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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LIn子邪     幻世传记txt下载     幻世传记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48. 行路者们(下)

    第二天清晨,林子月早早就醒了,昨晚没了那种怪异的风声,虽然不再做梦,但是睡得还是不太安稳。

    她打着哈欠钻出车厢,就感到肩头一沉。

    “早。”

    炎鸦闭着眼睛,好像这声不是他说的一样。

    林子月笑着将它抱进车厢:“早什么早,我去洗漱,你跟着干嘛。”

    炎鸦的眼睛翻得几乎整个成了白的,林子月忍着笑,跟揉狗头一样在炎鸦头上顺了两把,被炎鸦气恼地用喙啄了手。

    她低声笑着跑了。

    炎鸦突然很懊恼,自己昨晚是不是被孟离灌了迷魂汤啊?信那个家伙干嘛!自己回来不还是在林子月身边当苦力……他又不是宠物啊!

    但是炎鸦不想变成人身,由于本体的死亡,所以他现在变成人形就会是乌鸦头人身的样子,肯定会被苏九九和孟离嘲笑得死去活来。

    不过自从斑豹出现之后,林子月一行人路上遇到的魔物就变多了,出现次数也越来越频繁。

    解决了数只长牙似象牙、在低空到处飞行的蝠翼怪鱼,前方就是几人之前打听好的歇脚村庄。

    至少从那大城市买的地图上来说,这里是有个以枇杷果出名的农家村子,但是这村子附近出现了这么多魔物,那么村子恐怕逃不过被袭击的命运。

    林子月没有说话,不打算改变既定的行程,而是催着更加快了前进的速度。

    树林间很寂静,没有鸟叫没有虫鸣,但却时时有野兽经过的痕迹。

    一群人经过的地方,树藤灌木自动避让,马车从林间驶出,来到了官路上。

    两侧有不少倒塌的树木,官道上也有明显的血迹,黑色的血液和红色的血液都有,要不是空气里的腥味根本散不去,铺在地面的色块倒像是大片大片倾倒的染料,这条血液编成的长毯,一路蔓延向那个素有“小枇杷园”之称的芦枝村。

    但是看到眼前的那些翻倒的凌乱货车,还有各种碎成几截的板车或者马车,林子月的脸色越来越阴沉,其他人更多是警觉而不是悲悯,警惕着随时可能出现的魔物。

    汤灵灵从车厢里探头出来,被苏九九赶紧塞了回去,但就算这样,汤灵灵仍然被那腥味恶心得差点吐出来。

    苏九九也是神情极痛,她想起来自己小时候,狐族家乡被人入侵时的惨状。

    虽然大有不同,但是这种悲凉却相差无多。

    是不知多少人的流离失所,是城镇乡县的家破人亡。

    一路走来都是血潭,但却没有任何尸体,人的动物的魔物的尸体统统没有,最多就是血沫,连残肢都被吞了个干净。

    林子月第一次正视起魔界的存在,问炎鸦:“魔界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炎鸦只回了她八个字:“极尽黑暗,混沌无光。”

    等能瞄到村子的时候,几个人前进的路上多了些东西。

    椭圆形的白卵,大小跟拳头差不多,十几个一串地被红色的线缠在一起,大部分都挂在某些物体上,像是倒塌的树干或者被啃坏的马车,偶尔能看到那些卵在颤抖。

    刚刚上线的鱼倾蓉从车厢探头出来,只看了一眼就差点没吐出来,小时候家里人骗她吃蚕蛹后,她就对虫卵有心理阴影,本来只是好奇一群人在做什么,看到这个场景又闻到空气里那种血腥味,鱼倾蓉果断回去睡觉,直接下线了。

    林子月跟炎鸦互望一眼。炎鸦虽然没有了灵魂契约,但是却感觉这次闹矛盾之后,两人的默契反而更上一层,此时林子月一个眼神他便会意地点头,从林子月肩头飞了起来。

    黑色的羽毛纷纷飞射飘落,却在触及到那些卵的时候瞬间燃起了火光,那些火焰将白卵烧干净后,又挟着一缕黑气倒灌回炎鸦身上,然后再度被炎鸦的翅膀扇飞出去。

    就这样,炎鸦不断给马车开路,倒是一路过来全部烧了个干净。

    但是这样明目张胆的举动,自然吸引了那些产卵的东西过来。

    数百只黑甲红眼的虫子从空中飞了过来,身长有脸盆大,黑色的双翅扇动带起令空气颤抖的嗡响,乍一看体形像是纯黑的金龟子,但是口器却是遍布利齿的长鳌,身上坑坑洼洼跟蛤蟆一样,头顶也有蟑螂一样细长的触须。

    脸色惨白的苏九九呻吟了一声,要不是轩辕彦手快,一阵轻烟飘过去扶住了她,恐怕苏九九能一头从车前板上栽下去。

    轩辕彦跳到了苏九九身旁,接过了这辆马车的驾驶工作。轩辕彦直接劝着苏九九也进了车厢,让她看好汤灵灵,那小姑娘要是看到这一幕,说不得被直接吓昏过去。

    轩辕煜早从遇到敌情开始,就并肩坐到林子月的身边了,这辆马车毕竟是行在最前面的,虽然知道林子月已经恢复过来了,但轩辕煜总是心里不踏实,早就从她手中接过了缰绳。

    此时见到苏九九这样,轩辕煜也试探着问了句:“你怕吗?怕的话可以进里面去。”

    林子月神色没什么变化:“以前在家蟑螂都是我抓的。”

    好吧,看来他没有什么逞英雄的可能了,想跟他哥学一下暖男风采也没有机会。轩辕煜郁闷地想道。

    然后林子月看向轩辕煜:“你是怕虫子吗?你要是怕的话可以躲一下呀。”

    轩辕煜的脸色瞬间就有点黑,林子月拍了拍他的肩膀:“我、我就开个玩笑啦……”

    炎鸦在空中转了一圈,眼睛燃起红色的火光,但是额头上却亮着灰色的火苗,它往高处又飞了些,发现村子那边好像也有异动,过来的都是些工兵虫,居然没有母虫,工兵虫列的队伍也不够整齐,说明母虫并没有居中调控。

    “喂!村子里好像有人牵制住了母虫!”

    林子月听到炎鸦这话,立刻冲后面道:“速战速决!”

    然后她脚下一蹬手上一亮,月杖出现的同时两道月刃飘出,她轻飘飘地踩在上面,就飞到了跟炎鸦相同的高度。

    对面的虫群密密麻麻,以数量来说还没过千只,对这群人来说并不棘手。看样子这些魔物确实离开魔界后受到了不少限制,那个母虫一路产的卵也都没有孵化,不然这时要面对的虫群会更汹涌,但就这个数量,也足以洗劫规模小的村庄了。

    孟离也飞了起来,身后蝠翼延展,手中的长剑却倒映着他有些迫不及待的脸。

    轩辕彦在下面懒懒地喊道:“那你们去,我们看着车了啊!”

    轩辕煜虽然也想上去帮忙,但是他那个空间裂缝和空间乱流的攻击方式可是敌友不分的,这种群战确实不适合他。轩辕煜虽然会传送但是又不会飞,这样到处都是虫子的情况,传送完了只会把自己丢到虫子嘴里,他犹豫半天,最终还是选择老老实实看着马车,不上去凑热闹了。

    而轩辕彦纯粹就是懒而已,布鲁没有说话,目光炯炯地盯着林子月的身影,不知在想看到些什么。

    博缇丝从孟离的口袋里钻了出来,身子一展瞬间变得极宽大,将三辆马车圈了起来,林子月惊讶地侧头望了眼,博缇丝冲她点点头。

    所以林子月也不再等待虫群接近,既然博缇丝自愿当防护线,那么林子月三人就更加没有后顾之忧了。

    “走。”

    话很简短,但是孟离和炎鸦的几乎是跟林子月同时而起,速度都一致。

    三人冲入那黑云般的虫群,像是落入墨水的三滴沸油。

    他们炸开黑暗,让昏黄的日暮从中露出一角。

    落下微光。

    林子月的神情很淡漠,并没有如之前面对枭狼群那样出剑,而是单纯用月盾护身,看着那些虫子扑在上面,虫群啃噬的口器擦在月盾上发出撕磨声。林子月手中的月杖却不断闪耀着清光,每次闪烁,都会有数十道纤细却修长的变形月刃飞出。那些像纸片般轻薄的月刃毫无阻碍地穿透月盾,打着旋,一去不返地在虫群中划出长长的黑色溪流,便有大片大片的虫子坠向地面。

    孟离周身剑光宛若流银,剑花挽着优雅的弧度,轻而易举掠过那些虫群,剑气似梭,顺着剑光就捅进那些巨大的虫子身躯中,溅出的黑血却丝毫不沾他的衣角。孟离的双眼清亮如剑,尽情在虫群中宣泄着这些日子以来的郁闷,这样除却杀戮无须思考的感受,让他觉得仿佛回到了当年在魔界肆意纵横的时候。

    但要说杀伤力,炎鸦才是真正的主力。他整个身躯都被红色的火焰覆盖,所有黑色的羽毛仿佛都被点燃,唯有头顶那一丝灰色的混沌火始终没被泯灭。炎鸦像是艘扬帆的火船,所至的地方泛开涟漪,那些黑色的虫群被推到两边,他身上落下的火苗蔓延得极快,只是沾上一点,就能在呼吸间将整只虫子淹没,将那些魔虫直接烧成一片飞灰。他身后留下一大片空白,在虫群中掀起阵阵混乱,最有效地阻挡了那些虫群往马车的方向再前进。

    短短片刻,炎鸦自己烧掉的虫群就几乎与林子月和孟离两人斩杀的虫子数量持平了。

    战况并没有持续多久,只是半刻钟后,剩下那几十只虫子就彻底溃散,甚至逃得极其混乱、莫名其妙,被炎鸦一个爆发统统卷入火焰中,彻底消灭干净。

    林子月面带忧色,跟炎鸦互望一眼,炎鸦冲她点点头:“母虫一定出事了,所以工兵虫才会乱成这样。”

    林子月冲下方的轩辕煜喊道:“我们先去看看!”

    然后她便带着炎鸦和孟离,直接飞往村子的方向。

    轩辕煜回头也催着轩辕彦和布鲁加快驾驶马车的速度,尽快去村子间跟他们会合,博缇丝很自然地在前面开路,一路上将障碍物挤到两边去好让马车通行,它还时不时用舌头卷起挡路的虫尸,这些对它来说倒是补品,这还是得亏林子月不在,不然肯定会拦着博缇丝。

    林子月飞过村口血迹最惨烈的地方,这里应该爆发过战斗,能看出有更多刀枪棍棒劈砍的痕迹,虫子的黑血比红色的血液要多了不少,看来是村里人有组织地进行了反抗。

    离村子近了,林子月也注意到了村里有座甲壳山,那种黑色厚壳比之前的虫子油滑很多,但是整体也更加巨大,大概有篮球场的大小,身后一整条拖曳的痕迹,就是顺着官道到村口的路一直往里延伸过去的。此时那座甲壳山已经不动弹了,但是那边却有阵阵刺耳的尖叫声传来,不像是人类被袭击的声音,反而像是某种鸟。

    炎鸦反应极快:“毕罗鸫,按理来说跟那些陀虫是天敌。”

    “不可能是毕罗鸫干的,哪有毕罗鸫能打过陀虫虫母?恐怕是来捡漏的,闻到这群陀虫的味道又不敢接近,感觉虫母死了就来抢吃的了。”见到林子月面带疑惑,孟离又补了两句:“毕罗鸫大小跟一般麻雀差不多,但是天生能分泌分解陀虫壳的体液,专门以陀虫群为食。”

    炎鸦却提醒了林子月一句:“当然,它们也吃别的,比如人。你要明白,魔界从没有善类。”

    “你也是鸟啊,不能想想办法管管它们?”

    炎鸦又生气地骂开了:“你是什么脑子啊你!我又不是那种菜丝一样的杂碎鸟!能相提并论嘛!你见过大象管蚂蚁的蚁穴往哪个方向开?大象有这个心蚂蚁能理解它嘛!牛头不对马嘴!”

    林子月说了不少好话将炎鸦安抚下来,几人从空中往下落的时候,刚好惊飞了那一群火红翅膀的黑尾小雀,这群小雀本来正趴在那母虫身上的。每个黑红小雀头上都有个犄角一样的秃顶鼓包,上面还渗着粉色的汁水,滴落在地面的时候都发出了腐蚀的“嘶嘶”声。

    “我懂了,真的不是善类。”林子月看得牙都酸了。

    那些毕罗鸫见林子月和孟离没有要过来的意思,冲炎鸦叫唤几声表示这是自己的猎物,在炎鸦一声嗤笑中连连后退一圈,然后再也不管几人,继续啃食那只虫母的尸体了。虫母的尸体是侧躺横在地上的,压垮了好几扇院子的大门,在背部厚重的甲壳下方是密密麻麻的细长虫脚。此时虫母腹部那几道极长的刀口正露在外面,但是根据那伤痕看来,居然不是从外部而是从内部砍出来的,虫母的甲壳上虽然有刀痕但是却根本伤害不到它,于是有人就钻进了虫母的肚子里,一路砍了出来。

    太莽了,林子月也不算没见过世面的了,但是想想也略微恶心。

    但是要换成她对付这个防御力棘手的虫母,倒也用不着自己进去,她推一道无字诀进去虫母肚子里,应该能起到差不多的效果。

    离得最近那个院墙后面有人声传出来,好像在低声争执,还没等林子月开口询问那些幸存者的情况,就有人大喊着从里面冲了出来,将林子月和孟离往后一拽。

    结果炎鸦就从林子月的肩头上掉了下去,他迷惑地飞了起来,看着对面那个站在林子月和孟离身前的少年。

    少年也就十七八岁,一身短打已经满是窟窿和黑色的污血,手里那把破剑也伤痕累累的,他的手也在颤抖,带着对准炎鸦的剑尖也在颤抖。

    这个少年一边打摆子,一边对自己身后的林子月和孟离喊:“快进去!进院子去!这些魔物会喷酸水!皮烂了都没法治!你们快点进去!进去啊!我来拦着这家伙!”

    林子月和孟离面面相觑,炎鸦更干脆,一口口水吐少年脸上后,又重新落回林子月的肩头。

    少年在地上大喊挣扎,闭着眼睛胡乱挥了半天的破剑,结果好像并没有脸毁人亡,甚至都不疼,他下意识抬起袖子擦了擦脸,那口口水只是将他满是灰尘血迹的脸蹭干净了些,他抬起头迷茫地望向落在林子月肩头的炎鸦。

    然后好像想到了什么,少年的脸又一下子白了:“你、你们!你们是一伙的!你们也是妖怪是不是!披着个人皮结果跟妖鸟一伙的!难怪这个大妖鸟会老老实实让那些小妖鸟——”

    炎鸦实在听不下去了,恨不得再吐口口水过去:“妖你个头,哪来的小屁孩儿,你家大人呢?”

    少年一翻身就跑了,怪叫着钻回那个院子,他这一跑回去,里面登时又乱了起来,炸锅般响着吵骂的声音。

    那边的毕罗鸫受了惊吓,又抬头想往这边飞来看个究竟,在炎鸦一声带着威压的怒喝中,这些毕罗鸫只是打了几个转,不敢触这个大恶魔的霉头,回去老老实实啃虫母了。

    林子月仍然拿不准,不过孟离先一步带头上前,只是一脚,就将那远门踹得大开。

    堵在门后的几个柜子和桌椅直接散乱地砸了一地,在一阵充满惊吓的喝骂声中,林子月跟孟离走进了这间小院。

    刚才那个持剑少年正趴在一张草席旁,见林子月和孟离进来,立刻指着他们道:“师父!就、就是他们!你快看看他们到底是不是那些妖怪啊——”

    林子月先是环视了一圈,院子里的人老少不一,一部分人看穿着似乎多是村民,大多面色惊恐,但是却连手里的锄头或者厨刀都握不住,拿的防身用具上面也是滴血未沾。另一部分人站在这些村民间,看打扮身份从游侠到衙役都有,身上大多伤痕累累,不少人还缠着布条或者柱着简易的拐杖,警惕得用手中刀剑对着刚刚进来的林子月等人。

    “村子里就剩下你们了么?”孟离看到这样也跟林子月似的皱起眉头。

    那个草席上的人被少年扶起来了,是个满脸络腮胡的中年男人,虽然胸口的绷带下渗着血,让他看着异常虚弱,但是中年男人的眼光却很严峻,跟刀锋一样。

    他眼中划过冷光,像是探照灯一样,中年男子仔仔细细打量着几人,目光在林子月身上停留最久,然后费劲地吸了口气,对其他人道:“没事,他们……应该不是魔物……”

    中年男子将后面剩的半句话吞到了肚子里,就算他们是魔物,自己都看不明白,那这里也没人打得过了。

    然后中年男子实在撑不住了,强开天眼让他好不容易缓过来的气息一虚,又歪着头昏倒在那少年的怀里。

149. 游侠儿(上)

    见师父又昏过去了,少年又开始惨嚎。

    还是一个捕头打扮的青年人实在看不下去了,上去劝慰了几句,这才转向林子月,问:“请问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他望着炎鸦,喉头微哽:“这个……你们这只鸟跟外面的妖鸟好像不大一样?”

    炎鸦冷然一笑:“仙家仙兽,岂能跟妖魔鬼怪相提并论?”

    孟离用无比嫌弃地眼神瞪了他一眼:“我们一直在山中赶路要去京城议事,参加本届东升大比。本来打算在这个芦枝村歇脚,没想到远远就遇到了魔物,这才进村就被虫群围攻,所以一路顺着踪迹寻到了这里。”

    听到炎鸦开口说话,孟离又推辞是修道中人,那些武者打扮的人们都松了口气。

    少年哭得脸上一片花,听到孟离这番话,当即就跪了下来:“求求两位山人!求求你们想想办法!救救我师父!我师父他被那虫妖吞到了肚子里,好不容易破肠出来,结果被那些妖鸟围攻……求求你们想办法帮帮他!”

    炎鸦本来很坏心地还想吓唬几句这个少年,结果被林子月一个眼刀戳没了话,林子月赶紧上前,将那盖在中年男子身上的草席掀了起来,看到那些溃烂得不像样子的伤口,她也是倒吸了一口气。

    “孟离,你回去带九九过来。”

    孟离应声就跳了起来,在周围人惊诧的眼光中直接飞走,林子月手上的月杖散发出白光,她将月杖贴在中年男子的伤口处,能看到丝丝缕缕腥臭的黑气被蒸发出来。

    这还是林子月这些天跟苏九九学的皮毛,她的灵力虽然温和,但是从来没有试过这样替人治疗,看到有些效果她心里松了口气。

    不过几十秒,孟离就飞了回来,将怀里的苏九九放到地上,苏九九舒展狐耳和狐尾的瞬间,边上那群人顿时一阵哗然。还是那个捕头几声喝令,才让那些喧闹的人平静下来,但是看着苏九九的神色都很是紧张和厌恶,但是却拦不住他们嘴中嘀嘀咕咕对“狐妖”的议论。

    苏九九仔细查看着中年男子的伤势,跟没有听到任何议论一样,让林子月继续用灵力帮忙去除魔气,炎鸦控制着火候灼过那些伤口,苏九九的手上多了两道黄符,让炎鸦一点点烧碎敷在男子伤势最严重的胸口。

    随着苏九九手底白光流淌,那些黄符的灰烬消失无踪,男子被腐蚀得淌血的创口渐渐愈合,苏九九的脸色越来越苍白,但是中年男子原本微弱的气息平稳下来,因失血过多发青的嘴唇多了一丝血色。

    林子月又渡了一些灵气给苏九九,让苏九九惊讶的是,林子月的身体排斥她的灵力,但是林子月的灵力却毫无阻碍地融入了苏九九的内丹,飞快补充着苏九九消耗的灵力。

    等到苏九九的手终于放下来的时候,围在男子周边的几人都松了口气。

    少年又是哭着拼命磕头道谢,结果被苏九九提溜着耳朵拽起来了,很无奈地教训了一顿:“长了头又不是拿来磕的!多动动脑子!你师父这样的伤势没被你折腾死是他命大!你就不知道找些止血消炎的药材还有干净绷带!反正城里没人了哪里不能去搜刮!做什么磕头虫不如找地方躲好让你师父别被一群人围观!至少别用这么脏兮兮的草席盖着呀!”

    苏九九又骂了好一会儿,将少年骂得头都快窝到地里去了,少年极度委屈地憋出来一句:“我、我怕他们遇险,不敢走……”

    苏九九冷眼瞟过那些刚才絮絮叨叨“妖狐”的人,冷笑一声,没有再说话了。

    林子月望着那个捕头:“你们打算怎么办?”

    捕头愣了愣,才意识到她是在询问自己:“我们打算尽快离开芦枝村来着。”

    “我们的马车应该快到这里了,这位大侠我们会带走,路过这里我们也是要前往京城参加东升大比。你们想要跟着走尽管跟着,但先说好……”林子月看着那些叽叽喳喳的人:“我可以保证你们的安全,但并不代表我们有责任保护你们,我这么说你们懂了吗?”

    那群人没吱声,只有几个侠客打扮的人稍微点了点头,面带羞愧,之前议论苏九九的人中也有他们。

    林子月见大部分人没动静,又说:“也就是你们也可以随时自己离开,我们不会管,当然,我们也可以随时抛弃你们,不再关心你们的安危。”

    人群哗然,林子月却没有再多看他们一眼,控制着月杖伸出藤蔓,将草席上的男子卷起来,她很淡然地带头走出了院子,苏九九和那个少年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

    那个捕头犹豫了下,冲那些还在哗然的人群吼了几句,然后跟那几个侠客都跟了上去,见场中有武力的人们都跟了出去,其他人顿时一阵惶恐,虽然仍然议论纷纷,但都不敢留下来,断断续续全跟了出去。

    炎鸦在林子月肩头发出了痛快的“嘎嘎”声,故意笑得跟乌鸦一样。

    等轩辕煜几人驾着马车过来,人群又出现了哗然,见到林子月几人人少,居然直接起了夺车的心思!

    有个带着护卫、穿着华贵的男人走了过来,当时就想将看上去最土气的布鲁拦下来,轩辕彦偏头问他要做什么,那个趾高气扬的男人瞥了眼轩辕彦,看轩辕彦不像是什么有身份的样子,又在赶车,连话都不屑回答。

    林子月当即就气笑了,冲炎鸦道:“人家脑袋送过来了,不打一巴掌不合适,你怎么看?”

    “杀鸡儆猴?嗤。”炎鸦也不屑地笑了一声:“本爷这么尊贵的身份上去都不合适吧?”

    “还本爷啊?我还以为你这个别扭的口癖改了呢。”

    “只有对你来说我是我,别人当然是本爷。”炎鸦不满地嘀咕着,飞上去的瞬间,身上冒起丈高的火焰,炎鸦将火苗抖下去,直接点燃了那男人的一身衣服和头发眉毛,但是却没有伤害那人分毫。

    那位贵人一阵惨叫、打滚过后,发现自己只剩下巴掌大的遮羞布,却没有受到丝毫烧伤,脸上气得又青又紫,他指着林子月几人怒吼:“你们知道我是谁嘛!报上你们的山门来!敢这么羞辱九净门的代巡使,你们还指望参加东升大比?给老子等着!”

    “歧宗林子月,恭候您的指教。”林子月拱手微福,但是眼中毫无敬意,尽是冷漠。

    那位贵人身边的三个护卫上前跟几个侠客打扮的人交涉了会儿,他们深深地看了林子月一眼,冲林子月抱拳后便跟着护卫们走了,护送那个什么“代巡使”的贵人离开。

    孟离看着他们选择的方向道:“会惹上麻烦么?”

    “怎么可能!就是个欺软怕硬的坏种罢了。”炎鸦毫不担心。

    林子月却颇有深意地笑笑:“我倒是希望会引起注意……到时候去了京城,东升大比我们要更高调,把注意力转移,才好在东升大比的时候分头行动,去镜花山庄里找找那位贪婪头衔的小姐。”

    孟离挑挑眉:“嗯?你还打了这个主意啊。”

    “东升现在魔界受影响被入侵,日渐陷入乱局,走一步看一步行不通了,总得看远点。”

    轩辕煜驾着马车过来,搭了把手将林子月拽上马车:“这么高调的处理方式不像你的性格。”

    林子月很轻松:“看了花朝派的事情,还有那位侠客……”

    少年和苏九九将那个身受重伤的侠客抬进了布鲁驾着的那辆马车,其他人看到那位“贵人”吃了大亏丢大人,顿时不敢再闹了,只能老老实实跟在马车边上步行。

    林子月望着轩辕煜,眼中戚戚:“好人多辛劳,却不开口谋一毫,只有一直被压榨的份啊……”

    她将之前院子里的事情简单地复述了下,说道苏九九疗伤的时候尤其郁结,那些人真是围观不腰疼,抵御魔物的时候缩在后面,别人来救人帮忙却那么指指点点,还有人想夺马车……

    轩辕煜静静地听着,用温柔的笑意安抚林子月,却没有发一言。

    他知道她只是难过,只是抱怨……但又累于无法改变什么。

    她也只是需要个倾听者发泄下,然后再继续收拾心情出发,到时候再遇险,该救的和不想救的她都会照样伸出援手。

    马车上路了,后面拖拖拉拉地跟着一群人,苏九九还在车厢里照顾那位受伤的中年侠客,那个少年偶尔会跑出来,带着苏九九的口信找林子月要些东西,然后再着急忙慌地把东西带回去。

    孟离因为不想坐上鱼倾蓉在的那辆马车,索性挤到了林子月和轩辕煜的这辆马车里,好奇地看着林子月一边比对那张活动地图,一边用纸笔记些东西,他好奇地凑过去看,惊讶地发现东升大陆上面冒出不少深红色的小三角,以前可没有这些标记。

    “我们刚刚经过的芦枝村大概在这里。”林子月指着代表当前方位的那个小点:“然后这里就是一个红色小三角。按照海角城的位置……大概这里,也有一个小三角。”

    那么这些红三角代表的意义就呼之欲出了。

    “为什么这里连魔界通道都会有?”孟离很惊讶。

    “这东西不是主系统给我的,而是命运之书,而那货是监控六界的,检查到魔界的动向自然就会反映出来。”

    炎鸦提醒了孟离一句:“你看看这些标记的位置。”

    红三角只出现在东升大陆上面,其他大陆仍然干净整洁,并没有这样一个接一个的怪异三角露出来。孟离将那些红三角之间用假想的线互相连接起来,没有多久就形成了一张层层紧缩的大网,而网的中间居然就是京城。

    “这不是巧合吧?”孟离指着地图上那个京城问。

    林子月摇摇头:“我不知道这究竟是针对东升的局还是针对京城的网。”

    “有差别吗?”

    炎鸦瞪了林子月一眼:“这次灾难要是针对东升,那照这个圣母的心思我们必须得救,但是如果这个网是针对京城的,那些大山门说不定知道这些空间裂缝的来源,我们要是当出头鸟可绝对没什么好下场。”

    林子月无视了那一眼中的警醒:“那也不能白白看着人受苦牺牲,没这样的道理。”

    “说不听的家伙。”炎鸦恨恨地感叹。

    这一路带着这些人,林子月几人的马车自然不能再往深山老林钻,他们老老实实地走在官道上,幸运的是路上一波魔兽都没遇到。

    不过林子月在路上分发干粮的时候,还是有人哄抢,大概是林子月除了之前那威慑话语,一直对于他们表现得非常友善,这些人似乎觉得就林子月比较好说话。

    自然,也就比较好欺负。

    所以当林子月递水和水果给那几个拖着孩子的女人时,有人狠狠地推了一把,她脚下一歪就没站稳。但是她手上的东西瞬间也消失了,全被林子月收了起来,她轻松地从地上爬起来,面无表情地看着那几个吵吵嚷嚷的人。

    那些人见她手里的东西没掉下来,哄一下也散开了,就剩下那带着一对儿女的女人,带着些惊惶地望着林子月,因为林子月的脸上凝了一层寒霜。

    她转过头,看着那些装作无事发生的人们。

    最终林子月却还是忍耐下来,重新取出水和水果递给那个妇女,并请两个孩子过去,给苏九九照顾病人打下手,或者帮自己每天给人分发东西。也不让他们白白做工,等到最近的大城城门,林子月给了这三人十枚银币,当作这两天的杂役工钱。

    当然,路上经常有人半夜被没由来得呛醒……林子月发誓跟自己无关,只是拜托轩辕彦用白烟帮了些小忙而已。

    等到了最近那座城市,这群人终于散了,林子月这些人终于松了口气,接下来的路程可以加快速度了。在城里只修整了一天,他们就再度踏上了前往京城的路,不过这一次就不是官道了,对于林子月来说那种繁茂的密林比官道还坦荡多了,官道上还人来车往马驰的呢。

    其他人都走了,但是那对侠客师徒因为师父元气未康复,强行被苏九九按在了车厢里,倒没有就此离开。

    那个剑客少年叫方固,而那个中年男子叫方择,方固虽然是他的徒弟,但却并不是他的儿子,而是收养的流浪儿,所以跟了男子的姓,取孤的谐音,又指望这孩子心性能执着固守本心,所以用了“固”字为名。

    两人也是相依为命,一路行山踏水,为了养活这个小孩子,被放逐出原本山门的方择拉下脸皮,在大城市里卖过艺打过杂这才一路混了下来,两人城里城外得行侠仗义,不至于饿死,但也说不上是温饱,大多时候都是被那些捕头逮着一顿打骂,因为太过扰乱秩序。

    方择的武义并不算很高,他看到苏九九替自己疗伤的手段,羡慕得心痛,他原本也是某个山门的外门弟子,天资还不错。但是年少气傲的方择惹了仇家,被对家山门的内门弟子废了修为,结果还被自家山门赶了出来,把这不孝外门弟子踹出去好跟对面山门和解。

    方择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咬着一口气撑下来了,在跟林子月讲述这段故事的时候还莫名哭得惨痛,结果方固也抱着他哭成一团。

    林子月很迷茫,她就是来问问他们要去哪而已,要是没地方去就到京城在把他们放下……怎么就变成了面向自己的诉苦大会了?

