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四、城不拔攻之灾
卯时,扈县被李神通的义军围得水泄不通。
南门外,黑压压一片攻城的义军。
李神通的各路人马,穿着各异。有的如盗匪,有的就是纠集一起的农夫。
但这群乌合之众,借着人多,仍给人气势如虹的威压之势。
一时看着城墙上东奔西窜的守城士卒,义军士卒兴奋得嗷嗷直叫。他们用各式武器击打着手里的各式盾牌,手舞足蹈,士气高昂。
“李”字旗下,李神通神情慨然的捻须遥望着扈县城城郭,在他的眼里,此时的扈县城就如探囊取物。
“大统领,扈县那几千人马已经被我们的大军吓得够呛了,他们也不敢出来迎战,是否开始攻城?”
裴勣到他跟前抱拳请令。
“攻城!我要让那些不愿开城纳降者,知道我义军的厉害。”
李神通在今日攻城前,已经提前写了招降书射进了城里。
而今日这情形,守城的隋军将士,看来根本没打算开城投降。
裴勣得令后,手摇令旗,纵马往行令处奔去,边跑对擂鼓的士卒高叫道:“擂鼓攻城!”
裴勣是行伍出身,行令声音如平地炸雷,顿时鼓声雷鸣。
一时间,义军攻城的前锋开始列阵往前移动。
大战正式开始!
……
李智云的人马赶到了西门。
他们到了西门,才发现这处城墙确实不高,而且简陋。
墙头也没有马面,护城河这些玩意。
但此门外是一个狭小而不平整的地带。城门处除了一条官道向外延伸外,还有少量的房舍在道旁,应该是些店铺酒家。房舍内的人早已躲进了城里,或是不知躲到什么地方去了。
城外还有一条沟渠横亘,除了官道外都是小山丘,山丘上都是长满了密林和竹林。
李智云的数千人马根本无法摆在这个地方。城外最大的开阔之处,也不过就是能聚集几百人而已。
而站在城墙上,对这一小块开阔之地,即可以一览无遗。守城这可以凭借高处优势,控制住这一小块地方。
“看来叔父没说假话……”
李智云看着这情形,李神通让他牵制部分守军,不奢望他攻城,并不是随口说的。
这地方就是易守难攻。
守城的士卒看到李智云的队伍后,表现得一点都不慌乱,非常的镇定。显然,他们清楚自身的优势,士卒们对攻城者有的只是鄙夷。
马三宝看了直摇摇头,“云将军,这城门……”
他的话还未说完,李智云马上制止了他的乌鸦嘴,“闭嘴,在军阵前不要说不吉的话。若是一马平川的地方,也不要我们做那么多准备了。”
他不希望,将士在临阵时有一丝毫的退却之意。主将更不能出言不慎,那会不同程度的动摇军心。
马三宝之所以一直只能在军中混成一个老油子,就是他缺少血性。
马三宝忙说道:“末将知错了……”
李智云还是习惯性的对他说道:“下不为例。”
李秀林一旁问道:“我们现在怎么攻?”
李智云扫视着附近的那些高低不平的小土丘,又看了看城门楼子,目测了一下距离。
“那些比城墙稍矮的土丘,正好可以利用。”
“都是密林和竹林,抛石机根本用不上。”
“你的抛石机用在开阔之地,土丘上就用弩床。这种地形,被这些家伙忽略了。认为丘够远,弓箭无法射到城墙上,但他们想不到我们的弩床正好可以派上用场。那边有一段城墙并非砖石,正好也可以试一试踏橛箭。”
“那好,我去准备。”
“你先等等。”
李智云又对何潘仁道:“你的人马分成三队,第一队直接从城门,看准时机轮番冲击,吸引和消耗城内守城的主力。另外一队,若是左统领的踏橛箭能射在城墙上,你的人立即冲上城头,务必要快……你们都听我的鼓号,尽可能不要让士卒伤亡过多。”
何潘仁也领命下去。
李智云觉得,用兵讲究颇多。像这种急火攻城,其实是最伤士卒的一种。而且之前也没有对攻城的地形有了解,直接来就上手,多少是一种冒险。
孙武就说过:“攻城之法为不得已……”
“杀士卒三分之一而城不拔者,此攻之灾也。”
守御者往往可以凭借城防的坚固,以逸待劳,若是物资充沛,对攻城者就是一场噩梦。
但李智云誓要以此战,把乌云铁骑的军威竖起来。他不容许此战不利,甚至有何阻滞。
他即命擂鼓攻城。
一时间,西门外战云密布,令人窒息的摧城拔寨之战开始。
何潘仁的士卒把竹林做的高约六七米的吕公车,推动向前。
这些吕公车还算比较轻巧,在这种坑洼不平的地方,靠人力还能推动,只是动作缓慢。
吕公车的里面和后面,都有攻城死士。
它可以凭借其防御的一面,双层排扎的竹木,抵御城墙上的弓箭和各种攻击。当然这些攻击,并不是都能抵御得了。
守城军士可以用火箭、燃烧物烧毁吕公车。
而攻城方也不能把吕公车推到过于靠近城墙的地方,防止被燃烧的油料,铁水泼下来,被巨石将吕公车砸烂。
何潘仁的第一拨两辆吕公车,都比较单薄,跟木料做的没法比。它们在离城墙十步开外的距离,即停下。
守城军士早压抑不住弄死你的愤怒,从女儿墙头伸出来,纷纷向吕公车放箭和扔石头……
如雨点一样的火箭,石头……砸向吕公车,吕公车艰难的支撑着。
也即在此时,破空响起一阵“嗖”“嗖”“嗖”……的声音,守城士卒就见从土丘位置飞来一些黑压压的东西。
不等他们反应过来,那如短矛一样的箭已刺进了士卒的胸膛……一时间,城墙上惨叫声连连。
