂缝瞬间塌缩,形成了一道黑色的蜗形陷口,飞快地收缩、消失不见了。
林子月这时候才将那些绿色的因果线收了起来,里面的钱丘好不容易喘了口气,刚想委屈地控诉她的暴行顺便挤些眼泪出来骗好处,结果目光却落在了那跟自己一模一样的人身上。两个钱丘,头发、眼睛、样貌、衣服,甚至就连圆乎乎的肚子都一模一样,两个钱丘就连瞪着彼此的姿势和眼神,甚至连下巴上因为激动和困惑而微颤的肉层都一个样儿,这场景不得不说非常滑稽。
“我靠!”“我擦!”
两个钱丘同时骂了一句,语气虽然神似但其中一个因为被林子月拖过来此时还有些怒气,骂得更恨一些。林子月看着他们沉默了很久,只是这短短十几秒,她已经开始分不清了,因为他们真的一模一样……两个钱丘开始打招呼,交谈起来,颇有种相见恨晚的感觉,没有多久,林子月就看他俩背对着她,嘀嘀咕咕不知道在探讨什么,根据这种情况来看,他们八成是在校对自己的黑历史和小九九……
钱丘可能真是个挺自恋的人啊。林子月看着两个勾肩搭背的钱丘,这样想着。
“你俩聊完了没?聊完了我们就出发。”
两个钱丘同样怔怔地扭过头,异口同声地道:“去哪啊?”然后两个人指着对方爆发出大笑,似乎这样照镜子般的反应非常滑稽。
林子月受不了了,果断地一人脑后来了一巴掌,她不敢用手刀,毕竟那种专业的东西不是她一个正常人有学过的,就算跟安朵斯学了剑术,但是这种情况下她不太敢把两个钱丘打晕,毕竟最后还是得她拖着走,累人。这下两个钱丘终于老实些了,为了区分他们,林子月让被拖过空间裂缝那位在额头上绑了块布,这个叫小钱,那个叫小丘。
“所以我们到底去哪儿啊?”小钱问的,还把自己头顶的布带子往上揪了揪,这东西在头上戴着有些闷热。
小丘倒是对这状况挺兴奋的:“我们难道还要找别的我出来嘛!”
“那我们不是双胞胎,就是三胞胎了!”
“不!我们可以凑一只船队,到时候直接回家!咱们一个人就可以轻松打理整个钱家了!看那些人还拿什么来挤兑我!”
小钱脸上带着对前景的憧憬:“不不不!我们应该凑一个城市!到时候就叫钱丘城!咱们把那里当成贸易中心,然后一个我带领一个船队,咱们可以把生意开遍东升和艾撒塔,到时候咱们能赚多少钱啊……”
“不愧是我,这主意真妙!账房必须我们自己当,管事最好也是我们自己当,就按现在宝来商会的规模来计划,我算算大概多少个我才够……”
“我算了!至少要两千八百九——”
小钱的话没说下去,被林子月用要吃人的目光瞪着,他只能把最后半句话咽回了肚子里。
“你俩真的搞懂了状况吗?”林子月一边说着,手上的剑却没有停,一直在身前的空气中探路,希望能找到空间夹层的痕迹。
两个钱丘一起摇头,小丘问她:“他不就是另一个我吗?这里难道有什么不一样?我俩验证过了,连小时候尿钱爷爷床的事情都一样,这种事儿怎么可能还有别人知道。”
“你怎么就说出来了!”小钱气汹汹地怼了小丘一下,“你不就是我嘛!怎么会把这种糗事挂嘴边上!”
小丘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一时嘴快,不好意思哈。”
“不愧是我,嘴快也不是一般人能比的。”小钱摇头晃脑地说着,刚才的凶意不见了,很是得意。
“那是那是!”
林子月实在听不下去了,回头拿剑指着两个钱丘:“你俩要么闭嘴!要么我就轮流打晕你俩让你背着自己走!”
两个钱丘的反应也一样,讪笑着低下头,没一会儿又堆着笑走到林子月身边,一边一个说着些讨好的赖皮话。
林子月继续探路去了,但是一直到走出了树林,回到沙滩上,也没有再遇到空间夹层,她在沙滩上划了几下,沙子里并没有夹杂白色光点,这让她有些失望,看来水下的路行不通的,岸上的路也不行……林子月抬起头,看着头顶那层白光组成的天空,深浅难判。
能上去吗?
林子月冲两个钱丘说:“你俩退到树林边上去吧,我担心待会儿动静会比较大。”
“咋啦?天会塌吗?”小钱没好气地道,还在因为林子月冒险拽他过那个奇怪的通道而郁闷。
小丘倒是很直白:“林姐都能给我凭空拽出一个双胞胎兄弟出来,说她做什么我都信!”
那个被拽出来的小钱有些不高兴,嘴里嘟囔了几句抱怨,不过却跟小丘一起坐到了树林边的树荫底下,这里的环境真的很热,在沙滩上站久了两个钱丘都觉得头晕。
林子月见他俩离得够远了,便将手中的剑抬了起来,收敛了分散的心神,她将自己全部的精神力都汇聚在剑里。融合在剑身中的因果之线像是被微风唤醒的蒲公英,一点点绿色的光芒飘然亮起,原本线状的光线因为被碾压进剑里,此时再脱离剑身,便如同从夜晚河滩升起的萤火虫一样,只剩下一个小小的绿色光点,看着不太起眼,甚至与天空中的白芒相比起来,就像是飞往太阳的星星。
绿色的萤星一点点脱离林子月手上的剑,剑身上飞快出现锈迹和裂痕,剑刃分崩离析从剑尖开始化成灰烬般的铁沫落下。而每一道光点都乘着一丝剑气,直指那露出沸腾之状的天空,毫无畏惧地飘摇而上,一开始只是十几粒,而后越来越多的光点脱离剑身。当林子月的手中只剩下剑柄的时候,她的面前多了一道绿色的萤海,正不断往上升起,似是渔家晚归的炊烟,又似是山涧林间的云雾,似乎随时都要散去,与天空合为一体。
但是那样的景象并没有发生,绿色的萤海从沙滩上顺着空气,在林子月的凝聚下,直直地往天空攀爬,终于接触到了那片白色的物质。那白色本就隐隐沸腾,而这时彻底爆炸开来!绿色的光点就像是火星,不断在白色的结界上面轰击着,整层的空间都剧烈摇晃起来,甚至发出了不堪的悲鸣。有巨大的裂痕从萤海周围卷起,像是无形的海浪,一圈圈推开涟漪,砸向那高挂在天空上的结界层。
那白色的光芒被逼退了,如同受伤后被驱赶的野兽,疯狂地往两侧散去,融合在石壁里消失不见,似乎是直接遁走了。天空终于露了出来,但是那上面并不是天空,而是另外一层被海水环绕的岛屿,沙滩上有个人影正跟林子月一样“抬着头”,往这塌陷并溃散的结界处看过来。
那是一个完全颠倒的世界,一上一下,像是位于镜子的两端。
对面沙滩上的那个人影脚下一蹬,直直地从他那边飞了起来,伸展开背后的紫色蝠翼翅膀,他从那些因果之线化成的光点旁飞过,然后稳稳地落在林子月身前一段距离,但是脸上却带着警惕和惊诧。
林子月见到他这副样子,猜到可能上面那层空间的情况也不太妙,说不定是用更加古怪的阵法困住了他,不禁问道:“孟离?你还好吗?你到底遇到什么了这么惊慌……”
孟离手里的剑寒芒毕露,他的声音也充满寒意:“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虽然心有疑惑,但是林子月立刻又取出一把备用的长剑,她这个动作让孟离恍惚了一下,但是他仍然没有放松警惕。钱丘高喊着孟离的名字,他虽然听到了,但却连瞥一眼都没有看过去,明显是根本不相信。
林子月也很苦恼,不过脸上却刻意表现得很淡然,问:“要我自己来证明我是自己……这还真是很难办啊?怎样你会相信我是真的林子月?”
“我不知道,我见了好多个你,好多个钱丘,甚至还有自己……”孟离说着,用右手挤压着突突跳动的太阳穴,“他们无时无刻不在追杀我,暗杀我,混到我身边想要等我卸下防备来杀掉我……我又怎么可能相信你就是真的林子月?”
林子月也头疼起来,看样子上一层的孟离经历的事情比她要麻烦很多:“但是他们都被你反杀了,对吧?”
“是,如果你是假的,你也不会例外。那些假的人一样会流血,但是在受了致命伤后,脸就会消失,最后血流干了就只剩下白色的空壳子。你怎么给我证明?用死亡来证明没有任何意义。”孟离将剑抬了抬,剑身上面燃起了紫色的火焰,看着分外诡异。
林子月不太想跟孟离真得打一场,只能试图劝说他:“那就说些只有我和你知道的事情?”
“你不懂,他们的语气都跟你一样,甚至连说得话都一模一样,他们也知道很多事情……赦魔链里的幻境,幻世里我们如何相遇,曾经在荒原上我喝了那杯激发恶魔力量的茶水……那都是只有你我才应该知道的事情才对。”
“不,孟离,你漏了一点,这些事情都是发生在幻世里的事情。”
听到林子月这句话,孟离眼神里的躁动感稍微平复了些,飞快地梳理、思考起来:“你说得对,但是这也是问题所在……我们就是在幻世里解除到彼此的,我怎么知道你现在是不是试图让我放下警戒?”
“不是什么魔术,电梯里也是你搞的鬼想要吓唬我,不让我见草莓,这些话那个假的我应该没对你说吧?”林子月一边说着,手中释放出一小簇绿色的因果之线,“还有这个,总能证明我的力量与那些冒牌货不一样了吧?”
孟离盯着林子月手上飞舞的绿色线头看了半晌,才说:“你送一些过来。”
林子月便送了两缕出去,孟离一把抓住那在空气中晃晃悠悠的绿线,绿光在他手里飞快黯淡,很快就被他吸收了,还好,这个林子月是真的,终于是真的了。
孟离冰冷的脸上露出了微笑,但是其中却饱含痛苦的意味,终于能放松下来,孟离脚下一软,再也无法支撑住身体,往沙滩上倒去。
120. 煎熬
孟离昏了过去,林子月赶紧招呼那两个钱丘过来搭把手,三人将孟离拖到了林子里。天上时不时有白色的絮状物落下来,林子月将那些白雪般的絮绒捏碎,里面是已经失去光芒、缩成灰色的因果之线,还没有在冲击中毁灭的那部分已经被她收了回来,林子月刚才一时心焦,没有在意究竟放了多少点因果线出去,现在她竟然感觉到因果线的数量有所减少,看样子这东西还不是无尽的。之前林子月并没有怎么直接应用因果线,只是当作牵引或者藤蔓似的辅助工具,所以她从来没发现因果之线的总量有限。
林子月看到孟离脸上的疲惫和睡梦中还时不时皱紧的眉头,知道他那一层恐怕更加麻烦,一定也更加接近“神庙”的核心部分。
现在林子月对那个“神”越来越有兴趣了,不说别的,就说这里面的各种能力,那颠倒的镜像空间能力不说,还能复制孟离认识的人,说明这里关着的东西要么影响太过强烈,要么本身能力特殊,所以才会需要用这么繁复的禁制,一边隔绝进来的人,一边隔绝那东西逃跑……
林子月稍微检查了一下,孟离身上没有多少伤痕,甚至没有任何血迹,只有不少剐蹭的痕迹和衣服被割裂的小口子,身上都是灰扑扑的。孟离之前说自己曾经被假的林子月偷袭,但是现在林子月看了一圈,发现他并没有受伤,难道说是单纯的幻境?可是看他这副劳累过度的样子和身上的脏乱,分明是真的跟某些东西打过了很久,不然他这么在意形象的人,不至于在岛上待了会儿就滚了一身土,更是在卸下心防后直接昏迷。
孟离并没有睡很久,睡眠对他来说其实更多是修补精神力的自我保护机制,这时候醒过来,是因为那恍惚中的警惕仍然没有消去,他总觉得只要一睁眼,就会又看见林子月拿起匕首向他捅过来。
林子月没有,她正坐在钱丘边上,似乎正在给钱丘讲着些什么,手中拿着一把剑在地上画图,另一手时不时指着……指着她身旁另一个钱丘,两个钱丘都在点头,一脸虚心求教的样子。
不对,怎么会有两个钱丘!
孟离回过神来,立刻下意识往身边摸去,但是却没摸到自己的剑,这让他又惊出了一身冷汗,结果就在下一刻,什么东西从空中一晃,砸了下来。孟离接过这东西一看正是自己的长剑,才松了口气,然后一抬头就望见林子月似笑非笑的样子。
“别憋着了,不好笑。”孟离活动着微酸的身体,从地上坐了起来,发现三人正在树林的边缘,两个岛屿之间的隔阂被林子月用因果之线震碎了,那层原本遮在天上的白色结界也已经消失,只要一抬头就能看到天上那座倒立着的岛屿,那正是他飞下来的地方。
林子月又丢了一壶清水还有半块面包给孟离,对他道:“说说吧,你到底经历了什么?”
“追杀……假的你,假的钱丘,也有那个叫布鲁的小子,不过现在看来也是假的。”
“我猜让你这么狼狈的除了一开始有假的我和钱丘趁你毫无防备……后来是不是出现了你自己?”
孟离沉默了很长时间,然后猛地给自己灌了好几口水,才缓了口气:“要不是因为你的因果之线没有可能被复制,我真怀疑你也是个随时准备要来偷袭我的冒牌货,不然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林子月的神情凝重:“钱丘不算,他没有任何能力,那个林子月和你自己的复制体,是不是有不少我们的能力?”
“后来出现的人身体素质上来说几乎跟本体是一模一样,尤其是我自己,但每次被击败后,下一次出现的那个人灵魂力量就会逐步增强……至少那个冒牌的我让我吃了不少苦头。不过有一点让我非常不舒服,我见到的每一个冒牌货都口口声声说……自己才是真的。”说到这里,孟离抬头看了眼那两个双胞胎般的钱丘,他身上因多次战斗留下的煞气仍存,眼光似剑光,孟离这样简直想要将那两个钱丘都剖开探查清楚,吓得他俩瑟瑟发抖都快抱在一起了。
林子月口头安慰了下他:“这点你不用担心,每一层的规则似乎都不太一样。这两个都是真的钱丘,我可以确认。”
孟离静了静心,才从头讲起他自己的经历:“我一开始从沙滩上醒来的时候,就看到了你在我边上……”
……
孟离从沙滩上支起身体的时候,刚好有另一个人被海水托了上来,就躺在他不远处的地方。黑色的头发被海水打湿,身上的衣服黏了不少沙子,但她手里仍紧握着散发出白色光芒的月亮手杖。
孟离检查了下身上的剑还在,没有异样,腰间藏着的小刀和怀里的火灵石也都还在。周围热得令人心烦意乱,孟离抬头望着遍布白色光芒的天空,不敢在毫无遮蔽的沙滩上多做停留,便将林子月半抱半背得扛了起来,走到那更为阴凉林子里去了。
走了几十分钟也没见到什么东西,没有野兽就算了,但是连虫鸟都没有,这让孟离心里有些不妙的预感。而且森林里没有河流,甚至连一条小溪都看不到,就连下雨时形成的水洼都没有,看样子只能靠林子月存储空间里的东西过活了,得尽快找到出口才行。
正当孟离打算唤醒林子月的时候,她先一步睁开了眼睛,眨了眨眼才冲他笑起来。不知道为什么,孟离总觉得她的眼神不太对,但是只当她又梦到了什么在犯傻:“别笑了,现在我们的情况不太好,这个岛好像很大。我的脚程十几分钟都没走完,要不是得带着你又怕打草惊蛇,我就飞上去看眼了。”
“感觉好热啊,你也一起歇会儿吧。”对面的林子月说道,声音格外温柔动人,她走到孟离身边坐得很近,笑吟吟地望着他。
孟离眉头微皱:“你没事儿吧?是不是被热傻了……”
“你走了好久了吧?我帮你看着环境,放心吧。这种地方不太适合剧烈的运动,你怎么不早点喊醒我,还让你背我走了这么久……”
林子月的声音带着很能抚慰人的感觉,像是催眠般的呓语,又像是使人打瞌睡的絮絮叨叨,孟离恍惚之间身上越来越疲惫,眼皮也越来越沉,他的手在剑鞘上一紧一松,哈欠打个不停。林子月的声音越来越低也越来越近,像是风摸过海浪,泛开睡意的涟漪,让孟离感觉特别温暖又特别舒适。
但紧接着,一种被狩猎者盯上的本能反应,让孟离感到脚下一蹬,如同踩空了楼梯般下坠带来的骤然紧张与清醒,让他立刻睁开了眼睛,出现在眼前的便是一道寒光!
孟离条件反射地握住了剑刃,手掌自然被划开,但是那剑尖却是被抵住了,一寸难进。孟离看到了林子月阴冷的神情,心里极寒,随着那剑身被鲜血浸透,一道紫色的火舌顺着剑身攀延而上,直往林子月握着剑柄的手烧去,林子月吃痛的瞬间下意识送开了手,孟离一个侧翻滚到旁边,已经将剑重握到了自己手里。孟离的血上燃烧着紫色的火苗,鲜血从他的手掌和剑尖滴下,落在地上、落在草上,却没有产生剧烈的燃烧,而是缓缓腐蚀着植物与地面。
这是他的剑,所以孟离才会睡眼朦胧间产生对它的感应,这本来就是他的伴生武器。但是为什么林子月要用他的剑?她要是想杀他的话需要这么麻烦?尤其刚才那瞬间自己毫无防备又无比困倦地闭上了眼……
她不是林子月。
这个判断出来的瞬间,孟离的眼神就变得狠厉起来,剑光长扬,紫色的火舌暴涨将它彻底包围,在空中划出一道扭曲的痕迹,果断地砍向林子月的身前,她却没有闪避,甚至眼神里没有惊慌,而是异常淡漠地盯着孟离,那种神态仿佛是在观察笼子里的小白鼠一样。当剑身划开林子月肩头的时候,飞出来的不是血花而是白色的雾气,她的身影很快便全部化作了雾气,消失在半空中。
孟离却再度将剑身的紫炎扩散开来,细碎的火苗从空气中飘散出去,却没有捕捉到任何痕迹,他身前的那些白雾很快被紫焰烧了个干净,似乎一切都结束了。孟离拿着剑,一步步往森林更深处走去,既然这只是个假的,那么他还是得去找到别人才行。
没有走多久,孟离来到了一个祭台般的梯形石台前面,两米高的石台上面有一个巨大的石棺,孟离一个纵跃就跳到了上边。他将剑搭在石棺的边缘下方,眼中亮起淡紫色的微光,伴随一阵巨大的“砰——”,石棺的棺盖飞了出去,在山坡上滚了两下砸倒了好几颗树。
石棺里面躺着一个昏睡的人,因为这声巨响而睁开了眼睛,看到了站在边上的孟离,顿时露出了虚弱的微笑。
“林子月?”
“你……怎么找到我的?”林子月一边说着,一边挣扎着想坐起来,但是孟离的剑却抵到了她的眉心。
孟离的声音也非常寒冷:“你总得证明下你就是林子月。”
林子月似乎觉得有些好笑:“这是什么话啊?让我证明自己是自己,怎么可能嘛。”
这样说着,她手上召唤出了月杖,月杖上确实散发着柔和的微光,带着非常抚慰人心的光芒,林子月一抬手,她眼中有绿色的光芒亮起,地面的草丛和藤蔓都飞快生长起来,盘旋着形成了阶梯搭在石棺旁边,她不再看一脸警惕的孟离,自顾自地坐在了那植物形成的阶梯上,然后再挥了挥手杖,让那些植物把自己放到地面上去。
刚才那个林子月……似乎确实只拿着月杖,没有这些能力,不然何必还需要用自己的剑来攻击自己?
想到这一节,孟离也松了口气,这次的林子月不可能再是冒牌货了,他也纵身跳了下去,跟在那个林子月的身边,她正在打量着石棺附近的景象。
林子月望着他,眼神非常诚挚:“你要是再晚来会儿……可能我会被憋死的,谢谢。”
“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么?”孟离嘟囔着,眼神却在四周的森林乱瞟,想到刚才差点被一个冒牌货弄得直接睡着甚至被刺死,他就觉得很难面对现在林子月的目光。
“也对,我们得赶紧找到钱丘还有布鲁,布鲁怎么说也应该知道个出口,不然他家先祖不可能把这里的秘密带出去。”林子月说完,牵住了孟离右手的手腕,那是他握着剑的手,孟离瞬间皱起眉头,他本来下意识想躲开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刚才那一下他顿了顿,就比她慢了一拍。
林子月的头垂低了些,孟离看不真切她的脸,只听她低声道:“我的能力好像被压制了,但是我怕他们正在看着我们,我不能表现出来……借我扶一下。”
孟离有些担心,下意识想要用另一手拽住她的手腕,替她感受下身体的状况:“你不要太勉强,我们不着……”
孟离的话还没有说完,那个林子月的手上就有藤蔓飞快地顺着他的胳膊卷了上来,藤蔓上遍布细小的倒钩,上面甚至散发着刺鼻的怪味,明显是带有毒,孟离瞬间用侧过来的左手兜住了下落的剑,然后一道剑光夹着血色,孟离这才劈断了缠在手臂上的藤蔓,但是手臂上已经被扎了好几处小孔,断成好几截的染血藤蔓掉在地上,上面也燃起了紫色的火苗,被腐蚀得渐渐枯萎。孟离的伤口还在淌血,没有合拢的迹象,血液渗出的地方都飘落出淡紫色的火屑,他皱着眉头用剑尖挑了好几下,每一下都有一道血流溅出,里面的倒钩被他直接挑了出来,伤口才飞快地愈合,没有流下任何痕迹。
孟离飞快跟林子月拉开了十几个身位的距离,他身上伤口附近的血液都化作点点紫色的星芒,环绕在他周身,却很快坠落到地面,在腐蚀他周身环境的同时,也被直接消耗干净,没有留下任何血迹。
林子月的脸上却是悲悯,好像她正在看着某种受伤的可怜动物:“你根本就不是孟离,我知道你是个冒牌货……但是我还是不想跟你拼死手,只是想让你多消耗些力量,最好能多睡会儿……那样一切就能在睡梦中结束了。”
孟离狠狠地啐了一口,眼中的冷意渐渐被恼火所取代,这个冒牌货直到现在还来说他是假的?到底要不要脸了?那种悲悯的眼神更是让孟离恶心,他本来就不太喜欢林子月总是心软的样子,虽然不喜欢但不能不尊重,只是这种悲悯落到自己身上的时候,孟离着实感到阵阵恶寒。
没有跟这个假林子月多废话的欲望,孟离手中的剑倒转一圈,剑势愈凝杀气更甚,他脚下一点,便飞身而出。
但是有个身影跟他一样快,从林间蹿了出来,同样的剑、同样的剑意和同样冰冷又充满凶厉杀气的眼神碰撞在一起,孟离虽然心头惊愕,但是出剑却没停,一时间场中只余剑身相交的声音。
又是一次出剑被格挡,孟离眼中一凝,剑身上泛起紫色的妖异火焰,火焰与剑气同时刺出,剑身被挡下了,但是剑气却如短弩,刺穿了对方的肩膀才消散。对方似乎颇为忌惮,瞬间退后了好几步,站到了那个假林子月身旁,捂着肩膀上的伤口,那里正不断渗出白色的雾气。
孟离看着自己。
对面那个也是孟离,站在假林子月的身边,剑光护着她。假林子月手上的月杖往上抬了抬,一阵温和的白光落在了那个孟离身上,他原本被刺穿的肩头重新又凝聚起来,对面那个孟离松了口气,用眼神示意她停手,不用消耗太多精力给他修复伤口。
孟离心里有些不是滋味:“现在……到底,谁是冒牌货,你不觉得很明显了么?”