    坐在外侧的汤灵灵和苏九九倒是跟着擦眼睛,也是被这凄惨经历和这师徒情谊感动。

    “好了……你们别哭了,我们带你们走就是了。”林子月总觉得又开始犯偏头痛的老毛病。

    “姑娘的大恩大德,我方择永世难忘!您这么法力高强武艺精湛的人想必不缺追随者,在下不才但也想毛遂自荐,入赘您麾下当个面首只怕会委屈您……”

    “别!别跟我拽这些……”林子月赶紧摆手走人了,轩辕煜要是听到了,那就要变成方固哭一道叫手撕方择的菜了。

    方择抹了把脸上的眼泪,转向苏九九:“苏姑娘,您的恩情在下也无以为报。在下身无长物,恐怕只能以身相——”

    苏九九也黑着脸出去了,什么人啊这是?自己那份感动就当喂狗了吧。

    方择又望向汤灵灵:“汤姑娘啊——”

    这一声感天动地的惨嚎还没落下,汤灵灵已经抱着一胳膊的鸡皮疙瘩窜出了马车,生怕慢了一步就被以身相许啊!

    把其他人都恶心出去了,方固一脸迷茫:“师父,你怎么这么不要脸啊。苏姐姐就算了,林姐姐是有夫君的人啊,灵儿还那么小……”

    方择听到这个亲昵的称呼,倒是眼睛一转:“方固啊,你觉得汤灵灵是不是个好姑娘?”

    方固想了想,这些天相处下来,这个笑得甜美心思单纯的小姑娘确实让人很有好感,虽然每次说话都两人都红脸,但是她吃东西的样子特别让人心甜,所以方固老实得点点头。

    方择也满意地点点头,这个傻徒弟的下辈子有着落了,至少能抱上这群人的大腿,怎么也能混个一生无忧,他是个游侠,有义气有情怀,敢于挥剑斩不平,但一般绝不会死皮赖脸去倒贴姑娘,可是不这样,方择着实替自己这个徒弟的未来担忧。

    游侠……从不是什么好差事啊,傻徒弟,你可不要跟我一样蹉跎大半光阴,才找到了生活的寄托。

    生死关我过了,所以更不希望你去体会,你以后哪天要是想通了,可不要怪师傅擅自多事……汤灵灵确实是个好姑娘啊。

    方择叹着气,拍了拍方固的头。

150.游侠儿(下)

    离京城的直线距离,只要再经过一座大城市就可以了,因为有林子月在,不必在那些弯弯绕绕的官道上费时间,不过最快也得五天才能抵达目的地,加上路上修整的时间也就一周了,不然很难说是几匹马先被累死还是林子月先累倒,她已经开始吃不消天天用精神力控制植物开路了,毕竟走的全是山道。

    这些天随着方择的伤势转好,他在一行人中的声望直线下降。

    之前看他舍身忘死、对那群素不相识的出手相救,虽然没说,但是即使是炎鸦都对他存着一分佩服的。但是自从方择能爬起来、开始说话之后,就连林子月看他的时候也会因为这人的油嘴滑舌而嫌弃。

    方择毕竟是个老油子。这是轩辕彦对他评价时说的原话,当着方择的面说的,这两个人虽然气质有些相似,但是轩辕彦的怠惰相比之下不知靠谱了多少倍。

    方择越死皮赖脸,就显得方固这个孩子越发老实憨厚,在这种对比之下,大家对于经常替自己师父道歉的方固反而越发宽容,他跟汤灵灵在日益相处中,在一起的时候越来越多。经常能看到这两个人并肩一起赶车,方固握着绳子,汤灵灵跟他絮絮叨叨,有时候是方固在问汤灵灵山门的故事,有时候是汤灵灵在问方固江湖的生活。

    最敏锐察觉到这种粉红气泡的,还是鱼倾蓉,她刚刚冲嘴皮犯贱的方择发了脾气,惹得方固连连道歉,然后汤灵灵护着方固,也跟自己的师姐说着“不好意思”,让鱼倾蓉一时没摸到头脑。

    但是恋爱脑在这方面转得还是最快的。

    结果鱼倾蓉去找林子月八卦的时候,林子月只是瞪着迷茫的双眼:“他俩不就是感情好而已吗?”

    鱼倾蓉仰天长叹:“轩辕煜追了你也不知道是哪辈子造的孽。”

    自此鱼倾蓉看着轩辕煜的眼神总是带着可怜,让轩辕煜满心莫名其妙。

    但是鱼倾蓉找方固茬的时机变多了,结果方固被她教训或者调戏得哑口无言,然后方择就气了,反过来替方固说话,字字在理、逻辑紧密,一扫之前那死皮赖脸的样子,真真一股子耿直的硬气。

    鱼倾蓉更不客气了:“哟,我还以为你真的多蛮不讲理,知道别人讨厌你那套呢?现在拿来教训我?说真的,你的心思谁看不出来?我只是不屑你这样烦人,因为不论我们什么观感,跟你们都不是一路人,懂吗?你和方固本来就没有留下来的理由,到了京城好聚好散就得了,收起你的心思,那是我的师妹,我会放心让她跟你们走?自然更不会允许方固跟着灵灵走!”

    汤灵灵异常迷茫,结果鱼倾蓉三言两语跟她咬耳朵解释完,汤灵灵红着眼睛冲方固发了脾气,也对方择厌而远之。

    结果剩下的最后两天,方固和汤灵灵神色郁郁,见到对方的时候都很尴尬,方择变得无比沉默,队里的人再也没有受到那些乱七八糟的言语骚扰,鱼倾蓉气消了,但是却始终没能将汤灵灵劝好。

    就这样,到了京城前的最后一晚,林子月还是决定谈谈。

    至少得告诉方择,接下来他们要大张旗鼓地去打擂台,不能让这个将侠义心肠藏在面具后的游侠跟着自己这些人冒险,虽然他帮着自己徒弟刷印象分的举动很假惺惺,但是林子月不认为他的出发点是坏的,恐怕还是为了给徒弟求个好未来的同时给自己求个心安。

    在眼角瞥到林子月拖着方择离开篝火,进去树林昏暗深处的时候,轩辕煜将手上握着的水壶捏了个粉碎。

    孟离拍了拍他的肩膀:“走。”

    “走……什么?”

    炎鸦落到了孟离肩膀上,眼里全是嘲讽:“你不走我们走,走吧孟离。”

    然后孟离也钻进了那树林,两人周身自然而然有阴影遮挡了身形,轩辕煜咬着牙赶紧也跟上去了。

    昏暗的林间时不时响起夜枭的厉声长啸,这附近林子月他们白天排查过来,没有什么魔兽,离京城近的地方也离镜花山庄那些大山门近,从裂缝跑出来的魔物自然都被清剿干净了。

    今夜没有月光,只有淡淡的恒星在树荫上揉着惺忪的睡眼,偶尔瞥一眼人间百态,扯过云层盖在脸上,又陷入遥远无尽的长眠。晚风像是那些夜枭的啸声,时轻时重,但始终没能将两人脚下踩过草丛的声音覆盖,林子月和方择都沉默着,任由那些夜枭宣誓自己的领土权。

    虽然是林子月拖他来的,但是方择先开了口:“那什么……口头占你们便宜真的是闹着玩的。”

    “嗯。”

    林子月没有说话,转身静静看着方择,即使是没有月亮的晚上,方择总觉得她眼里镀着一层月光,方择其实对林子月总有种潜意识的回避态度,他也不清楚是为什么,可能是因为林子月总是淡然柔和的目光,也可能是因为林子月太过深不可测,他在其他人不注意的时候,又开了天眼看过一次,而且专注只看了林子月一个人的命格……但方择什么也没看到,没看到这个人的一点过去或者未来,而自己眼睛差点被刺瞎,所以他对林子月,一直存着警惕和疑惑。

    方择不知道该说什么,这个环境和林子月的态度都让他很压抑:“所以……对不起?”

    “为什么?”

    “呃,你这么问我那我就不客气了?因为我用各种臭不要脸的方式跟你们套近乎,想着要跟你们多多亲近点关系,让小徒衣食无忧什么的……其实我是真的想加入你们。那两个花朝派的小姑娘不说,歧宗的氛围真的很好,比我所见过的任何一个山门都要单纯,好像更多是因为目标与志向走到一起,而不是因为什么修行功法或者利益聚集的团伙。”

    林子月没有说话,方择硬着头皮说了下去:“方固还年轻,他不应该跟着我当游侠。”

    “但是你年纪也不大。虽然我跟你们相处的时间不长,但我能看出来,方固打从心眼里敬爱你这个师父。这些天他对你的维护,我不信你感受不到。”

    “他是他,我是我,他不能因为把我当父母看待,就走我的老路。这从来不是他应有的人生选择,如果不是被山门逐出来,差点在街头因为偷了酒楼吃剩的馒头被打死,经历这些人生顿悟,深知有一天算一天的道理,我怎么会混到今天?”

    “方固不一样么?他也是被你带大的。”林子月有些不解,方择将这些小智慧或者小手段传给方固不难,为什么他这样不情愿?方固明明是乐意学,一直希望能跟师父一样当个游侠的,她不信方择不知道,明明方择就是故意将这孩子保护得那么好,甚至让方固对人情世故往往显得呆愣。

    方择搔了搔头,很赖皮地往数根上一坐翘起二郎腿:“这能一样吗?我总不能自己吃多了秽物就教自己那个傻徒儿这多好吃!这不好吃!他却总是看到我多风光多侠情的一面,这就是他的崇拜心理在作祟!”

    “所以现在有别人转移了他的注意力,你就想把方固推给汤灵灵,甚至推给我们这个‘歧宗’,是吧?”

    方择仰着头,看那些黑成一片糊成峦嶂的树梢,看那树梢外的夜空:“歧路难行但风光多潋滟,而那个小姑娘……真的挺好的。”

    两人空了很久,像是给那些夜枭一阵展现歌喉的余地,渐渐的,夜枭似乎累了,声音低了不少,仿佛在偷听这场谈话的后续。

    方择非常不安:“你不打算接受方固了,是吧?我早该知道的,也对,正如那位鱼姑娘说的,我们本来就不是一路……”

    “我是不会接受你的心思,因为这很白痴。”

    虽然不太理解“白痴”的含义,但方择下意识感觉出来林子月在骂自己:“喂!你要是想打架的话我奉陪!我可不在乎与女人计较这种君子信条!”

    林子月蹲下来,正视着方择,她这个举动让方择瞬间汗毛直立。

    “方择,你这样替方固做决定,就是方固想要的吗?”

    被戳到了心里的阴暗处,方择的怒火顿时上来了,瞬间压下了被林子月质问带来的奇怪悚然,他冲她怒吼道:“我知道什么是为了他好!那孩子是我一手带大的!我当然得决定他的人生要替他做更靠谱的选择!游侠儿是什么玩意儿你作为成年人难道不清楚!这就是个说书人糊弄无知小儿的东西!根本不算职业!根本上不了台面——”

    “可是他喜欢。”林子月直接打断了方择:“方固不是宠物,他是个自己有思想的人。不论你如何将他保护,他还是一天天长大,终究要走自己的路,即使那条路是当个游侠,当你觉得羞耻的流浪侠客,那也是他自己渴望的选择。”

    林子月目光炯炯:“你为了他好,但这样强迫他接受你安排好的生活或者命运,他有一天回头看过来,会不会怨你?”

    “你又知道什么!这又跟你毫无关系!我的徒儿我难道还不了解!要你在这里指手画脚指责我的事情!就算不能让他加入歧宗,我也一定要让他进山门!那才是中规中矩的出路,才能有更好的未来!那才是他应该有的前进方向!”

    方择的脸因为发怒而泛红,像是由青转熟的西红柿,透着里子那股熟过头的气息,酸涩且发腐。

    林子月擦了擦脸边被喷上的口水,往后退了两步,直起了身体:“我当然知道,我很怨恨那替我安排我命运的人,但我也知道那是为了我好,所以我选择了更艰难的道路,想要证明给他,我自己也能找到我的方向,我的道路或许会充满险阻,甚至某天就要丢了性命,但是我很满足。”

    “歧宗,就是我顺着自己的道路所遇见的一切,这是歧路,可能通往光明或者黑暗,但是世间本就没有绝对黑暗或者光明,路程上却充满奇遇。方择,你不也如此认为吗?歧路难行但风光多潋滟……”

    “那不一样!我不想那孩子跟我一样走上歧路!这条路对他没有好处只会让他越来越堕落沉沦!他根本不懂正常人应有的生活是什么样的!这样的生活又有多可悲!如果不是、不是还有方固在,我说不定就在哪个该死的小镇成亲生子,当个走镖户——”

    “说谎。”

    林子月的声音让林间一阵寂静,那些夜枭都怯了,缩在更远的地方窃窃私语,却不敢再发出声音,它们本来就是属于阴影的群鸟,在气势落了下风的时候怎么会露头呢?

    “我没有说谎。”方择的眼睛也泛红了,虽然他努力装出镇静淡然的理智语气,不想让自己在林子月面前落下风,但是他的声音颤抖得越发厉害。

    林子月的眼神又出现了那种淡淡的悲悯,不是指天骂地悲号的痛楚,但却异常深刻:“你自己舍不得游侠儿的生活,你知道外面有多广阔的世界,但是你总觉得不适合方固的性格。你替他安排未来,想锁死方固,何尝不是因为想放飞自己?”

    方择的身体猛地颤了一下,他不再觉得林子月是妖怪了,她一定是怪物,不然为什么一字一句都将他最隐晦阴暗的心思都从骨头里抽了出来?

    林子月还在继续:“你想自己享受海阔天空的自由,但是却将你自己的徒弟活生生别到了笼子里,你虽然口口声声说是为他好,但你自己心里根本就清楚!你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她顿了顿:“你只是希望方固过上另一个自己可能拥有的生活,毫不思考他自己是否想要。是的,这对方固不公平,但是也是为了方固好,可是至少你应该让方固明白你做这些的含义。”

    方择的眼睛垂了下去,他艰难地开口:“我不希望他恨我,但他……还那么小,那么傻,怎么可能理解我?”

    “你都拒绝跟他摆明这些事情,他又怎么来理解你?如果你早些年就放开手,让方固既接触到美好也接触到事物两面性中的黑暗,他自然更加明白自己的选择,那时候的他,不论是做个‘常人’还是‘游侠’,都会是个知世故的人,能自己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

    林子月冲方择伸出手:“你不可能陪他一辈子,但我更不希望见到他恨你一辈子。”

    方择搭着她的手,站了起来:“我只是他师父。”

    “他视你为亲父,所以你们也不仅仅是师徒,不是吗?”

    亲人吗?方择自嘲地笑了笑,听了林子月这些话,他在自己心底那些阴暗的念头里打开一扇窗户,窗外是暴雨、是狂风、也是雨过天晴的一抹七色虹桥。放下对于方固的过度保护,方择又何尝不是放下了自己一直背着的沉重负担和担忧。

    不论好坏,任他自己去吧。

    方择又问林子月:“你刚才说你以前也怨恨那个给你安排命运的人……现在也是这样吗?”

    林子月点点头:“我知道他是为了我好,但我也没办法原谅他。我能做的只有帮他完成该做的修正,让这世界少蒙一些他的阴影,弥补一些他为了我犯的错吧。”

    方择苦笑着:“这难道还不算是原谅?”

    林间夜枭的尖啸又响了起来,此起彼伏,像是催促林子月赶紧回答,又像是想要盖过林子月的声音,让她彻底闭嘴。

    “前人是因,后人是果,但是其中有过、有错,这本来就不是什么羞耻的事情啊。每个人的路都不同,去弥补那些悲剧以免未来产生更大的动荡,不比缅怀过去更重要吗?”

    “你就不能简单点说。”方择听得一头雾水。

    “我很记仇,但我自己又不知怎么修改过去,所以我只能对未来抱有更好的心态,尽力让未来摆脱那些惨淡的日子。在这种考虑下,我还是会以大局为重的。”

    方择露出笑容,被林子月手里的月光映得有些阴森,但他没有掩饰里面的嘲讽:“大局为重,还真像是君子所言啊。”

    “想多了吧,我从来不是什么君子。”林子月也笑了,非常轻松,一如她平时的温和:“我是人,有七情六欲有利益有自我,我有双重标准,有私心也有正义感,而我不会否认这些,君子是我,小人也是我。”

    “人无完人,但是你这样用道德评判我,跟绑票又有什么区别?”方择很刻薄地嘀咕着,他知道自己对林子月那种隐约的回避不会再出现了,但是他实在忍不住怼她的念头。

    林子月手中的月光没有消散,她抬手,那道月刃轻飘飘地飞起来,浮在前方,照亮了两人回去的路。

    “能说服你的就不叫道德绑架——叫劝服啊!”她笑得很肆意,掩不住的得意。

    方择狠狠地瞪了她几眼:“我真的不介意跟你打一架!”

    “你又打不过我。”

    方择脸色沉了下去,宛若苦瓜:“真小人!”

    “本来就是,人会变的,观点自然也会。你要是有这份闲心,好好考虑之后回去怎么教导方固吧。我们是绝对不会带你们的,之后我们要去东升大比挑事情,你们跟我们在一起肯定会很危险。”

    “林姑娘。”

    “嗯?”

    “谢谢。”方择的声音有些含糊,很不情愿。

    “说不上,是你自己想要寻求变化,而我们的出现让你抓住了机会。但是这个变化如果落在你身上,我觉得比落在方固身上更加重要。那孩子仍然是以你为中心、为榜样的。”

    方择点点头,他眼前已经能看到穿过林间的暖红色:“我们会想办法再联系你的。如果哪天你遇到了大难,还请告知方某,让方某尽这一夜的情谊。”

    “别傻了,我要是有不解决的麻烦还喊你们,那就是你们来被麻烦解决了。”

    林子月前方白色的月刃消散,两人周身顿时只剩下黑暗,夜枭窝在看不到的枝头,还在发出怪叫,那些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像是要将这两个人吞噬。

    但他们面前就是篝火透出重重树干的火光,温暖、鲜红而明亮。

151.歧宗奇人(上)

    隔天抵达京城前,方择在进入官道前带着方固走了,汤灵灵知道两人要走,顾不上对方固闹别扭,拽着那少年的袖子哭了一场,她都不知道为什么要哭,就是舍不得。

    方固也红了眼睛,但是坚信“男儿有泪不轻弹”,所以他只是手忙脚乱地替汤灵灵擦着泪水,想说几句话安慰,嘴巴却像是含着核桃,吞吞吐吐都没几个清楚的字。

    最后还是林子月又一次打劫了布鲁,布鲁郁闷地又拿出了一对通讯器,在教导两个小孩子怎么使用后,方固欢天喜地跟着方择走了。然后林子月就看汤灵灵捧着那个通讯器絮絮叨叨发了整个上午的语音,直到进了京城都没放下。

    汤灵灵还美滋滋地跟刚上线的鱼倾蓉说,方固给她介绍了京城最好的打糕铺子,让鱼倾蓉差点没郁结得咬碎牙。

    这个傻师妹还是被拐跑了!人还在,心飞了!

    京城的城墙大约十米高,颇为宏伟,人站在下面顿感压抑,但是一进入城门,那些繁华林立的酒楼和装饰精致的牌匾,像是蜂巢般紧密相邻的一栋栋小楼,也散发着蜂巢般甜美的诱惑,浸泡着每一个闯入者的身心,使人眼花,继而沉醉享受。

    这里盘踞着整个东升最繁盛的商流,大量山门的地下势力盘根错节,如同长年累月生长到一起的树根,凝聚成一股,是东升的核心与立身之本,也是东升最繁荣的风貌。

    轩辕煜和其他人去找落脚的酒楼或者民家,顺便分成小队打听些消息,林子月跟苏九九倒是单独走一路,去往宝来商会在京城开的那间分行。

    这间居然还是宝来商会名下的珠宝铺,门口的匾额都是用红宝石和蓝宝石点缀的,但是看那红木雕饰的磨损,恐怕也是开了不少年的老店面了。

    这是宝来商会钱家的落点,在京城,宝来商会的势力小得令人扼腕,而且由于商会是由几家共同经营,京城寸土寸金的店面只能各自分担了。毕竟这里真正的地头龙是那些山门们扶持的势力或者商家,宝来商会?那是什么?没听说过。

    要不是钱丘之前写的信里再三告诉林子月这家店的具体位置,林子月都觉得不一定找得到,虽然匾额做得很华丽,但是上面并没有写宝来商会,而是写的“望海观旗下千钻阁”,然后下面才是一行小字“宝来商会钱家分店”。

    直到这时候,林子月才深深感受到了京城的复杂程度,了解到宝来商会这个跨海运营、分行开至两个大陆的大咖,在这里只能算是小虾米,还是要借着其他山门的名号,才能在京城这个水深如斯的地方混一个铺子出来。

    一边感慨着,林子月一边掀开布帘走进了店铺,一进门,苏九九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

    既然是珠宝铺,自然做的是珠宝首饰的生意,虽然摆在明面上的往往不是最好的货品,但是那些别出心裁、混杂东西风格的奇怪设计,还是能让爱美的人眼前一亮,就比如苏九九,此时正指着几套耳坠跟看店的伙计打听。

    林子月没打算管着她,递了一小袋子金币给苏九九,林子月喊另一个伙计带自己进去,她要见“甲掌柜”。

    伙计立刻将她请进了里屋,奉上茶水后让林子月稍候。

    林子月却感到了一丝异样,她摆出查看屋里装潢的样子,那丝异样却越来越明显。

    有人在盯着她。

    林子月在屋子里看了两圈,不好意思真的走动起来去探查,只能喝着茶水掩饰自己的尴尬。

    她不知道,其实观察她的人就在楼上,东升大陆当然没有摄像头之类的东西,但是每间商户自然都有自己的监控手段,通过灵石驱动的镜屏基本是必备的。而林子月的一举一动自然也都被这间小楼里的镜屏捕捉,完完整整地展现在楼上那几人的眼前。

    “这就是歧宗那个领头人物?”

    “至少看上去是,虽然不像是大弟子或者宗主管事之类更高级的身份,但是那群人确实是以她为中心的,彼此之间矛盾关系似乎很复杂,但据九净门的代巡使描述,这群与魔界魔物一同冒出来的邪门之人基本以她为首。”那个灰发老者吹着胡子,冷笑着道。

    那个穿着跟钱丘同款华袍的发福男子摆摆手,一脸和气生财的样子:“嗨,宋兄,你听那个代巡使胡诌?这位林姑娘是我们钱家公子在艾撒塔大陆结实的奇人,那个歧宗想必是林姑娘在异大陆出身的名门,所以我们才闻所未闻,跟魔界裂缝又有什么干系?”

    坐在中间的男子絮着长须,此时只是捋着胡须,并没有参与这谈话。

    老者又冷哼一声:“呵,就算那代巡使话里有诬蔑,但是九净门摆在那里,钱家能说得上话?马上就要到东升大比了,这些异大陆的人迟早会成为祸因,我们必须清除歧宗。”

    发福男子大笑起来:“但是这就是一小姑娘,能有什么威胁?那位代巡使仗着自己父亲是九净门长老,在外臭名昭著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何必非要我们来得罪这群年轻人呢?要知道,年轻人火气总是特别大,不能一网打尽,到时候处理起尾巴没完没了。你了解我的,宋兄,我可不觉得这对我们有什么好处可言。”

    长须男子摇摇头,但还是一言不发。

    老者见状,腰板挺得更直了些:“看吧甲兄,吴长老还是希望置身事外,这件事情你就别管了,不要招惹那些大山门!这可是我看在多年相交的情谊上才提醒你的。”

    发福男子拍了拍肚子,愁容露了出来:“这可难办啦!钱少爷可是千叮咛万嘱咐,要我帮忙照顾这行人的。要不是他们帮忙,钱少爷恐怕这次远航到东升又要死不少宝贵的人手啊!”

    长须男子眼中亮起一抹精光:“不用多管,你自当不知此事,交给我们。”

    老者笑着冲发福男子连连点头:“就是这个道理!你做你的事情,我们处理我们的山门纠纷,此事本该与钱家或者宝来商会无关嘛!既然吴长老发话了,甲兄还是早些下去吧,别让小姑娘久等了。”

    发福男子苦笑着冲两人作了作揖:“那就麻烦两位了,至少等找到由头再动手,宝来商会也会尽量抽身,不参与这件事的。还望以后能多多跟望海观诸位合作……”

    说罢他垂头丧气地离开了屋子,下楼去接见林子月了。

    长须男子盯着那扇被关紧的门,眼中寒意愈盛:“我们不能放弃宝来商会,但是钱家,钱家……”

    老者之前那总是贼兮兮的笑意不见了,板着脸非常严谨:“看看钱家的诚意吧,这么多年的老伙计还动手,对我们声望有损。”

    “交与他人亦无妨,九净门等仇怨,与我等何干?”

    长须男子微微一笑,但是满室都飘起让人发冷的寒风。

    楼下,那个发福得跟钱丘有几分相似的甲掌柜进了房间,很热情地拉着林子月介绍起宝来商会的情况。

    在林子月表明自己的身份,取出钱丘给她的信物后,甲掌柜也很恭敬地喊了人过来,带着几封钱丘前几天邮寄过来的通讯信件。

    林子月拆开标着大红“急”字的那封看了片刻,便将剩下的信全部收了起来,见到林子月凭空收起信件的这一手,甲掌柜虽然神色如常,但是眼中还是亮了一下。

    最后她没有提出任何要求,甚至也没有留下回信,只是谢过甲掌柜就要离开。于是甲掌柜从茶杯下递给她一张叠成拇指大小的纸条,茶迹未干,完全是刚才他在袖子里写的。

    林子月不动声色地道别,她喊着苏九九一起走出店门,直到那种被注视的感觉没有了,林子月才打开那张小纸条。

    上面只有五个字:“谨慎九净门”,就连这个字都是用很奇怪的茶痕画出来的,街上泛着店铺炒栗子香气的风一吹拂,纸条就几乎干透,不过一分钟就彻底消失了。

    “九九,我们去那家炒栗子店看看?好香啊。”林子月这样说着,手里却隐不可见地闪了下光芒,她再松开手的时候,那张纸条消失无踪,只剩下一些白色的纸沫落在她脚边的石砖缝隙间。

    两人溜达了片刻,正坐在一家茶馆里乘凉的时候,林子月身边的位子突然多了个人,吓得苏九九差点连尾巴都露出来了,强忍着怒火才没当场破口大骂。

    轩辕煜若无其事地拿起桌上的空茶杯,给自己倒了一杯:“怎么样?钱丘给你的信拿到了?”

    “情况不妙。我没想到他在海角城居然都听到了九净门要对付我们的风声,虽然说商会这东西本身就是极好的情报来源,但是那个山门的动作看样子不小啊,芦枝村那位代巡使可能比我预想中还要有权势。”

    苏九九听到林子月这么说,倒是皱紧眉头:“虽然跟我们的计划没冲突,但是会平白增加风险啊。”

    林子月点点头:“他们不来的话等到东升大比就好,要是他们真的来人,到时候还要多准备几个落脚的地方了。阿煜,你的空间通道随时能架起来了吗?”