这种竹木做的短矛利箭如飞蝗射向墙头。李智云做的弩床都是三连发,又是与城墙头差不太多的高度射出,力量大准头足。
守城士卒仓皇间忙躲在女儿墙下。
隋末的兵士还从来没有见识过弩床的威力。那些土丘距离城墙,少说也有三百步的距离,一般弓箭根本射不了这么远。
没想到,人家连短矛都能射过来。
而城下,趁着这个喘息之机,吕公车迅疾往前抵近城墙,然后停下,士卒们猛的合力拉动吕公车后的一块掀板。
掀板即反弹着搭在城墙头,装填在竹管里的石灰,扑面就都抖落在了城墙上。
顿时城墙上全都是白茫茫一片,守城士卒眼都不敢睁,更不敢向外伸头看动静,都躲在墙头下不敢动。
第二辆吕公车借机推进,也并排与第一辆吕公车一起,掀板反转搭上墙头。
李智云此刻命战鼓声急如雨点,何潘仁的死士就开始借助掀板向上攀爬。
四十五、兵败如山倒
而这些掀板都是竹木排扎而成,并不是那么好攀爬,眼见着这些死士,从腰间扔出带绳索的铁爪,口咬横刀,快捷往上爬……
本来城墙就不高,借助着吕公车的掀板,第一轮有十余赳赳武夫冲了上去……
在一团石灰白雾里,隐约可听见叮叮当当的砍杀声,还有连绵的惨叫声。
何潘仁见状,大叫自己的死士,直往墙头上冲。
一时,上百名死士跟在吕公车下,都准备蜂拥而上。
而此时,一阵砖石飞泻而下,有箭雨射下,还有滚油淋泼而下……看来上墙头的人已是死伤殆尽。
许多死士只得退后或是躲进吕公车里。
李智云命擂鼓放弩,又是一阵短矛弩雨飞上城墙,而这一次守城士卒吃了亏后,已经知道躲避,死伤不多。
何潘仁又命死士上冲,那些被油泼过的竹木,更为滑溜,根本就无法再上去。
城头上还扔下引火物,吕公车的掀板顿时腾起了小火苗。
吕公车里的死士即冲进城门洞,用擂木开始撞击城门……
李智云又命变幻鼓点。
听到鼓点变化,何潘仁悄悄集结在一个树林后的第二队人马,知道此刻就该他们上场了。
李秀林命士卒换踏橛箭。
这种踏橛箭为特制的,一般的土墙用弩床可以射入十几公分,士卒可以借此登上城墙。
在箭雨下,顿时就把离城门两百米开外的一垛土墙,射了数十枚踏橛箭。
何潘仁的第二队士卒,迅疾冲出树林,就开始登城墙。
其余士卒引弓开始射杀城上准备增援的守城军士,弩床的短矛箭对墙头又是一阵奇袭。
一时间,西门的守城士卒们开始惊惶起来。这是他们从未见过的如此勇猛的义军。
弩床的杀伤力太令人惊骇了,而且,这些人冲上城头,那一口横刀也锋利无比,要不是仗着人多,隋军根本就近不了身。
此时踏橛箭一出,呼啦啦的就又有人冲上了城墙。
城门这边,又有吕公车开始移动到城下,开始第二波的登城。
西门城墙头上,顿时慌成一片。
士卒作战,最怕的就是军心不稳,斗志锐减,群体意志一旦被撼动,则兵败如山倒。
从踏橛箭登上城墙的死士,看城墙上守军慌乱成粥,有的已经开始准备往下撤。顿时士气暴涨,挥刀一路砍杀过去。
抵挡的隋军士卒,还来不及比划几下,手里的兵器就被横刀斩断,都惊骇不已。
攻城的士卒,一看自己手里的利器如此好用,更是气势如虹。
西门守卒被这生猛的冲杀,杀得七零八落,又看见城墙下开始冲击城门,于是纷纷后退。
守卒败退,城门洞的擂木也迅速撞开了城门。
李智云一挥手,他亲率三百重甲骑兵即刻冲入城门。
这三百重甲骑兵早已按捺不住,得得得的马蹄声如雷鸣一般,一时踏得悲风四起。
李智云一杆八十斤重的马槊,一马当先冲入城门。
眼看着城内还有负隅顽抗的守卒,放置了一排刺马横在大道上。
守城士卒就眼见着为首那位,胯下一匹神骏青骢马,身高过八尺,兜鍪上一束红缨,身穿乌青明光铠;全身披挂,甲面遮蔽,露出一双星目剑眉,正是英气逼人的年轻首领。
他手提一支四米长乌青发亮的马槊,驰马未见减速半分,一枪就挑起刺马撩开,追杀而来。
那胆色和气势,摄人心魄,如天神降临。
隋军士卒慌不择路,赶紧四散而逃,如潮水褪去。有跑得慢的,被马槊枪尖扫中,顿时如软掉的麻袋跌落当场。
李智云身后是高惠通,她也是一身甲胄。她紧随其后,两人一路追杀。
他们身后的重甲骑兵如入无人之境,分割厮杀这些隋军。
李智云的重甲骑兵虽然没有马具甲,但面对溃散之兵,这些重甲骑兵就是煞神。
一时间李智云的人马全都涌入城内,在重甲骑兵的冲击下,士卒追随重甲骑兵砍杀,就拣那些剩下的隋军。
……
而扈县的南门,此刻还在苦苦鏖战。
城墙下,四处油烟滚滚,尸横遍野。
李神通双眉紧皱,脸色难看至极。他眼看着一轮又一轮的冲击,义军已经死伤了二三千人了。
扈县隋军,似乎是越战越勇,毫无惧色。
李神通关心的东门,依旧也是如此,攻城伤亡惨重。
正在一筹莫展之际,突然他就见城墙上的守军变得慌乱起来,有溃逃的迹象。
这一突然变故,让李神通看在眼里,忙问左右。
“是不是东门已经破了?赶快,给我擂鼓下令,猛攻!”
左右摇头,他们也根本不相信,东门会比他们更快攻进城里。
“也许,是城里的民众反了,隋军起了内讧?”
李神通也不管是什么原因,知道机会难得,大叫:“快,给我猛攻!”
