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 齐心
黑色的魔兽潮占据视线的每一处,直至淹没眼前的一切,它们践踏过森林,草木皆枯,黑暗覆盖过溪流,水竭鱼尽,它们是一体,是同一只肆无忌惮掠夺生命并摧毁任何一切的野兽,它们又是上万只数不清的飞禽走兽,填满了天地的缝隙,滚滚而来。
林子月感觉周围的树林越来越安静,但是自己胸膛里的心脏却越跳越有力,这是种微妙的超脱感,轩辕煜就在她身边,同样脸上带着紧张,两人同时深吸了一口气。
他们不能走,他们走了,望海观这些人怎么办?
那些魔兽铺天盖地,从他们看见魔兽潮接近的时候开始,望海观这些人就已经没有了退路,轩辕煜可以带人传送,那只限于几个人,必须得是轩辕煜去过的地方,而且还不能保证传送落点是安全的,因为他们来的那一个方向已经被魔兽群彻底淹没,根本无法估量距离,但是如果要架设供一群人离开的大型空间通道,这么短的时间根本不够,小型空间通道的话经过的人一多就会溃散,那样里面的人反而必死无疑。
轩辕煜的能力还不可能同时构建多个通道并维持稳定,即使是搭建大型空间通道,他最起码要半柱香的时间才能稳定下来。而林子月也知道,如果由她自己来撑起光幕,她并没有把握护住所有人撑到轩辕煜打开通道,所以只能由两人联手支撑这光幕。
那些黑衣刺客的出现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力,所以他们没有第一时间发现魔兽潮的异常,但是等魔兽潮已经进入视线的时候,便已经来不及了。
是的,歧宗的他们,也可以抛下望海观。
但是这些黑衣刺客之所以会出现在这袭击望海观,本来就是被歧宗吸引而来的。
林子月做不到放弃这些帮助过自己的人。
所以,她留下了,歧宗便也留下了。
很快,兽潮越来越接近,距离不过百米,八十米,五十米。
轩辕煜和林子月一人握着匕首寸阳,一人握着月杖,他们携手放出的那道光幕越来越浓,环绕着望海观整个营地,盖过了天上凝望人间的星月之光。
三十米,二十米,十米。
营地里的人们已经能清晰看到那些魔兽散发出猩红光芒的眼睛,在营地遥遥散发出的火光映照下,无比狰狞,它们像是会自主活动的危险黑暗,散发着恐惧和嗜血的味道。
“来了。”
轩辕煜的声音在身边响起的瞬间,一种令人心悸的黑暗无端笼罩了一切,在场所有人,包括林子月和轩辕煜,都感觉自己像是落入了一片海洋里,灵魂像是变成了一粒碎石,被那无边无际的黑色浪花卷起、吞噬,然后在这黑暗中不断下沉。
上一刻,营地里的火光还在摇摇欲坠,努力照亮人们的视线,下一刻,那些火把便被这令人窒息的魔气吹灭,除了最外层的光幕上还漫着光芒,整个营地都陷入黑暗,仿佛被同化成了这魔兽潮的一部分。
随之降下的,是寒意,是狂乱到激起每个人杀意与恶念的可怕感情共鸣,那些魔兽在光幕上撞了个头昏脑胀,正在疯狂攻击发泄着它们的狂躁,但是光幕并不能阻拦那些无形的能量。
轩辕彦和孟离互望一眼,同时展开了自己的防护手段:轩辕彦整个人化作白烟飘在一群人头顶上,竭力吸收着空中传来的负面情绪,而孟离以剑为笔,长剑燃起紫色火焰,他在最外围划出了一道火圈,紫色的火帘又一次削弱了那些接近中心帐篷处的魔气,虽然众人仍然觉得心神不宁,但好歹理智没有受到影响,还能克制住自己。
张巳脸上一黑,下意识往自己之前带着队员们藏身的帐篷那里望去,隐隐听到了那边的惨叫与狂笑,不用过去都能感受到一股疯狂在蔓延,即使在各种魔兽的吼叫中也清晰可闻,他闭上眼睛,知道留在帐篷里的那些人已经完了……
张巳又睁开眼睛,看了苏九九一眼,然后才再度望向前方,那一只只魔兽铺在光幕上,因为不能前进而变得越来越拥挤,它们用爪子和利齿撕咬着光幕,甚至是撕咬着周身的其他魔物,将一切能咬碎的东西吞下腹中,想要清除前方的任何阻碍。
光幕在最初的震荡过后,在林子月和轩辕煜的同心努力下,总算是稳定下来,牢牢地顶着那些疯狂挤上来的魔兽潮。让两人庆幸的是,这些魔兽并没有统一的思维,单纯是跟着那些魔气的吸引从众行动,也不打算停下来一直围攻这处营地,而是受了刺激仓促得想往另一边狂奔。
不然这样的魔兽潮要是停在这里,对着光幕围攻一天一夜,两人恐怕真的会撑不住,被活生生磨得精疲力尽。即使现在撑住了,但是随着越来越多的魔兽疯狂涌来,林子月和轩辕煜都感觉到压力在变大。
两人紧紧握着手,寸阳与月杖的光芒呼应,散发出带着韵律的波动,不断冲刷着那些撞在光幕外发起脾气的魔兽,将它们推往两侧,努力想把它们驱赶走。
虽然收效不快,但确实让光幕承受的压力小了那么些。
下方的人们看着那些形状各异却同样令人心生恐惧的魔兽,第一次感到自己的世界观被摔得粉碎。东升很多年没有战火了,而这样魔兽潮的情景,即使是在东升的历史与上古典籍里,都没有过相应的记载,这场面足以让他们铭记一辈子,并且恐惧一辈子。
所有人手里仍然拿着各自的法器,但是却觉得手臂僵硬得无法动弹,不由得对林子月和轩辕煜越发敬佩起来。能与这样天灾般的场景相抗衡……这就是修道一途的未来吗?
他们在心底一遍遍追问,却自己都无法给出答案,只能望着那魔兽潮一层层叠起,尽管黑暗蔓延,却始终有层光亮坚韧得立在外面,挡住那些狰狞可怖的魔物,所有人的心里都是悬着的,只觉得下一秒那些魔兽说不定就要钻进来,然后将自己这些尘埃般的存在统统淹没。
但是这样的情形始终没有发生,所以给了众人从初时的恐慌与惊愕中喘息的时间,他们冰凉的四肢渐渐回暖,绝望的心情慢慢被那光幕点亮。
我们没死,我们还没死。
这个念头无声地感染着每个人,最终让他们握紧自己的法器,每一口呼吸、每一次心跳,都让他们更有力地站直身体,不论修为高低,不论望海观还是歧宗甚至是那几个黑衣刺客,都抬头仰望着那汹涌的魔兽潮。
做好了随时应战的准备。
我们还没死!所以我们要活下去!
这样的念头像是产生了某种无形的波纹,汇聚到林子月的月杖上,转化后又落到那层光幕上面,使它原本淡黄色的光芒里夹杂了一丝如太阳般刺眼的橙金。林子月和轩辕煜先是一惊,接着感受到光幕上的压力又小了不少,很多小型魔兽一触碰到光幕,身上就就开始散发出丝丝黑烟,像是被电伤了一样,那些小型魔兽立刻开始四散奔走,主动绕开有障碍的这片营地。
“这么多的魔物……或许是整个东升魔界裂缝冒出来的魔兽都被驱赶到一起了?”轩辕煜叹了口气。
林子月神色忧虑:“也不知道会出现多少伤亡,这样的事情不可能是突然而成的,肯定是有什么原因,但是又有谁会有这么大的能量,把这些东西……等等,难道说是V?这样大规模驱动魔物似乎以他魔界之主的身份很可能做得出来。”
轩辕煜挥了挥手上的寸阳,一道炽热的烈光从上面飞出融进了光幕,在魔兽聚集最多的地方化为数百道细小的空间乱流,瞬间洒下了大片的黑血,迫使那些魔兽挤着身边的其他魔物想绕行。
轩辕煜这才冲林子月摇摇头:“不,那混蛋应该没有这么无聊,会在幻世耽搁这么久。”
接着一个人的名字同时出现在两人心头。
“魏宗主?”
“也不知道那家伙到底是吸血鬼还是恶魔。”
林子月不确定得到,手上的月杖光芒强盛起来,替那光幕又增添了一份力量:“我看过些西方玄幻小说,吸血鬼本身似乎就有统御邪恶生物的能力,更何况V还是魔界之主吧?那也是吸血鬼先祖咯?”
轩辕煜挑了挑眉:“吸血鬼的先祖不是该隐吗?亚当和夏娃的儿子……”
“并不是!那是纯虚构的,一款老旧RPG的设定而已,根本不是真的。”
然后两人打住了话头,因为觉得继续对这个问题较真下去,似乎有点二。不说别的,就是现在发生在两人眼皮子底下的魔兽潮……给人的感觉也不像真的啊!
不过林子月的思绪又转了回去:“不论是不是魏宗主做的,但是这么多魔兽这样不断奔跑下去……”
轩辕煜打断了她:“我们来的路上应该已经有好几个村子遭殃了,但是我们能怎么办?我可没有把握把这些魔物全杀光,我知道你也没有。”
林子月沉默了,确实如此,他们现在要保护这个营地,都只能画地为牢撑起结界,根本无法自由来去,这么多数量的魔兽,就算想要清干净都没有可能。
“想个办法把他们转移走?”
轩辕煜斩钉截铁地道:“除非我现在直接晋神,不然绝对没可能。”
林子月拿不定主意,顿时冲下面喊了起来:“炎鸦!上来下!”
炎鸦本来就挺紧张的,尤其受到那魔兽潮的影响,时刻都有种要冲出去汇入进去的冲动,不得不强自压抑着自己,此时炎鸦一听有人喊自己,差点没直接吓得炸毛,直接冲着半空就窜了出去,然后飞出去几米才回过神来,赶紧扭头飞向林子月身边。
“炎鸦你过来。”
林子月注意到了炎鸦的异样,示意他停在自己肩膀上,几道绿色丝线从林子月眉心飞出,轻飘飘落在炎鸦眉间,那抹灰色的混沌火一闪而逝吸收了这几根因果之线,炎鸦身上被魔兽潮引起的魔力波动顿时平复下来。
炎鸦舒了口气:“喊我干嘛?”
“你和孟离在魔界待过,对这些魔兽的了解最深,你知不知道有可能停下这种魔兽潮的方法?或者说能拖慢它们的前进速度,好给前面路上的人安全撤离的时间?”
“魔界之主都可以,足够强大能震慑它们的魔神都可以,但是这里有那样的存在吗?除非你愿意直接暴露自己,让V再回来——”
轩辕煜恶狠狠地瞪着炎鸦,让炎鸦生生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他本来开口这么说,就是存着点儿挤兑林子月的心思,谁让她之前在那么重要的生死关头把自己抛开的?乌鸦可是很记仇的,即使他是炎鸦也一样记仇!
“镇压这些魔兽……”林子月心头一个计划瞬间成形。
轩辕煜条件反射得脱口而出:“不行!看你那个眼神我就知道你又在琢磨冒险!小月,我们自己都没有把握的事情便不要管了,你能救望海观这几十人,但是想救东升真的不可能,不要这么天真!”
“V说了,我的身体是人类,灵魂诞生自C的神力,怎么说L也是特殊的,现在还含有V的血液……我觉得这不是冒险,我很有把握。”
轩辕煜看着林子月的眼睛,忽然扭过头,反手用寸阳狠狠往虚空一刺,数道金光跟舒展开来的枝叶般飞散,穿过同源的光幕,落到了那些魔兽群身上,带出了极其剧烈的惨嚎,里面借着怒气而凝聚的空间力量不断流淌,条条光带不过几秒便被染成黑色血河般。
轩辕煜的语气冷了不少:“我知道了。”
林子月咬了咬牙,没有出口安慰,在莫大的是非面前,她还是抵不过自己内心的那一份……
“该死的圣母心!你就蠢死算了!天天惦记着用自己的命换别人的,你只会被人换死我告诉你!你才刚刚死里逃生又要去找死,谁拦得住啊!”
炎鸦的怒吼响彻整个营地,将轩辕煜没说出口的东西全部说出来了。
林子月还是没有说话,只是松开了轩辕煜的手。
光幕变淡了些,不再发出月光的柔和亮色,而是变得像是透明的无色水母一样,上面的力量被空间波动所填满。
轩辕煜开口的时候,他的嗓子沙哑得像是刚刚漫步出沙漠的旅人:“我告诉你,你死了,我也会死。”
他没有用“陪她去死”这样的字眼,只是淡淡地抛出这句话,仿佛是在陈述着必然发生的事实。
林子月瞳孔骤然缩紧了一瞬,然后她将刚刚放开轩辕煜的手也落在了月杖上。
“别怕,我的运气一向很好。我有预感我不会有事的,所以我们都不会死。”
林子月抬起头,月杖在她手中由清亮转变成黝黑,另一种与魔兽潮不同的负面情绪波动从她身上散发出来。
然后她往上飞去。
她身上那种邪魔般的气质不断膨胀又收缩,像是要绽放的烟花,蓄势待发。
194. 镇魔
林子月身上的魔气越来越浓,漆黑的月刃,像是一道从远古开启的缝隙,里面是充斥着杀意、混沌、纷争的深渊,随着她升高,那股魔气越来越浓郁,化作有如实质的黑白烟雾环绕在月刃上,但是却又没有实体。
在光幕的最上方突然出现了一个口子,但是还没等上面那群飞行魔兽拥挤着钻进来,它们就被一阵充满残酷和暴虐杀意的能量所惊动,魔兽潮的魔气夹带的是无休止的吞噬欲念,而这道魔气更像是从鞘中探出一刹锋芒的血剑。
林子月闭上眼睛,任由那些混乱而充斥着杀戮气息的魔气不断从心底涌出,她从光幕的那道小出口里飞了出去,然后轩辕煜飞快得合上了那道防护罩的裂缝,看着她的身影几乎与那些魔兽融为一体,他心里焦虑得像是被钝刀子磨过。
光幕上方的飞行魔兽们纷纷绕开那个口子,低下头惶恐得退开,魔界的魔兽不像是开化并拥有理智的高等魔族,作为从弱肉强食生态链下的一员,它们对于更可怕的力量,有着难以逾越服从性,高等魔物散发出来的威压和低等魔物骨子里的臣服,都是魔界众生的天性,虽然其他各界的在外来种族流入后,这些天性在魔族中不再占有强大的分量,但是在魔兽中依然长久存在。
所以林子月一脱离光幕,她身上酝酿片刻的魔气便立刻发散出来,毫无顾忌像是烟花般炸开,黑白交错的浓雾仿佛是从林子月周身浮现的触手,方一接触到飞在边上的魔兽,那些魔兽便发出了古怪的鸣叫,接着它们猩红的眼中便被黑白两色填满,它们从魔兽潮统一的秩序中脱离出来,疯狂地攻击起那些眼中猩红的家伙,仿佛是宿敌见面一般要拼个死活。
这让其他魔兽很摸不着头脑,但是魔兽本来就不算多有智慧,出现了这种状况,顿时引发了一场混战,就在这样的混战间,那些黑白两色的魔气不断扩散,感染着更多的魔兽,像是在一扇无比完整的玻璃层上凿出了一个个口子,混战的战场也随着魔气而动荡,不断往外扩散着。
林子月睁开眼睛,黑白两个光点在她眼底缓缓转动,她扬起手中的月杖,然后挥落。
那原本扩散有些缓慢的黑白魔气,像是被引爆了一般,在林子月这样的释放后,真的跟烟花一样炸开,化为数以万计的小小光点,迸裂在魔兽潮的黑影之间,那些小小的光点里都有黑白在角逐,散发出奇异的光芒,混沌却又充满秩序,从下方望海观的营地里抬头看去,就仿佛是在黑夜里绽放的烟花。
孟离和轩辕彦都感受到了那光点里附带的威压,不是圣洁而充满混沌的意味,却又不是单纯邪恶的魔气,而更像是糅合了绝望和希望等等复杂情绪为一体的灵力。
即使是孟离,也不禁神情恍惚:“这到底是什么?”
“不知道……是某种前所未见的东西。”炎鸦落到了他的肩膀上,身上的羽毛因为那种难以言喻的威压而微微颤抖,他毕竟前身还是魔兽,又不愿完全继承安朵斯的身份以人形出现,所以这样冲击魔兽本能的力量,还是会让它感到不适,如果不是林子月在光幕外面,而炎鸦又跟她有些联系,恐怕炎鸦也会跟那些魔兽潮里的魔物一样,被这种诡异的情绪所感染。
“这绝对不是魔力,七宗罪这一系按理来说是魔界本土众生的巅峰,不可能有让我们也这样感到威压的魔力。”孟离皱起眉头:“反而近似于不再现世的……神力?”
布鲁却突然加入了讨论:“不是神力,这绝对不是神力,神力是充满秩序、光明和神圣感的力量,是使人感动并敬仰后所诞生的神袛的力量,那是信仰之力的变种,与来自灵魂本身的力量不同,更多是借于外物而进阶的。”
轩辕彦砸了咂嘴:“啧啧,难不成这算是神魔力?”