那个假林子月见他这样,很是悲悯地摇摇头,似乎是因为见到一个嘴硬的复制体而感到可悲,又似乎只是单纯否定他的话,里面蕴藏的情绪太多,孟离读不出来。
所以他不再交流,握紧了手中的剑,蝙蝠般的翅膀从身后伸展开,在他身边投下了一片阴影,在那阴影中紫色的火苗越来越旺盛,缭绕在孟离的双手、长剑和脚腕上,他刚才因为那个孟离出现而迷惘了瞬间的心,正在化成一片死寂的湖。
湖面上只剩下剑光流转,不论真假,只是充满傲意,蓄势待发,等着那力量被倾泻挥洒的一刻。孟离的眼睑下方有紫色的玫瑰花纹绽放开,他告诉自己,只有会流血的自己,才是真正的自己,若不能辨真假,就以生死之分明言。
他的气势也随着这分决绝提升到了顶点,远超对面那个假孟离,对面的两人脸上都极其沉重。
假林子月和假孟离对望一眼后,一个人向后一个人向前,瞬间往相反的方向冲出!假林子月头也不回地踏往森林深处,身旁的树木不自然地生长起来,形成了重重植物构成的墙壁。假孟离却始终没有召唤出翅膀或者紫色火焰,只是提着手中的剑冲了上来,他的脸色变得淡漠,就像是刚才那个想要刺杀孟离的林子月。
孟离没有留手,意图速战速决,他的手扬起,火花扬起,剑光后发而先至,竟然比那个假孟离还要快了半步,直落向他的颈间。
假孟离脚下一转,身体用一个诡异的角度偏折下去,躲过了那横来的一剑,但他手里的剑却是毫不退让,竟然直接脱手而出,宁肯拼上自己的命也要给孟离重创。
孟离眼中紫色的光芒温和起来,脚步往后掠了半步,身后的翅膀横在身侧,他手中的剑退了,但是剑上光芒大放,一道凝聚许久的剑气脱剑而出乘着紫色的火焰,扑向了那假孟离的胸口。
假孟离的剑刺穿了那不够坚硬的翅膀,但是也仅止于此。孟离的剑顺势而收,那剑气已经穿透了假孟离的胸口,没有血花,只有白雾在空气中喷涌,像是烧开的壶嘴。
“你看,你是假的。”
孟离说着,手仍在微微颤抖,这一剑看似轻松,但是汇聚了他的精气神和不少的魔力,将剑气的锋芒都压缩变质,才有了这样突然的爆发力。但是之前他的迷惘尽数融在这一剑中,化作了狂暴和抒发本心的剑意。
那个假孟离眼神渐渐涣散起来,模样越发得不堪,他的手捂在胸口上面,恨恨地瞪着孟离说:“我明明在流血,真是可笑,我才是真的……我本来想的就是以战辨真,难道你不是么?”
孟离望着面前这个人胸口的白雾皱眉,那哪里有在流血?明明从他胸口不断喷涌的是跟山壁上一样的白色光流。孟离抬手将刺穿自己翅膀的剑拔了出来,丢在地上,伤口渗出的血液很快化作淡淡的紫雾消散在空中,他凝聚了不少魔力在上面,很快那伤口便恢复了,但是孟离的脸色也变白了不少,这个假货的一剑里居然也带着决绝,充满拼死证明自己的精气神,要不是他用不出剑气和魔焰,恐怕胜负还难说。
假孟离注意到了孟离的眼神,他的脸上露出了古怪的微笑:“你真的以为你自己是真的?看看我,多可悲啊,一个为人而死的恶魔……这眼神真可笑,难道你在怜悯我?”
孟离的神情很不屑:“假货怎么可能打得过我,我确实觉得你挺可怜的,是因为我跟……”
跟他们相处久了,习惯了。
孟离打住了话头,这个假货在临死前仍然没有放弃扰乱他的心神,想要动摇他对“自我”的认知。早知道“自己”这么磨叽,刚才应该直接让剑气刺穿他的喉咙而不是胸口。
“你知道吗……我看你的伤口都是往外飘散出白光……知道了这点,你还觉得自己是真的吗?”
那个假的孟离说完这句话就倒了下去,终于闭上了嘴。
看着“自己”的尸体渐渐化作白色的光点融入了地面,孟离的脸色越来越冷,越来越白。
他也是假的?
不,不可能……
孟离又是一剑横出,上面紫色的火焰爆裂开来,顺着剑气拉开长而深的一道沟壑,沟壑便隔在他和对面的那个孟离倒下的位置之间。
“我相信我是真的,你恐怕也是那么相信的。可惜真假存一,只有生死一道而已。所以我是真的,而你不是。”
孟离对着空气,自言自语道。
121. 我自然是我
孟离坐在树下,虽然闭眼歇息,却没有彻底放下警惕,他知道那个假林子月必定还在附近,以那个假孟离展现出来的性格跟他本人一模一样,那么那个假林子月必然也跟她本人一样,而林子月从来不是一个会抛下同伴就跑远的人……不,也许也不一定?孟离细想了下,似乎林子月以前确实是个很擅长逃避的人,她从什么时候开始改变的呢?
不知怎么,孟离想起了草莓的任性与专制,睁开眼睛的时候还有思念和忧虑的神色,虽然知道草莓绝对不会把自己放入险境,但是看到林子月的改变,孟离心里对于“保护林子月”这条命令,仍有许多的疑问没来得及跟草莓讲。
天还是那样亮,这样燥热的温度虽然很耗体力却让孟离觉得比大海的味道舒适了太多倍。就在这时,孟离听到有隐约的爆裂声传来,像是有人在战斗,他翅膀一扇便落到了树上,不远处的树冠间有洁白的月刃冲天而起,继而像是回旋镖那样折返下去,而树干与灌木不断被割裂的声音,正越来越接近孟离所在的位置。
孟离没有起身去查探,而是带着戏谑的神情,安静地等待着那边越来越接近他的位置,这么拙劣的陷阱,简直就像是在大张旗鼓地告诉他有鬼一样。但是接下来出现在眼前的场景,还是让躲在树上的孟离心生疑惑,强忍住出手的心思,他还是决定多看看再说。
从树林间跑出来的两个都是林子月,都拿着月杖,一个手杖上散发出绿光,使身后的植物疯长、狂舞,想要拦住追在她后面的那人,一个手杖上不断飞出洁白无瑕的月刃,疯狂地砍断斩碎震飞那些从地面层层拱起的植物群。这样同一个人追杀和被追杀的场景确实挺诡异的,尤其是孟离刚刚跟另一个自己打过一场,所以那个追杀的林子月更加可信——更何况她在使用月刃,而且身上被树枝猛抽的地方有红色的血痕。
信与不信,孟离根据自己所遇见的事情选择了相信,那么自然就要出手帮忙,不然那个假林子月真的要借着森林的掩护逃走了。
孟离在两人离自己越来越近的时候,完全收敛了气息,剑身上的紫焰凝而不发,像是结了一层薄霜似的,但是里面孕育的力量却在他的控制下不断汇聚。
等到那个林子月跑过三米外的那棵大树下的时候,孟离脚下在树干上猛然一蹬,身形便如离弦之箭飞射而出,剑光似匹练,暴起间竟带出螺旋状燃烧着的紫色火焰,直落而下!
孟离的剑破了重重坍塌下来的树干,破开了突然升起的厚重藤蔓墙,假林子月的反应很快,但是她的脸色也越发苍白,明显是已经在逃跑中便后继乏力,此时这样的爆发对她来说更加难以承受。与之相对,孟离的后继力在穿过阻碍后减弱了不少,但他剑光稍缓,剑气却起!他之前一直酝酿的,本来就不是这一剑的锋锐,而是这一道无所不噬、真假两清的剑气!
这道剑气没入了林子月的锁骨下方,却从她上半身散射而出紫色的火星,那些火星粘稠入骨,飞快腐蚀着她的身体。没有血液,这一幕也没有任何血腥的意味,只有白色的烟雾从她身上一处处燃着紫焰的小洞里冒出。
假林子月趴在地上,孟离能听见她痛苦的喘息声,他挑了挑眉头,那个应该是本人的林子月走了过来,一道月刃落下,地上那个林子月顿时没了生息,彻底化作白色的雾气消失,两人脸上都是松了口气的样子。
孟离冲这个林子月摇摇头:“我以为你会帮她治疗下呢……啧啧啧,对自己也这么狠啊。”
“如果是我……肯定不想多承受这种痛苦,所以我愿意直接给自己一个痛快。”林子月的表情很悲伤,看着附近一片狼藉的树木,又看着地上白雾消散的地方黯然,这种充满罪恶感又悲情的表现,让孟离嗤之以鼻。
“走吧,一个假货而已。我们得尽快探查这里的出口了,这地方待得越久我总觉得心理越发不踏实。”
林子月点点头,收起了那种表情,转换有些太快并不符合她平时的表现,但是孟离却没有注意到,而是拿着剑走在前面探路,因为顾忌着林子月在之前战斗中的消耗和自己的回复速度,以及随时有可能出现的复制体来偷袭,孟离的脚步并不快,两个人一前一后就像是很随意地在街上散步一样。
不知道走了多久后,林子月先停了下来,孟离的脚迈出去了两步才停下,林子月脸色有些寒冷,盯着孟离剑上光芒流转的紫霜,面露心痛地望着他:“孟离,你这是什么意思?”
孟离微笑着转了过来,不过他脸上这个笑容非常僵硬:“她会喊我一剑的。”
林子月沉默了几秒,才说:“但我就是林子月,你就是孟离啊。”
“样貌、情感、记忆,甚至能力都能被复制,这一次新的冒牌货还有红血,可谓是很精致了,给你鼓鼓掌吧?”孟离一边说着,手上却更握紧了自己的剑,那火焰汇聚的寒霜甚至出现在他的翅膀、手腕和双脚上,“你自己当然觉得你是真的,但我知道你不是,所以你不是。”
林子月也握紧自己的手杖,神情越发凝重:“凭什么?我好不容易才解决了那个冒着白雾的冒牌货,那我本来就是真的那个。你怎么可以这么说?”
“你最好更正下自己的说辞,解决她的是我,你只是抢了个人头而已。”
“为什么你就是不肯相信我呢?”林子月问道。
孟离细细打量着她的脸,叹了口气才说:“因为刚才的她跟你连神情都一样,但你们始终没有更有效地证明自己啊。”
几道月刃飞向孟离,虽然并没有冲致命的部位落去,而是往他周身划过,但是仍被孟离随手斩没,他一道都没有放过,故意借此表达自己的态度,孟离面无表情地望着突然出手的林子月。
林子月的眼眶有点红,但是却没有露出委屈:“这还不够?”
“远远不够,你看上去确实有她的机灵,但不够聪明。因为如果是她,一定不会说这些蠢话,她不久之前开始就再也不质疑自己了。”
孟离的话音刚落,一个圆滚滚的身影就从树林里跑了出来,一把抱在林子月的腿边号啕大哭起来,不过没有眼泪,但是嘴里的嚎叫可称得上是那个情真意切。
“姑奶奶!祖奶奶!亲奶奶!月神啊月神!我总算找到你们了呜呜呜呜……你们不知道!我遇到了一个疯子!拿着剑就乱砍,我好不容易才逃了过来!根本没看清那人长什么样儿,就顾着逃命了,真的吓死本少爷了呜呜呜……我这么大哪里吃过这钟亏啊!我好恨啊!都怪那个鬼里鬼气的臭小子!我们赶紧走!本少爷要出去揍死他!我跟他没完啊!!”
钱丘在林子月身前跪着,嚎得极其凄惨,他身上的铜纹锦袍已经到处都是破口,而且那些缺口的形状分明就是剑气划出来的,跟孟离的剑气一模一样,但是却根本没有血痕,分明就是没有皮肉伤,只是纯粹衣服到处都是口子。孟离非常不屑,这样的把戏简直幼稚,要是真的孟离对钱丘动手,能让他跑掉?还能让他活下来?如果孟离真的要钱丘好看,那他的百斤肥肉直接熬成油都不是问题,根本没可能让钱丘跑过来,还能跪到林子月面前哭诉……
这是针对他的陷阱还是针对林子月的?
孟离下意识将林子月是本人这件事思考了下,但是没等他来得及细想,钱丘的身体从林子月身旁猛地弹开了,敏捷得像是个弹性极好的皮球,根本就不是钱丘本人富家子弟那个身体素质。这个假钱丘的脸上挤满了憨笑,像是刚刚做了恶作剧偷到糖果的孩子,但是他手中却握着匕首,匕首上满是血迹,在他和林子月身前点点洒下,像是条红色的银河。
林子月捂着腿上不断涌血的伤口,唇边因为失血和紧张而发白,她的身体也因为震惊而颤抖着,刚刚还想安慰钱丘而拍向他头顶的手,此时只能放在自己大腿那里的血口上,林子月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发出痛呼,她痛心地望着钱丘,眼睛里却另有深意,又绝望地看了一眼孟离,虽然有求救之意,但却也有一抹愧疚被他瞥见。
孟离的心头巨震,他将刚才的怀疑全部抛到了脑后,他臂肘快到在空中只能留下虚影,重复了数次单纯而笔直的突刺动作,每一剑都将空气划开,剑气群出像是一阵紫色的蝙蝠翩翩起舞,冲着那个刚得手还在憨笑的假钱丘扑去。假钱丘脸上瞬间就白了,怪叫一声就想扭头跑走,结果被脚下一根断裂的树根绊倒,根本没有逃过被蝙蝠般的剑气吞食的命运,顿时化成了一阵白光消失不见。
孟离虽然脸色也不太好看,但是他更加焦急林子月的状况,林子月却只是自己扶着块石头坐下,从她身上的裤腿拽了几根布条下来,沉默地将伤口包裹起来,看到孟离冲她走来,一道月刃落了过来,刚刚好悬停在她跟他之间。
“我……怕你也是假的,”林子月说着,手上的动作没停,飞快将自己的伤口处理好,她的眼神越发黯淡,像是被云翳遮去星芒的夜空,“所以别再过来了。”
“之前是我太过疑心了,对不起。”
安静在两人间游荡了半晌,似乎觉得太无趣,又在林子月的话语声中走了:“没关系……我……挺高兴你会道歉的。谢谢。”
“说什么谢谢……”孟离苦恼地握着剑又放下,将之前一直拿在手里从没松开的剑收回了剑鞘,伸手想要扶起林子月,“我们去海边吧,我总觉得这森林里有种不妙的感觉。”
林子月却揽住了孟离的手,温柔地冲他眨眨眼:“陪我坐会儿好吗?”
孟离觉得喉头有些哽,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所以坐了下来。
“我觉得能遇到你……真的挺好的。”林子月看着眼前的树林,望着一片摇摇欲坠的树叶说道。
“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我也不想知道。影子也好轩辕煜也好老烟也好,都是我的朋友,你也是,没什么不同。”孟离很冷漠想打断她的话头,这种遗言般抒情的发言让他起了鸡皮疙瘩。
林子月笑吟吟地侧过头,她的嘴唇因为失血越来越苍白,但是眼睛却越来越亮:“但是将死的时候只有你在这,所以我对你说什么话都没有压力啊。”
孟离终于看到有白色的烟雾从她腿上升起,他越发冷漠,眼里满是嘲讽:“但这些都是你自以为是的话——你只是个被设计出来用于牺牲的复制品。”
林子月的眼神有些迷茫,有些挣扎,但是那抹奇异的亮光仍然耀眼:“不瞒你,其实我这时候还有发动月光海的力量,失血并不是什么多严重的事情,你知道的,我确实不是她。我也被告知该这么做,该想办法杀掉你,但我就是不太想这么做……为什么呢?是因为她也会这样吗?你的那个朋友?”
孟离的眼神终于不再淡漠,他震惊地站了起来,跟林子月保持了距离,不是因为她说的那个月刃汇聚而成的月光海招式,而是因为她作为一个复制体,居然意识到了自己的存在,而且正在抗拒复制出她来的那个东西,甚至背叛了她本身存在的意义。孟离刚才还在嘲笑她不够聪明,实在是他小看了林子月甚至是她复制体本身具有的智慧,参透自我的智慧。
“你看起来很惊讶?但是我也很惊讶,因为你明明应该守护我的,这是它的命令,然而你没有,所以你才是不属于这里的那个人吧……但你似乎很愿意去守护她?我能看到你有私心,甚至觉得我自认为她极其可笑。”
这个林子月顿了顿,虽然说着可笑,但她脸上却没有任何笑意,而是带着疲惫和羡慕:“轩辕煜也好,你也好,她真好啊。”
“我不是备胎。”孟离这句话不再那么冷漠了,很平和,就像是他平时跟林子月聊天时,指出她某种观点有错的语气。
这个林子月缩了缩手臂,似乎是感到有些冷,孟离也不知道为什么,上前将自己的外套脱了下来,覆在她的身上。
“我这句话是替你问的……替那个假孟离问的,你喜欢她吗?”这个林子月眼中的光芒在变暗,她的双脚已经开始化作白雾大片大片飞散了,孟离觉得自己就像是站在山涧的浓雾中,看不到脚下的路,雾里有一双想要参透他自身的眼睛。
“我已经不会喜欢人了,所以朋友这个词是极限。有人拿走了我的心,我不知道你的记忆里有没有草莓的事情,但是她拿走了七宗罪每一个人的心,至少我和轩辕彦是这样的,那里面是我们的灵魂刻印、生死契约和某种极端的感情。”
“真可怜……”这个林子月脸上又露出了那种悲悯,但是孟离这一次没有恼火,他不知道他自己的眼中,其实也在倒映着这样怜悯和悲伤的情绪。
“我们成为恶魔,成为七宗罪便获得了很多东西,”孟离嘴角的笑容非常真挚自然,这对他来说极其罕见,他冲面前这个假林子月点点头,“但我们就是我们自己,只是改变后的自己而已。”
“也不坏,只要是自己就好,但是我连自己都不是……”林子月望着自己的双腿,眼中有水雾蔓延在光芒上方,给所有的情绪遮上忧郁的帘子,“她真好啊,她一定是个比我还聪明的人,所以才能总吸引很多同样奇妙的人在身边。我有她的回忆,却没有她的身份啊,真的好让人羡慕啊。”
孟离弯腰下来,看着她的身体渐渐虚化,知道失血恐怕不是原因,而真正的原因是……她违背了那个创造者的意志,所以她就这样悲哀得将要被迫消失。孟离轻轻拍了拍她的头,像是触碰到某种柔软的胶体般:“没关系啊,你就是你,你可以不把自己当别人。”
林子月的胸口下方都化作了白雾,她冲孟离抬起手,孟离接过了她的手,在她挣扎着想要站起的瞬间,她消失在空气里,只留下了一句话。
“那我现在是真的了吗?”
孟离对着空气中未散尽的白雾微微一笑,不灿烂,但有怜悯:“在你追寻自身意志的那一刻开始,你就已经是了。是我不好,让你对此充满了困惑。”
空气中自然无人回话,什么声音都没有,甚至连风吹在树梢的声音都没有,只有孟离一个人站在树林里。
“对不起,你只是不是她,是我弄错了,你是你,那自然是真的。”
122.再破一界(上)
孟离仍然穿行在森林中间,遭遇了数不清的伏击,假钱丘比较好对付,即使他的身体素质有了极大的加强,与他球形的身材形成了鲜明对比,但是仍然没有超出正常人的范畴。让孟离受创的多是他自己,那个复制体每次被他击杀后,居然越来越强。最危险的一次是假孟离和假林子月联手对他做的一次伏击,如果不是孟离反应够快,险些就要丧命在这里,如果不是假林子月没有动用因果之力,假林子月的威胁可能很大,孟离便意识到是那个操纵这些复制体的存在没有办法复制那种东西。但有时假林子月也往往会成为孟离的直接助力,孟离也不知道究竟是为什么,那个存在似乎总是没办法控制好林子月的复制体,仿佛她本身就有着踏破常理的力量。
可能因为林子月就是骨子里带着执拗,充满自由意志?
谁知道呢。孟离已经不知道自己突破了多少个假林子月和假孟离的封锁了。布鲁也出现了,但都只是远远地看着,甚至有几次林子月和孟离的复制体都守护在他身边,就像是个看表演的贵客一样,他脸上总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然后让身边守护他的那个复制体上前拼命。等到孟离摆脱纠缠获得战斗的胜利,布鲁却早就已经从他附近离开了,他竟然始终没有能接近布鲁身边二十米,仿佛布鲁很笃定孟离已经没有精力发动能波及到他的攻击。
虽然疲惫,孟离却始终没有再将剑收起,而是郑重地打起精神迎战,他最终停在了沙滩上,这里地势开阔,虽然近水但是却不会有太大压制他的力量,他腹中的那颗火灵石已经因为多次战斗早被消化得一干二净,孟离打算节约着用剩下的那些,不到紧要关头就不动用这份补给。
又击溃了几个复制体后,然后便是天空的异象。
……
“然后我就在这儿了。因果之力真是好东西啊,不能被复制,还能拿来恢复。”孟离这话说着,语气里不乏羡慕之意。
林子月撇撇嘴,抬手又是两根细线飘到了孟离面前:“那你准备好了吗?”
“嗯……差不多了。”孟离接过那两根线,毫不客气地吸收了,却没有道谢的意思:“你想做什么?”
林子月指了指天上,或者说是那个相对在天空上面、上下颠倒着的岛屿:“去见见我自己。”
孟离指了指两个钱丘:“他怎么回事儿?又怎么办?”
两个钱丘一起摇摇头,小钱嘴里含糊地嘟囔着:“我们真的不是刺客啊!我根本没有那个体力拿着匕首乱跑!我的小肚子不允许的!”
小丘也是嚷了起来:“就是就是!身体能被复制能被改造,哪里会弄成像我俩这样啊!孟离大神你不要乱指,我们真的没有什么问题的!”
“他们也确实不是单纯的复制体,而是某种叠加的镜像,我觉得其实要恢复也很简单,不过怎么都得上去再说,你能带着他飞吧?”
孟离脸色不太好看:“我只能说大概吧……一个还成,两个我都觉得沉。”
林子月好笑地摇摇头:“那就一个一个来,你先带我过去,然后一次带着他俩过去。”
“不用那么麻烦,那个空间的重力只要过了分界点就倒转了,你怕突然起飞吗?”孟离的神情有些不怀好意。
林子月注意到他的神情,沉默了几秒才犹豫着说:“大概不怕吧?游乐园坐项目就没怕过,筋斗云我也坐过嘛……”
孟离满意地点点头:“那你做好准备把剑收起来吧。你俩,那俩钱丘给我站到一起去,越近越好。过来点啊,我又不吃人,至少你这样的不会吃的。”
听到这个话,两个钱丘的脚有些软,但还是老老实实走到了孟离边上,被他用从林子月那里要来的麻绳困到了一起,结果下一刻,孟离问都没问,抬手便将林子月甩飞到了空中,林子月连尖叫都没有,实在是太过突然,她根本没有反应过来,下一秒就已经离地十几米了。孟离拽住两个被捆好的钱丘,脚下猛地一蹬地面,弹出的时候沙子都因为反震力飞溅了几米高。
孟离的翅膀一展便到了林子月身边,林子月刚刚开始要往下落,孟离的膝盖便在她的后背顶了一下,冲力并不算重,但是在空中被突然改变方向,林子月竟然第一次有了类似晕机的恶心感,接着孟离的脚在她后背一踹,林子月又再度飞往更高的位置,这一次没等她再往下落,孟离的膝盖又一次撞了上来。
就这样经过那两层空间原本有白雾隔断的位置时,林子月明显感到自己下落的方向掉了个个儿,但是她的整个身体的重心也翻了过来。那种整个身子都被翻倒旋转带来的诡异恶心感,顿时让她胃里一阵翻涌,要不是她为了节省补给没怎么吃东西或者喝水,恐怕她这时候早就吐出来了。林子月这时候真的无比怀念小雨的筋斗云,这分明就是孟离在宣泄自己被不断追杀的怨气吧!!
林子月往沙滩上坠去,但是从她出发的位置来看,她正在不断往上飞着,孟离在林子月下落的时候时不时用脚尖挑一下林子月,这样在不断减缓她的冲势下,林子月最后虽然摔在了沙滩上,却没有受多少物理层面的伤,至于心理受到的伤害……看她面对孟离时幽怨的眼光就可得知一二了。
但很快,两个人都被钱丘吸引了注意力,林子月勉强站起来稳定身体后,三两下便将那绑着两个钱丘的绳子割断了,这时候两个钱丘也注意到了不对劲,都在惊慌得尖叫,但是在孟离不耐烦的冰块脸下,他们却又赶紧收敛了尖叫声,憋得满脸通红,用眼神跟林子月求救。
林子月也看到钱丘之间的怪状,他俩正在融合,两个钱丘的身体似乎充满磁力像是被彼此吸引一样,紧紧贴在一起的地方正在融化扭曲,跟烧化的奶油一样,但又被虚无的力量搅拌在一起,仿佛他俩身体接触的位置有一个小洞,正在不断将两人往里面吸收似的。两个钱丘现在已经被吸收到了肩膀,看上去就像是两边各自长了身子的连体婴,他们自己已经吓到不再害怕,反而是麻木了。
林子月刚想用灌注因果之力的剑去试探下那小洞,却被孟离拦住了,他无视了两个钱丘接近崩溃的眼神:“我觉得应该没事儿,我们毕竟换了层数,所以这大概是正常的……”
小钱彻底哭嚎起来,虽然手脚并作地想挣扎,但却始终没能从那股无形的吸力边离开寸步,他声嘶力竭地冲孟离吼着:“这哪里正常了!你是疯了嘛!!月神!林子月!林姐姐!求求你帮帮我!”