    “嗯,没问题,非常稳定,只要我本人在的话,整个京城里去哪处都可以。要不是不能直接把别人远距离传送,我们基本不用担心东升大比前的任何麻烦。”

    “现在这样都不错了,我比较怕他们来人海战术,到时候光是临阵跑路都可能有伤亡……”林子月苦恼地揉着太阳穴:“钱丘给我带的消息里还说了其他事情,是艾撒塔的消息。漂流城跟天空之城的残骸连接到一起了,艾撒塔的空间裂缝魔族不多,但是却以那里为中心开始落脚。不过之前漂流城的前城主用某种法宝的力量切断了跟天空之城的联系,现在那座布满魔族和怪物的浮空岛重新开始漫天飞了,也就是说,我们头上随时可能掉魔物下来。”

    轩辕煜下意识把玩着茶杯,用平时惯用的丢匕首的方式上下颠着,但里面的水在空间扭曲下始终没有溅出来:“那法宝肯定是水灵珠没跑了,不过弥星也真敢做。所以现在斯凯比亚相当于变成了移动的魔族基地,走到哪就相当于那些裂缝开到了哪……”

    林子月看不下去了,夺下轩辕煜手里的茶杯放到桌上:“我们走吧,回去我得问问布鲁有没有监控那地方的方法。我之前就在地图上看过了,一直没显示过斯凯比亚的痕迹,恐怕是因为那座城市并不属于幻界。”

    “这么多年了,就算有监控大概也根本无法启动了,布鲁身上就算有斯凯比亚的黑科技,但是斯凯比亚那端肯定早就无法接受或者回馈任何讯息了。”

    林子月叹息着,试图给自己打气:“希望在跟镜花山庄里的那人会合前,一切能顺利。”

    轩辕煜拍了拍她的肩头,将付茶钱的几枚银币甩在桌上,他随手划开了一道足够人通过的空间通道:“也就这样想想,先做好被九净门暗杀投毒夜半闯空门的准备吧。”

    “要不要这么吓人啊!”苏九九瞪了轩辕煜一眼,拽着林子月的胳膊一起穿过传送通道。

    传送通道的对面,是一家很整洁的小院子,据轩辕煜说本来会以为很难找到,结果似乎因为这边经常有山门的人来京城,所以有不少商会都做着租借民宅的生意,而这一家作为明面上的落脚点,轩辕煜也就毫不避讳地通过商会走了租住手续。

    然后孟离和布鲁轩辕彦也出去了,去找额外的落脚点,而鱼倾蓉拉着汤灵灵一如平时逛街去了。几人走进院子的时候,博缇丝从树荫下钻了出来,还没等它爬到林子月脚边,就被一只黑色的乌鸦叼回了树上。

    炎鸦将闷闷不乐的博缇丝甩到树杈间:“说了咱们这几天负责看院子的,你跑什么!”

    苏九九冲林子月和轩辕煜眨眨眼,指着院门道:“我去准备下房间,你俩趁现在出去溜达溜达?难得二人世界哦?”

    还没等林子月反抗去看眼要住的屋子,就和轩辕煜一起被苏九九笑着推出了门。

    轩辕煜有种热泪盈眶的冲动,神队友啊!至今为止第一个神队友啊!

    他很自然地拽着抱怨苏九九这举动的林子月,结果林子月就任由他牵着,两人穿过小巷、走过长街,落进来来往往的车流人马中。

    苏九九长叹一声,炎鸦站在树上对她道:“你真是在给他们创造机会?”

    “我只是嫌弃轩辕煜一边用眼刀刮我一边又拼命跟小月放闪光弹。你说为什么小月别的方面那么精明,对自己的感情这么迟钝?”苏九九摇着头念叨。

    炎鸦的眼神充满挑衅:“你真觉得她不清楚?”

    苏九九叹了口气,老老实实去收拾房间了。

    博缇丝爬到炎鸦身边,用头点了点围墙外侧:“好像来人了,这个速度也太快了吧?”

    炎鸦抖了抖翅膀,打理起自己的羽毛:“盯梢的而已,好好歇会儿吧,晚上才是我们的主场。”

    注意到博缇丝没什么精神,炎鸦很恶意地道:“你要是想,说不定也能跟那些低等魔族一样重拾吃人乐趣呢。我就算了,我可是脱离了这些幼稚行为的高等魔族。”

    博缇丝吐了吐鲜红的引子,原本凶恶的眼中全是嫌弃,慢慢爬下了树:“你这张乌鸦嘴怎么恶毒起来就没个完。”

    炎鸦放下刚刚梳理好的翅膀,也往墙外那个方向看过去,确实有不少人来了,偷偷摸摸潜伏在附近,说不定还自以为藏得多好,这群沙雕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但是外面传来的力量波动已经超过数十道,这就有些意思了。

    九净门不需要这么多眼线,肯定还有闻风而来的其他山门,那么自然不会是一伙的,虽然知道彼此的存在但肯定毫无办法,总不能就在这里先自己一群人院外先动起手吧?到时候说不定就被院里的人一锅端了。

    如果这里一直有这么多探子,那么九净门动手顾虑就更多了,到时候少不得要被其他家盯上,甚至趁火打劫也没有可能。

    毕竟九净门才是首当其冲要解决林子月的,别人看热闹是想找这件事情有没有利益可图,如果林子月能拿出足够吸引他们的筹码,保不定他们会反过来对付九净门,然后半劫持半救援带走林子月,就足以用救命之恩和软禁来掏出自己想要的东西了。

    炎鸦转了转眼睛,落到树下的博缇丝旁边:“喂,有没有兴趣搞点事情?”

    “什么?”

    “本爷记得你有幻术能力吧?今天晚上就让那些家伙自己去玩一通,到时候你就这样……”

    博缇丝被炎鸦说得非常心动:“看不出来,你这个毛躁成这样的家伙居然有这些心思?”

    炎鸦一抬头:“也不看看跟谁混的!”

    “我要跟林子月打报告你说她会不会磨叨你?”

    炎鸦眼睛立刻寒意狂冒,爪子已经抓在了博缇丝的七寸上。

    “我就开个玩笑!玩笑!可以可以晚上就这么办!你别再抓我了!你一飞我都想吐!”

152.歧宗奇人(中)

    东升大陆,京城,深夜。

    在林子月一行人落脚的小院子外,爆发了一场斗殴。

    五个山门两个商会两个镖局的人混战成一团,但是明明手上打的人跟喊的话完全不同,而且从始至终没下杀手都是拳脚相加,尤其是九净门的人被打得极其凄惨,最惨的那个衣服被扒了给捆到了树上,不知道为什么哭得稀里哗啦的。

    这群人又打又喊震天响,扰到了好几条街的居民,甚至惹到了一位山门宗祖的后人。等到京城今天刚上任的那位柯巡捕赶到时,这群人已经被那宗祖后人家的护院和仆役统统捆了起来。

    虽然被绑上了,但这些人不是嘴里骂骂咧咧的,就是哭得稀里哗啦的,身上都是青一块紫一块,看上去闹得很严重,却连带刀伤血口的人都没有,也没有人丧命,整个事件显得莫名其妙。

    柯巡捕本来是芦枝村的巡捕,因为当时护卫逃离的人群有功,所以在上报过芦枝村的情况后,有熟悉的前辈便推举他到京城来,这里虽然更得罪人,但是却也更能磨炼人,作为一个普通人进到这深潭里,柯巡捕不得不听从那位前辈的叮嘱,处处小心。

    但他怎么也没想到,刚刚抵达京城上任第一个晚上,就遇上了这个奇怪的案子。

    柯巡捕走到那个距离现场最近的院门前,据附近围观的居民们说,不论外面闹得多响,这里始终都没有动静,甚至都没有人出来看眼,据说这是商会外租出去的配套小院,平时也都没什么人,但是白天附近的人看到这里有些年轻的男女出入,所以现在应该租出去了才对。

    “总不会又是魔物作祟……”柯巡捕嘀咕着,回想起在芦枝村遇到的那些魔虫和魔鸟,他现在还心有余悸,能有一群身手莫测的修道者路过相救,不得不说那是他这辈子最幸运的一天。

    柯巡捕敲着院门,高声询问有没有人在,过了没多久,门就开了条小缝。

    “柯巡捕先是愣了愣,但他对于认人有种天生的熟知本能,尤其那村子里这些人给他的印象深刻,他当然立刻就想了起来:你是……那位仙狐姑娘吧?”

    苏九九偏了偏头,看着面前巡捕打扮的人有些眼熟,但一时没想起来:“请问你是?”

    柯巡捕当即恭敬地鞠了一躬:“在下柯遥字循义,是京城北城门司第三府的巡捕小队长,刚才这附近有极其严重的扰民事件,我想询问下你们有注意到什么异常人士或者听到什么吗?”

    苏九九娇笑起来:“我说,你都喊我仙狐姑娘了,难道是在怀疑我?”

    柯巡捕当即猛地摇头,还好天色黑,苏九九看不到他脸红,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着急地解释道:“没有!哪里能跟仙狐姑娘和那位林姑娘有关系!我当时可还承了你们一行人的救命之恩,要不是你们,我恐怕早就在魔物的袭击下丧命了。只是来询问下!你们这里离现场最近,一定要注意安全啊。要是没什么异常,那在下先告辞了,等到休沐日再登门拜访林姑娘,好好拜谢之前的事情。”

    柯巡捕说这些话的时候,事实上脑子是有些乱的,因为他还在梳理林子月一行人的事情。

    那一群身份混杂的人在这附近平白无故互相打起来,说出来他自己都不信,因为那些人的打扮明显都是伪装成平民的,要不是都搜到了信物或者自报了名号,早就被那位山门宗族的后人下令打死了,怎么可能让他们吵到现在,留下一大堆烂摊子。

    那么盯谁?附近这些人里面,只有这个院子里的歧宗一行人是刚搬进来的,除了他们还能有谁?柯巡捕想起之前九净门那个代巡使,知道自己大概摸到了事情的一角,顿时感到左右为难。

    帮林子月他们吧,自己恐怕落不着好,他就是个普通人,夹在这些山门纠纷里给这些修道者塞牙缝都不够,到时候得罪山门就得罪上面,最后只能自己惨得没边,但是不帮林子月他们吧,柯巡捕自己的良心和道德上又说不过去,毕竟这些人好歹还是自己的恩人,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他们遇险啊。

    苏九九见这个柯巡捕说完一番话,就站在原地发愣,虽然夜色昏暗旁边的几个小捕快也提着灯笼,但是夜晚对于苏九九来说并不算什么,她把柯巡捕脸上的神情看得一清二楚,自然知道他因为什么而困扰。微微一笑,苏九九冲柯巡捕点点头:“谢过柯捕头的好意,我们确实听到了外面的动静,但不知道是因为什么而起。为了防止惹祸上身,就一直没有出来探寻个究竟。天色太晚了,我也要先回去歇息了,若是柯捕头还有事,烦请改天私下拜访。”

    苏九九这么善解人意地给了个台阶,柯巡捕当即就应了下来,赶紧带着人走了,那边那群聚众斗殴的家伙们还被捆着呢,不早点处理到时候肯定也要背锅,这些人不会下狱,但是怎么都要去第三府蹲两天,等着他们自家来领人。

    既然跟歧宗有关,那么柯巡捕决定公私两分明,公事公办这群人夜半聚架扰民的名头是跑不掉,但是私事恩情,还是等自己过两天来给林子月提个醒吧,九净门看样子是真的盯上她了。

    那一群捕快都跟着柯巡捕走了,苏九九关上院门,替这个柯捕头有些直板的性子感慨,但她手上却对着大门连点了四下,门上贴着的四道黄符相互呼应,将这个结界重新锁定起来。

    苏九九走到院子里,冷眼望着那棵高大的榕树,想要等待几句合理的解释,不过看样子她是等不到了。树上就是炎鸦和博缇丝,这两个罪魁祸首紧紧闭着眼睛,好像真的睡着了一样。

    “装吧,谁信呀,那些探子会自己打起来,两个狗恶魔,迟早要把小月带坏。”苏九九不满地自言自语抱怨两句,然后她就回屋里去了。

    一夜无事,隔天早上吃饭的时候,苏九九才跟林子月聊起来,现在两人是住在一个屋里的,不过早饭还是大家去厨房自取,想要回房或者乐意到厅里吃都可以。

    苏九九将啃完的玉米棒子放了下来:“那你今天怎么办?”

    林子月还没回话,孟离就走进了大厅,手里拿着好几张精美的信封。

    “怎么了?”林子月注意到孟离神情古怪,不禁问了一句。

    孟离扬了扬手里那些信:“门口地上放的,我打开一封瞅了眼,全是请柬。”

    林子月也是一点都没有头绪:“咦?请柬?都是谁啊?我们昨天才刚到,为什么会……”

    “大概是昨晚有人做了手脚,展现出了超乎他们想象的能力吧。”苏九九想起外面的异状和院里安静的氛围,知道肯定跟炎鸦和博缇丝脱不了干系。

    林子月没有细问,从孟离手上接过那些信封,倒是思索起这件事可能带来的影响:“这么难得的机会,去了解下这些人,看看他们的情况……我们也顺便找个外援?”

    孟离耸耸肩:“我可以陪你去,但是这种外援不靠谱,我个人持反对意见。”

    林子月刚想拆开看,就被苏九九拽住了,苏九九说:“等等,说不定这上面有什么机关的呢。”

    林子月冲她摇摇头:“放心啦,这点小事我还是没问题的。”

    苏九九撇撇嘴:“好嘛,你现在也不是那个凡人啦,不过还是小心点……孟离,轩辕煜起床了么?”

    “快了,我刚刚去院外检查结界的时候,他已经在换衣服了。”

    林子月点点头:“不着急,他可能还要好一会儿……”

    等到轩辕煜走进餐厅的时候,已经是十几分钟后了,轩辕彦跟布鲁都已经带着苞米出门去了。轩辕彦说是要再去巡视下昨天选的藏匿点,在那边看看环境,确保不会有后顾之忧。

    餐厅里,只剩下林子月坐在桌边了。

    轩辕煜在她旁边坐下后,林子月就将装着煮玉米的大盆拿了过来,顺便盛了碗白粥和一小碟汤灵灵昨晚买的腌咸菜。

    “谢谢,那些东西是什么?”轩辕煜注意到林子月面前正摊着不少金边花绣的信纸,看上去作工很华丽,而且每张各有特色,内侧带着设计精巧的印章,就算是林子月手中那张素色信纸上面都绣着繁复的水纹,似乎发来信纸的人极其重视。

    轩辕煜凑到林子月的脑袋边上,也看起那张华贵信纸上面的内容,字都是东升大陆特有的花式繁体,除了山门名称,其他的地方都跟鬼画符一样,看着令轩辕煜头疼:“这个……你能看懂么?我现在没了系统翻译,这些东西完全没法理解了。”

    “嗯,可能是命运之书和主系统给的特权吧……这些都是请柬,我还在考虑要去哪家。”林子月细细看着手上请柬的内容,思考片刻后放在了左边那摞里面。只是这十几分钟,几乎就有两倍的请柬送了过来,她确实得好好考虑。

    轩辕煜的眉头顿时皱了起来,放下了还没来得及入口的白粥:“请君入瓮?你真的打算去啊,会不会太冒险了?”

    “所以我让孟离和九九出门去打听消息了,前脚刚走。至少我们得知道这些山门大致情况和关系,你也知道他俩的,一个面冷但是心思缜密,一个亲切自带社交技能,我很放心。而且两个人同行,战力绰绰有余,现在就等那两人回来啦。”

    轩辕煜安静地吃着早餐,林子月翻着请柬,最终挑出来了四副放在手边,其他的整理好放在边上,等着出去打探消息那两人回来。

    “这四家怎么了?”

    “一家是望海观,就是钱丘合作那家。一家更有意思,是九净门的。另外两家有些奇怪,不是山门而是来自风肴商行和千里镖局的请柬。”

    “居然是商行和镖局?看样子想参与进来的人很多啊。”

    林子月晃了晃手上那个风肴商行,上面有一个东升皇家御用印:“这家一定得去,皇家作为东升大陆各个山门的利益共同体,在他们面前造势很有必要。他们说不定能更好地把我们的目标传达出去,风声越传越大自然更好。”

    轩辕煜感觉要重新正视自己的女朋友了:“我总觉得你以前的善良温和是不是都是伪装啊,现在这样勾心斗角你一点都不手软的……”

    林子月瞪了他一眼:“我就当你夸我好了。情势到了这一步,见过的东西越多,我就觉得自己越来越难立足,当然得走一步看三步。”

    她顿了顿,神色又缓了下来:“不然到时候有个意外,得牵连多少人啊。”

    “没事,不管发生什么,我都在。”轩辕煜拍了拍她的手。

    “放心,这点小事情,我有自信应付的。”

    等到苏九九跟孟离打探回来,都已经下午了。

    林子月坐在院子里,正在听炎鸦一五一十讲着昨晚的事情,博缇丝也缠在她的手上,窝着脑袋很老实的样子,偶尔补充一两句,毕竟作为计划执行人,它知道的细节比炎鸦更清楚。

    “我大概知道了……炎鸦,你不用那么忧心的样子,别人看不出来,我当然能感觉到你的心虚啦。”

    炎鸦不屑地扭过头:“又没有灵魂契约,你知道个毛。”

    林子月微笑不语,见苏九九进了院子,立刻上去询问情况。

    苏九九和孟离跟林子月重新整理了一遍那些请柬,又筛选出了两家,都是与九净门有极大仇怨的那种。

    “除了九净门这几家你全都要去么?”苏九九话里满是担忧。

    “嗯,得我亲自去,不过我每次打算带不同的人。走吧九九、阿煜,我等下带上炎鸦和博缇丝,我们先去会会风肴商行。”

    孟离皱眉:“我不用去?”

    “你气场太冷啦,去望海观的时候再喊你嘛。”

    林子月说完,拉过苏九九和轩辕煜就出门了,院子里,炎鸦叼着博缇丝落到林子月肩头,跟着她出了门。

    正是午后阳光铺落人间的时刻。

    孟离从窗口看着院门合上,晃了晃头:“草莓,那边情况怎么样?”

    在孟离的脑海中,草莓的回复响了起来:“唔,我找到塞洛特了,他现在情况还好,神智已经彻底恢复了。之前他在那些魔物围攻下解开了封印,差点直接堕化成暴食魔,要不是我来得时机够早,恐怕只能解决他了。”

    “维托联系上了么?”

    草莓的声音没了往常的慵懒妖娆,有些疲惫:“嗯,他现在情况没什么问题,一直跟我保持了联系。他在萨摩耶大陆和德德露大陆之间一座小岛上,听他态度过得挺享受的,你们去找他还是我去?”

    “我们暂时脱不开,我私下动用能力打探到了消息,东升大陆在进行山门大比后有祭祀,而那个祭品……恐怕就是力量容易暴走的贝拉。我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困住她的,但是她的封印肯定又出了问题,没有允压制,她自己一个人时场面必定很绝望。”

    “孟离,你的能力可比贝拉更危险,你应该知道吧?不要再动用了,甚至不要再放出六翼了!这个世界的空间隔阂非常诡异,我要穿越各个大陆都要耗费巨大的能量,更加来不及去拯救堕化的你。”

    孟离没有回话,虽然很多心思,但他却强行压着精神链接,没有传送一点成形的话语出去。

    “命运之书又联系我了,告诉我你们现在在东升遇到了很强大的阻力,而且它仍然没有找到V的踪迹,让你们小心行事。你的话只要看好林子月和轩辕彦,别的事情不用太上心,能适当抽身就少参与他们冒险的计划。”

    孟离轻声地应道:“我知道了,我会小心的。”

    草莓的声音最后一次传来:“丢掉你那无用的自尊心,孟离,魔界已经动荡,七宗罪甚至被那个新魔王蚕食干净了,我却因为被他下了禁锢而无法踏进魔界一步……我们有更糟糕的敌人还在路上,你要保留好自己的实力。保存好你自己,直到林子月开始试炼的那刻。”

    然后还没等孟离有所反应,那灵魂通讯就被单方面切断了。

    孟离望着窗外阳光灿烂的小院,盯着那棵高大榕树身下的树荫:“到底为什么林子月要经历七宗罪的试炼?你可始终没告诉我啊。”

    草莓,你对命运之书的话毫无置疑、从不违背……但是你和林子月是否落入了思维的误区?命运并不是善类,从来不可信,命运之书难道就可信么?

    孟离很迷茫,他再三闪过这些念头,但最终握拳的手缓缓松开,他还是决定再看看情况。不是孟离不想提醒林子月,而是他不知道从何谈起。

    他不信任命运这样虚无缥缈的东西,但是一直很信任草莓和林子月的判断,当两方相抵的时候,孟离着实犹豫了。

    窗外的阳光洒进屋里,似乎也悄悄地绕过了孟离的脸。

    他脸上那层常年存在的寒霜下,却是沉重的迷茫。

153.歧宗奇人(下)

    林子月手上拿着苏九九带回来的地图,三人走到风肴商行的门口,也不过花了两刻钟而已,距离“歧宗”一行人落脚的小院并不远。

    在出示过请柬、验明印章真伪后,那个戴着金红高冠的掌柜立刻变得无比恭敬,本来还在抱怨林子月带鸟进别人商行行为的他,神态谦卑得甚至显出畏惧和害怕。

    看样子这个请柬真的不一般。

    林子月三人来到了里间的贵宾室,那个掌柜逃一般奔了出去,赶紧喊人联络皇家长老,这帮人他可没法做主自己招待。

    短短几分钟,一个穿着素净白道袍的年长男子走了进来,头上也戴着高冠不过是纯黑金线勾边,腰间配着跟那请柬上皇家印章一模一样的玉佩。男子恭敬地冲林子月三人作揖行礼,三人回过礼他这才抬头,招呼几人都坐了下来,这人阔额方面浓眉,端得是副正气凛然的面相。

    “在下皇家风肴商行记名长老,吕桑。见过歧宗各位贵客,不知哪位是主事人?”吕桑这样说着,目光却下意识飘向轩辕煜。

    然后轩辕煜看向了坐在中间的林子月,林子月冲老者笑了笑:“在下歧宗林子月,勉强算个主事人吧。请问风肴商行下帖发了请柬,是想与我们谈什么?”

    吕桑的目光从林子月肩头颇有人性的乌鸦上掠过,细细打量着这个年轻女子,她的语气跟她的容貌一样平淡温和,不卑不亢,同样身着素净的白色长衫,身上并没有外露的法器或者灵力波动。但是当吕桑的神识扫过林子月的时候,他分明能感受到她体内温柔澎湃的生机,甚至隐隐有内敛的煞气,倒像是收在鞘中的剑意。

    不像是长生宗法,也不似常见的剑修,难道是海外那种通灵的灵术师一脉?看那只乌鸦倒像是开启神智的伴修灵兽,不然何至于如此亲密、眼神灵动……甚至暗藏不屑的傲气神情,充满挑衅地看着自己。

    吕桑点点头:“见过林同道。听闻林同道一行人乃是海外歧宗人士,漂泊过海随宝来商会的船只出现在海角城。哦,林同道请不要误会,风肴商行只是与宝来商会多有交易,听闻可能有来自其他地方的同道,当然要多打听几分。”

    吕桑这话说得很谦和,而且点明了自己的消息来源,并且毫不掩饰对于林子月这些人的好奇,他这样坦荡,反倒让心中忐忑的苏九九和轩辕煜放心不少,搏了些好感。

    林子月也和气地应道:“实不相瞒,歧宗确实是海外岛屿流传许久的一派,虽然宗祖出自东升大陆,但是离艾撒塔大陆更加接近,所以我们门下弟子所学颇杂。这一次到东升来,我们也是存了跟东升声望鼎盛的山门们交流学习的心思,还要多谢宝来商会出手相助,我们才能平安抵达海角城。”

    “哪里的话,修行殊途同归,要这样我们自然更算是同道中人。就算是宝来商会在这里,也只会说这是自己应做的,谈何出手相助?既然林同道携道友持请柬最先上门,想必也是听说了风肴商行的背景。”吕桑淡淡地道。

    这话就太过直白了,甚至将风肴商行背后有人的骄傲展露无余,明显有敲打林子月的意思。但是林子月连面对V的时候都敢动手,现在只是跟这位皇家长老清谈两句话,她当然微笑着就应了下来:“风肴商行声名在外,我们打听到的只是冰山一角,市井流言信不得,更何况也有小人在背后搅风搅雨呢。我们来找风肴商行,看重的自然就是您所代表的背景,东升大陆大大小小的山门三千众数,不可以一两家计,我们想要找个公正而又值得信赖的中间人,当然还是得找最官方的皇家商行。”

    这话一方面是暗示九净门那些针对歧宗的流言信不得,点醒吕桑林子月也知道在外面有人在打歧宗主意,另一方面,是明着对风肴商行和其背后的皇家示好,这对皇家同样直白的一番夸赞,连消带打把刚才吕桑话中以势压人的一头跳了过去,甚至将皇家又抬高了半个台阶,反而让吕桑不好意思再在明面上占便宜了。

    吕桑喝了两口茶,冲林子月道:“既然如此,林同道说要找我们做中间人,又是所为何事?”

    “我们希望以歧宗的名义参加东升大比,若能夺得三尊之一,便让歧宗就此回归东升。”

    三尊是东升大比对前三山门的褒奖,甲乙丙三尊,这个名号会维持到下一次东升大比为止,虽然是个虚名,但是带来的声望却足以名动东升,其间蕴含的商业利益和资源占有比例,都会让其他山门心存忌惮,不会轻易与其较劲,而皇家更是会特邀这三尊山门挂名东升大陆的守护者。

    吕桑连连摇头:“年轻人有热血当然是好事,但是这个打算未免太过莽撞,显得夜郎自大了些。老夫便倚着自己虚长几岁劝林同道一句,东升大陆的山门很可能远超诸位想象,三尊哪里会是这么轻松就让你们这样一个小山门夺得的?就算是老夫,都不敢说对哪个大山门有绝对的信心。此事不细说也罢,若是没能夺得三尊,歧宗又当如何?”

    “我们当然也会在东升大陆长期留下来,大多会加入某个大山门,那样既能帮助东升面对魔物侵害的祸乱,又能作为桥梁将艾撒塔大陆的知识传入东升,给东升大陆现有的修行之道锦上添花。”

    吕桑没有再问,安静思考片刻,还是冲林子月摇摇头:“老夫知道林同道的意思了,但老夫仍不赞成歧宗一脚踏进东升大比的浑水,只怕到时候来不及抽身,歧宗诸位便就此身陨,到时候,只怕是老夫等东升山门的损失呀!”

    这次便不是林子月回话,而是炎鸦抢在他前面开口:“这话未免太小瞧歧宗,到时候也不知道是谁身陨,要是有人敢来招惹我们,本爷自然让他们尸骨无存……”

    “炎鸦,别闹。”林子月淡淡地打断了他,抱歉地冲吕桑拱了拱手:“失礼了,吕前辈,这家伙脾性如此,总是傲气得毛毛躁躁的。”

    吕桑看着炎鸦的目光骤然一寒,一道冷光从他眼中射出,炎鸦冷笑中眉间晃过一抹灰色火焰,那道冷光还没近他身前,就已经消泯于无形了。

    吕桑也是一惊,这灵兽不仅性格特异、神智如人,居然还如此深不可测?那道神识凝聚而成的攻击力不强,但是却自有吕桑修行心法带来的坚韧,居然没有触及这灵兽的脑海,就直接被那抹火焰烧得一干二净。

    虽然吕桑也手下留情只打算给这灵兽一个教训,但没想到却被它这么轻描淡写地化解了。

    吕桑脸色却没有阴沉,而是显得非常高兴,让林子月有些摸不着头脑,吕桑冲着林子月肩头的炎鸦道:“你说得对,着实是老夫看轻了几位,今日见几位连主事人都年纪轻轻,老夫不免低看了歧宗几分。但是老夫的话也望几位慎重考虑,即使你们加入东升的中等山门,都已经足以撑起一片新的修行之道,所以老夫实在不愿看到你们在东升大比这样争名夺利的地方折损人手。”

    林子月这次也恭敬许多,用眼刀刮着炎鸦,炎鸦也只好讪讪地道了歉:“本爷刚才的话着实有些冲,还望吕前辈见谅。”

    吕桑收敛了脸上笑意:“林同道,如今东升大陆面临魔物之难,本不应将精力放在内耗上,更何况歧宗的各位身份特殊。我作为皇家长老本不应多嘴,但你们在东升行走,还是需要多加小心。”

    林子月很郑重地点点头:“多谢吕前辈,承前辈教诲,我们在参加过东升大比后,必定会收敛锋芒。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我们也是清楚的,自然不会做些自取灭亡的蠢事。”

    吕桑见这小姑娘虽然年纪轻轻,但是心思居然如此通透,越发感慨,要不是自己的山门太小,镇不住这几个来自外海的奇人,他恐怕都会因为爱才而起招揽的心思。这个小姑娘对各方立场和她自己的位置摆得如此清楚,而且对九净门的事情也话中有话得摆明态度,何尝不是摆给其他所有山门看?