炎鸦神情复杂地望着上方林子月的身影:“你觉得如果是她会怎么称呼这样的力量?神力魔力神魔力都好,根本不能解释其中复杂的内涵,那种自灵魂往外散发,又从世界的真实与虚假中接受反馈的奇怪感觉……”
贝拉的眼睛闪了闪,吐出了两个字:“人类。”
众人默然,认可了这个说法。
那样混沌而又充满秩序的感觉,确实是,只有人类与之相似。
还是苏九九叹了口气:“她从始至终都是这样……不能成神,不会入魔,只踩着她自认为对的道路走下去。”
固执到钻牛角尖,自我到无法真正当个圣人,却又充满理解他人的共情心,所以她才能用自己的温柔感化自己身边的其他人。
正因为是人类,是能因感情而爆发出无限潜力的种族。
轩辕煜跟下方的众人一样,也抬着头看向林子月。
像是在仰望挂在黑洞边缘的一轮明月。
林子月的身影越来越淡,在那黑白两色的烟雾里,几乎看不真切,可是轩辕煜知道她就在那里,即使隔了这么远的距离,隔着那些魔兽厮杀的声音和怒吼,他仿佛仍然听见她心脏的声音,有力而坚定地跳动着,告诉轩辕煜她还活着,而且状况稳定。
轩辕煜笑了起来,但是那抹笑容怎么看都满是苦涩:“那便随你吧……”
魔兽潮内部越来越躁动不安,随着那些被林子月的魔气所感染的魔兽越来越多,整个魔兽潮终于停下了脚步,开始不断往内收缩——准确点说,是往内部涌来,跟这些突然发难的魔兽哄闹着彼此撕咬,想要摆脱这些疯了一样的家伙。
魔兽潮的脚步一停歇,原本一同奔跑时凝聚起来的共同概念,便开始不断溃散。弱小的魔兽回过神来,惊恐得发现身旁都是大型魔兽,顿时四处逃窜,而那些强盛的魔兽恢复了狩猎的本性,顿时开始跟边上的其它魔兽打了起来,甚至那些胃口大的,直接开始追在那些弱小魔兽的后头,各种追逐吞食。
控制着魔兽潮的那股魔气开始杂乱起来,魔兽群的状况越来越混乱,不复开始时齐心奔跑吸食一切生命力的样子。
这样的混乱不断蔓延,没有多久,整片魔兽潮彻底停滞下来,不再往前进,甚至就连跑到前面的魔兽,都在某种古怪的直觉驱使下,开始往后侧掉头折返,它们闻到了血液的味道,所以兽性被勾引起来,它们噬血的情绪反而与林子月散发出来的魔气产生了共鸣,所以这些魔兽反而对那另一种形式的“魔气”收到了吸引。
越来越多的魔兽扭过头,开始往战斗最混乱的地方前进,然后受到了攻击或者被刺激了血性,也开始互相撕咬,天空中到地面,无数形状各异、大大小小的魔兽斗争着,有的眼中猩红光芒几乎要滴血,有的眼底黑白两色追逐,将它们的意识从魔兽潮的魔气中剥离开来,混乱着它们的心智,促使它们对眼前的“异类”们进行着攻击。
就这样,从内部开始溃散的魔兽潮,就被自己内部混杂在一起的各种魔兽所拖累,原本笼罩在它们周身,将这些魔兽凝成一股的那道魔气终于承受不住这样的混乱,彻底消散开来,让这些汇聚起来的魔兽恢复了原样,但是却更加嘈杂得战到一起。
这样的景象,让望海观营地里的人们舒了口气,虽然他们仍然不安,但是这魔兽潮转变为单纯的战场后,他们就变得没那么显眼了。不再受到魔兽潮那样疯狂冲击的话,轩辕煜一个人支撑的光幕想必还能维持很久,暂时看上去没有了性命之忧,众人心底那份焦躁感终于落到了实处。
本来魔兽潮那个架势,都让望海观这些弟子感到绝望,以为自己必定是战死后被魔兽分食的下场,没想到现在又变成了这样。不过他们仍然没有办法离开营地,外面从魔兽潮转变成了魔兽战场,只是让他们暂时不用担忧死亡,但是一直被困在这里……
林子月低下头,她飞得几乎贴到了云层,由于她散发出来的威压使魔兽们感到极度可怕,根本没有飞行魔兽敢接近她所在的高度,所以林子月的视线所及,终于能看到魔兽潮的边缘了,让她暗叹侥幸的是,这股魔兽潮正不断往她这边汇聚,又不断填在这一处的战场里面,正在不断缩小,看样子是不会再殃及任何东升的普通村落或城市了,这样的结果让她也是松了口气。
林子月稍微收回视线,目光冰冷得望着下方那些互相撕咬的魔兽,它们现在的表现与野兽无异,而且由于之前的魔兽潮将空气中的元素都搅和得一片混乱,大多数魔兽甚至没办法施展与生俱来的天赋法术,所以此时此刻,越是弱小的魔兽反而被吞食得越快,很快就变成了那些更强大魔兽的腹中魔力。
原本引起魔兽潮的力量已经消退,只剩下诸多被林子月的魔气所影响的魔兽,疯狂地对那些其他魔兽进行着攻击,虽然它们散落在整片战场上,彼此间甚至隐隐配合,开始呈压倒性的
林子月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又一次挥落月杖,她眼中原本缓缓旋转的黑白两色,骤然加快了速度。
那些没有跟林子月产生联系、被光点侵蚀的魔兽被这突然降下的威压吓得瑟瑟发抖,不少都直接瘫倒在地,浑身抽搐,甚至直接失禁,而天空中那些眼中猩红的普通魔物,正因为身体产生僵直而不断坠落,仿佛断线的风筝一样七零八落得掉到了地上,有不少会飞行的魔物就这样摔废了,直接就断了气。
不论是再强大的魔兽,都没能挣扎着站起来重新战斗,在林子月的威慑下,它们只感觉自己下一刻就会被这威压活活吓死。
而那些与林子月有共鸣的魔兽不论大小强弱,同时转身仰起头,望向她。
林子月眼中的白光最后闪耀了一下,然后彻底隐没,只余那仿佛深渊般的黑暗。
然后这些魔兽眼中的黑白色忽然扭曲起来,融为彻底的黑暗,他们身上的魔力猛然强盛,魔兽大多是漆黑如焦炭的颜色,但是现在不少魔兽身上的颜色开始转变成杂色,随着他们散发出的魔力逐渐变质,它们身上出现了白色或者棕色,最明显的要数天空中那些飞翔的禽类魔物,它们黑色羽毛不断飘落,取而代之的却是一瞬间就成熟的新羽毛,那缤纷的色彩让它们如同蝴蝶般艳丽。
飞翔的魔兽抛下了它们的敌人,开始朝着林子月聚拢,绕着她盘旋飞舞,原本她身上黑色的晦暗不见了,属于魔兽特有的血腥气息也淡了。
而地面上那些魔兽则冲着林子月方向跪伏在地,虔诚得感谢着她的施舍。
林子月的意识却已经在渐渐变模糊了。
“让它们进来吧。”杰克的声音在林子月心里响起,唤回了她处在放空边缘的意识。
她咬了咬下唇,血味从唇上漫开后,疼痛才让她的意识重新汇聚起来,她将手中的月杖忽然抛了下去,落在那层光幕的外边,月杖没有入土,而是漂浮在距离地面半米的位置,下方蔓延开一层层藤蔓,搭起了一道拱门,而月杖就处在那拱门的正中间,不断散发出带着波纹的绿色光晕。
林子月顺着自己给那些魔兽间的感应,指引它们统统进去。
天空中五颜六色的魔物和地面上颜色相对单调的魔兽,都先后不一得聚到了那藤蔓构成的拱门前,有序得不断往里进。
还好林子月控制的魔兽数量并不是整个魔兽潮,不然这样进入月杖的过程大概都要持续数天,足以让一个人等到崩溃。
但饶是这样,这个过程也持续了好几个小时。
在最后一只老鼠模样的魔兽也钻进月杖后,月杖缓缓飞起,回到了林子月身前。
林子月伸出手握住了它。
然后她的身影从空中直直得坠下。
轩辕煜一个闪现便接住了林子月,她的心跳依然稳定,气息沉稳得像是因为太过疲惫而陷入了沉睡。
但是轩辕煜心底却有种莫名的恐慌冒了出来。
195. 望海
东升之北,与冰封岛北境南边的冰岛遥遥相对的地方。
午后天空晴朗无云,时而有海鸟掠过海面,衔鱼而飞,带起一溜水珠,让在海岸边嬉戏的渔家孩童们大声吆喝起来。他们刚刚也在试着捕鱼,但却一无所获,只好在岸边挖些指头大的蟹仔带回家过油吃,有时候运气好潮大,他们也能捡到一些海潮卷上来的海蛎子,这附近礁石很多,所以这些黏在礁石上的家伙便时常被贪嘴的孩子们惦记。
在陆地和白色冰岛交界之间,大片蔚蓝荡漾着水波,养育着这里的人们,到底是多少代人已经没有人记得了,但是“大海的儿女靠海吃饭”,是这里很久以前就留下的老话,至今人们也在借着这句话而过活。
在这片蔚蓝边上,离那些整齐的小渔庄不过几公里远的地方,就立着一栋栋红瓦飞檐、悬着橙黄色纸灯笼的庙宇。
最中间的,反而是一座风格十分粗犷的塔楼,少了那些矮庙的精致设计,倒是多了种沉淀多年的沧桑,像是株屹立许久的山,在诸多庙宇的环绕下饱览世间风霜,任由时间给它留下痕迹,然后又被一遍遍修修补补整理好。
塔楼下方是一片郁郁葱葱的灵药园,里面能看见扎着蓝色发巾的年轻弟子们来回忙碌,翻土除草间他们的笑声时不时随着海风飞扬。塔楼上方的褐色瓦片上停着许多海燕,叽叽喳喳非常喧嚣,但是在海浪声的衬托下,又有种生机勃勃的祥和。
塔楼最上面那层八面大开着窗,海风毫无阻碍得穿过,敲响了一串挂在檐下的红色铃铛,带着一丝咸味散在空气中,吹淡了那使人凝神静气的檀香味,就像是在盏浓茶里添了几滴蜂蜜一样,既没有盖过原本的味道,也让屋里那人在静坐中感到格外心旷神怡。
屋里那个男子睁开眼睛,眼底深处一片无际的蔚蓝,跟他从窗口望出去的大海一样,宽阔、烂漫,看似平和波涛缓缓,却又暗藏能酝酿出无尽风暴的力量,与天近,与地齐。
这个看上去也就四十来岁的中年人,容貌俊朗没有太多凌冽之气,只是有些与世难同的疏离感,一身海蓝色的长袍,怠于打理束起的乌黑长发就那样垂下来,散落在他绣着海纹的衣领上,长至腰腹,衬得他的气质越发柔美。实际上,这个男子的年龄已经近两百岁,对于东升大陆的修道者来说,这个年纪一般都是些老人,仍然维持这样“年轻”样貌的,要么是修为特异的老妖怪,要么是道心与神识都远胜他人,以至于越修炼越能跳出时间的真天才。
修道是累积,但是在中年便能得道而开悟的人,整个东升的历史上都屈指可数,大部分人可能在老年后再选择秘法将自己变年轻,以更精神的面貌示人,但是这个男子并不是。
不过就在这时候,有人匆匆上楼的脚步声惊动了男子。
“观、观主师父!呼……我!刚刚我收到了商师妹传来的消息!您、您看看啊!”一个二十来岁,用蓝纹发带束着头发的青年跌跌撞撞跑了进了,结果脚步太凌乱重心没踩稳,青年脚腕一扭,他就自己一头撞在了门框上,顿时疼得蹲在地上低声哀嚎起来。
男子皱着眉,不满地瞪着自己这个关门弟子。早知道他就收个沉稳点的晚辈了,比如秦时那样的老实孩子,不像这孩子成天毛毛躁躁的,根本不适合看门!哪里适合当自己的关门弟子……不过按理来说娇儿应该早就回来了,这已经耽搁两天多了,这时候来了消息,是因为路上发生了什么事情么?难道跟前几天突然涨潮落潮,海里鱼群突然惊慌窜上海岸有关?
但是这阵哀嚎也让男子没有了继续静坐的兴致,当即从指尖上弹了一抹水珠出去,那滴水珠落入青年的额头上,瞬间将那痛感安抚下去,青年赶紧从地上爬了起来,因为又一次在观主师父面前失态而脸红。
不过不论是观主还是他,都已经习惯了。
男子温和地道:“孙阑你喘口气,慢慢说,商娇发来的消息到底是什么?”
“这个……我觉得师父您最好自己看看……里面师妹说的那个消息应该就是前两天海鱼大量莫名暴死的原因。”这样说着,这个叫孙阑的望海观弟子摊开手掌,将里面的细小竹筒呈了上来。
男子脸色一肃,结果竹筒倒出书信,沉默得看了数遍后,才重重地叹了口气。
“唉,早知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我就不顾虑被人发现,一直将意识附身在郭续那孩子身上了。没想到啊,居然错过了这么大的事情,魔兽潮、歧宗、桫椤门……最后一个倒是用不着担心,他们也不动动脑子就敢对我们宗门的人下手,不过也是个被那几大宗门利用了的蠢货……不过歧宗倒是越来越有趣了。”
孙阑有点疑惑:“师父,我们就这样让他们随商娇师妹一起过来么?这样会不会给观里带来更大的麻烦?”
男子的目光又一次扫过手中的书信,但却不是在分辨利弊,而是着重落在了几个重复的细节上,那是商娇复述的魔兽潮景象,以及那些魔兽被那个歧宗林氏所改变的场景,虽然隔着一层纸墨,但是男子却从中嗅到了更加高层次力量的雏形。
当今东升山门的观点,基本到了修道发展的瓶颈,大多数修道至极致的人,都以修出小世界为目标,既然不能飞升,他们总想着自成一界,而根本不去考虑那么做的后果,那些人要么走火入魔灵力与神识的平衡联系被破坏,要么最后被小世界和空间的力量扭曲识海爆体而亡。这些人的不得善终,却又让后继者越发钻牛角尖一头铺在这条路上,总自恃更加杰出,能做到前人不能之事……
对于望海观观主来说,世人不外乎天才、庸才和蠢才,而每个人做出的决定也不过是在成为其中一种的道路上摇摆。现如今,似乎有一个汇聚“三才”于一身的人出现了,而这个人身上有谜团重重,自然让观主难以放弃对她的探索。
望海观观主从踏上修道这条路开始,目的就跟别人不太一样,他不是为了长生不老,甚至都不是为了追寻大道真意,而是为了隐瞒自己的血脉,强大到凌驾于众生之上,避免了可能被人抓去研究折磨死的命运,才好在这个世上活下来。虽然长在东升大陆,但这位望海观观主并不是出生在这里,甚至不是出生在这个世界——
他原本就是从妖界这样的异界跌落东升大陆的,幸运的是,前一任的望海观观主收留了他,并且亲手将一无所知的他抚养大,并且很好得从那些大山门手中将他保护下来。
所以观主的观点很多时候都是站在更加疏远的旁观者角度,看待这大陆上发生的一切,而望海观在他治下,也就显得极其与世无争、岁月静好。
但即使他在修道途中多有波折,但能走到如今这样也足以说明他的出众,但纵使如此,观主也瞥见了自己所能抵达的修道尽头,那极其突兀的终点,就像是他在大海里看见了透明的一层瓷鱼缸,明明知道对面有更广阔的天地,却无法迈过去一步。
然而在观主很年幼时的记忆里,世上是没有这种禁锢的,至少他很小的时候所在的“妖界”没有这样可悲的限制,所有的修道者走到最后,却发现自己好像站在一个圆球上回到了出发点,哪里都去不得。
观主修道多年产生的直觉告诉他自己,歧宗这些人,尤其是林氏,恐怕就会是自己开悟的关键。至少给他们留下一个人情,交好这些人,都能让望海观从中获得远超他人的好处,反正对自己来说,其他的山门根本算不上什么麻烦。
观主刚才因为思考而微皱的眉头松开了:“孙阑你在说什么傻话,我们当然不能拦着你师妹,这些都是客人……而且再怎么说,他们也解决了我这娇纵女儿的燃眉之急,等到她修道的进程稳定下来,再自发融合好那金乌血脉,她的前途更是一片坦荡。这样的恩情不是望海观的事情,但总归是我个人的。”
孙阑扁了扁嘴:“那我就直接这么回复师妹吗?就说迎客进观?真是的!以师妹的性子,肯定又要掏空粮仓和药园来给这几个朋友充场面,到时候亏损的都是望海观呀!”
观主笑了起来,这个徒弟除了平时笨拙了点,别的都很好,尤其是在经营山门杂务上面,要不是有几位长老和管事在,恐怕他早就成了望海观的一把手了,老甲跟自己要过不知道多少次了,但是自己始终不肯把他外派出去,就是怕这亲传徒弟被红尘迷了眼睛,不过现在看来,孙阑这小子有往守财奴发展的趋势啊。
观主摆摆手:“不用计较亏损,也不许摆什么牌面,就当做是我的老朋友来访那样,普通的好酒好菜且奉上,但不必弄什么大补灵膳了,歧宗这些人恐怕不会讲究这些。你尽管放心接待,到时候他们有什么不满直接来告诉我就行,要是商娇闹起来也不怕,等她回来自然会先见我,我到时候会好好说教她的。”
孙阑的嘴扁得更难看了:“骗人,您什么时候说交过师妹啊!这已经是全望海观公认的事情了!您从来没训过师妹!”
观主尴尬得清了清嗓子:“咳咳!先等她这次回来嘛,这次外出这么多事儿,娇儿肯定也很累了,等她休息好我再……”
在孙阑已经毫不掩饰的鄙夷眼神中,观主只好扳起了脸,作出严肃正经的样子看向他:“所以海边渔村的救助事宜如何了?在海潮中受损的人都安置好了?”
孙阑一听观主转移的话题太过严肃,也只好收敛了自己的表情,老老实实将海边救助的情况通报了一遍,末了又问了一句:“那我现在就去给商娇师妹回信?”
望海观观主摇摇头:“不用,就让他们直接回来吧,我觉得明天应该就差不多了。这些从艾撒塔弄过来的信鸟真的不好用,这一次培育又活了多少?”
“大概百数存七……而且孵化后存活下来的幼崽,基本都体弱得很,根本无法支持长途飞行,想要跟艾撒塔那样建立起平民化的联络驿站,还是不可能。”孙阑老老实实得回道。
观主摆摆手,示意孙阑下去,孙阑行了个鞠躬礼后,又着急忙慌风风火火得跑下了塔楼,观主清晰得听到下面传来的声音,知道孙阑在出大门的时候又摔了一跤。
观主往塔楼外面望去,海天一线,两种蓝和谐得让人心神安宁,想到前几天那海潮的暴动,观主又摸了摸手中的那个小竹简,时间倒是跟魔兽潮对得上,似乎就是答案了。
但是他们解决魔兽潮的方式,即使是他也感到惊奇。
同化……不是追求我的世界,而是达成世界即我?
好像很奇妙啊。
望海观观主笑了笑,看着太阳渐渐西沉,接近海面。
它在碧波上投下无数细碎的光芒,照亮了两片蔚蓝,使海天染上颜色。
一直到太阳落下,再度升起,复而西沉的时候,商娇一行人终于抵达了望海观。
商娇却坐在马车里,又一次问轩辕煜:“轩辕同道你真的不用把林同道交给我吗?至少交给苏九九也好……你已经四天没休息了,甚至没有吃过东西合过眼,这样下去……”
轩辕煜没有说话,只是低头看着自己怀里的林子月:“不用,不需要把我当……我不用那些东西维持生命。”
苏九九叹了口气,冲商娇摇摇头:“你还是先出去跟同门们吩咐下吧,不用太大的铺张,找个地方能安置我们就好。我们大概不会停留太久。”
“那就听你的,我先去找人啦,对了,等你们安顿好后我就让我父亲来看看!他说不定能有办法的!”说完,商娇也跟一阵风一样出了马车,去做她要办的事情了,这次出了趟远门,少不了又要跟那几个长老一番报告,商娇想到这个就烦躁,也只能先将林子月的事情交给歧宗自己去头疼了。
林子月已经昏迷数天了,从那天在空中直接坠落后,她就再也没有醒过来。
虽然呼吸和心跳都很稳定,但却是陷入了极深的深眠……仿佛再也不会醒来一样。
196. 观之
苏九九走出氛围压抑的马车,呼吸着外面的新鲜空气,风里裹着大海独有的咸腥味,刺激着每个人的鼻腔,让苏九九有种打喷嚏的冲动,她郁闷地揉了揉鼻子,空气中弥漫着晾咸鱼干的味道,要是不习惯的人乍然到了这儿,大概都会像她一样觉得有些熏人。
坐在另一辆马车车尾闭目养神的孟离感觉到有人下了马车,立刻看了过来,发现不是林子月和轩辕煜后,他的神色明显一黯,冲苏九九点点头:“他还不打算休息?”
苏九九伸了个懒腰,舒展着身体:“是啊,明明知道这样看着也不是办法,但是……以前我没有觉得轩辕煜是个这么执拗的人,现在发现都是林子月在劝着他,所以他显得那么随和,没想到他骨子里是这么……特立独行。”
孟离摇摇头:“他要是不够有格调,我怎么会愿意跟他交朋友……咳,他其实一直都这样,只是很少表现出来内心那种桀骜不驯的一面而已。”
蹲在孟离肩头的炎鸦也睁开眼睛,白了苏九九一眼:“能喜欢上林子月又能让林子月喜欢,两个人腻歪得死心塌地还不觉得对方麻烦有毛病的货色……你以为能是什么老实人!”
一道空间裂缝突然无声无息得划过,削掉了炎鸦头上两根最翘的黑羽毛。
炎鸦缩着头闭上了嘴,但是苏九九只是看向他那双豆大的黑眼睛,就知道炎鸦正在指天画地得咒骂着轩辕煜,于是,她很衬时候得往火上浇了泼油:“其实你那双乌鸦眼睛翻白的时候,还挺好笑的。”
然后苏九九听也不听那些乱七八糟的咆哮,只当自己没长耳朵,哼着小曲儿就去找望海观商量后续的事情了。
很快,即使是布鲁也被炎鸦的臭骂惊动,皱着眉头从马车里走了下来:“你骂什么呢?”
炎鸦狠狠地冲轩辕煜和林子月所在的马车那方向唾了一口,狠狠地道:“没谁!本爷啥都没骂!”
布鲁看向苏九九那边,她正在跟秦时交谈,希望不要准备太多繁琐的仪式或者宴席,直接给歧宗这些人一个简单的小院子落脚就足够了,毕竟林子月现在还没苏醒,她不希望弄些这样的活动,给大家心里添堵。
炎鸦晃了晃喙:“准备个宴席也不错啊,至少吃点好的,我还想看看望海观有什么特产呢,就听商娇天天跟你吹。”
孟离没搭理他,倒是布鲁看向了炎鸦:“林子月还没醒,我们真的不……”
“不行,绝对不行。”炎鸦听到这个话题,眼色立刻变得严肃起来,压低了声音:“不要再考虑强行融进月杖,用月杖反馈来唤醒她的意识了!我是魔物,你是灵魂有过错位转移的人类,我们两个都不属于稳定体,如果是轩辕煜的话还有点希望,但是月杖不会接纳一个抢夺自己主导权的类神!”
孟离面色不改:“为什么不行?能让林子月早点苏醒不是对谁都……”
“你说要是她醒来,发现有人因为救她而失了智,就她那个拖累死自己的圣母心,会不会想着以死谢罪啊?”炎鸦异常不屑。
孟离想了想,不得不承认炎鸦真的很了解林子月,这确实很像她能做出来的事情,本来他是习惯性想反驳炎鸦抬杠的,现在却不得不默认了他这话。
布鲁在怀里摸索了片刻,又掏出那本神典,他从头开始翻看着仿佛在找什么东西,嘴上却是对炎鸦说:“我的生命本来就无足轻重,如果能唤醒她,不是对所有人都好?”
孟离接过了他的反问:“真的没有必要,我都说了,草莓应该能解决这个问题,她也是类神,但是跟轩辕煜那种半斤八两的空间能力不同,她原本就是经过时间历练而成为魔界巨头之一的,而且她擅长的也是封印与抽取精神的力量。”
炎鸦闭上眼睛,打了个哈欠,才道:“其实你早就联络过她了是吧?不然以你的性格,这样没有保证的事情怎么可能会说得这么肯定。”
孟离静默了几秒,才“嗯”了一声。
布鲁没有作声,望向远处的海岸线,这里地势比较高,能看到海上在船只上收网的渔民和驱赶着海鸟的少年。海风带来的味道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这里比亚希密寒冷不少,让他觉得心底都冒起凉意,傍晚的太阳没入海平线,像是在挥别这个生机勃勃的世界,跟那些忙碌的人们道“晚安”。
布鲁有点恍惚,突然对自己站在这里感到很不真切,以“布鲁”身份活了这么久,自己却始终没有办法忘记……忘记浮空城那令自己自豪又牵挂的一切。
但是回忆却像是泡沫,被一阵有些凌冽的海风一吹拂,就碎在了他眼底深潭里。
“布鲁,别惦念了,你回不去的。”孟离也看着那轮浸染在海面上的红日,淡淡地道。
炎鸦叹了口气:“谁不怀念?但是谁都不能回去。这点上我也不得不学学那个圣母白莲花,必须往前。”
“我知道,即使前面是万丈深渊,我们身后也没有地方可以将自我留存,我只是有点想念亚希密群岛的椰子树。”
孟离的脸黑了大半,他想起了自己刚刚下船的时候,丢死人地趴在椰子树上黏糊了半天,被轩辕两兄弟狠狠地鄙视了很久。虽然知道布鲁不是有意的,那时候他根本没有加入自己这行人的队伍,但是孟离还是瞪了他两眼,弄得布鲁一头雾水。
不过一炷香的时间,望海观那边便正式来人了,给歧宗一行人安排了个在观里范围却又比较偏僻的院子,按照这位孙阑的话说,是望海观最清净适合静养的地方,虽然没什么人气但也没有人会打扰而且极其富有简朴的望海观风情,特别老派有韵味,保证不会怠慢各位贵客,不过望海观用膳的地方有些远,他们人手不多,恐怕得歧宗众人自己在院子里生火之类的云云。
苏九九耐着性子一一应和着,也没有提出什么异议,这让孙阑松了口气。
结果帮忙驾驶着马车的孙阑,将一行人引到了这个偏远小院子,几乎离望海观最近的一所用于静修的药观都快一公里远了。
结果还没停车,孙阑就看到那边门口站了一个中年男子,散着头发无聊地倚在门柱旁,等马车近一点了,这个中年男子一眼瞪在孙阑的脸上,差点没把孙阑吓得尖叫。
“师、师师……师父……”孙阑的脸皱成了一团,像个酸掉牙的包子。
望海观观主瞪着这个抠门徒弟,说教也不好说教,边上苏九九正饶有兴趣地看着他呢。观主只好摆了摆手:“带他们去听涛小院!你说你,办的什么事儿……还好我分了一抹神念来看着……”
话说完,他整个人便化作一滩海水,直接泼在了地上,化为一滩水迹,人影一点都没留下。苏九九憋着笑,看着坐在自己身旁的孙阑脸色从红到紫惨得不行,跟调色盘一样,精彩得很,让她觉得肚子都憋痛了。
这下马车又启程,后面负责另一辆马车的孟离和秦时看着路线有变动,孟离只是觉得纳闷,不过秦时因为落在后方,倒是没有看到守在门边的观主神念,但是秦时对望海观熟悉,对自己那个抠门师兄更加熟悉,自然注意到了这座破落的老院子,不由替自己这个抠门师兄的小九九感到寒酸……他不怕被商师姐直接痛揍啊!头真铁!
这句话还是这两天跟苏九九学来的,炎鸦给他解释,是用来表示“某些人不知死活”的意思。虽然商娇总是嘀咕,自己这个师弟好像跟着歧宗的玄鸦学坏了,但是秦时自己并不觉得,只是感到歧宗这乌鸦怪话连篇,十分风趣。
可想而知,这个老实的好孩子是已经被带坏了。
过了数分钟,车队终于停下来了,这座院子明显就比之前那座阔派不少,虽然说不上富丽堂皇,但是装修和设计都明显要精细,高墙宽门,外面望进去能看到分了前后院的七八间小屋,而且院子里甚至有假山鱼塘,里面红白花花的锦鲤追逐嬉戏着穿行在水草间,中庭甚至还打了井供人取用清澈的淡水,不可谓不周全。
之前见过的那中年男子抱臂站在边上,见到车队到了,立刻对着大敞的红木门做了个“请”的手势,郭续就跟在他身后,见到苏九九的时候,还行了个抱拳礼,冲她客气得笑了笑。
见状,苏九九从车辕上跳了下来,冲马车里面喊道:“轩辕,走吧,你先把小月放床上再说,你这样老抱着她也不是个事儿啊。”
于是轩辕煜抱着林子月走出了马车,令他意外的是,马车旁边居然站着一个他之前没有感应到的人,此时这个温雅的中年男子出现在自己视线内,自己居然才意识到了他的存在,这怎能不让自视颇高的轩辕煜吃惊。
吃惊之余,他也看到了对方披头散发海纹蓝衫的打扮,不过轩辕煜仍然先问了一句:“敢为阁下就是望海观观主?”