另一边的小丘却安静了一些,他虽然脸上仍然有掩不住的恐慌,但是却恨恨地往另一个钱丘那边挤了挤,似乎是想要加快融合的进程,小钱见他这样,更加难受地喊了起来:“你干嘛!你在做什么!你也疯了嘛!”
小丘似乎也在忍受痛苦,眼里也害怕得有泪水在打转,但是却强自让自己镇定下来:“我们本来就是一个人!你冷静下来就明白了!别让我骂自己蠢!”
“我不蠢!我就是怕!难道你不怕嘛!”
两个钱丘的身子渐渐被扭曲压缩,中间那里的漩涡形状越来越明显了,从无形到有形地出现在了空气里,林子月跟孟离互望一眼,大概预估到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了,两人都用带着安慰的复杂眼光看向两个钱丘。两个钱丘似乎也发现了这个过程根本挣不脱,小钱也冷静了许多,有些感慨又有些依恋地扭头,想看自己身边的小丘最后一眼,其实他已经看不到了,因为两个人的脖子都贴到了一起,马上就要合到一块儿了。
两个钱丘不约而同地闭上眼,不太敢面对这融合结束的时候,这种感觉自己马上就要死去,却又不算是死去的微妙感,弄得两个人脸上一片惨淡,虽然眼眶红了很久,但都咬着牙不肯哭出来。
最终当两个孟离都被那无形的洞口卷进去的时候,那抹不属于钱丘的布带子从空中飘落,一声清脆的“啵”从洞口传了出来,林子月跟孟离同时往后闪开了一段距离,下一刻,一个胖子就被吐了出来,像是个炮弹般在沙滩上滚了好远才停下,林子月赶紧上去将钱丘扶住了,看着钱丘趴在沙滩上干呕的样子,连连摇头。
“我感觉我精神分裂了。”钱丘说完又是趴下一阵干呕,然后抬起头又说了句:“我感觉我差点就死了。”
林子月轻拍着他的后背帮他顺气,好贴心地递过清水:“至少你总算恢复过来了……”
“我没有!我的双胞胎兄弟死了!我们称霸宝来商会的计划没了呜哇哇!”钱丘哀嚎了几声,从地上翻起身,大口呼吸着海边有些腥咸的空气,眼里又漫起了泪水,“我会想念他的!我一定会记得我曾经有个一模一样的兄弟!”
孟离嘴角抽了一下:“那就是你自己,精分是真的,兄弟就算了吧。”
“不!那就是我的兄弟!我们长得一样想得一样喜欢的东西都一样!但是他是他!我是我!”
孟离似乎对他现在这种亢奋很难理解,所以直接泼了盆冷水在钱丘头上:“那你现在是小钱还是小丘?”
钱丘沉默了,半晌后用鄙夷的眼光瞪着孟离:“我当然是钱丘!你这不是废话嘛!”
林子月苦笑着摇摇头,用水瓶堵住了钱丘的嘴,然后横剑在身前,跟孟离并肩站到了更靠近树林的那侧沙滩,她感觉到有什么人正在接近,虽然只有一些隐约的感觉,但是正随着对方靠近变得越来越清晰。
孟离奇怪地瞥了她一眼:“感觉到了?你的感知力似乎又进步了啊。”
林子月没有搭腔,想着之前孟离说过的话、描述的追杀与交手,她很好奇待会儿看到自己的时候会是什么场景,说实在的,她确实因为钱丘的反应而隐隐对于要面对自己有些期待,而跟自己交手,林子月知道自己肯定会有更多的收获,甚至能从旁观者的角度看见自己的不足,这甚至让她有点兴奋。
树林里的东西穿过灌木丛时,没有发出明显的脚步声,反而像是某种东西在地面上被拖行似的,那黑影离开草丛的瞬间,林子月就看到了那黑色蛇头和后面三条怪形怪状非常有特色的尾巴,从树林里钻出来的居然是博缇丝,林子月只是一瞬间就想通了,恐怕是钱丘这一层的传送将博缇丝直接带了上来,而她因为因果之力在身,所以只能破界不能越过结界,恐怕博缇丝也是刚刚感应到她在这里,就赶紧赶了过来。
博缇丝现在也就普通的蟒蛇那么大,见到林子月,感受到她身上传来的灵魂波动无比真实,它立刻就从躲藏的树洞里往这个方向赶来。爬过沙滩后博缇丝便绕着林子月的身体爬了上去,沉甸甸地盘在她肩头:“之前森林里动静很大,我一直没出来,因为我能感受到那个林子月跟你不一样,是假的,还有孟离……”
博缇丝说着,边往孟离的方向瞄了一眼:“我看到他在跟自己打架,我又不能分辨他,所以自己躲起来在旁边观察情况,后来打斗挪到了沙滩附近,我不方便隐藏自己的身形,就进树林里面寻找出口来着。刚才出现天空的异象后,感应到你的气息后我就过来了,但是我的身体没办法再变化,被那处空间传送出来之后,我就只能维持这个样子了。”
“你有没有看到布鲁?布鲁是几个人?”林子月总觉得布鲁的出现是疑点最多的事情,既然现在有了一位观众,那么她自然要问个清楚。
博缇丝点点黑色的蛇头,眼光沉凝:“布鲁应该只有一个,从头到尾只有一个,虽然我不能直接分辨真假,但是我跟随了他一段时间,就是因为觉得他可能知道离开的方法。直到他消失的时候,我都只见过那一个布鲁。”
孟离似乎想到了什么:“他是在哪里消失的?消失的位置一样吗?因为我看到他出现了好几次。”
博缇丝点点头:“虽然每次消失的位置都不一样,但是基本都在一座石棺附近。”
林子月他们的终于有了一个明确的目的地。
就在这时,有脚步声穿过树林走来,坦荡地站到林子月他们面前。
布鲁面带笑意,身后却是神情紧张的另外一个林子月、钱丘和孟离。
123.再破一界(下)
布鲁没有走过来停在树林边缘,但是原本跟在他身后的三个人走了出来,将他护在了身后。
林子月偏着头,上下打量着那个跟她一样的人,确实从外貌来说就是在照镜子,但是对面那个假林子月眼中却带着警惕和恶毒,这让林子月觉得很古怪,于是她低声问孟离:“为什么她看上去情绪不太对?我……我生气的时候没那么歇斯底里吧?有吗?看着怪吓人的啊。”
“这很明显是脾气或者情绪被强行修改过,以免她总是脱离控制啊。不过子月啊,要我说你生气起来脸色比她难看多了,都一样挺吓人的。”孟离这话出口就被瞪了好几眼,而且他还刻意抬高了声音,对面的假林子月都能听到,所以瞪他的人其实不是一个而是两个。
林子月看到对面那个假林子月手里的月杖,因为羡慕和郁闷而皱起眉头:“为什么她可以用我却不能?这个结界里的设置真烦人。”
孟离对她幼稚的小脾气做了很正经的回答:“因为这里是人家的主场,这叫主场优势。布鲁,为什么你们非要让那些冒牌货坚信自己才是真的?”
布鲁笑容愈发有深意:“只要他们能战胜你们,你们就是假的,而他们……会承载你们的记忆、力量,用与神相符的神使身份离开这里。你们拒绝了神抛出的橄榄枝,但是神又很喜欢你们,只能勉为其难用这种方法了。”
孟离的眼神微眯:“我现在对你究竟是否还是人类都有了不少疑惑……如果不是我身上有禁制,又怎么会被这种宵小之辈困住……”
布鲁摇着头,轻轻拍着他身边那个假孟离的肩膀,声音非常温柔:“你看,只要他消失,你就可以离开这个可悲的地方,拥有你自己的人生去了,你也听到了,他的力量并不完全,只要你能接替他离开这儿,你就自由了,甚至能拥有仅次于主体的力量呢。”
布鲁的话就是个引子,对面的三个复制体一瞬间战意就变得更高昂,看着林子月他们就像是看着一盘剧毒的美食,虽然充满迫切吃下嘴的欲望,却又因为可能面临的死亡而愤恨或者心生怨气。
林子月手上多了两块红布条,递给身边的孟离和钱丘,两个人会意接过绑在了自己的脑门上,这样一来至少三人之间不会彼此误伤。不过钱丘的腿正在抖,整个人缩在林子月后面,看到对面那个假钱丘将手上的匕首玩出了花来,正目光贪婪地望向这边,真钱丘都快哭出来了。即使林子月塞了把匕首给他,他也只是垮着嘴拼命摇头,钱丘从没想过,刚刚失去了双胞胎兄弟,现在就要开始跟另一个双胞胎兄弟打架,看着还是一个很厉害凶狠的人。
钱丘第一次发自内心充满了没跟钱长老好好练武的悔意,自己为什么这么菜!
对面假林子月眼中的恨意越深,她手上的月杖光芒大放,那几个复制体脚下的草地开始蔓延起来,竟然缓缓往沙滩上覆盖,她这是想打造一个彻底的主场。林子月手中的剑身飘出来了一些绿光,像是萤火虫般飞舞,落在她的衣服上,犹如点缀上一圈圈的小电灯,有几点像是支撑不住落到了地面和她的鞋子上,不起眼的米粒之光,竟然让那些疯长过来的绿色植物势头都变缓半分。
交锋早已开始,对面的假林子月手中再划,白色的月盾落出,白色的月刃越聚越多,像是游曳的星星鲳,似乎随时都能扑上来将林子月三人撕碎,明明是淡白色的能量波纹,但是林子月却看出一股子嗜血的味道。
布鲁向后退去,这里不是他能继续待下去的地方了,跟那几个复制体的强大力量不同,待会儿几个人打起来的能量波动要是把他卷进去,他只有送命的份儿。
林子月的脚一勾,数道绿色的丝线从她空着的左手中飞扬起来,如群针一样将那越来越近的绿意统统刺穿!除了林子月身边的孟离,没人注意到有一道黑影随着那些绿线蹿出,飞快钻入植物群中跟随布鲁而去。
因果之线形成了一条冒着白色烟雾的分界线,那些植物不论怎么疯长,却始终不敢越过细线所固定住的位置。对面的假林子月面色更加沉重,月刃已经在天空中汇聚成投下阴影的一大片云朵,她跟假孟离对视一眼后,高喊道:“钱丘拦下她!先解决那个假孟离!”
孟离听到这话心里非常别扭,想想身后怂得没边儿的钱丘,他心里叹了口气,对方居然把自己当软柿子了吗?不,他们还是看出来自己消耗太多,恐怕想要先击杀自己。
于是孟离又解开了一部分自己身上的禁制,他干瘪的蝠翼瞬间被淡紫色的羽毛覆盖住,他原本只是比较冷酷的脸开始露出绝美的诱惑力和邪魅,只是遥看就让人心跳加速,那种带着压迫感和吸引力的奇特魅力从他身上散发出来,他头顶尖角微旋钻了出来,身后的长尾也拖了下来,像是猫尾般上挑着,孟离的整体形象介于天使和恶魔之间,十分诡异。
林子月没有看孟离的方向,但是能明显感觉到他身上气势的变化:“不要着急!别勉强自己!我们之后还要面对——”
孟离没有听她说完,身子只是一跃就飞了出去,身后的翅膀将他身体的阻力减到了极轻,拖着他半飞半滑翔,眼里杀意沸腾,他燃着紫焰的长剑直指那个发号施令的假林子月。
假林子月的月杖点了下来,堪堪在孟离逼到自己身前的瞬间,在那长剑的剑身上敲了一下,竟然发出了如敲钟般的嗡鸣巨响!
孟离的身影瞬间往空中退折数米,手腕微晃间就卸掉了剑身上的震动之力,由于翅膀的辅助他根本不需要在乎重力或者惯性,剑尖上刚刚被敲散的火焰再度燃起。孟离又是一剑出,带着破山破水破长梦的架势,要冲破假林子月的所有防御,将她彻底击碎成白雾!
假钱丘居然是第二个在场中动起来的,在孟离剑光破空落来的时候,他已经趴在一根向前蔓延的树干上,随着植物群来到了那泾渭分明的绿色线丛前,他的身体高高跃起,像是安了弹簧般蹦起近两米,远远地避开那些绿色的线栏,然后重如流星地砸到了地面上,脚下的沙子被他砸得四散。
钱丘看到自己的复制体这么神勇,一面露出了神往,一面又吓得圆脸煞白,嘴里“嗬嗬”怪叫着在提醒林子月。林子月当然注意到了假钱丘的突击,毕竟分量摆在那里,她不想注意到都不行。
让林子月最在意的是,假钱丘手上的匕首上浸着深黑色的汁液,分明是从某种植物上取出的毒物,林子月左手又取了一把匕首出来作防,绝对不能让自己被碰到分毫,她可没有百毒不侵的体质。
对面假孟离身后竟然也亮出了蝠翼,手持长剑加入了对面对孟离的夹击,林子月知道自己不能拖太久,孟离之前本来就没有休息多久,战局拖得越久他越吃力。
脚下急转,林子月的身形变得飘忽起来,离开冥界地心监狱后她再也没有跟人近身拼命过,可是她一直都会跟轩辕彦和孟离过招联系,身体经过打磨的本能不会消失,她身上的气息敛起,眉目中平和之意下泛起杀意的波澜,她虽然很想谨慎,但是身后还有钱丘,如果不能抢先把对手拉入自己的节奏,钱丘会很容易被波及的。
剑比心意快,招式需要思索,但是平刺这个动作不需要,安朵斯没有教给林子月多少剑招,只是教她用剑,如何运力、发力、出剑,那对敌的时候怎么办?林子月也问过安朵斯这个问题,而安朵斯只是让她听从剑的意志。
林子月手杖中的剑是安朵斯之名的意志,但现在她的剑里是因果之线。
是无比接近命运形态的力量。
假钱丘的脚步变向,试图躲过这一剑,但是不论他往那个方向倾斜,那剑尖都越来越近逼向他的胸口,他高喝一声,整个人竟然往后对半折了下去,想要闪避这平和却又一往无前的剑锋,想要躲开这莫名压抑的一击。
但是因果一起,便无所挣脱。
林子月脚下轻快地在地面一点,身子便微微弹了起来,她的剑没入不深,只是剑尖一落,她便借力弹起了,重新点地优雅地回到了真钱丘的身前,护好他。
假钱丘的胸口没有血花,只有白色的水汽,他像是个被刺穿的水囊,水囊里没有液体,只有很凝实的气体升腾起来,竟然在一瞬间就将林子月的剑腐蚀得生出了锈迹。
林子月看得更深刻些,这些东西是用白雾凝聚出来的,所以她的剑杀伤力更甚,但是这些复制体对她的剑也造成了远超她想象的杀伤力。林子月的手在发痛,上面渐渐浮现被烫伤似的红斑,那些白雾居然对她本人有着极大的腐蚀性。
那个假钱丘也没有死,而是无声地憨笑着,在自己胸口抹过,那道被林子月划破的口子居然就生生愈合了,他脚下暴起又一次冲了过来,居然是绕过了林子月的方向,想要直接击杀林子月护着的那个钱丘!
林子月怎么会让他如意,反应极快地强行往假钱丘的匕首上拦去,下一刻彻底出乎她预料的情况发生了,假钱丘整个人居然都化作人形白雾,直接被林子月撞散后才重新凝聚成人形。
中计了!林子月心里大惊,下意识地将剑往身后递出,林子月剑与假钱丘的匕首相互交错,剑刺进他的身体,顿时锈得更加厉害了,甚至有随时断裂的趋势,但是假钱丘却不顾身体被拉开的口子越来越大,因为伤口处的白雾流失过多,他的身体甚至变得虚幻,但他仿佛根本没有任何感觉。
假钱丘的匕首,也落在林子月的后心,他的目标从一开始就没改变过,林子月却因为对钱丘关心太过心切,又因为假钱丘的雾化而产生了意外,背后的疼痛蔓延开来,却很快被麻木所替代。
林子月的身体晃了晃,站稳了,假钱丘的身体却先一刻撑不住了,在白雾中他又得意地憨笑起来,林子月扭头看着他消失的时候,自然也瞥到了他眼中的恶毒和嘲讽。
假钱丘化成的白雾还在林子月周身走了一圈才散开,其中的恶意让林子月从心到身都发寒,背后的伤口处渗出了血,有种莫名的温热感蔓延开来,似乎是因为那剧毒的原因并不疼,但林子月不知道的是,那圈白雾有不少顺着涌血的创口钻进了她的体内,而这正是那温热舒缓感觉的来源。
剑碎了,其中蕴含的因果之力化作点点萤光重新落进林子月的身体消失不见。
钱丘刚想上来扶住林子月,却被她用另一手还握着的匕首挡了下来,林子月用眼神警告着他:“不要过来……别接近我,有些不对劲。”
“对不起!我、我太笨了,什么都帮不上……”钱丘急得快哭了,他能看到林子月身后的渗出的血都在变黑,从她衣角滴落的时候还未触及地面便化作黑雾飞散。
“你、你的伤……”钱丘还想再说什么,林子月却只是摇摇头,脚下往前迈了一步。
只是一步,她周身就泛起了蒸腾的黑雾,黑雾里有扭曲的白光被卷起,如鱼入水,怡然自得地在黑暗间穿梭着,黑暗在她周身缓缓绽开,就像是黑色的花瓣,她原本平和中正的温柔气质不断改变着,随着黑意涌出越多,那黑意中交织的白光居然越盛,却又始终没有跟黑暗融合在一起,两者交织光影不分。
那假钱丘匕首上的黑水从来都不是剧毒,而是某种充满激发性的物质。
这是非常近似林子月手中那朵黑玫瑰的力量,但却跟黑玫瑰似水的柔和与沉凝不同,显得更加肆虐、狂暴,甚至可以说是邪恶。
林子月的心静不下来,她的眼睛因为血丝变多而一片血红,有淡淡的黑气遮挡住她的脸,那种白色的雾气欢快地穿行在其中,就像是绿叶中的细管,竟然在浓郁的黑气中越长越多。
从一开始林子月就大意了,她没想到真正被拖住的是孟离,假林子月那句命令根本是刻意给她听的,真正踏入陷阱局里的是她自己。
林子月感觉灵魂里有什么东西破碎了,冲天的黑气从她身上散出,直接将离得最近的钱丘掀飞老远,林子月的的黑发像是群蛇乱舞,黑色的眼眸中的血色渐渐被压制,但是令人望之生寒的邪意骤然爆发。
“搞毛啊!!”孟离的剑跟假的自己相交后分开,林子月这边的动静太大,他高高后退飞起时看了一眼,就感到身上居然有强烈的属性压制出现。那种剧烈魔气的中间就是林子月所处的位置,这让他极度不安。
假孟离却追了上来,不肯给孟离任何喘息的机会,兜剑便斩:“战斗的时候东张西望可不是什么好习惯!别让我看不起你!”
孟离的剑迅点疾挡,三两下逼退身前的假孟离便想往林子月那边飞去,结果空气中两道无形的波纹冲来,他知道如果再不躲闪翅膀会有被削断的危险,当即只能往下落去,那两道波纹在空中爆开,才露出了白色月刃的形状。孟离的眼角瞥到那些月刃在扭曲,不规则地颤抖着,仿佛随时会脱离控制,正被林子月那边的异状所吸引。
林子月周身的黑气与白雾交织,像是水与鱼共生、相滋、同朽,那种温和的白光开始蜕变,变得更加耀眼圣洁,而黑色部分却邪意凛然。
林子月的嘴边有血淌下,漆黑如墨,却又混杂着白色的丝丝缕缕,那些白雾竟然飞快地被她身上的黑气同化,彻底不顾她的意念强行要与她融为一体,连她的血液里都被这两种交汇的力量所覆盖,竟然再无一丝殷红。
“林子月——”孟离的高喊声响彻天空,落下的时候仿佛凿穿了那片黑雾,将站在其中的人惊醒了。
林子月睁开眼睛,眼里是相互追逐而流转的黑与白,她的手抬了起来。
整个岛在颤抖,结界也在颤抖,山壁上的白光就像是被撕裂一样,一块块剥落,然后在无形的抓力下凝聚到林子月的手掌中,不甘地成为她手里光芒的一部分。林子月合上了手掌,然后再摊开的时候,一把月杖从她手上延伸开来。
上面的那轮弦月圆中有缺余,通体漆黑像是用黑曜石雕刻出来的,上面遍布漩涡状的魔纹,散发出令钱丘几乎窒息、令孟离都心悸的可怕气息。
假林子月和假孟离眼中满是恐惧,似乎看到了什么似曾相识的噩梦,突然扭头就往森林跑去。
但是没有任何意义,林子月身上的黑白色统统敛进她的体内,而月杖上却散发出黑色的光芒,那颜色跟骷髅头的力量极其相似。
就像是两抹夜色从月亮上飞出,然后只是瞬间就闪现至森林中,将那两个疯狂往森林深处退走的复制体割成两段,甚至没有留下任何痕迹,那些白雾居然尽数被黑色的弦月月刃吸收。月刃倒飞而回,先后闪过两道白光便溶于月杖。
林子月眼中的混沌也渐渐收去,她抬起头,用恢复沉静的眼眸望着虚空。
看向那注视着这一切的某人。
力量改变的那瞬间开始,她就感觉到了他。
124. 幕后之人
一个青年男子站在巨大的荧幕前,荧幕上是林子月侧头望天的脸,仿佛正穿过虚空正跟他对视。
男子外貌看上去原本三十岁左右,但是因为絮着八字小胡子所以显得更老成,不过他眼里的沧桑和逍遥却又像是个游戏红尘许久的浪子,这个许久甚至要以千年计。男子的外貌并不出挑,脸色略微苍白,只要看了一眼过后人就会很快忘记他的模样,在人海中看百八十个人就要那么多人跟他长得有些相像,要不是那对红色的眼睛极邪异,甚至根本没有任何会给人留下印象的地方,这才是他身上真正的诡异之处。
他穿着漆黑的燕尾服,胸口别着一朵玫瑰花的花苞,那花苞白得像是月光皎洁,却在男子与林子月视线对上的瞬间,微微颤抖下,伸开了几片花瓣想要绽放自己。
于是男子的手抬了起来,将那片花瓣压了下去,然后他的手又落回那通体洁白的手杖上。手杖顶端是一只如乌云般阴黑的蝙蝠,獠牙外露、似乎随时要脱杖飞出,两只小眼睛散发着嗜血的红光。
“她成长得太快了,我不喜欢,所以她当死,你听到了吗?”