义军顿时杀声又起,新一波攻势涌向城墙下。
此刻的守城隋军,正被冲入城的李智云部夹击。西门失守,这是让隋军万万想不到的。
他们原本以为,西门易守难攻,又有足够多的防御物资,没想到竟然会被率先攻克。
固守的城门一旦失守一个,全线击溃。
眼看着,南门上已经爬上来上千的士卒,城门也被撞开。
扈县失守。
……
这一仗,义军非常惨烈,死伤了三千士卒。隋军守城四千多将士,尽数被杀。
李智云的人马,死伤了一百多人。
这几乎是一个奇迹。
而且李智云率先攻克西门入城,打开了僵局。扈县被攻克前后用时不到两个时辰。
清点了战利品,杀了扈县的守备官吏,李神通非常高兴。
当即下令大宴各路人马,给各首领士卒分赏金银。
而李智云此刻却并没有去凑这个热闹,他也没有离开扈县。
他不想去跟李神通解释自己的队伍如何神勇,也不想去极力掩饰什么。他觉得,有些事情留给别人猜一猜更好。
他只是在这大战之后随便转转。
他让何潘仁和李秀林休整队伍,他与高惠通一道带了几个亲随,就骑马在城里四处游荡开来。
此次攻城,让他深知这种冷兵器攻城的艰险。士卒全凭一腔热血而上,而能否迅速攻克城防,还有几分运气成分在里面。
他想再仔细的看看这座城池,看看攻守方若是互换角色情形下,自己又有几分能够守得住这座城池。
一行人在空寂的城里游荡着,四处还是血腥之气,凝重的死亡气息还未消散殆尽。
义军士卒也派人在清理着那些死尸。
城里的百姓,此刻也许正被吓得躲在什么地方瑟瑟发抖。
李智云轻叹一声,自古天下兴百姓苦,天下亡百姓苦。
四十六、五石散
李智云看着眼前这座道观,念念有词。
“清凉宫……”
四周古树参天,一片死寂落寞,宁静中透出道观的庙宇非常的宏伟。
“走,我们去看看。”
李智云下马,将兜鍪和手里的马槊交给一个亲随,让亲随士卒们都在观外等着,他与高惠通就大步走进了观里。
一进入观内,就见遮天蔽日的参天大树,道观内道路和庙宇都整洁肃穆,只是没有一个人影,也没有鸟鸣。似乎都在无声的抗议外边战火的荼毒。
李智云站在前院,看着香炉里袅袅烟火,沉吟片刻,继续往前走。
他没有去参拜大殿内供奉的神仙真人,而是绕过大殿,穿过回廊慢慢的打量着这些殿宇。
自己一身甲胄在身,手里还满是人的鲜血,如果这么快就需要向神灵祈求洗清罪过,祈求神灵的宽恕和保佑,那就太做作了。
进了两进院子,李智云就发现一个写有丹房的小偏院。从院子里飘出一些不太好闻的气味。
“走,我们看看去。”
这地方也许就是自己想要找的地方。
李智云进到院子,这院子明显跟外面不一样,扑面而来一股硫化物的气味,有些刺鼻。院子里还有两座炼丹炉,正升起小青烟
高惠通忙掩住口鼻,说道:“云将军,小心里面有毒气。”
李智云笑笑摆摆手,“没事,他们在炼长生不老之药,我们去凑热闹讨一粒来试一试。”
两人说话的声音惊动了小院厢房内的人,一个小道童掀帘走了出来。
这道童年纪不过十一二岁,一看到两个身穿甲胄的军士模样的人站在院子里,他愣怔了一下,有点胆怯的问道:“你们是干什么的?”
李智云看吓坏了小朋友,就笑道:“我们……不干什么,就是随便看看,你师父呢?”
“我师父……”
小道童还没说完话,他身后一个浑厚的声音响起:“贫道在此,有何贵干?”
话音一落,一个身材魁梧,头大如斗,体重超过两百斤的大胖道人从屋里走了出来。这道人年约三十岁左右,脸上有一些木讷。
他略打量了李智云和高惠通两眼,眼里有些警觉。因为李智云和高惠通都还是风尘满面,甲胄在身,不像是香客或是游玩者。
“你们是……”
“我们是义军。”
“义军?什么义军?”
小道童回头对他小声说道:“师父,就是今日一大早那些轰隆隆的声音,就是义军在攻打城里。主持方丈他们都躲起来了,只有我们两没去……”
小道童的话是一句不拉的让李智云听见了。
看来这师徒俩对外面发生的事了解不多,或者说漠不关心。
“道长,请问你们这丹炉里炼的是什么?”
李智云不想吓唬两位“世外高人”,就把话题转到院子里的丹炉上。
小道童抢先答道:“师父在炼寒食散。”
“寒食散?就是葛洪祖师爷传下的五石散吧?”
胖道人点点头,“差不多吧,只是我们的方子不一样。”
“我闻这气味,好像里面还有硫黄等物。跟最早的五石散确实有区别。”
胖道人眼睛被这句话给点亮了,他显然更愿意与人谈论丹药。
“军爷也懂五石散?”
“我是粗通,不过服食五石散或是寒食散,都是迷惑人心的毒物,我奉劝道长不要沉迷于此。”
胖道人淡然一笑,“好与不好,主要还是看方子。若是服食后神清气爽,筋骨有力,当然是好的。若是服了恹恹欲睡,神虚气短,心性迷惑,就是不好的。”
“道长看来对丹药造诣很深,已经有过多种尝试了。”
“贫道这辈子,自小就在丹房里长大,见过不少师父如何炼制五石散,也算是粗通吧。”
李智云不想跟他讨论五石散的好坏,这东西确实也是一个配伍的问题。这里面有很多东西,现代医学都还没有搞清楚,自己没有资格在这儿与人遑论丹药的好与不好。
“在下姓李,敢问道长的道号?”
李智云的谦逊也让胖道人放下了一些戒备心。
“贫道清平……”
“我们也是路过此地,看这道观宏伟,随便进来走走,若是打扰到法师,还请见谅。”
清平随和的笑笑,“贫道一向旷达,无所谓什么人登门,也无所谓有什么灾祸福气临身,若是有缘人来访,甚是欢迎。”
“那我们也就向道长讨一杯茶水喝了?”
