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4,新员工,新老板
134,
冲过来的骑兵比想象中来的还要快,
在发现戴平安的踪迹后,四五十号人快马加鞭的赶了过来。站起来的戴平安刚把气喘匀了,马身前挂着的提灯就把戴平安的周围照了个灯火通明。
领头的哈维尔飞身下马,三步并作两步的冲过来,后面紧跟着麦克法兰牧场的牧场主德鲁先生。哈维尔想要上来搀扶,却被抬手拦住,戴平安抹了一把脸上的血迹,抬眼看向骑在马上的骑兵。
确实是骑兵,深蓝色的子石俊峰,统一的军帽手套,就连斜跨在腰间的骑兵军刀都如出一辙。如果非要找出什么不一样,那就是他们比埋在犰狳镇地下的那批骑兵更加成熟,也更加具有攻击性。
双方都没有说话,就这样一直对视着,直到年纪最大的,也是队伍最前方的一名看似领头的骑兵翻身下马,站到了戴平安的跟前。
“是你?戴平安!”
“呵呵,戴平安?”肺部的伤势让戴平安声音异常的低沉沙哑,在这宁静夜晚听起来让人觉得瘆得慌:
“面对一个愿意花大价钱把你们找来,让你们能重新骑到战马上的人,要保持尊敬,你应该称呼我为老板,或者是在我的名字前,加上先生两个字。”
这就是戴平安要自己站起来的原因。
贝克特上校为了把布商堡军营经营成铁桶一块,培植大量新兵成为他的私人军队。军营的人数是限定的,有新兵来,自然就有老兵走。像法兰上士那样可以继续留在军营服役的总归是少数,大部分服役的老兵被贝克特上校通过各种手段提前退役或是开革军籍。
被赶出军营后,这些失业的老兵们或是回归家乡,或是就在当地找份工作,安家置业。麦克法兰牧场作为新奥斯汀州最大的牧场,同时也是最大的牛马收购商,要联系这些留下来的老兵自然不是什么问题。
有从詹姆斯·兰顿那里找回来的赃款开路,短短的几天时间,德鲁先生就以麦克法兰牧场的名义从附近召回来近百名老兵。今晚是这些老兵的首秀,也是他们第一次接触幕后之人,作为他们的新老板,和手下第一次见面的戴平安自然要树立一个干净的形象。
精致的少校制服被血污和泥土糊成一片,说不出的狼狈;一只手懒懒的搭在腰间的枪套上,另一只手上的鲜血还在往下滴,却仍然不忘夹着一根被血浸了一半的香烟;没有人色的面容连嘴唇都是白的,嘴角溢出来的鲜血和头上淌下来的连成一片,就连张嘴说话的时候,洁白的牙齿上都带着血;最可怕的是还是那一双漆黑而深邃的眼睛,当提灯的光线从远处照过来时,他们甚至以为见到了直立行走的饿狼。
本该是一具伤重到可以下葬的尸体,却仍然活生生的站在他们面前,只有相貌和通缉令上的黑白照片一模一样,仔细一看,更像是从黑鸦墓地里爬出来的食尸恶鬼。
哪怕身后还跟着四五十个一起扛枪服役的老兄弟,哪怕也曾经历过尸山血海的剿匪战争,可戴平安这一张嘴,还是让从军二十多年的老兵忍不住向后挪动了半步。
“怎么,在这里见到我感觉很奇怪吗?”
戴平安上前一步,靠了过去,使得这名老兵一直搭在枪套上的手掌握紧了枪柄。而这一动作非但没让戴平安后退,反而是笑了出来,那动静听起来如同有只夜枭在头顶盘旋。
嘶哑的声音笑了许久才散去,停下来的戴平安环顾四周一圈后,重新把目光聚到了眼前的人身上:
“怎么称呼?”
“汉克。”
“哦……原来是你。”戴平安长叹一声,抬起带血的手掌,用大拇指扣掉了胸前被血污沾上的土块:
“如果我没记错,这件少校的军服原本是穿在您身上的,我说的对吧,原布商堡骑兵营营长,汉克·米尔顿少校。”
米尔顿少校没有回答,但沉默已经说明了一切,而戴平安却也没打算就此放过他:
“从军二十五年,生生死死,兢兢业业,终于靠自己的手枪和马刀从一名普通三等兵升到了少校军衔,当上了一营之长。结果呢,一张薄薄的军令就让你孑然一身,滚出了军营。”
“二十五年啊,人这一辈子又有几个二十五年,二十五年,无妻无子,没日没夜的辛苦,换来的是什么?一点辛苦钱,也就够买十头牛的,找了块破地,连房子都是别人帮忙凑合搭的。”
“退休的牧场生活怎么样?半年养死几头牛来着,五头还是七头,要不我们问下德鲁先生?”
“够了!”
戴平安还想假装回头,却被米尔顿先生一口喝住:
“你到底想说要什么!”
“没什么,呵呵,还是那个问题,见到我真的让你们感觉很奇怪吗?”戴平安笑的很阴险:
“不,你们一点也不奇怪。”
“大家都是成年人,没人是傻子。当德鲁先生愿意用普通护卫五倍的高价,把你们招募而来,并要求带上作战的武器和马时,你们就应该想到这一天。难道你们没发现,你们身边的伙伴跟你们一样,都是离开军队之后就活不下去的人吗?”
戴平安沙哑的声音不是很高,却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听进了耳朵里,他们虽然没有说话,但开始不停刨土的马蹄已经暴露了他们不安的内心。
“当然,我的身份确实是特殊了一点,你们没想到新奥斯汀最大的牧场主居然跟我这个臭名昭著的通缉犯勾结在一起,这很正常。”
说着话,戴平安还不忘朝德鲁先生笑一笑:
“作为曾经的军人,你们现在就可以带我去警局领赏,要记清楚诸位,我现在的赏金几个州的加起来,已经高达一万美元,没错,一万美元,你们现在动手,一万美金唾手可得。”
戴平安兴奋的笑容挂在脸上,仿佛要赏金的人是他一样,可一阵冷风吹来,笑出来的人只有他一个,别说是站在他跟前的米尔顿少尉,就连众人骑着的战马都没有动一下。
“为什么不动手,是,一万美金看着是多,平均分下来,能到你们每人手里的也就一百美元多一点,是花不了几天。但这个数额,已经是你们被踢出军营时,能拿到遣散费的好几倍了,做人不要太贪心。”
“戴平安,”
米尔顿少校花白的胡子颤抖着:
“不,戴平安先生,过去的事情无需再提,有什么话——希望您能直接说清楚。”
他原本站的笔直,可说完这句话之后,米尔顿少校的整个人像被抽了骨头一样垮了下去。这样一来其他人也坐不住了,纷纷下马,跟在了米尔顿少校的身后。
他们想要支持米尔顿少校,可几十双眼睛一起盯过来,戴平安却没有感到任何的不安,他收起放纵狂狷的笑容,轻轻的松了一口气后,看向了这些年纪最轻也都已经三十好几的老兵:
“不要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如果再年轻十岁,你们就会被贝克特上校留在军营里,然后在今天白天的爆炸中死在犰狳镇里,而不是还能好端端的站到我面前。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你们已经不再年轻。在你们这个年纪,或许还记得当初的理想或是一腔热血,但你们更体会过什么是生活。”
“当这个国家,这个军队,这个世界把你们像破抹布一样扔在出来自谋生路,当你们家里需要钱,当你们想好好活下去,而除了杀人,你们又什么都不会什么都不懂,自然会知道什么才最重要。”
一边说着,戴平安一边走进了弥尔顿少校身后的人群,他依次看向了每个人,但不管是谁,只要看到他那双冰冷的眼睛都会低下头去,不敢对视。不仅是因为漆黑的眼神中藏着残忍和狰狞,更因为戴平安的话语像刮刀一样撕开了他们内心的伪装。
贝克特上校为了实现军队成员的替换,自然不可能走正常程序。像米尔顿少校这样提前退役的还好,还能领取一点微薄的补偿,那些直接被找个理由开革军籍的,一分钱都拿不到就被赶了出去。
很多人连回家的路费凑不齐,不得不留在当地打工为生,而在当地有家庭的人,同样需要面对养家糊口的问题。这对于那些摸了十几年枪的人来说,生活简直就是炼狱。
正如戴平安所说,当德鲁先生用高价联系他们的时候,他们就猜到这份工作不会太干净。现在所表现出来的犹豫,只是对戴平安这个人的身份,有些不信任而已。
“我知道,你们中或许还是有人瞧不上我这个通缉犯的,无所谓,你们只要能瞧得上我给你们带来的美元就可以。”
和每个人打过照面后,戴平安重新回到原地。
“但请记住一点,是你们的国家和军队放弃了你们,不是我。你们应该怨恨贝克特上校,怨恨这个世道,就是不应该怨恨我。毕竟,我才是发钱给你们,让你们继续生活下去那个人。”
他抬起右手,手上夹着的香烟已经被血彻底沾湿,旁边站着的德鲁先生立刻上前前帮他点然。混合着血腥的烟草被点燃,灼热的烟气被吸进还未痊愈的肺里,疼痛让戴平安的面容扭曲到变形,可他还是狰狞的笑了出来。
看着面前鬼一般的戴平安,米尔顿少校等人很想离开,可想了想明天的生活,他们还是顺从自己的内心留了下来。而戴平安接下来说的话,也没有让他们所失望。
“事已至此,如果谁还想离开,我也只能说抱歉了。但请放心,德鲁先生所说的话就是我的意思,所以五倍工资,没有问题,要是哪位不幸死了或是不能动了,我给双倍的安家费。”
吐出白色的烟雾从戴平安的嘴角漫起,像钩子一样勾住了这些老兵的注意:
“如果我到时候拿不出钱,你们可以随时带我的尸体去换赏金,我的通缉令上可是写着生死不论的,呵呵。”
这是个冷笑话,可没人跟着笑,戴平安决定再加一把火:
“哦,对了,你们今晚的表现让我很满意,我决定,只要在天亮之前,按照我的计划攻下布商堡军营,我就支付你们两个月的工资,也就是我赏金的数额,作为奖金,而且天一亮就当场发给你们。”
果然,人群中的呼吸声开始沉重起来,而戴平安也扔下烟头,收起笑容看向了汉克·米尔顿:
“现在可以决定了吗?我的少校。”
135,老问题,老矛盾
135,
“戴平安先生,您说的是明天早上?一万美元。”
此刻戴平安的有一百种理由糊弄过去,但话到嘴边却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招揽这些被布商堡赶出去的老兵,是他在离开麦克法兰牧场就定好的主意。他有办法能让新奥斯汀乱起来,却想不出合适的主意去攻破布商堡这个趴在里奥布拉沃高地上的铁王八。
整个布商堡军营被贝克特上校经营的是铁桶一块,这不是单枪匹马混进去杀个人就能解决的问题,他不仅要对付重重保卫下的贝克特上校,还得把几百名人质从一千多名士兵的眼皮子底下救出来。
更扯淡的是,到现在他都没搞明白这些人质为什么被关押,这让他连一点取巧的办法都没有,只能选择强攻,而这一点仅靠他们这些小猫两三只的人手根本做不到。
沉默许久,戴平安最后朝哈维尔笑了笑。
“值不值得,我也不知道,只是有些事情不去做,心里感觉有些不舒服。”
“就因为这个原因?”哈维尔明显不相信。
“不然呢,你当初在墨西哥为什么要反抗你的政府,落个今天流浪异乡的下场。”
“我那么做是因为我那时还年轻,还不懂事。”
“哦?看来我们的伊斯科拉先生确实是上了年纪,跟你不一样,我戴平安还年轻的很呐。”
戴平安微微一笑,趁着哈维尔愣神的功夫,抢过酒瓶咕咚咕咚的喝了起来。
“你……”
等哈维尔反应过来,酒已经见了底,而两瓶酒下肚的戴平安有了些许力气,终于可以靠着自己站起来。
“那必须今晚动手吗,出了这么多事……”哈维尔还是有些担忧。
“我也不想啊,可明天天一亮,布商堡就能得到新的支援,要是今晚不动手,那我们白天的这一番辛苦可就算是白费了。”戴平安拍了拍哈维尔的肩膀:
“放心吧,我的身体没问题,而且今晚的夜还很长,在凌晨到来之前还有足够的时间可以休息,到时候我多喝几杯就可以了。”
“真没问题?”
“当然没问题,”
眼见哈维尔一脸的不相信,戴平安觉得该为自己证明一下,说着话,他抬起右手,伸进自己的肩头抠了一颗子弹头出来:
“不信你看。”
“你就是个没有感觉,该死的疯子!”
哈维尔嘴上如此骂着,但还是翻出纱布为他包扎起来。
“够了,简单包扎一下就行了,华工营地有黄飞鸿在,到时候……”
说道这,戴平安忽然停下看向了哈维尔:
“又是因为他?”
哈维尔点点头,跟着又摇了摇:
“只能说是跟他有关系吧。”
一时间,那种想要骂娘却又不知道该如何骂出口的感觉,再次涌上戴平安的心头。
原来在戴平安离开之后,比尔操纵的马克沁一响,就位这场战斗画上了胜利的尾声。啸狼帮的匪徒们死的死,伤的伤,除了几个侥幸逃走的之外,剩下活着的全被堵在了米尔顿少校的包围之中。
大部分选择了投降,也有几个钻进华工营地的帐篷想要浑水摸鱼,结果被李家源带着人给搜了出来。
短短几天的训练,让这个希望以后能吃饱饭的年轻人和那些在高树森林里幸存下来的华工发生明显的蜕变。要他们每个人做到手枪和连发步枪百步穿杨,枪枪上靶当然是不可能的,但拿把霰弹枪喷死一个两个还是没有问题的。
米尔顿的骑兵包围着外围,进入华工营地的搜捕工作都是由李家源带着人执行,胆敢反抗的匪徒全被好几只霰弹枪喷到,死的一个比一个惨,连个全尸都留不下。
他们杀气腾腾的架势也吸引了营地里其他华工的视线,看着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同胞拿枪杀人的威风样子,一扇新的大门在他们面前展开。
大家同根同源,战斗结束后很快就搭上了话,一时还很融洽,直到一张名单被李家源从“巴利镇长”身上搜了出来。
巴利镇长的西贝货此时再无之前的嚣张跋扈,为了活命他知道什么就说什么。原来这张名单上记载的都是华工营地里头的表现优秀的“良民”,为的就是让这个替身可以从名单上的人口中获得有关戴平安的消息,被啸狼帮首领吉多·埃斯波西托砍掉脑袋的倒霉鬼就在名单之上。
得知这些信息后,李家源自然要把名单上的人揪出来,可脾气执拗的汉叔却表示不同意,而黄飞鸿虽然没有阻拦,却也不让李家源对自己人动枪,无可奈何之下,两帮人就僵在了一起。
因为都是华工内部的事情,比尔懒得管,哈维尔不好管,也正巧黑二庆兄弟和王段两人都不在,李家源又做不了主,这才僵持不下,耽搁了这么长时间。不然依王段二人或是黑三德的性子,都不用等到凌晨进攻布商堡,在华工营地大家自己人就得先做过一场,而在一旁看热闹的骑兵们也根本不会赶过来。
听到这个消息,戴平安本就不痛快的心里就是一阵阵的烦躁,带着巴利镇长留下的那只怪异长枪,两人翻身上马就往回赶,结果刚回到营地附近,就听见争吵的动静。
136,两件事,机会和规矩
136,
夜未深,
可哪怕重新裹上毯子,新奥斯汀荒漠上的冷风还是带着阵阵寒意往戴平安的骨头里钻。好在骑兵队长的那匹布列塔尼战马走的很稳,有哈维尔骑着马在前面领路,他甚至可以闭上眼睛,把脑子放空,让自己多喘几口气,直到——
“拿个枪就了不起啊!”
“汉叔在这,你们敢不讲规矩!”
“黄师傅,你看,他们还想打人!”