男子双手一鞠,很没正经的拜了两下权当见过礼:“在下望海观,观主商凉。”
一旁的炎鸦没忍住,嗤笑了声,在孟离耳边念叨着:“好商量?”
以商观主的修为,当然听得很清楚,但他甚至懒得转头去看炎鸦,而是一直望着轩辕煜:“不是,是天凉好个秋的凉。敢问阁下就是轩辕氏?”
轩辕煜挑了挑眉:“我们不是在擂台场下边见过么?虽然当时你是借他人身。”
商观主苦笑着摇起头,指了指跟在他身后随行左右的郭续:“我附身在小郭身上的神念并不能彻底感受他的五感,只能勉强认出比较特别的人。但是像轩辕氏这样超出烦人范围的,我只能知你存在,不能通你存在。”
轩辕煜被这个马屁拍得有点舒服,但是这并没让他放下警惕:“虽然商观主说得如此玄乎,但是阁下的境界似乎也不差,至少在我离开马车前,可连你的存在都未感应到。”
商观主笑得爽朗:“那是我自小修道走的路子便是隐匿,但要是轩辕氏全力警戒,那要发现我辈不还是随心所行的事情?这说明歧宗对我望海观的信任足以让你对我们放心,这是商娇的面子,也是我这个父亲的荣幸啊!”
他扯出了父女关系这个大旗,又给了轩辕煜一通马屁和台阶,倒是话里话外对歧宗充满交好的意味,虽然轩辕煜有些疑惑摸不着原因,但听到“商娇的面子”这种话,他也是叹了口气。虽然不能尽信,但是现在似乎也只能接受一下望海观的帮助了,毕竟自己一行人还要去北面……
还没等轩辕煜再理清,他就听到了一道传音。
“我本来就不是东升中人,我知道六界,知道你们算是异界之人,所以我想要询问些其他世界的事情,好决定我自己以后的方向。你看,我是有求于你们的,而且我把自己的需求告诉你了。”
其实就是这个道理,轩辕煜并不怕别人有所求,他知道以东升甚至整个幻世存在的力量来说,即使有让他觉得棘手的角色,也没什么能真正威胁到他生命的家伙,他更担心别人的心思难以言明,因为自己身边还有林子月和歧宗这些人,虽然以孟离和老哥的能力来说,应该也没有能伤害到他们的东西,尤其几个人还聚在一起,更不会给别人威胁他们性命的机会。
但是轩辕煜总归还是比较谨慎的性格,跟林子月经常一时冲动去冒险相反,他本来就是心思更多但却不动声色的人。
既然望海观观主摆出了他的执念,轩辕煜也回应了他,当然还是两人私下传声,没有给任何人知晓:“我可以告诉你六界的事情,不过一切都要在之后细谈。”
然后轩辕煜没有再用传音,直接说道:“小月……这位,林氏的情况你也看到了,我们很难办。”
商观主点点头:“我表示遗憾……也祝愿你们能尽快解决这个麻烦。”
197. 夜话
歧宗来到望海观作客,对于观里来说是件大事情了,要知道因为现任商观主的性格,望海观可以称得上是闭门静修几十年了,虽然偶尔有客人来拜访商观主,但是几乎都跟这些弟子没有任何关系。
哪里像是现在,一路随行共同经历魔兽潮的望海观弟子们一回来,就将歧宗这些人吹上了天,又是将商娇陆无满几人擂台赛吃瘪说得天花乱坠,又是吹嘘那极其可怕的魔兽潮里自己等人英勇面对,然后歧宗这些人身怀神通,在东升大比上出尽了风头等等,弄得其他弟子心痒痒,总想到听涛小院这里来见见真人。
结果当天晚上的晚膳晚了一炷香才送过来,还是熟人送来的,秦时一脸委屈,那几个师姐师兄为了抢送饭过来别院名额,居然打起来掀了灶台!要不是商娇师姐刚好在食堂吃饭,把一群人臭骂了一顿让秦时过来送饭,恐怕还得再晚会儿。
这样不正经又非常宽松的生活氛围,都是从商凉当上望海观观主之后,给这些门下弟子们培养的,虽然几个老派长老们抱怨了很多次,但是商观主一点都不当回事儿,依旧是剔除了那些繁琐的礼节和令他头疼的规矩讲究,将望海观里弄得一派随和气氛。
这点跟注重“随心随性不拘于矩”的化至山有些像,但是望海观可比化至山散漫多了,毕竟这样的风气还是由上到下传出来的,有一个连头发都懒得扎起来的闲懒观主,望海观的其他人或多或少都比较悠哉。
晚餐也是分了好几份,分别送到几人房里的,这个别院没有餐厅,只有一间稍微大些的客厅,甚至连大一点的桌子都没有,那方只有膝盖高的茶桌还是商观主遣人刚搬过来的,用完晚膳后,他跟轩辕煜便席地而坐一人一边,在茶桌旁捧着茶水,两人就这样静默着,互相看了很久。
最后还是蹲在窗外树杈上面的炎鸦,擅自飞进了屋,用眼神示意轩辕煜给自己也倒杯茶,结果直接被无视了。
不过商观主似乎对嘴里骂骂叨叨的炎鸦产生了兴趣:“其实这一位好像也是魔物啊?但是看上去又跟那些魔兽非常不同。”
炎鸦扭过头瞪着他:“当然不同!别把本爷跟那些杂碎相提并论!你这人到底有没有点儿眼力见儿?你会拿自己跟那些在山里用果子丢人的猴子相比较嘛!”
不知道为什么,在面对炎鸦的时候商观主似乎额外有耐心,细细地道:“你看嘛,猴子的哲学就是不骄不躁,随心而过活,虽然我们看它们觉得它们没有开化、愚昧不堪,但是猴子自由自在的生活,不也是我们渴求不来的吗?你见过猴子强行被塞进一个山门,或者因为要救其他人而把自己弄得遍体鳞伤吗?从来不会啊,对吧?所以说,你又不是猴子,你怎么知道猴子就不快乐呢?至少表面上看起来,它比很多人都——”
“靠!”炎鸦高声骂了一句,茶也不要喝了,扭头就飞出了窗户,留下轩辕煜用怪异的眼神瞪着商观主,让气氛变得有点尴尬。
商观主清了清嗓子:“唉,真是,也不让人安静喝会儿茶……这位乌鸦是林氏契约的玄兽么?”
轩辕煜没有回答,因为刚才商观主那个乱七八糟的话里有些内容让他不满,所以他用沉默当作回应,自顾自地喝了口普洱,热茶入腹,让窗口吹进来的海风不再寒冷,十分舒畅。
商观主替轩辕煜满上新一杯茶:“既然轩辕氏如此介意,那我们还是说正事儿吧。我来自六界里的妖界,但我几乎没什么印象了……而且准确点用东升的说法讲,我应该算是夺舍吧?这具身体原来的主人是因为某些残疾问题,被父母抛弃险些饿死在海峡石缝里的,我醒来的时候还是个婴儿。”
轩辕煜挺惊讶的:“在我们那里,这种情况一般叫穿越。”
商观主无奈地耸耸肩,这个动作让他垂在肩头的青丝被抖落了几缕,让他整个人带着种慵懒的美感:“我哪知道是什么,我到现在的身体上还有残疾,我现在背后也都是长满羽毛似的斑纹,可是却让我天生就能感应到各种灵力……反正我就是出现在这里了,而且还有一点点以前的记忆,所以在修道之后我就非常惊讶,这里明明也是在六界内,灵力也不算匮乏,甚至文明也达到了可以接触更高层次的程度,但是却始终没有其他星球或者说小世界的人出现。别说妖界,就连这里其他同属人界却不同小世界的众生,我也从来没见过,甚至他们都没有在东升留下多少痕迹。”
听到这里,轩辕煜突然笑了起来:“不,其实也是有痕迹的,只是因为这颗星球的独立性和这个世界的‘掌控者’出了问题,所以这里被六界孤立出来了。”
“你笑什么……”
轩辕煜收敛了笑容:“因为我们队里其实就有你想找的痕迹,天之子的事情你听过么?”
“唔,天之子没有,但是东升这边确实有红袖观音的传说,你的意思是……”
轩辕煜点点头,却转开了话题:“既然你想知道,那我也不瞒你,我们不能完全算是艾撒塔人,是穿越空间来到幻世的,我们原本的世界跟这里截然不同。你应该也注意到了吧?虽然望海观没有,但是东升大陆各个山门里,都有些充满违和感和巧妙天命的人,以你的修为,即使是附身在郭续身上也不可能一点感应都没有。”
商观主立刻意识到了轩辕煜话中的关键:“确实有些异样的人,你这么一说我反而印象深刻……这是世界意志的影响吗?也就是它阻拦了这个世界与其他世界的沟通?”
轩辕煜点点头:“但我们不同。如果你真想去其他世界,你可以等着我们完成林子月的任务,或者你也可以接受我的帮助。如果你想,我能拜托别人送你去妖界,据说六合更不错,人类会更加安全。”
商观主沉默了片刻,只余海风落在窗边,越来越温和,最后它似乎察觉的气氛茫然,便不再往这间小屋子里凑,缓缓吹过庭院里几颗白杨树,将树枝上面的炎鸦吹醒,他抬起头来,仰望着天上那轮清亮的月亮。
轩辕煜小口抿着微烫的茶水,却觉得心里发疼,现在一看到月光,他心情就不太好,可是跟商观主谈话不方便继续抱着林子月,他只能让苏九九在里面照顾她。
片刻安静,商观主最后还是摇了摇头:“我在东升这里有望海观,可是我在妖界还有什么?甚至连回忆都是片段。托人之事终究不是自己达成的,那对于我这般的修道者来说,反而是自毁道心的选择,将自己修道的未来彻底破坏了。”
“你倒是看得通透。”轩辕煜又替自己把茶满上。
“不,我只是选择对我更重要的东西,即使明知道可能一辈子……也无法触及‘飞升’这条路,我也想用东升的方式渡过这一生。”
轩辕煜眼神闪动,他打了个响指,两人周身瞬间被无形的空间力量所隔断,商观主先是一惊,继而发现那些力量并没有攻击的架势,瞬间理解了轩辕煜的举动。
轩辕煜这才对着商观主道:“其实如果我的计划能达成,说不定东升,不,这整个世界都可以被打开,重新跟六界融合,到时候你们这样修为能达到这世界尽头的人,自然能去往更广阔的世界,进一步走向更高的层次。”
商观主的笑容有些苦涩:“你居然要用这种空间来隔断观测,防止被人听到谈话?你怕不是想对我们这里的世界意志动手。”
轩辕煜很严肃地点点头:“除掉它,这个小世界自然就不再有限制。你们自由了,而我们则会安全很多。”
商观主的笑容堆不住了,渐渐消失:“不是我说,轩辕氏你这样的计划可就是要直接毁掉这里的……天道。”
“那又怎么样?”
商观主被这句话噎住了,他算是明白了,这个轩辕氏根本不在乎会怎样,跟那林氏之前以己身挡魔兽潮完全相反,他是那种什么都不在乎、无所顾忌的人,恐怕要不是有林氏在,只怕这样的人要么默默无闻,要么就是一出世便成了祸害!
似乎是大概猜到商观主在想什么,轩辕煜不经意间皱了皱眉:“我没那么冷漠残酷,因为这世界上本来就要大小天道,只是这里的天道与六合那边的被割裂了而已,所以独自形成了小循环,反过来限制了这个小世界的扩展和融合。并不是你想的那样,天道毁了就世界毁灭……即使这世上真的没有天道,众生依旧会安然生活、心怀信念并迎来新秩序,并不会因此就世界崩溃让人流离失所的。”
“不会吗?”商观主先是因为轩辕煜的话而惊愕,继而陷入了沉思,过了大概一分钟,他才叹了口气:“不,我还是拒绝你这个计划……不过歧宗要是有什么计划我倒是能支持。我不放心你,但我放心林氏的为人。”
轩辕煜又一挥手,两人外面的空间隔阂便散去了:“我们只是需要一艘船而已,不用太大,水手也不用配置,我们自己有办法。”
说实在的,轩辕煜打算将布鲁拉过来当苦工,让布鲁用一些斯凯比亚的黑科技把船改造下,弄成类似于现代那样引擎驱动的船,自然可以省下很多不必要的人力,不然总是拖着一群没有关联的人到处走,歧宗这些人不怕,但那些没有特殊力量在身的人就很容易出事了。
以后林子月要做的事情必定很危险,自己得替她铺路……怎么觉得自己似乎继承了C的角色?
轩辕煜放下手里呆呆捧了十几秒的茶杯,等待着望海观商观主的回话。
最终商观主咬咬牙,点头道:“可以自然是可以的,一艘船而已算不了什么大事儿,不过我要跟你定个契约。”
轩辕煜一挑眉:“什么?”
“如果望海观某天遇到了灭绝的危机,你们要出手相助。”
“要签订契约么?”
商观主摇摇头,晃了晃手里的茶杯,杯底的残渣细碎不成片:“不,不用……我需要的是一份心意,对你这样的人来说,什么都没有自己的心思来得重要。”
商观主又说道:“还有,我希望能放一抹神念跟随你们去看看。”
轩辕煜的眼神一动:“你要跟着我们去看什么?”
“去感受你们走的路,究竟是什么样的,那样我才能决定自己究竟要不要更进一步。”
轩辕煜没说话了,点点头,商观主拂袖起身,微笑着离开了听涛小院。
轩辕煜看着桌上渐凉的茶水,又望出窗外,明月仍清,照亮了院子,今夜的天气很好,万里无云,能看见星河之辽阔,使人感到脚下一切那么渺小。
也不知道林子月什么时候能醒,虽然孟离说草莓可以解决这些问题,但是一想到自己生命垂危的时候,老哥就是被那女人诱惑从而魔化的,轩辕煜就觉得心里一阵阵冒火,窜出憋屈的心痛。
草莓可信吗?
这个答案对轩辕煜来说无比嘲讽,但是他觉得不可信,因为相比林子月一开始就跟炎鸦相处,他站在旁观者的立场上,反而是对恶魔的本质看得最清楚的人,即使自己的亲哥哥被揭露了身份,也不会让轩辕煜的认知有所动摇,他看得非常明白。
恶魔就是恶魔,不会因为恶魔行善而让他们有所不同,终究是存在本质上的区别,以汲取罪业为生的恶魔,始终不能像人类一样,一日三餐早睡早起就能维持身体机能。所以轩辕煜对于轩辕彦跟孟离出去狩猎的行为并不像林子月那样介怀,但是……他始终感到自己跟轩辕彦之间的隔阂越来越远。
对于自己的亲哥哥成为恶魔这件事,轩辕煜心底当然有愧疚。
老哥他……终归是为了救自己……
想到这里,轩辕煜深深叹了口气,曲指一弹,窗户自己轻轻合上了,将窗外的月光与海风,统统隔在了屋外。
就像是他试图把自己从那些思绪中隔离开一样。
不去想,便不在。
198. 待启程(上)
歧宗的到来可是望海观的大事情,但是让望海观八卦的小弟子们郁闷的是,歧宗这些人马上要走的消息传了出来。商观主精挑细选给他们弄来一艘附近这片海域质量最好的中型船,说是等歧宗自己的人手把船改造好,这些客人们就要离开了。
这一下子,原本无聊生活有了新鲜事儿的望海观弟子们顿时变得闷闷不乐,倒是几个长老头一次对这个观主有了点赞誉,他总算有点观主的样子,知道这些来头不明的人不适合待在望海观里,要趁早送走人家了。不过对于商观主来说,他本来就不在乎这些,其实从他个人的角度,还希望多留歧宗诸人一段时间的,但是轩辕煜的焦躁一向都摆在脸上,商观主也不好意思腆着脸去劝他们多待些日子……这人的相好儿林氏至今还昏迷不醒呢。
不过,歧宗要改装船的事情,仍然吸引了一大波弟子,自告奋勇要来当义工,之前与歧宗认识并一起回到望海观的,自然想着人家都要走了贡献自己的一份心力,而还没好好接触这些人的,自然兴奋得更想要这么个跟几人近距离接触的机会。
用苏九九吐槽的话说,自己这些人的受欢迎程度,都快赶上去参加漫展的小网红了。
毕竟她去厨房借个水壶,都能被当天负责热水的小姑娘追了半个时辰,就想要看看苏九九的耳朵和尾巴,弄得苏九九哭笑不得。
其他人也或多或少遭受了某种程度上的“骚扰”,当然,都是善意的好奇,而且这些望海观的弟子大多只是在发现歧宗有人离开院子的时候,会凑过来嬉笑几句,倒是从来不会去打扰他们居住的小院子。说起来,炎鸦被追问的反而是最少的,因为大多数时候他飞来飞去,根本抓不着鸟。
相比之下,布鲁几乎是成天跟这些望海观的弟子们泡在一起,不为别的,这么多免费劳力他当然心动,所以也毫不介意得拖着一帮子义工帮他改装那艘船,为之后的出行做好准备。当然,这些专属于斯凯比亚的黑科技,这些弟子看得再多也没有可能学会,不过布鲁也并不吝啬,反而因为曾经当过皇家导师,布鲁对于点拨这些年轻人很有一套,几眼之间就能看出他们修道的困窘或不足,而以布鲁的眼界来看东升的修道之路,经常几句话之间,就让这些修道的孩子们开悟,道心日益通透起来,修为增长都在不知不觉中变快了点。
直到十几年后,这样被布鲁教导过的效果才展现出来,这些被他指引修行的苗子们长大后,便让望海观瞬间多了一大批人才,更是一跃成为东升前几的大山门,不过这都是后话了。现在这些年轻人呢,正顶着海风和太阳,在船上四处奔走,时不时敲敲打打将一些东西按照布鲁的吩咐装在船身上。
也亏望海观这附近也曾经有商船航线,还是十几年前有人异想天开,想要勘察对面的极北之地投资后弄出来的,后来当然消失了好几艘船,再也没有了音讯,这计划便被彻底抛弃,不过船坞倒是低价转手给了望海观,由望海观运营偶尔借给当地的渔民或者路过的商船,让他们停泊或者修理船只。
毕竟现在船坞里工具多,也方便一群人工作,不然这些弟子的水性可能还没有布鲁这个设计师兼监工来得好,船下方还有许多需要添加驱动器的地方呢。
另一方面,以张巳为首,这几个来自桫椤门的黑衣人现在已经是改头换面,不再穿着那一眼就让人知道他们有鬼的夜行装,反而在商观主的恶趣味下,他们被强塞了几身望海观弟子的衣服,让几人哭笑不得。
但是这些人也接受了商观主的好意,算是没有经过任何“入门仪式”,便成了望海观的外门弟子,这里面的人情可不小——这就是给了他们一个能正大光明活在人前的身份,让他们不必从此隐姓埋名,还能在自己比较熟悉的山门中继续待着,不用回到俗世打拼。
似乎所有的事情都落在实处,似乎只要等船改装好,歧宗就能出发去找草莓,解开使林子月沉睡的谜团,一切都很顺利。
但是计划还是没有变化来得快。
三天后,一条召集令发到了望海观,这条召集令是发往整个东升大陆的,所有在京城参加过本届东升大比的山门,都收到了这样的召集令。而送来召集令的,是一种羽翼微翘的猫头鹰,但是它却长着四只眼睛和狐狸般的尖耳朵,以及一张僵硬狰狞带喙的人脸。
还是在塔顶无聊得欺负那些海燕的炎鸦最先察觉到不对的,可能因为本身也是乌鸦形态,它对于魔兽的感应反而比孟离他们强上很多倍,所以在看到那只魔鸟的瞬间,炎鸦直接冲了上去,一把将它扑住。
那魔鸟本来就没什么战力,只是发出了“喁——喁”的惨叫,很快被炎鸦扯断了一只翅膀的骨节,无力地在炎鸦的爪子里呜咽着,任由炎鸦将无力挣扎的它拖回了听涛小院。
轩辕煜坐在床边,正拿着打湿的毛巾替林子月擦脸,动作非常轻柔。苏九九坐在一旁的茶桌边上,捧着商娇遣人送给她的东升传记和一些老旧的仙家传说手抄本,虽然说是闲来无聊打发时间的,但是里面却隐隐有着不少关于幻世的情报,所以苏九九看得非常认真。
“咚”一声,一个东西破窗而入,轩辕煜面无表情扭头一看,炎鸦蹲在窗口,地上瘫着一只长着人脸的魔禽。
苏九九有些惊讶:“这是魔兽潮里残余的魔物?居然飞到了望海观这么远?”
炎鸦摇摇头,用爪子往地上点了点:“你自己看看,这杂碎腿上绑着竹简,而且它身上那道控制行为的魔气让我有种熟悉感。”
轩辕煜瞳孔一缩:“确实有种熟悉感……这是魏宗主的气息!”
炎鸦立刻回想起来:“魏宗主?就是之前一直对小月……可是他怎么会跟这些魔界渣子有关系?”
轩辕煜和林子月之前遇到V的事情,并没有跟别人详说,没人知道找到两人的人,其实还不是V,而是魏宗主,V甚至就是借着附在魏宗主身上的神念,直接将本体转移过来的。
此时又出现了魏宗主留下的气息,忽然让轩辕煜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危机感,他反而先苏九九一步反应过来,招手一摇,一道空间裂缝割断了将竹简绑在魔兽脚上的绳子,顺便吞进了那条竹简,然后那竹简就直接落进了轩辕煜的手中,他将里面的书信倒了出来,细细看了一遍。
苏九九察觉到轩辕煜神情变得凝重,不禁问道:“上面究竟写了什么?”
轩辕煜没有回答她,而是吩咐起来:“等晚上所有人回来后,在大厅集合我们一起谈一下。这封书信是送给商观主的,我现在就去转交给他,毕竟这关乎望海观……甚至整个东升大陆的格局。”
炎鸦也有点疑惑:“这么严重?那我去通知下大家,九九你帮忙处理下地上这杂碎哦。”
“嗯,你俩都小心点。轩辕煜,要是商观主有异动的话你先应下来……”
轩辕煜冲她点点头:“没事,他是明白人。”
商观主那边肯定没什么问题,对于魔物的立场他应该很清楚,但是这封信是从京城统一发出来的,那么收到的山门肯定不只望海观……最让轩辕煜在意的一点,是京城是否有山门沦陷后被魏宗主控制了。
或者更甚,魏宗主找到了愿意跟他合作的人,尤其是镜花山庄或者九净门这样跟他打过交道的山门,更可能接受魏宗主的帮助,然后借用他的力量,开始在东升追寻歧宗一行人的踪迹。
轩辕煜走出听涛小院,他抬头看了看方位,几个闪身间,双脚就踏在了最高那座塔楼顶上,大清早的天色刚亮起,所以塔楼的窗户还是关上的,轩辕煜探查了下确认商观主在里面,才敲响了紧闭着的门。
“请进。”
轩辕煜刚推开门踏入一步,就看到商观主缩在柔软的毯子里,根本连床都懒得起的样子,顿时噎了一下:“我是不是该晚点来……”
商观主打了个哈欠,慢悠悠地道:“不用,我只是懒得起床,一起床又要被几位长老催着打理观内事务了。有什么事儿?直说吧,对了,赶紧把门关上,别让外面有人看到。”
轩辕煜的嘴角扯了扯,对于商观主的散漫又有了全新的认识,虽然赖床无罪,但是为了推诿山门事务而赖床的山门宗主,肯定只有望海观独一家这位了,简直是望海观特产观主,懒到能写进东升轶事的那种。
轩辕煜一扬手,那个竹简就被甩了出去,砸在商观主的脸上。
“我有起床气,你就不能给念念!”