清平即侧身招呼李智云,“李将军请进。”
李智云就与高惠通跨进了厢房。
一进室内,他就被眼前的这一幕给吸引了。只见房内有一土炕,墙上挂了不少的葫芦,还有各式瓦罐,隐隐的又药香味缥缈满屋。
看来清平平日炼丹,还对中医药颇为热衷。
医与道在传统上一直都没有太多的区分,可以说医道同源,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清平请李智云坐在炕沿,吩咐小道童赶快去沏茶。
李智云坐下后,又注意到,这屋子的一角堆了不少黄色的矿石。
他盯着那堆矿石仔细的看了看,指着问道:“道长,这石头是……”
“是铁石,跟一般铁石不太一样,这铁石里有些我想要的东西。”
“我能看看吗?”李智云提出请求。
清平从地上捡了一块石头递给李智云。
李智云拿在手里仔细的看了看,他不敢确定这是什么样的铁矿石。因为他并不是一个矿石爱好者,对矿石知之不多。
他只是在心里希望它是某一种自己想象中的铁矿石。
如果它是的,那么自己也许就会触摸到一个神秘配方。
他把矿石拿在手里,爱不释手的翻来覆去的看。又不知道应该怎样跟一个古代人求证,这石头里是否有自己需要的东西。
“道长外面的五石散,是不是也用了这些铁石?”
“嗯,这些石头烧蚀几天后,有一种白色的药物,可以做我丹药的配方。这白色的东西不可用得太多,多了即可使人中毒。”
白色药物?
“是一种跟盐一样的东西?”
清平从墙上去下一个葫芦,然后扯开葫芦嘴,从里面倒出一点粉末在手里。
李智云起身细看,这白色的粉末分明就是一种白色晶体。
这是硫酸盐?
李智云心里一阵窃喜,这东西如果证实是硫酸盐。那堆黄色的铁石,应该可能是黄铁矿石。
四十七、刻意低调
小道童端来了茶水。
李智云按捺住自己内心的激动,平和的接过茶碗,慢慢的品呷着茶汤。
“好茶啊……道长,我能问问,这些铁石是在什么地方采挖的吗?”
“在扈县周围可没有这东西,这些也都是从河东郡运来的。”
李智云心里一沉,也就是说扈县周围是没有现成的黄铁矿石场了。
“道长炼丹的东西,多数也是从河东郡运来的?”
“除了河东郡,河西郡和延安郡也有,关中和关东两地比起来,关东的东西更多更好……”
清平一说到矿石,就露出少许兴奋之色,虽然是五大三粗的汉子,但说到兴奋之处,他脸上眉飞色舞,好像说的是什么趣事一样。
他说的这些跟李智云预料的也差不多。
河西郡和河东郡的各种矿石更为丰富,储量更多,既使在隋末也是如此。
古代对矿场的开采,要比现代粗糙得多,没有那么好的勘探技术和开采技术,全凭一些古老的经验和远古遗留下来的工场,获得各种矿石。
清平如此了解这些矿物的来源,这已经是一个足以让李智云刮目相看的人了。
而且,他能够获得硫酸盐这种物质,在提炼手段上也应该有多重尝试。
李智云并不是冒然走进的这座道观。
他的确是有的放矢的在寻找黑火药的炼制者。而这些制造者具有的基本技艺,炼丹者是最接近的一个群体。
“今日难得跟道长结缘,我也没有什么礼物馈赠道长的……”说着,李智云就从自己的腰间把那柄横刀解下来。
“自古宝刀赠英雄送知己,我也不免俗,这柄刀留给道长。若是他日与道长再续缘,定请道长也不辜负我。”
李智云的话多少有些不是很好令人琢磨。
清平也想不到,这是李智云想要留个话柄在这里,以后好再联络他。
他只认为,李智云能当即摘下自己的佩刀送给自己,还是有点令他不知所措。
“将军这口刀很贵重,贫道怎么好受此厚礼。”
“不碍事,我这个人历来喜欢结交修道高深者,对炼丹人向来尊敬。这口刀也是我平生第一口宝刀,若他日道长有事,也可凭借此刀找乌云铁骑的云将军,一定能有所获。”
清平推辞不过就双手接过横刀,只觉这刀可比其他刀要沉许多,可见这位姓李的将军,是一个很有勇力的人。
接过刀后,他拔出一小截,就见横刀刀身上果然铭有“乌云铁骑”四个字。
“乌云铁骑?这名字很霸气,跟将军这一身甲胄很般配。”
“嗯,我喜欢拜访炼丹者和铸剑名师。你看我这口宝刀和身上这些甲胄,其实铸剑名师跟炼丹者一样,都是化腐朽为神奇者。他们搞的也不是什么玄幻之术,障人眼目,而是时间和经验的积累所得。”
“云将军是有心人啊。”
李智云于是就准备告辞:“那好,我们就不再打扰,准备告辞了。”
“将军不用见外。你这才吃了一碗茶,就馈赠如此名贵的东西,贫道是受之有愧啊。”
“道长留步,下一次我再来,我们就是朋友了。我再来讨你的茶喝,就可以随便开口了。”
清平与他都哈哈大笑。清平觉得,这位少年将军很是平易近人,且对人又很友善。
他就一直将李智云他们送到了清凉宫门外。
“道长留步,另外也可转告主持方丈,我们义军是仁义之师和良善之师,不会杀戮无辜者和平民百姓。请观内道人不必躲避,你们往日怎样仍照旧即可。”
辞别后,李智云回到自己山寨人马的驻扎地,正好李神通的侍卫来请他去行辕商议。
李智云就前往李神通的临时行辕——扈县的县衙。
到了大堂,就见李神通的各路将官也都在。
李神通一见李智云现身,忙起身就迎了过来,而且其他那些将领也都从椅子上站起了身。虽然这些人多数都只是表面热情,心里是另一副面孔,但面上还得附和李神通。
李智云也不去理会这些人。
他一抱拳,李神通就忙说道:“云儿你来晚了,赶快来坐。”
他一把拉住李智云的手,就直接把他拉到自己的左手第一把椅子上,按住他坐下。
他自己才心满意足的坐下。
李智云就发现自己对面坐的是一位年约五十多岁,面色威严,举手投足很有气派的老者。而且此人不苟言笑,沉稳不语,给人第一印象就是位当朝的为官者。
隋末,椅子才刚刚成为家具,人们对坐次的讲究还没有那么多。但大体上,越靠近主位就是跟主人家最接近的人。
而对面这位老者那个年岁,跟李神通差不多,可不像是一般的官宦……
李智云突然想起,这应该就是李安。
他迅疾扫了在座的一眼,发现李孝恭就坐在末端的位置上。李孝恭就排在了裴勣、柳崇礼等人之后。
看来,他们父子投靠李神通时什么都没带,白丁一个就来投靠的李神通。若是有人马,李孝恭不至于坐得那么远。
“听秀林说你去城里四处转了转,不知云儿还有什么事未了?”