“有本事从给爷脑袋上来一枪,不敢你是我孙子!”
华工营地的边缘,李家源被人堵在外面,堵人的是哪怕腿上中了两枪,却依然守在营地门口的汉叔。包扎好的伤口里渗出了血水,顺着裤腿滴到了脚上,即便如此,汉叔还是硬撑着一身的老骨头站在了营地门前。
几个年轻的华工正躲在汉叔的身后跳着脚的叫骂着,黄飞鸿和阿龙一边搀扶着汉叔一边回头劝解着,但效果却不怎么明显。李家源等人也在骂,但面对人多势众被骂的节节后退,而且碍于黄飞鸿的劝阻,他们也始终拿不起枪来。
米尔顿和他的骑兵带着抓获的啸狼帮俘虏,懒散的站在一边看热闹,见他们不管,营地里的那几个小年轻叫骂的更加热闹。也就在这个时候,裹着一身黑的戴平安从哈维尔身后的黑暗处冒了出来。
“戴先生!”
“戴爷!”
“戴爷!”
有米尔顿少校带头,休息的骑兵们纷纷站好,李家源等人也转过身问好。黄飞鸿也想张嘴的说话,却卡在了那里,因为他看见了一张阴沉的脸和一双红的想要吃人的眼睛。
随着戴平安的出现,汉叔身后挑衅的叫骂声也终于停止了,可那种嗡嗡作响的吵吵声依然存在于他的脑袋中,搅着他的脑仁一阵一阵的疼。
走到跟前,他先看了看汉叔腿上渗血的伤口,然后才抬起头,看向汉叔那张须发皆白的脸。
“这位是汉叔……”
黄飞鸿刚想介绍,一根冷冰冰的手指已经顶在他的眼前。虽然戴平安没有说一句字,甚至看都看没黄飞鸿一眼,但那只沾满鲜血的手指已经表明了一切。
等黄飞鸿把话咽回去,这跟血迹未干的手指才慢慢放下,而一直盯着汉叔不动的戴平安也终于开口:
“什么意思?”
一张嘴,沙哑声音就带着冰冷的血腥气扑面而来,饶是汉叔也经历过不少事情,背上的汗毛还是一根根竖了起来。
“这位戴兄弟,刚刚多谢了,如果不是……”
“理由,我只要一个理由。”戴平安不想听那些没用的,抬手拦住了他:
“说清楚,我转身就走。”
冰冷的态度,让汉叔忍不住一愣,好在他很快就反应过来:
“有很多事情戴兄弟您可能不知道,咱们华工出门在外,背井离乡的都挺不容易的,靠的就是相互扶持,共同进退。大家有什么事情,尤其是牵扯到洋人的事情,咱们尽量内部解决,免得宣扬到外面去,再惹出别的麻烦。”
“这是前辈老人传下来的经验,也是咱们华人营地的规矩。况且就凭着一张纸,不明不白的就要抓人,这多少有点说不过去。看在大家都是华人的份上,有什么事情咱们还是先弄清楚再说。”
“也就是说,一个洋人镇长怀揣着一张假名单,大晚上的跑来陷害几个华工?”
戴平安揉了揉发疼的脑袋:
“还是说只是您纵容包庇,不想把人交出来。”
“大家都是为了活下去,都是迫不得已,而且事情已经过去了,戴兄弟你又何必揪着不放呢。他们也是鬼迷心窍了,回头我一定狠狠的教训,给你一个交代,您看行不行?”
汉叔知道,只要把那几个人交出去,下场只有一个死。虽然知道那些事情做的混蛋,可大家在一个营地里朝夕相处好几年了,看着他们去死,他实在有些于心不忍。:
“咱们都是华人,有什么事情咱们自己解决,不能在洋人面前丢人,咱们华人营地的规矩不能乱来。这事你看在黄师傅的份上,也就当给我这个老家伙一个面子,放他们一马,行不行?”
“规矩?教训?鬼迷心窍?呵呵……好!好!好!”
两边太阳穴嗡嗡直响的戴平安终于笑了出来,一边笑着一边连说了三个好:
“既然老先生你都这么说了,我就给你这个面子,等你给我一个交代。可有些事情,您没有教好,黄师傅也没有教好,还是得我亲自来做。”
汉叔还没明白过来,戴平安就带着李家源等人退了出去。本以为这事情就过去了,可没等他松一口气,就见十几个骑兵在戴平安吩咐了几句之后,拿起武器就朝这边走了过来。
“戴平安你不讲……”
汉叔刚想阻拦就被毫不客气的推翻在地,阿龙想帮忙,却被枪托砸到了一边,黄飞鸿更惨,远远的就被几只枪口指住,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些骑兵闯进营地,把刚刚躲在汉叔身后叫骂的最欢的几个年轻人连打带踢的拖了出来。
这边鸡飞狗跳的同时,戴平安正冷冷的看着李家源以及他身后拿枪的那些华工。
“李家源,是吧?”
“是我,戴爷您,您吩咐。”
又开始磕巴的李家源下意识的想弯腰,却被戴平安抬手扶住:
“我记得你说过,你想吃饱饭?”
“没错,戴爷,是我说的。”
“可你选择了拿枪吃饭,”
戴平安先低头看了看他手中拿着的泵动式霰弹枪,又看了看不明所以的李家源:
“既然拿了枪,你就得先站直了,因为你是拿命换饭吃,腰弯了,你的命也就不值钱了。”
闻言,李家源还有他身后拿枪的那些人,纷纷挺直了身子。
“很好,那我就再跟你们说两件事。第一,你们不仅要在洋人,敌人还有外人跟前站直了,在自己人身边,你们也不能弯下腰。不明白?”
戴平安轻轻一笑:
“你们跟我一样,咱们都是拿枪站着吃饭的,可有人已经跪习惯了。站着比跪着高,咱们不但挡住人家的光,还显得人家个子低,如果你还弯着腰,就会被他们再拽的跪回去。明不明白?”
“明白……”
李家源刚要点头,就被戴平安单手抓住脖子,揪到了跟前:
“那你刚刚为什么不开枪?”
“是因为有黄飞鸿的阻拦?还是因为觉得以前也是华工,大家都是自己人,应该手下留情?”
“那你又知不知道,那些人今天敢拦你,骂你,明天就能把你,把你们,还有我一起告到警察局,拿你们还有我的性命去换赏金!”
戴平安的脸上还挂着笑,可那一双阴冷狰狞,满是血丝的眼睛里却没有一丝的笑意。冰冷的手掌掐的李家源喘不上气来,在他大脑一片空白之前,就已经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他没有晕过去,只是被掐懵了,一口气喘上来就反应过来,可刚喘几口气,戴平安再次伸手掐住了他的后脖根子:
“临近死亡的感觉怎么样,如果刚刚掐着你脖子的是那些人,你觉得,他们会不会向我一样放开?回答我!”
“不、不、不会!”
“很好,现在再看看这边,”
说着话,戴平安把他的脑袋扭向了骑兵扎堆的地方。
“看见了吗?他们刚刚在笑,你知道他们在笑什么吗?他们在笑你们,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不管是你们还是营地里面的人,在他们的眼里全都一样!那怕你们手里已经拿起了枪!”
戴平安手一使劲,李家源再次被重重的摔到地上,这一次,他终于手忙脚乱的自己爬了起来。
“挺好,至少你拿枪的手没有松开,不然还是老老实实的回去干活吧。”
“我、我、是我错了,戴爷,请您再给我一次机会。”
都顾不上喘口气,李家源先向戴平安求饶,可换来的,只是戴平安阴冷的嘲笑:
“机会?你想让谁给你机会?是我吗?”
“啪!”
狠狠的一巴掌把李家源抽到了地上:
“没错,我是能给你机会。可要是我不在了,我死了,你又想让谁给你机会?”
“啪!”
刚要爬起来,李家源又被扇回去:
“说,是指着你们鼻子骂的那些人,还是在林子里追着你们满山跑的洋人警察!”
米尔顿少校已经带着人把那几个小年轻拖了过来,汉叔也在黄飞鸿的搀扶下追着过来,阿龙还有几个华工不放心也撞着胆子跟了过来,可不论是谁,面对发疯般的戴平安,都不敢在这时候张嘴说一句话。
“啪!”“说,找谁给你机会?”
“啪!”“张嘴说话!”
“啪!”“说!”
“啪!”“啪!”“啪!”
……
扇下去的巴掌并没有因为众人的到来而停止,挨打的李家源也根本没有张嘴的机会,拿枪捂着脑袋一直挨揍,这让戴平安更加火大,连问都不问了,直接打。终于,戴平安甩起的右手僵在了空中——一只漆黑的枪管,颤颤巍巍的顶在了他的胸前。
等眼前的金星慢慢散去,感觉自己脑袋大了一圈的李家源这时才注意到自己在拿枪干什么:
“对不起,戴爷我……”
他刚要松开双手,却被戴平安握着枪管顶在了地上。
“开枪。”
“什么?”
戴平安收起了笑容,语气也很冷静,可脑子发蒙李家源根本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于是戴平安又重新说了一遍。
“对我开枪!”
霰弹枪的枪托重重的抵在了李家源的胸膛:
“抓稳你的枪,这一点,伊斯科拉先生应该交过你怎么做的,别让他失望,也别让我失望。”
闻言,哪怕脑子被扇的嗡嗡作响,还在发蒙的李家源还是下意识的抓好了霰弹枪,而戴平安接下来的话,让他一下子清醒过来:
“现在,给我扣动扳机,哈维尔,帮他一把。”
下一刻,一只冷冰冰的枪管顶在了李家源的后脑勺上,戴平安的声音依旧很冷静:
“我数三声,如果你还不开枪,伊斯科拉先生就会打穿你的脑袋。”
“一!”
“饶了我吧,我不敢……”
“二!”
“戴爷,不行,这不行。”
“三!”
“啊……”
李家源大叫着,不但没有扣动扳机,反而松开手抱住了脑袋,仿佛这么做,就可以挡住哈维尔手枪里的子弹,却又更像是子弹已经把他的脑袋炸开。
这一刻,看着眼前这个蠢货的所作所为,戴平安也不知该感到欣慰还是难过。
李家源被哈维尔从地上拽起来,鬼叫声也因此停下,等他挣开眼睛,发现众人不但围着他,戴平安更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
“现在你该知道,应该让谁给你机会了吧?”说着话,戴平安抓着泵动式霰弹枪枪管,把枪托的一方递给了李家源。
“知道了,戴爷,是枪,”哪怕脑子再傻,经过这番暴打他也明白了戴平安的意思:
“只有枪才能给我机会。”
李家源抬手要拿枪,结果还是拿了个空,戴平安又把枪收了回去。
“既然要枪给你机会,那你得先给枪一个机会,”
说着话,戴平安抓着枪身的护木猛地向下一顿,一颗子弹在“咔嚓”声中顶进了枪膛:
“你拿着枪,却连膛都不上,还想让谁给你机会?”
李家源傻眼了,想想刚刚自己的鬼叫声,是又羞又臊,脸上因为挨了戴平安的巴掌,更是通红一片。可事情并没有就此结束,戴平安一顿护木,“咔嚓”声中,一颗完整的子弹从枪膛侧面飞了出来。
“幸亏你还没忘记装子弹,不然这机会就真不知道该给谁了。”
最先笑出了来的是哈维尔和比尔两人,紧跟着的是米尔顿少校等人,然后是一直跟在李家源身后拿枪的那些华工,到最后是李家源他自己。
也正是在这哄闹的笑声中,戴平安靠着单手一下下的退出了枪里的所有子弹。每当一颗子弹从枪膛里飞出来,笑声也就会大一点,直到第五颗子弹,也就是最后一颗子弹退出来以后,戴平安才倒抓着枪管,在空中抡了一圈之后,砸到一个小年轻的膝盖上。
刚刚也就是他骂的最大声。
骨折声响起,紧跟着就是一声惨嚎,动静比李家源那一声鬼叫还要大。拖拽着的骑兵松开了手,但因为膝盖受伤,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戴平安抡起枪托,砸到他的另一条腿上。
果然,骨折的动静也比枪支上膛的声响大。
“戴平安!”
“戴平安!”
黄飞鸿和汉叔同时喊了出来,紧跟着就被枪口顶到了地上,米尔顿少校的骑兵们可听不懂中文,更不会讲什么规矩。其余人也跟着一起被摁在地上,营地的其他人也在枪口的逼迫下,走出帐篷看向这里。
“饶了我,我再也不敢了……”
“打死人啦……”
“汉爷救命啊……”
“黄师傅救救……”
“戴爷,戴爷……”
“求求……”
枪托下,不知名的小年轻惨叫着,哀嚎着,声音越来越低,动静越来越小,但每一下,众人都能清楚的听到戴平安抡起枪托时,带起的呼呼声,终于……
“住手!”汉叔再也忍不住了:
“我交!我交人!求你,快停下!”
在距离脸部几厘米的地方,沾血的枪托停在了空中,因为惯性的作用,枪托上的血点子甚至都甩到了小年轻的脸上,可此时的小年轻已然只有进气没有出气,根本没有一点反应。
“老先生,您不讲规矩了?”
“我交人,我马上交人,你立刻停下。”
此时的汉叔已经是老泪纵横,他没想到自己躲过了巴利镇长那一劫,却没躲过戴平安,更没想到戴平安会比巴利镇长还狠,把一个无辜的年轻人活活打成半死。
看了看一把年纪哭出声的汉叔,又看了看恶狠狠的瞪着自己,却一言不发的黄飞鸿,戴平安笑了。
“扶他起来。”
戴平安抖抖发麻的右手,等两名骑兵拽着胳膊,把已经不能动弹的小年轻拉了起来,他用尽全力抡了过去。
“噗呲!”
西瓜洒落一地。
这时,戴平安才拄着霰弹枪喘起了粗气:“不着急,老先生,咱们有的是时间,下一个!”
又一个刚刚叫骂声音很大的小年轻被拖了过来,裤裆早已经湿成一片,这让戴平安没了兴趣。
“这就是我要说的第二件事请,记住,规矩是拿枪的人定的,手里没枪,任何的规矩都是狗屁。”
说着话,把枪甩给了身后的李家源:
“这个你来。”
似乎是有戴平安做了榜样,更可能是为了证明自己,此时的李家源不再手软,接过霰弹枪的第一下,就让对方的小腿变了形。而在痛苦的惨叫声中,戴平安也走到了黄飞鸿和汉叔的跟前,并示意骑兵们把他们放开。
他先看向挂着泪水,一脸震惊的汉叔:
“老先生,既然您自己都说不讲规矩了,那您就帮我个忙,把人交出来吧。您什么时候交人,我这边什么停下,慢一点,当心腿上的伤口,我不着急。”
等阿龙还有几个华工,背起心急的汉叔向着旁边的营地跑去之后,戴平安这才把目光转到了一言不发的黄飞鸿身上。他突然发现,今晚的黄飞鸿话特别少,只有在关键时刻才会忍不住出声喊出来。
更奇怪的是,他竟然在黄飞鸿本应该是一脸怒意的脸上,看见了一丝不该出现的情绪——惋惜。
137,心魔
137,
“嘭,嘭,嘭……”
枪管变形的霰弹枪连续不断的抡砸在肉体上。
见识到之前残忍的一幕后,被打的人此刻连求饶声都不敢喊,只是把求饶的目光投向被松开推到一边的黄飞鸿身上,可就是这点希望,也都被移过来的一团黑暗所阻拦。
戴平安的脑袋还在难受,新鲜的血腥味仅是刺激着他的神经,麻痹了他的疼痛,并没有让他感到任何的轻松和缓解,反而是整个脑袋越来越重。
几根暴起的青筋从头顶,额头,太阳穴,一直勾连到后脑勺,扯的他里面的脑仁一阵紧过一阵,心中的烦躁,想要发泄的冲动,还有勾起的杀意也是一阵强过一阵。
看着被骑兵们押着的那几人屎尿横流的废物德性,戴平安酸胀的右手忍不住摸到了枪套上。
“还有酒吗?”