轩辕煜强忍下撕破脸的冲动,怎么说现在也是在别人家的地盘上,不好意思对人家观主发作……不过轩辕煜还是狠狠地瞪着商观主:“念、匹!”
商观主皱着眉头,不过倒是收敛了几分孩子气的玩闹,伸出手去一点那个竹简,里面的信件就飞了出来,然后在他脸前飘飘悠悠。
商观主的眉头皱得越来越紧,眼中像是泛起了滔天巨浪,轩辕煜都能听到外面传来的海浪声越来越大,不过却没有任何水元素的波动,他便知道这只是商观主修道接近法则边缘,所以情绪外显时展露出对环境的影响。
商观主用手指在脸前划了一个圈,那整张信纸直接被拧成了碎片,然后随着他指尖冒出的几个泡沫,把那些纸片全部卷起,从这间屋子上方的通风口吹走了。
但是里面“通缉歧宗众人”的白纸黑字,一直在商观主眼前盘旋不去。
“你出去吧,我要再眯会儿。”商观主说完,将毯子往上拉了拉,整张脸都埋了进去。
轩辕煜怒吼起来:“不要逃避现实啊!有用嘛!?”
商观主的声音也隔着一层毯子吼了起来:“那你要我怎样嘛!去京城送死还是送你们去死啊!”
两个人这样一吼,好像彼此都把话说开了,轩辕煜反而冷静了不少:“你大可以在我们走了之后给他们通风报信,那样望海观可以把自己撇出去,我们也不会有真正的危险。望海观这么一路过来,总会留下些人见过你们,自然会怀疑你们队伍里突然多出来的人……虽然我们有苏九九的幻术做伪装,但是终究不可能方方面面周全到让他们不注意疑点。更何况望海观这么多人,除了你自己,你能说别人知道这些消息后没有异心?”
“好麻烦啊……”商观主将脸上的毛毯扒拉开,一骨碌从床上坐了起来,怒冲冲地看向轩辕煜:“那些大山门天天弄这么多麻烦的事情到底是什么毛病啊!刚刚回来又叫人去京城,吃饱了撑的啊?他们想找你们自己满东升找去,关我们匹事!”
轩辕煜自己拉过一把椅子坐下了:“但是望海观在外的人不算,就观里少说也有两三百人吧,真的没有其他门派安插的人?我是不信的。”
商观主呲了呲牙,一脸酸样:“长老有一个,弟子有六个,杂役有五个,那边渔村我知道的就有四户人家是外地来的。不是我说,这么个破地方,正常人谁会从京城搬来这里住?那群人卧底也不带点脑子。”
轩辕煜诧异地瞥了他一眼,那目光好像是在说,“跟你这样的人卧底当然也用不着带什么脑子”。
商观主懂了轩辕煜的眼神,又凶巴巴地吼起来,但是放在他那副儒雅中年人的脸上,却又没有多少威慑力:“你要嘲笑也嘲笑我的礼节有缺啊!我脑子比他们好了八百倍好吧!”
轩辕煜觉得这话哪里不对,商观主好像是在自黑啊,不过轩辕煜还是回他:“既然你脑子那么好,就做好,唔,背叛盟友的准备?”
商观主目光闪动,没有说话。
轩辕煜笑得温和,他自己没意识到,这一刻他的神情和语气都跟林子月平时很相似:“我们总不能让望海观因为我们而遇到危险,要是你们真的被盯上了,对你们很不利。而没有多久他们自然会找上门,倒不如让你们先一步把这件事情捅出去。”
“商观主,你放心,既然我们这样敞开谈了,那这就不是背叛盟友,而是歧宗也希望能收获你们的友谊。”
然后,商观主打了个哈欠。
轩辕煜摔门而出,对于望海观这位观主的下限又有了全新的认识。
商观主看着门口,阴笑起来:“年轻人还是嫩了点,这么一激就跑了,想感动我这种老姜可没用啊。真是的……”
不过事情也确实这么办最好,听最近经常去帮忙造船的秦时说,大概后天,布鲁那人的改造计划就能完成了,那么干脆明天晚上放出消息去吧。
头一次,商观主有些感谢东升这样迟缓的交通运输,他决定就用正常的方法,跑马去,还是慢途给马修养时间的那种。
其实那只魔鸟抵达这里其实只花了一天,当然,正常来说这些山门都是用魔鸟送还消息的,也就望海观这边,魔物直接被拦截下来,甚至连观主的面都没见到。
等望海观的消息抵达京城那些大山门手里,最快都得三天后了。
199. 待启程(下)
两天后,中型船的改装终于告一段落。
布鲁喊住了最后几个望海观的弟子,吩咐他们把几个小型的磁场防震仪器装到侧面,最后提供了一层稳定船体运行的保护,才让他们把船放到水里。
等几个弟子嬉笑着走了,几个人影才从船后面钻了出来,尤其是为首的张巳,正面带难色地望着布鲁。布鲁见状摇摇头:“我们是真的要走了,明天清晨太阳一升起来就会出发,不会再留在东升的。”
见张巳犹豫着想说些什么,布鲁先一步道:“虽然很感谢你们这几天竭尽全力帮忙改装这艘海船,但是我是真的没什么能提供给你的,苏九九的事情能说的都说得差不多了,因为我跟她本来也不算熟悉。剩下你想知道的,都是她的隐私,我不知道,也不会去问。我们要走这个决定不会更改,苏九九更不可能留在这里,到时候别的山门找上门来要带走她,别说你们这些桫椤门的弃子,又有谁能拦得住?就算是商观主,大概也不会为了一个外人跟别的山门大打出手吧?”
布鲁最后深深看了张巳一眼:“要跟我们走还是留下安静生活,是你自己的决定而已。你与其在这里听我分析事情利弊,倒不如憋着这口气,自己亲自去找苏九九。”
结果布鲁走了,那几个跟在张巳身边的现役“望海观弟子”,各自拍了拍他的肩膀,也一个接一个走了。
张巳看着那船,有些迷茫地站了很久,直到日头偏西,金红色的太阳趴在海面上,懒洋洋得染红一片海水,拉长了船杆在张巳脸上投下的一道阴影。
“啊,请问下布鲁还在吗?”
苏九九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她是来找布鲁询问改装进程的,不过她环顾了下船坞里面,居然一个人都不在了:“这是弄好了人都走光了吗?真是,他也不知道留几个人下来看着点……”
苏九九转向张巳,看他好像在这里站了很久了:“哎呀,他不会是麻烦你帮忙看着船吧?这怎么好意思……”
张巳的脸涨红了,连连摆手:“不不不这是我的荣幸!”
苏九九有点迷茫,是自己听错了么,还是这是什么暗语?看着一艘船有什么好荣幸的。
张巳咽了口唾沫,觉得自己心脏似乎跳得没那么疯狂了,刚才那瞬间也不知道到底算不算心动,可能只是被苏姑娘吓到了,对,突然出现被她吓到也没什么的,自己干嘛这么紧张啊!
“苏苏、苏姑娘……他们都、都走了!”张巳一开口,就又开始结巴,恨不得给自己两个嘴巴子。
苏九九冲他温柔地笑了笑:“你不用这么紧张,我又不吃人的。既然他们走了,那我就先……”
“等等!”张巳忽然心中一定,不就是一句话而已嘛!
“怎么了?”苏九九站定了,看着张巳。
“苏九九!敢问你可有婚约在身!”
话刚说完,张巳就恨不得挖个洞把自己埋起来,为什么他脑子一热,出口的居然是这种话啊!这哪里是在询问人家是否有心上人,自己满心追求佳人的念头,为什么一出口居然跟下战书一样啊!
简直就像是在大喊“敢问你可敢与我决一死战”一样啊!
苏九九的笑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崩塌,像是被这句话崩了牙,她虽然表面上一贯是温柔贤惠,但是从她能跟族里闹得很僵这点,就足以看出她个性里要强又尖锐的一面了,但是现在……
苏九九因为这样莫名其妙的喊话而恼火,但是听那个意思又不是挑衅她,而是想追求她?一整个莫名其妙,苏九九觉得自己都懵了,根本不知道拿什么表情面对张巳才好。
张巳的脸由红到白,又由白到红,苏九九只是呆愣这片刻,他已经脑补了一出人狐相恋、先来后到、爱恨两难、生死相许的大戏,只觉得下一秒就要被狠狠拒绝,告诉他人狐两相隔,此生不可能了。
张巳的脸色越来越糟糕,苏九九实在看不下去了,刚开口:“我……”
结果张巳太紧张,一听苏九九说话,他居然条件反射般转身就跑了!
他跑了!
他头也没回地跑出了船坞,顺着沙滩一路狂奔直接没了人影!
留下苏九九一个人站在原地,艰难地吐出了那句话的最后两个字。
“单……身……”
算了,反正他一个东升的人,单身他也不知道什么意思。苏九九郁闷地嘀咕着,决心把这种二愣子抛到脑后,她又不是没有人追!
只是……人狐疏途,她从大学开始就小心得隐瞒着自己的身份,连林子月都不清楚,当然没办法在人类社会谈对象,男朋友也有,但是因为过得太累没多久一般也就分了,苏九九又不是很缺爱的人,也不是那种吸取精气增强修为的狐媚子,自然不在乎有没有男朋友这种事儿。
但是第一个知道她狐族身份还这么喜欢她的……
呸,谁知道这人是不是那种猎奇的心思,就知道惦记着毛茸茸的耳朵和尾巴!
苏九九不再想了,觉得不能跟奇葩计较,都说了自己不吃人了,有话不会好好说嘛!这种口吻的告白真是……让人无话可说!要不是自己修养够好,而且当事人已经跑了,苏九九绝对会跟他吵起来。
隔天清晨,轩辕煜连望海观给歧宗准备的马车都没上,直接抱着林子月瞬移,几个闪现之间,他就到了船坞里面,然后又在那几个早起弟子的眼皮底下消失不见,吓得几个人“嗷嗷”直叫唤,都以为大白天见鬼了。
一直到歧宗其它人坐的马车到了,那几个弟子还没出来,委屈地缩在船坞角落的一堆木板条后面,抱成一团瑟瑟发抖。
帮忙驾车引路的秦时见状,不由得捂住了脸,觉得这几个师兄也太丢人了,你们自己就是修道者,到底在害怕些什么啊!
另一边,汤灵灵拽着苏九九和鱼倾蓉,走到了船坞的边上,神情犹豫,似乎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汤灵灵身上,此刻穿的也是望海观的长衫,是几个热心的望海观女弟子帮她剪裁的。汤灵灵的长发不再挽成包子头,而是换成了垂挂髻,用一条海纹发带扎着,虽然看着仍然清秀可人,但却少了那分灵动的稚气,多了分温婉。
鱼倾蓉叹了口气,摸了摸汤灵灵的小脸:“你已经决定啦?”
“嗯……鱼师姐,苏姐姐,我果然还是不想离开东升。”汤灵灵绞着袖子,虽然看上去很紧张,但是并没有跟以前一样一激动就发抖。
苏九九轻轻拽下了汤灵灵的手,救下了这身新衣服,说:“你要想好了,或许……我们永远不会再见了。”
汤灵灵重重地点着头:“我知道!我都懂的!所以我……我更没办法离开……东升……”
鱼倾蓉粲然一笑:“是因为那个臭小子吧?”
汤灵灵的脸顿时红得像玲珑红豆一样,没有急于否认,而是害羞地咬着唇点头。
苏九九和鱼倾蓉同时在心中暗叹一声,苏九九揉了揉汤灵灵的头:“灵灵有了自己的心思,就是大孩子啦……你知道自己留在东升可能面临很多麻烦吧?”
汤灵灵还是点头,神色却轻松了很多,能将这些事情说出口,对她来说也是巨大的解脱:“商观主告诉过我,只要我留在望海观,就是他的关门弟子,他不会让任何人欺负我的。”
汤灵灵顿了顿:“而且方固说了,他和师父也、也要来望海观这里。”
苏九九将汤灵灵揽到自己怀里,紧紧抱了抱这个孩子:“希望你在望海观一切都安好,这是你自己的决定,这一次你要好好面对啊。”
汤灵灵的眼圈红了,但是她没有哭,只是话里带上了哭腔:“我知道的苏姐姐……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谢谢你,谢谢林姐姐,还有歧宗的大家……”
然后汤灵灵放开了苏姐姐,抱住了一脸又有点感伤又有些郁闷的鱼倾蓉,鱼倾蓉所有的纠结顿时化为了无奈,也拍着自己这个小师妹的后背,眼眶也红了起来。
真是的,明明是个游戏NPC而已,告别也就告别了,为什么——
为什么连这种想哭的感觉这么真实呢?
“鱼师姐,你也要好好照顾自己,不要被坏男人骗了……”汤灵灵这样说道。
鱼倾蓉的感动顿时烟消云散了:“你还好意思说我,自己还不是……我知道啦!我会矜持一点的,反正你有你的小方固,我也有孟公子了嘛!”
正在船上做起航前检查的孟离打了个喷嚏,觉得一阵恶寒爬上了后背。
汤灵灵将头埋在鱼倾蓉的肩上:“能跟师姐一起出来,一起参加东升大比,真的是很值得的事情,我会一直记得大家的。”
鱼倾蓉不是很擅长应付这样抒情的场面,只能扁着嘴装锯嘴鸭子,不知道说什么好。
汤灵灵松开了身体僵硬不知所措的鱼倾蓉,苏九九替汤灵灵理了理刘海,轻声说:“你的通讯器也能联络上布鲁,在望海观万事小心,我们走了,你就没办法任性了,跟同门们……好好相处。”
汤灵灵笑得很灿烂,像是在暴雨后才抬起头的绽放开的花朵:“我会的!所以你们如果完成了任务,记得回来望海观看看我呀!”
鱼倾蓉捏了捏汤灵灵的小脸:“我们一定会的!”
苏九九看向她:“你真的要跟我们走吗?你应该知道留在东升更适合你吧。”
鱼倾蓉一昂头:“孟公子在哪!我就在哪!我总不能对他不负责啊!”
正在船舱里跟轩辕煜商量一干出发事宜的孟离又打了个喷嚏,他很纳闷,恶魔也不会过敏或者犯鼻炎啊?难道是因为自己在船上下面是海水属性又被克制了?
满心郁闷的孟离摸了摸贴身的小包裹,里面的火灵石很充足,还有他跟商娇多要的一些望海观库存,孟离对当时那个孙阑一脸天塌的表情记忆犹新,不就是几块上品火灵石而已?真够小气的。
对于船只的检查基本没问题,轩辕煜之前那晚开小会的时候就说了,将领导权全部交给孟离,布鲁也说随时可以启程,那边望海观的弟子们已经帮忙将船坞的水门打开了,秦时他们也过来送人了,带了不少吃食给歧宗诸人,让他们留着路上用。
也是歧宗该离开的时候了,孟离让布鲁负责船只的驾驶,毕竟那些仪表盘也就这个改装船只的人自己能看懂了,虽然有火灵石护体,但是孟离仍然因为克制而开始感到眩晕,只能将船只的指挥权又交到了轩辕彦手上,在轩辕彦的抱怨声中,自己下去船舱休息了。
孟离本来就是不太轻易交心的那种人,对他来说,跟望海观这些人也算不上什么交情,自然不会跑到甲板上去进行什么道别。既然没有再见的时候,何必说“再见”呢。如果会再见,又何必担忧今天的别离呢。
布鲁点亮了仪表盘,水下引擎发出的声音并不大,但是却推出波浪,载着这艘船一点点往前,探进了船坞外的阳光,像是掀开了那层阴影的帘子。
炎鸦盘旋在船上面,最终落在了最高那处桅杆上,遥望着船坞外面的海天一线。
苏九九站在船头,冲那些在望海观结识的朋友们挥着手,她看到了用袖子不断擦眼角的汤灵灵,握着两手拳头冲她挥舞的商娇,温和淡笑的秦时和仍然没太多表情的陆无满,都是熟悉而亲切的面孔,望海观真的是个很与众不同的山门,很轻易就产生令人亲切的归属感。
苏九九突然想到,如果小月这时候在自己身边,或许她会红着眼睛大喊“我还会回来”吧?
鱼倾蓉抱着胳膊,倚在苏九九旁边的围栏上,眼神有些飘忽,似乎又在出神。她对于汤灵灵的不舍,让她又一次有些惊异于幻世与真实世界中的界限,开始思考对于虚拟人物来说,自己的感情究竟是否也算虚拟,这样的哲学问题。
当然,没有答案,尤其是在幻世这里,这条问题只会走到死路上。
就在这时,站在边上送别的人群中忽然引起一阵骚动,接着一道身影从人群中飞奔出来,冲着海面就跳了下去!
直到游到船边十米以内,他才一弹手上的钩爪,那道铁爪搭在了船边的围栏底部,这个人立刻顺着这道钩爪利落地爬上了船。
苏九九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搭了把手帮这个人越过了围栏,他落在了甲板上,浑身都湿透了,咸的发苦的海水“滴答”着往下淌。
张巳看着苏九九,红着脸道:“我跟你走!我愿意以我的生命效忠你!请允许我留下来!”
苏九九没忍住,拍着围栏大笑起来。
成吧!这家伙从宣战宣言,转型变成忠犬发言了!
鱼倾蓉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了看苏九九,又用看傻币的眼神看了看张巳。
异常嫌弃。
200. 冰封
海上航行三天了。
船上,基本就是布鲁和轩辕彦交换着掌舵,这时候,布鲁不禁稍微羡慕起这些恶魔不用睡眠的体质,可以通过静修或者汲取其他众生的欲念而补充力量。用林子月以前说过的话来说,就是有人的地方就有充电宝,即使布鲁不太了解充电宝是什么,但是这个概念很容易理解。
但是在离开望海观后,鱼倾蓉也不太爱上线了,总显得神情恍惚,海景看多了也就失去了一开始时候那种令人享受的魅力,一听坐船要坐半个月,鱼倾蓉都想吐,但是她又惦记着同样虚弱的孟离,担心自己倒下了没人照顾同样不舒服的他……
当然,孟离是不承这个情的,于他而言,很难说是鱼倾蓉殷勤的“体贴”还是海水的属性压制更让他难受。
船上的气氛始终有些压抑,林子月始终没有醒过来,轩辕煜虽然并没有消瘦下去,但是精神一直不怎么好,眼底偶尔窜过流星般的星芒,似乎在酝酿着某种力量,却又让瞥见的人觉得是自己眼花。
孟离问过轩辕彦一次,结果轩辕彦摇着头,根本不打算去问,这让孟离也很无奈,看来这两兄弟……是真的开始离心了。
本来以为这样无聊又压抑的海上航行,还会再安静进行一段时间,直到船行过这一片渐渐出现散碎冰块的海域,几人安然抵达北境中心的冰封岛。
但是这天鱼倾蓉上线之后,立刻将所有人喊到了船舱里,在林子月待着的那间屋子集合,就连布鲁也被她拖了下来,他无奈之下只好把船停在了海面上。
“到底做什么啊,为什么小鱼你突然这么紧张?”苏九九问道。
这样的鱼倾蓉实在是很罕见,她平时为了保持优雅和淑女的风度,总是不急不缓很高傲的样子,虽然她在只有歧宗自己人的时候就显得散漫很多,但是可从来没这么风风火火过。
“是通告,一个没有在游戏内广播的通告,但是在东升大陆的官网界面却贴出来了!你们根本不知道那是什么所以才能这么安稳!那些策划脑子进水了吧……”鱼倾蓉比平时要紧张毛躁许多,看样子事情非常严重。
孟离催促起来:“你倒是解释一下。”
鱼倾蓉缓了缓自己的情绪,然后详细说了起来。
“东升出了一个通告,讲述的是魔界裂缝四处崩坏,导致东升出现了魔族首领的入侵。如果有玩家能战胜魔族,斩除带来祸害的魔女,就能获得拯救东升的奖励。而且他们特意标明,本次活动不限东升大陆,因为魔女在四处游荡,任何玩家都可以狩猎她。”
鱼倾蓉顿了顿:“然后魔女的通缉令头像就是林子月,名字是问号,称号是‘六界毁灭者’,上面写的特征:咒术、恶魔召唤物、月亮手杖等。介绍这么说的:‘魔女与几个魔头穿过世界的夹缝,来到东升,酝酿着他们毁灭世界的计划。为了守护我们生活的世界,在此号召各位将其击杀!危险等级是未知,建议玩家谨慎选择与其交战。’但是那张通缉上面却很明白地写了我们的位置在极北冰封岛边缘,写着这艘船现在的大致坐标提示!!”
轩辕煜的神情冷了下来:“不是通缉我们,而是单单通缉……主系统!!”
他最后一句话是咆哮着吼出来的。
一个低微的女声在船舱里响起,跟平时僵硬的样子不太一样,似乎很虚弱,断断续续中还带着种电波受到干扰般的杂音:“命运……并非共同体……林子……是我的选择……压制下……定要小心……他会回……”
最后在一阵沙沙声中,这个女声彻底消失不见。
轩辕煜的嘴里念了另外四个字,似乎恨不得将这个称呼吃下去:“命、运、之、书!”
如果林子月醒着,会说什么?
“那些不自量力玩家要来便来,我不会逃避,不犹豫也不怯战!命运之书要给我设局,那我就掀翻这一局,让他输得彻彻底底。”
这句话在屋子里响起,是布鲁说得,末了他又加了一句:“林大人她……大概会这么说吧。”
炎鸦“嘿嘿”冷笑了几句,说:“这想法我喜欢,林子月气上头的时候肯定会这么说的。”
贝拉伸手摸了摸自己脸上的鳞片:“她,不会怕。”
“是啊,她不会怕……”轩辕煜也重复了一遍这句话。
轩辕彦没有作声,苏九九摇摇头,角落里的张巳习惯性把隐藏在黑暗间,显得有点局促不安,主要是这几人说的话里……他大半都没有听懂。
轩辕煜转过头,望着躺在床上的林子月。
是啊,这确实很像是你会说出来的话。
命运拦在自己的面前,你也乐观温和得笑着,然后一把掀翻这个牌桌吗?