李智云此刻在李神通的心目中,不止是堂侄儿,还是一员生猛的战将。跟李智云说话,都是小心呵护着说。
“我也就是四处走走,看看扈县城内的百姓为什么怕我们,都藏什么地方了。我们义军入了城,总不能去骚扰百姓。”
李神通赞许的点点头:“云儿说得好,我也已经下令,要各路人马管束好自己的人,不要兹扰百姓,违令者斩。”
“叔父的命令很及时,我们义军就是该如此,要赢得民心,才能赢得天下。当年刘邦进入关中,与关中父老约法三章,后来才得到关中父老的认可,依靠关中统一了全国……”
李神通哈哈笑道:“云儿这一番见识了不起啊。刚才我们还在说,今日扈县这一役,首功就该给云儿。”
见李神通提这件事,李智云心里想低调,起码这事暂时是需要低调的。
于是说道:“也是叔父调度得好,我在西门时就发现隋军对西门有些麻痹大意了,他们固守的士卒太少,防御不严,正好我造的吕公车还派上了用场。不然,我们不会那么容易得手。”
李智云这一番话,让其他人听起来就很舒服。
好像当真,李智云攻的西门完全靠的就是侥幸。但愿意仔细琢磨的人一定会发现,这是李智云的谦虚,刻意的低调。
四十八、嬗变关中
李神通很想炫耀自己这个堂侄儿。
“云儿太谦虚了。不管是不是侥幸,司竹山寨此次也是大功一件。扈县府库内的东西,我也给你们分了一份。”
李智云谢道:“多谢叔父了。”
李神通哈哈笑着,又指着李安说道:“你大兴城的伯父,以前是否见过?”
李智云忙假意谦卑,起身稽首一拜,“大兴城的李安大伯父,我上次想见一直未见到,没想到你们也到了扈县?”
李安作为长辈,此刻自然是含笑坐着没动。
他指着李智云说道:“你爹以前与我一起在朝中,从任千牛备身开始,就常在一起玩耍。一直到他离开长安去河东郡。你爹是个了不得的人。他抱负远大,表面上却整日花天酒地,把我们骗过了。此次他起事,我们李氏家族人人都该鼎力支持,共图家族伟业。”
李安说话慢腾腾的,而且有板有眼。他把自己从大兴城逃出的避祸之举,说成是共图伟业,也可见此人在朝为官时,也是一个圆滑之人。
李智云又朝坐在远端的李孝恭一稽首,李孝恭忙站起身回了一礼。
李智云说道:“二哥也在。自大兴城一别后,我还一直等着二哥到我司竹山寨呢?现在你跟伯父也总算离开了大兴城,全身而退……不知嫂夫人现在可好?”
李孝恭此时有点不自然,但表面上他是比较矜持。
他点点头,“都还好!都还好!”
李神通听他一直说大兴城的事,就问道:“云儿什么时候去过大兴城?”
“我二十多天以前,我准备去探望李安伯父和孝恭二哥,我是担心他们被我爹起事所连累。正好遇上二哥,就与他攀谈了几句,劝他们逃出大兴城。”
李安道:“难得你想得这么周全。还冒险跑了一趟大兴城。”
李智云觉得此事,只要表露出自己对李孝恭有些许不满就行了,没必要故意让人尴尬难堪。
李孝恭也许还是有苦衷的,选择追随李神通或是选择李智云,也可能他父亲李安才是做决定的人。
李神通见叔侄之间都聊得差不多了。
就说道:“我把大家召集起来,还是想与大家一起商议,打下了扈县,我们该趁此机会拿下周边的府县,还是直取长安、大兴城。”
裴勣说道:“以末将看,我们应该先取周边的府县。”
“有何道理?”
“我们义军人马不过二万多人,还不足以威胁长安。我们打下周边府县,壮大声威后,多联络几股义军,再图大兴城怕更加稳当。”
李神通看了看李安,“大哥你怎么看?”
李安端着架子,略显深沉的说道,“我看了今日攻城之役,以义军的实力,还无法撼动得了大兴城。大兴城的隋军约有十万之众,不管是旧长安还是大兴城,城防坚固,不容小觑。绝不可能被摧古拉朽一样夺取。若没有三十万之众,关中各州道府县难以为继,夺取大兴城恐怕为时尚早。我倒是建议义军利用穿州过府的机会,裹挟更多的人投军。”
李神通其实不是傻子,真的认为自己这点人马就可以去打长安了。他只是想听听这些人的想法,也彰显自己主帅的地位。
他听了李安的说法,又回头望着李智云。
“云儿呢?你的人马有何打算。”
“我的人马在这里休整也可,回司竹山寨休整也可。我想等我爹从关东传回消息后再看。”
“你给你爹去信了?”
“嗯,估计也就这几日就有回音了。”
李神通高兴道:“那我们也等等晋阳之师。若是他们往关中走,正好我们可以汇合一处。到时再拿下长安,岂不是手到擒来。”
李安冷语道:“如果我没猜错,晋阳之师现在最大的强敌,就是代王派去河东郡的屈突通。此人是一员骁将,当年的杨玄感起事,就是被他灭了。此人率了精兵五万出关,并不是那么好对付的。晋阳之师恐怕要攻下河东郡城,都得费些时日。此时若是往西入关,正好会被屈突通追击,在关中隋军的夹击下,晋阳之师就危险了。”
李安的话代表了当时相当大李渊部下的看法。
几乎没有人看好西进关中的战略。
而李智云认为,这恰恰是如何判断一个人,是否会是真正的军事帅才的一个参考点。
表面上西进关中,的确可能会使义军腹背受敌。这个结论只是单纯的从敌我基本态势来看的,忽略了关中和关东等各地的形势。
放弃河东郡城,进击关中,历史上是李世民极力向李渊提的建议。
这一决策使晋阳之师彻底的从一支单纯的义军,嬗变成了王者之师。他迅速的吸引了关中义军的加入,让本来处于崩溃边缘的关中各府县,都不得不选择归附到晋阳之师麾下。
“自古以来得关中者得天下。”
关中物产丰富,有得天独厚的一些地理优势。据关中可以养精蓄锐,东出关中可以逐鹿中原。
关中与中原之地的区别就在于此。中原之地,极易崛起各种势力,在各种博弈中,很难成就出真正有潜力的霸主。
李安这番言论,让李智云看到了李安在军事上有局促的一面。
李神通被李安这么一忽悠,也有点举棋不定,是该先休整等消息,还是现在就开启攻城拔寨的模式。
柳崇礼看出李神通的顾虑,说道:“我们从河东郡来时,听说,大将军的大小姐李秀义和段纶他们也在蓝田起事。我们倒不如休整两日后,义军就往蓝田方向去汇合。汇合后,向北可窥视潼关和风陵渡。也可出关去与晋阳之师汇合。”
李神通点点头,“蓝田的段家,我倒是听说了。我看先休整,各路人马加强防御。说不定,这两日还有隋军来攻打。”
于是,这次议事就这么散了。
看一众人都走了,李神通拉住李智云让他留步,李智云看他有点神秘兮兮的样子,不知道他还有什么事。
李神通说要留他多说几句话。
他郑重其事的问道:“你给你爹的信怎么说?”