“已经第三瓶了,少喝点。”
“放心,我没事。”
借着拿酒的这个过程,戴平安把跃跃欲试的手掌从枪上挪开,一边和哈维尔笑着,一边接过酒瓶一饮而尽。
冰凉的酒精顺着喉咙灌进去,马上就化作一团火焰在肚子里烧了起来,蔓延开的热量驱散了身上的寒意,也让戴平安的脑袋清明了一些。可该死的嗡嗡响依然还在,缠绕在其中的还有那句话——
“拿个枪就了不起啊!”
没错,拿着枪就是了不起!
一时间,戴平安泛红的目光又不由自主的撇到了那几人身上。
几个屎尿横流,只知道窝里横的废物,就算他现在杀了又如何,难不成汉叔还敢不把人交出来?
还有汉叔。
一个几十年都活到狗身上的老东西,居然还敢当着他的面看人下菜碟。在洋人面前唯唯诺诺,到他这里就敢讲什么“规矩”,是当他手里没有枪还是当他的枪里没有子弹?
这帮废物是他管着的,营地里的那帮“良民”也是他的人,上梁不正下梁歪,他不是死谁死?
还有营地的那些“良民”,真的只有名单上的那几个吗?几个人就能把几百号人供出去,几个人就能把消息封锁的密不透风?名单上的只是罪孽深重,其他人肯定也脱不了干系。
他们是为了一口饭而迫不得已,为了活下去而无可奈何,但这是理由吗?既然他们能为了活下去而出卖别人,自然也该知道做错事情,就该付出代价!
要理解他们,可谁来理解那些被抓的人,谁又来理解他戴平安!不,他不需要别人的理解,也不需要理解别人,更不需要理解死人!
天亮之前,他要对付的是布商堡军营,这可不是抢个银行的小打小闹,更不是烧个酒吧的小孩玩笑。他要做的,是进攻一个国家的武装力量,挑战的是一个国家的战争机器。
等这件事情结束,就算他侥幸活下来,也得面对一个国家的武装打击,与其到时候生不如死,他为何不干脆做的干净一点,彻底一些。
一把火,就能将华工营地烧个干干净净,等布商堡的事情结束,再把犰狳镇杀个鸡犬不留,反正那些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反正那里已经烧成一片废墟,再烧几顶帐篷事后也没人能区分得出来……
等等,还有一个人,
一个碍事的人,一个处处和他作对,挡在他路跟前的人。
如果不是这个人,自己办事不会碍手碍脚,如果不是这个人,埋伏在奥布拉沃高地上的米尔顿少校也不会提前暴露。
这个人是肯定不会让自己这么做的,既然如此,他为什么不能先让对方去死呢?
错的是那些不想让他好好活着的人!
错的是他黄飞鸿!
没关系,一颗子弹就能解决的问题,没必要再多计较。
戴平安让自己脸上的笑意轻松一些,同时把左轮的击锤也偷偷拨开:
“黄师傅,”
示意身边守着的骑兵躲远一点,他一步一步走到黄飞鸿的跟前
,丝毫不在意到了对方跟前,黄飞鸿一招就能要了他的命。
自从在圣丹尼斯差点没了一只眼睛后,他就不敢再小瞧任何华人,更不敢离着太近,包括老黄,汉叔,更不用说黄飞鸿。
可今时不同往日,黄飞鸿就算真要动手,也得考虑考虑他手下的人会不会带上一整个华工营地的人陪葬,更何况还有十三姨和两个徒弟在手里,所以此时的戴平安心里没有丝毫的顾虑。
“不好意思,黄师傅,刚刚是他们不懂事,下手粗鲁了一点,还请你多多见谅,没伤着您吧?”
虚情假意的表情在戴平安的脸上乐开了花。
伴随着两人的距离一步步的靠近,腰间的枪柄也越抓越紧,可就当他人已经走到黄飞鸿跟前,拔出手枪就能给对方一击毙命的时候,他终于看清了黄飞鸿的眼睛。
从一个人的眼睛里可以看出很多东西,黄飞鸿眼睛里的神情也很复杂:有物伤其类的怜悯,也有哀其不幸的同情,还有对生命脆弱的惋惜。
但不管是哪种情绪,无一例外的都是看向了眼前的人,也就是落在了戴平安身上。这也让戴平安想要表现出来的虚伪像被扇了巴掌一样僵在了脸上,然后碎落一地。
他没有拔出手枪,而是多走两步停在了黄飞鸿跟前,双方离着一个抬手就能掐住对方脖子的距离。
“你想杀我?”
“不,是你想杀我。”
“不行吗?”
“可以。”
黄飞鸿的语气很冷静,好像根本注意到对面那双满是杀意的眼睛,反倒是已经握紧枪柄的戴平安出了问题,不仅呼吸变得压抑,需要不停的喘着气,就连说话都有些语无伦次。
“那你为什么还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
“你为什么不动手杀了我?”
“动手啊,杀了我!”
“杀呀!”
“嘭!”
黄飞鸿动了。
“杀”字刚一说出,两根手指就戳到了他的心口,动作很轻盈,但在戴平安感觉,却不亚于擂响巨鼓的重锤。
“嘭!嘭!嘭!嘭!”
一连五下,点在心口上下,
动作又快又轻,好像是一拂而过,却又仿佛重若千钧。
中招的戴平安只觉得浑身上下的血液在这一瞬间,被倒吸了过去。浑身发麻,无法动弹不说,就连张嘴都发不出声音。
黄飞鸿并没有就此停下,聚起来的五根手指来恍若鹤首,更像一柄钢凿,狠狠的敲在了血液聚集的心口,然后使劲一提,再轻轻一拍,戴平安原本麻木僵硬的身体就再次恢复了知觉。
吧嗒一声,
左轮手枪掉在了地上,
戴平安刚想说话,一股热流已然顺着他的嘴巴涌了出来,然后是鼻腔,耳朵,就连他的眼角都开始膨胀发痒。
他失去了语言的能力,连味道和声音也跟着感觉不到,而眼前的黄飞鸿也紧跟沉入了黑暗。
戴平安伸手抓向了黄飞鸿的脖子,可刚要使劲,身体就不受控制的软了下去,以至于他最后抓住的,只是黄飞鸿身上一片薄薄的衣襟。
两条腿已经软的站不住了,他只能用脑袋顶在对方的胸口,然而哪怕有黄飞鸿的搀扶,他沉重的身子还是止不住的往下出溜。
“噗!”
伴随着一团血雾喷了出来,也不知是不是血流的差不多了,戴平安终于听到了嘈杂的惊呼声,眼前再次感受到了光明,手上也有了一点劲。
扯着黄飞鸿胸前的衣襟,他挣扎着抬起了头,再看向黄飞鸿的同时,用尽全身最后的力气,吐出了最后两个字。
“快……走!”
走?
怎么走?
察觉到不对的哈维尔等人早已经围了上来,李家源更是从身边夺过一支霰弹枪,咔嚓一声上膛后,顶在了黄飞鸿的额头。
松开手,戴平安的身体如同一团烂泥一样软在了地上,但李家源枪声并没有就此响起。取而代之的,是连绵不绝的呼噜声。
138,梦醒时分
138,
戴平安从没想过,死亡的感觉原来这么好。
不用听不用看,更不用费脑子去想,什么事情都不用管,什么事情也不用操心,不用再想怎么去杀人,也不用担心别人的子弹。
无论是罗便臣的事情,还是布商堡的军营,甚至黄飞鸿最后能不能从哈维尔手中活下去,统统与他无关。
他的人都已经死了,还有个屁的关系,就算再操心再死不瞑目也没有用了。与其憋着一口不散的怨气当个鬼,还不如猜一猜待会儿是该下西方的地狱油锅,还是见东边的判官阎罗。
等戴平安从“死亡”中醒过来,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床上。看了一眼黑黝黝的房顶,便又再次闭上了眼睛,紧接着,在枕头底下摸空了的戴平安就像受惊炸毛的野猫一样,用最快的速度翻到了床下。
用双手双脚稳稳的支撑着身体,小心翼翼的落地时没有引起任何的动静。环顾房间一周后,戴平安发现,原本应该压在枕头下方的猎刀和手枪,都跟其他的武器一起,包括袖剑和破损的马甲在内,都一件件的摆在床边的桌上。
这时,他才终于想起之前发生的事情。
脚步有些虚浮,两只胳膊也使不上什么劲,可他此时的大脑却终于摆脱嗡嗡作响的顽疾,变都分外清醒和松弛,就连视力和听觉都跟着清晰不少。
身上破旧的制服已经换过,脸上的血污也被擦拭干净,就连骨折的左臂都被人接好后用木条固定,但这些事情他一点也不在意。
直起身子,撕开纱布,扯掉木条,一边活动着胳膊,一边检查着床边武器。
每一把手枪和枪里的每一颗子弹都需要仔细检查:
手枪要注意扳机和击锤的灵敏,撞针的长度,以及能否正常运行击发。
子弹要查看整体的重量,弹头的硬度,以及是否有撬开改动的痕迹,甚至还要把枪里原本装填好的子弹退出来,和从子弹带取下来的新子弹仔细对比无误后,再交换的装回去。
如此的小心谨慎以至于都快神经的原因,就是因为他没有死。
毫无知觉的大梦一场,啥也没梦到,但睡得实在,睡得踏实。像是一场宿醉,也像是一次昏迷,两者的共同点就是,无论睡得有多香,梦境有多美,当醒来之后,原本的生活还是该咋样就咋样。
而且睡梦之中,生活的情况只会更加糟糕,绝不可能变好,除非人死在梦里。
戴平安没有死在梦里,那他的日子就得过,生活就得继续。
枕头底下,左边放着刀,右边放着枪,睡觉都得睁一只眼睛是他的日子。
小心任何人,提防每个人,谁也不敢完全信任,谁也不敢交心交底,就是他的生活。
一言不合,刀兵相见,
一事不成,便动杀机,
只有闻着手上的血腥味,才能让人勉强入睡,
这就是亡命徒的日子,也是他一直过而且还会继续过下去的生活。
自从在草莓镇监狱遇到迈卡的那一天起,他就没有一天睡得安心。好不容易等瓦伦丁镇长死后,能在唐斯牧场合上眼睛,又被随之而来的巨款惊醒。
之后,从西伊丽莎白的废弃营地,到黑水镇酒吧,到麦克法兰牧场,到如今新奥斯汀的犰狳,那一个晚上他不是睡得草木皆兵和胆战心惊。
偏偏他又不是个聪明人,明天该怎么办,今晚睡前就得绞尽脑汁的去想,想不出来就得拿自己的命去拼。直到在圣路易斯河畔的沟里差点翻车,直到在黄飞鸿口中得知,自己再怎么挣扎都毫无意义。
这下更好,干脆睡不着了。
睡不着带来的危害就是想彻底毁灭,赶紧的那种,或者毁灭这个世界,或者毁灭他自己。当鲜血涌出嘴巴,灌满鼻腔的那一刻,他以为愿望实现了,谁承想仅仅是大梦一场。
“黄飞鸿,就是黄飞鸿!”
套上破烂的马甲,装好锋利的护腕,将每一把装填好子弹并且确定能正常击发的左轮手枪插进胸前和腰间的枪套之后,戴平安裹上崭新的黑袍,轻轻的推开了房门。
这里是犰狳镇东南边不远处的黑鸦教堂,外面就是不久前埋葬了几十名镇长护卫的犰狳镇墓园。
无家可归的犰狳镇居民宁可躲在镇子外的帐篷里瑟瑟发抖,也不会来这里招惹晦气,更不可能发现戴平安他们的秘密,况且离开犰狳镇的道路上都有副警长手下的警员把守。
外面的夜晚漆黑一片,用黑布挡着窗户的屋里却灯火通明,这里是戴平安等人的临时基地,也是他们进攻布商堡的大本营。
除了守在布商堡附近探看消息的黑三德和段天雷,剩下的主要人手都在这里,包括哈维尔,比尔,黑二庆,王大力,李家源,刚加入不久的哈特曼·范克里夫副警长和第一次来这的汉克·米尔顿少校。几人正拿着一幅由米尔顿少校刚画出来的布商堡地形图,讨论商量着什么。
屋子另一边,有一台有柜子大小的仪器摆在角落,上面的灯泡不停的闪烁,正是从贝克警长家中找来的无线电仪器。带着耳机,坐在跟前的莱斯特已经守了快一天一夜,旁边还有大小姐南妮·布莱克帮们整理着资料数据。
私奔是需要钱的,在她的男友没了一只手掌之后,他俩所需要的的金钱更是翻倍的增长。为了拿回自己的财产,也为了赚取更多的金钱,精通无线电信息,而且还知道电文密码的南妮小姐放下大小姐架子,暂时性的加入戴平安的团队。
反正戴平安要对付的是布商堡军营,又不是她刚刚在瓦伦丁新上任镇长的父亲。
确定一切正常之后,戴平安把拿在身后的毛瑟二十响,别到了后腰的腰带上。
走出房门的戴平安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但并没有引起过多的惊奇。一个不把自己的性命当回事的疯子本来就应该异于常人的,更何况那打呼噜的动静隔着两堵墙都能听得清。
除非推开房门的戴平安脖子上多了一颗脑袋,不然他们还真震惊不起来。
“我睡了多久?”
“两个小时。现在才刚过十二点,离咱们计划动手的时间还早,你还可以进去再睡会儿。”
摇摇头,谢绝了哈维尔的好意,戴平安又把注意力放在了莱斯特的身上:
“有没有新的消息?”
“没有,一切照旧。”摘下耳机,莱斯特揉了揉发麻的耳朵:
“豁牙岭那边,风滚草镇和本尼迪克车站的警力正在连夜赶来,但他们最早也得在天亮后才能赶到。黑水镇,平克顿侦探的马队也在连夜集结,他们距离更远,就算不眠不休的赶路也得是明天下午才能到达。”
“今晚抓的人呢,处理干净了没有?”
李家源老实的点点头,他不仅换了一只新的泵动式霰弹枪,腰间还插着两只削短型的双管:
“我让他们每人都试着开了一枪,咱们抓的人足够用,按照戴爷您之前的吩咐,剩下的五六个,我亲自动手解决,一个都没留。”
“很好,既然要那命去拼,不杀人怎么行。”
戴平安满意的笑了出来,牙齿间残留的血迹看到令人心惊。笑着笑着,他忽然想到,还有一个人没有解决。
“黄飞鸿呢?死了吗?”
李家源有些犹豫:
“还没有。”
七孔流血,流了一身,溅了一地,最后的那一口血雾更是喷了黄飞鸿满满一身。可就是在这种情况下,伴随着身体的瘫软倒地,裹成一团的黑毯里,居然有震天响的呼噜传出。
轻轻一推,满脸是血却仍在熟睡的戴平安从毯子里翻出,不仅有呼噜声,还能正常喘气和呼吸。这一幕,让赶来的米尔顿等人震惊,让放下枪口的李家源诧异,更是让哈维尔和比尔两人面面相觑。
“他需要休息,好好休息。”
李家源到这会儿都忘不掉,哪怕一袭青衫成了半件的血衣,黄飞鸿依旧云淡风轻的样子。
“活着就好,有些事情还是我来干好了。”
139,反派话多
139,
第一次杀人是什么感觉?