躺在床上的林子月,眉头不经意间皱起,像是遇到了什么让她反感的东西似的,让轩辕煜本来凝重的神情温和起来,他伸出手,轻轻抚平了林子月的额头。这不是她第一次出现这样的面部表情,偶尔像是做了梦似的就会这样,但是她一次都没清醒过,所以轩辕煜的希望也就越来越淡。
我拿不准到底是什么困住了你……但我只希望你能醒过来。
你会梦见什么吗?
在黑暗的梦境里,你会梦到我吗?
会议很快就散去了。
虽然鱼倾蓉一开始很紧张,但是等她反应过来,看着众人并不是特别激动的反应,才意识到自己可能小题大做了。不说东升那么多山门在歧宗面前吃瘪,镜花山庄和九净门都吃了大亏,面对魔兽的时候林子月展现出来的超群战力和东升大比的时候,歧宗每个人都显示出来远超常人的能力。
也对,他们根本不是普通玩家能应付的,不,就算是目前的精英玩家,大概也根本应付不来这样的对手吧。
鱼倾蓉叹了口气,还是决定去甲板上吹吹风,还好幻世里虽然有冷热,但不至于到冻人的程度,所以自己能这样毫无负重地饱览冰洋美景……不过天气毕竟还是有影响,鱼倾蓉发现自己吹久了冷风会开始掉血。
但是离要抵达的地方还有些距离,歧宗真正的目的地,其实是冰封岛再往另一侧,那里是稍微暖和些的北境群岛,处在德德露大陆和萨摩耶大陆之间,他们要找的愤怒头衔维托就在那边。然后等一群人抵达那里,草莓也应该能带着暴食头衔的塞洛特过去会合了。
孟离给所有人讲过了这计划,没有任何人反对,而轩辕煜又无心提出异议,林子月陷入沉睡,自然没有人会再发问。
但是一船的人却各怀心事,那种压抑的气氛始终笼罩在这艘船上,渐渐与周围越来越冷的温度融合在一起。
这个清晨,苏九九走到船头的时候,呼吸间眼前都是飘起的雾气。隔着这样的白雾,她远远瞥见了一抹凝实的白色,清晰且纯净,跟海面上到处都散落着的冰板不一样,那是巨大而宽阔的一块整体,像是一座山峰,随着脚下的船身往前破开波浪,它正在一点点爬出远处的海平线,跟太阳一样升高,占据起天空的画布。
那样纯净而冷峻的白色,让苏九九下意识回头,瞥了通往船舱的那道楼梯一眼。
不,她不是在想孟离跟这冰山有多像,而是在想要是林子月也能见见这一幕有多好。这样壮丽而又充满梦幻的景象,不是在都市里的电视前看纪录片就能感受到的,幻世不是他们的世界,所以也充满更加绚烂的风景……
但是这里也越来越冷了,即使以苏九九妖族的身体素质,都觉得难以承受起来,她摸了摸身上的鸡皮疙瘩,下去船舱将这个消息转告给其他人。
船只已经行驶到能看见冰封岛的距离了,没有多久,其他人都来到了甲板上,一是为了看看这样的景象,离开陆地许久,人都会有种对岛屿的亲切感,二则是为了防范和警惕,万一冰封岛上有什么充满敌意的存在,一行人在外面,才能更好地联手作出相对的防护,争取第一时间排除任何危险。
毕竟他们还得靠这艘船继续前行。
离那座白色的冰山越近,才能看清楚那不只是冰山,更像是一大片连绵的冰原上伫立着一座冰寒彻骨的巨碑,天地凿成,在寒风中屹立着,又与天地同岁。
这片冰原比众人想象中大很多,一眼望不到边际,比亚瑟城所在的岛屿还要大上好几圈,没有任何生命存在的迹象。周围的海面上飘着很多小块的冰板,它们从宽大冰原的边缘脱落,随着海水底下涌动的暗流而缓缓移动,被浪花驮着背往远方。
太阳的光芒在这里都不能投下多少热量,这里只有风与海的声音,时而放声咆哮,时而窃窃私语。头顶上的天空里没有云朵,只漂浮着淡淡的薄雾,里面包裹着细细的冰晶,因为反射着阳光而像是点点宝石,风一吹它们就四散开来,只飘舞在这座冰山岛上空。
苏九九将尾巴延展出来,裹在了自己身上,她不是鱼倾蓉那样的玩家状态,没办法无视这里的温度,这里实在是冷得让人觉得呼吸都会被冻结,所以苏九九都不得不放出妖力在周身护体,不然这样热量不断流失,只要是个生物就会被冻成冰块的。
布鲁身上套上了一层带头盔的及脚踝的外套,脚上套着同款保暖雪地靴,这种带着科技气息和现代时尚风格的产品出现在歧宗几人中,让其他人都有种隐约的穿越感,毕竟大家都是奇幻风就他突然展现出科技树的路线,也就布鲁本人毫不在意了。
但是未免出现同伴被冻死的情况,布鲁也提议过给每人发一套,但最后只有张巳接受了。孟离、贝拉和轩辕彦怎么说也是顶着七大罪头衔的恶魔,三人的体质反而对极端环境的承受能力强悍很多,虽然孟离受到海水的压制,但是腹中含着火灵石消化的时候,他也就是活动迟缓些,并没有因温度过低而出现多少困难。
轩辕煜还是将林子月抱在怀里,让她的头靠在自己颈窝中,周身环绕着一层常温的暖意,身后浮着一道炽热的空间裂缝,驱散了他身边的冰冷。炎鸦倒是有些扛不住这种极寒,经常下意识放出火焰让自己暖和些,差一点没把船帆给点着,被布鲁不留情面地骂了一顿,所以现在它总是蹲在轩辕煜另一侧肩头上,借着那道空间裂缝传出的热度让自己好受点。
炎鸦吐出一道火苗,但是那道火苗没有飞出几十厘米,就已经化为了淡淡的白烟,居然直接被冻熄了。
“这里的温度虽然冷,但是也很诡异啊。”炎鸦抱怨起来。
可能是因为同样对寒冷和水的厌恶感,孟离很难得的赞成了炎鸦的话:“是啊,这种感觉更像是压制人的封印力量……”
苏九九瞥了他一眼:“你好说歹说也是半个文案策划,难道不清楚相应的设定么?”
孟离轻轻咳了两下,才说:“一个连生物都没有的地方,能有什么文案……其实设定就是极北之地昼夜寒有极光,总共这十个字啊。”
轩辕煜突然开口:“这里确实是封印之地,不过因为里面封印的东西已经破开空间跑到了其它地方,所以按理来说应该不会有什么东西还存在了。”
贝拉的眼神一动:“封印……火?”
轩辕煜只是点点头,但没有再给几人细说其间的事情,让人难以捉摸他突然解释的本意。不过孟离似乎隐约想起了些什么,可是又无法完全联系起来,只能隐约触碰到某种直觉滑过意识里。
张巳看着那座冰山,神情呆愣愣的,这是他就连做梦都没梦见过的景象,他突然觉得,这就是真正的世界尽头,这样的兴奋激动和一丝丝自觉渺小的惶恐混杂在一起,让他因为寒冷冻得青白的脸上泛起潮红,他的睫毛似乎都因为这样洁白而没有边际的世界而颤抖起来,让他没有来由得红了眼眶。
张巳往苏九九的方向走近了两步,轻声道:“苏姑娘,你们是不是真的谪仙?我竟然也能安全地抵达这样的地方,这样世界的边缘,就像是在发梦,我这辈子想都不敢想……”
苏九九拍了拍他的肩膀,声音跟平时一样温柔:“欢迎来到世界观尽情消失的世界,这就是真实存在的一切啊。”
远处高耸的冰山倒映着阳光,下方是连绵无边的纯净颜色,像是镶嵌在海天之间的重重宝石,白光熠熠,十分刺眼。
200章?200章
为什么上一章会不小心写了120……可能是因为在医院头昏脑胀干了傻事,对不起。
然后……作为一个小透明,就不麻烦责编大大帮我改了,真的很不好意思,将就一下吧,不想麻烦耐心忍耐我这种垃圾多事作者的可爱编辑,已经给她添了不少麻烦了(。
感谢大家,各位读者,评论者,订阅者,收藏者,推荐票手子们。
感谢我爸,我老妈,我家猫,我亲友。
谢谢起点的全勤奖(虽然上个月没领到哇哈哈哈哈哈哈是我二了)
当然,也谢谢LIn和子邪。
我们去往远处,不知道会去到哪里,去向何处。
但是应该是让自己快乐的风景吧。
不然从一开始就不会踏出脚步。
幻世,大概快完结了。
至多两个月,应该就会结束。
很可能会提早。
为什么会开始写……是因为一个遥不可及的愚蠢梦想。
什么都没想,我就是捏了个生活被游戏彻底改变这样的人出来,然后她,林子月,就开始成长。其实我从来没有仔细想过她的事情,真正让我满篇腹稿的,是六界、四位监察使、雷邪和他过去的朋友的故事,对,就是冷鬼王和洛零,当然,还有众生行间那个老板娘与水滴子的故事。
林子月啊,其实她从来没有在那个幻想世界里占有一席之地,原本那里只有L,没有她。
然后,直到今天,直到现在。
她变成了将所有的拼图连接起来的因果线。
多么愚蠢的我啊,做了一个关于她梦,然后给了这个梦一片纵情飞舞的天地,于是林子月留在了我的大世界框架里。
但是你看,即使是这么愚蠢的梦想,也在这个黑白难分的世界里微微亮起了光。
为什么?
哈哈,那还要谢谢你。
因为是你找到了我。
林子月没有死在四年前的断更里。我……很感谢我也没有。
很感谢你找到了幻世。
不论你的心意喜欢与否,厌恶与否,冷漠与否……
谢谢你。
希望你生活中的混沌仅会带来莞尔一笑,希望你生活中的秩序让你井井有条,希望你生活中的平衡让你游刃有余,希望你生活中的灵感让你惊喜连连。
希望在你的生命中,也有爱如电子,难窥伺,却常在。
(我在说些什么啦)
201. 岛
“我们没有必要上岛吧。”孟离强忍着身体的不适,趴在船边往下方看去。
大小不一的冰块层层叠叠,像是散落的积木一样横在海浪上,让布鲁不得不用手头的简易控制器把船只的行进速度放得很慢,小心地拐着弯,让这艘不算大的海船能顺利避过水面下大片的冰坨。炎鸦本来是该担任巡查任务的,但是由于这里的环境压制,他只能老老实实待在轩辕煜三步以内,无奈地伸长了脖子,试图观察远处的动静。
“别伸了,你这样能看到个毛线。”孟离恶意地说道。
炎鸦瞪了他一眼,却没说话。
孟离望向轩辕煜,但是轩辕煜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压抑得让人感到疏远:“影子,你似乎很想登岛?”
轩辕煜的眼神闪动,不过给的回答却很含糊:“嗯……我有种隐约的直觉,应该去一趟。”
轩辕彦也探身往对面的冰原上眺望着,除了那座似乎贯穿天地的高耸冰山,这里真的没有其他东西的存在,没有一丝鲜活的生机。即使是他能感应到的水面下,也只有空余死寂的海水,居然连任何海鱼或者浮游生物都没有。这情况就有些匪夷所思了,让轩辕彦猜测这里或许不是天然形成的,可是那座冰山又没有任何外物雕琢的痕迹,这样自相矛盾非常说不通。
或者是这里曾经封印的东西把此地的生机吸走了,根据草莓和孟离有时的谈话来看,魔界那些众生能做到这种地步的大恶魔不少,但是这里的范围似乎大了些,普通的恶魔肯定没这个能力。
远古恶魔吗?
轩辕彦刚开口:“小老弟,这里封印的……”
结果他一回头,轩辕煜已经不在甲板上了,马上苏九九就对着下面的冰原喊起来:“你要去就自己去!别带着小月啊——”
轩辕彦一扭头往下看,就发现轩辕煜已经抱着林子月,身影在那片洁白而厚实的冰地上走过,像是朝拜一样一步又一步节奏平稳,他脚步踏过的地方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即使是他周身被烤化成水的冰块,也在他走过后又飞快冻了起来。
炎鸦冲着后面船上的众人挥了挥翅膀:“你们去对面等我们就行!布鲁你看着点方向绕岛一周过去!”
轩辕煜没有赶炎鸦,毕竟这样把炎鸦一起传送过来,就是默认要带着他一起进去了,不过轩辕煜的态度很让歧宗其他人摸不着头脑,虽然炎鸦倒是说得很明白了……
“他们没事,让他们去吧。”布鲁这样说着:“毕竟也没人能伤害到轩辕煜了。要是出现了什么危险或者敌人,对他也是好事。”
轩辕彦长长地叹了口气。
小老弟确实需要一个发泄口,他可能是为了不在自己这些人面前失态吧。
这些天船上这种低气压的来源,就是轩辕煜那憋闷到极点的心情,虽然所有人都很担心林子月,但是只有轩辕煜……他的反应本来应该很激烈,可是却丝毫不显露,而是用异常的沉默来扼制他自己,跟其他人隔离开来。
其实那天林子月从天而坠之后,剩下的魔兽潮都是轩辕煜一人之力解决的,很多没有死于混乱和林子月威压恐吓的魔兽,最后是死在了一场比魔兽潮还要狂暴混乱的空间乱流里面,真的尸骨无存。
几个山谷都只剩下了纯粹的坑洞,任何物质都被那股强横到野蛮的空间乱流所粉碎,地面只余一层灰烬般的薄沙。
片刻间,一切统统被化为了沙漠,那力量太过狂暴,歧宗和望海观一群人踩过那地面上的粉末时,都觉得脚会发软。
而轩辕煜周身的空间乱流隔了好几个时辰才彻底收起。
在那之后,他就一直抱着林子月,除了某些必要的时候,不然不让她离开自己的身边半步。轩辕煜被炎鸦鄙夷得骂了很多句变X,不过这只乌鸦都是在背后悄悄嚼舌头,他可不敢当着轩辕煜的脸这样说。
但是现在,歧宗剩余的人看着轩辕煜渐渐往前,望着他似乎随时会没入那些白色的背影,总有种难以言喻的违和感。
布鲁咬着牙,不断劝说自己还要开船,不能单单因为感到不安就突然冲出去,不然这小破船要交给谁啊?轩辕彦三天下来都能把中枢不小心搞坏,张巳不适应这些苏九九又学得太慢,别人就更不靠谱了。
孟离则是因为看着炎鸦跟去了,所以将那种不安放了下来,他还是很信任炎鸦的。轩辕彦更坚决,转身就钻回了船舱,明显还是心底怄着一口气,不想跟轩辕煜掰扯。见没人跟着,炎鸦又说了没事,贝拉和苏九九自然就停在了船上,张巳搓着越来越冷的手,冻得实在不行了,忍耐不住的他便问两人要不要也下去,于是他们也一起跟在轩辕彦后面下到船舱里了。
倒是鱼倾蓉又在甲板上停留了不少时间,望着那座冰山和轩辕煜离去的背影发着呆,最近她总是这样出神,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但是没多久,孟离往船舱的休息室走下去了,鱼倾蓉顿时起了感应瞬间回过神,赶忙上前两步跟在孟离的身后。
布鲁改造了一间原本用于装货的屋子,在里面添加了额外的温度调节装置,所以这儿一直维持着二十度左右。这间舱房比较大,几张铺着软垫的沙发摆开来也不会太拥挤,这几天下来,几位男性大多数时候都是在这里休息的,贝拉和苏九九倒是有额外的房间,但是整条船空间就这么大,也不好挑剔住宿环境,所以大家都将就着。
现在轩辕煜下了船,气氛乍一看轻松很多,但是轩辕彦臭着脸,整个人脸朝下直接埋进了几张软垫里面。
苏九九收拾了几个随手挂在扶手上的毛毯,才给自己和贝拉弄出来一片方便坐下的地方,张巳倒是坐到了靠角落的一张摇椅上,习惯性地从摇椅后面的书架上摸了本书下来,这也是布鲁准备出来给大家打发时间的,多是一些东升大陆的仙家话本。不过张巳的注意力明显并没集中在书本上,时不时就抬头瞥两眼苏九九,但是苏九九目光一转,张巳总是飞快地收回视线,摆出专心看书的样子。
苏九九懒得搭理他,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把梳子,替贝拉梳着那头鎏金似的长头发,贝拉也是懒得打理,但是由于恶魔体质的关系,她魔力充裕的情况下几乎不会脏,但是也不会扎起来,于是苏九九有兴致的时候便会替贝拉试试各种发型。
也不知过了多久,轩辕彦才从那堆垫子里抬起头,哭着脸冲苏九九说:“你就不觉得,那臭小子现在,太不近兄弟情……不!太不近人情了!真是有了对象忘了亲哥!什么玩意儿啊!”
苏九九眉毛跳了跳:“不是我说,就算你想找他好好谈谈,以轩辕煜现在那个状态,恐怕什么都听不进去。”
轩辕彦恨恨地捶打着自己脑袋边上那些软垫:“我现在都巴不得丫头赶紧醒,她简直就是小老弟心结的唯一解药,我都成过期药了!我过期了!”
孟离一进屋,就听到轩辕彦在喊什么自己过期了,登时用一种看白痴的眼神瞪过去:“过期?难不成还易腐败?那你这湿垃圾可以回收了啊。”
轩辕彦往空中竖起中指,但没有多久手又无力地垂了下来,他看着船舱上方的木板,眼前却都是轩辕煜那个行走在冰原上的背影:“小老弟他,让我有些看不透了。”
“你现在的魔力跟他那操纵空间的能力比起来就是个弟弟,看不透不是很正常?”孟离直白地道,颇有炎鸦讽人的风范。
结果下一刻,回话的居然不是要回喷垃圾话的轩辕彦,而是一直坐在椅子上的贝拉:“煜,心底,情绪,很恶劣。”
苏九九替贝拉梳头的手突然僵住了:“情绪反常……不对,这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即使轩辕煜是内心执拗的人,但是这一段时间他的表现确实太过奇怪了。”
轩辕彦眼神黯淡了些:“或许是因为林子月在眼前被V杀死过一次,所以他内心的理智决堤过……而且又是在没过多久的时候,林子月她便陷入了沉睡,无法再给予他任何回应,大概让小老弟的内心很崩溃啊。”
听到苏九九的话,孟离的眉头微微皱起,看向提出这一点的贝拉:“你是不是察觉到了什么?虽然我们的力量形式相似,但是我趋向于攻击而老烟趋向隐匿……但你却是观测的力量本质。”
贝拉点点头,努力表达着自己的意思:“他,很像是……被魔,侵染。或许,有人,动手脚。”
轩辕彦和孟离同时反应过来,毕竟刚才轩辕彦还念了那名字一遍:“是V!?”
要真是V做了什么小动作,那这事儿也就说得通了。除了比七宗罪几人还要更精通这种手段的“魔界之主”,似乎也没有其他人能在他们毫无察觉的情况下,用感情扰乱思维干扰一个人的心智,更何况这个人还是本来就已经达到类神层次的轩辕煜。
苏九九突然站了起来:“不行,小月还跟他在一起,这样下去太危险了!”
她却被刚刚进屋的布鲁拦住了:“我听到你们的谈话了,这个可能性很大,正因如此苏九九你更加不能跟着去!”
“你果然在每个屋子都装了窃听器。”轩辕彦嘀咕了句,不过明显没有继续追究布鲁这行为的意思:“九九,我也觉得你不能去,越是那样的情况就越发不能刺激小老弟,丫头跟他在一起不会有危险,毕竟他现在的行为都是以她为中心……”
“炎鸦也在,但要真是这情况,也没办法指望他。”孟离说道。
布鲁摇摇头:“不,绝对不能去。如果真的发生了什么,炎鸦可以直接进入月杖里,从月杖反向唤醒林子月,但是如果我们去,就只有被轩辕煜一并控制起来的份……”
轩辕彦的眼睛眯了起来:“你怎么知道炎鸦能在月杖不现形的情况下进去?那这点先不说,你刚才话里的意思……”
布鲁点头,扬了扬自己手上的显示器,按下一个侧边的按钮后,释放出了一道投影屏。一个红点和带着波纹的蓝点显示出来,轩辕彦一个翻身就从软垫上爬了起来,紧紧盯住那个在移动的红点,红点正在离蓝点的位置越来越远,而且速度在不断加快。
孟离有些惊讶:“轩辕煜居然没有察觉你在他身上放了……不对,是炎鸦吗?”
布鲁嘴角翘了起来:“这么说吧,我跟炎鸦的关系比你们想的要密切很多。”
孟离有点不服气地挑起眉毛:“哦?那你们打算怎么办?”
“我们约好了,有异状的话炎鸦会直接躲入月杖,那么追踪器信号也会直接消失。如果轩辕煜有异心,自然也会毁掉这个追踪器,以免被我们探查到什么,这是有录音功……”
布鲁的话还没说完,那个红点突然停顿,传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和炎鸦难以听清的怒吼,然后这红点就“啪”一声彻底消失
房间里一时间静默下来,每个人都不由得感到了紧张,下意识希望,刚才那一瞬间只是两人吵架中的力量波动引起了信号的中断。
但红点始终没有再亮起。
那么这就能说明很多事情了。
布鲁叹了口气:“看样子,我们该做好准备计划了。”
轩辕彦瘫倒在身下的长沙发上,随手扯过一个垫子捂在脸上,孟离看不过眼,过去想把那垫子扯下来,结果遭到了极大的阻力。
孟离也是很郁闷地吼了起来:“你这样逃避现实算什么啊!你弟弟只是不正常又不是被掉包了!你这个当哥哥的更该打起精神想办法帮他恢复吧!”
“你别管我!让我憋死吧!我这种过期药治不好他啊啊——”垫子底下的轩辕彦发出了惨叫,话里满是憋闷。
“反向,呢?”贝拉突然开口。
布鲁愣了愣:“你是指跟炎鸦反向唤醒林子月一样?可是我们怎么影响轩辕煜?”
倒是孟离脸上一亮:“她的意思是用我们的头衔能力试试。”
轩辕彦将手中捂在脸上的软垫往边上一丢,战意高昂、咬牙切齿::“试试就试试!”
202. 冰封之地
极北之地的冰封岛上,原本只有冰寒的地带,忽然亮起一簇火光,但是还未尽情燃烧,就在下一秒被人掐灭。
轩辕煜的手虚握成拳,炎鸦周身的空间扭曲得像是绳索般,不仅束缚着他的身体,还不断汲取着他身上释放出来的火焰和热量。不过十几秒,炎鸦身上的火焰被吸收得干干净净,他的身体变得越来越冰冷,他怒吼着试图挣脱束缚,但都是徒劳的挣扎,反而让那些热量流失得更快。
就连炎鸦接近林子月好进入月杖的空隙,轩辕煜都没有留给他,在将林子月放在面前暗红色的冰块上后,他的手指一弹,忽然就将炎鸦传送到了半空,拉开了他跟林子月之间的距离,炎鸦甚至都没反应过来,毕竟之前的路上轩辕煜还跟他聊了些过去的事情,尤其是他突然跑到林子月公寓里的时候。
这些絮絮叨叨的回忆麻痹了炎鸦的警惕,让他没有发觉轩辕煜眼中时不时涌起的阴郁。
一发现周身环境变换,下一刻炎鸦就反身想要飞回来,并在同时启动了身上的通讯器,想把这边的情况转告给船上的众人,但是轩辕煜却直接引动了空间力量在他周围压缩,所以才会有炎鸦突然爆发的挣扎,在这样突发的冲突中,他身上的通讯器自然被烧得一干二净。
轩辕煜的神情很淡漠,比平时还要高傲疏离,现在的他,是真的有种“刺客”般的杀气缭绕在全身上下,虽然他还是那张温和容颜的脸,但是炎鸦能感觉出,里面那个“人”似乎已经变质了。
是因为类神的转变吗?林子月对于他变得完全理智、失去感情的担忧成真了吗?