黑暗里有什么东西听到了男子的话,轻轻涌动着,散发出因恐惧而讨好的情绪,却根本不敢接近男子半步,极为忌惮身上毫无任何波动,甚至除了手杖和瞳色没有任何异常地方的男子。
男子的指腹刮着杖顶蝙蝠的牙尖,声音也跟他的外貌一样平凡,稍显磁性却没有任何特色,却又显得很有信服力,只是听着就有能说服他人、博得好感的魔力:“无一已经易主,新的无二半步临神,无三死在我的手上,无四竟然被强行过渡给了愚昧的野兽,无五、无六、无七下落不明……大哥你真是无聊,连一丁点你真正的力量都不肯放下来,至神格陨落粉碎都要把自己的部下全部打散……小弟被你拖入人间,小妹终究太过心软,自愿被这个可笑的世界囚禁……”
男子闭上了眼睛,面前的林子月看得他心烦,总会让男子想起那个人深邃如星海的眼神:“大哥……没你的六界更无聊啊,都没人陪我下棋了。”
他又睁开眼睛,看着林子月的脸:“她只适合当棋子,却不是个好的棋手,这样的棋局太简单了。你始终都站在她的背后,她当然走什么路都能一帆风顺。”
男子顿了顿,拿起手杖在眼前的荧幕上点了一下,一切形状色彩都归于黑暗。
“我不喜欢这样的棋局,所以她会死。”
男子转头看向边上黑暗里那个东西,或者说那群东西,轻柔地道:“你随便就好,我无所谓,因为你甚至你们根本杀不死她了。我千里迢迢用分神带来一抹自己的血,让你想方设法送入她的体内,就是想看看能不能用相冲的属性毁掉大哥塑造的躯体。但是现在产生了反效果,居然让她善恶相谐彻底融合吸收了大哥和我的力量,我终究还是被算进了大哥的棋局里,看来这方面我还是不如大哥啊……我的这抹分神要回去了,我得让本体知道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要亲自过来抹掉这个棋子,看着她爬上棋盘,看着她在命运之书上留下痕迹改变这个世界的可能性,再看着她被无情的六界抛弃,在我的引诱下死在我的棋盅里……这一定会很有趣的。”
男子想到这里非常愉快,嘴角的笑容很甜:“七宗罪……那本来就就是我的东西,那个晚辈搅风搅雨这么久,是时候把利息从这些孩子身上收回来了。真是迫不及待看到那一天啊……”
男子身前的荧幕碎了,他只是一个眼神,那无比坚固、处在神庙内部,专门用于监控岛上结界内情况的显示屏就碎开来,仿佛是被空气压坏得一样,但是空气又怎么可能有重量?男子只是一个眼神,他的力量甚至连空气都没有惊动,他甚至没有任何凝结灵力的动作或者气势,就彻底将这处荧幕给撕烂了。
“如果你真的成神了,那还有坐上棋盘的资格。但是你只是人……而且,C曾经告诉过我,不论你怎么努力,你也只会是个非常特殊的人,无法摒弃人的特异性改变你的种族。”
男子转身,缓缓往这座破旧古老的神庙外面走去。
“所以你太无趣,不配与我解局,更重要的是我不喜欢你。”
男子眼神有些黯淡,充满追忆。
“毕竟人心难测,但人性如一。”
这句话……似乎也是大哥以前对自己说的。
……
林子月站在沙滩上,她感觉到那注视她的目光消失了,那种令她汗毛倒竖的压迫感离开了,但是被盯上的危机感却许久未散。
孟离落了下来,身上那种压迫性的魅力、身后的尾巴和头上的尖角都消失了,翅膀也恢复了蝠翼的样子,刚才那片刻林子月的神情太过凝重,他不知该不该走上去。直到林子月不再仰望天空,收回的目光落到他身上,孟离才走近了些,但仍然停在三米的距离上:“你到底怎么了?之前那一瞬间我以为……”
孟离以为林子月是被对方下了什么毒手,能力突然失控爆发,甚至可以说是被因果之力或者手杖反噬,结果入魔了。他作为最早接触到林子月的几人之一,知道林子月跟C有着很密切的关系,也见过黑玫瑰和曾经的黑色骷髅头手杖,那种黑白交织的情景,确实很像是C的力量突然爆发导致的暴走。
“我以为我要死了,但是没有,那就无所谓了。”林子月的语气有些僵硬,甚至很不耐烦,她说完才发现自己的态度非常不对劲。
孟离也感受到了她情绪和性格上的巨变,看着那黑色的月杖满是担忧:“你真的是能力失控了吗?”
“我没有!”林子月的话几乎是吼出来的,她的脸色也因为自己的情绪变白了,疯狂地拍了几下自己的脸:“我没有,我也不是在发脾气,就是感觉很奇怪……所有的负面感觉都压不下去……”
“你能把黑色的月杖收起来吗?”
“我不想收,你这什么指手画脚的……不是,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到底怎么……”
“林子月。”
林子月的声音因为强压情绪而显得僵硬冷漠,但是却终于平复下了话里那些戾气:“我是想说我不能收,这是目前最能克制结界的东西,因果之线不是无限的,我没办法将它全填在这里,月杖是最保险的。”
林子月没注意到,她这时候的态度和情绪,跟平时冷漠的孟离极其相似,孟离想到了一个可能性,直觉得自己胸口一阵空虚,他上前两步站在林子月身前,郑重地对她说:“不要乱动。”
孟离的手指落在林子月的前额上,林子月眼中抵触的杀意和冷淡的疏远交错很久,但始终强压着自己的身体没有闪开,也没有作出任何防御的反应。孟离的手指放了下来,他的神情却松了口气,再一次重复道:“把那根手杖收起来吧,用的时候再拿出来。禁制只是暂时的,只要解除应该就没关系了。”
林子月恶狠狠地瞪着他,但是手上却颤抖着,将月杖猛然往地上一砸,黑色的月杖脱离她手接触到地面的瞬间,便化为一股白色的烟雾被卷入林子月的左手中,她沉默地盯了一会儿自己的左手掌心,脸上却时白时红得转变了好几下。
孟离知道她在想什么,有些想笑但却压了下去:“没关系的,毕竟只是暂时性的。以后用的时候小心点,我觉得这东西跟你平时用的月杖不太一样。”
“嗯,是很不一样吧……对不起啊,刚才我态度那么恶劣。”
林子月不好意思地说着,为了转移话题,她赶紧去查看钱丘的状况:“刚才有某个人在看着我们,是个极其危险的人,我可能是因为害怕所以心烦的。钱丘?钱丘,醒醒!”
钱丘被林子月从地上拽了起来,摇头晃脑地哀嚎了几句,发现是林子月后才平静下来,眼里都是委屈的泪水,只差扑到她身上大喊亲人了。
“来,我扶你站起来。别闹了,我们赶紧走,你还没受够罪呀?”
钱丘拼命摇头,耷拉着头跟在林子月身后,林子月开路,孟离便走在最后面压阵,三人赶紧往森林深处进发。走了一段时间后,林子月听到了博缇丝的呼唤声,她循声拨开边上一处极茂密的草丛,在里面看见可昏迷不醒的布鲁和缠绕在他身上的博缇丝。
“辛苦啦!你这边没什么问题吧?”
博缇丝点点头:“这小子虽然很警惕,但是根本没有任何特殊能力,只是个普通人。我现在唤醒他?”
“好,我们有挺多事情想问他的。”
林子月的话音还没落,博缇丝就用那个带锤形的尾巴重重地在布鲁脸上连甩了好几下,扇得他双颊一片通红,传出清脆的“啪啪”声。
林子月赶紧制止了这种虐待人的举动:“好了好了,你把人打坏了我们还怎么问!”
博缇丝没有说话,被林子月重新放到了自己的肩头,他的眼睛在她的左手上转了一圈:“我感觉你好像有些变化。”
“怎么?你也感觉到了?”孟离一边探着布鲁的鼻息,一边接过林子月递给他的水囊,然后将里面的水洒在布鲁的脸上。
博缇丝缩了缩脖子:“很可怕的变化,像是那个魔界之王的压制感。”
林子月没有问魔界之王到底是谁,因为钱丘还在场,不适合谈论过多六界的事情,而且下一秒布鲁的眼皮抖了抖,便恍惚地睁开了眼睛。
“你们……呵,我又被摆了一道吗……”布鲁这样说着,盯在林子月肩头的那条黑蛇身上,“你们记住,我不是落在你们的手里,而是落在了本体的反复无常、背信弃义里,要不是他彻底无视了我的安危,你又怎么可能偷袭得到我……”
孟离揪着他的衣领,将布鲁直接从地上提了起来:“你到这时候就不念叨那什么神使的问题了?可以啊,死到临头开始嚣张了是吧?”
“省省吧,你是个很崇尚优雅的人,逼供这种事情让那条黑蛇干就够了。现在说神使还有意义吗?”
博缇丝不屑地翻了个白眼,很乖巧地趴在林子月的肩头,看都不看布鲁一眼。
“你到底是什么?”
布鲁的眼神落在钱丘身上,目光微嘲:“普通人。我曾经也是本体的一部分,就跟你们的那些复制体一样——就跟我之前说得,只要你们死亡,那么复制体就可以离开这里,顶替你们的身份,去过你们的人生,就是这么简单。可惜啊,那几个白痴不争气,不然能复制你俩的力量后再出去,绝对能过上极度美好的生活。”
这话说完,布鲁还恨恨地朝地上“呸”了一下,然后又望向林子月,知道她才是这三人中最有话语权的人:“求你们不要杀我,因为只有我和本体知道这里出去的路,只要你们帮我杀掉本体,我用神角的名义向你们起誓终生不会再害人,神庙的财富都是你们的……甚至是效忠你都可以,但也只有你,我信不过别人。”
林子月沉默了会儿,总觉得神角这种称呼跟丑角很相近,她示意孟离将布鲁放了下来:“为什么?”
“因为你身上的两种力量跟两位神角的本源都很相似。我虽然没有本体的任何力量,但是我们的感应力是远超常人的,即使成为个体,这种感觉也不会消失,最多会退化些。”
孟离跟林子月彼此对视了眼,同时摇摇头,信不过。
“那么简单点,我带你们离开,你们帮我杀掉本体,别的东西都是你们的,我会回去将我自己的这一生安静过完。”
林子月却看了眼博缇丝:“你们是恶魔吗?如果你的本体是,恐怕不行。”她忘不了博缇丝跟她说过那个死亡与永生的恶魔概念,杀掉本体后分神就会重新成为本体。
布鲁的语气很消沉:“我之前跟你们说我是神使,这不是忽悠你们。我不是天空之城那群愚昧的崇拜者,而是真正由某位大能创造出来的生物。我的本体是共生体,相当于很多个灵魂凝汇成的一个集合意志,但是一旦离开本体,我就是自己而已。也只有离开本体……我们才能离开这里。”
“这个囚牢就是针对灵魂的啊,难怪我的月杖无法使用。”林子月点点头,算是认可了这个说法中的部分内容。
“你同意我的提议吗?”
“嗯,带路吧。”
布鲁恭谨地鞠了一躬,那个灿烂明媚的笑容又回到了他的脸上,让他似乎重新变回了那个热情亲切的渔家青年:“谢谢您的善意,毕竟如果不杀掉本体,我也没有权限让我们离开这里。”
孟离寒霜般的眼神刮过布鲁的脸:“如果你真的有异动,后果你自己清楚。”
125. 遍布尘埃
林子月三人在布鲁的带领下,穿过了一层无形的结界,只是越过去的瞬间,一座古朴的小庙就出现在崇林掩映之下,格外幽远宁静,很像是疲劳的旅人讨水时,能听到古老故事的地方。
但林子月几人不是来讨水的,甚至更倾向于是来拆庙的,庙前居然还有一个大鼎,里面居然是满满的香灰,林子月诧异地瞥了布鲁一眼。
“这不是我烧的,是本体烧的,虽然神抛弃了它很久,但是它仍然在给神奉上信仰之力。”
“香火就有那种作用?”林子月用手指捻起一抹香灰,有些呛鼻。
布鲁没有回答,神情有些黯然:“但是神抛弃了我和它们,又怎么会再回来呢?”
林子月没有再说什么,率先踏入了神庙,那里面正有某种东西不断散发出绝望的气息,似乎是要恐吓她离开,又似乎想向她求救,非常矛盾的感觉交织在一起,让林子月脚下变快了不少。她本就是个对他人的情绪很敏感的人,这时候感受到那里面有什么在承受苦痛,她下意识得想去帮帮他。
神庙里确实有某种东西在等她,林子月借着门口和那些布满小洞的纸窗透进来的光芒,看到一团浅粉色的东西,那东西漂浮在空中,它逐渐从黑暗中挪出林子月才看清楚。这东西的身形几乎占据了整整一面墙的面积,像是个不太规则的椭圆形肉瘤,它下方拖着如水母般的半透明触手,圆团上面布满细密似剑痕的小缝,不知其数,正中央面对林子月的是一只人头大的眼睛,正充满灵性地盯着她,警告的意味就是它传达出来的。
“我们的神回来了,我们的神已死去。我们的归神心不在焉,我们的旧神无人匹敌。欢迎您再度君临我们的贡堂,感谢您重新抹杀我们的希望。”
这个东西说话的时候,它身上闭合的那些小缝微微颤动都发出了声音,就像是有数百个人同时在吟诵这些话,甚至就连他们的语调都像是在念着诗词祈福而不是对林子月抱怨,但是这四句话却各有深意。
林子月能感受到那些繁杂的情绪,所以她从那话里听出了抱怨的含义。这个死去的神大可以确定是C,但是那个“归神心不在焉”的形容却很奇怪,而且它说林子月重新抹杀了他们的希望,究竟是给他们带来了什么灾厄?林子月想不通,因为被卷入这里身陷困境的明明是她和孟离还有钱丘。
所以林子月反问道:“你的神是谁?”
圆球再度发出声音,开口咏颂的调子变得有些凄切:“他们的名讳我们不能提,他们的事迹我们不能语,一者将我们从神界带离,一者使我们被人间抛弃。神角之角即双神界主,裁决我等头顶诸神的命运。”
他们自然是指两个人,这是林子月从这个圆球话里得到最重要的信息。回想了下四个监察使的身份和关系,这个人并不难猜,V的名字浮出水面,林子月却有些吃惊。她一度以为V是个不想对六界负责的懦夫,所以永远隐姓埋名地逃避,却没想到在这里听到了相关消息,这让她很意外。
林子月静静看着这个圆球,虽然中间的那个眼睛越来越惊慌、憎恨,但是它散发出来的气息却有越来越多的死意和求救心情占了上风,它再一次开口时,中间巨大的眼球眼皮半垂挡住了它的愤恼之色,似乎肉球有些不受它自己的控制。
“天空之城堕落于此,我们才是神界古老的遗民。斯凯比亚消失在桃源梦中,徒留魔物在光明间纵横。请您抽出圣洁之剑,裁决我们的善恶于泯灭。让该离开的前往远方,让该凋零的归于尘土!”
这句话就像是解除了某种封印,林子月身前“嗡”得一声,出现了她最熟悉的那根月杖,绿色的花托、白玉般的骷髅头和上面那轮洁白的弦月,让林子月竟然有种看到久违故人的感受,她很自然地握住了月杖,却始终没有将剑抽出来。
那个圆球往后倒着飘了几下,似乎再无力支撑自己的身体,软软地垂到了地上,正中央的那只眼睛缓缓合上了,然后周围那些细密的小缝在一瞬间竟然统统张开!那些眼球颜色各异、大小不一,大多都布满血丝,数不清的眼球一起转动盯着这边,看得林子月脊背发麻,她分明听到身后的钱丘发出了半声尖叫,然后他又硬生生把尖叫憋回了自己的肚子里,像是被人卡住脖子的鹅。
布鲁看着那些眼球,哭着上前走了好几步,跪到在地上,重重地将头伏了下去:“各位!我回来了!对不起!我回来了!我背叛了神角的意志……我带着她来送大家上路了!”
“林子月没有答应杀它。”
孟离冷漠的声音让场中顿时冷了起来,布鲁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回过头时却已经是面无表情地看向孟离:“你这是什么意思?”
“布鲁,你希望我给你的族人……这个本体某种解脱,是吧?”林子月上前两步,那种初见时的恶心感已经消退了,她能从每只眼睛中都感觉到一种目光,每只眼睛都有独立的自我意识,拥有自己复杂的情绪,这种感觉跟站在舞台上有些相似,让林子月觉得脸上发热。
那些目光真切无声地恳求着她,恳求着死亡。
林子月有些不解:“为什么呢?”
“因为苦闷。其实我们彼此并不能说是多么互尊互爱,但是所有人的意志都会被迫彼此共享,然后由主体统一调节控制,这是很痛苦的事情。因为我们没有分歧,没有选择,没有未来,永远都只能留在这神庙里,当一个永生的囚徒……你们见到的那些复制体就是从主体分离出去的眼珠,在结界里被你们消灭后,它们只能重新回到主体里。离开意味着自由,意味着重获新生,意味着真正活着……不论是什么样子的人生。”
布鲁重新跪坐在那圆团面前,刚好在林子月间隔一个身位的后方,他对着林子月和圆团一起拜了下去,身体沾满古庙里从未消散的尘埃,铺在地面的尘埃和香灰,在他身上铺了一层,布鲁的前额和鼻尖灰蒙一片。
林子月几人自然不会知道,之前也有某位从这里走过,却没有惊起任何尘埃,也没有带动任何空气的流动使庙里出现改变。
林子月回过身,却没有如平时应有的态度那样,闪过布鲁的这一拜:“真的没有别的方法了吗?”
然后她的手上多出了一块水晶,水晶里还有一点极其细小的光点,如果不是仔细看根本看不到它在游走。
布鲁认出来了那东西,本体拥有远超千年数百代人积累的知识,而他曾经也是其中的一员,自然知道的东西极多,但他的声音仍然因为激动和惊疑而颤抖:“灵魂水晶?”
林子月回过头,看到那圆球上面的眼珠开始变得躁动、急切,似乎正在飞快地交换着信息,最终他们的眼神变成了一致的渴望,对生命的渴望,他们缓缓闭上眼睛,那个最巨大的眼球再度抬起了眼皮,深邃如井的眼神倒映着林子月的身影,和她手里不过两个鸡蛋大小的灵魂水晶。
“我可以送你们去冥界,重入轮回,至于往后是好是坏,那就是你们自己的命运了。但是你们现在多了一个选择,不是么?”
林子月顿了顿,才说:“你们来决定。”
“灵转魂循众生芸芸,天命可逆不可弃。生死两相取舍总道难,我们何去何从?我们何去何从?谨谢新神予新生,请带着我们沉入红尘,神界的取舍我们再也不愿闻!请击碎我们恶臭的囚身,人界的正邪我们再也不愿分!”
林子月的剑出鞘了,却不是为了杀,而是为了解。
她在这座火山岛上所有的经历,尽数与这剑光下纷飞的肉沫一同消泯。随着越来越多的光点涌入她左手中的灵魂水晶,水晶变得耀眼了不少,但仍绰绰有余并未被填满。林子月感觉自己手中像是握着一盏小灯,温热且坚定地散发着光亮,似乎充满希望。
林子月收起了灵魂水晶,将月杖剑身上的血沫用月刃的力量统统震落,洒在地上肉球本体渐渐腐朽了,像是风化的橡皮泥,在干裂中不断落下粉尘。
布鲁从地上站了起来,将自己身上的灰尽量拍干净,用近乎狂热崇拜的眼神望着林子月。
“我们走吧。”林子月的情绪却不怎么高昂,这件事里还有很多她没有想明白的地方,但是她不能再在这里待下去了,一旦脱离了生命危机,林子月对计划的焦虑感又冒了出来。几人都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钱丘家的船要是再不走,恐怕就赶不上今年去东升大陆了,林子月他们自然更没办法搭这趟顺风车。
而且轩辕煜……会很着急吧?
想到这里,林子月紧绷的脸松了下来,她有些好笑地敲敲自己的前额,自己什么时候开始居然也会害相思了?
也不知究竟多久不见,但就是会想念啊。
……
布鲁带着三个人往神庙里面走去,长廊同样满是往昔的尘埃和香火渣,混杂在一起分不清楚,却同时透着腐朽和微熏的味道。宽阔的长廊上都是精美的浮雕,斑驳的墙面上有锈了的银和乱了的金,跟漂流城地下的壁画是类似的风格,却更加富丽堂皇,能让人瞥见一段璀璨历史的痕迹。
偶尔路过空着的底座,能看到几座雕像倒在地上,都是些形状怪异、表情狰狞的神兽,也有一些底座上的雕像非常完好,都是些衣着精美、栩栩如生的人,人们或坐或站或携手或并肩,不变的是脸上平和宁静的笑容,充满慈悲而充满希望和光明。
“这些都是斯凯比亚的居民像,那座是提出要通过天空城降福,以教化各个大陆第三任城主,是他撒下了从天空通向大地的火种。他边上挽着手的不是他的妻子而是女儿,他的女儿后来便成为了天空教化的第一任教习,被艾撒塔的人们称为光明之女,克罗黎和萨摩耶大陆奉她为青鸟学士,在东升被称为仙姑娘娘。你们如果去找找,说不定还能在很偏远的地方找到供奉她的寺庙,但是更多她的痕迹却被人为得抹去了。”
“那位原本是个处刑人,后来他向城主请求取消死刑,获得了大批人的支持,于是斯凯比亚开始将罪民流放至人间而不是斩杀,甚至每过一段时间便会允许亲人们去地面的城市里探亲。我们不畏惧流血或者战火,但是我们憎恨无谓的牺牲,天空与地面是两个世界,但是自此天空的美好传入了地面的声音。”
“这座雕像是斯凯比亚最博学的大士,就是他发现了灵晶可以作为更加节源纯粹的城市供给,从而专注研究此道,发明出了能自动聚集灵力给灵晶充能的装置,他执意要把被火元素烧伤的脸庞都完整得重现,我们便不再需要索求大地上的资源,让更多文明有了自己的发展空间,这个小世界迎来了百花齐放的年代。”
“那边的就是斯凯比亚的十一届神使,也是第一位女性神使,并且是第一位更改了教典的神使,她大幅度削减了教典对于人们生活的负面影响,将意志交还给人们自己,让他们更自由地去思考,来自神界的天之子们,终于开始成为自己的子民。便是从那时候开始……”
布鲁停在了一座雕像前,雕像上的人是个年轻而抬头挺胸的青年,不超过四十岁,手里抬着一本教典却不是虔诚而是带着愤怒与质问,他的身后一左一右跟着两个不满十岁的孩童,男孩子眉目紧锁、衣着华贵,清秀的小脸上带着泪水,嘴无声地张着像是在应和,女孩子年龄比男孩小些,身穿美丽而简洁的华裙,微垂着头像是做错了事情,脸上同样带着泪痕,另一手跟男孩紧紧相牵。
林子月总觉得男孩子很眼熟,虽然小了很多岁。
“这是……斯凯比亚的……二十一届皇帝和他的子女。”过了好几分钟布鲁才说话,他的介绍异常简短,然后他就想迈开脚步往前走。
林子月盯着雕像的眼神闪动,一个名字跳上了她的嘴角,她指着那个小男孩:“这个皇子是不是叫弥星?”
布鲁看着她的眼神恍惚不定,吃惊于她居然会了解斯凯比亚这段最黑暗的历史:“是的,他就是天空之城最后被神抛弃的……罪魁祸首。”
126. 尘埃之下
布鲁站在神庙的长廊上,从窗沿落进来的白光有些昏暗,在他脸上投下了阴影,就像是那段历史在每个斯凯比亚居民灵魂里的情况,一旦回忆,便像是踏过这条走廊,有无数的尘埃像倦鸟被惊起,然后发出凄厉的悲鸣,让任何一个天之子民心痛得要窒息。
“弥星是斯凯比亚最大的罪人,他偷走了天空之城引擎里四颗灵珠间的水灵珠,然后仗着自己身怀神旨,打开了神囚禁噩梦的匣子。浮空陆的诅咒,地面上的人们都是这样称呼这次事件的,甚至大部分天空城的居民们也如此肯定,这是神对某些人的不满而立下的惩罚。但我知道,这本来就是人祸,因为……”
布鲁的目光落在最前方那个男子的身上,嘴角噙着笑意,说话的时候居然很自豪:“我们的头顶从来没有什么神,命运不是神,它不会消失但会被改变,众生不是神,因为力量太过微弱且生命短暂,元素不是神,它们只是单纯存在于世间的粒子成分。但是有一种东西,它又有粒子和众生的概念而组成,力量强大无比生命漫长,于是便能控制我们的命运,又凭什么它就可以被当作神呢?”
布鲁看着林子月,仿佛是在对她讲,又仿佛目光穿透了她,看着更遥远、不可及的某些东西:“对于地面上的人来说,我们曾经也很类似‘神’这个概念,但是我们自己确很清楚,我们不是,所以我们便不会是。这就是两位神角与你的区别。”
“我不是神,以后也不会是。”林子月的话很轻,却好像掷地有声。
布鲁满意地收回视线,指着最前面的那个男子,男子的脸上很干净没有像很多之前见过的学士那样蓄胡子,眉目俊朗脸型极方正,但是一道横在右眼上的疤破坏了那些美感,却让那种书卷之气里夹杂着一份悍然的热血。
“他一手建立了备用计划,将一部分斯凯比亚居民们的灵魂抽了出来,都是最杰出的那些人,他借用了‘神’留下来的一些技术,但是却不完善,只能做出那样的一个怪物。不过我们确实给斯凯比亚保留了某些火种,后来斯凯比亚很快就被诅咒生物所填满,正因为他的先见之明,我们没有在噩梦中彻底魂飞魄散……”
林子月注意到布鲁的指尖在颤抖,他的话语里有压不下去的古怪情绪:“布鲁,你认识那个人?”