可能是兴奋,可能是害怕,也可能是三分兴奋,三分害怕,还有三分手足无措以及一点藏在血脉里的冲动。总之,第一次杀人时的感觉是非常复杂的,但杀人之后内心久久的难以平静和身体上的不适应,就很常见了。
蔡茂仔的身体此时就很不适应。
从西伊丽莎白到新奥斯汀的危险路程中,一共有六十一名华工幸存下来,蔡茂仔就是其中之一。因为脑子活,有股机灵劲,他没有留下守卫麦克法兰牧场,而是被李家源选中来帮戴爷做事,哪想到来的当晚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亲自动手杀人。
戴爷疯不疯他不敢说,但李家源一定是个疯子。
他们此行来了五十人,李家源居然就靠被抓的啸狼帮匪徒和华工营地交出的“良民”硬凑了五十个靶子出来,要求他们人手一个,亲自动手处决。为了提升效果,李家源甚至还不许他们动枪,而是五十个人轮换着使用几把斧子和弯刀。
这是五十个活人,不是五十头活猪,就算是五十头活猪,看见汤锅和杀猪刀都得炸,更何况是五十个活生生的大活人。哀求声,哭泣声,痛骂声,听得懂听不懂的,像炸营一般乱了起来。
分到蔡茂仔跟前的是个墨西哥人,根本听不懂对方在叫喊什么,但惊恐和求饶的神情他还是能区分的出来。那一刻,他傻眼了,机灵并不代表胆大,练枪时射击靶子和要杀的活人也完全不是一回事。
等蔡茂仔再回过神来,身后的人已经死了一地,而李家源拎着一把满是缺口的弯刀站在他的身边,已经站了许久。
“不行的话,明天就回牧场干活吧,养马其实也挺不错,学会了也算门手艺,饿不死。”
内容像是在安慰,但语气却冷的没有任何温度。
不记得是怎么接过刀的,也不记得是怎么用那块满是锯齿的铁片,活活把人砸死的,他只记得把人埋完之后,就开始莫名其妙的恶心和呕吐。短短的两个小时就吐了好几回,哪怕这会儿胃里已经一点东西都没有了,可喉咙里的那股酸劲还是一个劲的往上顶。
“喝点吧,喝了就好多了。”
一碗乌黑的中药端到面前,抬头一看,是衣衫浴血的黄飞鸿。
这里是黑鸦教堂的另一个房间,几个火盆让这间屋子宽敞且温暖,戴平安身边的伤者病人,如染病的玛丽,断手的坎迪,侥幸活下来的灰狼和法兰上士以及刚中枪到现在还没醒来的比利,都在这里。
同为病人的亚瑟,带着五六个包括蔡茂仔在内的华工,拿着枪守在四周。
有病人就得有医生,黄飞鸿一家四口也被扣留在这里,只是因为没人搭理,黄飞鸿也顾不上换掉那件开始发黑发硬的长衫。见蔡茂仔的身体不适,黄飞鸿用火盆熬了一碗有健脾和胃,定惊安神功效的中药端了过来。
“谢谢黄师傅。”
两人之间其实并不陌生,蔡茂仔身子骨弱,在逃跑过程中又受了惊,到了麦克法兰牧场就开始生病,当时黄飞鸿就帮他把过脉,留下过治病的药。他也一直很感谢黄飞鸿,只是没想到再次见面,会是在这种场景。
双手接过药碗,蔡茂仔低头就要喝,可就他张嘴的那一刻,看见乌黑的药汤里多了一个冰冷的面孔。
“当啷”一声,
汁水横溅中,药碗摔成了几瓣。
夺走手中的霰弹枪后,蔡茂仔被一巴掌扇在了地上,李家源的声音冷的快滴出水来:
“吐吐吐,还吐!我TM是让你盯人的,不是来看大夫的,其他人都没事就你不行?受不了就给我把枪交出来,滚回去干活!”
骂完这话,李家源转头看向了想要出声阻拦却欲言又止的黄飞鸿:
“黄师傅,我们戴爷同意见你了,在后院等着你,你现在可以出去了。”
随后再也不看黄飞鸿一眼,对着地上的蔡茂仔劈头盖脸的就开始动手。
黄飞鸿也知道,如果自己这时候出声劝解的话,李家源非但不会停手,反而会揍的更狠。强忍着不去听对方挨打的声音,在给了满是担忧的十三姨和两个徒弟一个放心的眼神后,他推开房间的后门走了出去。
门外的后院也是墓地,乌云笼罩下,没有月光的照射也没有活人把守,可以说是伸手不见五指。一盏孤零零的提灯放在一座墓碑上,照亮了周围的几块石碑,也照亮站在旁边的黑暗中,裹着黑袍喝酒的人。
新奥斯汀的荒漠很冷,墓地更冷,但再冷也冷不过喝酒的那个人。隔着老远都能闻到酒精浓郁的味道,可冰冷的威士忌就像白水一样一口口的被灌进肚子里,却没有带起一丝的温暖。仿佛站在灯光与黑暗交界之间的那个人,喝的本来就是冰水一样。
“这么喝酒对身体不好。”
“黄师傅说的没错,这么喝不仅伤身伤胃,还容易酒后乱性。”
嘶哑的声音在晚上响起来跟他喝下去的酒水一样冷,也是第一次,在黄飞鸿的面前他没有表现的笑容满面:
“但您现在说这些话,对一个将死的人来说,是不是有些多余?况且不管是哪种酒,从来都不会乱性,只会助兴,乱的是人的心,跟酒没关系。比如说:”
“在今天晚上,我就是想杀你。”
短短的一句话,好像是在陈述事实,可里面包涵的杀机却裹挟着冷风朝着黄飞鸿迎面扑来。
“那为何你还让我快走……”
“因为你下手比我快!”
戴平安一步就窜到了黄飞鸿的面前,死人般的脸庞上,哪怕表面的血渍已经被擦拭干净,但浓浓的血腥气还是随着他的呼吸冲到了黄飞鸿的脸上。
“可惜啊,你应该杀了我的,你知不知道,那样说不定你还能活下去。”
“你就这么想死?”
黄飞鸿感到有些不可置信,戴平安退了一步,将剩下的酒水一饮而尽后甩了出去:
“谁会想死呢?只是我死了,就能轻松许多,你也就能有机会活着。同样的道理,我活着,也就该你去死了。”
“你就这么的恨我?”
“没有,我从来都不恨你,你可是大名鼎鼎的黄飞鸿,我从心底里觉得不如你,哪怕在你的光辉下我自惭形秽,哪怕我死在你的手里,我也从来没有恨你,甚至连嫉妒都不敢。”
“只是,你不该挡着我的路。”
“挡人财路,如杀人父母,你没有挡我的财路,可你挡了我的生路,挡了我继续活下去的路。就算你现在没有出手,但在明天或是更长远的将来,你还是会站到我的对面,出手拦我的。”
“到时候,我就不知道还不能控制住你了,你可是不败的大英雄,与其到时候出现什么无法挽回的损失,不如趁我现在还能压制你,先将苗头一脚踩灭。”
扔掉酒瓶的手中多了一只二十响,从黑袍里伸出来顶在黄飞鸿的胸膛。
“这就是你想杀我的理由?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做什么?我想要做什么?哈哈……”
今夜,戴平安终于笑了出来,可笑声却比教堂屋顶惊飞的长耳鸮叫起来还要难听。
“也好,既然你问了,我就说给你听,这事情憋在我一个人的心里其实也挺难受的。既然你让我睡了个好觉,那我就让你多活一会儿。”
“其实一开始,我也不知道我想做什么,呵呵……”
戴平安回忆着过去,但顶着黄飞鸿胸膛的枪口却没有放下来:
“莫名其妙的在这个世界活下来,每天都不得不为了根本看不见的希望而挣扎,每天都活的是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直到我被人救了下来。”
“人得有良心,既然人家帮了咱,咱的命就不能像以前那样轻贱了,得回报,比如帮一些人,还有杀一些人。人家虽然没这么说,但是这个人呐得自觉,得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
“后来,我遇到一个傻子,他救了我两次,然后呢,他想让我帮一个忙,你知道是什么吗?”
“他居然想让我当一条蛇,一条会咬人的毒蛇,好让洋人能在对咱们动手的时候,能多犹豫一会儿,下手也能轻一点儿,哈哈……”
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戴平安不停的笑着,惨白的脸上不但笑出了眼泪,就连手里的枪都笑的掉在了地上。
“看见了吗?这把枪就是他给我的,结果呢,我还没来得及咬几个人,他自己就先被抓了,哈哈……”
踉踉跄跄的把枪从地上捡起来,戴平安还不忘把改装过的毛瑟二十响展示给黄飞鸿看。
“所以你就到处作案,让自己的赏金越来越高?”这一刻,黄飞鸿觉得戴平安是真疯了:
“有问题吗?既然他们不把我当人看,我为什么不能当吃人的鬼呢?杀一是为罪,屠万即为雄,这个道理黄师傅你不会不明白吧。”
“你这是饮鸩止渴,只能治标不能治本!”
“治本?简单呐,不求高人一等,只要洋人能把咱们当个人看就行,黄师傅你有法子能做到吗?还是靠那个需要跪下来给人当奴才,才能活下去的大清国能做到?”
看着戴平安愤怒且绝望的眼睛,黄飞鸿沉默了许久才开口:
“所以,你不但自己杀人,还要别人跟你一起?”
“一条咬人的毒蛇,他们会想尽一切办法打死,可要是一窝呢?或者说遍地都是呢?”
“洋人不可能给你这个机会。”
“所以我才要创造这个机会!”
戴平安几乎是吼了出来:
“做人一定要靠自己!等着别人给你机会,你就是化成白骨也等不来!你不但要抓住机会,还要创造机会,而眼前这个人迹罕至的荒漠,就是我最后的机会!”
“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做什么?我说过,错的不是你我,错的是这个世界,这个天地。既然这块天地是错的,我为什么不能先毁一下,灭一下,然后再改一下,换一下,直到最后把它遮在手里呢。”
戴平安的手掌在黄飞鸿的面前攥了起来,看着眼前攥紧的拳头,他仿佛已经看到无数的血肉从中渗了出来。
血肉中,无数死去的面孔纠缠在里面,有布商堡的士兵,也有犰狳镇的居民,有华工营地的汉叔,也有刚刚见过的蔡茂仔。他们喊叫着,痛苦着,相互撕咬着,最后化成一滩鲜血,沾满戴平安想要遮天的一双手。
恍惚间,黄飞鸿愣在了那里。
“怎么,黄师傅害怕了?”
戴平安阴冷的笑着:
“是不是很后悔没有杀了我呢。”
“你想把犰狳镇,不对,是整个新奥斯汀清理干净,让这里成为你戴平安一手遮天的地方?”
黄飞鸿终于反应过来。
“这不可能!”
“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黄师傅,鸟能鸠占鹊巢,人,就能借尸还魂!布商堡一个小小军营,就能让几百华人下落不明,生死不知,我也能让这块土地阴阳颠倒,人鬼不分!”
“这块土地?布商堡,犰狳镇,等等,”黄飞鸿突然想到了什么:“你连华工营地也不打算放过?他们可是自己人!”
“自己人?出卖自己人给洋人的自己人?一张名单就能挖出十几个人来,谁知道里头还藏的多少。内奸叛徒这种东西就跟虱子一样,你表面看见一个,里头就已经有了一窝。”
“更何况,我可不想等一切结束后,他们当中有人占着我用命换来的便宜,让我把手里拿好的枪交给再洋人,或者指着我的鼻子,跟别人说之前发生的一切,只是一本由一个三流作者,胡编乱造出来的狗屁小说。”
“那你想怎么样?”
“一查就能查出十几个‘良民’来,也就是说华工营地本来就有问题,你的汉叔既然是管事的,人也是他带出来的,那他就该带着他的人,一个一个自己跳进圣路易斯河里死个干净,正好省下我枪里的子弹。”
“你个疯子!”
黄飞鸿掐住了戴平安的脖子,可戴平安根本连手里的枪都懒得抬,直接笑了出来:
“黄飞鸿,疯不疯可不是由你说了算,不信你回头看看,问问他们到底谁才是疯子!”
不知何时,李家源已经带人走了出来,跟着一起的还有哈维尔,范克里夫副警长以及米尔顿少校等人。他们的枪口都指向了黄飞鸿,就连脸上还带着淤青的蔡茂仔,也不例外。
“看见了吧,黄师傅,现在你可以安心上路了。”
说着话,戴平安抬起枪口,顶在了黄飞鸿的心上。
“当然,你也可以试试再杀我一回。”
140,毁灭1
140,
奥布拉沃高地,布商堡军营,
从午夜开始,月亮就躲进了云层之中没有露头,使得整个军营陷入了一片漆黑之中。
两人多高的城墙上,几十名执勤的士兵举着提灯来回巡视着,微弱的灯光照不亮城墙里面的阴谋,也看不到城墙外的危险,能照亮的只有他们手中的武器和一挺挺架设在城墙上,枪口冒着寒光的马克沁机枪。
布商堡军营原本能容纳三个营的士兵,将近一千五百多人。自从贝克特上校上任之后,经过一轮又一轮的筛选和更换之后,实际驻扎的士兵人数也就一千出头,但和美国政府相比,这些人更愿意对贝克特上校背后的罗宾森家族效忠。
五百人的骑兵营,五百人的步兵营,再加上一个被称之为精锐的搜索连,布商堡军营防守的固若金汤,稳如磐石。真不知道之前的巴利镇长是抽了什么疯,啸狼帮人数再多也只是一帮流寇,一个调虎离山就敢轻易袭击布商堡。
可今时不同往日,圣路易斯河畔的埋伏战,巴利镇长,牛仔比利还有他,灭掉了一多半的搜索连;犰狳镇一战,靠着从工地偷来的一车高威力炸药,他把犰狳镇和近乎一整个骑兵营送上西天。
此时的布商堡,恐怕连一百匹马也不一定能凑得出来。而贝克特上校也在第一时间撤回外围的士兵,选择龟缩防守,仅通过无线电来召唤外部的增员。
根据截获的电报判断,奥布拉沃高地最西侧,本尼迪克车站驻守的百名骑兵和豁牙岭地区,风滚草镇的两百名骑警已经连夜赶来,只要他们在天亮后赶到布商堡,犰狳镇就算白炸了,骑兵营那五百多人也就算是白杀了,所以这个没有月亮的晚上,是布商堡最危险的时刻,也是戴平安实施“遮天”计划的最后机会。
没错,戴平安想撤换新奥斯汀的计划,就叫“遮天!”,一手遮天的遮天!计划的目的也就是要遮掩这一方的天地,而攻破布商堡,就是他“遮天”计划的第一步,毁灭!
这个计划是否完美,能否成功没人知道,但这个计划绝对足够大胆和疯狂,这也是戴平安愿意黄飞鸿倾述的原因。
反派话多有时候不仅仅是剧情发展的简单需要。
不管是一个胆大妄为的计划,一个精妙绝伦的阴谋还是一个完美无瑕的杀人手段,在设计者眼里都是一件杰作。如同新造出的一件艺术品,每一件杰作除了需要顺利实施,还需要一个有资格懂它的人去欣赏。
在戴平安眼里,也只有黄飞鸿有这个资格,但为了不犯反派死于话多的毛病,在说出“遮天”计划之时,就是他亲手送黄飞鸿上路之日。
没办法,黄飞鸿是他将来清洗华工营地的绊脚石,也是实施“遮天”计划的最大阻碍。黄飞鸿不死,就算计划正常进行,他的心里也不痛快,所以黄飞鸿不得不死,没人能阻拦他动手杀人,
粗重迟滞的呼吸声中,透过长长的瞄准镜,戴平安把准星套在了执勤士兵芝麻粒大小的身体上,然后轻轻的扣下扳机。
没有呼啸而出的子弹,也没有划破黑暗的枪声,有的只是击锤打在空处的轻响——枪膛里还没有装填子弹。
这是巴利镇长逃跑时丢下的狙击步枪,也是一把改装过的滚轮闭锁狙击步枪。枪是老式的单发步枪,打一枪就需要重新装填一发子弹,装填速度慢,但这并不影响它是一把当之无愧的远距离杀器。
全枪长度一米二,其中没有护木包裹的加长枪管就占了一多半,射程更远;弹壳里的黑火药换成了最先进的无烟火药,子弹头也设计成由纯钢铸造的尖头形状,威力更惊人;再加上当下倍速最高也是长度最长的瞄准镜,一把能将子弹射的更远,更准,更具有穿透力的狙击步枪就此出现。
如果他当时没穿黄铜马甲,就算身前再多站两个牛仔比利,也得被一枪穿心而过,当场毙命。枪是一把好枪,就是配套的特质子弹有点少,只捡到了三发。
放下狙击枪,沉重的呼吸声还在,回头看去,是一直养病的亚瑟·摩根取代了哈维尔,一直跟在他的身后。
“玛丽的身体好点了吗?”