“我劝我爹进关中。关中的义军众多,还有叔父接应他,只要这个地方站稳了,关东等地都不是问题。”
李神通沉呤着点点头:“这样好,这样好啊!全凭我们在关中折腾是不行的,你爹要是不入关,我们就得去关东之地。你觉得你爹会答应入关吗?”
“我猜,应该会。”
四十九、父子墙角
李智云从行辕的大堂出来时,早已是夜深人静时了。由于行辕内是临时征用,到处还都没什么灯火,他要穿过一个长廊,出两进院子。
他刚走出来不远,到一个拐角处时,就听到拐角处有人在低语。
听声音,应该是李孝恭在说话。
他下意识的就放轻了脚步,靠拢拐角侧耳细听了起来。
因为他还一直想找李孝恭问问,摸摸此人为何不到司竹山寨。
李孝恭低语说道:“爹为何判定叔父他们不会入关中呢?我看关中之地正是空虚之时,这种千载难逢的机会,晋阳之师就该入关中,得关中就能定大局。”
原来这李孝恭刚才一直没说话,并不是没想法,现在把他的心里话一说出来,果然足见其见识非凡。
“你不懂。我们这一支在李氏家族中并不受待见。若不是代王年幼容易听信谗言,我也不会离开大兴城的。我好好的右领左府将军不做,来做盗匪,与李渊和李神通成一丘之貉?”
李安有些愤懑不平。听得出他是对隋朝抱有幻想之人。
此刻两父子说点心里话,他是想提示自己的儿子,他们这李氏一支,得小心与其他李氏同族相处。
因为在李安和李渊、李神通他们的父系那一辈,李安的父亲曾经悖逆过李氏家族。而他们这一支因此一直被家族有所排挤。
“若不是北上的路难走,我还是觉得我们该去投薛举。”
“父亲对薛举又熟知多少?”
“此人是河东薛氏,他的父亲薛汪是个小校。不过此人家资丰厚,为人仗义。像我这种右领将军去他那儿,他是巴不得的事。”
李孝恭对父亲的乐观有点不看好,“父亲跟他没有交集,想要被人敬重,恐怕不是那么容易。”
“没什么不容易的,这些粗人,跟你神通叔父差不多。有些见识,但见识不多。我若是想要让他拜将,他只怕高兴都来不及。”
“在神通叔父这儿也挺好。叔父宅心仁厚,我们也可好好助他一把。在关中站稳了脚,将来也好跟同族人更好相处。”
“李神通成不了器。”李安一语就说出了心里话。
“关中若是与李渊叔父的晋阳之师汇合,也是颇有实力的。”
“这正是为父不希望的。你以为李渊和李神通汇合在一起,对我们有什么好处?”
李安的这句质问后,让李孝恭沉默了。
他也许能领悟到了李安内心的真实想法。
李智云听到此,也听出李安父子投奔至此不过是权宜想法,他是不甘心居于李神通之下的。可现在苦于自己没有人马经营出来,只能暂时如此。若是能拉起自己的队伍,甚或有机会从李神通手里夺过队伍……那恐怕就是他的内心企图。
这只是李智云的猜测,在没有什么真凭实据之前,他是不可能把李安的想法告知李神通的。
以后,他倒是可以找机会旁敲侧击的提醒一下李神通。
“这些人中,李渊的那个庶子倒是有点意思。”李安突然把话题转到了他的身上。
李智云侧耳细听,他很想知道李孝恭怎么看自己。
“嗯,智云年龄虽小,人却胆大心细,还挺有魄力。”
李孝恭的这句话中规中矩,听起来是在夸一个人,但是仔细听他似乎什么都没把你夸到。
两父子之间说心里话,李孝恭都如此谨慎小心,足见此人天性如此。
这种人有其可怕的一面,就是你可能永远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这个庶子,他的人马不多,却很是精悍。我第一次看到他时,就像是看到年轻时的李渊,此子极有份量。他比他的那几个兄长要强……跟世明比倒是差那么一点。难怪李神通对他那么喜欢。他的队伍能那么快就攻下西门,其战力我看超过了李神通的义军。不是这些乌合之众啊。”
李安的话令李智云有点震惊。
虽然,他一口一个庶子,让他的话听起来极不舒服。但是李安评价自己的那些话,李智云觉得挺让自己在意的。他留意到了一点,就是他说自己还不能跟李世民比。
这有点让李智云在心里不服。
曾经李秀林把他们四兄弟也比较过一次,那一次李秀林实际上是把他与李建成和李世民放在一起的,甚至替他感到些许的不平。
而李安把他与李世民放在一起时,却说他还比不上李世民。这就令李智云有点在意。
我什么地方不如李世民?
李智云有种冲动,想要走出来去拉住李安,问他自己什么地方不如李世民。
可李安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李孝恭说道:“智云曾经力邀我去司竹山寨……”
“当然不能去。这庶子如此强悍,你去了最多会沦为他手下一个偏将。我儿岂是池中物?更何况他只是一个庶子,为父是不愿意你屈居于李渊的庶子之下。”
“也不知我大哥和三弟他们怎么样了?”