半晌,布鲁低下头:“那个人……就是我。”
“可以说是很久以前的我,跟现在的我究竟算不算是同一个人,我说不上来,因为我这个身体的记忆是一个诞生在船上,翱翔在海天下的普通少年,所以我是布鲁,而不是那位曾经受到万人敬仰、却因为神角分裂产生教派之争而没落的皇家教习。弥星是我的弟子,他的才学和天马行空的想法本能让他成为新一代的华宫大学士,弥萤是最有望成为下一任神使也就是第二任神使的女孩儿,她杰出的演绎能力与感应力和声望让她在十四岁的时候便已经有了‘贤仙’的称号,甚至神角有命令亲至给予她带走神旨的许可,他们本来都是我的骄傲。”
布鲁抬起头,眼神平静而温暖:“其实……现在他们也是,仍然是。”
林子月也很意外,没有想到隐藏在那热情笑容伪装下的,居然会是身份这样高贵的人物,即使他说自己曾经没落,但他的身份仍然是皇家教习,那座天空之城的皇室老师!他更是教出了弥星这样能单独用水灵珠建造出漂流城,知识与能力都深不可测的学生,很难想象他本人原来是何等特立独行又才学惊人的人物,更何况那个怪物集所有灵魂凝聚成整体,将所有意志梳理成共通,最后创造出那样的共生体……
“你真的很了不起。”孟离这句称赞发自真心。
“我不会向你道谢,我本来就很了不起。但是我却很对不起加入我实验的志愿者们,他们才是真正了不起的人,我却辜负了他们的信任,他们也最终选择放弃我,而转向了……”
说到这里,布鲁转头望着林子月,但眼神仍然有狂热之情:“更合适的人,不更正确的人。”
林子月皱起眉头,布鲁的目光让她很不舒服:“不,我只是做了我想做的事情而已,能帮上他们不过举手之劳,又有什么不行?”
“我们被神角抛弃,意识到自己被利用,只能在此腐朽……然后在这样绝望的黑暗中我看到了你,看到你在船头站出来,展现出的力量,于是我想要利用你和孟离的复制体缔造出一个新城主和天空城守卫长,但是我没想到你身上还有无法被这座结界复制的力量,更没想到你的灵魂……同时兼具了两个神角的神力。可能是我从一开始就不擅长看人吧!不懂得审视局势所以一生不顺,两个徒弟也变成了那样。”
布鲁摇摇头,这一次是真的离开了这一处的雕像,转身前他在自己那座雕像的脸上重重揉了下,等他的手移开后,那里只剩下一片塌陷的碎片,再也看不见脸原本的样子。布鲁的脚步很稳,但是速度很慢,似乎充满留恋。
他的手指间都是尘埃,像是那些已然逝去的时间和消失的荣光。
长廊虽然很长,却都是些被推到、敲碎的石料,每个底座都是空的,似乎是对于原先的雕塑有所憎恨,刻意将这一片的雕塑全部毁掉了。
“这里曾经陈列着神典,当然,是我,或者说是主体一起砸得,因为大家都很愤怒。”布鲁的话穿过走廊,声音明明没有重量,但是林子月却觉得他的话语将那些雕塑上的尘埃擦拭了不少,就连走廊都变得明亮起来。
“神典本来就是本教科书,但是当皇族太过相信它的一切,它就被过度解读,变成了每个人肩头无形的枷锁。我费了很大力气,教导弥星和弥萤神典可信不可尊,因为世界万物终究只有变化这一点才不会改变,而神典只是最初神角的一个模板。”
“等我离开这里,我希望能待在你身边一段时间。”布鲁侧过身,看着林子月,直到她轻微地点点头,他才继续道:“我希望重新将神典原样复写出来,希望你能看看,然后给这个世界留下那文明的一份遗本。”
林子月没有直接应承这件事:“我可不会你们的语言。”
布鲁停在一扇门前,在门边一块黑板上用手划出一个横过来的“8”,是一个无限符号,他没有去看林子月,但是话里却回答道:“这就是神典最奇妙的地方,原版的神典只有皇宫里那一本书,而那本书上只有形而没有字。说来很嘲讽,皇宫对神典的参解才是外面流传的书,而我在神典上看到了我们所处的世界,看到了这个世界的故事,知道这世界有更广阔、遥远的彼方。所以我更痛恨皇宫封存神典、自我解读的举动,因为天空之城锁住了我们,我们不能离开这里,也就失去了探索其他世界的自由,一想到这点我就非常憎恨那两位神角。”
孟离觉得很可笑:“你们完全可以自行离开,何苦要听从神角的命令?更何况他们根本常年都不在这里,你们又有什么好怕的?”
“天空之城的人们被放逐时,会被斩断体内的灵源,不然离开天空之城太久这种神界特有的灵源就会枯萎,那种感觉我根本不知道怎么形容,就像是……失去水的鱼一样,力量枯竭、血液干涸、生机萎靡而消散,而且是日夜都会承受着自己在腐烂的感觉,但是我们却很难死去。天之子民的生命异常长寿,没有天空之城的滋润,我们仍然能活很久,很少有力量能造成我们的直接死亡,时间也不行。”
钱丘打了个寒颤:“那你们就是半死不活?”
“还是会死的,但是却会跟木头石头一样僵硬,什么都不能做甚至不能呼吸,死亡的过程也极其缓慢,不少人的灵源枯萎结果不是死亡,因为他们在死亡前总能被人发现,但他们往往会在被救活后发疯……然后化魔。”
林子月似乎摸到了神界跟魔界的关系,就像是这结界里颠倒的岛屿一样……镜像般的关系。“你们会变成失去理智的怪物,是不是那种通体缭绕着黑气的东西?疯狂杀人、吞噬然后同化周围的一切?”
布鲁没有说话,点了点头,他领着三人走进了一间很宽阔的屋子。屋子里的大理石地面上到处都是碎片,布鲁的脸瞬间冷了下来,他知道共生体是绝对不会做这种事情的,带有暴力因子的行为永远都会遭到群体意志的强烈反抗,那么这个屏幕究竟是谁弄碎的?
布鲁的喉头鼓动了下:“归神……原来是这个意思。”
“有人来过?”孟离看着地上那些碎片,感受到上面没有任何残留的波动,看上去就像是年久失修结果自己分解了一样,甚至没有任何暴力破坏的痕迹,他也感受不到任何元素变动。
林子月想起自己对那个归神的猜测,没有说话。布鲁走到原先的屏幕面前,伸手在空中掠过,一道微光从他身前亮起,一道白色倒悬的三角形架子出现在空中,布鲁的手在上面敲击了两下,发出如三角铁般悦耳的声音。
然后便是刺眼的白光骤然亮起,一阵熟悉的失重感传来,等林子月几人再睁眼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那艘小渔船上,但是布鲁手中仍然握着那个三角架,架子上的光芒黯淡下去,它看上去就像是个铁灰色的三角框,布鲁将三根棍子拆了下来,收到了怀里。
“这?我们就这么离开了?”钱丘意犹未尽:“没有财宝!没有美女!没有灵石灵矿!这算什么冒险啊!我到底是为了什么来的啊!你怎么还这么淡定啊!”
布鲁指指自己的怀里:“东西都在我这,你要敢来拿我就跟你拼命。”
钱丘的脸因为失落的气恼而发红:“我呸!我是那种人嘛!我看上去像是谋财害命的小贼嘛!老子用钱都能砸死你!我是不甘心!林姐差点挂掉!我自己差点精分!你就讲了一堆破故事就完了!都是些老掉牙的土渣子事儿了!能给我带来什么鬼的利益啊!孟离大哥!你现在不打算杀了他总应该揍他一顿出气才对啊!”
孟离不耐烦地瞥了眼钱丘:“立场改变利益相关,没有必要成为死敌更何况是他早就投降了,甚至可以说是臣服在‘月神’的荣光下,那我为什么要打他?我手不疼吗?”某两个字还被他特意停顿咬字更重。
“哪有这样的!他差点把我们弄死诶!弄那么一群复制人来打你!你现在怎么一点都不生气啊!这家伙什么都没付出就投降!哪有这样的!根本不可信吧!他什么都没交出来明明就是想独吞!那么璀璨的文明之城怎么可能一点积蓄都没有!你俩难道不想看看嘛!”
“好了,钱丘。”林子月的声音响起,让小胖子瞬间噤了声。
钱丘恨恨地瞪了眼布鲁,这才在船上坐了下来,这些胡搅蛮缠的狠话其实并不是他真的想要什么好处,而是这些天吃了太多苦、遇了太多颠覆钱丘世界观的事情,所以他有些消化不过来,此时对布鲁发的脾气,倒不如说是给自己的难受憋屈找个出口,不想把自己给憋疯。
孟离坐在林子月边上,示意她不要动,手指搭在她眉心又一次检查起来她的灵魂状况,林子月闭上眼睛面露疲惫。
很快等孟离挪开了手指,他的脸色变得不太好看:“你最好真的休息一段时间,上次在亚希密火山要爆发的时候你就消耗极大,现在我说不准……我总觉得好像有另一种力量在不断冲击你的灵魂。”
“我没事。”林子月仍然闭着眼睛,将身子稍微倚靠在船边:“真的没事,让我歇会儿吧,一剑。”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是只有林子月自己才知道,她身体里那种白色结界和那种黑色血液的力量是同源,虽然跟C残留下来的力量很接近,但是却非常不同,就仿佛是两种极端,她仍然能感到那黑色月杖随时有可能浮现在手上,引起她情绪的暴动。
林子月紧闭双眼,其实不是为了休息,而是为了遮掩自己眼中压抑不住的各种负面情绪,她不能让钱丘看到,不愿让布鲁看到,不想让孟离看到,对船上三个人的三种态度不同,但是归根结底还是林子月对于那个失控的自己极其抵触。
孟离不说话了,只是安静地看着船前进,时不时望一眼那个撑船的人,布鲁站在船头,就跟他们来的时候一样,小船安静地破浪向前,耳边只有涛声起伏。
那个脸上热情亲切的渔家少年不见了,他的脊背挺得笔直嘴唇抿起,眼睛掠过林子月的时候会泛起一丝笑意,其他时候却深得像是没有星月的夜空,明明布鲁的身形不算宽阔,却像是座山峰伫立在海上,抬头望着天空。
一座极其孤单的孤峰。
他肩头落满的尘埃却因海风吹拂而走,散入天地间。
127.行于路,问于心(上)
布鲁从怀中摸索了会儿,掏出了一颗蓝色的灵石,镶嵌在他手中船蒿的末端。船蒿再入水的时候,水流自然听令而分、随心而走,推着小船往亚瑟城的方向游去。天空晦暗,晚霞就是海鸟的舞台,天边的海鸥越来越低,羽尖偶尔划开波浪,它们炫耀着自己修长的翅膀,向太阳飞近又飞离。
渔船离亚瑟城越来越近,能看到傍晚归港的不少其他人,有人唱着悠扬的调子,那调子也像海鸥一样肆意在海上飞翔。
“我们离开多久了?”
“大概两天半。”布鲁回答了林子月这个问题。
钱丘顿时差点没从船上跳下去,嘴里先是骂了一句,然后惊恐地看向林子月:“居然这么久了?船不会开走了吧!”
“其实时间刚好吧,而且你是管事,宝来商会那艘钱家的船就算住在这儿半年都不可能不带你就远走东升,那几个管事会被你家里人砍了的。”
钱丘苦着脸揉着自己的脑袋:“可我现在回去恐怕也要被那几位管事叔叔砍了啊……”
“布鲁,你有没有其他的灵石?不用多的,大概每个属性三枚就行,给钱丘拿回去交差吧,就说我们遇到了海盗的藏宝地,但是大部分东西受损又被机关和涨潮困了好久,今天才勉强出来。”林子月轻描淡写得就将故事编好了。
布鲁从怀里掏了个小袋子出来,直接丢到钱丘的怀里,看也没看钱丘一眼,却对林子月说:“林大人没有什么需要么?”
“你这什么喊法啊……”林子月抬眼瞅着他:“什么大人的?难道还要冒出来个小人吗?喊我林子月就好。”
“那绝对不行,用‘你’字已经是我的极限了,让我直呼你的本名,我会非常羞惭的。”
林子月不太喜欢布鲁那颇有深意的微笑,只好转过头不再看他,而是看着远处的海鸥和渔船,有两艘渔船上相熟的人们正在打招呼,相约晚上去哪里多喝几杯,聊着昨天谁家小儿卖货嘴甜昨天又得了商人多赏的铜子,最近浪潮总是太急明天得更早点回来了。
林子月有些酸涩,见她眼里隐有羡慕地听着别人在聊生活琐事和城中八卦,孟离坐过来了些,将身子挡在她面前:“你越看越容易后悔。”
“我选的路是很艰难,我只是享受别人的小幸福,而不是后悔自己的选择……”林子月这样说着,收回了目光,毕竟全都被孟离挡上了。
“林子月,你既然已经有了前进的方向,更不能迷惘,因为这样很危险。你之前的情况你自己也察觉到了,如果再失控下去……至少我得承认,我是没有制服你的能力,老烟也没有。或许影子可能做些什么,但是如果真有那种局面,你俩都会心态崩坏的。”
“我好有压力啊。”虽然林子月嘴上这么说着,她却笑得很轻松,眼里倒映着夕阳的余晖。
“你能一直坚定这份心意就好。”孟离也稍微露出了个笑容,但明显是强行挤出来的,他仍然很担忧。因为他之前所说的确实都是实话,如果林子月真的迷失了本心,像那天那样情绪彻底爆发,谁能拦住她?轩辕煜必定会因不舍得下手而受伤,而轩辕彦与自己的情况恐怕反而会受到林子月的压制,想要直面那种魔神般的气势,恐怕只有草莓那种层次才行……
孟离注意到林子月思虑的神情,又开口道:“你这么一说压力,我也很有压力了。总要变得更强点,追上你的脚步才行。”
“我有变强吗?”林子月有些怔怔得看着他。
钱丘顿时打岔道:“月神一直都很强!”
然后遭到了两个人的白眼,布鲁在一旁注视着他们,明明也是青年的稚嫩脸上,却出现了种长辈特有的关怀与欣慰感,看着这几个年轻人的相处,他忽然卸下了这些年表演角色所戴着的面具,回到了当初那个皇家导师的角色。
只是这样看着,便能感受到他们手中仍然没有放下过的未来和希望。
……
林子月变成了四个人,布鲁没有去取任何东西,在林子月询问他的时候,他只是微笑着指指自己的胸口,那里面放着那几根能组成三角形控制神庙的铁棍,林子月便明白,那东西恐怕自带储物效果,之前布鲁拿出来的灵石,都是从里面取出来的。
刻意将脚步放慢,让钱丘和孟离走在前边,孟离注意到了林子月的举动,便特地拉着钱丘说起闲话来。林子月便
趁着这个时候问布鲁:“你带走的那东西到底是什么?”
“是神庙的控制中枢。既然我们都离开了那里,那么那个地方彻底废弃就好了。控制中枢被取走之后,里面就会自动封闭结界,没有里面的人控制外面的人自然无法进入,四面都会被潮水和上升的礁石丛覆盖住,直到这东西被带回去才会开启进入的通道。”
“这个控制中枢有什么其他用处吗?除了存储东西。”
布鲁犹豫了下,最终还是跟林子月说了实话:“这东西是神器,跟你的手杖是类似的东西。”
林子月的眼睛先是亮了起来,随后却又充满疑惑:“可是这东西怎么会被留在亚希密?斯凯比亚上面应该还有幸存下来跟魔物战斗的居民们吧?他们居然没把这么重要的东西带走吗?”
“这东西是某个很类似神的高位存在给予我的,谁都不清楚它的来历,所以我用它为基础修建了自己的实验室,然后我的整个实验室与里面准备实验的志愿者们,在实验刚结束不久就被那次火山喷发的剧烈震荡中被甩了下来,最终落到了那座山上,所以我们作为共生体就一同将山体改造了下。”
“那些空间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是筛选。第一层,生存是最基础的,那一层会有一个复制体进行干扰,但是却只是试探这个人的能力底线。第二层的镜像空间是两个复制体,他们可以自由选择杀掉还是救助那个无辜的误入者,森林里的禁制是传送,其中规律我们会依据在里面那个人所表现出的智慧程度进行改变。”
“第三层是选择?”
“这么说也没错,不过第三层的本意是……”布鲁眼带笑意地看着林子月,“检测那人的心性、勇气和生死之变。如果你是通过一二层,不论手段如何,你必定是合格的,因为我们也将难度提升到了极限。”
“我第三层恐怕差了些……不过你们的评判对我没什么意义。要是有人能通过全部考验,你们就会让他加入共生体,是吗?”
“是啊,那样的人就是合格的。可惜我们从没遇到过成功通过三层的人,因为这么些年……只有布鲁的先祖因为躲避仇家冒险将船划进了神庙的范围,最终他家的历代子女都会有一个人被送进来,这是我们这些灵魂之间最后的约定。”
林子月摇摇头:“我不会可怜你,因为你是咎由自取,但我会很可怜那些志愿者,他们会想到一切变成这种下场吗?”
“实验本来是可逆的,但是我们离开了斯凯比亚,就没有任何灵珠的能源支持了,不然也不至于等到现在……你才有机会带走我们。”
“你只是你,不代表所有人的想法。”
布鲁的眼神很坚定:“但我曾经是共生体的一员,经过这么多年的灵魂共享,我们早就不分彼此了。”
林子月还是摇摇头,没有再说什么,布鲁却没打算放过她:“我明白你的意思。我的疑惑何尝不是你的疑惑?”
林子月的目光落在孟离的背影上,看着他正在板着钱丘的肩膀,好像在聊着回去之后怎么应对轩辕彦和轩辕煜的刨根问底。
“他人的决定终究是他人的,你看好自己脚下的路,不论身后跟着多少人,只要你不踩空,他们就没事。而且……”布鲁也看向钱丘和孟离的背影:“我觉得他们足以拉你一把。”
正当布鲁还想再说什么的时候,林子月身前忽然凭空出现一道空间裂缝,布鲁下意识地拉住了她一把,将她往后拽了一点,林子月却冲他摆摆手。下一刻,空间裂缝里就钻出来一个人,黑着脸一把将林子月拽进了怀里,警惕地盯着布鲁,这人手中已经握住了匕首,只要布鲁再上前一步他就打算直接动手,布鲁却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明明外貌还是那个黝黑的青年,但是他的气质却像是深远的古井,眼神无波地回看着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人。
林子月有点无奈:“没事的阿煜,我们路上耽误了些时间……”
“两天!这真的是耽误么?我还以为你们中了什么计被主系统想办法除掉了……要不是我哥给我定死了三天的期限,他又能感应到你没有死亡……我很担心啊!”
林子月环抱住轩辕煜的腰,明明是不想让他担忧的,但是听到他现在有点小脾气的话,她反而觉得很开心:“对不起嘛……你肯定很难受吧?不过我们真的没事儿,等到回去之后我好好给你讲,我现在想快点回去休息啦。”
轩辕煜的眼角跳了跳,一边拍着林子月的后背安抚她一边感慨:“你居然会撒娇了?我的天,到底你们遇到了什么?你没被别人取代吧?”
然后他被一把推开,小腿上挨了不轻不重的一脚,林子月揣着手恶狠狠地警告他不许跟上,跑到前面去听钱丘被孟离说教了。布鲁强忍着笑意,自己也快走几步想跟上林子月,结果被轩辕煜拦住了。
“你就是那个带他们去找矿脉的那位吧?”
“是的,请问有什么事情吗?”
轩辕煜的眼睛锐利得像是出鞘的利剑:“你真的是亚希密人?”
布鲁仍然在微笑:“不,我是斯凯比亚人。”
说完布鲁就想往前走,结果轩辕煜这次横在他身前的就不是本人了,而是一把出鞘的匕首。
布鲁脸上客气的微笑不见了:“你这是什么意思?”
“这话该是我说才是。”
“我跟她的关系……你大可以当作神与信徒。”
“你以为我会相信这种鬼话吗?那座浮空岛上发生的事情我也很清楚,所以我根本不相信还会有居民在亚希密这种地方幸存。”
布鲁叹了口气:“何必呢?她又有什么我所需求的?她能给我的我自己都能给自己,我追随她不过是求个心安罢了,年轻人为什么要这么冲动?”
布鲁的口气让轩辕煜感觉更加不舒服,这样老成的口气从一个青年嘴里冒出来,却没有多少违和感,正是表明他不是这身体原本的主人,让轩辕煜想起了自己被K占据身体时的回忆,那可一点都不愉快。
所以轩辕煜眯起了眼睛,似乎随时都可能出手:“这身体不是你的?”
“是复制体,不过原本的主人结局也并不怎么……。”
最后几个字还没说完,轩辕煜的匕首反手便刺了过来,布鲁的语调和态度着实让他不安,尤其想到林子月和钱丘孟离这几天的消失,连一点音讯都没有,明明说好最迟隔天就赶回来,结果被拖住了这么久,绝对跟这个来历不明、言行特异的人有关系。轩辕煜不打算杀了他,但是怎么都要让他吃些苦头后再将他绑起来带回去,绝对不可能让这么个背景成谜的人就自由地跟林子月回去。追随者?信徒?
至少轩辕煜是信不过这些话的。
布鲁的眼神越发有深意,看轩辕煜的神情像是在聚精会神地看着书似的,仿佛要揭开轩辕煜所有的话,瞥到他背后的不安定与恐慌感,这让轩辕煜越发不舒服。
匕首是往布鲁肩膀落下的,布鲁却只是从怀里飞快掏了一根细棍出来,轩辕煜看不出那东西的材质或者作用,但就是这么一根细棒,在布鲁的手里一格挡,就让匕首彻底无法前进,轩辕煜能看出布鲁甚至没用多大的力气,但就是很轻松地架住了他的攻击。那细棍上面传来的不是力量,而是某种超越幻世的空间属性,让对于空间能量最熟悉的轩辕煜也是大吃一惊。
布鲁眼里的调笑神色渐浓:“所以说你何必呢?”
匕首与细棍相交的声音很清脆悠扬,就像是有人敲响了三角铁,林子月下意识地回过头,就看到了这样的场面。
她没好气走上来,一把就挽过轩辕煜的胳膊,然后冲着布鲁埋怨地道:“你就不能别玩他!阿煜在某些方面很较真的!你都几百岁的人了也不知道让让……”
布鲁立刻恭谨地鞠了一躬:“好的,林大人。对不起了,阁下,是我有不太周到的地方。”
见到这个场景,轩辕煜又挑了挑眉:“这算什么?”
孟离和钱丘也走了过来,钱丘茫然得不知道为什么两人会打起来,但是看到布鲁似乎要跟轩辕煜开打,显得很兴奋。
孟离倒是拍了拍轩辕煜的肩膀:“走吧,我们回去见到老烟一起给你们解释。这家伙目前是安全的,他好几百个同族的灵魂还在林子月手上呢。”
听到这句话,轩辕煜的杀意散去了,但是警醒和嫌恶却没有降低,他觉得布鲁身上那种故作深邃的气质很讨厌,可能是因为跟C太过相似了。
布鲁没有说话,安静地跟在林子月后面,如果不是眼神太过明亮、衣着太过简陋,他看上去更像是个陪侍富家小姐的随从,林子月说了他好几次,他坚决不肯改变态度,所以林子月只能由他去。
到了宝来商会落脚的那所小楼,轩辕彦看到几人平安无事也明显松了口气,又看到了轩辕煜盯着布鲁的眼神以及布鲁跟随的样子,他促狭地冲林子月挤了挤眼睛,赚了一个鄙夷的白眼。
在将那座结界岛上发生的事全部叙述一遍后,轩辕煜和轩辕彦沉默了很久,都是望着布鲁不说话,布鲁很自然地微垂着头,刚才林子月和孟离在叙述的过程中,他也是这样一言不发,似乎真的就只是个侍者,但是那种充满智慧的深沉气质,却从来没消失过,他再也没有摆出最开始热情渔家少年的模样了。
“我不建议……或者说我不赞成他留下。”轩辕煜很坚定地表达了自己的观点。
轩辕彦拍了拍自己这个弟弟:“你不要太带着个人情绪看他,对我们来说他的加入只会让事情变得顺利,既然那个天空城实验室的资源都在他手里,他的族人又在林子月手上,我觉得这种平衡已经足够了。他如果想离开,大可以不必跟着我们翻山跨海吃苦,不是吗?”
虽然知道轩辕彦的话在理,但是轩辕煜仍然梗着脖子:“不行就是不行,就算他能让我们战力加倍也不行!”
布鲁似乎跟轩辕煜天生犯冲:“我从来都只听林大人一个人的建议,你愿不愿意让我跟着本来就与我无关,那纯粹是你自己的想法。”
“不行就是不行!”
“阿煜,为什么不行?”
轩辕煜被林子月的话堵住了,面色复杂地看了她一眼,他走出了屋子:“随你吧。”
林子月追了出来,在走廊上拽住轩辕煜,布鲁识相得没有追出来。因为不希望谈话被屋里的人听到,所以她刻意压低了声音:“我允许他跟着是因为我还要去斯凯比亚,而且我对他的族民作了承诺,我希望他能作为这一切的见证人。”
“你去那座天空城做什么?现在上面除了怪物什么都没有。”
林子月的眼神很严肃,远超轩辕煜的想象:“我要给自己留个备选,我不在乎天空城的资源,那些灵珠诱惑力虽然大,但是我去那里是想追究某种痕迹。”
“什么意思?”