把枪放置到马上同时,戴平安开口幽幽的问道。虽然是问候的语气,却没有透露出来一丝暖意。
“还没有,医生诊断说是病情正常的反复,还需要一段时间的治疗和观察才能好转。”亚瑟的回答有些结巴,看的出来他并没有从达奇或是何西亚的身上学会那些骗人的把戏。
“黄飞鸿就是这么说的?”
“是的!”
硬着头皮,亚瑟点点头,而戴平安则是轻轻叹了口气。
“既然玛丽的病情还需要救治,那就让黄飞鸿再多活几天。这段时间内,请你在照顾好玛丽的同时,也盯紧黄飞鸿,我不希望他再有机会挡在我们的路前面。”
“谢谢……”
“不用谢我,等玛丽的病情稳定了,黄飞鸿的事情我希望摩根先生你能亲自动手解决。”
撇下笑容僵在脸上的亚瑟·摩根,戴平安扭头走进身后的黑暗之中,在那里,米尔顿少校和他手下的骑兵已经在沉默中做好准备,整装待发。
戴平安没有说话,骑着布列塔尼马战马,裹着黑袍,像个幽灵一般静静的站在。
这里是奥布拉沃高地上的一个山头,就在布商堡军营西南方半公里外的地方。贝克特上校放弃外围,龟缩防守的命令让戴平安可以借着黑夜的掩护,把人手轻而易举的调动这里。
在这座山头的脚下有一条宽敞的大路,不管是从西北的风滚草镇出发,还是从西南的本尼迪克车站来支援,这条路都是他们的必经之路。
此时大概夜里三四点钟,正是一天之中最黑暗的时刻,也是最危险的时刻。
马蹄声乍起,划破了戴平安身上令人窒息的安静。不等马蹄停稳,一个身影已经从马上飘了过来,正是一整天都没有露面的段天雷。
“戴爷,车站的骑兵已经来了,风滚草镇的警察也快到了,就在骑兵后面一公里的地方跟着。”
戴平安睁开一直闭着的眼睛,扭过头看了一眼身边的米尔顿少校。
遮天计划的第一步,毁灭,就此开始。
141,遮天计划,毁灭2
141,
“哗哗哗……”
急促的马蹄声踏破了宁静的夜晚。
一条由挂在马匹胸前的提灯所组成的百人队伍,冲开天亮之前的阴暗,出现在奥布拉沃高地西边通往布商堡的道路上。山路平坦且宽敞,这也是马上的骑兵靠着一盏提灯就敢纵马狂奔的原因。
本尼迪克车站本身就是布商堡军营在高地西侧设立的前哨站,驻扎在此的这支百人骑兵小队自然也隶属于贝克特上校管辖。收到火速集结的命令后,他们快马加鞭的连夜赶来,和甩在后边的风滚草镇警方相比,速度自然要更快一些。
其实风滚草镇警方也没有怠慢,当下也派出了由副警长亲自带领的二百多名警探作为支援。只是他们体会不到本尼迪克骑兵心中军令如山的焦急,在集体骑行方面也不如对方训练有素,紧赶慢赶,还是落下了将近一千多米的距离。
赶了一夜夜路的警探们,用发酸的手臂高举着手中的提灯,生怕胯下坐骑的马蹄栽在这条并不怎么熟悉的道路上。可惜,提灯举得再高,也只能照亮马蹄脚下的道路,并不能让他们发现隐藏在黑暗中的危险。
路边的山坡上,米尔顿少校放过了前面人数相当的骑兵队伍,等更加密集的马蹄声从山脚下再次响起时,他握紧了腰间马刀的刀柄。这把刀只在戴平安的手中过了一下,就重新挂回了他的腰间,但米尔顿少校心里清楚,从那一刻起,他们已经告别了光荣的过去,再也无法回头。
锋利的长刀从鞘中轻轻拔出,细微的声响唤醒了他身后沉寂在黑暗中的部下。
“小伙子们,让我再一次这样称呼你们,跟我这个老鬼一样,时间也让你们不在年轻,可是我们的生活还得继续,日子也得接着过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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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这个国家,我们曾经战斗过,也牺牲过,可最后我们得到什么,什么都没有!所以,从今天起,我们要为自己而活,为自己而战斗!”
“现在,拔出你们的马刀,拿起你们的武器,为了我们自己,也为了那一万美金,”
“杀!”
一声令下,
密集的枪声从黑暗中响起,山脚下举着提灯正要经过的警方队伍刚听到枪声,就齐刷刷的中枪倒了下去。
等骤雨般的枪声过后,还没等受袭的警察明白过来,穿着布商堡骑兵制服的米尔顿少校就带着他的骑兵,挥舞着骑兵马刀,居高临下的从黑暗中冲进了警方的队伍。
寒光挥过,一颗大好的人头冲天而起。
突如其来的袭击来的很快,去的也很快,几乎是眨眼的功夫,米尔顿少校等人就从头到尾,杀穿了风滚草镇警方整只队伍后,冲进了和布商堡军营方向相反的黑暗之中,留下一地冰冷的死亡和痛苦的哀嚎。
虽然短暂,但枪声,叫声,厮杀声在宁静的夜里还是传出去很远,而远在千米之外布商堡的士兵们也终于听到了这场让他们等候了一整个晚上的声音。
天鹅绒的窗帘遮挡了屋里明亮的光线,让整间灯火通明的办公室可以完美的隐藏在黑暗的军营之中,同理,窗帘的厚重也阻隔了源自外界的嘈杂,让安静的办公室内只剩下钢笔笔尖不停的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和精致的小银勺搅拌咖啡时,不经意间划到珐琅瓷杯子的轻响。
门外的报告声打破了这份难得的安宁,新上任没几天的传令兵推门进来,在耳边一阵低语过后,搅动咖啡的小银勺也慢慢停了下来。
沉默了一晚上的贝克特上校把咖啡放回了桌上,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
“报告!”
又有一名传令兵推门进来,
“报告少校,南门外出现了一只本尼迪克车站的骑兵队伍,有近百人,说是咱们召唤的支援,刚刚受到风滚草镇警察的袭击,希望进入咱们营地躲避,或是得到城墙上的火力支持。门口的守卫需要您的指示,还请您下命令。”
“还真的来了?”
贝克特上校狰狞一笑,将手中的便笺狠狠的甩在桌上。
“拦住他们,马上就要天亮了,等天亮以后,确定了他们身份以后再让他们进来。还有,除非对方率先进攻,做出威胁到军营的举动,否则不要轻易开枪,以免误伤到自己人。”
“是!”
得到命令的传令兵转身出去了,而此时布商堡军营的南门之外已经乱做一团,门外一名领头的骑兵指着门上的守卫士兵,就是一顿破口大骂。
原来本尼迪克的骑兵们在快到布商堡的时候,也听到了来自身后的厮杀声,察觉到不对他们立即调转马头回去查看。结果刚到跟前,迎接他们的就是来自风滚草镇警方的子弹。
没办法,他们来的实在是太快了,一公里的距离对于快速行进的骑兵来说就是抽两鞭子问题。可以说米尔顿少校等人前脚刚离开,他们后脚就赶到了袭击的现场。
而此时的风滚草镇警方也刚从袭击中反应过来。
黑灯瞎火中,惊慌失措的警察忽略了双方离开和出现的不同位置,却记住了砍下同事脑袋袭击者的大致样子。从战马到制服,从军帽到马刀,两只队伍不是相似,根本就是一模一样。
如同在马王镇遇到李涯的九十四军士兵,风滚草镇的警察们也不多说什么,上来就打。以有心打无心,以人多打人少,来自本尼迪克的骑兵们一下子就倒下十几个。
莫名其妙的子弹,稀里糊涂的攻击,打的骑兵们无法组织有效的还击,只能调头就跑。好在布商堡就在不远的前方,只要赶到那里,就有办法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哪成想好不容易跑到跟前,迎接他们的居然是紧锁的大门和冰冷的枪口。
“让我们进去,你个该死的混蛋,我们是奉贝克特上校的命令,前来增援的。”
“很抱歉,我们也收到的上校命令。在确定你们的身份之前,不能开门让你们进来,天马上就要亮了,请再耐心等一会儿行吗。”
“等个屁!有人袭击了我们,是那帮该死的警察,他们马上就要过来了,快点给我们把门打开。”
“不行,我得先确定你们的身份!”
“确定个狗屎!”
听着身后越来越近的马蹄声,骑兵领头的军官一边让手下人对着后方警戒,一边忍着怒火翻身下马,摘下帽子,高举双手来到城门下,。
“要确定就赶紧给我确定,你们这帮蠢货。看清楚一点,老子叫麦克·格雷,当初也是从布商堡出去的,肯定有人还认识我。”
“麦克·格雷?大屁股脚臭的麦克·格雷?还记得我吗,我是丹尼,睡在你上铺的丹尼。”一个脑袋从城墙上头探出来,借着插在墙上的火把打量着下方的军官:
“你们不是伪装的,也没有被威胁?”
“当然没有!你还欠我二十美元的赌债没还,你个混蛋,快点开门,要是还不信,我还可以叫其他你也认识的人来证明!”
说着话,军官扭头就要叫人,可刚一回头,看到的就是从黑暗中追来的风滚草镇警察和西南边山坡上忽然亮起的一点枪火。
“怦!”
粘稠的液体,带着人体的温度,溅到了他的脑门上,紧接着,他就听到了丹尼无头的尸体从城墙砸到地面上的闷响,和马克沁机枪抖动的枪口喷火时的轰鸣。
“不……”
军官麦克·格雷,被连绵不绝的子弹撕成了粉碎。
与此同时,五六条看不见身影的长蛇也在同一时间开始在布商堡的门前肆虐。
强劲的子弹撕裂肉体,滚烫的金属收割生命,“哒哒哒哒哒……”仿佛永远不会停止的枪声中,一场无情的屠杀开始上演。
屠杀的目标是连夜奔波,赶来支援的骑兵和警察,很多人连发生了什么都没弄明白,就糊里糊涂的献出自己的生命,死在想要支援的人手上。
山坡上,完成任务的亚瑟不忍再看这残忍的一幕,压抑住想要咳嗽的冲动,抱着卡尔卡诺步枪滚进了黑暗之中的草丛里。
与此同时,在布商堡军营的另一端,一个狭窄的夹角处,在马克沁机枪轰鸣的那一刻,在城墙上守卫听到枪响回头的那一秒,几个披着黑色披风的身影像几只老鼠一样,溜到城墙下方,也就是守卫的眼皮子底下。
釜底抽薪,声东击西,
这才是戴平安攻破布商堡的真正计划。
让米尔顿少校带人装作来支援的骑兵混进布商堡军营,确实是一个好主意。先不提这些一把年纪的老兵能否在年轻的新兵中蒙混过关,光是这个办法其中带来的风险,米尔顿少校就不可能答应。
他们的目的只是挣钱,是让未来的生活更好一点,还没到无路可走的地步,不可能做出这种破釜沉舟的选择。就算是米尔顿少校看在巨额奖金的份上勉强答应,戴平安也不相信,更不放心。
还是那句话,人一定要靠自己。
真正想知道布商堡军营里面到底有什么秘密,甚至愿意拿命去拼这个秘密的人,只有五个,戴平安也只相信他们五个。
黑二庆,段天雷,黑三德,王大力,还有他戴平安自己。
142,遮天计划,毁灭3
142,
天鹅绒的窗帘再厚,也拦不下外面马克沁机枪的轰鸣。
办公室里的贝克特上校却表现的很镇静,他又用滚烫的开水冲了一杯咖啡,并且轻轻的搅拌着。哪怕时不时还有几声惨叫从营门外传进来,可这并没有让搅动咖啡的小银勺有丝毫的停滞。
察觉到有些不对的巴利镇长正焦急的埋头写着什么,就连汗珠子滴到便笺上都没有去管,很快,又一份信息被送到贝克特上校的手里。
“这是个阴谋?你想让我停火?外面的人有可能是真的支援?”
贝克特上校先轻蔑的看了一眼手中的便笺,才抬起头皮笑肉不笑的打量着满头是汗的巴利镇长:
“这跟你之前提供的信息不一致呀,怎么,镇长先生又要反悔了?”
巴利镇长又要低头动笔,却被贝克特上校出声拦住。
“好了,停一停吧,不用再写了。”端着手中的咖啡,贝克特上校站了起来:
“我知道你的信息没有问题,有人打算伪装成支援的骑兵混进来,也知道外面正在中枪的,也有可能真的是来支援的骑兵,不过这两者之间有区别吗?”
“没有区别,不管他们是真是假,我命令他们天亮以后进来,他们就得天亮以后再进来。因为这里是布商堡,我的布商堡,任何人在布商堡,都得听从我的命令。在这个地方,不听我的命令,这就是他们应得的下场。”
一边说着,贝克特上校一边从办公桌后面走了出来,一步步走到巴利镇长的跟前。
“既然你求我放过你,那好,看在你提供消息情报的份上,我就放你一条生路,等明天这件事过去,你就可以带着你应得的回报,安心的离开了。现在,先尝尝我布商堡的咖啡,请慢用。”
说着话,一杯冒着热气的咖啡就摆到了巴利镇长的面前。
咖啡是用滚水刚冲好的,这是巴利亲眼所见,从办公桌后头到他跟前,贝克特上校撑死也就搅和了十几下,温度根本没有降下来。现在喝下去,就是正常人也得被烫掉一层皮,更别提他的嘴上现在还挂着两个血窟窿。
等到一阵野兽般的嚎叫声从房间里响起。
一脸满意的贝克特上校才打开房门走了出来,吩咐门外守着的士兵:
“给他找件干净的制服,还有,小心一点看好他,在我回来之前,不许他离开这个房间。”
“是!”
另一边,戴平安他们五人的行动非常顺利。
两人多高的城墙,王大力轻轻一抬,段天雷就被送上了墙头,然后是戴平安。等上了城墙的黑二庆和黑三德两人合作,把下面的王大力再拽上来时,这一面墙上的守卫士兵已经换了人。
王大力和黑三德,两人调转枪口,架好两挺马克沁机枪做好掩护,而戴平安则带着黑二庆和段天雷,开始了针对城墙上守卫的杀戮。
斧子飞旋,劈进一名守卫的脑壳,
飞刀甩出,插入一个士兵的眼窝,
马克沁机枪在另一边的轰鸣,成了他们三人行动最好的掩护。因为枪声而走神的士兵守卫,根本没有察觉到城墙上的同伴正在不知不觉中,一个接一个的消失在黑暗里。
走在最前头的是戴平安,凭借一双特殊的招子和两只灵敏的耳朵,寻找并发现着墙上的其余守卫。不管有没有拎着灯,不管有没有藏身在掩体之下,只要是还能喘气,就都能被他轻易的指出来。
距离远的,有飞刀和斧子招呼,距离近的,会被段天雷的刀子割破喉咙,或是被黑二庆的斧头劈开脑袋。
不知不觉中,三面城墙上,守在马克沁机枪旁边的士兵就被清理干净。收到信号的王大力也打开北边的城门,放哈维尔还有李家源等人带上城墙。
南门上的机枪开始停歇了,门外的援兵留下一地的尸体和伤者后逃进黑暗中,甚至都有骑兵打开城门,带着十几个人追击了出去。可惜还留在布商堡里的人并不知道,军营城墙上的大部分马克沁机枪都已经换了主人。
城门上,是更换子弹和填充冷水的机枪手,城门下,是集结好队伍,准备奉命出击的布商堡步兵。城门刚一关上,一根根带着火星,打着旋的炸药棒就从天而降,掉进了人群之中。爆炸声还未响起,两边城墙上的机枪就抢先开始轰鸣。
“哒哒哒……”
“轰!”“轰!”“轰!”