炎鸦一边挣扎着,一边飞快思考着脱身的办法,但是这种情况下,他似乎连好的说辞都没有,炎鸦说到底是个武斗派,要他随机应变发嘴炮说服轩辕煜,实在是太为难他了。
然后轩辕煜也没给炎鸦这种机会。
待到炎鸦周身的火焰彻底消失,轩辕煜原本无波的眼神中,飘出一抹晦暗的灰色,近似透明的薄雾,直接飞入了炎鸦眉心,落到那抹混沌火中。
炎鸦发出了惨叫,直接从空中跌落,在地上痛苦地蜷缩起来,轩辕煜的眼神还是那么淡,淡得空洞,仿佛穿过炎鸦因为温度太低而不断凝霜的翅膀,落到了不存在空间里。
很快,炎鸦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他的身体上到处都是凝结的冰碴,黏在他的羽尖和爪子上,几乎快将他整个冻成了冰雕。
轩辕煜转过身,看向安静躺在那块暗红冰块上面,仿佛睡着了的林子月。
他伸出手,食指穿过她的发丝,拇指抹过她的额头,小指掠过她的眉梢,中指刮过她的鼻梁,无名指蹭过她的唇角。
轩辕煜的掌心抚过林子月的脸颊,就像是在替一件蒙尘的稀世珍宝拂去积灰。
然后他俯下身,像是在诀别一样,落下一吻。
轩辕煜心里却自嘲地想:别人家睡美人的故事可都是吻醒,不像我啊,是打算让你一直睡下去……直到我觉得你可以醒来的那一刻。
“你要听话点,别再让我难受了,别醒得太早,好吗?”轩辕煜贴在林子月的耳边低语着,像是在讲情话一般轻柔的语气。
然后他直起身,两手往这颜色奇怪的冰块上方一下压,一股空间波动油然而生,那块冰块震动起来,作为整座冰封岛的核心,它带动着整个岛屿都开始微微颤抖,很快,林子月的身体就像是陷入了泥沼一般,沉入了这块红色冰块,很快就被埋在里面。
红色冰块的颜色变得透彻了许多,颜色也转黄,变得像是块巨大的琥珀一般,里面却横躺着一个沉睡的人,林子月的眉毛轻轻颤抖了两下,却仍旧没有醒过来。
轩辕煜用手掌摸了摸这块琥珀色的冰块,仿佛在触摸她的脸颊,这冰块已经变得温热,散发出柔和的微光。
轩辕煜后退了几步,然后转身,冲着地上那块包裹着炎鸦的冰坨子轻踢了一脚。
“噼啪”声中,那些冰渣都化为了粉末,露出了里面的一片深灰色,原本跟夜色一样漆黑的羽毛,此时变得淡了很多,一抹灰白色指甲长的竖缝出现在炎鸦额头上,里面像是有灰色的漩涡在绕着中心的一道火苗转动似的,仿佛是他的第三只眼睛。
炎鸦紧紧闭着双眼,轩辕煜忽然一抬手,一道古铜色的手杖落在了他的掌心,手杖顶端形状近似于圆球,外侧遍布星空与黑洞的扭曲。却在内侧互相融合、扭曲,塌缩成了漏斗般的中心形状,里面隐约能瞥到一把微小匕首的缩影,被一道黑气所裹挟。
轩辕煜用手杖在炎鸦前额的那个灰漩涡上面点了一下。
炎鸦睁开了眼睛,里面纠缠着太多负面情绪,有不甘、愤怒、恼火,有羞愧憎恶,甚至是恶毒的恨意。
但是它一抬头,便迎上了轩辕煜那双淡漠的眼睛,那道俯瞰众生的眼神。
炎鸦眼中的所有情绪都渐渐变淡、散去,直至他的眼神也冷寂起来,他拍了拍翅膀,从地上站起来,冲轩辕煜微微躬身。
表达出了自己的臣服。
轩辕煜原本无甚表情,只在面对林子月时无比温柔的脸,这时候突然露出一个微笑。
高高在上,充满藐视世间众生气质的微笑。
如果林子月还醒着,看到这微笑的瞬间,想必会立刻想到V。
但是她依旧沉睡着,被轩辕煜放在冰封岛这块封印核心里,如果没有外力的帮助,更加没有可能从中醒过来。
轩辕煜一扬手杖:“我们走,不用再在这里耽搁下去了,还有其他人需要像你一样……确认好自己的立场呢。”
事实上,他在害怕。
轩辕煜怕林子月突然醒过来,睁眼就看到他做了这样的事情,竟然强行与炎鸦订下了灵魂主仆契约,怕她看到炎鸦的一瞬间,就知道他打算要做的事情。
她那么聪明,怎么可能看不透呢?
转变炎鸦,只是一个开始。
在轩辕煜的眼底,一道黑芒若隐若现。
“小月,晚安。”
炎鸦飞了起来,轻巧地落在轩辕煜的肩头,他黄色的喙往后颤了颤,却始终没有回头,直至轩辕煜走出了这座冰山,炎鸦心底对于回头看一眼的渴望才烟消云散。
林子月沉睡在琥珀里面,直到轩辕煜走出百米、千米,她也没有要苏醒的迹象。
一直到轩辕煜的视线望见了那艘海船。
船上的人们面色冷肃,看到了神情有异的炎鸦,和淡漠地持着手杖,一步步行来的轩辕煜。
歧宗剩下的数人严阵以待,这样的场景不知为何,让轩辕煜轻声笑了起来。
“布鲁啊布鲁,真是好算计,可惜了。你明明应该很了解才对,在绝对的力量面前……”轩辕煜的声音回荡在整条船上,让所有人肩头都是一沉,他们的身体瞬间被无形的空间力量禁锢起来,轩辕煜的声音越来越低:“一切都是徒劳的。”
他的眼神与轩辕彦相交,看到了轩辕彦眼底的心悸和心痛。
“何必呢?我亲爱的……哥哥。”最后两个字几乎就是呓语,很艰难得从轩辕煜的齿缝间滑了出来。
炎鸦仰头高声嘶喊着,发出了刺耳的乌鸦叫声。
宛若报丧的丧钟。
数十分钟后,这艘海船就开始驶离冰封岛,挂了满帆,风力和引擎的推力同时作用下,它的速度很快,像是想要抛下一切逃离这里一般,显示出某人迫不及待的心情,离开了这座冰封起一切,没有任何生机或者希望的岛屿。
只有冰块与偶尔飘散的冰晶,沉睡在幻世此处的极北之地。
在冰封岛的封印核心里,林子月安静地合着眼,但是睫毛又微微颤抖起来,仿佛她正在做着梦,甚至很难说是美梦还是噩梦。
可是她并没有入梦,她一直都能感知到外界的一切。
林子月处在一种被外界的真实所割裂的状态,她有隐约的感知,却不能真切地去感受,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
但是她知道轩辕煜一直陪在自己身边,他的举动,原本让她无比安心。
但是现在,林子月感受到了炎鸦的变化,感受到了轩辕煜的离开,却什么都做不了。
在包裹住林子月那块冰块核心里,忽然冒起了一个微小的气泡,从林子月的手腕上漂浮起来。
一条细长的小黑蛇从林子月的手腕下方钻了出来,扭动着那分了三岔的尾巴尖儿,努力地在胶质般的封印核心里面游起来,爬向林子月的头部。
博缇丝真的很庆幸,庆幸自己可以借由幻术使存在感变薄弱,庆幸炎鸦一直吸引走了轩辕煜的注意力,所以自己从头到尾没有被发现。就连炎鸦都不知道他在这里,博缇丝是在布鲁暗中的指引下,趁着苏九九看护林子月的时候,小心地从苏九九身上转移到林子月的衣服里的。
能瞒过轩辕煜已经是极度侥幸了。
但是在冰封岛上发生的事情,还是完全出乎了博缇丝和布鲁之前的猜测,炎鸦就那样被直接强行缔结契约,甚至受了控制,差点没将博缇丝惊得露出自己的气息。
直到此刻,确认附近真的没有任何生物的存在了,博缇丝才敢出来。
他钻过内部如泥沼般的封印核心,终于爬到了林子月的额头上。
“那个黑心的家伙说什么让我唤醒你,真是说得简单……”
博缇丝抱怨着,将身子拱起来,忽然一抽搐,从嘴里吐出了一粒极其细小的碎片,那像是块水滴般的晶体,上面因为沾了胃液而带着种酸甜的怪味,晶体里面仿佛有黑色的影子在流转,散发出浓郁的魔气。
也就是因为博缇丝之前一直把这个吞在肚子里,它才没有被任何人发现,但不论它问了多少次,布鲁一直都没有告诉它这东西到底是什么。
甚至博缇丝自己都没办法消化这东西,只好老老实实按照布鲁的吩咐一直藏在肚子里。
博缇丝用尾巴卷住那晶体,一点点将它塞到林子月的额头上,说来也古怪,这东西一接触到林子月的皮肤,就在封印核心内带起了阵阵水纹,仿佛是融化一般,顺着林子月的额头就被吸收进去。
但是这个融化的过程有些缓慢,大概过了将近一分钟,整块晶体才与林子月完全融合,还没等博缇丝缓一缓,冲天的魔气便从林子月身上散发出来。
这样的变化,让整块封印核心都散发出诡异的波动,似乎是因为刺激而起了反应,竟然开始变得炽热起来,吓得博缇丝赶紧往林子月的脖子上一挂,先找个地方固定好自己,还好林子月的身体不受冷热的侵扰,让它也能借着缓和自己的体温。
封印核心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内部的温度虽然只是热到了三十度,但是外部的温度却上升得越发快,很快就变得滚烫。随着林子月身上的魔力越来越浓郁,几乎化为实质的黑暗,这块琥珀色的冰块的温度也越来越高,不出多久甚至超过了百度,几近将周边空气的寒气烘烤一空。
琥珀色进而转红,像是块烧红了的炭一样,散发出远超这座冰封岛能承受的热量。这里的封印原本就是损坏的,此时被触动,只会造成更大的破坏,而没法产生相应的封印作用。
核心下方开始渗水,越来越多的冰被这样不断升高的热量烤化,最后只剩下不断蒸腾的水蒸气,像是在逃离那块封印核心一般,向着四面八方飘起。
博缇丝只觉得自己被布鲁坑惨了。
但是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即使是它自诩见多识广,也一时半会儿没有反应过来。
随着核心变得滚烫,整座冰封岛开始发出嗡鸣声,不是那种震荡引起的,而是仿佛被触发了某种机关一样,发出充满科技感的电子音。在这种声音中,一道半透明的薄雾笼罩了不断变灼热的封印核心。
这里是人造的?不,不对!好像只有这个封印是人为构建的!布鲁那家伙居然知道这里的情况,却瞒着所有人!博缇丝缠在林子月的手腕上,受到林子月那种魔气的影响,觉得自己居然有
下一刻,一层蛋壳般的蓝光罩住了封印核心,然后猛地拖着它一路往下!
就像是化作虚无一般,这层蓝光裹住了核心,居然一路在冰块里通行无阻往下坠!
从冰封岛不断下陷,博缇丝眼睁睁看着下面渐渐接近冰山底部,然后直接落入了冰冷的海水里,但是那层蓝光没有停歇,而是继续往海底深处沉落,也不知道要去向何方。
穿过洋流,冲向下方。
周围越来越黑暗,寂静得使人心悸。
然后蓝色光罩一头扎进了海底,只是激起了一小层不知沉淀多少年的细碎砂石。
它们被海底不断涌动的水流卷起。
随意地飘往远方,不声不响。
林子月躺在封印核心里,一直向下坠去。
203. 绯红领地的遗族
冰封岛的封印核心载着林子月,一直往下沉去,博缇丝只能紧紧缠在林子月的手腕上,腹诽布鲁的不靠谱,担心自己随时就要死在这里。
外面已经不再是海底,而是因为告诉移动而层层渐变的石层,也不知道到底沉入了地壳的哪一部分,然后猛得停下,又转了一个方向,开始以难以估算的速度平移。
这样的变向出现了七八次,比过山车刺激八百倍。
博缇丝第一次感觉到自己有些脆弱,这样令它想作呕的疯狂转向,让它对于自己千年人生感到了质疑。
当这个发疯的核心停下来的时候,博缇丝觉得自己在内心淌下了泪水,有种大吼着感谢魔界之主的冲动。
但是下一刻,博缇丝竭尽所能得收敛起自己的气息,但是它还是在林子月的手腕上发起抖来。
因为它感受到了某个魔物……那最起码也是个上古魔物,即使被关在这里许久,它濒临死亡边缘的威压依然令博缇丝心生畏惧。
羊身狮头蛇尾,如果林子月还醒着,一定能认出来这就是西方神话中常见的那只怪物喀迈拉。
不过现在这只体型跟普通狮子差不多大的喀迈拉垂着头,一动不动,刚才有动静的时候,它也只是抬了抬眼皮。那麻木的眼神随意地扫过这块被蓝色防护罩包裹着的封印核心,又无力地放下眼帘,里面是一片灰暗的死寂。
这里是个死地,多年不能离开的它已经彻底绝望,即使那浓烈的魔气正在补充着自己虚弱的身体,但是恐怕不要多久,这些魔气又会被这个诡异的地方抽取干净。更何况,它被关了不知多少年,出现幻觉也不是第一次了,这东西之后就会消失,留下自己在这儿……
过了数分钟,这只喀迈拉突然睁开眼睛,意外地发现包裹着某两个生物的蓝色蛋壳正在一点点褪去,它强撑着自己的身躯往前挪动,拖出一道长痕,然后又小心翼翼地低下头将自己灼热的吐息喷在这块封印核心上。
虽然已经过去漫长的岁月,但它还记得,自己当时就是因为在这块封印之石里苏醒,所以被送到此地来的,这里这样灼热,虽然是喀迈拉喜欢的环境,却在不断吸收它身上的任何魔力,使得它根本无法积攒多余的力量逃跑,就是一个设计出来专门针对它的另一处囚牢。
但是现在这块封印之石送进来的,却不是自己同族的另一只喀迈拉,而是一个人类和一个不知为何变羸弱的远古恶魔……
或许是因为被困了太久的关系,喀迈拉早就没有了那种残虐的杀气,现在的它虚弱且孤独,迫切得希望能离开这里。像这个远古恶魔一样与人类订下主仆契约?喀迈拉的骄傲不会允许这种事情,但自己可以将这个人类收为信徒,她若是不同意,吃了补充体力也好。
可是吃了她那恶魔也会死亡吧?到时候又要陷入无边的孤寂之中……
喀迈拉有些犹豫,但是还是张开嘴,用狮口中锋利的牙齿撕扯着那层封印之石,然后把它咀嚼两下就胡乱吞下腹中,这东西吃起来就跟胶皮的感觉差不多,至少能填一下肚子,虽然补充的魔力没有多久就会被周围吸走,但是聊胜于无。
不一会儿,喀迈拉就伸出蹄子,小心翼翼咬着林子月的胳膊,将她从封印里面拖拽出来,喀迈拉用尾巴一扫,就把她甩到了一边去,然后将剩下的封印之石一点不留得吃了个干净。
博缇丝只觉得“要死要死”的念头在脑海里盘旋,自己早就不是上古时期恐惧信仰众多、力量强大的时候了,更何况跟林子月签订契约之后它的魔力也就受到了林子月的灵魂限制。而此时林子月又沉睡着,博缇丝在这种因为种族而强悍的远古恶魔面前,是真的毫无还手之力,它之觉得自己下一刻就也会被啃干净,当然又郁结又恐慌。
虽然恶魔仍然能从新的恐惧中重生,但是那需要很漫长的时间,如果恐惧或者相信那个概念的人不够多,那么恶魔也可能会彻底消失,不再从信仰中诞生出来。
所以即使是远古恶魔,也不敢冒这个陷,活得越久的众生对于生命越有一种发自本能的贪恋。
不过很快博缇丝也没法装死了,因为喀迈拉将林子月翻倒,把她的的手臂扒拉出来,冲着博缇丝身上重重地吐了口气。
那滚烫的感觉加上魔物本能的威压,令博缇丝身子都僵硬了。
“起来。”这两个字,是喀迈拉用远古魔语说出来的,带着浓厚的后鼻音,又是一阵滚烫似火的气流喷在博缇丝身上。
博缇丝都没怎么权衡,就直接松开了林子月的手腕,鼓起勇气贴着地面,缓缓挪到了喀迈拉的眼睛底下,它脸前就是那沾满泥土的干瘦羊蹄,可是博缇丝却在这双羊蹄下方不断发抖。
喀迈拉微微垂下头,凑近了这条根本不敢现出原型身体的小蛇:“名号?”
“‘幻毒蛇影’博缇丝……我、我是在喀迈拉一族那、那之后才诞生的……您要是没有听过在下的名号很正常!”博缇丝的嘴一秃噜,差点没把“没落”两个字说出来,那恐怕要触这位的霉头了。
这只喀迈拉只是挑了挑眉毛,但是看上去并不生气,没有为难博缇丝的意思:“诸神凌界,魔境式微,我族溃散不足为奇……博缇丝,时今魔界历何以为计?”
博缇丝颤颤巍巍地回答着他知道的内容,大多数还是平时听林子月跟其他人聊天了解到的:“神界已绝门户,仙魔固步自封,人妖局势大定,冥界似有动荡。新生六合及深渊,不明其所以然。魔界历……早已不复存在,如今仅余六合历,我也是先前从冥界监狱被这人类带出的,对于世代交替的详情并不清楚。”
喀迈拉看着林子月,很久没有说话,似乎是陷入了沉思。
博缇丝也不敢打断它,只能老老实实趴在地上等着,这只喀迈拉耐着性子与自己交流,怎么都让博缇丝心里悬着的恐惧感降低了不少。
大概数分钟后,喀迈拉用羊蹄点了点躺在地上昏睡的林子月:“何故?”
“大体是魔力锁魂,神魔两象相抵触所致,她曾借先神神器同化大量魔兽。”
“哦?先神神器?”
博缇丝点点头:“是C大人……也就是神界之主的遗物。”
喀迈拉的瞳孔瞬间缩小了下,语气都紧张起来,不复刚才的庄重:“遗物!?那另外三位界主呢?”
一听这问题,博缇丝又想起害自己跟林子月掉到这里的轩辕煜和布鲁,语气不禁有些埋怨:“魔界之主与冥界之主尚在,冥界之主居于六合镇守深渊,人界之主已被神界之主毁灭神格,以人魂存。”
喀迈拉愕然地呆愣许久,才唏嘘地叹了口气:“唉,不复存,不复存……我等已是前尘遗话……”
博缇丝没有说话,它似乎察觉到喀迈拉的语气越来越黯然,甚至……带着一抹死意。
仿佛是穿过尘埃的古老历史,在一个过去遥远的梦里沉眠,忽然在现在睁开眼睛,发现一切已然改变模样,熟知的东西不复存在,自己也被时代所抛弃,朽木将坏,这样已然与过去割裂的世界里,没有它再重拾信念的余地。
喀迈拉忽然起身,用毛茸茸的额头顶了顶林子月,感受到了一种诡异的氛围,即使那些浓郁的魔气不断散发出来,也不能遮掩林子月身上那种因果纠缠的沉重感。
“天命之人?”
博缇丝吐了吐舌头,没有回答这句话,显得很犹豫。喀迈拉似乎也没指望它的回答,因为博缇丝受制于契约,它很清楚这条小蛇不能透露关于契约对象的太多隐秘。
喀迈拉绕着林子月缓缓拖动,爬了大概半圈,博缇丝这才注意到,它的后腿和蛇尾已经只剩下骨骼了,上面遍布被侵蚀过的痕迹,似乎受了很重的伤。
喀迈拉又长长地叹了口气,才看着林子月茫然地道:“我等无所归矣,何去何从?神之劣劣,界主休矣,不复盛世……天命之人,汝又知命否?”
不知为何,看着面前这个沉睡着的人类,喀迈拉仿佛正在看向自己。
林子月身上的魔气一动,忽然猛地窜向喀迈拉的身体,喀迈拉毫无反应,眼睁睁地看着那些如丝如缕的黑烟,融进自己的皮肤,钻进血管和骨骼。
然后喀迈拉闭上眼睛,发出一声震得博缇丝几乎翻白眼的嘶吼。
痛苦,愤怒,不尽悲凉。
所有的情绪悉数被那魔气汲取,反馈到林子月身上。
林子月的眼皮颤了颤,睁开了。
她用一种混杂着同情、感慨和抚慰的眼神望着眼前的喀迈拉。
仔细看的话,林子月眼底的情绪,就是喀迈拉眼中的不甘。
难以置信自己被遗弃的感伤,对于整个世界的怀念,却又充满痛苦和悲伤的不甘心,对于发生过的事情的恼火控诉……
相似却又不相同。
喀迈拉想要回到自己的时代去,林子月想要回到冰封岛去。
林子月坐起来,那个跟她相比有些巨大的狮子头就在脸前,但是两者相视的时候,却是平等的。喀迈拉眼中的神采在渐渐消散,它最后的力量都被林子月身上的魔气榨取干净,但是从头到尾它都没有挣扎,却又不像是认命一样,因为它的眼睛里亮起了一点星火般的希望。
“我等……亦有坠落此地的故乡。”
林子月没有思考为什么自己能听懂喀迈拉的上古魔语,她伸出手,手掌轻轻落在喀迈拉的额头上,触碰到那带着浓烈热度的绒毛:“它在哪里?”
“它在这里……可闻,可听,可感……我等知晓它在此世间……”喀迈拉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我等生于绯红,应葬于绯红……我等遗族,应诞于绯红……”
“可是绯红领地?”
喀迈拉又发出一声嘶吼,但是比刚才微弱很多,它的头缓缓沉了下去:“生于斯……长于斯……奔腾于斯……葬于斯!”
喀迈拉最后的话,如同梦呓:“绯红的彼岸……生于……我族之死地……”
然后它骤然化作重重黑雾,直接融合进林子月的身体。
只剩下几粒白里透红的羊骨节,安静地躺在地面,沾了不少尘土。
随着人变清醒,林子月身上浓郁的魔气不再躁动,她看着地上的羊骨节,渐渐红了眼眶。
好一会儿,林子月才做了几次深呼吸,没有让自己真得哭出来,冲一旁的小蛇伸出手:“博缇丝……我们该走了。”
于是博缇丝爬上了林子月的手腕:“你真的没事了?”