    吕桑有些唏嘘地点了点茶几,想到了另一件事:“对了,在几位途径芦枝村时,有位远行镖客说你们中间有人能用仙术治病,且生狐耳狐尾,不知是否就是林姑娘?我倒是听闻西南方的克罗黎大陆有兽人一族……”

    苏九九与林子月对视一眼,见到林子月轻轻点头,苏九九站了起来,瞬间现出了狐耳和狐尾,整个屋子的氛围为之一变,一种抚慰情绪的温柔力量流动在屋内。苏九九冲吕桑做了一福,然后才收回耳尾,重新坐到椅子上安静地品茶。

    然后林子月才笑道:“这位苏九九是我的挚友,她的灵力确实极其适合治疗。九九也不是兽人,而是修道有为的仙狐一族,吕前辈想得太远了些,我们并没有去过克罗黎大陆,九九跟那边也没任何关系。”

    “唔,这位苏姑娘的灵力确实更像盈水山的功法,属性并无特别之处,但却极其实用。”吕桑望向轩辕煜:“不知这位……”

    轩辕煜只是淡淡一笑,虽然笑容谦和,但是给人的感觉却极其疏远:“吕前辈,这样打听他人的能力似乎不太合适。”

    “哈哈哈……是老夫唐突了!这位少侠说的是,没办法,人上了年纪就对修为有成的年轻人总喜欢多看几眼,莫怪,少侠莫怪啊!”

    接下来的气氛,便十分融洽了,吕桑话中也罕有劝说或是对歧宗的敲打警告,倒是跟林子月几人详细介绍了不少东升大比的流程,也询问起艾撒塔大陆是否有修道山门、风土人情如何,不过为了安这位和蔼老人的心,林子月倒是将自己的一部分底透了出去,不过也只限于“歧宗”人员多少、她曾感受过艾撒塔哪些城市而已。

    直到重上了第五壶茶水,林子月跟这个睿智又随和的老人都没聊个结尾,听到林子月提及亚希密火山喷发与亚瑟城的时候,吕桑一阵感慨,大千世界无奇不有,话里充满了对遥远海洋的向往,这不禁让林子月有些疑惑。

    “吕前辈难道从未出过海?其实亚希密并不算遥远,我以为东升山门也有御剑术,可以日行千里呢。”

    吕桑抿了口茶,才道:“御剑术失传已久,目前也只有比较大的十几处山门将能传送生物的阵法据为己有。东升大陆山门众多,但是只知道敝帚自珍,以给自己的山门谋求更多利益……这就是为何老夫如此看重你们。你们的到来,说不定能叩开那些古老道友的大门,让他们将目光投向海外,看到更广阔的天地。东升修仙者众多,但是自百年前某时段开始,便进入了封界时代,再无人能破界飞升,故而那些大能都将目光投向了红尘,不知不觉便堕落了。”

    “难道从没有山门整个出海过?”

    吕桑哈哈一笑:“别说,有倒是有的,但多如歧宗那般,一旦离开东升便彻底失去音信,多年来又毫无传承者在东升走动,就再也无人知晓这些山门了。而修仙者在大海上又极容易吸引洪荒异兽,不少同道就葬身在海岸线上,这些在古籍中亦多有记载。”

    林子月眼睛微闪:“这么说来,修道者同样会吸引魔兽被魔兽袭击,也是因为魔兽会吞食修道者,这其中或许也有共通点。但是我们来的时候并未遇到洪荒异兽之类的东西,会不会跟我们灵力不外显有关?”

    “唔……林同道你们的灵力不外放的时候,确实看上去只比普通人强些许。是了,或许隐藏灵力修为会是针对那些魔兽、保护小山门的好办法。”

    吕桑的眼睛也亮了起来,这一次看着林子月,眼中满满赞赏,这小姑娘当真当得起一声“林同道”,自己居然还是看低她了!吕桑当即就起身冲林子月再一俯首:“多谢林同道。”

    林子月哪好意思,赶紧站起侧着身体避过这一礼,将吕桑扶了起来,笑说:“哪里!诸位大多是当局者迷,且我们修行的路子不尽相同,所以这点由我想到很容易,但是对于东升大陆各个山门的功法来说,却是灯下黑罢了。”

    “至少这是个能解局的方法,该有的感谢还是要有的。”

    最后拒绝了吕桑邀请几人共进晚餐的请求,林子月他们这才离开了风肴商行,街上已是黄昏,往来的人群虽然繁忙,但是却没有海角城那种喧嚣,显得秩序井然又充满烟火气,倒让几人回忆起现代都市。

    然而思乡情又不能填报肚子,三人随便找了家路边比较冷清的小酒楼就钻了进去。

    还没等三人看清里面的情况,就有人喊了起来。

    “当时突然就冒出几个人……就是她!师叔,就是她还有那个男的——!他就是当时跟我交手的那个刺客!”

    三人立刻看向发出声音的那人,是个年纪不大的青年,坐在小酒楼的一角,穿着风雅的天蓝书生袍,引人注目的是那双异色瞳的眼睛,跟波斯猫一样。

    跟他同桌的还有一对男女,男子看上去年纪比青年大一点,絮着络腮胡,剑眉清目自带煞气,此时看向门口的目光带着审视和惊疑,那个女孩倒是显得很腼腆,正捧着块酱骨架啃得专心,听到青年大喊抬头看了林子月两眼,甚至冲他们笑着点点头,就又专注对付自己面前的骨架了。

    一时间林子月没想起来这人到底是谁,见那女孩儿挺友善的,也就跟那桌人点点头,轩辕煜跟小二说完找张桌子上些招牌菜,就很自然地牵起林子月的手,拉着她坐到了另一边的角落,离那几人远远的。

    见到这样的互动,本来还有两桌等着看热闹的客人,顿时失去了兴趣,将头转了回去。

    苏九九坐了下来,好奇地询问道:“你们认识么?”

    “之前孟离被他们的公会围剿过,然后被我们反杀回去了,他们就追着我们后面跟踪好几天想要‘斩妖除魔’。看样子他们是加入了东升某个大山门啊,不然哪来的传送阵能跨海过来。”

    林子月好笑地摇摇头:“都隔这么久了,要不是你说我都想不起来。那家伙怎么还这么大惊小怪的反应。”

    苏九九掩嘴低笑:“哈哈,要是我突然看到仇家隔了老远在恍如隔世的酒楼里吃饭,恐怕也会吓一大跳吧?”

    林子月想象了一下自己在某间酒楼突然遇到V的情景,回道:“那我肯定当场就打起来,给你们争取逃跑时间……”

    说到这,她便回头瞥了那桌人一眼,正好看到那个年长些的男子正死命拽着那个异瞳青年,将他往椅子上按,不让异瞳青年直接冲过来跟林子月三人大打出手,那个小姑娘一边啃酱骨架,一边好奇地在林子月和青年间来回张望。

    林子月用手指了指,把声音压得很低:“大概场景就会跟那边那个傻瓜差不多。”

    苏九九和炎鸦都没忍住,嗤笑一声,在这间小酒楼里清晰可闻。

    于是那边的异瞳青年彻底爆发了。

154.风波将起(上)

    那个异瞳青年翻过桌子后,手上瞬间多了他惯用的那把嵌着宝石的短剑,第三颗宝石一亮,他一瞬间出现在林子月身后。

    不得不说这位ID大波斯猫的青年确实很不错,至少战斗直觉极准,即使是在这样突发的情况下,他的直觉仍然让他采取了最合理的措施——优先针对最中心且防备心最低的人物,尤其林子月刚刚还是背对这边的。

    林子月感受到抵在自己颈动脉上的锋锐,虽然很想侧头去看看那位青年的表情,但现在她只能面对着脸色冰冷近乎结冰的轩辕煜,和已经放出狐尾狐耳的苏九九。

    炎鸦刚才就从林子月肩头落到了桌上,此时正饶有兴趣地打量着这个异瞳青年,似乎是在猜测接下来事情会如何发展。

    青年的头上已经冒出冷汗了,苏九九和轩辕煜给他的无形压迫力太强,强烈到他觉得腿在发颤,赶紧冲自己身后喊:“师叔!你们快走!我来断后,你们快——”

    另外那个男子也走了过来,手上寒光一闪,背对着他的青年毫无警觉,正紧紧盯着轩辕煜和苏九九,但此时手腕突然吃痛,他手中的匕首一松之间,就已经被那个男子的飞钩拽走了,男子的武器居然是道锁链勾着的银钩,像有生命力一样,蛇形般凭空扭动着,甩着顶端那个异瞳青年的飞刀。

    “师叔!你搞什么!”青年头上的冷汗越来越多,林子月没了顾忌,好奇地抬头打量她,那样毫不作为的目光,简直像是小锤敲在青年紧绷的神经上。

    那个男子将异瞳青年拽开,冲林子月这一桌人作了一揖:“见过各位艾撒塔远来的同道,这位是我的小师侄ID大波斯猫常用名毛敬仪,这位是我的徒弟艾莉,在下北杉派古有道,这其间必定有误会,还请各位谅解下我这小师侄如此无礼,他是认错人了。”

    按理来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一场恶斗似乎能消泯于这番自我介绍,但是苏九九和轩辕煜神情不善,两人不乐意就这么放过那个青年。

    最后还是刚刚被人拿短剑顶着脖子林子月叹了口气,站起身回礼:“见过北杉派古同道,玩家之间就不必这么入戏了。我是林子月,这位是我的亲友苏九九,这位是轩辕煜……”

    轩辕煜赶紧在林子月转移话题前道:“她男朋友。”

    点头示意后,古有道和艾莉拖着大波斯猫回到了自己的桌子,等大波斯猫老实坐了下来,古有道才把短剑还给他。

    三人接下来谈话的声音极低,生怕给林子月三人听到,不过自然瞒不过苏九九的听力,他们每交谈一句,苏九九就在这边八卦地转述一句。

    古有道拽着大波斯猫的耳朵,恶狠狠地道:“臭小子,你师父有闲心教你那什么破字诀居然没教你君子先谋而后行!?你们是怎么活着到东升的!这里不是艾撒塔你们那个魔龙公会不在这!这没有公会只有山门!老老实实跟着东升的玩家们学习为人处世成不成啊!你绝对是那只玩开放世界RPG会把NPC失手全砍死声望全仇恨的傻愣子吧!”

    大波斯猫委屈地扁着嘴,却对自己这个脾性奇怪的师叔一点办法都没有。他知道这个古师叔在现实里就是位苛刻的大学中文系教授,因为多次撕烂学生的抄袭论文,而被仙家微信群里众人戏称“碎纸机精”,虽然人长得像是三十岁左右,但是实际年龄很难说。

    这次遇上林子月,偏偏自己那个便宜师父龙忠馗不在线,不然还能说服这个古师叔几句,让大波斯猫自己来说服这位师叔?他只会重拾自己大学时期对专业课老师的阴影。

    难以言说的心累啊!

    古师叔这一番口水,大波斯猫听着只能连连点头,然后就看到艾莉坐在边上继续啃卤得肉香浓郁的酱骨架,兴致勃勃地看着大波斯猫被自己的师父臭骂,平时只有她被教育的份,自从这位师兄来了之后,她可算解放了,看别人被教育果然跟自己被教育感觉就是不一样。

    古有道也不知道给大波斯猫浇了多少口水,小二都给他们加过两壶茶了。

    另一边,苏九九已经不再转播,开始跟林子月说:“他还在对你们那个仇人说教,虽然刚才我确实有些杀心,但现在我已经觉得那波斯猫很可怜了。”

    轩辕煜也是阵阵恶寒:“这个姓古的是说书的吗?你刚才转述那么久你可能自己都没发现,他几乎没有一句话重样。”

    “能从为人处世喷到社稷兴亡……这也是个人才了。他这都是在演讲了吧!”林子月的嘴角在抽搐,打定主意以后千万不要跟这几个玩家打交道,能躲多远躲多远,嘴炮不算可怕,连珠炮就很可怕了。

    三人草草吃了饭,几乎可以说是逃一般离开了这家店。

    眼角瞥到几人出门的背影,古有道脸上也是一松,拍了拍大波斯猫的肩膀,这才发现这个师侄已经满眼放空在缅怀人生了,而旁边的艾莉也生无可恋,因为酱骨架都被她啃完了,然后古有道一直在“上课”,她不敢喊小二上别的菜。

    “呃……辛苦你们了,咳咳,我这也是为了防止她们在偷听,我余光注意到她的嘴型几乎跟我一致,那个狐女可一直在转述我们的对话来着。”古有道尴尬地又给自己倒了杯茶,还好这不是现实世界,没有三急一说。

    大波斯猫将脸埋在桌上,闷声道:“我是谁?我在哪?我总觉得自己好像失去了很重要的东西,比如灵魂之类的……”

    “下课愉快,小师兄。”艾莉捧着茶杯,双眼无神地盯着茶叶沉浮。

    “谢谢师妹,我要挂了。”

    “好了好了,你师父刚刚上线了,我顺手给他发了消息,他正在赶过来。我跟你师父说了,路上看到这几人先别冲动,我们最好打听清楚他们的身份,作长远打算。在东升大陆没有艾撒塔那么直白的打打杀杀,这里的山门就是一张无比繁杂的大网,要不是武修们总有侠情苦熬,你不会想被人挑挑拣拣吃光抹净流落到去当游侠的,到时候连进个副本都得去大城市办手续!他们超级能磨蹭!遥想当初我刚进幻世的时候……”

    大波斯猫快将头塞到桌子底下了:“完了,又开始了……”

    艾莉也学着他的样子把头缩了下去:“呜呜呜我好想换个师父……”

    等龙忠馗赶到这家小酒楼,刚好看到面色苍白、近乎大脑被蒸发的徒弟辈两人,大波斯猫见到他进来的一瞬间,发出了被踩到尾巴的猫一样的惨叫。

    “师父——徒儿想死你了!!”

    艾莉脸色更惨白了,虽然这个师叔长得有些瘆人,据说是混杂了上古龙血,但是至少不像自己那个该死的师父一样,像个再世唐僧啊!为什么偏偏自己摊上的就是古师父!

    “师弟,快坐快坐,我刚才还在跟你的小徒弟普及东升的风土人情,让他以后在这边少走些弯路,省得以后得罪其他山门的玩家被人用山门势力整得死去活来。年轻人啊,少走些弯路就是少吃苦啊!可惜你这小徒弟跟我家徒弟一样,都不爱听这些话!”古有道摇头晃脑地说着,大有再开一堂课的架势。

    龙忠馗一见这场景,哪能不知道自己的徒弟已经跟着糟了好久摧残了,这个师兄什么都好,人也古道热肠处事周道,就是太能磨叨了点。龙忠馗当即就把话题往重点上拉:“说的总不如自己感受来得深刻,多待段时间他自然就知晓了。师兄这么着急喊我来,是看到了我之前跟你说的那些魔道中人?”

    古有道给龙忠馗倒了杯热茶:“师弟来,现在既然你到了,我们可以好好探讨下你们那几个仇家的问题。我看过了,至少我看那桌人不仅没有魔修,那对小男女甚至隐隐有半仙的气息,那个狐女也修为小成,不过……那一桌上有只乌鸦倒是近似魔兽,但并没有魔修的人形,是另有其人么?”

    龙忠馗点点头:“应当还个用剑的冷面男子,身上有蝙蝠翅膀,放开气息的时候甚至会带上魅惑力,长出犄角和长尾,这可是典型的恶魔样貌,那种冲天的魔气我绝对忘不了。”

    大波斯猫插嘴道:“不过那魔兽乌鸦和狐女我们之前也没见过,应该是这段时间刚刚跟他们走到一起的。”

    古有道闭着眼睛思索了会儿:“这个事情不能着急,我之前让几位道友帮忙留意艾撒塔或者海外来人的消息,于是那个点苍山的道士给我一条消息,说是有个来自海外山门的歧宗出现在京城,这个歧宗是从海角城过来的,刚好那里有家宝来商会跟艾撒塔大陆行商多年,大概一个月前乘着季风那艘新商船到了海角城……”

    龙忠馗立刻反应过来:“不,东升独盛一家多少年了,这个节骨眼上艾撒塔大陆突然来人,他们几人就碰巧游玩出现在京城里?不会有这么巧的事情,我有九成确定这个歧宗就是他们,就是跟我们一样从艾撒塔大陆来的!”

    “那有另一个来自风肴商行内部的消息你肯定更感兴趣,我刚刚收到这消息,他们要替歧宗做担保,让这个‘海外求道、归陆溯源’的山门参加本次东升大比。俩小时前你家小徒弟跟那几人差点起了摩擦,领头那小姑娘做自我介绍的时候,用的居然是玩家的称呼,可是他们却没有直接加入大山门寻求福利,宁肯自立一派打着个幌子……”古有道说。

    “这其中肯定还有猫腻,我总觉得他们不像真的玩家。”大波斯猫嘀咕着。

    艾莉连连点头:“师父,他们身上的灵力味道很浓,不像你的游戏角色,闻起来虽然有味道但是很淡啊。他们更像是幻世本土的人一样,但是太浓了,快赶上山门那几位长老了,我都闻不出来他们的深浅,尤其是那个跟我微笑点头的姐姐。”

    龙忠馗很惊讶:“艾莉你居然还有这种能力?师兄真是运气够好,出国旅游一趟都能捡到如此奇才的徒弟。”

    艾莉腼腆地笑了笑,捧着杯子喝茶不好意思说话了,每次龙忠馗那跟龙似的双眼望过来,她就觉得吓人,即使现在见面好多次了,也还没习惯呢。

    古有道摸了摸艾莉的头:“艾莉这话倒给了我们一个方向。你要是真想斩除那几人之中的邪魔,最好就是能把那魔物逼出原型,那样有目击者或者我们直接上报给山门,就有了正面对付他们的借口。他们不是要参加东升大比么?我们集结道友圈的力量,就好好‘送’他们一程吧。”

    龙忠馗先是一愣:“这样真的好吗?毕竟我们需要斩除的只有那个恶魔,其他人……”

    古有道拍了拍龙忠馗的肩膀:“师弟,你不会天真到以为他们跟恶魔同行,还会是什么圣人吧?”

    龙忠馗身子一颤:“师兄此言有理……如果他们是玩家那么我们只是结仇又不是杀人,如果他们不是玩家,对付几个有怪异处的NPC,我想也算不上什么问题。”

    大波斯猫诧异地望着他:“师父,他们不可能是NPC,你见过哪个幻世NPC会对‘玩家’这个词有所反应?都被系统自动过滤了啊!”

    艾莉却反驳起来:“但是他们在幻世里是真的!就是NPC形态!要是死亡的话跟其他NPC一样会——”

    古有道一抬手,艾莉立刻闭上了嘴,古有道警告般看了她一眼:“玩家又不可能成为NPC一样的幻世独立数据,传送重生之类的事情也就小说里写写。”

    龙忠馗点点头:“好了师兄,我知道你的意思了……对付他们我不会有心理负担的。恶魔出世自然会引起异象,幻世大陆空间裂缝的魔物之乱又何尝不是恶魔降临的证据?毕竟他们出现在东升的时间跟这些魔界裂缝出现的时间一模一样。我不会因为针对这些看上去并非恶徒的人就内疚的,你都知道的,我不是面对邪秽会心慈手软的人。”

    古有道欣慰一笑:“如此便好,这种事情道友圈诸位自然会鼎力相助,到时候我们只要逼出那个恶魔并斩除他,剩下的就让幻世这些山门自己跟他们纠缠去吧。”

    大波斯猫内心打了个寒颤,第一次觉得这个师叔比看上去腹黑几十倍。

    艾莉低着头,很轻地念叨着:“可是他们是真的呀……”

    走在晚风渐寒的街头,林子月打了个寒颤。

    轩辕煜望向她,她便顺手挽住了轩辕煜的胳膊:“没事,就是有种不祥的预感。”

    苏九九问:“是因为刚才遇到的那几人么?”

    “我不知道,希望不是……”林子月忧心忡忡地说道。

    轩辕煜安慰她:“没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只是几个玩家和山门而已,我们到现在也算见过风浪的了,有什么不敢面对的呢?”

    “我倒不是怕他们针对我,而是你们。”林子月叹了口气:“你、九九、你老哥、孟离鱼倾蓉汤灵灵等等……要是有人针对你们而不是我,那才是我最头疼的事情。”

    苏九九笑着点了点林子月的头:“你呀也就瞎操心!我们又不是没有自保之力。”

    林子月也报以一笑,没有再说话。命运之书给她的任务是将七宗罪所有人集合,在那之后才会给她新的任务,但是在那之前她得做些什么,至少为未来做更多准备。

    不能将一切假于命运之手,本该如此。

155. 风波将起(下)

    接下来的几天,林子月他们赶在东升大比正式举行之前,走访了好几家看中的山门。与其说看中,倒不如说是身份特别或者与九净门有仇怨,所以便于林子月作为歧宗的主事人与他们交好,而这样高调走访的举动,反而让九净门更加不敢直接暗杀——事实上,是好几个心存敌意山门里的探子,总是神智不清地折返,嘴里念叨着乱七八糟没人听得懂的东西。

    这样一来,整个歧宗落脚的院子就显得深浅难测,至少对那些探子来说是如此,尽管那些发疯的探子回去后没几天就丧失了记忆,但是对那个院子的恐惧却深深烙印在他们骨子里,甚至出现为了不要回去监看那个小院而有人自缢的人手折损,弄得九净门为首的这些山门人心惶惶,又一次感觉到这个歧宗另有奇诡之处。

    其实放人回去还是孟离的主意,与其让他们没完没了地来近距离死盯着这个院子,倒不如用这种异样的方式威慑下对方。经这么一吓,那些山门确实只敢远远让人盯梢,根本不敢再扒墙头在深更半夜往小院进了,人对于越未知的东西恐惧心越重。

    这些天下来,原本离得较远的山门也因为看到通告,早早地来到了京城,原本就是一团浑水的地方,现在天上掉个秤砣进人群都很大概率能砸到一个修道者。

    歧宗仍然是这些山门弟子嘴里的热门话题,就连那些山门里的玩家都跃跃欲试,迫不及待想会会这几个来自艾撒塔的玩家,更何况他们还是以“海外山门”的身份参加了东升大比,自然让东升大陆本地的玩家产生了给他们教训的心思。

    当然,这背后少不了古有道和龙忠馗那个“道友圈”的推波助澜,他们并没有放出关于歧宗潜伏着恶魔邪异的消息,而是煽风点火得挑拨起针对歧宗这个外来者的排挤情绪,在这种情绪影响之下,东升大陆的玩家们自然更加迫不及待要跟歧宗几人一较高下。

    东升大比的前一个晚上,夜黑风高,云浓无月,整个京城都笼罩在一种压抑而又充满热切期待的氛围里,尤其是各个山门。

    除了歧宗的小院。

    这里已然变成了某些人口中的“禁地”,甚至附近的民宅开始传言这里闹鬼、不吉利,因为老有人在墙外变得疯疯癫癫的。

    今夜,虽然仍有人远远地躲在暗处看着这里的外墙和大门,但是自然不敢靠近这个院子。

    而院里也空空荡荡,炎鸦和博缇丝今晚并没有守夜,因为明天就是东升大比的第一天,整个大比为期近七天,所有人都聚集在客厅听着人员安排。

    林子月面前的桌上,摊着一摞字迹工整的纸张:“我们的计划不在总决赛的时候,在半决赛,或者换东升的规则来说,在地支大比时便会决出四只参加天干的队伍,也就是说我们需要进入八强,并且在地支大比时让某个极其强力的人横扫全场吸引足够的风头。”

    “在八强开始的时候,我、轩辕彦、孟离、炎鸦和博缇丝会前往镜花山庄,甩掉任何可能跟踪我们的家伙,找到滞留在那里的某人。九九跟轩辕煜会是当时那场参赛的主力,吸引注意力的人选我跟阿煜商量了,他没问题。”林子月望向轩辕煜,轩辕煜冲她微微一笑。

    林子月将博缇丝递给布鲁,看着布鲁有点疑惑地接过这条蛇,这才继续道:“布鲁的话一定要尽可能跟紧他俩,至少不要在可能出现的混乱中被人偷袭挟持,你有神庙那个三角铁护身,但我不太确认你本人在突发战斗中能用出多少力量,以防万一,我就让博缇丝贴身保护你。”

    布鲁将博缇丝缠在手腕上,博缇丝化作手镯的样子,布鲁的袖子一垂下来就完全挡上了,他冲林子月深深低头:“林大人,其实你要是想,我也是能提供帮助的。”

    林子月冲他摆摆手:“不好意思拉你进来,毕竟这件事跟你无关,到时候被那些山门抓包了,你一个人远走也更方便脱身。”

    布鲁的眼睛先是黯淡了下,继而明亮得像是点了火:“无妨,不用特地关照我,你照计划行事便好。”

    林子月隐约感觉到布鲁的决心,多看了他一眼,才看向汤灵灵和鱼倾蓉两人。

    “灵灵,你要额外小心,至少场间众人你是最弱的。你不要跟鱼倾蓉走散,如果出现预料之外的情况,倾蓉就带着灵灵直接躲起来,我记得你说过你有绝对安全的躲藏手段,对吧?”林子月说最后一句话时便转向了鱼倾蓉。

    鱼倾蓉点点头,顺便将因为不安而红了眼睛的灵灵揽了过来,小声地做着额外的叮嘱。

    计划基本就是如此了,这些天轩辕煜已经摸清了通往镜花山庄的道路,并且画了详细的地图交给林子月,虽然他很不乐意被排除在外,但是如果不是他的话,可能别人要在东升大比上出风头会难很多倍。

    毕竟当前整个歧宗的一行人中,只有轩辕煜的力量才是跟林子月不相上下的,就算是轩辕彦或者孟离,在不解除封印释放魔力的情况下对上轩辕煜,也绝无胜算。由轩辕煜来当那个吸引注意力的靶子,也确实再合适不过了,而他的空间之力又极其方便自保,怎么都不至于落到绝境里。

    这场小会议在细细交待后才解散,林子月注意到轩辕煜闷闷不乐的样子,拉过了他的手:“阿煜,别那副表情,你的任务也很危险,到时候根绝情况,可能还要构建空间通道带大家离开比试场地,你一定要小心。”

    “你也是啊。”轩辕煜反握住了林子月的手。

    屋里的烛光在灯罩下稳定而昏黄,映着两个人的影子落到墙角,像是融到了一起。

    林子月皱起眉头:“我总有种不安心的焦躁感,可能事情不会如计划的这样顺利。”

    “总会有些意外,我们需要做的只是认准目标,然后把那些意外转换成我们的优势。”轩辕煜搂着林子月,她侧着头安心地叹了口气,却没看见他双眼里的深沉。

    轩辕煜眼中有点点星光,深远似宇宙,这一刻的他身上,那种气质更类似于K或者C。轩辕煜缓缓合上眼睑,将自己眼中那些漂浮的星屑压了回去。

    我会保护好自己,也会保护好其他人,所以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你不用知道我的这些变化。

    你是林子月,我是轩辕煜,如此便好。

    即使成为其他别的什么……我也是轩辕煜。

    人也好,神也好。

    灯罩下的烛光晃了晃,淌下一滴滚烫的烛泪,填满黑暗的缝隙。

    ……

    第二天清晨,几乎所有人都起了个大早。

    鱼倾蓉也赶在约定好的时间上了线,因为东升大比开始的时间是现实世界的连休假期,倒是正好方便了玩家们参与,这让林子月不禁怀疑是不是主系统跟幻世公司互相协调才产生了这样的“巧合”。

    东升大比作为东升大陆几年一度的活动,自然会是玩家们踊跃参与、多方讨论的热点话题,不过今天是第一天,是很漫长的海选,这个海选基本就是打擂台,只要是宗门的成员,那么事先登记好要出战的三人,跟对面三人轮流过手,最后剩下的那个宗门自然胜出,若没分出胜负自然就临时添加人员上来,只要淘汰三个其他宗门,那么就可以直接进入百位。不过每个山门有两次机会,被淘汰一次还可以申请第二次上阵。

    百位里有十位是往年东升大比的第二到第十一名,无需海选便能直接进入百位阵列,海选会进行两天。这也是为了给小山门短暂修养的时间,不然一天间主力打得遍体鳞伤回复不过来,三场便会吃大亏,当然,海选登记出战的人员可以在隔天变更,但必须都是同宗门的人。

    等到海选结束,整个东升大比会有一天的修养期,然后第五天开始进行百位淘汰,这边的规则就要残酷很多,每个入围的山门只有一次机会,对手当场随机抽选,淘汰便彻底退出本次东升大比。而且百位淘汰的战斗方式也不再是守擂,单对单是分别的三场,还有一场阵列战。两方山门可以选择阵列人数,甚至有大山门为了彰显自家后生弟子的实力,会选择混战,固定己方出战人士后再让对方随意选择出战者的数量,不可谓不自信。

    当然,也确实有最后被对方人海战术活生生磨败阵列战的大山门,要不是单对单全胜,恐怕那大山门就要栽个跟斗了。不过,大部分山门声名在外、死要面子,自然做不出来这么不要脸的行径,比赛的胜负是一回事,但到时候对方在比赛里手重点,弄得某个杰出弟子出现死伤残废,可就要发展成山门间的大仇怨了。