一根根点燃的炸药甩进坚固的房屋,一条条看不见的火蛇蔓延过慌乱的人群,
很多人到死都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
有米尔顿少校亲手绘出的图纸,结合从搜索连士兵嘴里拷问出的情报,布商堡的军营里哪个房间是住人的兵营,哪个房间是存放物资的仓库,哪里可以集合,哪里可以防御,戴平安他们早已经一清二楚。
有人拼死反击,冒着机枪的弹雨冲上了通往城墙的楼梯,可迎接他的却是霰弹枪漆黑的枪口。
有人放弃抵抗,脱下内衣挑在枪上伸出去充当白旗,可换来的,却是一排扫过身躯的子弹。
在这一刻,原本是军营的布商堡成了一面爬不出去的围城,架在上面的马克沁机枪也成了收割他们生命的机器。
马克沁机枪的效率就是高,不愧是被称之为“寡妇制造者”的杀人武器。
第一次使用机枪的蔡茂仔只经过了简单的培训,哪怕双手已经抖的没有了感觉,可他仍然牢记比尔之前的吩咐,双手紧抓着握把,不让枪口高过对面的城墙。
随后他就见识到了什么才是真正的死亡。
和亲自动手杀人有点区别,不会有血溅到手上,但惨叫声是一样的痛苦。枪口扫向哪个地方,哪个地方就会支离破碎,无论中间挡了多少的木板或是放了多少障碍,都会随着一颗颗子弹的撕裂,把躲在后面的躯体打个稀碎,然后再由死亡带走那条残缺不全的生命。
当最后一挺冒着白色水蒸气的马克沁机枪打完弹链,停止抖动时,喧嚣的布商堡终于安静了下来,不过这里已经成了一座死亡之城。
几十挺机枪的联动扫射之下,很难在人堆里找到一具完整的尸体,但杀戮并没有就此停止,偌大的军营中还是会有人活了下来。
清理剩下的活口,这工作交给了黑二庆等人,他们端着霰弹枪,带着人,开始一个房间接一个房间的搜查。城墙上,哈维尔则和比尔一起,把几挺架在关键位置上的机枪重新装填,以防万一。
同一时间,奥布拉沃高地东侧,听到枪声的米尔顿少校带人杀了回来,对从布商堡门口仓皇逃走的骑兵和警察,再次举起了锋利的马刀。
这个时候,戴平安已经进到了贝克特上校的房间,可出现在他眼前的,却是中枪倒在门口的几具守卫尸体和办公室大敞着的房门。
一条轻微到可以忽略不计的呼吸声,伴随着莫名熟悉的危险,若隐若现,
还有人藏在里面。
直觉告诉戴平安,只要他敢冲进去,出事的一定是他自己。
“咚!”
一具中枪的尸体被拎起来扔了进去,预料中的枪声并没有响起。
贝克特上校的办公室里应该有很多重要的东西,可戴平安这会儿已经顾不上了。
他不想浪费时间,解下腰间的两只炸药棒,点燃后甩了进去。可就在炸药棒扔进门的那一刻,一道黑影从里头冲了出来。
“呯……”
143,射偏了
143,
贝克特上校的办公室位于军营的中心,主堡的二楼,高度仅次于四周的瞭望哨。
想进去,不光要处理站在门外的守卫,还得对付走廊里警戒的众多士兵。可在今天,这些本该在走廊里武装戒备的守卫不但只剩下两三个,而且都已经头部中枪,死在了地上。
装修奢华的办公室门前,踏着从尸体上淌出来的血泊,戴平安愈发的感觉脚下的地板如同搭建在海绵上一般,虚的慌。
一切都发展的太顺利了,
顺利的袭击了前来的支援,顺利的吸引了守卫的注意,顺利的夺取城墙,顺利的开始清理布商堡。
与之相比,是反应迟钝的布商堡守军,他们好像根本不知道会有敌人来袭。就算城墙上的机枪响的太突然,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也不应该进行的如此丝滑般的顺利。很多士兵冲出营房的时候,手中根本没有拿武器,更可怕的是出现的士兵爷远远少于预估的人数。
太顺利了,顺利的都让戴平安感到害怕。
那种随时可能一脚踩空的不安,深深的盘踞在他心里,因此从进入布商堡的二楼,踩在光滑地板上开始,戴平安就死眼全开,警惕起来。
果然,哪怕是在能快速反应的红色视野里,冲出来的黑影依旧快的吓人。
刚把炸药甩出去的戴平安及时扣动了手枪的扳机,
“呯……”
这一声枪响,声音莫名的长,
因为冲出来的,是一具被人顶出来的,脑袋上有个血洞的士兵尸体,而在尸体的腋下,同样有一把左轮手枪探出来,喷出一连串的火花。
子弹比尸体来得快,
前面的尸体身上飚出的一窜血花,射来的子弹也毫无疑问的命中了戴平安的腰间。
从左至右,六颗子弹一枪不差的排列了上去。
有马甲里铜板的支撑,子弹头并没有钻进身体,可连续的撞击在把人震退的同时,也把戴平安从死眼状态下震了出来,以至于想再躲开那具撞过来的尸体,已经来不及了。
尸体已经撞到了眼前,戴平安只能是尽量把身体往旁边斜了斜。
“嘭!”
沉重的撞击,让戴平安直接原地转了一圈,而跟着一起被撞出来的,还有那两根冒着火星子的炸药棍。
不过戴平安此时已经顾不上这些了,在扶着墙勉强稳住身体的同时,拔出胸前的左轮对着跟在尸体后面的身影扫了过去。
“呯呯呯呯呯呯!”
“啪啪啪啪啪!”
木屑横飞中,六发子弹里头,只有五发击中了走廊里墙上的木板,直觉告诉戴平安他射中了目标。可不等他站稳身体,本该中枪的身影已经冲到了他的面前,而此时戴平安枪里的子弹刚刚打完。
两人同时拔枪,
戴平安拔的,是腰间右侧枪套里的1900手枪,而巴利镇长拔的,也是戴平安腰带中间插的短筒霰弹枪。
“啪!”“啪!”
“嘭!”
两人几乎是同时开枪,拔自己手枪的戴平安快了那么一点,
一枪腰间,一枪头部,两枪全部命中,可第二枪扣动扳机的手指还没松开,紧抵着他腰间的两根削短的霰弹枪管,就齐刷刷的炸出一声轰鸣。
如同捣过来的铁锤,更像撞过来的野牛,
两枪同时喷出,巨大的动能在狭小的空间爆发,戴平安直接被轰的双脚离地,甩出去两米开外。还没落地,就感觉肚子里的骨头内脏被震的搅到了一起,地板在眼前放大,整张脸随着整个身子“嘭”的一声平平的拍在了地上。
这时,手里的M1900手枪才“吧嗒”一声掉落原地。
这比被尸体撞得那一下还重,
天旋地转的脑袋,嗡嗡直响的耳鸣,再加上酸比疼还厉害的鼻梁,让戴平安眼前的世界一阵接一阵的模糊,可他还是强睁着双眼,勉强从泪眼朦胧中,看清了眼前人的样子。
原来是巴利镇长,
准确的来说是穿着一身布商堡骑兵制服,却三分像人,七分像鬼的巴利镇长,
仅剩的多半张脸,鼻子以上除了僵硬还算正常,也跟落在他们手中的西贝货有九成的相似,可鼻尖以下就没法看了:
右侧的脸上有个还在渗血的血窟窿;
中间从嘴到下巴的皮肤好像刚被烫过,一溜半透明的燎泡还透着粉嫩,烫伤最为严重的一截舌头更是从嘴巴里,软软的耷拉出来;
左边的脸皮直接被戴平安刚刚那一枪给爆开,裸露的牙床上,几颗洁白后槽牙也被子弹齐根崩断,有一颗更是直接被崩飞出来镶嵌在下垂的脸皮之上。
但这一切都比不上的巴利镇长那双大睁着的眼睛。
都说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巴利镇长布满血丝的眼珠子此时不但红的异常,还鼓的吓人,好像随时要从眼眶里头挣出来。
光是看见这双眼睛,戴平安就知道巴利镇长的人已经不对劲了。
算上打飞半张嘴巴的那一枪已经是第三枪,上半身还有两个血洞往外汩汩的流着血,可此时的巴利镇长不仅没有倒下,脚下更是连一步都没退,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一般,只是微微仰了仰脑袋,就又重新站稳了身体。
那对猩红色的眼珠子轱辘一转,看似灵活,却生涩的像两颗玻璃球。从呆滞的眼神上依稀还能看出属于人类的理智和情感,但更多的是属于难以压抑的癫狂和对眼前的戴平安,渗进骨子里的仇恨!
好像个傻子,但更像个疯子。
“呃……啊!”
类似干呕的嘶吼声响起,
没想到巴利镇长还能笑的出来,或者说,居然还知道该怎么笑。
哪怕多半张脸都已经烂的没有样子,可戴平安还是从那双疯狂且有些痴呆的眼珠子里看出了巴利镇长的兴奋和笑意。
这时外面的枪声三三两两的响了起来,是黑二庆他们开始清理找到的活口。
撇下打空的霰弹枪,巴利镇长先是一脚一边,把两条快烧到头的炸药引线踩断,然后才捡起眼前的手枪,指着想要爬起来,却又摔回地上动弹不了的戴平安,一步一步的走过来。
戴平安确实爬不起来了。
从他看清巴利镇长面容的那一刻,就想撑起身子摸枪,可刚一使劲,那种熟悉的,能把他活活疼晕过去的扭曲感再次从腰间泛了出来。
阎孝国的铜板马甲再次救了他一命。
可铜板终究是铜板,不是金刚不坏也不是坚不可摧。
铜板拦得下子弹,却拦不下子弹上附着的冲击力,更何况霰弹枪近距离的两声轰鸣,有一多半的钢珠轰在了戴平安的腰间,腹部中央右边偏上的位置。
挪不能挪,动不能动,
稍稍抬头都能牵动那根脆弱的神经,
神经动一下,
戴平安就得疼一下,
疼一下,
就能让戴平安疼死过去一回,
可不等他眼前一黑,真的死过去,
揪心扯肺的剧痛就会把他从昏迷的边缘拽回来,看清楚眼前的一切。
踩着还未凝结的血泊,巴利镇长的脚步越来越近,很快冰冷的枪口就顶在戴平安努力抬起来的脑门上。
枪口后面是一双鲜红的眼珠子,似乎是察觉到了戴平安的困境,巴利镇长并没有马上开枪,而是得意的笑了出来。
“我~杀~了~你!”
没想到嘴都烂了一半,巴利镇长居然还能说话。
伴随着干呕式的发音,一阵浓郁的咖啡奶香,混合着血腥气和某种在哪闻过却一时想不起来的酸味,从那张无法合拢已经说不上是嘴吧还是肉洞的喉咙里弥漫出来。
“呵呵~”
哪怕抬头这个小动作已经疼的冷汗连连,可戴平安还是笑了出来。
从进来开枪到中弹倒下,也就过去不到十几秒的功夫,就这短短的十几秒却让戴平安的精神紧张到了即将绷断的边缘。现在好了,虽然被枪顶着死到临头,却终于有种脚踏实地的轻松。
这就对了,
贝克特上校怎么可能把布商堡军营就这么轻易的拱手送出,原来是留下巴利镇长在这里等着他。
枪口顶在脑门上,冰冷刺骨,随着手枪扳机的扣动,戴平安清楚的听到了枪膛里弹簧压紧的声音。
生死之间,戴平安发出最后的呐喊:
“等一下!”
忍着疼痛,满头是汗的戴平安咬牙咽下了一口唾沫:
“想不到我们会在这种情形下相见,不不不,请听,我有钱!很多钱!”
“我有钱!很多钱!真的,刚刚那是一场误会,我向你真诚的道歉,对不起!我可以解释,真的!”
既然还能说话,就证明对方还没疯到家,戴平安组织着语言尝试着最后的努力。
认错么,不寒碜,
别说是认错,就是上门道歉都没问题,有啥事先把眼前糊弄过去再说,更何况对方还用枪口顶着他的脑袋。
而听到戴平安这么说,巴利镇长快要瞪出来的红眼珠子悠悠一转,显然是有些动心了。
没有立刻打死戴平安,就是证明。
“我有钱!我可以补偿,你想要多少钱都行,什么条件我都能答应”
“很多事情不是打打杀杀,我们可以做个交易,你不是想要钱么,我有很多钱,二十万够不够?三十万也行!”
“还有,我可以把整个新奥斯汀抓在手里,一手遮天懂你不懂,就是新奥斯汀以后我说了算,不,是你说了算……”
财帛动人心,权利迷人眼,一说到钱和权的事,就连半傻半疯的巴利镇长都停下手里的动作,老老实实倾听着。
而戴平安呢,一边胡说八道的信口开河,毫不实际的漫天许愿,糊弄着巴利镇长,一边忍着搅动心肺的痛苦,尝试着活动僵死的身体,放松手脚。
“我有个计划!”
为了扯谎,最后都不知道该说什么的他,连西部点子王的口头禅都学来了:
“我有个计划,对,我真有一个计划。我不知道贝克特上校对你做了什么,但我们可以连起手来,一起对付他,我可以帮你报仇?”
轱辘打转的眼珠子停了下来,巴利镇长好像想起了什么:
“贝~克~特?报~仇?”
“对对对,咱们一起报仇。”
戴平安连连点头,说了半天,呆滞的巴利镇长终于有了反应,而拖延了这么长的时间,结果只是让他摊在地上的两只手勉强可以稍稍抬起。
“报~仇?”
“对,报仇!”
“我~报~仇?”
“对,报仇……”
正当戴平安找到突破口,打算由此作为突破口,接着往下糊弄的时候,“蹬蹬蹬”的脚步声从走廊外面传来,听声音来的人还不少。
“别进来!”
“戴爷,我们找到……”
“啪!”
M1900的枪声和两人的说话声同时响起,
一声闷哼,刚露头的黑二庆捂着胳膊缩了回去。
“戴爷你没事吧?”
“你~说~呢?给我闭——”
戴平安还想多骂两句,滚烫的枪口就重新顶回了他的脑门上,看来又得再来一遍。
“我们报仇,帮你报仇!”
“报~仇?”
“对!报仇!”
“我~报~仇?”
“对!你要报仇!”
“我~报~仇~杀~你!”
“没错——嗯?”
“啪!”
巴利镇长扣动了扳机,
一颗子弹贴着头皮,打在戴平安穿着马甲的后腰上,而之所以会差这么一点,是一道乌光从的脚面上轻轻划过,让巴利镇长稍稍失去了平衡。
与此同时,戴平安的左手手心里多了一只小巧的德林杰袖珍手枪,并扣动了扳机。
鞭炮一样的动静,被M1900的枪声所掩盖,一枚仅有0.22英寸,也就是五毫米多一点的细小子弹头,从快要跌倒的巴利镇长两腿之间穿过,朝着身后的地板飞过去。
两米多远的距离,不到眨眼的功夫就过去了,
戴平安眼看着这枚承载着他全部希望的小小弹头,在一根掉落的炸药棒,旁边仅有二三厘米的地板上打了个眼,并钻了进去,
连丝火星子都没溅出来。
射偏了!
就偏了一点点!
可失之毫厘,差之千里,
身体的抽搐让他浪费了好不容易换来的机会,也是最后的机会,可这已经是他能做到的极限。而在这眨眼之间,巴利镇长已经重新稳住身体,并再次把冒着销烟的枪口对准了他的脑袋。
恍惚间,戴平安已经听到了死神的呼啸。
“咣!”
一颗柠檬大小的铁球从天而降,捣穿屋顶砸下来,正中地板上那根没有打中的炸药棒。
“轰!”