李安叹了一声,“他们远在南蛮之地,那些茹毛饮血的地方,能苟活就行。我看……是指望不上他们了。”
李安说完重重的叹息一声。
李智云听到此,无心再听下去。
这一番话,倒是让他在心里对这对父子,有了更深的一些了解。
总的来说,李安还是自视太高,心存着野心。而李孝恭比他想象的还要深沉。
回到自己的营地,早已是更深人静之时了,李智云又去巡视了一番士卒们。
这些跟自己一起战斗的死士,也是他现在真心想要关心的人。看着那些负伤的士卒,痛苦的呻吟,李智云这个时候才发现自己内心还是柔软的。
由于缺医少药,一些受伤的士卒,极可能在数日内就会死去。
攻防战中,几乎所有的弓箭都会涂抹上毒药,或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让受伤者无法自愈。
李智云想起了清平道士,他屋内有不少的药罐子,兴许他能帮自己一把。
于是,他就写了一封信,让人明日一早去请清凉宫的清平道人来一趟帮忙看看。
五十、迷糊一刀
第二日,先是从扈县城外,就发现有老百姓渐渐现身。
这些百姓在确定义军并没有什么野蛮举动后,渐渐的就开始试探着要回归到自己的家园。
义军打开城门,让老百姓们入城。
城内躲起来的人也都从藏身之处,逐渐走了出来。
其实,关中的百姓过去的几十年里,虽然没有经历过什么战火,但隋朝一直是府兵制,抗击突厥和远征高句丽的士卒,很多都是关中子弟。
隋军精锐骁果军就是一个最好的例子。这支精锐几乎全是关中子弟。而后来,也正因为关中子弟恋家,他们因为远在江都,以为自己不可能再回到家乡,才随宇文化及反了隋炀帝杨广。骁果军一路杀回关中,在童山之战中与瓦岗军几乎玉碎。十万骁果军绝大部分都死在了归家路上。
所以,这些老百姓对战事并不陌生。也眼见着到处有义军起事的传闻,也都想到可能会有一天故土陷入战火。
老百姓眼看着城墙头上飘着的“李”字旗号,心里都在嘀咕:说李氏当为天子,看来真还像这么一回事。
城内也到处能看到义军贴的安民告示。义军被严令兹扰百姓,军令如山。
所以,城里老百姓一开始的小忐忑、戒备心态也就慢慢放松下来了。
清平道人接到李智云的信,一大早也真的到营地来了。
李智云很热情的接待了他,开口拜托他帮忙弄些药物,治疗自己的士卒。
清平几乎是不假思索的就答应了。他一答应下来,就走到临时搭建的治疗帐篷里查看伤者。
搭建这个帐篷也是李智云提出来的,把伤者集中在一起,而不是随意的自己蜷缩在什么角落,这样可以便于对伤者进行管理。也可以及时的进行伤口清洁处理和防止感染。
李智云知道自己没有本事在隋末就制造出“青霉素”,因为自己确实不懂生物工程,而只能依靠中医药的力量。在无法获得抗生素的情形下,受伤后士卒的死亡率一定会很高,他也只能祈祷。
寄希望于古代中医药有其不凡的一面,既使能够降低死亡率也是好的。
清平一个个翻看着这些士卒的伤情,有箭伤、刀伤、烫伤、贯通伤、残肢……因为气温高,有的伤口已经在开始红肿发炎,有的已经开始出现化脓溃烂……
清平满面戚容,说道:“这些刀伤我也没有现成的药物,得将军派人去拣配才行。”
高惠通其实之前也看过这些受伤的士卒,也是苦于无药。
“老百姓好像都回来了不少,兴许我们在城里能找到一些药。”
李智云想了想,当即说道:“道长你写方子出来,我让我的人去找药铺子买。”
“那好,我这就写方子……我这个药方子叫芙蓉膏。是从我师祖那一辈传下来的……”
边说,他就边把方子写了出来。
李智云叫了几个亲随过来,自己又亲自交待这件事。
因为他怕一般的士卒放出去会滋事,所以,几个亲随办事自己还稍放心一下。
他反复叮嘱,在城里找药铺子,若是有掌柜的就掏钱买药,能买多少是多少。若是药铺子没人,就先弄药来,把钱给人家留下。人家掌柜在,还不得强买强卖……
几个亲随喏一声就放了出去。
他们快马而去,就在城里找药铺子。
而过了约一个多时辰,却没有一个人回来。
李智云心知可能城里药铺子不好找,很多药掌柜还在担惊受怕中?或者根本就不愿意给你开门?
于是,他叫高惠通去看看,究竟怎么回事。
扈县城内并不是很大,也不可能没有药铺子,而一个时辰,也可以骑马找两个来回了。
又过了好一会,高惠通回来了。
李智云看她身后一个人都没有,心里觉得有点不妙。
“人和药呢?”
“云将军,恐怕你得去看看……”
“怎么回事?”
“你去看了就知道了。也不太远……”
高惠通一副欲说还休,不太好开口的样子,李智云心里纳闷不已。
“走!”
两人就追了出来,过了几个街口又转了几个角,就看到前面围了一群人,吵吵嚷嚷的很热闹。
而自己的几个亲随的马匹也都在。好像他们是被一群百姓围住了。街两边看热闹的人也不少,都是些老百姓。
李智云一夹马背,就催马赶了过去。
他翻身下马,把缰绳扔给高惠通。然后,扒拉开人群就挤了进去。
一看,地上有个人躺在血泊里,已经不能动弹。
这人年约四十多岁,胸口一大片血渍,地上的血也已经凝固,应该是一刀刺中了心窝。
李智云恨恨的一扫眼,就见自己那几个亲随低头站着,其中一个手提横刀还没入鞘,刀刃上还有少许的血迹。
他的一条腿正被一个小姑娘抱着。小姑娘哭得梨花带雨的,众人都在朝提刀的亲随指指点点的。
一看这情形,李智云怒不可遏。他忍住自己的怒火,质问提刀的亲随:“怎么回事?”
那名亲随看将军发怒,脸色更白了,嘴里嗫嚅着,“这人不是我杀的……”
“不是你杀的,你手里的刀提着干嘛?刀上的血迹又是谁的?”