“V,天空城是C和V联手之下的城市,但是生命悠长、性格高尚的天之子在灵源枯萎后就会化成魔族……我的月杖出了些问题,我想去那里看看到底是什么导致他们变成怪物的,说不定我能尝试着规避自己这些问题,所以我需要布鲁留下当这个向导。”
轩辕煜过了半晌,才艰难地点点头:“我知道了,那我……不会再反对。”
然后他又立刻挑了挑眉:“但你让他离你远点!”
“你至于吗……”
“我吃醋!”
128. 行于路,问于心(中)
终于回到了船上,宝来商会的几个管事又是感天谢地,又是将钱丘骂了个狗血淋头,钱丘心知几个叔辈是在替他担心,但也是生怕自己回不来然后他们被家主一怒之下抄家,不过都老老实实得受着了,毕竟他作为一条船上除了船长之外最大的主事人,突然一下子消失给大家伙都带来了不少麻烦。
这下钱丘回来了,商船也该出发了,这两天几个管事将需要的补给准备得很充足,而且在抵达东升大陆前边还有几个小海岛可以作为补给点,只要没有错过季风季,骂完了他们也不想再跟钱丘计较,毕竟这个小胖子以后还要在钱家占一席之地呢,真得罪了就不划算了。
倒是布鲁又在镇上转了一大圈,根据随他同行的轩辕彦描述,他买了很多东西,然后直接收到了一根看上去锈了的棍子里。
轩辕彦似乎跟布鲁很合得来,或许也是因为年龄更大两人更成熟的缘故,又没有过直接敌对的经历。布鲁跟轩辕彦交流了很多他自己过去对魔化的研究,轩辕彦居然从中收获良多,甚至渐渐有开悟的迹象,所以作为回报,轩辕煜也讲了一部分布鲁很感兴趣的六界资料,让布鲁连连充满向往地感叹。
“你跟他走那么近干嘛!”轩辕煜这样不满地跟他哥抱怨道,轩辕彦却只是打两个哈哈就将这问题绕了过去。
孟离有些看不起这两兄弟,明明都知道对方肚子里卖的什么药,但硬是要在嘴上走个过场,给谁看呢?轩辕煜难道看不出来轩辕彦打探的心思?蒙谁呢?
布鲁现在只要不是有事情或者不方便的时候,都会在林子月身边落后一步跟着,确实很像是个低调且恭谨的仆侍。但他只有面对林子月的时候显得很卑微,一旦在别人面前,他就很自然有种高傲的尊贵气质显露出来。
轩辕煜更不喜欢他了。
林子月这一次在亚瑟城里买了个比较宽大的玻璃缸,然后在询问过博缇丝后,给它在里面摆上了不少装饰用的树枝与香料,还有些新鲜瓜果。玻璃缸被安置在船上林子月房间隔壁的空屋,她彻底将这条蛇丢到里面养着去了。博缇丝对此没什么意见,只是告诉林子月有意外的时候一定要记得带上它,钱丘自告奋勇提出了包养博缇丝的任务,每天负责帮蛇大爷换水送饭,博缇丝见林子月点了头,也就心安理得接受这个人类的献殷勤了。
不过钱丘大概不知道他马屁拍在了马腿上,博缇丝根本没打算教他任何东西,纯粹是逗逗他好玩而已。
在离开亚瑟城的前一晚,林子月跟布鲁进行了长谈后,好说歹说从他那里要来了一样东西,是用斯凯比亚的特殊技术做成的远程通讯仪,但是只有两个,是最基础的那种一对一的通讯器。
“你拿这东西做什么?虽然这东西跨度确实很大,基本从这颗星球的这端到那端都能借助星球磁场力量产生信号,不过只能一对儿这样使用。你要是想多人联系的话其实并不靠谱,我还有更好用的,只是因为斯凯比亚没有信号,目前都无法启动。”
林子月掂了掂手里跟传呼机一个造型的小通讯器,上下一滑就能露出下面那个小键盘,两层拆开看比手机屏幕大不了多少,便于携带轻巧易隐藏还不引人注目,合上的时候像是块黑色的鹅卵石,这些设计倒是让她觉得很满意:“我要的就是这种东西,这样不论能不能收到别人的存储空间里,都更方便那人带着,不容易引起别人询问。要是有人问,就说是老家捡到的东西做个留念。”
“你还是没解释你要这东西干嘛。”布鲁的眼神另有深意:“你是想跟什么人培养私密关系?”
林子月有些无奈:“这件事真的没办法跟你说,但是别的事情你要是听了,可能就懂了一些……”
接着林子月将自己和四位四位监察使的故事统统讲给了布鲁听。
这对布鲁来说一时间有些难以消化,概念集合体、创造生命、灵魂平衡等等话题,都让他思考了很久,才勉强接受这些他曾经接触过表面的东西。然后林子月也讲了自己和命运之书还有主系统间的矛盾,这样理出来听上去非常简单,像是竞争对手又像是随时能联手的同伴,在这方面三方的行动都是出于各自目的,但是布鲁也随之了解为何林子月会需要跟具有“玩家”身份的人保持联系。
她需要一个类似于间谍的己方角色,要是她信得过的人,而且就是普通的玩家,并不需要其他特殊身份。
这个通讯仪就是为了更长远的事情所准备的。
林子月写了一封长信,信是给三个人的,包子、三千和黑白仔,信里详细介绍了亚瑟城的事情,并告诉他们可以找宝来商会的人搭船,现在跨大陆交通工具已经开放,等到他们再上线的时候应该就能亲自来这边了。由于接下来的航程至少还得一个多月,所以林子月叮嘱黑白仔好好看着包子,不要让她因为太郁闷去惹事,也让她好好看着三千,有必要的话跟包子一起揍到他老实点也没关系。信写得很琐碎,让林子月有种写家书的奇怪感觉,但是她很享受这个分享与关怀的过程,对自己的朋友们表示出深切的担忧……毕竟除了黑白仔,另外那两人都是随时智商会掉线的性格,要是他俩一时冲动在夏洛特海湾跟人闹起来的话,那只会让黑白仔更头疼,毕竟她在这个佣兵小队里,还没有林子月或者轩辕煜那样强烈的信服力。
但是通讯仪不同,林子月将这东西好好做了包装,免得路程太远被磕碰,然后写了张只有六个字的便签:“私下保持联系”。这件事她不打算跟人说,除了安静看着她做完这一切的布鲁,没有任何人知道。
或许这个通讯仪只会传递些日常琐事,当作两个人的闲聊。但或许某天也能给林子月带来优势,让她再一次用出其不意的手段,胜过主系统一局。
隔天一大早商船便离开了亚希密的海岸,乘着季风和洋流前往那个开启了新事件的东升大陆,前方仍然有一片朦胧的海雾并未在太阳的光辉下散去,使人看不真切。
林子月站在船边看着亚瑟城渐渐变小,码头边上来挥别“月神”的人们也渐渐散去,她叹了口气,希望玩家们来到这个城市的时候,也能喜欢上这里有些热闹又非常生活化的环境吧。既然现在很多人的目光落在这里,那这里只会越变越繁华,而不会再轻易遭受灭顶之灾。不知道为什么,林子月突然很思念云归城,很思念自己原本居住的那个现代城市。
她又开始思念炎鸦和苏九九了,也不知道他们到底好不好,六合来的人会欺负他们么?会不会刁难他们?毕竟炎鸦也是恶魔啊……
轩辕煜走到林子月身边,注意到她的不对劲,拍了拍她的肩膀,然后握住了她的手。林子月抬起头看着他,眼神像是烧化的棉花糖,惹得轩辕煜下意识低下头去。
还没等他亲下去,一声轻咳在两人身后响起,轩辕煜立刻将自己的头抬了起来,警惕得往身后看去,迎上了布鲁平静的眼神。
布鲁也没有看轩辕煜,而是望向林子月:“海风这个时候还有些凉,林大人是否要回船舱里歇息下?”
“不用了……布鲁你不用一直跟着我的。”林子月没有轩辕煜那样被打扰到的感觉,只是对于布鲁这种作风感到非常郁闷:“你真的不是我的管家,我也不要信徒!你在船上随意做自己的事情就好啊。”
“除了复写神典,我唯一看重的事情就是能不能照顾好你,自然会多话些。”布鲁这话说着,还用眼角瞥了眼轩辕煜,挑衅和嫌弃的意味十足。
轩辕煜知道林子月不喜欢看到他生气,所以压下了心里的恼火,“哼”了一声后还是拉过林子月在她额头上落下一吻,然后才带着她回去了船舱里面。
布鲁一个人站在船头,望着海天之间的一个点,那是亚瑟城。再往那边过去的海洋线外,就是共生体被困了许多年的结界,是他的实验室,似乎也是他的故事结束的地方。
神庙还在怀里,上面冰冷坚硬的触感却让布鲁胸口发烫,他看着船下的海浪,觉得有鲜活的热血在胸腔里重新燃烧起来,自然律动带起海浪的力量,脚底下传来的震动,空气中发凉的湿气,这些都让他感受到自己还在这具身躯里活着。
放下了过去的名字,以布鲁的身份重新踏上旅程。
如果能有一天再现那个将博爱大地的天空之城,或许很不错,但是布鲁却感到自己这个梦想正在被淡化,天空始终离地面太远,不论怎么滋养大地上的众生,那都像是施舍而不是交流。
他往前望,是看不到边际的海洋与天空。
布鲁深吸一口气,向过去的尘埃做了告别,他的呐喊声穿透云层,似乎要落往千万里之外的那座云上城邦。
斯凯比亚从未消失,他还在。
……
离开了亚希密,船上的生活照旧是那样单调且漫长,一切似乎回到了正轨,只是林子月的队伍里多了个布鲁。
布鲁倒是挺淡然的,每天该跟着她就跟着,不跟着她的时候大多在自己的屋子里复写那本神典,等到林子月回房休息他自然会结束这一天的陪侍。不论林子月怎么劝,他死活不肯改,让林子月头疼了很久,钱丘骂过布鲁好几次,但是在布鲁淡漠且微笑的表情下很快就退却了,孟离和轩辕彦倒是一直在旁看笑话,似乎觉得这种情况没什么大不了的。
但是轩辕煜很不爽,已经快到了要爆发的阶段了。
又是新的一天,林子月如往常习惯性站在船头,呼吸海风拥抱清晨的阳光,身边却一左一右多了两个人,跟门神似的。她不满地回过头去,正好看到轩辕煜在用犀利的目光死死瞪着布鲁,似乎是打算随时将他丢进海里,以解心头之恨。
布鲁目不斜视,权当没有看到轩辕煜这个人,见林子月回头,立刻露出恭谨的笑容:“如果你欣赏好了海景,也到了该用早餐时间了,林大人这边请。”
“喂——你无视我啊?现在是,私!人!时!间!你到底懂不懂啊!就不能去一边儿找个地方凉快去!”
“谢谢阁下的关心,这里挺凉快的。”
“你明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她又不需要你在这儿!你就不能下去待着!”轩辕煜感觉心都堵得慌,他已经好几天没享受到任何跟林子月的私人时间了。
每次觉得气氛正好,轩辕煜一在林子月身边坐下来,就会立刻看到她多了个“背后灵”。林子月虽然开始习惯了,但是轩辕煜知道,自己几辈子都不会习惯这种事情,对布鲁更没有好脸了。轩辕煜不是没有动过心思将布鲁丢下船,但是布鲁贴身收着的那些细棍来历太神秘,居然在布鲁周身构成了磁场,不只元素力量,就连空间都会变得难以撼动,让轩辕煜更加看不透他了。
林子月知道再这样下去轩辕煜真的会受不了,她只好开口:“好了布鲁,你先去吃饭吧,我待会儿再去。”
等布鲁真的走进船舱,林子月便很自然地挽住了轩辕煜的手,将头靠在他肩上,轩辕煜的情绪就这样被安抚下来了。
“那家伙太烦人了。”某人不满地抱怨着。
“委屈你啦,不过这个电灯泡是一点自觉都没有,明明几百岁的人了,怎么会这么任性,他大概还要这样磨很久……”
“装得像个贴身管家一样,他真把你当神看么?”轩辕煜握住了林子月的手。
林子月的目光落在海平面上,今天的风特别大,她觉得眼睛被海风吹得有些涩:“不会的。布鲁本来就是个无神论者,他之所以跟着我,似乎看护和教导的心思更多些,但是出于对我的尊敬,他又不好意思开口。”
“这样啊……他想当你的老师?”
林子月的眼中穿过海天蔚蓝,仿佛看到一朵黑玫瑰和一把破旧的剑:“我应该有了老师,而且世界上应该没有比他们两位更让我认可的人了。”
“C真的有那么好吗?”
“不,他是个恶名在外的可怕之徒,我虽然一直对他心有抵触,但随着我接触到六界和命运之书,这种情况却改变了很多。我厌恶他做的很多事情,却不得不佩服他,甚至不得不感激他。”
“也是啊,可能在这方面我俩的心情还挺相似的吧。”
两个人相视一笑,海风吹过他们的发梢,像是要拭去两人眼底最黑暗的阴影,那里面倒映着什么,却只有两个人自己才知道。
129.行于路,问于心
一个月的时间,虽然足以抹消轩辕煜对于布鲁的大部分警惕,但是丝毫没能减少他的敌意,而布鲁似乎也没有修复关系或者跟轩辕煜友好相处的意思,倒不如说是更喜欢找茬,而且很享受打断轩辕煜跟林子月的暧昧时光。这两个人本来脸皮就不够厚,边上有人津津有味地看着他俩的时候,林子月和轩辕煜都格外矜持,哪里还有心情你侬我侬。
林子月知道布鲁对轩辕煜平静的表情下,其实隐藏着很大的意见,所以决定私下找他谈谈。
一个无云的夜晚,林子月吃完晚饭登上甲板,身后和这些天一样仍然跟着布鲁,布鲁自从上了船,穿的都是让钱丘拿来的宝来商会管事服,看着更加像是个贴身管家了,之前那种傲然的书生气也淡了不少,现在眉眼间更多的是平易近人的朴实。
林子月让轩辕煜先回船舱拿些吃的下去去看看孟离和博缇丝,最近这两个家伙总喜欢凑在一起,不知道在商量些什么,晚饭都不肯上来吃。
抬头仰望着漫漫星河,这里的宇宙自然不是林子月熟知的宇宙,她试着去找了找印象中的星座,没有一处相似的地方,北斗七星也不存在于此,那些天空的眼睛非常遥远,让林子月忽然感觉很不可思议,这里离她熟悉的地球又有多远呢?要一直跨越可见的宇宙甚至是宇宙边缘吗?她第一次感到自己如此远离那个真正的故乡。
两个人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林子月在看星星,布鲁却在看着她,目光总是那么淡然,却带着种长辈对晚辈特有的关怀,让她感到一丝尴尬。林子月只好收回仰望星河的目光,先行问道:“你似乎很看不起轩辕煜?”
“我不知道,或许是老年人对年轻人特有的嫌弃吧。他不够稳重、不够强大、不够博学,甚至手段也不够狠辣。”
“但是他一直都支持着我,站在我身边,他的立场总是取决于我的心意,即使他不喜欢我的决定,也会尊重我的想法。这样的人也不算合格么?”
布鲁轻描淡写地道:“我觉得他还差得很远。”
这句话的言外之意更加明显了,就是觉得轩辕煜配不上林子月,这让林子月有些黯然,因为她从来不觉得感情是谁配得上谁这种事情,论资格的话,那就更像是交易而不是恋爱。
“你从来没有考虑过,你究竟能成为什么吗?”
“我不想当神,我也从来没有考虑过成为什么世界的主人这种东西,因为太幼稚可笑了。”
布鲁的意见却截然相反:“林子月,你如果继续成长下去,足以拥有那样的能力。你要是想救更多的人,只有获得更强的力量,走上更高的层次。”
林子月不再说话,这些观点没有办法反驳,就算她有心否认,但是也没办法改变布鲁话里的强硬……毕竟他就是在陈述事实而已。
“自由也是要足够强大才能拥有的东西,更何况是一界甚至六界的自由。”
布鲁留下这句话,转身走回了船舱,将剩余的思考留给林子月自己,他在林子月身上看到最深刻的潜力不是她的魔力灵力,也不是那根手杖的传承或者神角的力量波动,而是她的思维,总能让林子月在合理与疯狂的线上来回摇摆,然后采取最符合她心意的行动。
并且在里面总有余地留下善意。
但布鲁并不希望她一直善良下去,因为林子月的善良始终还是种小善,他更不希望看到她成为圣人实践大善,因为那样的人物往往落不得好下场,而她绝对舍不得让身边的人给自己的行为陪葬。
想要跳出命运,首先要看清命运。
原本这是林子月找布鲁进行的一场谈话,却变成了布鲁给林子月出的一道题。
你究竟想成为什么?
让林子月再一次确认自己的路——人?还是神?
是在红尘里与众生共度喜怒哀乐,还是登上高坛在万人追随时救济众生?
林子月发现自己选不出答案,这样一看,好像哪个都不是她自己想要的,都不能让她觉得心安,她想要六界不再被束缚、众生的命运获得自由,但从来没想过要自己成为新的规则制定人。
她抬起头,这里不像是地球上,没有灯光污染,没有城市上空的雾霾,又是在茫茫大海上,今夜没有云彩在闲晃。
林子月仰望着茫茫星海,好像看到了众生在天空里的倒影。
但总有一点不变。
星光背后,是深渊般的黑暗。
……
有人走到林子月的身边,停在她边上,林子月隐约感觉这人注意到她的举动后,便跟自己一样在仰望星空。
她以为是送完晚餐的轩辕煜或者折返的布鲁,但都不是。
等林子月望了天空许久,才不舍得移开目光后,她看见了站在自己身边的那个人。
那是船上的厨娘,微胖的身材被围裙裹得紧紧的,上面还撒着不少油水,她的手里甚至还拿着锅铲,上面还在冒热气,散发出炒鱿鱼的鲜香。林子月看向她的同时,她也侧过头看向林子月,而不是漫天的星光,这不是默契,而是种无形间的感知。
林子月经常见到这位厨娘,因为她经常送些蔬果去厨房,给水手们加餐。在航海中坏血病是大事,尽管宝来商会准备了一些盆栽的柑橘,但是新鲜种类丰富的蔬菜水果才是是最好的解药,更何况林子月存储空间里的东西从不会腐坏。厨娘的脾气很好,总是笑眯眯的,总喜欢给林子月的那份菜里多切些肉,多放些调料,每次林子月跟她打招呼闲聊,她都要打听几句她更爱吃什么东西,她好给船上这位好好小姐多准备些,就连平时没人吩咐的时候,她也时不时会送去孟离房间里一些姜汤,往往也带着给林子月的一份或者切好的果盘。
但是现在站在林子月面前的这个人,绝对不是平时喊她多吃点,别老在船头吹风,容易吹感冒的那个热心肠大妈。
林子月看着那张发圆得很喜庆的脸,很慎重地点了点头:“我没想到会见到你。”
厨娘歪了歪头,平时热切真诚的眼神,此时里面只有一片黑暗,看上去无比类似那星光背后的夜幕:“我也不应该来,他并不喜欢我来,但我觉得有必要亲眼看看。尤其是在刚才那个天之子的提问后,我有必要用具体的对话来跟你交流下。”
“你想谈什么?”林子月望着主系统,问道。
主系统此时就借用着厨娘的身体,这对她来说并不困难,只是从无形到有形这个变化,让她不能很好地适应“身体”带来的各种感受,所以她直接坐了下来,然后似乎想起了什么,对着自己对面也招了招手,就像是一个欢迎客人落座的主人。
于是林子月也照着她的样子坐了下来,毫不在意自己的衣服会被弄脏,甚至连擦都没有擦。
“这里是不是不合适坐下?我觉得裤子底下有些湿了……如果这就是冷的感觉的话,这里似乎也太冷了些,你平时坐哪里?”
“船头,我会擦一擦。但是一般我更倾向于坐在椅子或者床上,柔软温暖的触感会让人更加放松。如果你的概念里有沙发这种东西的资料,那才是最舒服的位置。”
“真抱歉不能好好招待你,不过我已经给了你很多优待了。”
“对你来说我们算什么?”
“原本是另一个世界的交流生,但你现在不是玩家,是能将主人房子拆毁的访客。”
林子月叹了口气:“不请自来真是抱歉啊。”
厨娘皱起眉头,她似乎还在熟悉人类的面部表情:“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抱歉,因为是我邀请你们进来的。”
“你……也对,世界之书跟你是什么关系?”
“同类,子嗣,上下级。”
林子月很诧异:“你就这么直接说出来了?”
“不然呢?这不是需要权限才解明的问题。”
一时无言,林子月是无语,而那个附着在厨娘身上的主系统,是在观察她,近距离感应着林子月身上传出来的情绪和能量。
林子月只能自己开口打破这沉默:“你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就在你们进入的那处结界里,我感应到了足以毁灭我的力量。”
林子月一惊:“是我们几个人触发了什么封印吗?”
主系统摇摇头,很艰难地作出困扰的表情,耷拉的眼角和嘴角让厨娘的脸看上去有些痴呆:“那是我无法进行运算和观测的力量,如果不是他自己因为不明原因突然显露出来,我本来是根本感受不到的。但是当时我的注意力很大一部分都放在了你们身上,而那力量的来源跟你们几乎就在同一个地方。”
林子月眼前闪过那被击碎一地的显示屏,还有空中隐隐传来的监视感。
“虽然让你们待在幻世风险极大,但是并不是不可控的。如果你不打算走上成神那条路,不打算夺走我的小世界,那我不会再动用毁灭一地那样极端的手段。我们之间的较量只属于你和我,你之前说得对,我不应该剥夺自家子民的生存权力,文明与文化才是我存在的基础。”
“我好像没说过这些。”林子月愣了下。
“你想传达给我的东西,我听到了。”
“这样啊……那你今天只是来做通告的吗?”
“不,我想请你跟我联手。”
这样突然的转变让林子月很不适应,前一刻刚摆明了互有敌意的立场,下一刻主系统就提起联手?但随即,林子月就理解了主系统的心思。
“是因为你感应到的那股力量?”
“是的。因为你的所作所为我一直在看,甚至是在命运之书的引导下解读你,所以我对你并无此类担心。但是那股力量的持有人不同,他是与命运之书同层次的存在。”
“换句话说,那位是神?”
“是的。你与布鲁之间的对话,已经表明了你自己的立场,虽然他给你带来了很多困惑,但并未改变你的选择。而你所希望做的事情更加符合我的利益准则,我这才经过判断来见你。”
林子月没有接话,又抬头去看夜空,星河好像压近了些,似乎也想听一听这场夜空下的谈话,冲船上的林子月眨着眼睛。
“我想请你联手对付那种层次的力量。”
“不,你想让我当炮灰,去消耗那些可能威胁到幻世的有生力量,然后再站我身后打扫战场。”
“但你不想幻世毁灭,因为你的理想是寻找我、幻世和幻影公司之间的平衡,然后将三方都能接受的这种处理方式放到命运之书面前,彻底改变六界世界的有限,使更高等的生命亦无法对平衡独立的它进行窥视。”
“你很擅长总结啊。”林子月有些漫不经心,她在自己试着给星空编造星座出来,因为主系统的话太戳心了,甚至让她生出了回避的心思,想这些事情是一回事,但想的东西被别人说出来就变味儿了。
“你需要幻世,而我也需要幻世,这里不能被毁灭,在这个基础上我们是同一战线的人。”主系统没有那些复杂的情绪,它能感受到林子月的情绪很不稳定,不知道原因便不在乎,因为这对两人之间的事情没有任何实际影响。
林子月看着厨娘的眼睛,主系统真的没有情绪感受,有的只是条理分明的利益关系。命运之书也是这样吗?
主系统又一次开口:“我需要一个明确的答案,即使只是口头答案,以你的诚信来说也足够。”
“你居然这么相信我?我们可是对手,你看了这么久的幻世,也应该知道人变得很快的。”林子月许久未觉的头疼又回来了。
“谢谢你的答案。”
林子月愣住了:“什么?我还什么都没答应呢……”
主系统艰难地提起嘴角,露出一个微笑,但是由于肌肉没控制好,胖厨娘的脸上露出了狞笑,看着有些膈应人:“我知道你的答案了,你绝对不会袖手旁观看着灾难降临幻世的。”
林子月愕然地看着主系统,盯着胖厨娘转身挪进船舱楼梯,林子月知道,一切回到了原本应该去的地方,只有她满心苦水,连找人倾诉都提不起兴致。
林子月望着星空,自言自语:“幻世会毁灭?真是不得了的消息啊……可是你真的不知道V是冲我来的吗?以你这样全知的存在,怎么可能推算不出来?你分明是故意的……”
“你到底在想什么?”