林子月捡起地上的几块骨节,小心地将上面的灰尘擦拭干净:“大概吧……我其实并没有陷入昏睡,外界的一切我都能感知到。”
所以她才会感到愤怒、不甘,由此与喀迈拉的情绪产生共鸣,才能彻底吸收了它的魔力。
林子月陷入昏睡的原因,说到底就是当时侵染那些魔物的时候,她体内分别来源C的神力与V的魔力产生了剧烈的不平衡,所以陷入了自我保护一般的锁定状态,仿佛魂魄被分隔一样,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
但是她一直都能感应到外界发生的事情。
尤其是轩辕煜在冰封岛上所做的一切,更是令她难以置信。
自己就这样被轩辕煜背叛了,没有任何解释,他自己都心知肚明这些行径就是背叛!
就连一心护着自己的炎鸦都变成了那样的下场,其他人会怎样,林子月根本想都不敢想。
除了自己,根本没有人能拦住轩辕煜。
林子月轻轻搓着手上喀迈拉的骨节,在心底起誓,待找到轩辕煜见完草莓,自己一定会把“它”送回绯红领地。
林子月抬起头,周围的墙壁上有一些苔藓,散发着红色的萤光,替这处山洞提供了些许亮光,但是随着林子月身上的气息扩散开来,一层淡淡的蓝色光片在四周浮现,开始聚集在林子月周围。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林子月的眼神有些飘忽,落在上方一片黑暗而又空荡的墙壁上,倏忽间里面掠过一道寒芒,那道杀意竟然泛起光芒,像是月光撕裂黑夜的一角,倾泻出淡淡的柔光,牵引着那些蓝色光片统统合拢,重新化为了一个传送电流舱。
林子月一抬手,月杖落入掌间,但是此时的月杖上方不再是弦月,而是化成了圆盘似的满月,一半光明一半阴影,两者和谐得共存着,似乎终于化为了一个整体。若是盯着久了些,能看到黑白相接的地方,有淡淡的光点盘旋着,在两色之间不断互相转换。
林子月看着发生变化的月杖,微微一笑,知道自己接近了世界的某种本质,离所谓的“干扰者”只差一层淡淡的隔阂了,自己也不再受制于V。
她的笑容里充满挑衅。
V也好,命运之书也好。
都给我等着!
等我去痛揍完那个负心汉……你们一个都别想跑!
204. 归者
蓝色的运输舱不断穿过地下岩层间的预定轨道。
似乎是因为核心被毁灭,这段路程花费了近八个小时,虽然说下降的时候就耗费了一个多小时,但是这样漫长的行程,反而让这段路程没有那么难以忍受了。
林子月之前也没想到,冰封岛那处遗弃的封印核心,居然也是斯凯比亚的残留物。
那个封印核心明显也是针对魔气而做的备用措施,一旦出现了魔气大量外泄的情况,就会直接启动运输装置,然后将里面的生物抛弃至深在地底不知方位的囚禁设施里,所以喀迈拉才会出现在那里,而自己又被运送了过去。
这么说像奇美拉这样来自魔界的生物其实不是最近才出现在幻世,而是很久远之前就有魔界缝隙出现过,原因恐怕很难追查了,但是林子月想起斯凯比亚的居民自称“天之子”的说法,以及对于“神”们的崇拜,她猜测他们本就是通过神界的空间裂缝抵达这里的。
林子月记得很清楚,在地图上确实有绯红领地,既然这里整个都掉到幻世了,说明幻世跟魔界之间在小世界层面上,应该有过很紧密的接触,才会导致一整座岛的位移,还是被喀迈拉一族当作生死之地的这样一座重要的岛屿。
不过博缇丝塞到自己脑袋里的到底是什么?一想到那块黑水晶似的碎片居然引得自己体内神力和魔力同时暴动,就让林子月感到疑惑,可是博缇丝也不知道个所以然,只能稍后面对面问问布鲁了。
当蓝色蛋壳钻出海底,再一次进入那座冻人的冰山时,林子月才从这些思索中回过神,将注意力放在了更重要的事情上。
她的双脚踏在冰面上,本来身后那块封印核心应该被运送回来的,但是它已经被喀迈拉吃光了,所以林子月身后那处凹陷的坑洞上空荡荡的,白色的天光透过重重冰块落下,仍然变得有些昏暗,在林子月脸上投下了阴影,仿佛在吻着她的发梢。
林子月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又吐出去,因为周围的极度寒冷,白色的烟气从她唇间升起,像是某种信号一样。
重新来到这座冰封岛,林子月望着身前已经没有任何痕迹留下的冰块表面,感应片刻后,才往轩辕煜离开的方向踏出去。
或许只是巧合,也可能两个人习惯了彼此的步调、总走在一起导致太过相似,林子月的每一步,都走在轩辕煜曾经踏过的冰面之上。就仿佛她是在顺着他的痕迹,而前往他的方向。
但其实林子月只是按着自己的步伐去找他罢了。
随着林子月的步伐远离,这座冰封岛渐渐恢复了平静。
她从冰块踏上水面,依然如履平地,仿佛是在花园里散步般淡然的步调,海浪在她的鞋底下喷着白沫,跃起重重浪花,却只是吹起林子月的衣角,但连她的鞋子都没有打湿。她身上是那身英气的白色长袍,微微打卷的黑发散在脑后,宽大的两袖时不时随风飞舞。
先是一步半米,继而她的身影在海面上飞快地掠过,十米到百米,就像是不断在大海上方闪烁一样,一个踏前间,身影变换间,她的前进速度只比轩辕煜那种空间置换达成的瞬移慢一些。
月杖在林子月手里散发着光芒,使天地垂首细听,然后保持沉默。
风不及发,海不沾身,云不同道。
林子月就这样,一步一步向前,踏浪而去。
在她前进的方向上,有一条中型海船,正慢悠悠地晃荡在海面上。
轩辕煜坐在船头,毫不在意自己可能会掉下去,毕竟对他来说,掉下去也是眨眼间的功夫就能回到上面,根本不用替这样的问题担心。
炎鸦正蹲在旁边的围栏上,黑色的眼睛像是洞穴般,没有流露任何光彩,也没有任何表情,跟在林子月身边时,那种无时无刻不准备嘲讽人的刻薄神情大相径庭,原本一转就是毒舌吐槽的他,现在安静得像是块深灰色的木雕。
轩辕煜也不在意,他从头到尾就不觉得自己能像林子月那样,单纯借着莫名其妙的人格魅力就折服别人。
他也拿不准自己到底怎么了,明明眼前就是宽阔的海面,可是轩辕煜却总觉得自己胸口堵得慌,那种令他焦虑的感觉虽然在离开冰封岛那场“争执”后缓解了不少,但是现在却在不断重新涌起,像是砂纸一样不断刮擦着他的神经。
炎鸦突然往后扭过头去,眼神带着明显的责备。
孟离的声音在轩辕煜背后响了起来:“布鲁说他没办法,那些望海观的小弟子还是手糙,好几条能源供应线路都出了问题。他还跟我说,除非你放出你……放了轩辕彦,让他下去直接用海浪推进,不然我们只能继续用这个速度航行。”
孟离将那个“你哥”两个字在牙齿间咬碎,没有说出口。
轩辕煜头都没有转:“没事,反正契约摆在那里,他想拖延就拖延,又不能真正玩什么阴我的花招。敢伤害主导方?灵魂被契约反噬的下场布鲁又不是不清楚。”
孟离摸了摸自己的左眼,原本下方的脸上隐藏着一朵紫色玫瑰纹,但是此时上面却另有一道锁孔般的纹路镇压着,甚至都没有办法隐藏,就直接露在他的眼睛下,像是一道伤疤一样,让孟离分外不自在,所以他又凝聚出了一副黑框眼镜,稍微遮挡一下这让自己厌恶的“烙印”。
轩辕煜突然开口道:“你让张巳再给苏九九和那谁送些食物和水下去,从昨天我们启程,他们就一点没动,这样可不合适。我封印了那谁的恢复能力,可没打算让他用绝食饿死自己。”
孟离冷笑一声:“呵,反正你也可以直接控制他们……”
他的话还没说完,那道锁孔的痕迹骤然产生剧痛,那种痛感直接来自灵魂,像是脑海里不断被割裂一样,孟离条件反射地缩起身子,痛苦地捂着脸颊,努力不让自己发出丝毫的声音。
几秒钟后,这样的痛楚才散去,孟离已经出了一头冷汗,炎鸦望着他的眼神里闪过一抹关切,最后却又变回冷漠和疏远。
轩辕煜声音仍然没有多少情绪波动:“去吧,别再犯傻了。我已经警告你们很多次了,自然不会再手软。”
炎鸦也附和到:“快点滚吧,叫你做什么老实点去做就得了。”
孟离擦着额头上的汗珠,狠狠地瞪了一眼炎鸦,这才转身去喊张巳了。
轩辕煜忽然转头看向炎鸦:“你应该知道的,我其实挺讨厌你这样逢迎我。因为我知道,你还是发自心底憎恶我这样的举动,所以你根本不是真心顺从我,而是带着恶意的嘲讽奉承我的话。”
炎鸦恭敬地伏低身子,微微展开翅膀:“不敢。您是我的主人,那么听从您的吩咐即是我的本分。”
轩辕煜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你看看,这样的话从你嘴里说出来,只剩下满满的嘲讽了。”
炎鸦连连摇头:“我绝无此心。”
“哈,‘我’吗……你连‘本爷’这种自称都不敢在我面前用呢。算了,我看得很明白,你们终究不是真心的,不过也无所谓。”轩辕煜的眼神一冷,他本来灵动的双眼里像是多了一座黑洞,挡住了他眼底原本存在的星空:“反正于我而言,你们只要不干扰我也足够了……”
炎鸦的眼神闪动:“您要是不喜欢我说话,大可命令我不要说。”
轩辕煜的眼神有些涣散,虽然还看着炎鸦,但是却仿佛盯着虚空的某处:“不,我很希望跟你多聊聊,有时候我觉得你活着苏九九,甚至是孟离,都比我更加了解林子月……你说,她要是知道我现在做的这些事情,会怎么看我呢?”
炎鸦眼中的恨意与恶毒一闪而没,将头埋得更低了:“我不知道,您的意志高于一切,您的观点即是我的看法。”
轩辕煜的嘴角逐渐上扬,但是说出来的话却非常残酷:“那你说她会下手杀了我吗?”
炎鸦抬起头,迎上了轩辕煜的目光,仍然重复着那句话:“我不知道……毕竟不论您现在……您终究是她的爱人,而她是很心软的人。”
可是炎鸦看向轩辕煜的眼神里却写满了涌动的杀意,化作匕首,狠狠划在轩辕煜的脸上。
轩辕煜突然大笑起来,但是那笑声里却蔓延着令炎鸦几乎炸毛的寒意。
片刻后,他停下了笑容,沉默地望着远方的海面,船只航行的速度虽然慢了下来,但是海风依旧吹得人脸上生疼。虽然这对他并没有影响,但轩辕煜发现自己始终没办法静下心,跟他以前坐在船头、望着海面时的安宁心情完全不同。
啊,或许是因为,以前她在自己身旁吧。
过了很久,轩辕煜突然问:“炎鸦,你们要是能击败我,会杀了我吗?”
炎鸦紧紧闭着嘴,一言不发,轩辕煜轻轻闭上眼,试图从海风中感受一份慰藉。
轩辕煜的声音很低,被那一波又一波的浪花打碎:“是我问了一个蠢问题啊。”
炎鸦还是没有说话,甚至索性闭上了眼睛,安静地蹲在边上的栏杆上,仿佛一座深灰色的乌鸦雕像。
突然,轩辕煜落在这片海域上的精神力被触动了,有某种他无法检测到的东西在接近,虽然在触碰到他精神力的瞬间,那东西的前进速度就变得极度缓慢,但是离船只的距离已经不到三公里了,还在不断缩减。
能掩盖住自己扫描的东西,还是某种生命体……轩辕煜的身体巨震,他的眼中黑洞黯淡了一个瞬间,后面的星光仿佛都被他突然冒出来的这个念头所点亮。
然后那黑暗蔓延开来,遮盖住了轩辕煜眼底亮起的光芒,覆盖在那充满希望的心情上。
是她吗?是她吗!
这个问题像是撞钟一样,一下又一下回荡在他的脑海里,然后又被另一个问题所淹没。
那些细碎的希望与激动褪去,恐惧感取而代之,攒住了轩辕煜的心脏,让他有种窒息般的沉重压迫感。
他似乎能看见她的脸,她黑色的发丝垂在肩头,那双清澈而温和的眼睛被怒火所填满,穿过想象的虚幻,在直视着他。
轩辕煜感觉身上一寒。
她会恨我吗?她会怨我吧。
轩辕煜从船头站起,炎鸦注意到他的手指在颤抖,而那个屏蔽了轩辕煜精神探查的存在,已经足够接近了,近到了炎鸦都能因为与那存在有所联系,而能清楚感应到的地方。
炎鸦的身体也开始颤抖,原本寂静晦暗的眼底,忽然涌出了种种复杂的情绪,就像是不断有火苗从他眼底窜出,点燃了炎鸦原本归于死寂的生气。
他也拼命在心底呐喊着那个问题。
是她吗?
船只的驾驶舱,或者说是主控室里,布鲁懒洋洋地坐在那个仪表盘前面,看着一个充满混沌力量、黑白混杂的奇怪小点,正在不断接近扫描中心的范围,因为传来的能量太过诡异,它不断扭曲着仪表盘边上各项监测数据。
布鲁抬手敲了敲那个仪表盘的透明玻璃罩,然后飞快地将边上的制停装置往下一拉,各项动力数值瞬间归零,红色的字符在所有的界面上跳出,原本还在缓慢前进的船只很快就停下了。
那串代表着距离的橙色代码正在不断变化,速度虽然放慢,却一直在往这里靠近。
他的笑容十分亲切:“来得真快……欢迎回来,林大人。”
将船的驱动系统全部紧急制停后,布鲁起身顺着往最底下的船舱走去,在相隔的两间舱房前他停下了脚步,冲着其中一间敲了敲门。
没有回音,布鲁推门进去,在早就被搬空的房间里,他看到苏九九正抱着双膝坐在角落,额头上也是跟孟离一样的锁孔形状,她脸色阴沉苍白,一天多没有吃饭,即使她身为妖族比较耐饿,此时也显得很没精神,正用尾巴紧紧裹着自己。
门边就放着一个宽大的托盘,上面都是张巳端来的食物,水杯虽然空了,但是那份水果沙拉、面包和杂菜汤一点都没有动过的痕迹。
“我觉得你最好吃点东西。”
苏九九将头埋在膝间,似乎没有听到布鲁的话。
“因为你这样的状态,有人回来看到,肯定会非常伤心的。”
“有人……回来?”苏九九念着这两字,眼中忽然亮起暖光,仿佛是突然敞开一扇面对朝阳的窗户,她猛地从角落站起来,胡乱掰开小半块干巴巴的面包,就着那已经变凉的汤塞进嘴里。然后苏九九用手一虚掩,那些面包的渣子和刚刚沾上的汤汁都消失不见了,她整了整自己的衣服,大步踏出房间。
苏九九踏出这屋的同时,隔壁的门也开了,轩辕彦啃着手上的面包,一边艰难地撕咬着,因为难以下咽所以他一直紧皱着眉:“那臭小子也不知道把这破面包烤热乎些,亏他当了那么多年什么蹩脚刺客,这点生活技能都没有……”
他的精神状态也不是很好,头发和衣服都乱糟糟的,身上到处都有被割裂过的痕迹,不过伤口已经复原了,但是在轩辕彦的太阳穴两端,各有两个黑色锁孔般的封印。
现在的轩辕彦因为无法入睡、无法通过静坐恢复,身体虚弱反馈在外表上,他的眼睛底下居然有了黑眼圈,尽管轩辕彦双眼都泛着血丝,但是此时里面却亮着火焰般炽烈的情绪。
轩辕彦看着苏九九,露出了慵懒的笑脸,苏九九突然感到这样的笑容如此久违,似乎自从跟轩辕煜出现隔阂后,轩辕彦就一直没有这样展露出放松的一面。
而现在,他的神情似乎又回到曾经那散漫的模样。
“我们走吧!”
布鲁冲着走廊尽头喊了一声,孟离发出轻笑从拐角站了出来,走到三人的身边,不过他的笑声里再无嘲讽,而是充满快意。张巳也从阴影里走了出来,冲苏九九点点头后,沉默地跟在几人身后,心里对于这种突然的变化感到忐忑不安。
歧宗一行人,往甲板上走去。
去迎接那人的归来。
轩辕煜感受到了那个不断接近的人,却因为犹豫不决,而始终无法下定决心离开船头去见一见对方。当然,他也感受到了船里众人的变化,知道他们纷纷踏出了房间,来到甲板上。
但是这件事情,只会在两个人中间解决,他们的立场不重要……轩辕煜是这样想的。
有人踏海而来,浪花像是簇拥着她的脚步,她踩在海面仿佛落脚于平地,却没有在那些泡沫上留下丝毫的涟漪。
独立于天地间,她白色长衫的衣角轻轻摇曳,像是要抚平大海的喧嚣。
手中的月杖缭绕着黑白两色的光点,那些光点细碎而微小,在一个晃动间便没入周围的世界,仿若虚幻,却又承载着充满毁灭的力量。
林子月的眼底黑白两色的光点也在相逐,像是远在九天之外的星系,隔着一层水帘,落在轩辕煜的脸上。
轩辕煜看着她,目光闪动,却一言不发。他眼底的星海被那黑色的漩涡所侵蚀、掩盖。
林子月的眼神出乎他意料,非常平静,甚至跟平时一样温和。
只是随着两人隔着海面相望,渐渐溢满伤痛,这让轩辕煜的心也揪了起来。
即使隔着蔚蓝的海浪,她的眼睛里面也倒映出了他。
205. 你的影子,我的影子
“我回来了。”
林子月轻声说着,声音微微颤抖,重新往前迈开脚步,她黑色的头发被海风轻轻扫过,午后带着暖意的阳光笼罩在她身边,仿佛给她打了一层光晕。
林子月一步又一步,离船头的轩辕煜越来越近。
轩辕煜感觉自己的胸腔里开始打鼓,心脏的跳动越来越密集,每一下都带动着他情绪的剧烈起伏。或许不是在跳动,而是在抽痛,但轩辕煜早就无法分辨了。
林子月距离船头已经只剩十几米远了,她又一次停下脚步,抬头望去——
轩辕煜穿着一身黑色的长袍,宽袖似墨,像是一团乌云垂在船头,像是被扭曲的一团船首像。
他的脸,跟两人初见时没有太多差别,没有太多分明的棱角,清秀的五官,温和且没有攻击性的眉眼。
但是那双眼睛却改变了,里面像是沉淀着愁云惨雾,那些闪烁而明亮的星芒消失,只剩下无底的黑洞,仿佛是另一个吞噬着任何光芒的世界,将林子月身上的热度也一点点吸入进去,使寒意爬上她的脊梁。
林子月至今还记得,第一次在云归城,他将罩在脸上的黑布拉下来时,那个让他显得腼腆的笑容。
自己当时是不是也跟他一样有点脸红?
那一天的我们,能想象出现在这样的事情吗?
不该是这样的啊……
这样的走神并没有影响现在对峙的局面,林子月的脚微微抬起,想继续往船只的方向前进时,一道空间裂缝兀地出现在她身前。
瞬间,一道充斥着乱流奔腾的沟壑立在林子月面前,甚至将海水都分成了两半,仿佛一堵墙壁,隔在林子月与轩辕煜相会的视线间,把两个人割裂开。
怒气稍微涌上来,冲淡了林子月眼中的悲伤,她隔着这样的空间裂缝冲他怒吼:“这就是你的回答嘛!?”
轩辕煜没有说话,轻轻垂下眼皮,让林子月从自己的视线里消失。他发现,最终还是太高估自己了。
看到林子月的悲伤使自己也悲伤起来,而看到林子月的怒火,自己就生出了逃避的心思。
轩辕煜的声音远远地飘出去,像是海风的叹息:“你为什么就不能听一次我的话呢?要是你现在好好睡着,我们谁都不用面对这样尴尬的情况了。”
林子月的怒气被这句话彻底点燃了:“这是尴尬两个字能描述的情况吗?我告诉你,轩辕煜!这就是背叛!”
轩辕煜的手上亮起古铜色的光芒,那片颜色延伸开来,化作那把手杖,上方托着的圆球内部呈现塌陷状态,匕首的形状与黑色的细线纠缠在一起,处在中间不断酝酿黑暗的沙漏状交接处,周边的星河与黑洞不断转动,在彼此毁灭中又诞生出新的星系,呈现出毫无规律的混乱状态。
林子月见状微微愣神:“你……你连曾经的匕首都抛弃了是吗?”
轩辕煜仍然紧闭着眼睛,他怕自己一睁眼,就会忍不住逃到其他地方去,他想强迫自己面对林子月:“匕首本来就是刺客形象的附属品……林子月,我不再是那个影子舞蹈了。”
林子月觉得眼眶变得滚烫,手中的细剑瞬间出鞘,便往身前那道裂缝挑去:“你要是想说什么,不要拐弯抹角!给我直接说清楚啊!”
细剑像是剪刀,清光泄下,轻巧地将林子月身前那道空间裂缝裁断。轩辕煜的脸又一次毫无阻碍得落入了林子月眼中,尽管轩辕煜还紧闭着双眼,但是却仍旧能感受到她的视线。
令他脸上窜红的灼热,究竟是发自自己心中的羞愧,还是对她如此气恼的欣喜呢?即使我做出了这样的事,你对我似乎也没有刻骨的恨意。
确实像炎鸦所说,你心软啊,小月……
但我不同!
“我的意思很明白,我不会继续再跟在你身边!我不会继续当你的影子!”
对不起,但我不愿意接受你作出的选择,我没法再继续陪伴你下去,我不能看着你在命运之书的摆弄下继续让自己落在险地!它在逼迫你跟V对抗,让你去付出生命的代价啊!
轩辕煜晃动自己掌上的手杖,数道空间裂缝化成卷曲的长龙,浑身流淌着暴虐的空间乱流,它们飞向林子月的方向。
林子月脚下一蹬海面,飞身而起,鞋底带起一串浪花,在阳光的照映下如点点水钻洒在空气里:“所以我一直很不懂啊!为什么一个个都要用龙的形象凝形啊!”