    在一天的阵列战之后,就会进入十四相,其中一组便是二十五强轮空的幸运队伍,还有一组便是上一届东升大比的甲尊山门。

    十四相也持续一天,采取积分模式,计分的单位是成贯的废灵石串子,每胜利一场一对一计一贯,每全胜一场阵列战为三贯,会依据折损而相应削减获得的贯重。每个山门最多可以挑战三个山门,最后的八强将会依据贯数的比重用排名的形式公布出来,并予以“八铭”的荣耀,会被刻到京城的万年塔上以告后人。

    最后两天仍然是淘汰制,一天是地支战,八铭取四象,然后最后一天,天干战便是四象取阴阳,最后一场阴阳争,自然就是要分出甲尊乙尊的头名了,而丙尊的名号则会考量四象中被淘汰的两个山门,通过多方面的标准评判出丙尊。

    所以这个丙尊的名分其实是最容易掺水的,不过能打到最后的山门没有哪个是软柿子,所以其中牵涉些许利益关系,常年如此也就被大家心照不宣地接受了,被筛选出去的那家只能自认倒霉了。

    这天天边刚露白,林子月一行人就一同出了京城。

    海选的地点在京城外,由京城的风肴商行提前布置好了守护阵法,毕竟打斗中闹出的动静还是很危险的,海选和阵列往往都有大量的围观群众,都是些没有灵力的普通人,谁失手伤到人就不好了。

    而十四相、八铭和地支天干阴阳几战,统统都是在离京城最近的镜花山庄举行,这座山庄位于素有“道山”之称的华山雪峰山脚下,当然,跟林子月他们知道的那座华山除了名字相同,没有别的联系。

    这也是为什么众人要在八铭和四象战行动,因为那人的位置显示是在华山雪峰上面,离镜花山庄极近,而轩辕煜只身前往镜花山庄探查的时候,正好发现一处极其隐蔽的暗道,直接通往山体内部。可是那处结界非常诡异,他根本无法直接穿过空间进去,这才回来跟林子月等人探讨。

    贸然潜入,被发现的话代价太大,要是随着东升大比而进入镜花山庄,这次探索的成功率就会大大增强,不至于跟这些山门毫不留情得撕破脸皮,更糟的是,一行人被发现后,可能陷入歧宗与东升众多山门为敌的困窘,到时候可没人会再帮助海外来的这群人了。

    于是最终就有了这样一整串计划。

    虽然天色还早,太阳只露了个头,但是城外海选的地方已经非常热闹了,除去参加大比的修道者、围观这场东升盛世的群众,还有不少选了好位置的摊贩,一路走过来,一群人连早餐居然都就地解决了。

    “难怪城里那么萧条,这边居然热闹成这样,这就是万人空巷吧……”苏九九走在鱼倾蓉和汤灵灵边上,拿出帕子替汤灵灵擦了擦嘴,这个傻孩子刚才吃烤面筋啃得满嘴孜然,被苏九九这样照顾,也只是傻乎乎得笑了笑。

    人一多、有小吃,汤灵灵就很容易变兴奋,尤其周围走过路过的人脸上都带着过节般的喜庆,很容易感染身处其中的人。

    “为什么这里给我的感觉不像是山门大比,像是什么娱乐秀场?你看那边,红灯笼都挂上了,还……”孟离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某处“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彻底淹没,他郁闷地闭了嘴。

    等到那阵鞭炮声安静下来,最里面有风肴商行的人拿着传声戒指,广播出来的声音远远地穿过整片会场,告知到场的山门们,海选正式开始,任何已经预报名的山门可以前往各个擂台登记后参战,开始守擂了。

    林子月环视了众人一圈,望向最近的擂台:“走吧,我们先看看。”

    站在她肩头的炎鸦有些不满:“打就是了,看有什么好看的?又不会有什么惊为天人的魔物出现在这里。这里聚集的灵力几乎到了能破界飞升的地步……”

    轩辕彦对这话很赞同:“我都有些不舒服了,本来以为灵力跟魔力只是属性不同,没想到聚集到这个地步后会有这么强的压迫感。”

    孟离冷笑:“看看你俩,就是两个菜鸟,这种程度的威压跟神界对我们的克制差远了。”

    炎鸦毫不客气地拆了他的台子:“我呸!你不就听别人说得,别好意思说得跟你自己去过神界一样。”

    轩辕煜拉着林子月的手,低声道:“我们真的不直接上台?现在那些大山门自恃身份,不会参加这么早,我们正好早些通过海选啊。”

    林子月摇了摇头,指着那跟篮球场一般大小的擂台结界圈:“我们要的就是那些中型山门的对手……不然还怎么打出名头?”

    轩辕煜看着里面那两个小山门的弟子,两人手上拿的都是桃木剑,那不成章法的剑招像是在唱戏一样,他们手里还拿着黄符,其中一点点燃符纸后没放出灵力,结果把自己的手给烫着了,正慌慌忙忙地认输,他的对手原地舞剑满头是汗,但是正一脸骄傲地站在台上,等着下一个打擂的弟子。

    轩辕煜捂住了脸,实在没眼看了:“好吧……我也得承认,要跟他们打确实太掉价了啊!”

156. 山门海选(上)

    大部分小山门是真的拿不出能上台面的人参加东升大比,所以只留一位真正修为有成的长老压阵,前面往往有一位或者两位弟子是刻意搬出来学习经验的,美其名曰“历练一下”。不管是出丑还是成功让对方出丑,这些年轻又含蓄的弟子的心性都会有所变化,至于是好是坏那就要看个人感悟了。

    也有不少小山门压阵的人是修为最高的长老甚至是当代宗祖,实在是大山门优势太大,这些小山门的生存空间被压缩得极厉害,收徒困难、大多弟子天赋也不怎么样,甚至不少弟子学道有所小成后都会跑去大山门,以享受更加优惠的修道资源。

    情况如此,小山门除了无奈地扼腕长叹,也没有任何办法,最多就是借着山门特殊的心法传承来勉强留住一些道行低微的弟子,勉强凑一下撑台面了。

    一直到快接近中午的时候,那些中等山门开始守擂或者打擂的人才多起来,怎么分辨?看擂台的围观人数基本就可见一斑,围观人数越多,那必然是有两方打得特别精彩,所以吸引的群众也特别多。尤其是那种连修道者都围观的擂台,基本都是极其有名的大山门。

    林子月甚至听到了好几队玩家的谈话,大部分都在闲聊论坛里的山门排行榜,不少玩家在吹嘘自己看了多少山门的简介,比对着某某门派相比之下的优劣,跟朋友打赌最后输赢之类的。

    也有赶去参加打擂的玩家,惦记着过把瘾就在自家山门报名了,作为新晋的杰出弟子在第一或者第二位切磋玩玩,不过这种玩家一般都是中小山门,大山门不会这么随意就允许弟子出战,大山门可丢不起输阵这种脸面,所以人选都要经过山门内部的选拔才行。

    林子月看看时间,觉得这样的氛围差不多了,当即拉着轩辕煜找到在路边临时茶摊里休息的孟离、轩辕彦和布鲁,他们因为对看擂台战斗没兴趣,索性找了个用竹竿和麻布搭的茶铺,在这里喝茶歇息等待出战的时候。

    鱼倾蓉倒是拉着汤灵灵逛擂台和小摊去了,也顺手强行拉走了苏九九和不情不愿的炎鸦,给那对小情侣一段小时光……

    不过让轩辕煜郁闷的是,这里人太多了,多到两人只能在人群中老实看擂台战,他倒是想做点让两人感情升温的事情,可是林子月一脸严肃地对着擂台上的战斗做点评,反而让轩辕煜越发不好意思动其他心思,只能老老实实陪林子月旁观那群沙雕山门打擂守擂,看那些小山门的新晋弟子闹笑话。

    林子月等人商量后决定好海选的上阵名单,轩辕彦打头,孟离居中,轩辕煜压阵。

    虽然布鲁再三强调自己也能上场,但被林子月坚定地拒绝了,不能让布鲁出面,也是为了不让他被牵扯进来,到时候改变下外貌换个身份出去,没有相关灵力招式的情报,别人更认不出他来。

    “老烟你的能力也很显眼,所以到时候你一定要用我前两天买的那个烟斗,至少当成法器对敌,不会显得那么另类。”

    轩辕彦郁闷地咂咂嘴:“我可抽不惯烟斗这种老古董啊……”

    然后他后背就被自己那位小老弟扇了下:“让你摆摆样子,没让你真抽!”

    “我知道,就开个玩笑!”轩辕彦更郁闷了,这个该死的妻管严老弟,还没娶林子月进门呢,胳膊肘已经拐到六界外了,现在倒好,打都打不过了说也说不听,还是小时候那个亲弟弟好啊!

    几个人走到围观人群最多的擂台,说来也巧,这个擂台上面刚刚结束战斗、获得胜利的守擂一方,正是望海观,也就是宝来商会在京城依附的那家山门。

    等到林子月做了登记,在侍从的带领下走到擂台入口处,才发现带队的人很眼熟,居然还是林子月曾有一面之缘的甲掌柜。

    “见过甲掌柜。”林子月率先打了招呼,没办法,这个气氛实在有点尴尬,尤其她带着歧宗来还是打擂的,而望海观刚刚只赢下一场,还有两场要参加,既然没有提出替换,自然要继续守擂。

    甲掌柜也是一脸苦笑,当初还成想让别人试试歧宗的水,结果没想到兜了一圈,居然是自己家这么倒霉,轮到了望海观头上。

    甲掌柜冲林子月一抱拳:“手下留情!手下留情啊林姑娘!我们望海观只是个小山门,我呢只讲究和气生财,咱们打归打,千万别伤了和气!”

    林子月见状,知道甲掌柜是求歧宗放过一马,不禁有些疑惑,他们看上去是那么凶残的人吗?殊不知由于那个小院几天下来逼疯了一大群探子,这些山门里对歧宗流言四起,只差说他们跟魔物一样吃人了。

    不过林子月也客气地笑了笑,冲要入场的轩辕彦道:“老烟你听到啦,手下留点余地别伤到人,尽快把望海观的同道请下来吧。”

    “嗯?我们不用打出风头了?”轩辕彦歪着头问,看上去吊儿郎当的。

    “打,就别伤筋动骨,该怎么造势就怎么造势……”林子月话还没说完,轩辕彦扭头就走了,那边的登记员在催人了,所以林子月又望向甲掌柜:“你放心吧,他看上去不靠谱的样子,其实是个很通世故的人,不会让您难堪的。”

    林子月左右飞快瞄了两眼,看到只有轩辕煜离两人最近,她这才轻声道:“另外多谢您那天的茶。就冲这个,我会尽量不给您添麻烦的。”

    听到这话,甲掌柜心下稍安,既然是个知恩的人,总不至于让双方都下不了台,看样子那些流言听完就算了,倒不能真的拿来揣测这个歧宗的深浅。这样想着,甲掌柜在轩辕彦身上多看了几眼,并没有太强的灵力波动,说不定歧宗也就是来东升大比见识见识,说不定中看不中用呢……唔,等等,刚才这位同道好像说什么打出风头来着?

    甲掌柜还是回身去望海观弟子休憩的那边,细细叮嘱起待会儿上场的第二人和第三人,到时候千万不要留后手以保全自己为主。他总有种不太好的预感,可能望海观真的要成为歧宗在东升大比海选第一战的垫脚石了。

    轩辕彦走进擂台结界的时候,场地中央已经站着一个年轻人了,水纹蓝带的发髻,浅灰色的道袍笔挺修身。这年轻人身上的衣服虽然多处有焦黑或者割裂的口子,但是并没有什么见血的伤,也没有什么致命的位置有痕迹,说明之前跟那个山门的战斗他还有余力,是个稳扎稳打一挑三的修道者,不是那些小山门只会比划的软柿子。

    而这一场,他还是首位,望海观很看重这个年轻人,愿意任由他放手历练,更多是因为看重这个年轻人展现出的潜力,愿意培养他,所以即使上一场损耗许多,望海观也没换人,依然希望这个年轻人能继续出战,用坚毅和忍耐、拼搏的意念打磨道心。

    年轻人站在场中,神情却无傲气,淡然得像是鹅毛雪中的松柏,见有人进来,那淡然而遗世的目光才转来,他冲轩辕彦一拱手:“望海观三十六代弟子,秦时。”

    轩辕彦也随着秦时的样子随手拜了拜:“歧宗……轩辕氏。”

    这也是之前歧宗几人商量好的,通报的时候仅留下姓,不道出名。

    秦时并没有特殊反应,这种情况在小山门间并不罕见,不过那个“歧宗”让他有点耳熟,却一时没想起来是哪座山门。其实这还是秦时平时的习惯使然,他本来就是专注于修道的人,因为觉得八卦流言有碍道心,平时从不听人谈论这些消息,所以并不清楚歧宗的事情。

    “请。”秦时客气得一摊手。

    “那我就不客气了。”

    轩辕彦还是那副有点颓懒的表情,但是他的话音刚落,秦时就生出一种毛骨悚然的危机感。这位专于磨炼道心的年轻人,第一次感到自己打从几年前就彻底淡漠的心境出现了一丝裂痕,这怎能不让他心生惊疑。

    结果明明是秦时说的请,但轩辕彦只是一个眼神过去,就让秦时根本忍不住要出手。

    这其中的猫腻,自然是因为轩辕彦动用了“嫉妒”的头衔力量,使用情感共鸣小小刺激了下这个淡然的年轻人,想摘去秦时那层孤傲的气质。不外乎其他,就因为秦时这人的气质跟孟离有些相似,让轩辕彦很不爽,他觉得孟离很欠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

    秦时手上原本晦暗的铁环亮了起来,化作一柄通体清亮的长剑,他虽然先一步动了,但仍然记得刚才让了别人一个先手,所以只是横剑作着守势,但是秦时却将空着的左手背在了身后,捻着一道白纸蓝字的符咒,手指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他自己也不懂为什么会这样,但是对面那个轩辕氏给他一种极度可怕的感觉,所以秦时将师父交给自己的保命符都握到了手上。

    轩辕彦感觉自己腮帮子有些酸,摸着下巴看向对面那个年轻人,他真的跟孟离好像啊,那稍微忘掉林子月的叮嘱给他点小教训,报个小仇没问题吧?反正也不伤人嘛……

    于是轩辕彦笑了,跟他平时一样,很亲切又懒洋洋的笑容,他拿起别在腰上的长烟杆叼在嘴边,烟杆尽头立刻有如云似雾的白烟冒了出来,飞快往他四周蔓延着。

    秦时见状不再犹豫,那些白雾看着就是超出常规的手段,他立刻驱动灵力并捻碎了左手藏着的那道符,一片蓝色的水幕瞬间就包围住秦时,接着那片水幕荡开涟漪,一颗颗蓝宝石般的透明水珠从上面脱离出来,悬浮在秦时身前。

    围观的群众发出声声赞叹,热切地议论起来,也有几个玩家对这样奇妙的护身道具眼红,而望海观的甲掌柜面色却十分疑惑,大师兄将碧海珍珠咒做成符让秦时护身,他不意外,但是与那个轩辕彦打擂台战有必要用这种手段吗?

    甲掌柜望了眼林子月想看出些什么,但林子月脸上没有太多表情,只是专注地盯着场间的情况。

    轩辕彦见到那水幕,反而笑得更深了,甚至有点点嘲讽,他眼底蓝色的光瞬间亮了起来,覆盖过黑色的眼眸。

    秦时却感到周身的水幕一凝滞,他本来做得只是防护的命令,但是下一刻那些水珍珠突然暴起,像是子弹般突射往轩辕彦的方向。

    轩辕彦叼着烟杆,双手往上一抬,那些原本沉在地面的白烟瞬间升了起来,也像是流淌的水流一般抬起,在他这侧的场地中立起一片白色的烟林,显得异常壮观。

    那些子弹般的水珍珠落入白色的烟林中,瞬间化作剧烈的水弹爆裂开来,在地面上留下被扫射过似的痕迹,原本平整的地面变得坑坑洼洼的,但是那白色的烟柱在吞没水珍珠后,却只是在扭曲盘旋中又归于平静,像是群蛇乱舞。

    场上水珍珠不断爆炸,发出的轰鸣声甚至将附近的人都吸引过来,人群围在这一处擂台场边啧啧称奇,连忙询问身边更早来的人这里是哪两家山门的弟子在对战。

    秦时有些惊慌,因为那些水珍珠跟他的灵力控制被强行切断后,竟然自动向对方先发起了进攻,这意料之外的杀伤力和局势都让他手足无措,以为是自己神识不够稳定、刚才道心恐惧之下有损,所以导致师父留给自己的符咒出现了失控。

    秦时手中划剑连点,那水幕在他的强行引导下散发出波动,停止往外吞吐水珍珠的动作,但剩下那些水珍珠仍然一股脑地钻向白色的烟林,仿佛跟轩辕彦不死不休。

    发现其中把戏的,除了场上自导自演的那位,场下就只有孟离意识到轩辕彦在做什么,嘴角抽抽两下,对于这样烧包的举动难以开口给满脸忧虑的林子月解释。

    倒是轩辕煜察觉到不对劲后,直接拍了拍林子月的肩膀,低声说:“记得轩辕彦控制洋流的能力吗?那个秦时的水幕和水珍珠说到底都是水属性。”

    林子月顿时不担心了,不过话里隐约有鄙夷:“居然这样啊,他倒真是……会造势。”

    场上,轩辕彦接下了最后一波水珍珠,脸色苍白了不少,咳嗽了片刻才抬头,哑着嗓子对秦时说:“受教了。那么,也该换我了。”

    轩辕彦周身的白烟汇聚到他的身边,简单得化作手套和靴子的形状,包裹住轩辕彦的手脚,轩辕彦再踏步的时候,瞬间身形飘忽起来,像是只贴地飞行的青燕,两个呼吸间居然就冲到了秦时身前。

    轩辕彦一拳挥出,砸在秦时护身的水幕上。

    像是有一柄重锤,击在海面的瞬间,相抵触的力量往迸发开,掀起千层浪。

    秦时护身的水幕无声得碎在这一拳之下,无数细小的水丝腾空而起,画出一抹彩虹后,将场边围观的人群从头淋到脚,原本议论声越发嘈杂的人们瞬间像是被锯了嘴的鸭子,目瞪口呆地摸着自己头上、脸上、身上那些灵气蓬勃的水迹,甚至感到身上的疲惫缓解了,因为刚才议论纷纷而干涸的嗓子都被润了遍。

    轩辕煜不动声色地收回手指,他和林子月面前的空间裂缝便消失不见,孟离淡定地熄灭自己的剑气,收回刚刚那瞬间抽出来的长剑。

    轩辕彦的拳头停在秦时的面前,身影一晃只能退开,因为在其他人发愣的瞬间,秦时却仍然反应过来,即使被轩辕彦影响过情绪,这个年轻人的心仍然无比坚毅,让他足以在这么危急的一瞬间,本能地抬起了手中的剑。

    如果刚才轩辕彦再前进一丝一毫,那么秦时的剑也会刺入他的胸口,落得两败俱伤。

    轩辕彦不得不承认,这样既孤且傲的人不好对付,因为这些人那冷静的表面下往往是沸水而不是冰湖。

    正如他所想,刚才那一幕不仅没让秦时胆怯,反而生出了强烈的战意。

    师父的咒被破了,那又如何?

    那不是我的力量!

    不是我的道!

    所以秦时脚下直踏,逼近轩辕彦,那长剑翩翩舞过,像是另一道银白色的光幕。

    秦时刚刚出现裂缝的道心被他这份气势修补完整,甚至更有进境,使得他这一手更接近“武道”的劫海剑法,变得神鬼莫测。

    轩辕彦没有立刻反击,刻意让这个年轻人爆发出来,总是刚刚好在最危险的时候偏离一下,让那剑身从自己身旁划过,却连一片衣角都没沾上。

    场下的群众这时候才从那“当头冷水”中回过神来,群情激昂地呐喊起来,甚至连自己喊的什么都没意识到,只是看着战况从斗法进入武斗,围观的人们只当两人消耗过度,战斗进入尾声,拼命喝起彩,想要释放自己刚才那瞬间的震撼情绪。

    轩辕彦见气氛差不多了,不再躲闪,而是用仍然笼罩着白雾的手大拇指一勾中指,反手便在秦时刺来的剑尖上轻巧一弹。

    清啸声响彻场间,秦时倒飞出去好几步,勉勉强强才站定,虽然感觉头昏脑涨,但是却没有受伤。

    于是这个热血未冷的年轻人又冲了上来,轩辕彦早料到会如此,也不再客气,拳拳落下,却只是震荡秦时发力时动用的筋肉与关节,虽然每一拳都让秦时痛苦万分,但却真的没有“伤害”到他。

    最终秦时的手腕再也无力握住剑柄,在疼痛中被轩辕彦一掌拍在肩头,秦时的身体在不断被攻击中已经半麻痹,只能任由自己的重心往后倒去。

    战斗胜负已分。

    不过轩辕彦还是扶了秦时一把,没让这个拼到最后的年轻人真的跌落在坑坑洼洼、遍布尘埃的地面上。

    自然有望海观的人冲上来,将秦时扶下去,对轩辕彦投来不善的目光。

    “喂!小子!过十几分钟就好了!”轩辕彦特地喊了声。

    秦时转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点点头没有说话,那个孤冷的样子又回到了他脸上。

    仿佛刚才那个剑招尽出也没伤到轩辕彦,却死活不肯言败的人不是他。

    轩辕彦活动了下胳膊,懒懒地叹了口气:“唉,我应该算手下留情了吧?一想着自己可以当做是在揍孟离我就有点兴奋过头啊……”

157. 山门海选(下)

    歧宗擂台第一战,斗法斗武都大胜山海观弟子,在围观人群中引起群情激昂,一时间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当然,这目光一开始是针对轩辕彦的出彩表现,但是当那些大山门听说这就是那个海外来到东升的歧宗后,纷纷派了门下眼光犀利的长老带着弟子前来观看,围观群众虽然不情愿,但还是老实得将前排让给这些后来者。

    望海观第二个人上阵,是个面貌无奇的中年男子,除了干瘦得跟玉米杆子一样,他倒是精神奕奕,并没有因为秦时的败退而有所影响,一身干练的青色长袍,头上也带着望海观的水纹蓝发带,但他背后背着一个巨大的匣子,约莫半人高,看上面露出众多剑柄,似乎是剑匣的样子。

    “望海观三十五代大弟子,陆无满。”

    “歧宗轩辕氏,请。”

    陆无满并不像秦时那样客气,既然轩辕彦说了请,那刚才看过两人比试的陆无满自然不会大意,手中掐诀一点,与他神识相牵的飞剑便从背后的剑匣中飞了出来。

    但是长剑并没有止于一道,而是接二连三剑光飞扬,在陆无满面前悬空静浮,一共二十八道长剑,剑柄款式不一,但是剑身长短、宽窄近乎一样,一看就是成套打造而成的法器,在东升大陆的法器中也称得上是上品。

    二十八柄飞剑,二十八星宿剑阵,没把剑对应着相应的星宿属性和位置,自成小世界剑域,不为外物所侵。当然,陆无满目前真正能动用的只有东宫苍龙和一部分西宫白虎的威力,他离将这套剑阵完全修成还差得远,但即使这样,陆无满对星宿剑阵的领悟也奠定了他在三十五代弟子中间无可撼动的领头地位,正因如此他才能在自我介绍的时候自称大弟子,这是其他弟子不可能有的殊荣,与这份殊荣相应的,就是这套剑阵的实力。

    剑阵一出,轩辕彦的神色也是凝重起来,他明显感到陆无满周身的空气里出现了强烈的灵力波动,将表层的元素统统扰乱,即使是他发动精神力的罪念,也无法再探过去影响到陆无满,这当然让轩辕彦惊讶。

    轩辕彦摸了摸嘴上的烟杆,长舒一口气,白色的浓烟瞬间涌出,但是却一圈圈环绕在他周身,并没有直接攻向陆无满。

    陆无满神色不变,手高抬,一把青木剑柄的长剑落到他掌心,只听陆无满一声高喊:“角木出,青龙伏!”

    随着这一声喝令,那剑阵其中六把自动脱列而出,与陆无满手上的长剑同样亮起浅绿色的光芒,彼此呼应中,那六把长剑排成长龙,一条青龙虚影活灵活现得浮现出来,冲轩辕彦发出怒吼。

    没有任何缓冲时间,那青龙长啸间便吸引了空气中的大量灵气和元素,身形竟然瞬间由虚转实,一扭头,便立刻在陆无满的指挥下扑向轩辕彦,根本不打算给他任何反应时间。

    轩辕彦将烟杆从嘴边取下,手上像是转笔一样转着烟杆,大量的白烟顺着他的手掌浮现,但是从场外看上去就像是从烟杆里面钻出来的一样,他的神情比面对秦时的时候严肃很多,擂台区外的轩辕煜甚至能感觉到他的紧张,毕竟是常年同居的亲兄弟,轩辕煜知道轩辕彦紧张的时候肩膀会下意识往后耸,这种小细节可能轩辕彦自己都不清楚,但是轩辕煜知道。

    因为知道,所以担心。

    林子月感到轩辕煜握着自己的手紧了紧。

    身旁的人群都目不转睛,场间的局势似乎马上就要陷入苦战,他们当然不想错过任何精彩的细节,而其他山门的人也都大为吃惊,上一届东升大比常年排在第五名左右的望海观被人从八铭挤了出来,不少人还暗中嘲笑他们大不如前、有失传承,怕是又有一个老山门要落魄了。

    但是现在,看着这位去年并未出战的三十五代大弟子,还要那传说中望海观百年难得一人悟的星宿剑阵,这些人才知道望海观远远比他们想象中还要有底气。

    陆无满青龙出,轩辕彦却将周身都笼罩在白雾里,朦胧间人们看不清他的身形,却听到有水声传出,仿佛有某种大鱼在水里飞快地游动,然后一跃间,那巨大的身形蹦出海面——

    一条硕大而脊背嶙峋高耸的巨鲸从环绕轩辕彦的白雾中窜了出来,当头迎上陆无满那条由剑阵凝形的青龙。

    场外的人群沸腾了,不知哪个山门的年轻弟子惊声喊了起来:“鲲!那肯定是鲲啊!”

    “居然是远海传说中的巨兽鲲!那烟杆子的功法太厉害了!”

    “快看!那鲲嘴里的尖牙!好可怕!”

    “我的天这就是鲲么!不愧是来自外海的宗派!”

    林子月身边另一侧的布鲁摇摇头,嘴里啧啧有声,见林子月望向他,解释道:“鲲跟鲸确实很类似,不过轩辕彦这个化形跟两者都相差甚远,即使隔这么远,那上面的煞气也没法完全盖住。”

    林子月肩头的炎鸦吹了个口哨:“不错,这下子我们要从走歧路的变成修邪功的了。”

    林子月没搭理他,转头望回场间。

    青龙的嘴直冲巨鲸的侧腹咬去,身形一扭转就想盘上巨鲸,巨鲸眼中亮起血光,几乎能含下青龙头的巨嘴一张,狂烈的水流瞬间喷出,居然将青龙的身形冲得近乎散开,修长的龙身瞬间显露出了几把长剑的实体,因为那水流中夹带的灵力而阵型凌乱。

    陆无满手中长剑一划:“尾火箕水疾!亢金护!”

    那一串长剑中,倒数第二柄便是龙尾尾火剑的位置,此时那把长剑一横,极其灵性地引领着其他长剑,剑身嗡鸣间整条青龙的身形隐没,然后最后一把箕水剑一颤,所有的长剑上都冒出了狂乱到掀起旋风的剑气。

    亢金是最前端的首位剑,处于龙头犄角的位置,此时在陆无满的牵引下光芒大放,竟然释放出青色的梭形光罩,将六把剑的剑阵笼罩在内,瞬间阻断了那水流的强烈攻击。

    “青龙散!”