林子月对着夜空问道。
还是说,你认可了我的目标么?你不敢用系统渠道传话,不就是害怕幻影公司的人或者命运之书发现你自己的选择吗?
真没想到……我的对手居然会转变成我的战友啊。
林子月感觉身上发冷,她搓了搓手,转身走进船舱。
徒留大海与夜空相互遥望,浪花与星河彼此低唱。
130. 海角
数天后的夜晚起了一场暴风雨,商船的运气差到了极点,雨云狂卷来到头顶的时候,船下偏偏还是一片暗礁区。
要不是轩辕彦跟轩辕煜冒险下海去绞碎了下方几块最高的石头,恐怕商船早就在跟礁石的碰撞中粉身碎骨了,直到两人透支的时候仍然没能完整清出一条容纳商船安全通过的航道。最终还是林子月用星群般的月刃拖着藤蔓,带着整艘商船斜飞起来,勉强拖出了那片区域。但仍然有十来个人落了水,虽然孟离眼疾手快抢救了六七个水手,但是后面轩辕彦挣扎着回到海底的时候终究晚了一步,还是有两个人失踪下落不明,被狂暴的海水不知道冲到了哪里,一个人被淹死。
离开了暴风雨和暗礁区的死亡威胁,林子月沉默地看着钱丘将他金线绣纹的外套披在那个水手身上,叮嘱几个管家,等抵达东升大陆给商会里钱家说一声,这几个人的抚慰金一定要给足,从钱丘自己的账户里多拿两倍出去私下给这三个水手的家人。
然后所有人都默哀了片刻,才在这种寂静里无声地回去了自己的岗位上。还有事情要做,明天的太阳还要升起,他们的航程还在继续,这本来也是他们生活的一部分,他们知道总会有这一天要落到某些人的头上。
只是总有很粗犷的歌声从船里传来,不断打破这份死寂,唱着“大海的孩子你何时回家”,声声凄切。
“我们离东升更近了。”
仍有震耳的雷声在海面上回荡,像是在驱赶或者唾弃这艘幸存的船,耻于它临阵脱逃不肯粉碎的懦弱,又像是在宣告着海洋的霸权地位,警告众生不得挑衅它的权威。
钱丘坐在林子月的身边,见她兴致低沉,出言安慰道:“出海死人是很正常的,我虽然是第一次走东升大陆的航线,但是以前在前往亚希密的时候我们还遇到过漩涡流和迁徙的乌兽群,那时候死去的人不知道多少。要不是有你们,说不定我今夜就会交代在这里,还谈什么去东升入祖祠归籍。”
“不用你安慰,我知道的。但是明白是一码事,感到难受是另一码事。”
钱丘拍了拍她的肩膀,没再说什么就走了,他还要去处理船上的事务,带人检查船体有没有受损的地方,没时间在这里陪林子月消沉。
布鲁怀里抱着两个开了壳的椰子,递给了林子月一个,她道了声谢,却始终没有下嘴去咬那根细长的芦管。
“自寻烦恼又是何必?你已经做到力所能及的事情了。”
“是命吗?”
林子月说出这三个字的时候,想着的却不是主系统或者命运之书,而是那个年轻水手昨天在吃饭时跟人猜拳赢了,脸上露出极其兴奋的笑容,然后从她这里拿到了胜利者的奖励——一串青葡萄。
“是,也不是。如果你想问为什么是他这种蠢话,我会很失望。但你问的是命,这个字可以说生死,可以说吉衰,可以说注定却又不可测。”
林子月摇摇头,将椰子还给了布鲁:“我不是在质疑生死轮回,而是在感叹生死无常。但是悲伤过后并不会因此改变,你不用这样试探我的。”
布鲁的眼睛眯了起来,像只狐狸:“我太刻意了么?”
“不,只是你说教的口气太重了。我这个人比较固执,除了轩辕煜的话以外都很难听进去,所以你的话外之意就特别显眼。”
林子月脸上那种郁郁的神态渐渐消散,她进船舱前最后看了眼那具盖着锦袍的尸体,夏洛特海湾的传统是让淹死的水手在星空下多待一天,那样他的灵魂能顺着星座方向往家的地方离开,不会永远迷失在遥远寒冷的海上。
“祝你一路走好。”
林子月这样说道。
离东升大陆的海岸线确实近了,这天早上林子月来到船头的时候,在清朗的海天间看到了久违的海鸥,虽然还只是美艳女子泪痣般的一个小点,但总归要窥见那片大陆的真面目了。与艾撒塔不同,东升大陆是以东方文化气息为主的,这点从钱家商会的衣着设计跟剪裁可见一斑,但是在亲眼见到之前,林子月还是很难想象那种古香古色的地方会是什么样。
孟离对她的浪漫情怀不置可否,告诉她没有什么特别的,就是很典型的东方古代文明形象的模板,穿古装人也一样吃蔬果蛋肉,执扇吟诗也一样多是故作风雅拼风流,没有多了不起。结果他被轩辕煜和林子月一同鄙视了,说他没有文化,气得这位幻影公司的前文案一直到入港前都没再出来,说是不想看到这两个傻不愣登的愣头青。
轩辕彦对这种歧视链也没有任何看法,因为他跟布鲁在这方面达成了一致,这三个年轻人就是喜欢争论些无关紧要的东西,然后在这种争论中加深感情和对彼此的了解。
“小孩子脾气。”布鲁给出了这样的评价。
码头上早就有人摆好了迎接的阵势,钱家自然也派了人在等着这艘商船,亚瑟城的异象整个幻世都听到了,但是由于林子月特意对钱丘交待过保密,没有人知道会跟这艘船上的一些人有关。
林子月五人甚至都不是跟钱丘一起走的,但是钱丘派了个信得过的水手带着几人去镇上找个落脚的地方,说是镇上最好的客栈,钱丘虽然要赶紧去跟宝来商会的管事们接班,但是却不忘尽自己的地主之谊。
这个小镇名为“海角”,因为这里就是东升大陆最东南处凸出来的一个小犄角,来往最多的就是客商,尤其是那些对艾撒塔大陆心存惦念极不要命的商人们。经过的人多,镇上的客栈自然也多,占地面积自然大不了,但这家叫“海角渔乡”的客栈却占地极广,听这位来过东升四五次的老水手介绍,这百米长的街区居然都是这客栈外围的一部分。
沿着长街缓缓前进,林子月几个人的衣着偶尔会惹得街边的人多看几眼,不过却没有指指点点,人们虽然好奇他们的身份,但并没有多加关注,想来也是这里离艾撒塔大陆比较近的关系。街上三三两两的铺子和酒楼,让林子月感觉有些像是某座断桥湖边城市的步行街,但是要更加粗糙杂乱。
时不时能看到板凳和方桌摆在路两旁,有两三个人坐在门口,一边闲话一边从小壶里斟凉茶。这里不像是亚希密,摆在外面的货摊很少,也没有太多叫卖的声音,但是时不时就能看到店家门口挂的竹帘子,上面的竹牌一串串高挂起来,走近了就能看到写着的菜名或者货品,看到有人接近,小二也会从边上的窗沿冒出头,吆喝着问客官要不要来点什么。
一路走来什么样的铺子都有,从酱肉铺子到海鲜专营,从干果零嘴到珠宝美玉,这条街上几乎囊括了所有你能想象到的商品,从这间出来又进那间看看,林子月带着五个人几乎将能买的东西都买了一个遍,还好金币银币在东升也是能用的,毕竟千变万变金银不变。
等几个人真的走到巷子深处的客栈大门前,已经彻底换上了东升大陆的装束。
林子月穿着白底淡蓝云纹的短曲裾,走路之间下摆微扬轻飘飘的,虽然真要跟人打起来肯定不方便,但是因为这家店的设计太漂亮,她实在舍不得换成短褐那样单调的布衫。轩辕煜穿了身跟她纹路相近的直裾长衫,但是配色确实红云纹黑底,男款的设计要更加便于活动,他试的时候就特地注意了这方面。
孟离穿的居然是道袍,让林子月跟轩辕煜又是疯狂鄙视了他一番,嫌弃他太不要脸,一个好好的恶魔装什么学者啊,被孟离冷漠地反驳了,入乡随俗就是他的准则。而且他本来身上书生气质就不轻,深蓝色的道袍衬得他气质更孤冷,再给西洋式的剑鞘上加一个麒麟绣的剑套,他这一身居然像模像样的。
轩辕彦和布鲁选的都是儒袍,只是布鲁的是深灰色的,材料只是简单的麻布,不像轩辕彦那件白底黑边的一看就作工更精细,手感摸着也舒爽很多,似乎布鲁就是刻意保持自己低调的身份。此时布鲁也走在林子月身后稍垂着头,两手兜在袖口里,看上去确实没那么像穷苦杂役了,更像是一个有些黝黑的穷酸教习。轩辕彦倒是很精神,手上打了把扇子给自己摇着风,更夸张的是他居然特意把头发变长了,挑了簪子后竟然让店家给自己扎了个混元髻。
“你怎么不拿拂尘?”
“我好歹也是个恶魔呀。”
“你还知道啊!”
这几句对话出自鄙视链里的孟离和毫不在意的轩辕彦。
从艾撒塔到了东升,这段旅程结束,船上发生的许多事情似乎都淡了,但是所有人都各有心思,林子月每次看到布鲁恭谨的神态,都在心底摇头。
头上高挂着一个“无忧栈”的匾额,几人踏过门槛走进了客栈的大门,穿过优雅别致却很整洁的小院,自然有那个水手拿着钱家的信物到前台去。没过多久,负责接待的小二热情地将几人请到楼上去,而那个水手就此完成任务,在跟林子月打了个招呼后,就赶紧回去跟自家少爷报道了。
“小哥,我们也是外地人,海角城这里有没有什么别致的地方呀?难得来这么一回,我们想多逛逛。”
那个看着很机灵的小二把林子月几人飞快打量了番,态度很殷勤得道:“看各位这口音是外地人吧?咱们这里就是全东升最好的海鲜原产地,那些个大山门的弟子来这里,必定有好几家要去的老店啊!您看……”
林子月丢了两枚银币过去,那个小二眼里的光芒亮得发白,跟那银币的成色似的:“嗨呀您看您!何必呢!还给这么多!”
然后他飞快将两个币子塞到了裤腰带的夹层里,似乎是生怕林子月反悔,才姿态更低地说:“我待会儿给您几份地图,都是我家娘子亲手对着海角每家店画出来的,保证详细至极,里面从介绍到老板都有资料来着!你跟他们报我娄大头的名号都可以给您折扣!到时候呀您要是有需要,直接喊我一声,我就让小女过去给您当向导,不贵!一天就一枚银币!这可是看在您人心善的份上打了对折了!”
孟离照旧在外人面前冷着脸:“地图和导游可不值这两枚银币吧?”
“这话说得,您要打听什么?看几位脚下生风不似凡人,难道说是想从海角去大山门求道?您有什么要了解的尽管问呀,只要是小的知道的都给您说来听听!”
轩辕彦顿时来了兴趣:“哦?这里经常有人来求道?我们确实是在山里隐修多年了,不清楚现在这些门门道道,你能给我们介绍下吗?”
“那您可问对人了嘿!就冲咱们海角处在最东南,貌似不大的地方,往来行船那个多啊!一百个人里一半都是路过这儿去北方的,这五十个人里都得有二十个都是去求道的!山中人得道成仙,那可是无上的大荣耀!但是现在哪有那么多有灵根的人?最后二十个人里有十个能被那些修道山门收下就不错了!”
“我记得东升也有不少武修吧?”孟离提出了这个问题,他知道有不少玩家也会选择走武侠这条分支,但是听这小二的话,似乎只有那些修仙法的才有知名度。
“您说得也没错,但是呢武修这些人往往没有什么山门,都是些散漫的侠客,自然没有山门那些奇迹与济世的名望。说句心里话,我不怎么喜欢那些侠客,他们自由惯了太任性,一言不合就到处打打杀杀,哪有山门弟子那样心慈,总是帮助我们这些讨生活的人哟……”然后小二的眼光在孟离的佩剑上转了一圈,突然后悔自己有些多嘴:“哎呀!我看几位本就是身手不凡的人,小的说几句碎嘴,要是得罪您哪儿您别往心里去啊!”
轩辕彦很温和地拍了拍小二的肩膀,自来熟和散漫的气质让他显得很无害:“你不用怕,这家伙总是这幅凶样,但不会乱欺负人的。这附近有那种小些的山门吗?我们太久没出来走动了,想去拜访下同道,多交流些修道心得。”
“哦哦,也对也对。这附近的山门其实不多,来海角的人大多都是从这边坐船往北去的,不过还是有两个,一个南淮山居,一个花朝派,都是没什么人的小山门,不过门下几个弟子经常在海角走动,人都是挺不错的,没做过什么祸害人的和私情。虽然背地里老有人说他们态度太高傲了点,但我觉得很正常嘛……他们都是修道要修仙的人!哪儿会跟我们小老百姓一个样儿啊!”
林子月笑了起来:“那也不是这个道理,只能说是他们自恃高人一等而已。这两个山门有什么特色吗?我们到时候当然要跟人打听怎么过去的,要是能在街上偶然遇见门下弟子跟他们聊聊拜访的事情,那自然方便很多。”
“哦哦,这个没什么不能说的,反正你们换谁都能打听到啊。南淮成立的时间更久远些,倒是没什么人知道这山门怎么来的了,似乎历史比海角城还要早些呢!传说最初这只是个贵人在南边看中的别庄,后来转手给了交好的道人,那道人喜清净乐赏枳实花又爱吃南橘,因为精于医道救了不少人,后来也是有人去求他收徒才打开山居大门的,所以他收的弟子为了讨好师傅,就自发地将枳实花与南橘作为山门标志。南淮山居的弟子们基本都是背后绣着枳实花的淡青色道袍,往往头上会别着橘色簪子或者青色的枳实叶,大多都是两男两女那四人一起出行到镇上来,不然就是另外有两个年轻男孩单独下山采购。”
“花朝派比较特别,是个只收女弟子的山门,唉,传说以前兵荒马乱的年代,也是老有人造孽,生了女娃子就往山里丢。后来有位仙姑不忍再见到弃婴的惨事,才在海角这里定居建了花朝派,专门收养那些孤苦的女婴和流离的少女。现在海角那三四个青楼里的女子怀了身子,生下女儿不忍心受苦,也会送去花朝派,最差也不过是个杂役,总比跟着娘没有爹得受苦好。花朝派也是个道武兼修的地方,所以倒不在乎灵根的问题,不过男女有别,你们这几位男士大概是连山楼都不能靠近的。花朝派的弟子基本都是很讨喜的小娘子,没什么架子也非常和善,经常在镇上的胭脂铺和干花店里闲逛,她们穿得都是粉底襦裙,山茶花就是她们的山门特色了,或者戴在头上别在胸口,或者在袖口绣上大片盛放的山茶花枝,嗨,她们也确实跟山茶花一样清新天真呀!”
小二说了许久,嘴巴都发干了,不过几位客人明显对他非常满意,轩辕煜催了他早些把地图送过来,就让他先离开了,临走林子月又多给了他一枚银币,小二开心得眉毛都要翘到头顶去了,说是待会儿再给几位贵客送些店里的点心过来,都是海角城有名老店出来的徒弟,手艺极好,有什么需求尽管提一定让几人满意。
客栈里的房间很宽敞,比外面看着的感觉还要大不少,一般都是一间屋子两张床,屋里有简单的洗漱盆和铜镜,精致的红木桌可以做书台也可以用边上的小镜子当梳妆台,屋里的桌椅一应俱全,甚至还有成套的茶具,里面已经灌上了热茶,倒出来的时候还在冒着白汽。衣柜也没有任何异味,整个房间散发着淡淡的熏香味,床和枕头有些硬,但是并不影响休息,至少不像在船上那样始终睡不安稳了。
门后有几个小铃铛,下方各自标着通往招待、厨房和盥洗室的字样。后来小二上来送点心和地图的时候,便跟几人解释了下,招待的话就是房间有问题或者住宿有麻烦的时候摇铃,厨房有热水、好菜和各种茶水点心,都随叫随到,然而无忧栈这里是不提供洗浴的,但是盥洗室可以帮各位客人清洗衣物、送上洗漱用品,三个铃铛随时都有人会听着,如果想要洗浴的话,可以去海角城里的沐浴堂,那也是这里服务最好、沐浴最私密的地方。
一行人总共要了三间客房,便拿到了三把钥匙,小二知道他们一起还特意给他们选了相邻的房间。几人简单分了下房间,轩辕煜跟孟离一个屋,轩辕彦委屈下跟布鲁一个屋顺便带着博缇丝,还好某蛇不占地方,而林子月则是自己一个屋子。
虽然轩辕煜再三询问要不要林子月跟自己一个屋,但是在林子月的疯狂反对和布鲁与孟离的冰冷眼神下,轩辕煜最后自己就放弃了这个建议。
可能是注意到几人的目光非常怪异,轩辕煜不得不站出来澄清一下:“我没有那种念头!我只是担心她一个人睡会不会太危险!我们刚到东升,马上就要接触这边的玩家和修仙山门,怎么小心都不为过啊!”
“换句话说是趁人之危吧。”博缇丝淡淡地吐槽道。
轩辕彦拍了拍轩辕煜的肩膀:“小老弟,这么心急可吃不了热豆腐,看看,丫头对你的好感直线下降了吧?”
“我真不是那个意思!”轩辕煜快抓狂了。
孟离下意识推了推眼镜,却发现眼镜早就被自己不知道丢到哪儿去了,好像还是之前去救人的时候掉海里了,也罢,反正他也没有近视,那是个平底眼镜。孟离冲着轩辕煜冷笑道:“不不,你能瞒得过别人你又瞒不过我,你忘了我在七宗罪的头衔了?我对这种想法可是非常敏感的,刚刚明明你有一瞬间……”
轩辕煜的脸顿时由白转红:“我!好吧!我承认就有那么一丁点!但不是那样!我就想了一下一起睡觉而已!你不要瞎给我泼脏水!”
“你们的世界对这种事情很开放吗?”布鲁这句话是问林子月的。
林子月拉着脸瞪了布鲁一眼,看到轩辕煜跟孟离依旧在闹腾,虽然轩辕煜的表情很好笑,但是她却只能把自己憋得满脸通红,转身走进自己的房间,“砰”一声关上了门。
轩辕彦很好心地回答了布鲁的问题:“年轻人,总是比较羞涩的嘛,自由恋爱算不上什么吧?”
但是这次轩辕彦没有成功跟布鲁达成观念一致,布鲁也瞪了他一眼:“呸!他配不上林大人就算了,还心存邪念,真是有伤风化!”
然后布鲁也“砰”一声关上了门,轩辕彦讪讪地摸了摸自己的发髻,觉得脑袋上头发长了是有些沉:“至于吗?喂,小老弟啊,有人说你配不上丫头哦?你得加油了哦?”
轩辕煜冲他竖了个中指,然后还把手势冲布鲁关上的那扇门扬了扬,千言万语尽在其中。
林子月的门开了,她将博缇丝一把丢到轩辕彦的怀里,然后又猛地关上了门,看都没看轩辕煜一眼。
孟离指着轩辕煜低声道:“看她这个脸色啊,你是不是完了?”
“乱说什么呢你!”轩辕煜在他后脑勺上糊了一巴掌。
131.眼见是遗书
隔天清晨,林子月在洗漱完之后,今天换了一身打扮,这身衣服是淡蓝色的男式短裳,她把头发用青色发带一竖,温婉却不失英气。在镜子前来回溜达了几圈,虽然总觉得少了把佩剑或者羽扇,但是林子月已经很满意了,这才出去到隔壁敲门。
开门的是孟离,他还没开口,就听更里面传来轩辕煜慌张的声音:“你别!别开门!我还没换好呢!一剑你死过来帮我看看这到底要怎么系啊!”
孟离冲林子月耸耸肩:“你先下去吧,跟前台的小二说一声你的房间,他们有预留用餐地方给客人的。老烟和布鲁早就下去了。”
然后孟离就进屋里帮轩辕煜整理衣服去了,时不时还能听到两个人斗嘴的声音。
林子月无奈地笑了笑,在小二的带领下去了餐厅,这里与其说是餐厅倒不如说是一栋单独的酒楼,小二将她引到酒楼的二楼,这里跟下面的大堂小方桌不一样,各个大桌子都用屏风隔开,起到很好的隔断效果。
轩辕彦坐在桌边,身前是几碟小菜,除了花生米没有别的动过,他手上把着酒盅,里面装的是店家自酿的桂花酒,也不知是不是因为酒味太淡发甜,轩辕彦的脸色不太好看,时不时瞥一眼布鲁。
布鲁神情很自然,正在喝着让店家送上来的南瓜粥,但他捧着的似乎是个巨大的汤盆,布鲁时不时用筷子挑几块韭菜炒蛋,仿佛没注意到轩辕彦复杂的目光,他旁边的位置上放着本黑色封皮的书。
见林子月过来了,布鲁立刻放下碗,冲她招招手,示意林子月坐到自己边上去,顺手将那本书拿了起来递给她。
“这就写完了?”
“是,你要看看么?”
林子月没注意到布鲁眼中诡异的神情,坐到木椅上便将书横在自己身前,像是拿着个菜单一样随意。封皮漆黑看不出材质,摸着很像是皮革,上面有红色的凹槽刻了一个字,“谪”,单就这一个生劲、龙蛇曲走的字,便胜有形而生千意,让林子月的心里忽然没了底。
她诧异地看了眼布鲁:“这是原本的神典?”
“不,是我复写的神典,封皮用的跟原本神典是同样的材质,但是那个字的力量,是用各种上品晶石磨碎后蘸我自己的血写出来的。”
孟离挑挑眉,放下了手中的酒盅:“难怪你这两天脸色不好,太狠了吧?至于吗?”
然后他看向林子月:“我有种不好的预感,你要不要别在这里看了?”
林子月没有回复他,而是用行动表明了自己的坚持,她翻开了封皮,然后看到了第一页。这是一段序或者感言,那是种她从未见过、从不认识的文字,但是当她的目光落到文字上面,这些文字便自己交织成了详细的概念,从她的眼睛直接落进她的脑海里,让她直接理解了其中的含义。
“当你在阅读这段话的时候,我,作为那个不可知的丑角、神界之主与C的我,本质为概念的生命形态,应该已经死去。尽管有残魂留在世间,但那并不足以支持六界运转如常,我将这份权力与责任一同放下,等待你做出选择,愿意解开六界枷锁的那刻。”
“我在很久之前看到了这一切,但不论我做多少推演,都没能回避我自己的毁灭,那不如让我自己选择退场的方式。而我选择了你,所以K会成为你左右的翅膀,Z会无法脱离她的岗位,你只需要在阳光和黑暗下一同成长,直至可背负起六界的那天。”
“我为你留下幻世,但仍有一双眼睛在窥视这一切。书中是我给你留下的遗产,虽然我认为你并不一定动用这些,但是多学无碍,更何况过去的L本来就是个喜欢学得很杂的人,你也不例外。善用无一至无七,你心可以软,但他们对世间无需此间怜悯或犹豫。”
“——C”
林子月下一刻“啪”一声合上了书,顾不上拿来菜牌的那个小二,疯狂地一路蹿了出去,嘴里还高喊着:“你们先吃!你们先出去!不用管我——”
布鲁和轩辕彦面面相觑,轩辕彦的脸色又阴沉了几分:“你到底给了她什么?那书里写的什么?”
布鲁也是非常迷茫:“那本书里没写什么,我是用图形记忆法还原了神典里的文字,最初一代天之帝解读的神典被用作皇家法典,但是那本来就是一本因人而异的书。我看书的时候受到的精神冲击也不小,但我看到的更多是对于神权赋和诸神真相的解析,可是那也不至于让她这么夸张……除非她看到的东西有太过具体的指向,让她悟到了什么……”
轩辕彦若有所思:“难说,不过给你一说,我对这书也有了不少兴趣,等她没那么激动了我再要过来瞅瞅……”
“她以前有过这么激动的时候吗?”布鲁看到林子月那样心神不宁,很是担心。
“我跟她认识的时间本来就没有小老弟他俩久,反正我是没见过的。”
轩辕彦指了指林子月跑走的方向:“你要跟去看一下吗?”