轩辕煜原本阴沉的脸色,突然习惯性得绽开一抹微笑,平时林子月吐槽的时候,他就这样能第一时间感受到她话里的“槽点”,然后因此而默契地与她相视一笑。
在意识到自己的反应后,轩辕煜这抹笑容立刻消失了,他握在手杖上的左手,因为太用力以至于骨节发白。
林子月脚下亮起的不再是月盾,而是数不清的细碎白色构成的光点群,传来温和但稳定的推力,让她不再需要像在月刃上那样稳定重心。林子月手中的细剑划破空气,居然也隐隐散发出可怖的空间波动,她正面迎上了那数条空间裂缝汇聚而成的长龙,身影在眨眼间便被淹没。
但是紧接着,几乎要撕破船上众人视线的璀璨剑光爆发开来,并没有往四面八方散开席卷那些龙形裂缝,而是单单从一个方向亮起,那道饱含力量的剑锋,隔着十几米的距离,遥遥指向轩辕煜的方向。
然后一道黑色的缝隙在那剑锋划过的地方出现,仿佛林子月挥舞的不再是剑,而是墨笔,她在空中绘制出的形状,居然是一把钥匙。
跟轩辕煜和K的力量具象化后,形成的那把钥匙一样。
然后那把黑色的钥匙一动,只是呼吸之间就将那些马上要把林子月卷入其中的空间裂缝吸了个干净。
同样跟轩辕煜立在船头的炎鸦的眼神变了,它感受到了林子月的变化,因为曾经进入过月杖,它对于林子月的能力感应是最直白的,此时看到她已经能用无字诀触摸到世界运转的本质,炎鸦明白她似乎踏入了更深的境界。
随着用细剑画出那道漆黑的钥匙,撕裂开充满湮灭力量的吞噬裂缝,林子月眼中的怒火退去了不少,她的目光又变得温和起来,泪水像是碧波一样在眼睛里回荡着。
她的声音随着那些溃散的空间乱流一起,飘散在海面上:“阿煜,求求你告诉我吧,你究竟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情?你要是有别的想法,你伤害我那还是我们之间的事情,但是你伤害我们身边的人……到底是什么让你觉得有必要这样做啊!?”
她的泪水始终没有淌下,她无法接受轩辕煜做出这样的事情,明明那是自己最信任的人,为什么转眼间他似乎就要站到自己的对立面了呢?
林子月想不通,这样的发展怎么都说不通啊。
轩辕煜握在手杖上的手缓缓放松,但是在他稳定好情绪开口回答前,站在甲板上的布鲁先一步喊了出来:“他的情绪被影响了!肯定是之前V留——”
还没等布鲁说完,一阵剧痛穿透了他的头颅,他额头上那个锁孔般的烙印变得通红,灼烧着他的意识。
轩辕煜虽然闭着眼,但是头却转向甲板上的众人,冰冷的怒气从他身上散发出来,与那边布鲁的惨叫声简直就像是最直白的呼应。
林子月的声音第一次变得僵硬,充满寒意:“轩辕煜,难道说布鲁戳到了你的痛处么?”
紧接着,林子月手中的月杖上弹出一道白色的光刃,虽然与原先的月刃很相似,但是那种颜色却更加纯净,更像是初雪而不再像是月光。
那道白光落入布鲁身体的瞬间,布鲁身上就泛起同色的波纹,他额头上的锁眼烙印发出了破碎声,瞬间消散不见。
轩辕煜赋予布鲁的痛苦立刻消失了。
在轩辕煜的感应里,布鲁露出了意味深长的微笑,又欣慰又兴奋,然后下一刻,远超轩辕煜预料的事情发生了。
布鲁身上的白光并未散去,而是化成了更刺眼的白色光流,将他整个人都扭曲着卷走,瞬间又回去林子月身前,直接落入她的月杖里。
林子月挑了挑眉:“要又是V搞的鬼,你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我昏睡的时候你告诉大家都好啊!?”
轩辕煜很清楚,她冰冷的口吻里,那怒气和恨意甚至都不是冲着自己来的,而是针对V。轩辕煜感觉自己的意志在颤抖,从始至终不认为自己有过错的他,隐约产生了一丝悔意,只因为林子月到现在还在试图维护他,试图将自己的行为归到V的身上。
轩辕煜被布鲁激起的怒气一瞬间又收敛,只剩下平静,仿佛是一口无波的深井,他缓缓开口:“谁说我是因为受到V的影响才这么做的?”
林子月脸上的寒意也褪去了,此时的她跟轩辕煜一样平静,像是镜子对立的两端,各自站着表情相同的人:“你这话是想说……这都是出于你自己的意志?”
小月,我不希望看到你被命运之书再迷惑……但是我太了解你,以至于我知道,你肯定会选择继续走这条它窥伺你设计你的道路……
轩辕煜咬了咬牙:“对!V确实影响了我,但是他给我的那丝魔气使我窥见了另一个世界的可能性!你一直走的道路只会让你自己也送命!”
林子月的眼帘垂下了,她望着自己身前波浪不息的海面,这还是两人见面后,她第一次主动移开自己的视线:“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
“那你为什么不能选择退一步,或者更进一步?你就一定要去当个殉道者?这很光荣?很骄傲?”轩辕煜的声音微微颤抖。
林子月眼中的泪水还是落下了,但是她的声音非常平静,甚至没有哭腔,仿佛流泪的并不是自己:“这并不光荣或者骄傲,但这是正确的事情,能最大程度上减少六界遭受的损害。这世界需要一个隐形的监护者,而命运之书早已熟悉这一切,它是最好的选择。”
“它对这个世界毫无感情!甚至就是它推动着六合想引导出六界的覆灭!你清楚C交给你的道路就是取代他成为新的监察使!只有监察使才能承担起监护命运之书的重任!就是因为命运之书无法承担监护者的任务!”
林子月抿着嘴,听着轩辕煜近乎疯狂的咆哮,眼角的泪水一滴接着一滴下滑。
“你看看!你明明都懂——为什么你还要信任那样虚无可笑的命运!明明该被粉碎的就是它,而不是被一次又一次设伏卷入灾难的你!”
林子月开口反驳起来:“你想让这个世界脱离常理的命运规划,但结果你考虑过嘛!会有多少众生死去这种事,你根本不在乎吧!”
“对,我就是不在乎!我无法将你的性命放在任何人的后面!对我来说你才是最重要的!”
林子月的泪水却越流越多,或许是因为感动,或许是因为迷茫,她的声音低了下去:“明明你也说会支持我,但是你现在一厢情愿觉得对我好,就非要这样做……跟C那个擅自安排他人人生的魂淡又有什么区别啊!”
轩辕煜的怒气一窒,一股凉意将他从头冻到脚。
林子月的话没错,自己确实忽视了她的意志。
她以为自己选择的道路是正确的,但是那却将她自己的生命都放在了众生之后,她却没有考虑过自己也会伤心会绝望,甚至她明知如此,也不愿意为了自己而在这条死路上退让。
那她不也是忽视了我的意志么?
你这样一路走来,不都是一意孤行……为何我就不行?
轩辕煜冷静下来了:“我不能让你去送死,这是我唯一该给你的……回复。”
林子月的身形忽然模糊,下一个瞬间已经停在了轩辕煜身前,她激动之下拽住了他的领口,浑身都因为心情的剧烈波动而打颤,连带着她的声音都异常飘忽:“我不需要这样的回复!你明明知道我为什么能一直坚持下来的啊,是因为你——”
“不,这一切只是因为你自己想这样做,是你想要拯救世界,不要把这种理由推到我身上。”轩辕煜的语气非常平静,仿佛先前跟林子月对吼的人不是他:“你说我不顾你的意志,你呢?你问过世上这些众生需要你可笑的拯救?甚至你明明知道我不希望你走下去……”
林子月的眼泪渐渐停了,她的眼里有火焰在燃烧,像是连绵成片的祈愿:“是啊,我很可能会死在这条路上,但我对于生命没有贪恋!这个存在那么多美好事物的世界啊……我不忍心看到它的任何一角被毁灭!幻世只是这万千星辰中的一粒细灰,但是就是这样不起眼的尘埃叠成了通天塔,汇聚成了六界!我不可能放弃替这样的世界寻找出路啊!我希望它能一直一直存在下去,而命运之书就是目前已经被证明可以维持稳定的办法!”
林子月深呼吸了一口气,试图让自己的情绪平复下来:“我这样……对不起,但是在目前这个阶段,我必须得小心地维持跟命运之书的关系,即使要付出我的性命参加这场局,也绝不可能允许V毁掉它。”
轩辕煜的喉结动了动,艰难地道:“我想,这个话题没办法说清了,我们的观点相差太远,远比我们之前预想的差别要大。”
林子月敏锐地捕捉到了轩辕煜的痛苦,不安攀爬上她的舌尖,让她的双唇凉得发麻,她下意识松开了轩辕煜的领子:“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轩辕煜轻轻低头,在林子月额头上轻轻落下一吻,然后顿了顿,他稍微后退半步,拉开与她的距离。轩辕煜始终都闭着眼睛,单纯用精神力感应着周围的一切:“或许,这句话由你说出来比较好。”
林子月怔怔地看着轩辕煜,她身上所有的情绪都收敛起来,连带着因为怒气而泛红的脸庞都变得苍白。沉默了几秒后,林子月一把捧住轩辕煜的脸,她发冷的双手表明她并不像是表面上那般平静:“阿煜,你睁开眼睛,看着我。”
轩辕煜的睫毛颤抖片刻,最终他还是睁开了眼睛,看着林子月那双满溢悲痛、爬满血丝的双眸,看到她近在咫尺自己却不能拭去的泪痕,看见她苍白却又扯起微笑的嘴角。
他看着自己命中注定的那个人,开口的时候,轩辕煜感到自己的声音仿佛是从天外传来,不再属于自己:“小月,我意已决。以我们的默契,你知道那句话是什么……我觉得应该由你来说。”
林子月的眼神黯淡下去,像是被熄灭的篝火,只剩下不断变冷的灰烬:“这就是你最后的答案吗?”
轩辕煜感觉自己胸膛那颗剧烈搏动的心脏被掏空了,他望进她的眼睛,看着里面的光芒消散,那些炽烈纠缠的情绪变得冰凉,那爱意徘徊许久,却一寸寸化为飞烟。
他觉得自己,似乎也要跟着她枯萎的感情一起,被那双眼睛里闪动的泪水淹没。
林子月轻声笑了笑,眼底的黑暗膨胀起来,像是被吹胀的气球,遮住了她所有的情绪,轩辕煜落在她身上的一切感应,瞬间被割裂开来。
她身后无边波涛的大海和天空中随风飘荡的云层,突然静止了一瞬间。
然后林子月说出了那句话。
“我们分手吧,轩辕煜。”
轩辕煜没有再闭上眼睛,他看着她的爱情死去,他的灵魂似乎也随着这八个字而泯灭。
这也是他的爱情,从上辈子的K与L,走到这一生的轩辕煜与林子月。
却依然没有逃过一场崩塌。
我不再是你的影子……我只是将要离开你的轩辕煜。
小月,对不起。
轩辕煜的眼神很坚定,像是要将林子月的样貌拓印在自己的脑海里。
他望着她,一切只需一个字。
“好。”
轩辕煜的声音落在两人中间,画下一道休止符。
云丝飘走,海浪声声。
只有那个字回荡在林子月的脑海里。
好。
206. 分道
“我们分手吧,轩辕煜。”
“好。”
这场对话一直回荡在林子月脑海里,不论她怎么想忘掉,这八个小时都没法从耳中挥散,仿佛时间总是滞留在那一刻,一切似乎都在回溯,然后在她说出那句话与他给予的回应间反复。
是的,自那场分手风波后,已经过去八个小时了。
由于离开了位于极点从不变暗的冰封岛,在航行的途中,这艘船已经迎来了黑夜,但是却没有晴朗的星空来拥抱它。浓浓的乌云聚集起来,天空中云翳低垂,空气中的水汽浓厚得几乎黏在人的皮肤上了,这样的天气随时可能降下暴雨,那云层很快就要用雷电与狂风粉碎这艘船只的平静旅途。
但林子月还是呆呆地坐在船头,在轩辕煜离开后,她就没从这里下来过。
炎鸦已经恢复了那身黑色羽毛,眉间那里灰色的第三只眼已经不见了,混沌火内敛,此时正安静地蹲在林子月肩头,非常为难得皱着眉。苏九九并肩靠在林子月身边,担忧的目光时不时扫过林子月的脸,林子月只好冲她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儿。
但是,偶尔会有林子月的叹息声飘落在海面上,随着浪花一起,撞在船身上碎成泡沫。
轩辕煜走的时候很坚决,他踏着那古铜色的手杖,跟踩着飞剑一样飘然离开,黑衣彻底化为远去的乌云一角,缥缈不入人间。他没有回头,毕竟只要多望林子月一眼,他都害怕自己会忍不住吐出“不好”两个字,害怕林子月会开口祈求他留下来。
但是她没有,正如他没有回头,林子月也只是目送他离开,然后在第一时间替船上所有人解除了轩辕煜留下的封印。
其实除了炎鸦和布鲁的封印比较特殊,林子月必须直接用召唤无字使的方式切断轩辕煜那种力量残留的联系,其他人的封印只要用杖里剑一挑便被刺散,只是因为船上众人的境界远不如轩辕煜,才会很轻易被他所限制。
不过在封印解除之后,轩辕彦只是道了个谢,瞬间化为一道白烟窜入高空,追着轩辕煜离开的方向而去。虽然孟离没说什么,但是看他表情明显有些不满,不过见到林子月也面带忧愁地望着那个方向,他赶紧出声提醒她尽快上路,毕竟轩辕彦也能收到草莓的传音,知道去哪里会合。
这句话瞬间让林子月哭得稀里哗啦的状态好了不少,不过在那之后,她就一直坐在船头,再也没有去别的地方了。
仿佛在等着什么人,但是大家心知肚明,她等的人或许永远也不会回来。
她回来了,但是她想见的人走了。
两个人分手时说的那些话,沉甸甸地压在这艘船上,虽然那种压抑的气氛舒缓了很多,但是骤然离开的轩辕两兄弟,还是使大家心里蒙上了一层影子,每个人各有所思,除了张巳没有那么融入这个小群体,其他人心里都很不是滋味。
林子月看着海浪前仆后继地冲来,又在自己脚下的船身上破灭,目光落在虚空里。
她没有放出精神力去感应或者警戒,轩辕煜的力量跟自己不相上下,他即使离开又折返,想必也不可能让自己探查到……
说到底,你根本不会回来吧?那样决绝,那样坚定的回答,甚至可以说是半强迫自己说出那句“分手”,你真的好样的,轩辕煜。
林子月盯着海浪,感觉自己的眼前又因为泪水而模糊了。
用精神力扫描保持警戒?倒不如说她现在巴不得有什么东西来袭击这艘船,好让她抒发出胸中这份痛楚。
眼泪感觉都快要流干了,但是想着想着,它又一次不争气地落下来,明明那只是单纯的咸味,但是淌进嘴里,却是又苦又涩。
苏九九心疼地替林子月擦着眼泪,小声安慰起来:“没事的,小月,你不用自责,他强行让你说分手本来就没安好心!你俩分开一段时间,冷静下来对谁都好,这次本来就是他有错在先……”
林子月拽着苏九九的手,感受到一丝踏实的暖意:“呜呜,九九……我就是想不通啊!V到底给他灌输了什么东西他突然就……”
炎鸦粗暴地打断了林子月的话:“或许真的跟V无关,只是那一瞬间他被V影响,之后V的力量就消失了,但是轩辕煜的观念也就此改变。你要知道,其实你跟他最相似的一点就是固执得要死。”
“可是我……”
今天的炎鸦格外暴躁:“可是什么可是!你们两个都固执得无药可救!看你们俩两个蠢样我就恨不得各扇几巴掌后吊起来风干!你俩这修为发生什么都能照样活下去!命运之书毁灭那也不过是这世界的命运自取灭亡而已!关你们个破事啊!”
苏九九忍不住了:“好了炎鸦!小月刚失恋你就少说两句吧!”
炎鸦吼得更大声了:“失恋就不能说嘛!在大是大非面前恋爱到底是重是轻还不是两个人自己的事情!不想分你就不会丢掉自尊丢掉面子把他留下来!想分的话那又何必像现在这样哭哭啼啼想不开!把我们这些无关人员卷进去算什么啊!”
苏九九的声音也因为高喊而变尖了:“炎鸦你闭嘴!不会好好说话就别说——”
炎鸦更是直接无视了苏九九:“林!子!月!我和布鲁还有杰克在你身边就是为了支持你走你自己的道路!我们跟轩辕煜不一样!你不能因为对轩辕煜失望就让我们对你也失望!你可以痛苦可以哭诉甚至随便你怎么恨轩辕煜!但是不要将责任推给V或者命运之书!这是你们之间的矛盾!你一定要正视它!”
苏九九静默了,因为炎鸦这些话并不是空口胡骂,跟他平时的嘲讽不一样,是说到了点子上。
林子月自己选择背负了很多东西,从幻世的命运到六界的监察使职责。所以她现在这样消极下去,也无法弥补这段感情的裂痕,只会让她身边的一切都随之被拖累,让她对于自己的选择心生茫然,这是不可取的,只会让她在面对命运之书的设计时越发危险。
这些道理苏九九也懂,但是她根本无法说出口,她不忍心啊。
林子月的泪水停歇了,炎鸦的话像是在她眼底重新点起了一丝火焰,冰冷且坚毅的火苗不断扩散,最终与她眼底的黑暗化为一体。
她握紧了苏九九的手,冲她摇摇头:“没事,炎鸦说的……对。”
这个字像是掷地有声,与那声“好”一样,带有足以割断一切的力量。
林子月松开了苏九九的手,脸上未落下的泪珠瞬间化作淡淡的水汽蒸发,那些透明的水汽上升着,无法在林子月下意识伸出捕捉的手掌里停留。
我和你在一起的时刻,真像是一场与影子起舞的梦境啊。
林子月这样想着,望着那丝汽化的泪水飘得越来越高,很快消散在空气里。
但林子月知道,它会一直飞向云层,然后随着暴雨倾盆洒下,落往更广阔的世界。
苏九九轻轻拍着林子月的肩膀:“小月……”
“我……真的没事的,九九。马上就要下雨了,我们回去船舱吧。谢谢你们一直陪着我。”
炎鸦冷哼一声,没有再说什么,但是他一直紧皱的眉头松开了。
有冰冷的雨滴落在脸颊上。
仿若那已经消失的泪痕,但是很快它又被林子月用灵力蒸发干净。
分手这种事情,本就没有留下更多的余地。
三人进了船舱,外面的雨越下越大,像是要把这艘船从水色中抹去一样,不断冲刷着它,“唰唰”的雨声连绵不绝,与汹涌的波涛汇合在一起,经久不散。
休息室里,孟离正在盘膝静坐,这两天他也被封印了通过静坐恢复魔力的能力,现在终于恢复过来,像是受了刺激一样,从轩辕兄弟离开后就一直待在这里没有挪过地方。
感应到林子月进来了,孟离才睁开眼睛,望向她的时候,他惊讶得发现林子月的眼睛虽然还发红,但是里面已经不再有泪水泛光了。
炎鸦从林子月肩头落下,飞到旁边的一个用毯子掖的巢里,打个哈欠后他闭上了眼睛,这还是上船后布鲁就给他堆的。
“你不休息会儿?”林子月轻声问道,声音平稳得能让人感受到她沉静的情绪。
孟离看了炎鸦一眼,才对林子月说:“对我来说静坐就是休息的方法,毕竟我的力量跟魔力挂钩。”
“你联系过草莓了吗?”
孟离挑起了眉毛,或许意识到自己这是被轩辕煜传染的小习惯,他又赶紧恢复了扑克脸:“联系了,她已经带着塞洛特跟维托会合了,我们到时候过去就行。”
“她那边没事吧?”
孟离顿了顿:“应该没吧?能有什么事?幻世应该没有能让她困扰的……”
林子月的眼神闪动,孟离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你是说影、轩辕煜?”
“是啊,如果他想阻止我的计划,要么去干掉命运之书,要么去剔除关键的联络人员,比如跟命运之书关系密切的草莓。”
孟离扯了扯嘴角:“不是我说,你就这么自信都分手了他还会阻拦你?”
林子月耸耸肩,不置可否:“多预备点后手总没错……”
炎鸦突然“噗嗤”一声笑了起来,嘲讽又现:“别了,你俩这样一闹,恐怕那家伙不仅不会收敛,还会彻底爆发跟踪狂的病娇潜质,指不定这时候就在哪里看着——”
炎鸦收声了,实在是林子月瞪着他的眼神杀意太重,他一介火属性的魔物都觉得有些发寒:“好嘛好嘛,不说就不说,嗨呀!我睡觉行了吧!”
苏九九也瞪着炎鸦:“你什么时候能学会闭嘴的话,一定是天要塌了。”
炎鸦哼唧了两声,不过确实没有再说话了,林子月还恨恨地瞪着他呢。
孟离赶紧替他接过话题:“那等草莓之后联络我的时候,我跟她提个醒吧,不过都是她单向联络我,我不能保证她那边的情况。”
“没关系……虽然炎鸦很,欠,打,但是他说的话也不是……哼。”林子月没有把话说全,不过意思很清楚了。
就在这时,张巳进到了休息室:“啊,布鲁让我给林什么,林大人?给她带句话。”
林子月连连摆手:“你不用跟着他乱喊,你喊我林子月或者林同道都行!他说什么?”
“他让你去驾驶舱帮个小忙,至于做什么他没说。”
林子月起身,用眼神拦住了苏九九的动作:“你也多歇息会儿,让你跟炎鸦陪我傻坐了那么久,怪不好意思啦!你这一天也没怎么吃东西吧?待会儿我去煮点汤给你俩!”
孟离抬头看着她:“那……”
林子月无奈地点点头:“我当然会多做点嘛,这两天挺对不住你们的……”
说完,她跟张巳出了休息室,一起走下楼梯,驾驶舱在底下那层。
张巳神情很焦虑:“那个,喊你林同道就可以吧?”
“对啊,你不用太拘谨。虽然我这些天不在,不过我倒是能感应到发生了不少事情……其实在望海观营地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你了。你跟九九呀。”
林子月对于恋爱这事情说不上多有心得,但是因为当时这群黑衣人潜入营地,她刻意分了一抹精神力过去监视,结果没想到发现了那样的一幕,当然把这小子的心思看得很清楚,只是林子月也没想到,张巳居然有勇气只身跳海直接爬上了船,跟着苏九九就随歧宗这样来路不明的人离开了望海观。
也不知道该说他是有勇气,还是太鲁莽。
张巳被林子月这一番话说得面红耳赤,本来他接受的教育相对于林子月和苏九九的文化认知,就属于极度保守的了,更何况张巳根本没有多少感情经验,此时被林子月这样直白地戳穿心思,当然闹了个红脸,一时间大着舌头都没法回答。
“唔,我是觉得你要喜欢就去追她……就是直白点表白对她的好感。”林子月注意到了张巳脸色不太对劲,突然反应过来他跟自己这样的现代人不太一样:“啊!我们是对感情的讨论比较直白了点!不过你不用太放在心上!我的意思是你不要太拘谨,坦率一些,给苏九九一个答应你的余地,说不定也可能有机会吧……我能感觉出来,她对你是有些好感的。”
张巳听到林子月这么说,脸色好看了很多,不过出于羞耻心,他还是试图扯开话题:“他们跟我解释说你今天那个行为叫分手,真是惊天动地啊……那也是你们表达爱情的一种方式?”
林子月忽然有种把这人踢下船的冲动。
她收回刚才那句话!九九对你这种魂淡绝对一点好感都没有啊!
炎鸦都没你这么欠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