    陆无满这一句指令脱口,那青龙盘踞虚虚实实的身形彻底消失,但是笼罩在上面的光罩也一分为六,六把飞剑青光耀耀,剑芒随着剑气大放,剑光交错间便在巨鲸身上留下诸多深浅不一的伤痕,最深的甚至能看到骨头,伤口处有白色的烟流不断淌下,大片大片地落到地面上。

    但是陆无满抬着头,将全心都放在对付那巨鲸上,神识专注地控制着东宫苍龙属下的六剑,他并没注意到那巨鲸伤口渗出的白色烟流正飞快蔓延开来,凝而不散地铺满了擂台场,正在将剑阵影响以外的范围统统填满。

    白雾中,轩辕彦的身形重新浮现,脸色也是极不健康的苍白,但是在深呼吸一口气后,他脸上又露出带着那副慵懒的笑容,似乎胸有成竹。只有场外的轩辕煜能看出来,轩辕彦并没有上一场那样轻松,甚至可以说是在隐藏魔力的情况下几乎竭尽全力了。

    这一场轩辕彦完全抛弃了近身战,实在是因为那剑阵的自我防御连他都没底气能击穿,在不能暴露恶魔力量属性的情况下,他绝不敢以伤换伤面对陆无满,不然到时候真的会有重伤的危险,那轩辕彦自身便会反射性地撼动头衔封印以修复他受的伤。到时候周围的围观人群被大规模得汲取罪念,什么恶劣的情况都可能出现,修道者道心坚定还能抵抗一二,但是普通人只会飞快沦为嫉妒之罪的俘虏,会将所有人置于险地,包括歧宗众人也会成为那些山门的眼中钉,进行举东升之力的追杀。

    其实地面上的白雾也是轩辕彦在赌,赌那个望海观的中年弟子并没有完全精通这个剑阵,专注于攻击的时候防御便会相对迟钝,尤其他不能控制所有的剑,不然现在必定会让更多的剑加入对巨鲸的围攻中,不至于只操纵那六把。

    虽说是赌,但何尝不是轩辕彦在战斗进行到现在,短短几分钟间尽己所能思考到的对方命门,他只是对此没有十成的把握而已,但是想要突破目前的僵局,必须得尽快采取其他手段。

    轩辕彦无奈地看了眼那被青芒飞剑不断割出巨大伤痕的巨鲸,知道自己的消耗已经撑不了太久了,这里不是海洋,确实不是他的主场啊。

    所以就由他先变招吧。

    蓝色的光芒在轩辕彦眼底一闪而没,巨鲸随之发出一声咆哮,直接化作一股飞速旋转的水流,将那六把长剑统统卷入其中,彻底乱了几把飞剑的攻势,陆无满甚至隐约感到自己和飞剑之间的神识有断裂的迹象。

    这一下陆无满的脸色也苍白了许多,竭尽全力稳定着神识,争取不让那水流阻断自己跟飞剑的联系,他手上的长剑连点,想要重新列出剑阵以破开那水流的束缚,但是水流中另有一股力量干扰着他,陆无满不论再怎么喝令结阵,但是那六把长剑却始终无法凝聚成一股。

    六把长剑挣扎起来水花四溢,场上的局面顿时有些混乱,但是陆无满明显能感到那水流正在的气势正在消磨中减弱,索性咬牙放弃了结青龙阵,直接让六把长剑疯狂搅碎那水流,在水流包裹间越发激烈地释放着剑气,想要直接硬拼消耗。

    那个轩辕氏既然已经维持不住鲲形,自然是已经快要撑不住了,那么自己只要再多加消磨他的灵力,然后重新凝聚剑阵……

    不对!那个轩辕氏人呢!

    陆无满额头上顿时冒出了冷汗,因为当他从东宫苍龙剑上移开目光,扫过对面那团白雾的时候,赫然发现已经没了轩辕彦的身形,而整个擂台场的地面上统统都是浓郁近乎实体的白烟,陆无满直感四肢发寒,下意识像抬脚往后退一步。

    他的念头冒出来,但是脚却纹丝不动。

    陆无满一低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自己的双脚已经被那白烟牢牢锁死了。

    “顾此失彼了啊,陆兄。”

    轩辕彦的声音在离他很近的地方响起,只隔着那一段护身剑阵的距离,但是他全身都笼罩在白烟内,那些飞剑上也攀着不少白烟,由于陆无满太过专注于空中的战斗,又没有完全炼化所有的星宿剑阵,居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防御被拆了一角。

    虽然只是几把剑受人所制,但足以让整个剑阵的防御体系被破坏了,一星陨,七宿损,北宫玄武塌陷,那么整座护身剑阵便会大失威力。

    但是关乎山门门面,陆无满可不会认输,当即将左手一抬,另一把通体火红的长剑飞到他手上,陆无满又是一声高喊:“并木起!”

    这一次有动静的却不是同样闪烁着火光的另外六把剑,而是陆无满手中那把南宫朱雀第一宿并木剑,一道烈火组成的巨网在陆无满身侧出现,轩辕彦见到这场景,也是忌惮下身形连退到五米开外。

    结果出人预料的是,陆无满并没有控制巨网捕捉轩辕彦,而是让巨网收拢,彻底环绕在自己周身,火光间他原本瘦削的脸被照得通红,更是直接放弃了剑阵防御,采用并木剑所自含的星网护身。

    但是当陆无满转身正对轩辕彦时,却震撼地发现轩辕彦手中握着一把黑光煜煜的长剑,剑柄刻着盘旋在龙头龟身上的长蛇,此时那把长剑正在轩辕彦手中发出极其刺眼的黑光,但是与这二十四星宿剑相处长久的陆无满却很惊恐,因为那把代表着北宫玄武第一宿的斗木剑,竟然跟轩辕彦起了共鸣!而且是比陆无满跟青龙七宿还要契合很多倍的共鸣!

    轩辕彦再抬头的时候,本来蕴含在眼底蓝光浮现,却跟那黑光极其协调地彼此融合、互相呼应起来,他眼中有惊讶,但更多的是那有些欠的笑意。

    “看样子,有些小家伙比较想要新主人啊。”

    “你!”陆无满心下顿生恨意,不再留余力等待下一场擂台赛,决定豁出去将这个轩辕氏淘汰。

    不然到时候真的被这人当场炼化了北宫玄武的令剑,到时候整个星宿剑阵就会变残缺,那么不说望海观会因此损失多少年传承下来的星宿剑阵,光是陆无满自己,就会因为无法炼化整个剑阵而修为受阻,可能终身都会因剑阵有损而修道之路再无存进。

    更不用说此事会在他道心上留下多大的阴影了。

    陆无满灵力尽出,整个人身上都冒起红色的火光,却没有一片衣角被点燃,他手上的井木剑发出尖锐的鸟鸣,其中饱含的愤怒和恼火震得外面的人们耳朵生疼。

    随着这声长鸣,六把散发着红色光芒的飞剑在陆无满周身盘旋起来,一圈间落羽,一圈间现翼生尾,第三圈的时候,那火光中的红鸟睁开金红的双眼,展翅而来,像是一簇鲜红的火焰,凶恶地扑向轩辕彦。

    虽然陆无满跟东宫苍龙的相性最合,能率先炼化青龙七宿,但是目前他所能施展出最强的力量,反而是司南掌火的玄鸟朱雀,南宫朱雀的剑阵,本身就具有火焰的威势,攻击力与西宫白虎不分伯仲,但是却更加迅疾狂烈。

    但是用出这道剑阵,陆无满却无法像对东宫苍龙那样完美掌控,只能任由剑阵本身的灵性自动攻击,而且在剑阵收回后,陆无满自己也很容易因为神识损耗过度而昏厥。

    也就是说,有很大概率会让对方伤残致死,而自己即使获得胜利,短时间内也不会再有任何再战之力。这种招数本来是绝不该用在这种擂台战的,这不是生死搏斗,但是对于陆无满来说,要是星宿剑阵在这一代他的手上被人夺剑拆碎,这个罪名他无论如何都担当不起。

    便拼了。

    轩辕彦见到那朱雀剑阵的架势,脸上再也挂不住了,嘴里狠狠地骂了声脏话,觉得这个混账是不是疯了,这是山门擂台比赛,又不是要了他的命!

    随即轩辕彦看到自己手上微微颤抖散发黑芒的长剑,顿时知道了问题出在哪,恐怕就就是自己这个贸然夺剑的举动刺激到了这个剑修。

    轩辕彦当即不再犹豫,一剑甩出!

    黑色的长剑上荡起刚刚融入进去的蓝色水光,瞬间将刚才轩辕彦灌注进去的残余灵力统统点燃,黑剑光芒大放,一道玄武的龟蛇虚影一闪既没,化为锥子般的水钻头,迎上了冲来的朱雀。

    场外不少人都捂住了耳朵,生怕下一刻爆发出巨响,但是并没有,那原本钻头般的水流一触及朱雀周身的火苗,便瞬间被蒸发成大片水汽,直接变了形状,形成一个巨大的斗勺兜头就将朱雀罩住,然后狠狠地扣在了地上。

    朱雀尖啸着,身上的火苗在那斗勺的围困下也不断被浇灭,几个呼吸间就露出了那六把剑的真身。

    但是控制着水流的轩辕彦和控制着朱雀剑阵的陆无满,两人身形都晃了晃,陆无满鼻腔发烫,他反射般伸手一抹,满袖殷红,轩辕彦却感觉头痛欲裂,这样透支自己却得强行忍耐不能汲取力量的感觉,实在是比单纯的脱力还要难受。

    青龙六剑和朱雀六剑先后无力地跌落在地面,然后大泼的水落了下来,随着这些剑一起坠落,因为都是元素凝结而成,撞到地面的时候只稍微沾湿了黄土,就很快蒸发了。

    歧宗,轩辕氏,再下一局。

    因为陆无满已经满脸是血地倒在了地上,昏厥过去,是真的无力再战了,然而轩辕彦还站在对面,一边艰难地想喘匀气,一边扭头望向擂台场外侧负责作裁判的道人。

    那裁判这才从极度激烈的战斗中回过神,赶紧宣布了结果:“望海观败!第二局结束!”

    望海观那几个弟子又跑上来将陆无满抬了下去,也包括秦时,秦时看着这个上一代的大师兄无奈摇头,甲掌柜也是扼腕,这个陆无满什么都好,就是太死脑筋,拼成这样还不如直接认输保存自己,留到明天的战斗。

    最后一人了,不过轩辕彦拍着自己的胸口,也走下了擂台,对那个裁判说:“我们换人,可以吧?”

    裁判点点头,轩辕煜赶紧跑了过来,扶住了轩辕彦,轩辕彦冲他摆摆手,示意自己不要紧。

    孟离跟他擦肩而过,往擂台上的方向走去。

    轩辕彦喊住了他,还有心情调笑两句:“喂!别让我丢人啊!我好不容易打得这么精彩,你要是输给我这场面,别怪我以后天天拿这事儿笑话你!”

    孟离瞪了他一眼,看在这人这场打得挺辛苦的份上,就没有用话怼回去了,几人走回场边观战的地方,那些围观群众指指点点,毫不掩饰脸上的敬意和丝丝畏惧。

    炎鸦便很不客气地笑话起轩辕彦:“得了吧,看你那个装得多厉害一批,差点因为刺激到别人翻车好吧!”

    轩辕彦被炎鸦戳了脊梁骨,恨恨地呸了他几下:“呵呸!不跟你个沙雕计较!我现在是伤患!伤患啊!胳膊都抬不动,总该有美女左右伺候喂饭吧?我觉得苏九九就——”

    林子月的眼刀瞟了过来。

    轩辕彦嘴皮子一哆嗦,改口道:“就是挺好一姑娘,天天给大家做饭挺不容易,那换个人也不错啊,弟媳你看——”

    轩辕煜手一松,将自己这个还能耍嘴皮子的老哥往边上一撂,任由轩辕彦耍赖般地瘫坐到地上,屁股摔得不轻,只当没听到自己老哥在骂天骂地装出来那惨嚎。

    “有了媳妇忘了哥!太过分了!哪有这么对你亲哥的!”

    林子月指了指布鲁:“说实在的,咱们歧宗这群人里也就布鲁他最闲,要不让他喂你吧,反正你俩都住一个屋,多方便啊。”

    轩辕彦满脸委屈:“你们倒是考虑下我刚刚为歧宗拼死拼活啊!我也是为歧宗卖过命、献过力、奉献过青春的人了——”

    然后布鲁残忍地拒绝了林子月的提议:“我没有断袖之癖。”

    话里满是嫌弃。

    轩辕彦更加郁闷了。

158. 惊四座(上)

    轩辕彦下台,第二位的孟离便很自然地上去了,与望海观的比赛仍然没有结束。

    甲掌柜虽然心有退意,觉得没必要跟歧宗争这一口气,但是望海观最后一个出战的人却不乐意,那个戴着红色轻甲、身后长马尾如鞭的女子昂着头走到台上,将甲掌柜的再三叮嘱统统抛到脑后,根本没打算和和气气地打两下就下去保留实力,一心只想给歧宗的人一些苦头尝尝。

    交好的师弟和同代自己敬爱的大师兄都受了不小的伤,今天恐怕无力再战,只能等明天换人出阵了,但是等到明天海选,又去哪里找歧宗这些人?

    今日有仇,当然今日报!

    孟离抬眼看着对面走上台的那个女子,面无表情地握住了自己腰间的长剑剑柄。

    女子容貌倒是俏丽,小巧的五官让她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小些,但是倒竖的柳叶眉间战意昂扬。除去她头上绑马尾用了望海观特有的蓝色发带,女子身上倒与望海观大部分弟子的打扮不太一样,袖口和裤脚都收束得较紧,露出白皙手脚腕上面系着的深蓝色珠串,腰间配着把皮套匕首,她脚下踩着双东升罕见的尖顶皮鞋,右手里握着跟那几乎拖地的马尾类似的长鞭,身上穿的是大红的护心战甲,金线绣纹,细密的甲片不知用什么做成的,随着她气势外放而升起暖意,衬得这个青春洋溢的女子像是个小太阳。

    “望海观三十五代弟子,商娇。”

    “歧宗,孟氏,请指教。”

    商娇抬了抬手中的长鞭,脸上的战意也跟太阳一样炽热:“那我可就替我师兄和师弟,好好指教下不知天高地厚的歧宗了!”

    孟离见到这女子如此骄横,便皱着眉头毫不客气地还嘴:“到时候打完了,自然知道是谁不知天高地厚,好心提醒你下,门缝里看人很容易斗鸡眼的。”

    商娇没想到这个看上去冷清孤傲跟秦时师弟有得一拼的男子,居然这么尖牙利嘴,讽刺起女生来都毫无君子风度,异常不客气,顿时怒火窜得更厉害了。

    她又哪里知道,论斗嘴的话孟离可是天天跟炎鸦互相切磋,而炎鸦那张乌鸦嘴几乎可谓讽人无敌手,甚至曾经因为把汤灵灵讽哭过被鱼倾蓉、苏九九和林子月提溜着翅膀狠骂。

    商娇不再多言,脚下步法灵动,手上一鞭抽出,长鞭似灵蛇划破空气,居然带出丝丝轻烟,她的法器居然威力如此另辟蹊径,跟她的性情一样走的侵略如火的路子,根本不是望海观常归的功法!

    场下的轩辕彦感觉牙都酸了,如果第一场他就遇上这个女子,恐怕即使胜利也不会有再战之力,这种带爆裂性质的火焰对他的烟雾会产生侵蚀效果,到时候只会是轩辕彦吃死亏,谈何一胜二。

    不过既然现在场上的是孟离,这就留给胜负极大的转机。

    要知道,剑自火中炼。

    而孟离本人的罪业头衔,本来就是火焰之罚的头衔。

    他要是还会惧怕火焰,那就太可笑了。

    所以孟离的动作很简单,只是拔剑,剑光现,与之同出的是淡紫色的火焰,从剑柄瞬间蔓延至剑尖,孟离手肘往前一送。

    商娇的长鞭触到剑尖的瞬间,竟然发出了爆竹般的炸裂声,那长鞭上居然自动凝聚着不少火元素,一接触其他实物,瞬间爆出“噼啪”脆响,但是孟离这边剑气一亮,紫色的火焰大盛,一个呼吸间便将那长鞭直直抽了回来。

    那长鞭甚至没能彻底卷上孟离的剑,商娇当头就吃了个小亏,却没有在意,她又没指望能在这一击之间把这人解决。

    但是商娇本就不是个心细的人,自然没注意到长鞭上出现了被紫焰腐蚀的焦黑痕迹,这是长鞭在碰到紫焰的时候被属性压制得太过厉害,以至于引爆的火元素都没法护好自己。

    孟离神色依然那样清冷,冰山般的人手中的剑却燃着烈焰,他见商娇越来越近,也没有任何动作,安静地站在原地等待她出手。

    商娇长鞭再出,却不是抽向孟离,而是抽向空气,那长鞭在空中竟然抽出一道道金黄色的火线,火线随着长鞭飘舞,顿时像是多了一大片金色波浪,又像是细细的金色银鱼群,在空中肆意遨游。

    商娇长鞭收拢在手上,两手合拢握在上面,嘴中一声高喊:“凤舞!”

    随着这两个字脱口,商娇手中那富有灵性的长鞭放出金光,一声凤鸣从她手掌间升起,只是这道凤鸣就在空气中掀起涟漪,震得那些金线疯狂摇晃起来。

    孟离总觉得那些线像是被通了电的霓虹灯一样,要不是东升这里还是古代背景,手上的剑身紫焰蓬发,他都得怀疑自己是不是进了什么现代艺术音乐厅。

    场外的林子月指着那片金线,对轩辕煜吐槽道:“这个效果太魔性了点吧?这不是凤舞……这是疯魔啊!”

    轩辕彦摸了摸胳膊上的鸡皮疙瘩:“这个扭得呀,我好像都有点密集恐惧症了。”

    人群却异常兴奋,叽叽喳喳探讨着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不过其他山门的人脸色就不太好看了,望海观一向是以修海观星为主的,这叫商娇的女弟子灵力修为不低,却有这么爆裂的手段,可不像是望海观往常的传承。

    倒是某个山门长老细细回忆了会儿:“望海观当代的观主……好像也姓商啊。”

    虽然他只是看似无心地随口一提,但是这个消息依旧飞快从一个人的嘴中落到另一个人的耳朵里,比场面上的局势变动还要迅速得传播开来,并且迅速发酵、变味。

    炎鸦一直在听着人群间的消息,听到这话后,立刻转达给了林子月:“那个女的好像是望海观观主的女儿,好像还是私生女,给望海观观主宠溺坏了,直到长大后实在瞒不住才带回望海观……”

    林子月赶紧打断了炎鸦,听着这些乱七八糟的就头大:“打住打住,后面那些真的假的?她只是自有风格而已,顶多是在望海观里身份特殊,刚才甲掌柜拦她都没用。”

    轩辕煜用头点着擂台的方向:“先看吧,情况有变。”

    擂台场上,那些狂舞的金线终于被商娇的神识所牵动,将所有的金色火线凝聚成一股,却没有具象化成凤凰的形象,而是化作一把通体似鎏金的长枪,火焰从枪尾开始被吸收进去,直至枪头剩下最后一点红色烈火,直接化成了金色的光芒。

    孟离脸色绷不住了,剑尖在身前掠过后才横到眼前,脚下谨慎地后退了三步,每一步都很慢,似乎在等待金枪落下的那刻。

    商娇一声长喝!

    于是长枪如坠日,金色的光芒倾泻而下,瞬间来到孟离的身前。

    在这极快的一瞬间,孟离只做了一个动作,抬起手臂,翻转手腕,削。

    孟离的长剑削在金枪上,顺着枪尖击在上面,彼此碰撞间剑身斜走,枪身再难往孟离身上前进任何一寸。刺耳的摩擦声响起,里面甚至传来了元素之间互相抵触的细微爆裂声,那金枪自带圣洁之意,但是却远远不及长剑上紫焰的魔力强盛,很快就被彻底压制。

    长枪被击飞,没入孟离身侧半步远的地面,深埋半米,即使枪头已经沉入地下,仍然能听到下面传出隐约的爆裂声。

    孟离面色不改,剑顺势而落在身前划过,人又退三步,看上去因为强行击飞长枪而有些力有不逮。

    原本退开距离的商娇感应到长枪已经不听使唤,甚至濒临溃散,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追去,在七步开外的地方又是一鞭抽出,直接落在长枪上,商娇想要夺回长枪,但是那鞭子刚刚在长枪上缠稳,孟离便动了。

    “你想多了。”

    伴着一声冷笑,孟离第一次在场上露出了表情,很淡的笑意,尽是嘲讽。

    接着一道刺眼到连擂台结界都微微颤抖的剑意,在孟离一挥剑之间洒出!

    其中凝聚的心意、剑气、灵力和紫焰,统统被压缩到了极致,像是另成一道飞剑,从长剑上脱离后,直刺商娇的方向!

    商娇脸色瞬间惨白,再也顾不得抽出长枪,而是脚下一跃,借着那鞭子还缠在枪柄上,直接拉着自己就往长枪的方向落去。

    那道剑意与商娇擦肩而过,她的发带不堪锋芒,竟然寸寸断裂,随着几缕被削落的青丝一起飘散在商娇身后。

    商娇脚下一落实,便直接用手将那长枪拔了出来。

    孟离的剑尖垂下,飞出去的剑意偏了偏,竟然倒飞而回,却没有刺往商娇,而是瞬间没入她脚下的地方。

    战斗开始至今,孟离一共退了六步,每次后退三步的时候,都会用剑尖在地面轻划,像是无意间手臂下垂所以扫过黄土一般。

    而现在,商娇正站在那两次三步后退最中间的位置。

    那道剑意没有攻击商娇,而是落在了孟离的所退的六步下。

    商娇第一时间感受到了脚下的颤抖,还有孟离脸上不屑的神态,还没等商娇远离那里,数道紫焰构成的结界由下而上轰然窜起,一直到与结界最上端齐平的位置,像是紫色的栅栏,彻底把商娇困到了里面。

    商娇反手将长枪刺出,想要挑破这该死的束缚,枪尖却在一触及紫色结界的瞬间就发出了凄厉的悲鸣,瞬间蒸发了一小截枪锋,那被腐蚀的痕迹看得商娇心惊动魄。

    金枪不是实体,是凤凰鞭和灵力、元素感应后凝结而成的,居然也会被摧残成这样!

    孟离抬剑对着商娇:“你还是认输吧,这就是天高地厚。”

    这话虽然不像之前那么恶意嘲讽,但是那冰冷的语气,不亚于在商娇紧绷情绪的情况下狠狠地扇了她一巴掌,这个性格也如烈火似的女子眼眶顿时红了,她不动声色地垂下眼睑,但是手却落在自己腰间那把小巧的匕首上。

    孟离皱起眉头:“你还能做什么?现在认输也是为了你们望海观明天好继续参战,你还不如早些回去休……”

    他的话还没落,就被商娇接下来的动作打断了,饶是孟离也大吃一惊:“你做什么!”

    商娇居然抽出匕首,对着自己身上连捅了四下,虽然伤口并不深,但是她手腕、脚腕的位置,依然血流如注,红色的鲜血飞快染红了她手脚腕上那如深海般泛着墨蓝光泽的珠串。

    商娇仍然昂着头,疼痛使她眼睛更红了,里面却没有泪水淌下,只有无尽的战意在燃烧。

    场外,甲掌柜见到商娇这个举动,更是发疯地喊了起来:“商大人!你做什么!你把自己的性命当什么了!商娇你马上停手——我们认输!望海观认输!快点啊判定人我们认输——快点拦住她啊!!”

    那个负责裁判的道人听到甲掌柜的喊话,却没有任何举动,只是淡淡地道:“甲掌柜,胜负未分,既然商同道没有开口认输,那我自然不能僭越。”

    “你疯了!你——”甲掌柜忽然心里一寒,语气也森冷起来:“敢问道友出身何处?”

    那裁判微微一笑:“这处擂台乃九净门名下负责判诀公正。”

    甲掌柜遍体生寒,这是有人要借商娇或者孟离之死,彻底把曾经对林子月有所示好的望海观甚至宝来商会与钱家,统统都推到歧宗的对立面。

    不论今天擂台场上出事的是谁,两方必然都结下难以和解的仇怨,之前的秦时无事,陆无满顶多是自己受了些内伤,只当是切磋间常见的事情,并不会真的影响到两方的表面交情,说不上什么麻烦。

    但是现在情况似乎再无余地了。

    林子月几人也听到了这边的喧闹,毕竟那个裁判在的位置就处在两方山门观战的中间,她自然也听到甲掌柜的话和那位裁判的回复,眉头不禁皱了起来。

    轩辕煜望向她:“需要我破界么?这种程度的结界对我来说没什么问题。”

    林子月叹了口气:“再看看……至少绝对不能出人命,到时候即使可能暴露你的能力,也要犯规来结束战斗了。”

    炎鸦用翅膀扫了扫林子月的脖子:“你总该对孟离再多一点信心。”

    “可是情况真的不太妙。”轩辕彦神色也很阴沉。

    炎鸦摇头,话里满是自信:“孟离连真身都没有现出来,自然是另有手段。”

    “难道不是为了隐藏恶魔这身份?”轩辕煜问道。

    “你看他的神情依旧冰冷,要说了解当然是我最了解他,要真是没有底气,他是端不住架子的。”

    炎鸦这话也有些道理,但是众人的心依旧紧紧揪着,只有林子月又默念了一遍那三个字,“九净门”。

    擂台场上,孟离放下了对着商娇的剑,看着她不知在想些什么。

    商娇的血落在那些深蓝色的珠串上,很快那些珠串居然被点燃了,飞快在她的血液中化为灰烬,一股难以言喻的热量从商娇身上散发出来,原本如太阳的她,像是真得在散发出光和热,那身红色的轻甲居然被烧得通红,甚至有融化的迹象。

    所以商娇将那轻甲摘下,远远地丢到了一旁,深呼吸着自己身旁因为热浪而微微扭曲的空气,她双手双脚上自己捅出的刀口飞快愈合着,很快就连结的疤痕也在热量中被烤得干瘪,碎成灰渣。

    即使是站在擂台下的群众,都感觉自己身边越来越热。

    商娇的身后浮现一道虚影,一道赤金色的日轮中,通体漆黑的金羽乌鸦抬起头,缓缓舒展开优雅而燃着烈火的翅膀,三只细长的爪子一握,整个图腾便消散成光点,没入商娇的身体里。

    即使是那个九净门的裁判,此时也有些坐不住了:“三足金乌……三足金乌!望海观居然出了这样上古异兽的血脉弟子!”

    他恨恨地瞪了一眼另一边歧宗众人:“也该你们的命,自取死路!”

    甲掌柜脸色灰暗:“商娇你真的太傻,怎么可以这样跟歧宗结死仇……唉,这下完了……”

    另一边的林子月刚好迎上那个裁判充满恶毒快意的目光,下意识攒紧了手,替孟离捏了把冷汗:“炎鸦,孟离他……”

    林子月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她是真的不知道还怎么保持那份对孟离的信心了。

    炎鸦翻了个白眼:“三足金乌又如何?更何况那只是血脉异变,她又不是三足金乌本身又不是灵力的传承者!你不要看轩辕彦那么菜,就觉得七宗罪每个头衔持有人都那么咸鱼。”

    “喂!”轩辕彦发出了抗议:“你说这些干嘛!倒是解释下孟离的底气让我们对他放点心啊!”

    轩辕煜倒是先其他几人一步,注意到了孟离的变化:“我说,那家伙闭上眼睛了,我能感觉到他的气息越来越微弱,他到底想干嘛?”

    场上的孟离确实闭上了眼睛,剑身上的紫焰也收敛不见,他身上的气势却越来越微弱,身影在扭曲的空气中有些摇摆,看上去就像是那热浪中的一片枯叶,似乎随时会被商娇身上灼人的热量烤成灰烬。

    商娇两拳挥出,那困住她的紫色结界便被击溃了,那些紫色的火苗倒飞而回,重新灌入孟离的长剑上。

    商娇抬起头,盯着孟离:“现在,可轮到你认输,好好认清天高地厚了。”

    随着这句话落下,她背后冒出巨大的火簇,缓缓伸展开金色羽翼,跟那之前日轮中的三足金乌一模一样,圣洁、炽热而燃着灼人的烈焰。

    孟离闭着眼睛,脸色被热浪烤得发红,头上有汗水顺着他冷峻的五官一点点滑下。

    似乎随时可能承受不住一样。

    然后他睁开了眼睛,一股阴冷却又令人焦躁的热意蔓延开来。

    与商娇那种酷热完全相反,孟离身上散发出来的热意,居然带着一种无孔不入的阴冷,甚至可以说是有跗骨之疽般深入骨髓的阴寒。

    刮骨刀,蚀骨毒。

    场间的热浪瞬间飞成截然不同的两侧,居然谁都没能压过对方一头,一边看上去金红热浪阵阵烤得空气扭曲,一边却像是笼罩了淡淡的紫气,阴寒且极具腐蚀性的热流不断盘县。

    孟离抬起剑,仍然是那般面无表情:“胜负未分。别大话放尽,硌了自己的牙。”

159. 惊四座(中)

    擂台场上,商娇周身的热浪爆发开来,她的衣角和领口都有了焦黑的痕迹。

    但是孟离身上却毫无影响,他那片淡紫色的阴热气息丝毫不落下风,甚至随着不断侵蚀空气中的火元素,有将商娇那半边渐渐压制的趋势。

    孟离那句“硌了牙”的宣言一出,商娇顿时放弃压制自己的火气,一声怒吼中就飞了起来,逼近孟离的方向,但商娇只是浮空般的低飞,她身后的翅膀终究只是凝聚而出的灵体,并不是能借助扇动而完全自由飞翔的实物。

    硬要说的话,更像是借助热流推进的喷射器,而不是单纯的羽翼。

    孟离的剑上再无一丝紫焰,清冽的剑身像是刚刚被清洗过,毫无瑕疵,倒映出那飞射而来的红衣身影,孟离不慌不忙地提剑,屈膝,竖掌,横剑。

    依然还是那副淡然而清冷的姿态,仿佛他周身满是阴毒的热浪与他无关。

    商娇的身影穿破那泛着淡紫的空气,只感觉温度稍微降下了些,却没有任何阻碍,这让商娇心里更是对孟离看轻了些。只知道碰嘴皮子端架子,结果根本没有实际伤害,最多是紫焰属性比自己好些,所以气势不输而已。

    想到这里,商娇白皙的手掌握到一起,挥拳便出,毫不顾忌地直接砸在孟离横挡的长剑上!