布鲁随即端起自己巨大的粥碗:“算了,我好几天都在给那本书进行收尾工作,现在看到那书都觉得身子发虚。”
“嗯……要是这时候有手机多好呀?直接给小老弟发个短信,让他去看眼什么情况,想来丫头也不会抵触啊。”
布鲁翻了个白眼:“你什么意思?”
轩辕彦笑得很灿烂:“随口感慨一下而已嘛。”
布鲁知道轩辕彦是察觉到了什么,不过这时候他选择保持沉默,轩辕彦也没有任何办法,只能继续喝那淡出鸟来的甜桂花酒。
林子月紧赶着跑回住宿区那边,脚下连蹬楼梯上了二楼时,刚好遇到往下走的轩辕煜和孟离,见到她这慌张的样子,他们下意识以为出了什么事儿,结果林子月就招了招手,连话也没说就要往走廊里钻,被轩辕煜伸手拽住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你这么急?出事了?”
“不是!没有,什么事情都没有,你们先下去吃饭吧,我要回房再歇会儿!”
林子月在轩辕煜的手上安慰似的拍了两下,看她似乎不像是因为出事而担忧的样子,轩辕煜松了口气,结果他一松手,林子月就用更加飞快的速度跑没影了,孟离跟轩辕煜望着她紧闭的房门愣了半晌。
“下去问问老哥他们吧,他们可能知道些内情。”
孟离耸耸肩:“无所谓,既然没有要动手的事情那就不算事情……好不容易脱离了大海,我总算能透口气了,可不想又被麻烦的东西缠上。”
“你以前不应该很习惯这种生活吗?奔波和打架什么的才更符合恶魔的角色定位吧?”
孟离用看土鳖的眼神瞪着轩辕煜:“拜托!你搞懂魔族跟恶魔的差距多大了吗?我们是精英阶级!别把我跟那种野蛮生物混为一谈!K给你的记忆里怎么就没些实在的玩意儿……”
两个人一边斗嘴一边找小二带路去了餐厅。
而林子月进了房间,却没有立刻坐下来打开书读,她将书放在那张小桌上,又跑到铜镜前的脸盆洗了洗脸,平复了下自己五味杂陈的心情。
C的遗书就在她身边,布鲁是怎么还原这本书的?林子月拿不准,但她知道布鲁眼里这本书的意思绝对不是自己看见的这些东西。这东西是幻世里的文明开始成长、斯凯比亚的文化被两个神角带过来时候就存在并传下来的,也就是说C那个时候……就知道自己会死去?
林子月感觉自己的大脑因为使用过度正在发热,她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也不知道是不是紧张导致手脚冰凉的关系,摸上去略烫。
“现在就看吗?”她对着镜中的自己问道,又拍了拍自己的脸,终于将震荡的精神给安定下来。
现在就看吧。
于是林子月坐在了桌前,再一次翻开了书页,但是第一面上的那些前言,已经消失了,虽然图形和字符仍然在纸上,倒映在她的眼中,但是其中的含义居然无法再被她阅读出来。林子月的神情严肃了几分,她明白这本书的含义可能只是一次性的,但是她没有取出纸笔来复写一份的打算,而是不为所动,手指坚定地又翻开了一张书页。
“这个故事虽然遥远,却与你和六界众生息息相关。我不论遥望多少次,你始终会走上这条路,所以你不论经历多少事情,终究会有来到幻世,与这里的小世界意志相对、相联、相辅的一天。”
林子月顿了顿,她刻意放慢速度,好让自己能多理解和体会一下这些话里的信息,并将里面的内容牢牢记在脑海里,记在纸上始终都不牢靠,因为会被其他人窥视到,而这些信息是C仅仅想传给她的。但是C说林子月跟幻世的意志相辅,让林子月情不自禁地想起那夜跟幻世主系统的长谈,以及她俩探讨过的……V可能带来的威胁。
“天地不是因我们而生,但却是因我们而变。监察使本来就是我们自己定下的角色,所以我们将这个角色扮演了很久,并自以为扮演得很好,因为我们希望看着这个世界长大。那才是我们真正的目的,当我们发现这世界本身的意志开始凝聚的时候,我们非常欣喜,因为这似乎证明我们的生命形态确实可以从有形中脱颖而出,并变成我们中的一员,这样的感觉就像是在异乡抚养出一个跟自己血缘相近、语言文化天然相通的孩子,怎能不让我们欣喜?”
“命运之书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出现的,那时候他还不是有形的物体,只有我们四个监察使能与之交流,他的概念便是‘命运’。当我们开始成立马戏团,想要加强对六界监察力量的时候,他拒绝了,并允许在最极端偶然的情况下六合的诞生,六界开始面对诞生以来最可怕的灾难。我们一天天看着六界走向倾覆的结局,却因为力量性质上的差异毫无办法,直到那一刻我们才意识到,这个孩子不仅长大了,还因为接受了太多我们四人的教育,成长到了我们无人能制止的地步,甚至只能眼看着六界被迫接受他安排的……命运。”
“于是我们四个开始对他的存在产生分歧:K因为人界能量流失惨重而发怒,也间接导致了人界被神魔两界长期侵袭,甚至妖界也从中占了诸多便宜,他提议摧毁命运的意识将他作为纯粹的工具,希望我们能尽快进行对六合的处理工作。V希望直接毁灭命运,让一切回归虚无和混沌的状态,他始终觉得只要我们四个继续作为监察使而管理六界,有马戏团作为帮手足矣,将六界交给‘命运’这个行为从一开始就是错误,用他的话来说,这孩子就是个无法被教化的野种。Z则本身是个更温和的人,她始终觉得我们应该对‘命运’抱有更多信心,让他自然而然地成长下去,即使六界灭亡,那也是他自己所选择的未来,我们既然将六界的一切交给他,就不应再多加干涉。”
“而我与他们不同,我是个行动派,所以我在他们提出任何反对意见之前,便按照我自己的想法进行了一些实验。我直接给予了‘命运’这个强大却又无知无情无爱无感的孩子,一个真实存在、可以感受到七情六欲和五感的实体,他被我强行从无形剥离出来,放进了有形的驱壳中。我仍然没办法忘记他不会喘气时的无助,还有感受到光芒与黑暗时那些没来由的兴奋之情,他与我们四人的生长环境不同,不论他的力量多么强大、运转六界的一切,他的心智始终都不成熟,所以我希望给予他一个成长的机会。是的,如你所想,之所以我对你的实验充满信心,就是因为我曾经进行过无数次类似的尝试,才终于获得了成功,命运之书便是以人类作为模子的实体。”
林子月心底有些发怔,她微微闭上眼睛,思虑更深,眉头上挂着疑惑,却始终自己无法理解为什么C会对人类这么执着?他不是神界的主人?像天之子那样博爱众生且天性温和的种族,或者说林子月见识过的,地心监狱中魔界恶魔那样强大的力量与身体……甚至就是林子月见过的狐族作为妖族的衍生种族,也一样都有无以伦比的优势,为什么会是人类?
于是林子月又翻过一页,这一页上面只有两句话:
“这一切,都是因为我珍爱人类身上无限的可能性。”
“这便是命运之书全新的力量,你也如此。”
132. 山茶与枳实(上)
轩辕煜跟孟离坐到圆桌边,点完菜顿时跟另外两人问起林子月的情况。
轩辕彦冲布鲁扬了扬下巴:“说是一本书,但是具体写的什么我没看到。”
布鲁见轩辕煜眼里出现凶意,只好给自己解释了两句:“其实那本书没什么特别的,真的就是书。你要是好奇她从里面看到了什么,你大可以直接去问她,因为我也不知道。”
孟离倒是想起来似乎有这么一回事儿:“就是你之前说的那本神典?”
“嗯,不过她在看的时候你们最好别上去。虽然每个人看到的内容不同,但那本书只有第一遍看会有其意,第二次就只剩其形了。要是打扰到她参悟反而不好。”布鲁的话看似是友善的提醒口吻,但实际上却隐含警告,这让刚想离开桌边的轩辕煜心生无奈,只能又坐了下来。
轩辕彦揉了揉轩辕煜的肩膀:“我们呢就吃点东西,上街去溜达溜达,找找那两个山门的玩家吧。”
“你怎么就肯定那其中有异界人了?”布鲁很好奇。
“那个花朝派我说不好,但那个小二既然说那个山居的人老一起出来,在镇上闲晃又傲气,除了玩家我想不到为什么他们那么有优越感。”
孟离接过了话头:“是南淮山居。我也觉得会是玩家,因为修道门派的设定包括修心,而骄纵之情是很妨碍修道的,一般的山门弟子,尤其是比较小的山门都非常讲究修身养性。”
“小月一个人真的没问题?”轩辕煜不太赞成这个建议
孟离的嘴角抽了抽:“你尽管放心吧……你哥和我都不敢说能在对上的时候打过她,我也实在想不到谁能威胁到她了,这小镇上没有太强的气息,不然我们早就感应到了。”
轩辕彦很不客气:“我们既然要出去打听,自然是两个人结伴比较好,好不容易出趟远门,小老弟你就别再宅着了。”
“我没有!我就是担心她。”轩辕煜瞪了他哥一眼:“博缇丝呢?”
博缇丝听到有人喊自己,顿时从轩辕彦的衣领里探出头,望向边上的轩辕煜。
“要是小月有什么大事或者遇险,你能感应到吧?”
“嗯,也能感应到她的位置,要是她离开客栈了我就跟你们讲。”说完博缇丝看也不看轩辕煜,又将头缩回去了,似乎是懒得跟这些人打交道。
布鲁的眼睛眯了起来,隐约可见一丝怪异:“脾气很大啊,恶魔是魔界的原生产物吗?我看老烟不像。”
“我是人类——孟离这傻小子不是,他是货真价实的高等魔族。”
孟离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让轩辕煜拿出地图摆在桌上,自顾自分了两组人,仍然是按照房间安排分的,然后大致比划了下两边要走的地方,着重标明了一些镇上比较有名的店铺,都是很可能吸引玩家的东西,这方面他确实比较有发言权,其他人也自然没什么异议。
既然决定要出发,时间也不早了,孟离跟轩辕煜随便吃了些东西后,几个人便两头出发分别前往海角城的西区和南区。
这栋无忧客栈所在的位置是西南城区的交界处,只要顺着小巷子拐几个弯,自然就走到了紧挨着的西边商业区,孟离跟轩辕煜走在街上,这里的铺子跟昨天在无忧巷中看到的还不大一样,要更加杂乱些,到处都是店家或者小二的吆喝声。街上的人流也多了不少,熙熙攘攘很是热闹,街边也有拖着个毯子就在地上摆摊的,不过东西的成色跟店铺相比就差得远了。
轩辕煜在一个小店门口停下了,店门边的木桌上摆了很多手工绣的布老虎,也有几只是猫和狐狸的样子,他掂量了下,里面垫的是荞麦皮所以有点沉,但是摸上去的料子很光滑,闻着有股子荞麦香。
“你想给她带吗?”
“嗯……看着挺可爱的。”轩辕煜说着,揪了揪一只黑色布猫的尾巴,来回翻看了会儿,拿了两只布猫和一只布狐狸,将这些塞给孟离让他先进屋结账,轩辕煜自己又在布老虎那一堆中翻找了下,毕竟这个布老虎看上去才是特色,总得挑个别致点的带走。
一只淡青色的小布老虎从里面掉了出来,身上绣着的是白色的大朵山茶花簇,而且脸部嘴角带笑,两颗小虎牙露在外面,两只小爪子堆在脸旁,看上去憨态可掬。
轩辕煜弯腰去捡那只小老虎,结果另一只纤细的手快了他一步,他的手落到了别人的手背上,轩辕煜当即宽大的袍袖一落,遮住了他收回的手,也遮住了那凭空出现、落在他掌心的匕首。
那只洁白如玉的手臂轻柔地挽起小老虎,仔细地拍着它身上沾到的灰尘,然后这人似乎才注意到轩辕煜也直起身,冲他温婉一笑:“公子也喜欢布偶?我还以为只有妾身这样的小女子对这种可爱东西感兴趣呢。”
轩辕煜沉默着没有接话,这个女人确实很美,娥眉媚眼瓜子脸,眼角的泪痣却让她温柔的气质中又平添忧郁,女人黑瀑般的秀发只是简单绑了个发髻就披在脑后,上面的簪子上挂着一小朵纸质的山茶花,她身上穿着齐胸的粉色襦裙,手臂间环着雪白的飘带。
在看到这女子的第一眼,轩辕煜确实感到了惊艳,甚至有种恍遇谪仙的飘忽感,但随即便意识到即使她再怎么美丽也不至于对他产生这么大的冲击感,他心里顿时有了概念,看女子的眼光也变冷了几分。
这女人是一个玩家,货真价实的玩家,刚刚居然还在对他用技能!还是魅惑技能!
女子见轩辕煜神色愈发冷淡,眼中也露出了茫然,赶紧上前两步,借着将布老虎放回桌上的动作,离轩辕煜站得更加近了些,一阵似有似无的花香飘了过来,女子软糯的声音里满是歉意:“抱歉啊,我只是觉得您身上有种出尘脱俗的气质,一时间起了结交之心,所以想跟您开个的玩笑,您别生气呀。”
“你刚才问我喜不喜欢,我是觉得我家良人会喜欢这个,所以特地给她挑的。”轩辕煜的话冷冰冰的,让他感觉自己在这一刻快赶上被孟离附体了。
女子细长的睫毛眨了眨,眼波流转却荡起笑意,这笑意中还有份额外的自信:“那不知……我跟您家良人相比,谁更适合这只可爱的小老虎呢?妾身自觉姿色不差,公子难道真会那么铁石心肠跟人家说不适合吗?”
说罢,女子还捧起了那只小老虎,自下而上地往胸口前抬了抬,刻意舒展了下她引以为傲的身材,用小鸟依人的目光望向比她高半个头的轩辕煜,神情有些委屈可怜,似乎只要轩辕煜说不适合,她就会扑倒在他怀里哭诉他多负心一样。
尽管两人只是刚刚见面。
除了魅惑技能,这个女人的演技或者说恋爱脑也是一流的吧!
轩辕煜有种抽自己巴掌的冲动,那不是自信大概是自恋吧,他真的没想到,居然有人到幻世里来玩游戏,不是正经体验异世界的仙侠魔法生活,是来玩攻略游戏!来这里撩人谈恋爱!她这是把这里当乙女世界吗!这人到底要多玛丽苏才觉得一个人见她就一见倾心啊!
随即轩辕煜又想起这个女子的魅惑技能,顿时更加无奈了,确实,有这种技能傍身,见一个爱一个那是她自己的本事,想让别人,尤其是幻世的本土居民飞快喜欢上她似乎也不那么难了。
其实在这个时候满脑子转悠的都是这些事情,已经很难说到底是轩辕煜太过钢铁直男,还是他的求生欲已经变成了本能。
所以轩辕煜很坚决地做了一件事情,祸水东引。
他转身冲店里面喊了一声:“孟离你干嘛呢!快点死出来!”
“催毛催!你是赶着去约会啊你——”孟离一边还嘴一边气汹汹地从店铺里走了出来,他刚才跟那个小二讲了半天价钱,五个银币一只也太贵了,分明就是坐地起价!
虽然孟离并不吝啬,但他表面上确实是个精打细算的性格,怎么可能被这么明摆着被坑,最后才被他讲到了十个银币买这三个布偶的价钱,刚交完钱让掌柜的给打包好,就听到轩辕煜在外面催,他肚子里自然有气。
那个女人却是一侧身,就看到另一个剑眉高挑、一身剑客打扮的男子大步走了出来,这个走出来的剑客五官更加俊逸坚毅,虽然脸上乍一看有些不起眼,但是女人却瞥到了某种被掩盖的痕迹,她下意识用了个自己破解幻术的技能,虽然没有窥到全貌,但隐隐瞥见男子容貌底下更加邪魅的一面,让她彻底痴了。
要说轩辕煜之前给她的感觉像是清风无痕,那这个剑客的气质却像是藏着烈火的冰山,冰山的一角却又是百花尽绽的魅惑力,更何况此时冰山正满带怒气,年轻人意气风发的感觉让他锋芒微露,更是令女人心折。
她觉得她又一次遇到了真爱——当然,刚才的轩辕煜不算,他不是说他有良人了吗?要他何用……不对,让他帮我介绍下吧!这个小哥哥怎么可以这么有气质!冰山?我看到你冰山只是面具了,一个冰山男子面具底下却是那样魅力四射、再对自己温柔似水……
看着面前那双闪耀不已的桃花眼里似乎有爱心要冒出来,孟离觉得自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在继承头衔后就是因为实在受不了这种疯狂爱慕,才特意隐藏了容貌的魅力至今的,可是这女人的目光怎么看上去……想要活扒了他一样。
孟离不是感受不到这个女人的情绪,那种情绪对一般人来说都太过强烈了,基本只要他一句话下去这个女子就会出卖灵魂给他——她的欲望确实已经到了能直接被他吸纳为信徒的地步。可是孟离毫无兴趣,在草莓的影响下,七宗罪里的主要成员基本是从来不自己吸纳信徒的,为了规避业力,他们都尽量隐藏在幕后。
孟离又怎么可能因为这个女人的灵魂资质不错,就改变自己的行事信条,他又不想让林子月的寻人之旅增添新的麻烦。
所以他很冷漠地望着喊他出来的轩辕煜:“这人谁啊?”
“不认识,我只是想催你快点走而已。”
女子听着孟离的嗓音还在沉醉,结果下一刻立刻回过神来,然后笑吟吟地锤了锤轩辕煜的胳膊,仿佛跟他很亲密的样子,完全没注意到轩辕煜的袖子在发抖,已经准备好随时捅出匕首了。女子冲孟离道:“我跟这一位书生倒是颇有眼缘,但没想到,见到您的那一刻真是……一眼误佳人呀,能允小女子失礼么?不知公子贵姓?”
孟离虽然很想让她有种先报上名来,但总觉得这么匪气的口吻对自己的半个信徒不太妥当,于是脱口而出:“你是白痴么?他刚才都喊我孟离了。”
好了,这下匪人变成骂人了。
女子脸色先是煞白,接着又跟煮熟的虾子一样红得可通透:“您怎么能称呼我小白痴呢?这可是多亲昵的称呼才会这样……我们才是第一次见,孟先生怎么能如此唐突……”
这次换孟离的脸白了,他这才意识到这个女子是多奇葩,当下狠狠地瞪了一眼轩辕煜,发现轩辕煜居然已经不动声色地后退了四五步,马上就要回到街上的人流里去了,完全没有讲任何义气的念头。
孟离顿时更加气不打一处来,飞快上前几步拽着轩辕煜就跑,两人跟撞了鬼一样溜得飞快,才几个呼吸的瞬间居然就彻底没影了。
女子用手捧着脸,眼中仍然是漫天飞舞的桃花,以及孟离远去的身影:“啊,没想到孟公子您身手如此矫健,难不成也是我们修道中人?必定是了,您这样摄人心魂的魅力,让妾身多为之倾倒啊!就连您走得都如此潇洒……”
然后女子的瞳孔突然放大,她瞪眼瞅着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却再也没看到那个道袍带剑魅力奇异的青年:“嗯?孟公子走了……”
“靠!他XX居然跑了!”女子猛地爆了粗口站在原地干跺脚,恨恨地将怀里还捧着的那个布老虎摔在地上,引得店里的掌柜探头出来看了眼,掌柜见状刚想开骂,结果看仔细了女子的打扮与长相,只能暗叹晦气然后转身回去店里继续算账。
隔壁的绸缎庄门帘里有人听见女子的声音,赶紧跑了出来,只见那也是个穿着粉色襦裙的小女孩,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系着两个带山茶花簪的包子头,眉眼间轻快得像只停不下来的小百灵。
汤灵灵本来这次下山采购就是为了商量进新缎子的事情,听说有一艘来自艾撒塔的新商船昨天刚抵达,所以她特别想看看有没有新款式传到东升这边宝来商会的商坊里,这才死皮赖脸缠着师姐陪自己一同下山的,那个采购本来就是个幌子,师傅也不介意她耍小性子胡闹。
但是汤灵灵刚刚居然听到了一向最是在乎仪表言行的师姐破口大骂?这可太稀奇了!是自己听错了么?那声音就是师姐啊!
“师姐?发生什么事情啦……”汤灵灵走过来时见到师姐确实被人“气得”满脸通红,眼中满是“泪光”,不禁吓了一跳,赶忙对师姐说:“谁欺负你了!又是南淮那群坏人么!师姐你别哭呀!”
单纯的少女左右看了看,没见着平时师姐那几个看不对眼的死对头,要真是他们把师姐弄哭她绝不轻饶,就算打不过人总得讲道理才是。可是看了一圈下来都没找到罪魁祸首,汤灵灵越发迷茫:“师姐,到底是谁给你气成这样子了?你倒是说句话呀……”
女子一把抱住了单纯得替自己着想的少女,气哼哼地道:“是冤家!是你师姐这辈子死要命的冤家哟!灵灵!师姐怎么这么命苦呀!——以后我还怎么看得上别的凡夫俗子呀!”
汤灵灵被这个矫情师姐弄得头都大了,她的眼圈也给女子吓得发红,倒不是因为委屈受气,而是因为师姐突然这么失态,汤灵灵觉得害臊:“不哭呀师姐,咱们不哭!什么冤家的让师傅去解决就好了!你别当街这样嚎,好丢人呀……”
女子虽然嘴里仍然说得凄切,抱着汤灵灵仿佛在哭诉,但是她正面埋在汤灵灵肩头的脸上,却仍然有对孟离的思忆神色,明显还是在回味破除伪装那瞬间感应到的奇怪魅力,虽然回忆起来那种魅力淡了不少,但是那样动人心魄甚至可以说是带来压迫感的邪魅,仍然让女子心心念念不断回味着。
汤灵灵却越发害臊,只能不断轻拍着师姐的后背,希望能尽快将师姐的情绪安抚下来,她听见师姐话里没有哭腔多是埋怨,刚才提着的心才稍微放下来了些——就有一个冷嘲热讽的声音又让汤灵灵紧张起来。
“唉哟?这是啥?鱼花魁终于当街痛哭负心人了吗?泡不到男人太寂寞了?”说这话的也是个女子,但是话里话外无不透着鄙夷与恶毒,甚至就差直接骂汤灵灵的师姐是青楼牌坊了。
汤灵灵的火气顿时上来了,却感觉到师姐环绕着自己的胳膊紧了紧,然后她拍了拍汤灵灵的后背,将汤灵灵放开了,入眼的便是师姐脸上高贵优雅的表情,要不是师姐发髻还有点歪,汤灵灵准以为自己刚才听她哑着嗓子哀诉是错觉。
女子转过头,正对着那几个缓缓走来身着青色道袍的年轻人,女子将自己的发髻正了正,把自己几缕散落的刘海轻柔地别到耳后,又端上了那副有些楚楚可怜的神情,可是嘴里却是一点也不饶人:“哪有慕容女侠说得那般不堪?可惜小女子当花魁那也是天下第一,不像有些人当老鸨都会恶心走客人呢!要不是你嘴皮子够利索,去洗茅厕都没人要!”
“鱼倾蓉你个臭不要脸的除了男人就不能想点正事儿!不就长了个破脸嘛!你嘚瑟个什么玩意儿!”那位穿着青色道袍、头顶戴着枳实花镂空珠钗的慕容女侠登时骂了起来,刚才出言嘲讽的也是她,此时看着鱼倾蓉仍作端庄,甚至将技能用到极限魅力四射的样子,她就越发来气,真恨不得直接撕烂了鱼倾蓉那张小三脸。
人群稍微围了过来,虽然两个山门这俩泼辣女子当街对骂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但是各个街上的人们总是百看不厌,谁的生活不得要些调剂啊?
不过此时人群中有两个人对望一眼,很是惊奇。
轩辕彦与布鲁本来应该前往的是相反的城区,但是走了没多久,他们就见到了这几个南淮山居的弟子。既然目标出现,那么再在街上闲逛便失去了意义,于是两人遥遥跟在了后面,准备看看这几个南淮山居的人打算做什么,选一个合适的时机再上前交谈。
却没想到看到了这么一幕。
轩辕彦感受到那位慕容女侠身上发酸的嫉妒之意,试探了下自己可能对她情绪上动的手脚,顿时嘴角翘了起来。
“怎么样,布鲁,想不想玩一出英雄救美?”
布鲁没有说话,用嫌弃的眼神瞥了眼轩辕彦。
轩辕彦顿感无趣:“好吧,那我自己去……你看好戏就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