一上一下,
两人齐齐的飞了出去。
144,哈乞开斯
144,
“威力不错,我很满意。”
看着自己曾经的办公室屋顶被一炮掀飞,贝克特上校收起望远镜,满意的点点头:
“你们继续!”
天已经开始蒙蒙亮了,此处是奥布拉沃高地的最南端,也就是布商堡南边的悬崖,悬崖下方就是波涛汹涌,滚滚东流的圣路易斯河。
那只对风滚草镇和本尼迪克车站两地的支援,发起乘胜追击的布商堡骑兵出现这里,他们都是人强马壮,全副武装的搜索连骑兵。跟其他人一样,队伍中央的贝克特上校也换了一身普通骑兵制服出现在这里。
他们身后原本是悬崖的地方,沿着突起的地势修出一条可以通往河岸的道路。隐蔽的道路有些曲折,却很宽敞,不但人马能骑行冲下去,就连火炮这样的大家伙也拖拉上来。
在贝克特上校的正前方,五门拖上来的火炮早已一字排开,对准了布商堡。
其中一门火炮的炮口还飘散着淡淡的青烟。
哈乞开斯47毫米速射炮,炮身狭长,加上轮子不到五百多斤,两匹挽马就能拖动。轻巧的炮身虽然限制了火炮的威力,但胜在灵活机动且射速快。
实际使用中虽然达不到理论上每分钟20发的射速,但只要稍加操练,就能在一分钟内,将十几发炮弹倾泻到包括布商堡在内,五公里的范围。
伴随着信号旗的挥动,立刻有士兵拉着炮闩上的绳索猛地一拽。
“轰!”“轰!”“轰!”“轰!”“轰!”
尘土飞扬间,五颗炙热的实心炮弹跨过三千多米的距离,轰向了布商堡。
轰鸣声持续不断,每隔几秒钟,就有一发炮弹呼啸而出。为了不让荡起的灰尘落到衣服上,贝克特上校来到队伍的后方,也就悬崖边上,一名管家打扮的中年人凑了上来。
“恕我冒昧,少爷,不,上校先生,这跟原定的计划有些出入。”
“哪里有出入?”
“这个,罗宾森先生帮您调来火炮,是让您消灭敌人,守卫这块土地,可您……”
“我不正是在消灭敌人吗?”
“可火炮再这么轰下去,布商堡就毁了。”隆隆的炮声,让中年管家有些着急。
“毁了?毁了不好嘛。它已经完成了它的使命,是它该消失的时候了。”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的,管家先生。我父亲派你过来是为了协助我,并不是让你来命令我,改变我的计划。至于今天的事情,放心,等这件事情结束之后,我会亲自向他解释的。”
“好了,轻松一点,我的管家先生,别在为这些小事所担忧。我们还是抓紧时间,欣赏一下新奥斯汀这美丽的日出吧,相信我,你以前一定没有见过这么美丽的景色,以后也不可能在见到。”
说罢,贝克特上校不再理会焦急管家,把目光望向了圣路易斯河的尽头,在那里,一点金黄正撕开淡蓝色的天空,渐渐冒出来。
日出真的很美,戴平安却没有一点欣赏的打算。
他不是被炮弹轰出来的,而是被实心炮弹所引燃的两根炸药棒给炸出来的。
走廊门外就是上楼的楼梯,爆炸之前,捂着肩膀的黑二庆带着七八号人守在那里。
他不知道走廊里发生了什么,听到里面枪声一响,就打算带人硬冲进去,结果刚一迈步里头就炸了。爆炸震的整栋建筑都在晃动,手忙脚乱间,就见到两个黑影裹挟着各种碎片,从走廊里一上一下齐齐的飞了出来。
上面那个,直接飞出去,摔到底下黑洞洞的院子里看不到了。
下面那个,先狠狠的撞上楼梯护栏,在“嘭”的一声闷响过后,才像团烂泥一样,顺着护栏下方的间隙滑了下去。直到落地声响起,看傻了的黑二庆才注意到,摔下去的人是戴平安。
“戴爷!”
黑二庆不顾肩膀的枪伤,直接翻身跳了下去,从坚硬的地上扶起瘫软的戴平安:
“戴爷,你没事吧?”
一边问,一边使劲摇晃着,动作很剧烈,可瘫成一滩烂泥的戴平安没有丝毫反应。
没事?
怎么可能没事,
碗口粗的原木护栏,拦腰撞上去的那一刻,本就痛入骨髓的戴平安只觉得自己就像根树枝一样被人一把撅折。骨头的碎裂声他听的一清二楚,甚至感觉整副身体,都在那一瞬间失去了应该有知觉。
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爆炸的烧伤没有了,
腰部能把人疼死的绞痛也没有了,
就连脑袋冲下,从二楼砸到结实的地面上,戴平安也没有感到任何的不适。
一切又变得缓慢起来,
哪怕他根本没有开启死眼,
正常的视野,
正常的世界,
唯一不正常的只有好像变慢的时间,
黑二庆不停闭合的嘴巴,从二楼走廊里飘出来纸片碎屑,一切的一切,慢的甚至都出现了跟随在动作之后的残影。
一颗黑点,在深蓝色的画布上瞄出一道淡红色的笔迹,然后停在二楼的栏杆上。稍稍暂停之后,破碎的木片像被吹动的蒲公英种子,从上方悠悠的飘下来,跟着一起坠落的,还有那颗柠檬大小的铁丸。
下落的过程中,铁丸越来越大,终于变成柠檬大小的实心铁球,缓慢滚动间,上面凹凸不平的纹路清晰可见,朝着他的脑袋砸了下来。
而这一切,底下低头正忙着摇晃自己的黑二庆毫无察觉。
你就不能抬头看一眼?
就算看不见也应该能听到啊?
炮弹都砸下来,还不赶紧躲开?
抱着自己这个将死之人晃个屁啊你?
黑二庆一边摇,一边晃,还一边喊叫着,
喷出的口水洒了他一脸。
焦急的面容扭曲到了极致,他本来就长得不怎么好看,这会儿都丑出了自己的特点。
已经放弃挣扎,想闭目等死却合不上眼睛的戴平安,盯着这张脸是越看越急,越看越气,真想一巴掌抽上去。
“啪!”
还带着余温的炮弹在结实的地上砸出一个拳头大小的泥坑,而在扯着黑二庆从下落的碎片中滚开的戴平安,也终于一个巴掌结结实实的扇在了对方脸上。
145,冷血杀手
145,
“轰!轰!轰!”
47毫米口径的速射炮所发射的实心弹,弹头比一颗核桃大不了多少,但在火药的冲击下,原本坚实的堡垒,房屋,城墙,在一声声摧枯拉朽的轰鸣中变的支离破碎。
喊叫,
嚎啕,
活着的人,不分敌我,四散奔逃。
站在地上的戴平安,呆呆的看着眼前的一切
他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在这,更不知道自己的身体为什么如此的怪异。
黑二庆可不像戴平安这么从容,他可是亲眼见识过对方怎么诈尸的,见戴平安这会儿恢复了神志,这才敢放下一直捂在脖子上那只的手。
“我弟弟已经带他们跑出去了,洋人的大炮太危险了,您看,我们要不要也跟着……”
“我们不走。”
“不走?可是这洋人的大炮……”
“你带人把他们都抓起来。”
“那您呢?”
“我把我的大炮带回来。”
说着话,戴平安已经走到了城门口,一名想要牵马逃离的士兵正傻站在那里。
受惊的战马一直在不停的挣扎嘶鸣,但士兵却不敢松开手里的缰绳,因为戴平安刚刚的最后一枪,用一颗子弹带走了他头上的帽子。
接过缰绳,翻身上马,原来还蹦跳不已的战马立刻冷静下来,戴平安这才冲那名手足无措的士兵微微一笑。
“谢谢了。”
“不客气。”
“呯!”
震耳的枪声中,一人一骑裹着死亡的黑风,冲出布商堡的大门,直奔南边的炮兵阵地。
拿着望远镜观察的信号兵,很快发现了这匹马的踪迹,他们没有降低炮口,是守候在后面的几十名搜索连骑兵迎了上去。
而这正是戴平安他想要见到的。
“扑通……扑通……扑通……”
仅仅一公里不到两分钟的路程,他的心跳声就再次拖沓下来,那种身体失去操控的麻木感,再次从四肢开始向他的头部蔓延,眼前的世界也跟着缓慢起来。
好在这时候,对面冲过来的骑兵已经露出了头。
二十响的机头撞进了枪膛,子弹头经过膛线的扭曲,在火药的冲击下,扭转着,呼啸着,冲出枪口。
“啪!”
一名冲在最前头的骑兵迎面倒下,
感受着心脏跳动所迸发出的力量,戴平安终于笑出声来,迎着十几名朝自己冲来的搜索连骑兵,他狂笑着冲了过去。
“啪啪啪……”
“砰砰砰……”
对面的骑兵也抬起手中的连发步枪,扣动了扳机,但不停摔落马下的,还是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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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马狂奔的颠簸没有影响二十响的准头,每当扣动一次扳机,对面就有一人倒下,他也就越兴奋。而对于迎面射来的子弹,能清楚看到轨迹的他只要稍一侧身就能躲过去。
双方距离越来越近,枪的准头也越来越狠,
终于,
一团血雾在戴平安的眼前暴起,胯下的战马在不知中了多少颗子弹以后,终因头部中枪而一头栽倒在地。
惯性把戴平安送了出去,而在甩出去的那一刻,胸前的两只双动左轮已经出现在他的手上。
“呯呯呯呯呯!”
“呯呯呯呯呯!”
两朵枪花,
从他的手上怒放出来。
不知翻了多少个跟头,一团黑袍才从尘土中滚了出来,可当戴平安重新站起来时,眼前已经没有活人还能骑在马上。
这一切都清晰无比的出现在信号兵的望远镜里,
看着眼前那个杀了十几人,自己却毫发无伤的恶魔,新翻身骑上一匹无主的战马,向这边狂奔而来。
他再也顾不上远方的布商堡,立即下令身边的炮兵停止炮击,去拿身边的武器。
这时再更换武器,有点晚了,可他们不可能像普通士兵那样,也给自己的大炮装上刺刀。
“啪!”
枪声传来,
一名炮兵刚举起手中的连发步枪,脑袋就被掀开了一半,溅出来的血点子直接甩到旁边的同伴身上,让他们眼跟前的准星晃悠的更加厉害。
他们也看到了之前的那一幕,可身后就是近乎百米高的悬崖,而身边只有拉炮的驮马,哪怕有路,也不可能跑出对方的枪下。
拖着的枪管越发颤抖,好不容易有一两个终于稳住了扣动了扳机,对方的子弹就伴着他们的枪声,钻进了他们的身体。
“扑通!”“扑通!”
尸体倒地,跟在一起摔在地上的还有他们手中的连发步枪。光听声音就知道,掉在地上的武器并不止那一两把,而那些没把枪扔地下的,也高高的举过了头顶。
几百米的距离,冲过来也就是几十秒的功夫。
马还在狂奔,人已经裹着黑袍飘到了大炮跟前。没有理会举手投降的众人,戴平安先冲到中枪倒地的两具尸体跟前。
“原来是这样。”
一名炮兵胸部中枪倒在地上,幸运的是,他还没死,不幸的是,找到原因的戴平安对着他脖子,一脚跺了下去。
“喀嚓”一声,
炮兵死的不能再死了,而踩着他脖颈的戴平安像感受到了什么一样,舒服的伸展开双臂。
“啊~”
在幸存下来炮兵的耳中,这一声恍若是恶魔在呻吟,那名负责指挥的信号兵更是如此。
哪怕戴平安的后背正对着他,
哪怕加长枪管的炮兵型牛仔左轮就插在腰间,
可他丝毫不敢把高举着的双手放低一厘米,把头深深的底下,生怕引起对方的注意。
可惜,事与愿违。
“你是领头的?”
沙哑的嗓子,如同从地狱里传出来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不知何时,戴平安已经站在他的身体,并摆弄着他那只枪长枪管的炮兵左轮。
“是~是我,我们刚调来,也只是奉命……”
很明显,戴平安不想听他的解释。
“贝克特上校呢?”
“上校,上校他已经走了。”
“走了?去哪了。”
“去了下面。”
顺着信号兵手指的方向,戴平安拖着他的衣领来到了的悬崖边。低头看去,一艘蒸汽轮船冒着升腾的烟雾,已经驶离岸边,驶向圣路易斯河的中心。
货轮的甲板上,十几名穿着搜索连制服的骑兵正围着一个人,对悬崖上的戴平安指指点点。
“击沉它。”
戴平安的声音里透着浓重的血腥气。
“这……”
面对戴平安手中的左轮,信号兵有些犹豫。
“舍不得?”
“不是,是这个角度和距离,不可能打的中,得等船走远了……”
“哦,”
戴平安恍然大悟,挥手叫过来另一名炮兵到跟前。
“能不能击沉那艘船?”
“不能,达不到。”
得到同样答案的戴平安点点头,把人推了下去,等到下面“啪!”的一声传来,才把手搭在信号兵的肩膀上,看着对方一双瞪大了的眼睛问道。
“现在呢?”
146,天亮了
146,
“轰!”
“轰!”“轰!”“轰!”
调转炮口,哈乞开斯速射炮开始轰鸣。
摆在悬崖边上,速射炮居高零下确实无法击中河里的轮船。但生命是可以创造出奇迹的,特别是生命受到威胁的时候,所谓的奇迹更容易发生。
铁铲纷飞,几名炮兵在悬崖的边缘挖出几道凹槽,将速射炮的车轮推进去。在调整好头低尾高的炮身,确定好角度后,冒着连人带炮都有可能滚下悬崖的危险,他们用力扯动了跑绳。
前两炮打空了,
第三炮结结实实的命中轮船的左舷,砸出一个可以用望远镜清楚看到的破洞出来。
原本向江心驶去的轮船很快停下了来,短暂的停留以后,顶着接二连三的炮弹开始加速倒车,打算退回岸边。离岸边越远,越容易进入的射程,被悬崖上的速射炮给击中。
看到这一幕,戴平安才把手掌从已经抖成筛糠的信号兵肩膀上收了回来。
“怎么称呼?”
脚底下放着的是从炮兵们自己上缴的武器,经过一番挑拣,戴平安从里面拿起一只拉栓步枪查看的同时,顺便问了一句。这使得从死神手边溜了一圈的信号兵再次紧张起来,好一会儿才想起回答。
“格兰特,尤利西斯·格兰特。”
“格兰特,不错的名字。”说着话,戴平安拉栓上膛,俯身对着下方船上的人员,一边瞄准一边问道:
“你们不是军人吧。”
“不不,我们当然不是,我们只是哈乞开斯公司在美国分部的销售和技术人员。”
“销售?技术人员?好工作。”
“额,对,请您听我解释,”汗如雨下的格兰特都不知道该怎么继续往下说:
“这些速射炮是罗宾森先生订购的,刚刚只是产品展示,我们也是第一次来新奥斯汀这个地方,我们,我们真不知道是跟您作对……”
在格兰特说话的功夫,射了几轮的速射炮又停了下来。下面的那艘轮船已经驶回悬崖下方的岸边。
灯下黑,这个角度就算是戴平安把所有的炮兵都推下去也没用,除非他能把大炮吊起来,炮口朝下射击。与此同时,轮船上的搜索连士兵也举起手中的武器,对着站在悬崖边上的两人开火。
子弹嗖嗖的从下方射来,吓得格兰特连退好几步,可戴平安却依旧在悬崖边俯着身子,稳稳的瞄准着,同时还不忘和身后的格兰特聊着天:
“哦,这么说你认出我来了?”
“是,是的,您是戴平安,戴先生,我见过您的通缉令。”
“挺好,省得我再介绍一次。你月薪多少?”
“啊?额,二十美元。”
格兰特有些诧异,他不明白对方是什么意思。戴平安也没有扣动扳机,而是在瞄准许久之后,收起步枪退到了格兰特的身边。
“有火吗?”