    商娇就是想要正面击败他,彻彻底底击败他、粉碎这家伙徒有其表的虚假高冷,狠揍他一顿才能出这口恶气!

    剑身上传来的不只巨大的力量,还有那爆裂而狂热的火元素,在商娇那种血脉灵力的影响下,源源不绝地把热量传导到剑身上,孟离的脸色也是不太好看,强接这一拳让他都觉得胸腹发闷,甚至握着剑柄和撑着剑尖的两只手掌间,居然传出了焦糊的味道。

    商娇的眼睛越过长剑,与孟离目光相接,她脸上的笑容只傲不娇,透着野性:“想接?你尽管接!”

    一拳不够,再来!

    商娇一拳又一拳轰击在孟离手中长剑的剑身上,空气中的火元素随着她的举动而爆裂,所以每一下都击出了“噼啪”的火星,带起一声轰响。

    像是雷霆震怒,又像是重钟在承受轰击,一声声响动,让人心跳也随之加快。

    场外的人们都看呆了,甚至就连那些山门弟子和不少玩家都目瞪口呆,那个娇小的女孩子一下又一下锤在剑上,他们只觉得那剑下一刻就该碎了,孟离就该被那拳头狠狠地砸在脸上或者胸口……然后这场无比刺激的对决,便可以在这个女子的爆发中落下帷幕,给歧宗一个大大的教训。

    可剑身始终没有破碎的迹象,反而是商娇的拳头越来越快、越来越密集,但是就连商娇自己都没察觉到,她的瞳孔微微放大,呼吸渐渐紊乱,她只觉得呼吸变急是自己捶打过多,所以气息有些疲乏的表现。

    孟离觉得差不多了,商娇的身体已经被他那股热流探查了个彻底,这人还一点都没反应过来,看样子那血脉力量确实根本不是她现在能掌控的。

    连自己身体的异常都观察不到,恐怕平时那血脉被压抑得从不动用,不然怎么会意识不到身体里的热流变得混沌?

    两人周身的气场,已经被那怪异的阴寒热流完全填满,除了歧宗几人,所有人都下意识把注意力放在了商娇身上,等有人注意到商娇那金红热浪完全消失,甚至场上连淡紫的热浪都开始消散的时候,顿时生出一阵哗然。

    孟离手中的剑动了,商娇没注意到,但是下一拳落下的时候,她才发现面前毫无阻碍,那一拳竟然直接往孟离的门面落去,她也是愣了一瞬间。

    就这一瞬间,孟离眼中的紫芒划过,他整个人用近乎半折的角度往下斜着倒去,还没等商娇的拳头转向,孟离脚下一点,背过手在背后一撑便换了方向,整个人跟游鱼一样,居然爆发出前所未现的可怕速度,直接滑到了商娇背后。

    场外很多人都没看清究竟发生了什么,眼前一花,就看到那个用剑的孟离已经站在了商娇两双金红色的翅膀背后。

    他嘴角噙着冷笑,挥剑画圈,居然硬生生斩落了那对翅膀。

    商娇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口中发出了凄惨至极的惊呼,跟全身灵力和血脉想牵引的灵体翅膀被直接切断,让她的修为瞬间掉了几个层次,几乎与最初级的入门弟子沦为同等。商娇连连几步往前栽倒,狠狠地咬在自己胳膊上,就是为了不让自己再发出那种惨叫声,她的自尊不允许她如此狼狈。

    但是身上的痛苦和灵魂上的割裂感不会因此而减少分毫。

    场外,所有听到那声惨叫的人,都打从心底升起一种寒意,那是人类最本能的恐惧感。

    没有伤口,没有血花,孟离伸手一招,那两片快要跌落在地面的灵体翅膀,便落到了他的手掌间,有紫色的火焰从他手里升腾起来,很快将那两片灵体烧得七零八落。

    商娇的身体剧烈起伏着,终于缓过来一口气,她胳膊上被自己咬破了,染得嘴角都是猩红,她回过头,眼中的战意终于褪去,却多了一抹灰暗的死意,以及无比憎恨的杀意。

    孟离歪了歪头,将手中剩下的残骸抛给了商娇。

    商娇以为是什么暗器,下意识用鞭子一抽一绕就接了下来,那东西就掉到了她面前,是一对金黄色、巴掌大的硬板,分明就是那双羽翼的简化形态,商娇甚至能感觉到其中跟自己灵魂相通的血脉能量,她下意识伸手捡了起来。

    商娇心意一动,那对灵体翅膀重新出现在她身后,但是上面却布满了紫色的透明花瓣纹路,随着那对灵体翅膀微微散发出温暖的热量而明暗交替。

    商娇是很暴躁的性格,但她也不蠢,立刻意识到孟离做了什么:“你为什么要帮我,费这么大力……”

    孟离打断了她,冷漠的眉眼隐隐有不耐烦:“我只是要让你赶紧滚下台而已,我还有好几场擂台要打。”

    这个该死的冷面剑客……好像并不是什么坏人?

    商娇收回了背后的翅膀,呆呆地看着自己掌心那对金色翅膀,跟大型的鳞片一样,触手也是温暖,再也没有那种不受控制的滚烫和令她焦躁的烧灼感。

    自从商娇很小的时候跟随父亲修行,有了灵力后血脉便觉醒,从那之后她体内永远都有一股无从发泄的暴烈炽火,虽然她强压着性子修行了多年,但是经常一个忍不住就大发脾气,一旦发怒就极容易点燃周围的一切。后来实在带来太多麻烦,父亲才协同两个师弟一起替她做了镇海链,锁在她四肢以抚慰那种燥郁的热量。

    但是现在这个问题,似乎被孟离解决了,他用能克制她血脉力量的另一种紫焰,将她的血脉力量统统压制,然后将那爆发出来的能量锁定在这双翅膀里,将这个祸因从她身体上剥离开来。

    商娇的身体渐渐冷却下来,微风吹过,她感到一丝寒意。

    是切实的寒风,而她的身体不再烫得难受了,只剩一股暖意,那阵微风吹散了她心头最后一丝戾气。

    商娇站了起来,将那对翅膀薄片紧紧握在手中,深深冲孟离作了一揖:“谢过孟公子,此等大恩难言谢。若是望海观……若是歧宗对商娇有所求,在下有求必应,当然,只限于我个人的微薄之力。”

    孟离挑了挑眉,自己虽然看着好像出了很大力气,但其实他对紫焰的操纵跟轩辕彦操纵白烟一样轻松,不过既然别人要拜,他自己当然乐得看别人低头,也就大度一下了:“略胜一筹,侥幸侥幸,修为跌落的问题养几天就得了。”

    后半句虽然还像人话,但前半句还是听得商娇觉得又有些火气,顿时觉得不跟这人说话才比较好,当即头也不回地转身要下台,那个九净门的裁判才不情不愿地宣布歧宗胜出,场外的观众见这一场刺激万分的战斗虎头蛇尾,居然就在那没看清的一个瞬间结束了,不禁嘘了起来,喝着倒彩凑热闹。

    在漫长嘘声中,甲掌柜赶紧迎了过来,发现商娇修为境界不对脸都青了,但是随即又注意到商娇情绪兴奋、脚步轻快,随即询问了具体情况,这才知道歧宗这个孟氏居然变相送了望海观如此一份大礼,解决了当代商观主亲女儿这个血脉暴动的问题,不禁也是连连感叹。

    商娇直接走人去看自己那位师兄和师弟了,对歧宗没有其他心思,也不想看到那个伤了自家师兄弟的轩辕氏,倒是甲掌柜又凑过来,亲切地跟林子月磨了好一会儿嘴皮子,才千恩万谢地带着望海观剩下的弟子就此告辞。

    东升大比山门海选,歧宗至此击败望海观,胜一局。

    因为一时间没有山门来报名继续下一场,孟离索性也走下了擂台,那个九净门的裁判多看了他几眼,但还是什么都没说,毕竟现在歧宗没有任何违规的地方,总还有个裁判的身份在身上,还不至于撕破脸。

    炎鸦见孟离过来,当头就是恶意满满的嘲讽:“真是心慈手软大善人啊!不是我说,那么个小脆皮这样凶你,你居然还有怜香惜玉的这心思?你到底还是不是恶魔?比路人都要友好了吧?”

    孟离兜头四个字就将炎鸦嘲讽的话堵了回去:“你也一样。”

    然后孟离的眼光掠过林子月的脸,刚好她也望了过来:“一剑你下一场怎么样?还成么?不然我们明天再来?”

    孟离的脸色柔和不少,点点头:“我没问题,大不了打一两场让影子收个尾就行,影子你没问题吧?”

    轩辕煜耸耸肩:“总不会比你差。”

    孟离翻了个白眼,对轩辕彦道:“你今天怎么样?明天还能出战吗?”

    “没什么问题吧……不过今晚得出去狩猎了,不然明天遇到这个小姑娘类似的棘手人物,我也没多少自信。”

    “狩猎?”轩辕煜捕捉到了一个奇怪的字眼。

    轩辕彦抓了抓后脑勺:“啊……大人的事情小孩就别问了啦!”

    孟离没说什么,转头看着那个裁判:“好像……有人来报名了。”

    “这么快?”炎鸦好奇地歪过头去看。

    确实有二十来个人零零散散地走到那裁判身边,看上去没有统一的着装也不像是同一山门的人,甚至有好几个人的打扮在东升称得上奇装异服,十分惹眼。为首那名男子正在跟九净门那裁判出示参赛信物,已经开始进行参加擂台的登记,等下他们立刻要上场,歧宗也必须得迎战了。

    注意到那些人的打扮,甚至里面出现了几个眼熟的面孔,林子月神色一正:“孟离,等下你千万小心点。”

    孟离的眼神不比林子月差,本就心细的他立刻注意到了异常:“我看到了,他们的打扮不像是东升的普通山门,而是玩家……之前西甘盟的那两人怎么会在这?难道他们打算出战?”

    围观的群众本来就没散去,见到歧宗的这几个人没走,自然兴奋地等待他们继续守擂的下一局对决,此时却看到一群不知哪个小山门冒出来的杂鱼在登记,自然议论纷纷,结果有几个大山门的年轻弟子,赫然发现自己的同门就在其中,不禁越发好奇,有相熟的就凑过去问了几句。

    这才知道这几位同门只是帮交好的同道助威,要参战的另有其人,叫什么群英集,是这个新成立小山门的人要来挑战歧宗,旁观的人们顿时嘘声四起,都觉得这小山门不自量力,连老牌望海观这样有底蕴的中等山门都吃了大亏,他们来能干嘛?给歧宗送菜吧?那肯定没看头啊!

    战斗还没开始,围观的人们就对这参战者有些失望了。

    不过群英集作为东升少有的纯玩家山门,自然对这些凡人NPC的议论嗤之以鼻。

    群英集的宗主,就是之前跟裁判交谈的那个男子,看上去年纪不算大,但是眼中蕴含的凌厉精光,却让他自然而然透出一股凌驾他人之上的威严感。

    宗主与长老的身份,按理来说是不能在东升大比直接出战的,这本来就是给年轻弟子准备的舞台,这位宗主自然也不会上场,但是群英集这个名字带着江湖绿林匪气的山门,目前根本没有任何长老。

    所以除了宗主,其他任何一个人都能上擂台。

    这些人将目光转向歧宗,时不时交头接耳,但是却始终没有固定的目光落点,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歧宗中间的孟离是被注视最多的,这让孟离暗自皱眉。

    只有为首的那个威压男子,目光一直盯着林子月,那目光里蕴含的情绪很怪异,有疑惑和探究,有莫名的怜惜,也有一抹藏在深处的贪婪。

    林子月本就一直望着这边,看到男子那紧盯的眼神,也是下意识心里一紧,暗自警惕起来。轩辕煜注意到了男子的视线,借着找孟离说两句话的时候,走了两步,刚刚好挡住男子的视线,在催着孟离进去擂台场后,轩辕煜才望向那个男子,眼中是冰冷的警告。

    男子傲然一笑,隔空冲轩辕煜拱了拱手,然而男子眼中却没有任何笑意,而是带着警觉和毫不掩饰的敌意。

    轩辕煜冲走上去的孟离喊道:“一剑你别手下留情!有多狠打多狠!不然就让我来!”

    孟离不明所以,诧异地抬眼看了看轩辕煜,比了个“好”的手势。

    那个群英集的宗主转过头去,只觉得这些歧宗的人自讨没趣,那个恶魔他们必定要好好收拾,当然早就准备了不少手段,还轮得到被那个恶魔收拾?

    到时候歧宗彻底被打散,那个为首的女子……

    群英集宗主的眼睛落到孟离身上,就先拿你开刀便是。

    在经过那个九净门的裁判时,孟离注意到了他幸灾乐祸的目光,不过只当没看见,反正在他心里,九净门这家伙又不敢动手脚,再怎么想打压歧宗,到最后都是自我羞辱而已。

    不过是对付一些玩家,孟离心里当然自信满满。

    与他相比,那个站在擂台上的人就有些慌了,这个蓝色书生衫的少年抓着自己的剑柄,庆幸这还是在幻世,至少自己还有众多技能傍身,不然自己临场把所有的符灵言咒忘光就惨了,到时候被对方痛打不说,下去还要被各位师长教训。

    孟离的身份虽然仍然是谜,但至少据他们所知是一个修为有成的恶魔,尤其众人刚才看了他与望海观的两战,知道这个恶魔的实力不论从哪个方面来说都不容小觑。这个被群英集宗主推出来打头阵的少年玩家相当于试水的,本来他性格就比较内向,此时自然紧张得不行,看到孟离一步步上来,脸色从红到白变换了好几次。

    孟离站到对面,跟之前一样冷冷地道:“歧宗,孟氏。”

    那个因为紧张而红着脸的少年点点头:“群、群英集,柴俊。”

160. 惊四座(下)

    柴俊说完自我介绍,深深吸了口气,通红的脸才稍微好了些,他的手在剑柄上握紧,但从剑鞘中被抽出来的,并不是一把带锋芒的剑,而是笔直的桃木剑,木剑顶端甚至还是平整的,没有剑尖,好像是刻意削断了一截。

    孟离皱起眉头,隐隐感觉到一种被克制的不适感,虽然不强烈,但的确是一种超脱常理的压制。孟离眼底的紫芒微微亮起,却立刻被他收敛起来,他惊疑不定地望着对面那个有些腼腆的少年。

    他们居然准备了这样能天然对罪念产生压制的人?

    接着柴俊用双手将剑柄一握,将木剑底端直接敲在地面,这哪里还是桃木剑,赫然是个十字架。

    孟离的嘴角抽搐了下,这群人还真是……玩够了吧,他又不是吸血鬼!

    一股莫名的郁闷冒了出来,孟离真是受不了那两个西甘盟的沙雕了,追到东升还不算,居然还进了一个玩家山门拉着一帮子亲朋好友来找他茬!现在还这么郑重地削了桃木剑,摆了个十字架姿势,下一步还想怎么样,拿圣水泼他一脸吗?

    连对手的深浅都看不清楚,还真是敢来。

    就算没有轩辕煜那句“狠狠打”,孟离也决定不再手软了,既然这群玩家毫无顾忌,自己还留什么情?

    孟离不待柴俊下一步行动,脚下一蹬便蹿了出去,手中长剑顺势而出。

    只听场间一声闷响,那作十字架用的桃木剑已经断成了两半。

    柴俊只觉手下一松,下一刻就感到了脖颈间的寒意,他喉头怯怯地动了动,吐出四个字:“金光速现。”

    孟离感到那对自己的压制突然强盛,隐约的危机感驱使他条件反射地又退开,刚好避过柴俊身上爆发出来的护身金光。

    柴俊却身子一低,捡起地上桃木剑断裂的那半截,一手木剑柄一手木剑身看着好不滑稽,但下一秒他将剑身和剑柄重叠,那整把桃木剑跟柴俊身上的金光起了反应,居然瞬间化作一把通体金光的新剑,跟柴俊身上的气息相互呼应,满是祛邪的圣洁之意。

    柴俊自使用了金光护体后,似乎整个人的气质都为之一变,仿佛换了个人一样,脸上原本的红晕胆怯都不见了,眼中只剩下严肃而淡漠的冷静,落到孟离身上的目光充满分析判断的意味,甚至有种面对猎物的跃跃欲试。

    孟离诧异地挑了挑眉,这孩子精分?也不太像,好像不是人格问题,而是……

    冥界那些家伙看样子也有偷懒耍滑的啊?这分明是转世没有净化完全灵魂,继承了部分上辈子的修为,而且看这架势还是专精此道的除魔人,得亏那什么群英集的人居然找到这么个特殊的好苗子。

    可惜要不是这小子太年轻,孟离在不现出真身的情况下,还会觉得棘手。不过现在在众目睽睽之下,孟离反而有心要反过来给群英集这些人开开眼界,他手上的长剑却没有如往常扬起紫焰,既然自己的恶魔属性被压制得这么厉害,索性就不用了。

    这么说来,不如试试那一招吧,感悟这么久了始终没有用过呢。

    孟离眼中的紫芒归于他黑色眼眸底,一道绿线浮出。

    擂台场外的林子月心头一动,问身边的轩辕煜:“你看到了吗?那好像是……”

    轩辕煜眯着眼睛,只是看到孟离身上紫焰尽敛,但是没注意到别的异常,不解地道:“怎么了?”

    “好像是因果之线。”轩辕彦补完了林子月的话:“毕竟我们这些恶魔的体质比较特殊,就算轩辕煜现在不算普通人,也很难直接感应到。”

    炎鸦对林子月加了句:“所以你在魔界和神界就是唐僧肉,就算是其他世界的众生,但凡是能窥伺到信仰力量的人,肯定也会垂涎你身上这些具象化的因果之线。你现在只是没遇到而已。”

    不知为什么,听到炎鸦这么说,林子月下意识又望向了群英集那群玩家。她的目光又一次跟那位宗主碰到了一起,她这次才读懂了其中味道。

    确实是种贪婪的渴望。

    唐僧肉么?林子月苦笑一声。

    自己传给孟离那根因果之线,好像还是在亚希密那个神庙碰头的时候给他的,也不知道他这时候用出来,是想做什么?

    场间,孟离手中的剑高高扬起,直指那日头开始偏西的骄阳。

    他眼中那道细不可见的绿线越来越凝实,光芒也越来越亮,而孟离从柴俊身上感受到的克制居然大大减少,原本身为恶魔的他,直接引动了天地灵力,而不再依赖于汲取罪念获得的魔力。

    似有一道太阳的光芒落下,仿佛从天空中被撕扯下来,甚至肉眼可见地转了个方向,落到了孟离的剑上。

    剑光大放,即万丈阳光。

    孟离站在光芒下,身上哪里还有使用紫焰时的那种邪异气质,虽然他脸上还是如冰块一般孤冷的神情,但更像是尊折射出天光的巨大冰山。

    柴俊跃起,手中的金剑圣洁而无暇,掠过空气时居然洒落点点星屑,一道如漫天星河的金色剑气从上面迸发出来,不带杀意,却带着足以净化任何邪秽的正气。

    孟离看着那扑面而坠的星河,反手也是一件挥起,一道如流阳白瀑的剑气刹那间划出,那光芒太过刺眼以至于连天空都黯了一丝,仿佛夺走了原本属于太阳的光辉,而压缩到这区区道剑气里,由孟离一剑而就。

    场外不少人被这光芒刺激得闭上了眼睛,等他们再睁开的时候,擂台场的局面已经彻底发生了变化。

    那漫天星河铺开,对上了那道剑气,却完全没能阻拦那震惊四座的一剑天光,而是被那天光瞬间撕碎、同化,星芒飞快消融,只余那有片有如艳阳的剑光。

    摄烈日光华,展天地之威,堂堂正正,无邪意无避讳,仅此一剑!

    柴俊的脸色惨白得像是自己也被那道剑气所斩灭一样,但是那道剑气始终没有落下,在将柴俊那道剑气席卷一空后,就直接泯灭在空气里。

    重新化作一缕阳光,归于无形。

    但是柴俊知道,自己败了,败得太过彻底,这个少年内心的懦弱又回到脸上,一副随时就要崩溃大哭的表情。

    这个孟氏根本不是恶魔吧!哪有恶魔能有这么光明正大、磅礴浩瀚的剑意?其中那种诚心于剑和与天地呼应的灵力,哪里像是恶魔啊!那个该死的师叔居然这么不靠谱!情报假得太过分了吧!

    孟离无视了柴俊哭唧唧的脸,没把这小子痛揍一顿,实在是因为这一招的威力都出乎了他自己的预料,要是真痛揍下去,恐怕以幻世主系统的评判标准,这小子会直接掉很多级,直接被压回空号也不是不可能的。反正怎么说也在心灵上痛打这个小子一顿了,也算是某种方面完成了轩辕煜的嘱咐嘛,那小子可是快哭了啊。

    孟离对自己这新招式很满意,林子月这因果之线太奇妙了,没想到不断感悟后,他居然有超脱魔族种族束缚的趋势,刚才那一剑换成几个月前的他,不要说用出来,根本连使用的方法都摸不到门槛。

    柴俊下了台,实在绷不住了,大哭着用拳头一下下捣着龙忠馗这位师叔的肩膀。龙忠馗刚才也是惊得眼珠子都快掉了,孟离的实力居然在这段时间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跟西甘盟那时候相差得不是一点。

    孟离施展出这样跟魔族能力大相径庭的浩瀚剑气,让这群道友看着擂台场的目光十分纠结,毕竟这种情况太超乎常理了。不过为首的宗主却是一脸了然于胸,但是看着林子月的目光越发炽热,这一次就连炎鸦等其他人都注意到了他的视线,不禁纷纷皱眉。

    “林大人,那货好像对你很有兴趣啊。”布鲁说道。

    轩辕彦戳了戳轩辕煜:“我好像闻到了情敌宿怨爱恨情仇的味道啊,小老弟你不上台揍几个人试试?给他们点颜色看看,小月我知道她懒得因为这些事情生气,但你可不是会对这种事情忍气吞声的人哦。”

    轩辕煜已经是咬牙切齿了:“我,当然,不是……一剑那个嗺货又不下来!”

    确实,孟离还站在擂台场上,任由外面人群欢呼声和叫好声响彻这片区域,他也没有挪动脚步看一眼围观人群的意思,还在原地打了个哈欠,似乎有些累,但是没打算就此结束自己的海选战斗,一副打算继续的样子。

    群英集那边倒是喧哗了不少时间,然后下一个人才走进擂台场。

    居然是个满头银白长发的女子,柔顺的银发披在身后,一身黑色的低调儒袍,女子正在将一个锦囊别到腰间,她手上戴着两个奇怪的铜环戒指,腰间挂着两侧各悬挂着一个小鼓和一个号角。

    那两个戒指上面居然传出来隐隐的魔力波动,与其他群英集的人不同,是很近似魔族的力量,孟离不禁感到惊讶,这群玩家的来历或许比他想象中还要奇怪。

    但是现在没有差别,孟离点着自己腰间的剑,脸上冰冷的线条有融化的迹象,来几个,打几个。

    他不信以现在这些玩家的水准能胜过他从因果之线里感悟出来的剑气。

    女子一拂袖,倾身鞠躬:“群英集,曾梳皖,还请孟某赐教。”

    “歧宗,孟氏,曾姑娘客气了,请。”孟离虽然是个嘴上不饶人的,但是并没有凭白竖敌的习惯,既然别人客气,他自然也会有所表达。

    谁料这个看着文文静静的曾梳皖抬头时回了句:“我不会客气的。尤其是对孟先生这样的魔修。”

    曾梳皖的目光炯炯,像是想直接盯出孟离的原型一样,虽然没有暴虐的战意,却专注且严肃,倒是跟之前柴俊偶然间展露出来那种驱魔人的气质极似。

    孟离好笑地摇摇头:“我说,你们群英集就这样血口喷人,不好吧?所有人都看着呢。”

    曾梳皖取下自己腰间的小鼓,纤细的手掌覆盖在上面,微微一笑,十分可亲地道:“我自然会证明我的话,让所有人看清你的真面目,包括歧宗那被你蒙蔽的几位可怜人,枉他们把你和那位轩辕氏这样的邪道当成同伴,恐怕还不清楚你们的真面目是汲取罪恶而生存的魔物呢。”

    她虽然是用温软的语气说出这番话,但是像是陨石落入海洋,瞬间在场外的人群中掀起了千层浪,人们议论纷纷,却对话里的消息不大买账,只觉得这也是什么群英集嘴上攻势的一部分,说不过人家就开始泼脏水,东升大比都用这么恶劣的手段,实属最下等小山门的作风了。

    心生警惕的都是那些山门弟子,但是见各位长老听到这些只是微微皱眉,却没有多激烈的反应,也就安下心来。有胆大的弟子问长老的时候,长老自然就提及了九净门的代巡使跟歧宗之间曾有摩擦恩怨,而九净门的名声向来都是褒贬两端,这么一解释,便像是九净门不知从哪里拉出一个小山门,许些好处让他们在海选里对歧宗使绊子,那么泼脏水指责对方魔修这种话,也就不足为奇了。

    更何况孟离上一场那惊天一剑所有人都看在眼里,能使出那种浩然剑意的人,怎么可能是魔修?

    孟离自然也不会因为曾梳皖的话有所触动,他是恶魔这是歧宗人人皆知的事情,只是不知道这些西甘盟的人发了什么疯,居然纠结起一帮子除魔卫士陪他们一起发疯。

    说实在,孟离感到这些人很无聊,你们不是来幻世打游戏的吗?能不能不要这么执着于老本行啊!游戏设定有恶魔不都是很常见的事嘛!

    但这群玩家打又打不得,怕被东升山门围剿,骂又骂不动,一个个都是在除魔一道心志坚定、认死理的,杀又杀不死,玩家有主系统罩着,等复活这个休息时间一过,照样回来黏上你。

    孟离实在是有苦难言。

    不过现在,该解决的对手还是要解决。

    孟离刚刚抽出了剑,对面曾梳皖的手却先他一步,拍在了那面小鼓上,而她用来拍鼓的正是那只戴着两个魔气戒指的右手。

    小小的皮鼓,发出惊雷之声。

    孟离只觉得脑海中有种强烈的震荡,一种源自本能的杀戮气息被瞬间唤醒,他身形一个晃动,几乎跪倒在地,为了强行将翅膀的躁动压制下来,孟离不得不调动所有的精神力维持自身稳定,但是那饱含宣战意味的一声战鼓,就让孟离身为高等魔族的尊严受到了挑衅。

    这本是只有高等魔族才应该知道的宣战方式,象征着两方为尊严与领土而战,凡是避战者和战败者,终生精神力都会受损,在对方面前永远受制,而战斗胜利的那一方,会彻底拥有主导权,更有甚者会直接夺去对方的一部分精神烙印,使对方再不得翻身。

    孟离惊疑不定地望着对面那个女子,她身上飘舞起淡淡的黑气,那些黑气从她袖口和裙角飞出,像是流淌的墨色。

    曾梳皖还是那样温软的话语:“他们知道你是什么,他们自然也知道我是什么。”

    她亲切地笑了笑:“魔族当然感应得到魔族,前辈。”

161. 非魔

    曾梳皖在台上说的话,这一次却没有落往台下,自那声如雷的鼓点后,擂台周围似乎出现了一片声音的真空,台下的人们只见到曾梳皖身上丝丝黑气浮现,看到她嘴唇一张一合,却听不到任何声音。

    炎鸦和轩辕彦的脸色都阴沉起来,还是炎鸦先下了结论:“那个女人也是魔族。”

    “原来真的是这样吗?我还以为我的感觉出了问题……”

    炎鸦白了轩辕彦一眼:“你的感觉没问题,她的力量并不纯,半魔而已。不过看血统应该是某种高等魔族的直系血亲,半人半魔的血统。”

    “唔,那是我见识少了啊。”轩辕彦耸耸肩:“但是孟离没事吧?刚才那鼓声让我都有种热血沸腾的感觉,肯定大有问题啊。”

    “是宣战鼓,用特殊的魔力方式传出声音后,相当于是对附近所有的魔族宣战。那女人已经手下留情了,在这里当然只针对了孟离,所以你我的感应并没那么强烈。”

    林子月下意识问:“宣战后会怎样?”

    炎鸦的眼中越发阴冷:“要么一方彻底认输,要么……一方彻底死亡。但是败者会一直受到胜利者的灵魂压制,但对那个扑克脸来说,被群英集的人压制住也不过是缓刑罢了。”

    “我们现在认输是不是来不及了?”轩辕煜脸色也不太好看,怎么说他跟孟离的关系也越来越像是死党而不是浅淡交情的网友,现在孟离的情况不太乐观,他也自然担心起来。

    “废话!那个擂台场的结界是一方面,你看那边群英集的那群人……”

    炎鸦往另一侧摆了摆头,几人顺势看去,群英集的宗主这次不是望着林子月了,而是满脸计划得逞的张扬神态,目光却落在轩辕彦的身上,仿佛在警告他,他就是下一个。

    轩辕煜越发忍不了了,当即手指一动就想发作,结果被林子月直接拽住了手,握着林子月的手,他的情绪才缓和下来。

    “炎鸦,你之前不是告诉我要相信孟离吗?”林子月冲轩辕煜也笑了笑,示意他安心:“那我们都对孟离多些信心吧。”

    虽然孟离总是冷着脸泼人冷水,但作为这个小群体的一部分,他的人缘其实从不差,好像大家都习惯了他有时毛躁外冷内热的性格。

    但林子月看见的不太一样,她始终记得在西甘盟孟离被赦魔链所困,她进入了他的心魔,见到了他的痛苦与罪业。所以林子月对于孟离面对人类的时候不放心,但是当孟离面对魔族,她反而会放心,因为孟离的自我认知放在那里,他心底始终都是那个更类似人类的灵魂。

    而内心感情热切的灵魂,越是恶劣的处境,越是显得珍贵,能爆发出难以言喻的力量,将局面逆转。

    孟离或许曾经是个恶魔,但是现在?不完全是了。

    身在人间,入世近人,最终心存人间。

    擂台场上,曾梳皖又敲了一次那小巧玲珑的皮战鼓。

    又是一声惊雷,但是在这声催促般的雷声里,孟离原本开始颤抖的后背稳定下来,他长舒一口气,缓缓站起身挺直了腰板。

    背后那双蝠翼并没有出现。

    曾梳皖原本温和的眉眼出现了一丝诧异,手掌继续拍在那面小鼓上,她的裙角下飞逸出的魔气越来越浓郁,她的脸色都因此苍白不少,毕竟曾梳皖不是真正的魔族,她对这方面仅仅是了解,却没真的用魔族的路子修炼过,此时强行动用魔力敲出宣战音,却没如想象中那样直接将孟离刺激得暴走。

    只能说明孟离更有手段,要么是有能自我压制的强悍外物,要么就是他本体是比曾梳皖的母亲是还要高级许多的大恶魔。想到这里,曾梳皖一甩头,脑后的银发便如银瀑般摆动起来,她开始有节奏有韵律地敲起那方小皮鼓。

    皮鼓轻巧,却在曾梳皖的轻拍下,发出阵阵雷暴之声,连绵不断,轰击得场外轩辕彦和炎鸦都有些恍神,有种冲上去与之一战的念头,随即他们才回过神来,意识到这不是单纯的宣战传音。

    场边,群英集的宗主注意到龙忠馗神色不定,为了让这个同道安心,特意解释了两句:“小曾她家传本就是音攻,类似魅惑术和音波攻击的混合体。她的击打手法和节奏一直在变化,所以那鼓声连成曲子,加强了威力。”

    “不是,魏宗主……我感到不舒服的不是这个,她可是魔族吧?”龙忠馗眼中有化不开的纠结。

    魏宗主点点头:“是啊,但谁说魔族就不能参加除魔了?放心吧,小曾家母改邪归正很多年了,为了融入人类社会平安度日,甚至跟我叔父签订了灵魂契约,以捍卫正道尊严。小曾是绝对信得过的,不过那个恶魔比我想象中还要能撑。”

    龙忠馗没有说话了,站在他身边的大波斯猫诧异地看了眼自己这个“师父”,感觉到他的情绪不太对劲,安慰道:“没事儿,你就当作魔族打魔族,不用这么大心理负担的。”

    “我不知道,只是觉得……”很憋屈。龙忠馗咬着牙把最后几个字憋回了肚子里,这样利用恶魔的手段来对付恶魔,似乎没有什么毛病。

    但就是有些变味儿了。

    魏宗主没有说什么,这个同道就是这样的性格,太古道热肠、不够圆滑,自然为人处世会吃亏……但是也真好利用,不好好借着他的存在,自己怎么向歧宗发难呢?

    鼓点声时急时缓,像是天地间有愤怒的脚在狂踏,又像是山崩地裂天空要倾塌,直到围观人群觉得自己的耳朵已经快要聋掉的时候,曾梳皖才停下了敲击皮鼓的动作。

    她鬓角早已被汗水打湿,身上缭绕的黑气也消失不见,她的魔力已经不足以支持她继续敲响那面小鼓了,即使手掌再落下,也只能发出徒劳的闷响了。

    孟离却也不轻松,他也是用剑支撑着身体才勉强没有重新露出狼狈的姿态,此时听到鼓声停歇便抬起头,眼中因为太过竭尽压制自己而出现了淡淡的血丝,不过他仍然是那样冷傲的神情,甚至带着睥睨众生似的怜悯,静静望着曾梳皖。

    孟离这种目光对他的对手来说,永远是最容易戳伤自尊心的刺激。

    曾梳皖一扬袖子,将那号角从腰间摘了下来:“你以为这就结束了吗?我告诉你,你不可能不应战!只要你应战,你必定——”

    孟离只用一个动作就打断了她的话,他遥遥对着曾梳皖挥出一剑,没有之前那场惊天动地的剑气,也没有撕裂阳光般的浩瀚光辉,只是一道纯粹由杀意凝结而成的剑气。

    那上面的杀意太过纯粹,以至于传出的威慑让曾梳皖如坠冰窖,仿佛迎面而来的不再是剑气,而是寒冷如斯的冰锥。

    作为半魔,曾梳皖体内同时存在着两种属性的力量,但是却都无法精于其中一种,所以她本人的手段也就分化成两部分,魔力驱动夔鼓,灵力驱动她手中的重明号。

    当曾梳皖吹响手中的号角,传出的声音居然不是嗡响,而是如鸟鸣般尖锐的嘶鸣,随着号角声音传开,空气中荡漾着肉眼可见的波纹,那些波纹在扭曲之下化成了一只只雀鸟的形状,扑向那落往曾梳皖的剑气,很快就撕咬住了那道剑气,不过一时半刻谁都没法击溃谁,音波鸟和剑气陷入了短暂的僵局。

    将号角吹响的同时,曾梳皖摸向了自己腰间的锦囊,直接从里面掏出一串手镯款式的铃铛,虽然里面的东西不只这个,但是曾梳皖情急之中随手摸到此物,便取了出来。

    这是刚才群英集宗主给她的,法器从来不是东升大比上有限定的东西,只要你有,便可以用,历年来大多都是山门前辈给晚辈用于护身或者夺胜的最终手段。

    一边吹着号角消耗那道杀意纯粹的剑气,曾梳皖一边将那串铃铛在手上缠了两圈,然后才运起灵力把它摇了起来。

    那清脆的铃声一瞬间就盖过了号角发出的鸟鸣。

    像是大珠小珠落玉盘般清脆而悦耳的声音响彻擂台,但是孟离眼中却是一惊,只感觉双手一松,那把长剑居然直接脱手而出,落到了地上,狂暴的力量顺着那铃声落入孟离体内,并不是在削弱他,而是疯狂点燃并增强着他深深压抑的魔力!

    像是在烈火上浇了捧油,孟离的身上瞬间冒出几米高的紫焰,散发出极其清晰的紫色热浪,一阵无声的爆裂便填满了整个擂台场,甚至就连用作防护的结界都摇摇欲坠,似乎随时会被这热浪腐蚀透彻,甚至被彻底撑爆。

    他眼睛底下浮现了许久没出现过的紫色玫瑰纹,并飞快往脸上扩散着。

    那道剑气崩散开来,曾梳皖停下了吹号角的举动,因为嗓子里传来的腥甜已经不允许她一心二用了,她拼命摇着手上的铃铛,自己的魔力也被带动起来,和灵力一起疯狂地灌注到那铃声里。

    铃声大作,嘈杂惹人心乱,场外的炎鸦和轩辕彦却没有孟离那般强烈的反应,这个擂台场的结界阵法确实隔绝了很多东西,但是两人听着那铃声,也意识到了其中蕴含的增幅与威胁,因为力量过于强盛会暴走展露真身的威胁。

    炎鸦往林子月的脑袋边上缩了缩,只有这样他才能压下身子里那股魔力的躁动:“必须得赶紧认输了,不然孟离他……”

    轩辕彦的脸色也异常难看:“但是认输了,孟离就会受制于群英集那些丧心病狂的家伙吧?那个宣战鼓的威力并没散去。真亏他们想得出来还敢做,居然用这种卑劣的小人手段……”

    轩辕煜握紧了林子月的手:“出手吗?”

    林子月咬着嘴唇,轻轻摇头:“不能为了我们这个计划牺牲孟离……他要是落到群英集那些人的手里,那个宗主恐怕就足以让他被折磨死。”

    接着林子月深呼吸一口气,冲台上大喊道:“孟离——解除封印——放手去战啊——”

    即使那铃声急促地塞满擂台间的每一角,却无法阻挡林子月这一声呼喊落到孟离耳中。

    孟离眼中的因果之线又亮了起来,他瞬间感到原本沸腾的魔力被压制许多,甚至在这种紧张万分的关头,他望着林子月的方向自言自语吐了个槽:“还解除封印?你怎么不说定下契约的钥匙?真是个傻瓜。”

    台下那群人担忧的目光穿过层层阻碍,孟离看得很清楚。

    真是一群傻瓜。

    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好像也变成了这样的傻瓜,跟这群人待久了吧?被影响得太深了,自己早就不像是魔族了,之前帮那个望海观的小姑娘限制血脉,后来又用因果之线施展出浩然一剑,换作过去的自己,只会不屑一顾吧?

    孟离将目光从林子月身上转开,他身上原版暴烈燃烧的紫色火焰渐渐微弱,重新被收纳回他的体内,被他的意志所压了回去。

    林子月,也不知道这是你欠我的,还是我欠你的。

    孟离俯身从地上捡起了自己的剑,望向曾梳皖,脸上的神情不再冰冷,充斥着傲慢和自得的微笑,他缓缓道:“一剑破长梦……我就不再是阿斯蒙蒂斯一族的头衔继承人。”

    “我名孟离!”

    随着这一声怒喝,孟离往虚空劈出一剑,剑声嗡鸣而起,像是撕裂了声波和空气。

    那铃铛上传出的铃声,居然被硬生生砍顿、停滞了两秒时间,不论曾梳皖再怎么摇,都没有任何声音传出来。

    当那铃铛重新响起的时候,孟离又往空气中劈出了一剑,依旧没有剑气只闻剑声,睥睨天下清冷似冰山。

    铃铛发出清脆的声响,曾梳皖只感觉绑着铃铛的那只手一痛,接着整串铃铛碎成数瓣,从她手上掉了下去。

    数道血痕在曾梳皖手上浮现。

    孟离神情不变,笑容那般冷而傲:“抱歉,灵力暴走,没收住。”

    曾梳皖眼睛一瞪,手下却重新拍向那面皮制夔鼓,对于玩家来说痛感被削弱,手上这点伤根本不痛不痒——

    又是一剑,剑光撩过空气中无形的元素,像是游鱼穿过重重清澈的湖水。

    曾梳皖的手掌落下那一刻,地上发出了“啪嗒”一声,那是半面夔鼓摔在尘土间发出的声响。

    曾梳皖下意识摸向那号角,于是孟离再度挥出一剑。

    号角在曾梳皖手上断成了两截。

    孟离脸上傲然的微笑收敛起来,目光里却是嘲讽:“你看,正义总能战胜邪恶……多么可笑啊?”

    然后他正了正神情,高声道:“我们歧宗跟你们群英集无冤无仇,你们凭什么污蔑我们是魔修!我看分明是你们仇视我们无故攀咬罢了!”

    孟离这话已经算是留了情面,不然直接一口咬定曾梳皖就是魔修的话,台下的群众肯定反应更激烈,而且之前她动用魔气的时候毫无保留,想必那些大山门的长老弟子统统都看到了,恐怕只会赞成孟离的判断,而绝不会说歧宗反过来倒打一耙。

    曾梳皖握着剩下的半截号角,原本一直端着的温和架子板不住了,她眼中阴狠恶毒的神情,让她原本姣好的面容变得扭曲起来。

    “我知道让你认输是不可能的,你怎么可能忍受一辈子受制于人?即使你只是个半魔,但是身为高等魔族的傲气一直都亮在你脸上。”孟离的手指从剑脊上划过,清亮的剑身倒映着他自己脸上的紫色玫瑰纹,然后他看着那玫瑰纹彻底隐去,才抬头盯住曾梳皖。

    “我知道你还有别的手段,但是我已经不在乎了。”

    即使身前是万丈悬崖,我知道身后有一群傻瓜会拉我一把,所以我当个傻瓜也无妨。

    孟离的眼中是剑光,剑光中也倒映出他的脸庞:“尽管来吧!”

162. 胜负

    群英集一步算错,步步差池。但是到了现在这地步,即使他们想后退,也没有办法了,群英集已经是众矢之的,若想要扳回一局,只有证明自己所言是真实。

    但怎么说,这粒质疑的种子也种下了,魏宗主瞥了眼那个九净门的裁判,刚好那裁判的目光也望过来,若有所思。

    曾梳皖摸着自己腰间的锦囊,内心也在权衡。

    魏宗主冲场上喊:“小曾!面子不是问题,这终究是个游戏世界!你不要因此而伤了心神!”

    在围观的人耳中,这句话经过幻世主系统屏蔽,大致变成了类似“普通比试”的意思,以为这是长辈心疼晚辈,不想让她拼死命,倒没有人觉得异常。不过对于林子月这些人来说,自然是听到了原话,场中的两人也不例外。

    曾梳皖身子一震,摸着锦囊的手指并拢,从轻抚变成了紧紧掐住,她眼中反而坚决了:“他既然不退!我哪里能退!”

    是了,如魏宗主所言,这是个游戏世界。

    所以更没有惧怕的道理!

    曾梳皖从锦囊里夹了三根银针出来,方一取出,那银针就像是感受到了孟离的存在,因为充满战意而颤抖,颇有灵性。

    曾梳皖一往里面灌注灵气,其中两根针瞬间化作一人高的银刺,只是一个摆动,便像是离弦之箭窜到了孟离身前。

    只听“叮!叮!”两声,那两根巨大的银针便倒飞而回,在空中上下游弋,只能伺机而动。

    孟离的剑上却没有留下丝毫痕迹,他只是两剑格挡,就极其轻松地拦下了那对银针。

    他望向曾梳皖:“你认真的么?就这样?你还不如用那皮鼓多敲几曲。”

    曾梳皖笑了起来,扭曲得露出几分疯狂:“我当然是认真的。”

    接着她居然将手上最后一根针直直地插入了眉心,银色的针尾像是活了过来,自己钻进了曾梳皖的脑海。

    台下的魏宗主也是被这个举动惊到了:“小曾你疯了!你这样魂魄会受到侵蚀,可能变成痴呆的!我要怎么跟你父亲交代!群英集认输!认输!你放开结界!我要把我们那女孩带下来——”

    九净门的裁判不动声色地瞥了他一眼,跟看向歧宗时蔑视的眼光并无太多差异:“你也听到曾姑娘的话了,她自己没认输。”

    魏宗主眼中狠色一闪而没:“我作为群英集的宗主难道还没有资格替她认输!”

    那个裁判清了清嗓子,不急不缓地道:“她自己不下来,我总不能上去干扰战局,那我作为判者可就失职了。”

    这些九净门的人确实被设定得极其人渣。魏宗主心下冰凉,只能紧紧盯着场中的局势,希望那个傻姑娘不会因此真的魂魄有损,虽然这里是虚拟游戏,但是人的体感和灵魂都是真实的,也就是说一旦心神有碍,那么是真的会带回到现实中产生不良影响的,虽然不至于丧命,但是曾经确实有几款全息游戏出过意外。

    那根银针完整地没入曾梳皖的神识中,而她黑色的瞳孔却不断变白,最终化成了一抹细长的银针,曾梳皖脸上又回到了之前那温和中带着一分疏离的姿态,似乎重拾了某种信心,让孟离心下警惕起来。

    曾梳皖一抬手,空气中那两根巨大的银针便发出了冰层破碎般的龟裂声,然后瞬间化为数百道细小的银色细针,但是每一根仍然有巴掌长、小指粗细,上下摆动着就像是发疯的银鱼群,似乎迫不及待想把孟离啃噬干净。

    曾梳皖冲孟离偏了偏头,眼中带着耐不住的得意:“那你呢?不打算认输么?”

    孟离的目光有些鄙夷:“说什么蠢话呢?真是脑子给扎漏气了?”

    曾梳皖的神情顿时又恨意满满,双手一收拢一舒展,空中的细针群便随着她的动作下压,呼涌而起扑向孟离,更像是要分食的鱼群了。

    孟离手中的剑光飞快流淌,不再往外递,而是周密地划出剑花,护在自己周身。

    场间银针与长剑的碰撞声“叮当”如脆铃,几乎没有一刻停歇,那些刚一被弹飞的细针在空中盘旋一圈,就重新扑向了孟离,然后再度撞击上那片雪白的剑光。

    孟离在防守中寸步难进,这些银针群的威力远比看上去要危险得多,也不知僵持了多久,连续的震荡冲击下孟离的虎口都开始发麻,虽然孟离竭力维持着防护,但是已经开始有银针绕过他的剑光,直接刺进孟离身体了。

    要不是孟离身体内的紫焰足够强悍,能瞬间炼化并摧毁这些侵入孟离体内的银针,恐怕孟离早就因为这些刺入体内的细针而败退了。

    直接被那曾梳皖控制银针,在他体内钻洞折磨得丧命也不是不可能,不过即使现在这样,孟离周身也已经洒落不少血液了,都是剑光护身不周,时有遗漏的银针钻出来的。

    大约数分钟后,那些银针攻击的速度才慢下来。

    因为曾梳皖有些支撑不住了,她只觉得眉心一阵阵撕裂的疼痛,有种连连作呕的不适感,知道是自己的神识被那根作为媒介的银针刺激过度,身体已经出现了不良反应,她的眼里已经因为疼痛而遍布血丝,但仍然死死盯着孟离的方向,驱使着那些银针拼命刺向他。

    孟离身上也淌着血,他很惊讶,遍地染出的点点红梅都是殷红色,而不是燃烧的紫焰。

    他的脸上忽然笑了,冰山消融,像是初升的阳光落下。

    然后他眼中那道绿芒闪过,他的身形忽然间消失在原地,那些细针发出细碎的“噗嗤”声,都是射落在地面发出来的,原本孟离站着的地方赫然一空。

    曾梳皖一惊,刚想操纵那些细针往自己身旁飞回,却已经来不及了,一道身影从天而降,那阴影越来越近,曾梳皖却因为神识损耗过度而失去了对于身体的敏捷控制,一时间回过神,发现自己居然连脚步都挪不动了。

    孟离从天而降的时候,剑尖迎着曾梳皖正面落下,直指她眉心。

    长剑从曾梳皖双眼间上方一点穿过,从曾梳皖脑后探出一抹清凉的剑锋。

    围观群众这一次真是有人瑟瑟发抖了,刚有个年轻的小伙子大喊一声“杀人啦——”,结果却被边上同行的人捂住了嘴,嫌弃同伴丢人,赶紧指了指场中,让那个小伙子看清楚点。

    曾梳皖没死,浑身发抖地紧紧闭着眼睛,孟离的长剑确实从她额头里穿了过去,却没有任何血液从她额前淌下,直到她迷惑地睁开眼,发现孟离那冷峻的容颜就在身前,一抬眼就能望到。

    而那道剑锋也正停在她眉间,穿过她的脑袋从后面露出半截,这下曾梳皖彻底迷茫了。

    接着一道轻响从曾梳皖神识中传了出来,是某种东西被斩断成两截的声音。

    很清脆。

    那些或悬浮或立在地面上的银针群开始不断破碎,散落一地,像是被撕得粉碎的纸屑,但是如果去细看那些切口,都像是被剑所斩断的痕迹。

    一剑两断那样利落。

    孟离便抽出了剑,随着他这个举动,曾梳皖轻哼一声昏迷过去。

    胜负自分。

    孟离挺佩服的,直接被他剑入神识当然疼得很,但是这个半魔居然到最后一刻也就哼了这么一下,也不知道是这一幕对她的冲击太大,以至于她没反应过来还是怎样。

    孟离甩了甩长剑,也往结界离开擂台场的方向走去。

    那个九净门的裁判不情不愿地宣布了歧宗又获得一局胜利,实在没办法,一个人躺在地上昏迷不醒,一个人悠然走出来,还整理起自己的仪容,只要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结果,还能怎么吹黑哨?

    孟离倒是看都没看那个裁判一眼,走到轩辕彦身边后,就直接靠上了他的肩膀,显得一副亲热的样子,却压低声音对几人道:“等我缓缓马上就得回去,我快忍不住了。”

    “要不要用小老弟凑合将就一下?布鲁也行,反正他俩应该过会儿就冷静了。”轩辕彦出了个馊主意,对于卖弟弟和朋友毫无心理障碍。

    布鲁脸色一寒:“不用了谢谢。”

    孟离摇着头没有再说话,反而轩辕煜摆了摆手:“我这就上去,给我五分钟!马上就下来!”

    炎鸦瞪着他的背影喊道:“你可别直接给我们认输啊!你这个五分男!”

    轩辕煜的脚步明显顿了顿,用了很大的定力才忍住回头暴揍炎鸦现场烤鸟的冲动,林子月还看着呢!

    林子月撸了撸炎鸦的头:“别乱说话,他五分钟肯定能解决的。”

    炎鸦当即就更欢快了,冲轩辕煜大喊:“林子月相信你五分钟没问题!!你尽管去!”

    轩辕彦挑了挑眉,将声音压到只有孟离能听见:“炎鸦说得意思是我理解的那个促狭意思吧?”

    “一群白痴……”孟离翻了个白眼。

    轩辕煜出场,这个换人让群英集这边乱了一下,没想到孟离居然第三场打都不打就下去了,他们这是错过了一个刺激他的极好时机,但是总不可能硬要裁判把孟离拉出来再打一场,这又不合规矩。

    但是出战人选又不能临时更改,群英集的魏宗主只好叮嘱那个人试探试探就行,用不着全力以赴,实在打不动直接认输也不算丢人。

    毕竟歧宗的手段确实不是普通小山门,那些围观群众早就把歧宗当作今年海选的一匹黑马了,不说别的,就冲之前比赛那些浩大声势,就不知道比其他擂台上精彩了多少倍,原本大多只出现在大山门间的激烈对决,此时有幸在海选就目睹,人们当然激动不已。

    要知道后面的决赛都不给普通的居民观看了!各大山门自己内部就占光了旁观群众的位置,哪里还有余地对这些普通人展出后面的比赛,让他们知道个名次,那还是因为要宣传自家山门来着。

    最终轩辕煜站定的时候,与他相对的是一个看上去十分儒雅的中年道士,一身素净的灰蓝道袍,身上除了腰间那把匕首没有任何装饰,看上去十分低调,只是走动的时候他衣角会自然而然托起,不沾丝毫尘土。

    “歧宗,轩辕氏。”

    “群英集,祁氏。”

    对于这似乎想隐藏姓名的举动,场外的围观人群没有异议,但是轩辕煜有些惊讶,因为这对于玩家来说应该无所谓才对。

    却见男子拱了拱手:“吾辈姓祁,名试,试炼的试。”

    轩辕煜也客气地回礼,但是脸上却带着极疏离的冷笑:“见过祁同道,我想就这样结束吧?”

    语气也很淡漠,与面对林子月或者跟歧宗的人在一起时不一样,话里的敌意若隐若现。

    感受到了轩辕煜的态度,祁试摇头扼腕:“你们两个灵力远胜凡人,奈何与魔为伍呢?轩辕道友,我们群英集虽说名气不大,但是那两位后辈的手段想必你也看到了,我们也是能给你们一席之地的。邪道能允你们的,明明有更合适的手段获得啊!”

    轩辕煜听了这话,也是一脸无奈:“我觉得你们一直有很大的误会,一是觉得我们会对东升山门有所忌惮,二是以为我们的力量来自邪魔。你们群英集再好,也不过是个玩家山门,真论资源跟那些传承百年乃至千年的大山门有何可比性?我们只是路数汲取了艾撒塔的风格,歧宗讲究因材施教又怎能因为区区不同而以邪门歪道论?”

    祁试眉头一皱:“你们果然不是普通NPC,能说出玩家这样的字眼……你们到底是什么?”

    轩辕煜没有再回话,他觉得自己刚才那些话有点多余了,对方明显没有听进去的意思。也对,这些人只认死理,从他们对孟离穷追不舍的行径就可见一斑了。

    轩辕煜的手缓缓抬起。

    对面的祁试见他有了动作,立刻抽出了腰间的匕首,随着那把匕首出鞘,一声如龙吟般的剑鸣声响彻晴空,瞬间挥散了漫天云雾。祁试脚下出现了一道龙鳞纹,绕着他盘旋而起,接着那龙鳞一展一鼓瞬间化作了五条首位相衔的小龙,每一条都有小臂粗细,彼此松开后,都用各色的眼睛盯住了轩辕煜,满身跃跃欲试的杀意,倒像是五条由纯元素凝结而出的龙。

    轩辕煜吹了个口哨:“这一幕似曾相识啊。”

    下一刻,他的身影消失了,还没等祁试用神识锁定轩辕煜的方位,却觉得自己眼前一花,然后发现自己正隔了半个擂台场,对面就是那五只盘旋的小龙,站在最中间的人却变成了轩辕煜,而祁试发现自己竟然站在轩辕煜刚刚的位置上。

    祁试心里顿时震惊无比,能做到这样无视对方意愿的位置置换,这是什么功法?不论是NPC还是玩家都根本没出现过类似的招式!硬要说的话,这简直就像是凭空传送!

    这么逆天的力量……可能存在吗?

    祁试眼睛微眯,打定主意这一切结束后就去找客服提交这种逆天的问题。

    轩辕煜身处那五条元素龙之间,但是脸上还是那样泰然自若,伸出一根手指指向自己头顶。

    虽然隔了一段距离,但是祁试对那些元素的控制仍在,他心念一动,双手虚按,那些元素龙立刻扭头往下,咆哮着冲向站在下方的轩辕煜。

    轩辕煜只做了一个动作。

    他将抬起的那根食指,竖着晃了一个圈,幅度不大,甚至神情还是那样随意和轻松。

    然后那些元素凝结的神龙便在一瞬间被无形的力量绞成了碎屑,瞬间恢复了肉眼不可见的元素粒子形态,在仅余的悲鸣中回归自然的寂静,仿佛从来没出现过。

    遭到反噬的祁试咳出一大片鲜血,却完全不能舒缓他内心那份震惊中隐隐的恐惧感,他也说不上来为什么,但是轩辕煜的路数他这次隐隐摸到了大概。

    居然是空间能力……

    祁试转身,头也不回地走向擂台场结界的出口:“吾辈认输!是群英集输了!”

    群英集对歧宗的计划,必须得有所变动了,这群人中居然有能控制空间之力的人,这样的威慑太大了!

    他们随时能逃走,也能对群英集乃至任何山门进行追杀,这其中倒是大有文章可作。

    那九净门裁判恨恨的目光刮过,却迎上了群英集魏宗主同样冰冷的双眼,他还是高声地宣布歧宗的胜利。

    歧宗,东升大比海选,胜二局。

    确实不超过五分钟,即使两人说了几句话,整场战斗的时间也就三分钟,让场外的围观群众都没回过神。

    就这么结束了?发生了什么?

    他们完全看不明白,只知道那五颜六色的几条神龙被人甩了甩手指就摆平了。

    群英集的人走了,歧宗的一行人也走了,既然打完了,也就没有必要再留下了,早些送轩辕彦和孟离回去休息,最后一场等明天再来,省得老看着那个九净门裁判的臭脸。

    孟离拍了拍轩辕煜的肩膀,轩辕煜冲他撇嘴翻了个白眼,走上前去拉住了林子月的手。

    林子月低声道:“别做傻事。”

    轩辕煜微微一笑,眼中还是那样含蓄又温暖地回望着她:“那可不行,我绝对不能放任别人对你有不轨之心……别担心了,我有分寸。”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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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世传记介绍:
林子月家中收到了莫名其妙邮寄来的新款高价游戏舱,在好奇心的驱使之下,她迈进了幻世的游戏世界,一脚踩进到一场让她的现实崩溃的陷阱。从此她的命运与幻世相连,人生却在脱离常理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看似网游,内里玄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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