“有,有。”
格兰特赶紧从兜里翻出火柴划着,用双手拱起来,可戴平安这边伸过来的,不是什么香烟或雪茄,而是一根炸药棒的引信。
“我给你两千美元,一个星期。”
火苗轻轻一碰,易燃的引信就开始直冒火星子,而戴平安不但没有把炸药棒扔下去的意思,反而是用另一只手揽住了颤抖不已的格兰特:
“一个星期的时间,我给你两千美金,你要教会我的人怎么开炮,有没有问题?”
冷汗直冒的格兰特根本没注意戴平安说的是什么,两眼睛直勾勾盯着飞速燃烧的引信,半天说不出话来,直到火柴烧到了手指,这才反应过来,连连答应。
“没问题,我教,不要钱都教。”
格兰特叫喊的声音都变了,戴平安微微一笑,这才把快烧到尽头的炸药棒甩下了悬崖。
“轰”的一声,炸药在悬崖中间爆开,崩飞的砂石掉下去,把下面开枪的士兵打的纷纷躲避,枪声也跟着稀疏起来。
“钱还是要收的,这些火炮是你们公司的没错,但该挣的薪水,最后是要装进你们自己的口袋。再说了,你们不收钱,万一你们教的不好,我也不好意思把你从这里扔下去,你说对不对?还有一件事,帮个忙,替我扔下去。”
说着话,戴平安又抽出几根炸药棒,拍在脸色煞白的格兰特手里。
“轰!”
“轰!”
“轰!”
连着三声爆炸的声音传来,悬崖下方的轮船避无可避,船上的士兵被炸得人仰马翻,惨叫的声音在悬崖上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看着瘫坐在地上的格兰特,戴平安点点头,然后捡起已经上膛的拉栓步枪,交给离他最近的一名的炮兵。
“你会开枪吗?”
“呯!”“啪!”“怦!”
左轮,步枪还有连发步枪,
悬崖上,各种枪声此起彼伏的响起,格兰特带着幸存的炮兵,向悬崖下方倾泻着枪里的子弹,生怕多留一颗在枪膛了。
悬崖下边,由于之前的爆炸,轮船已经倾斜在了离岸不远的河里,幸存下来的人都逃到了河岸上。炮兵们的子弹压着他们,躲在石头后面抬不起头来,但真正要人命的,还是一支枪管加长的炮兵型牛仔左轮。
枪握在戴平安的左手里。
“呯!”
躲在石头后面,偷偷露头观望的一名士兵摔了出来,脑袋上迸出的一股血水先是溅到了岸上,然后飞快的渗进了沙子里。
与此同时,伴随着一声弱不可闻的冷哼,一颗带血的铅丸顺着戴平安的黑袍滚落了出来,而在黑袍下方的草丛里,这样的小珠子已经掉下来七八个。
这些都是巴利镇长留给他的礼物,有铜板的阻隔,虽然嵌进身体不深,却成了他治愈自己的最大阻碍。
戴平安依稀记得,在玩《荒野》这场游戏中,有一个可选技能,那就是杀死一个人,可以在接下的几秒钟恢复大量的生命。
以前他开枪杀人的时候,也曾有意无意的留意过这一点,却什么都没感受到。没想到,这个技能不仅跟别的一样,需要他用生命来摸索,而且还得是在垂死之间,甚至是他自己都已经放弃的时候才能发现。
刚刚那一颗铅丸,已经是他腰间肌肉里存在的最后一颗异物,现在,该挖更深的那一颗了。
借着黑袍的遮掩,他用一把鲍伊猎刀豁开了腰间的肌肉。被折磨了这么久,就是不用眼睛都能感受到那个小东西的位置,因此这一刀切的非常有分寸。
拔出猎刀,把手指慢慢的伸进去,找准位置,然后左手撇下左轮,拿出最后一根炸药,在火堆上点燃后,向着下面人多的地方甩了过去。
“轰隆!”
爆炸声遮掩了很多东西,等格兰特他们回过头,发现悬崖边已经失去了戴平安的踪迹,只剩下一把左轮和猎刀掉在一滩血泊里。
轰隆隆的马蹄声响起,一只队伍从布商堡的方向追了过来。这会儿的功夫,太阳已经从东边完全冒了出来,照亮了新奥斯汀的奥布拉沃高地,也照亮了赶来的人。
最前方的是亚瑟·摩根,巴利镇长那只改装过的滚轮闭锁狙击步枪,还背着肩上。靠着这把枪,亚瑟·摩根一枪命中布商堡城门上的守卫,从而引发城墙上马克沁机枪的轰鸣。
再后面是,是黑二庆,段天雷还有李家源,是他们跟着戴平安趁乱摸进布商堡的。炮响之后,除了黑二庆,戴平安就没再见过其他人,也不知道伤亡的情况如何。此时他们后边还跟着两个衣衫褴褛的人,有一个像是阎孝国,另一个认不出来。
最后面的就是米尔顿少校了,
他带领着他的骑兵不仅袭击了风滚草镇前来支援的警察队伍,引得两条队伍还有布商堡之间鬼打鬼,还在两条队伍被布商堡城墙上的机枪打散,原路撤退的时候,再度发起袭击。
有心算无心,
本尼迪克车站的骑兵加上风滚草镇的警察,原本共有三百多人,经过马克沁的一番洗礼之后,本就伤亡惨重,再经过米尔顿少校这么一冲锋,最后有机会活下来的不到一百。
现在,天亮了,也是戴平安应该兑现诺言的时候了。
147,理由
147,
经过一晚的挣扎,金色的太阳终于跳出地平线,透过层层的云雾,把血色的光芒洒遍新奥斯汀每一寸的土地。
穿过草丛和灌木层层的枝叶,霞光把裸露在外的黄沙也染了出来,伴随着沙土的一阵涌动,一条挂着黑褐色斑纹,被大炮的轰鸣震晕过去的毒蛇晃悠着脑袋,从土里钻了出来。
轻轻摇摆的串角质尾环带出沙沙的轻响,表明这是一条只需轻轻一口,就能送人上路的西部菱斑响尾蛇。
寒冷的夜晚和温润的清晨是响尾蛇最佳的狩猎时间,而吸引这条蛇蔓延出来的,除了温暖的太阳,嘈杂的人声之后,还有浓到无法化开的血腥味。
匍匐着,蜿蜒着,爬过血泊中一具又一具冰冷的尸体,从脸上钻进怀里,从左手游过右膝,黑褐色的菱形斑纹在血色的阳光中泛起阵阵猩红,终于引起了一个人的注意。
右手伸过去,一滴腥臭发黑的污血从天而降,砸在响尾蛇的脑袋上。
血液里的温热像开水一样刺激到了冰冷的鳞片,可不等受惊的毒蛇原地盘好,一只满是鲜血的手掌将它拦腰捞起。
毒蛇回头,就是一口!
眼看着弹起的一双毒牙就要咬到手掌,
那只手松开了。
失去支撑的身体落了下去,尖锐晶莹的毒牙也自然咬了一个空,然而不等那一双锋利的尖牙被收回去,响尾蛇再一次被那只手拦腰捞起。
张口,
松手,
捞起,
回头。
软弱无力的毒蛇和手脚被绑的俘虏纠缠在一起,结果不言而喻。
和布商堡里被抓的活口不同,戴平安本就没打算放过船上的这些俘虏。虽然他们最后也被贝克特上校当做诱饵,无情的抛弃,但可以跟着管家一起上船,差一点就能扬帆东去,说明他们跟贝克特上校之间,关系也不是一般的亲密。
戴平安没时间,也没把握去冒险说动十几个精锐士兵回心转意,要怪就怪他们跟错了人吧。
惊恐的惨叫声很凄厉,但没叫两声就歇了下去。
这并没有影响到周围已然麻木的众人,大家没有停下手里的事情,该数钱的数钱,该烧火的烧火,该吃饭的吃饭,只是他们的眼睛总忍不住偷偷往这边瞄而已。
看到做完这一切的戴平安,在李家源的帮助下,用酒瓶中的威士忌洗去两只手上的血污,神经一直紧绷着的众人才敢长松一口气。
终于停下来了。
十几俘虏,戴平安都是亲自动手,一下都没让别人帮忙,
哪怕这些人确实是一无所知,可他并没有停止各种折磨的手段,从木棍,火把,鲍伊猎刀,短柄斧头到最后的毒蛇,各式各样的武器工具能用的都用了,与其说是在拷问,不如说就是一条红了眼的疯狗在尽情发泄和撕咬。
和之前饱受折磨的十几具尸体相比,被毒蛇咬死,已经是最痛快轻松的方式。
亚瑟暗暗的皱起了眉头,但到最后也没有站出来,其他人更是无话可说。
戴平安用枪口和金钱堵住了他们的嘴。
悬崖边上,尤利西斯·格兰特带着他的炮兵,还有那五门哈乞开斯速射炮,被远远的押在一边,看都不敢看。
旁边一架拉着钱袋的平板马车上,莱斯特·尼嘉德先生戴上许久不用的金边眼镜,一边登记着骑兵的姓名,一边为他们发放总价值一万美元的奖赏。
就连他们的首领,汉克·米尔顿少校也跟哈特曼·范特里夫副警长一起,忙着清点几沓厚厚的美金。
一千美元,这是他们一个人辛辛苦苦七八年,都未必能挣出来的财富。但在今天早上,至少有十个人拿到了同等数额的奖金。
如果说在场之人有谁对这笔眼跟前的巨款毫不动心的话,恐怕只有一直忙着折磨和虐杀俘虏的戴平安,和那两个站到了悬崖最边上,衣衫褴褛且沉默不语的华工了。
一个是熟人,从三品的一等带刀护卫,包衣扩军参领兼指挥同知的阎孝国,阎大人,另一个也是熟人,正是帮戴平安把信寄出却永远不会有人收到的信客兼洪帮堂主的肖正礼,肖掌柜。
不受金钱的诱惑,也没有枪口的威胁,两人就那么静静的站着。
看着戴平安从动手蹂躏第一个俘虏开始,到把咬死人的响尾蛇蛇头一脚踩个稀碎,两人都没有开口的打算。
蔡茂仔带人在原来火堆上扩大火势,用从布商堡翻出来的牛肉和粮食蒸煮着今天的早饭。汤锅里煮着的是牛肉炖土豆,但牛肉炖的再烂,香味再浓,也压不住现场的血腥味道。
给骑兵们的奖金结清以后,很快,莱斯特就把钱发到了这边。
依旧阴着脸的段天雷站在肖掌柜的身后,面对递过来的一千美金看也不看就揣进怀里,反倒是躲在阎孝国身后,能言善辩的黑二庆,拿着刚分到手的美金装也不是,不装也不是,十分尴尬。
“既然是戴爷赏的,你就放心的收起来吧。”
阎孝国终于开口了,可换来的却是戴平安的一声冷笑
“哼哼……”
“阎大人好大的官威,也对,财大气粗的您也确实看不上这点小钱,毕竟您身后还有大清的朝廷,呵呵,一个愿意用十万根金条来赎一个婊子的朝廷。”
148,赎金,赎人
148,
“庆彪。”
“大人?”
“退下。”
“是。”
出乎戴平安的意料,一向严肃认真的阎孝国没有马上翻脸,哪怕戴平安把话说的极其阴损,恶毒。
当然,戴平安是一点也不觉得自己说的话有错。
划拉的勺子终于停了下来,戴平安没有回头,但声音却冷的能掉出渣来:
“如果真要顾忌朝廷的颜面,您就该老老实实的死在布商堡的地牢里,而不是把朝廷的秘密透漏给我这个通缉犯听。我说的没错吧,违抗上命,自作主张的阎孝国阎大人。”
转过身子,看着面目消瘦,一脸菜色却还硬撑着的阎孝国,戴平安不知该感到可悲还是可笑:
“已经被出卖了一次,难道还不够?那位咎由自取的公主,难道真的需要你我来营救?”
听到这话,脸色刷白的阎孝国呆在原地,一直挺着的腰杆也跟着佝偻起来。
需要救吗?
当然不需要。
既然都决定出钱赎人了,又怎么可能冒着被撕票的风险去组织营救,想把公主救出来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阎孝国的一厢情愿。
老黄为什么找上戴平安这个匪徒,一是当时确实无人可用,二是朝廷根本不允许阎孝国救人。
从打算救人的那一刻开始,阎孝国就错了,而且是大错特错。
失败了,威胁到的是皇家贵胄,大清公主的安全,
成功了,才真是伤到了的满朝文武,皇上太后以及大清朝廷的颜面。
一个从三品的区区护卫,就能把公主从洋人手里救出来,这是为国家挣回了脸面没错,可这打的也是做出赎人决定的文武百官,大清皇帝以及慈禧太后的脸。
所以从一开始,阎孝国就不可能成功,朝廷也不会让他成功。
这才是让戴平安感到最愤怒,也是最恶心的地方。
为了公主的安全,朝廷宁可压榨民脂民膏,支付天价的赎金也不愿意派人冒险。
为了朝廷的颜面,皇城里的那帮人宁可把赌注压在绑票的洋人匪徒会信守承诺上,也不愿相信自己的国民,自己的官员,为此不惜把阎孝国救援行动的细节和情报,通知给看守人质的贝克特上校。
宁与友邦,不予家奴,这句话不是简单说说而已。
钱可以花,人甚至也可以赎不出来,但为了大清朝廷的颜面,绝不能在皇帝和太后已经做出赎人的决定后,让一个小小的,从三品的奴才把人给救回来。
阎孝国许久都没有说话。
冷风呼啸,盘子里的牛肉土豆也冻成一团,戴平安毫不在意,用勺子挖起来填进嘴里,嚼吧嚼吧咽进去肚子里。
阎孝国真的错了吗?
没有,
救人是没错的,
错的是他背后的朝廷,错的是他还对背后的朝廷抱有信心。
戴平安把盘子刮的干干净净,在他吃完最后一口,想要转身离开时候,阎孝国伸手拉住了他。
“你不恨我?”刚刚还能勉强撑住的阎孝国一下子憔悴了许多:
“是我留言,让老黄骗你来这,拖你下水的,难道你就一点也不在意。”
“有什么可在意的,我本来就活在水深火热里。”
戴平安没有撒谎,真没有什么可在意的,没有阎孝国和老黄的指点,他能不能活到今天还是一个问题。
看着一下子没了精气神的阎孝国,戴平安心中也有些不忍:
“先在我这好好休息一下吧,等这边妥当了,我送你回圣丹尼斯。放心吧,公主那边有朝廷出钱,肯定不会有事,您就别再操那份心了。”
阎孝国松开了手,戴平安转身想要离开,结果刚一迈步,就听身后“扑通”一声。
男儿膝下有黄金,阎孝国不但给他跪下了,而且是双膝跪地,一个头磕在了地上。
戴平安没有立即去搀扶,也没有马上答应,就那么静静的看着对方,不知不觉间,手里的铁勺子已经被窝成一团。
“给我一个理由。”
“她是朝廷的公主。”
“就因为是个公主,我就得搭上自己的性命去冒险?”戴平安感觉有些不可思议:
“朝廷已经出钱了,十万根金条,难道还不够吗?您又何必多此一举,非得把人救出才行。”
“朝廷的公主不能被绑架,也不能被勒索,更不能当成一件东西被买卖……”
“凭什么!就因为她是公主?”
“阎大人,这里的华工是怎么来的您不会不知道,除了走投无路的,剩下一多半不是被骗过来,就是被当成‘猪仔’卖过来,也没见朝廷出钱把他们也赎回去。”
“还朝廷的颜面,屁的颜面,朝廷的颜面早就在国外丢的一干二净了,不再差这一两回!”
越说越气的戴平安转身就要离开,却阎孝国一把揪住,消瘦干涸的脸上已经满是泪水。
“可她是终究咱们的公主啊,要是连咱们国家的公主都保不住,都得靠拿钱才能赎回来,我真不知道以后我还能保住谁,帮帮我,戴平安。”
“轰隆!”
一道惊雷闪过天际,
这场雨终于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