李智云不由得声音高了几度,他没想到这名亲随还敢做不敢认了。
“云将军,这人真不是我杀的。我到这药铺时……”他指着街边那个药铺幌子。
“我来的时候没开门,我就敲门……敲门以后这位掌柜就出来了。我就进门……进门以后我把药方子给他,说了来意。掌柜他很乐意,没有说一个不字。他请我稍坐一会,然后就去抓药。”
说到这儿,他就露出十分困惑的表情。
“我就坐在他铺子里等……等了大概不到半炷香的功夫,我就有点……有点……”
“有点什么啦?”李智云仔细看着他说话的表情,在判断他准备撒什么样的慌。
“我就有点迷糊了……也就迷糊了一下。等我回过神来时,就看老板怎么还没出来。我就起身准备去找他,结果……就发现掌柜的人就躺在门口的地上了,一把刀还在心窝子。”
“我一看,怎么回事?我连忙出门看掌柜咋回事,可人已经死了。而且这柄刀也就是我的刀……”
李智云冷笑一声。
“你说的这些谁信啦?”
“可,云将军,这就是事情的首末,我真没有要杀他……我杀他也用不着啊。”
旁边有人嚷嚷道:“你们这些山贼,改不了鸡鸣狗盗的勾当。”
“就为了不付钱买药,随意杀人,还自诩为义军……”
“士卒草菅人命,你们这些将校就该杀了他……”
“杀人偿命,一命抵一命。”
……
五十一、软言安抚
看热闹的老百姓一时间群情激奋。
这些人也是标准的乌合之众,他们也是看李智云不是什么凶恶之人。不然,谁敢朝一个凶神恶煞的人叫嚷。
李智云听了亲随的述说后,他没有追问,他先伸手去扶那个小姑娘。
小姑娘很执拗,一边不停的哭,根本就不撒手。而自己的亲随,也一直让她这么抱着,半点粗鲁的动作都没有。
也就是这一刻,李智云决定相信自己的这名亲随。
道理也很简单,这些亲随一直跟随自己,他们非常了解自己。若是自己反复叮嘱过的话还犯错,一定不会有好果子吃。
刺死了老百姓,不管什么原因,只要不是老百姓要杀你,肯定是必死无疑。
这是他身边的所有亲随都知道的道理。
而且,这几个亲随都是李秀林带过来的,他们不是一般的山贼盗匪。假如是山贼盗匪,可能还有死性不改的时候。
再一个,要是编谎言,肯定要编得更圆滑一些,而不是如此的拙劣。
但是,李智云一个人相信没有用,这种事肯定没有人相信自己的亲随说的是真心话。
刀是你的,你又敲开了人家的门,人死在你的面前。你连有第三个人都说不出来,这怎么让人相信你没杀人?
恐怕就连高惠通都不会相信。
李智云却不想让自己的亲随背上这口黑锅。
正在这时,有几个士卒也挤进了人圈子。
李智云一看,这是李神通的几个侍卫。
这些侍卫一看到李智云在,愣了一下,忙稽首叫将军。
“你们来干什么?”
为首的一个侍从看这情形,眼珠子转了转,说道:“我们也是听有百姓说城里有士卒杀了老百姓,大统领让我们来看看……”
他畏惧李智云,没敢说大统领让我们来拿人。
“既然云将军在这里……那我们就走了。”
说完他使了一个眼色,让跟他一起来的那几个侍从赶快走。
“慢!”李智云把他们叫住。
“你们来得正好。义军有安民告示,这事得你们接手来办。”
侍从们不得不站住,心里却开始发毛。
这种事,换一个人,几个侍从可能不分青红皂白,直接拔刀就要砍人。但这是人家云将军的随从,自己怎么敢动?
“你们不要忌惮我,他们在扈县城里犯了事,就归你们管。你们不用看我的脸色,先把人绑了带走。这里你们留个人跟我一起查一下,看看这人到底是怎么死的。”
侍从们听了松了一口气,赶忙连声答应。
几个侍从于是麻利的就把李智云的亲随绑了。
李智云把小姑娘扶起来,让人去取银钱来准备厚葬死者。
他又看着满脸疑惑的看热闹的老百姓,一抱拳,说道:“诸位乡亲,此事肯定得按规矩来办。虽然抓的人是我的人,但我乌云铁骑绝不容许有任何违令者。若人是他杀的,本人将亲手砍下他的人头来祭奠掌柜。若是有其他人从中作梗使坏,我也不会冤枉我的手下……”
他的话还没说话,就有人嚷道:“你这已经把人都放了,我们怎么知道你会不会查人家的死因,说不定,你就是打算敷衍我们的。”
“就是,人在你们手里,怎么说都是你们说了算。”
“人摆明了就是你的人杀的,还查什么查!”
……
在一群乌合之众里,只要有人为一种偏狭之见而煽动,就极可能点燃所有的激愤之情。所有人都会觉得那非常有道理。
人群于是又吵吵嚷嚷起来。
李智云心知这事很难安抚得住,但不安抚又会更显得自己在徇私。
正在这时,清平道人挤了进来。
他显然也已经知道事情的大约情形,看着李智云被人群质疑围攻,清平反而觉得这位少年将军,真是令人敬佩。
有几个拥兵自重者,甘愿被这么一群庶民这样围攻刁难的。换一个人早就翻脸不认人了,哪有耐心跟你在这儿逗闷子。
他决定站出来。
“各位父老乡亲,贫道清平是清凉宫的道人。我认识这位义军的将军,大家也知道我清凉宫的道人严守戒律,绝不会胡言乱语。大家给贫道几分薄面……今日我给这位将军做个保,他说一定给大家一个交代,就一定会有一个交代。若是没有,你们找我清平来撒气,我人在清凉宫,跑也跑不掉。”
这些围观的人,其实心里也在松动。
毕竟人家一个将军还在这儿软言温语的跟你讲话,多少还是要给人面子的。
清平这么一说,那些围观者都收敛了很多,不再那么咄咄逼人的说话。只是嚷嚷着要李智云尽快给出一个交代来。
李智云答应一定会。
李智云眼见人都散去,才对清平一拱手,连声道谢。
清平笑笑:“云将军别见外,我只是帮你缓一缓,这人怎么死的还得你赶快查。”
李智云微点点头。这事虽然棘手,也得自己来查。不然李神通的那些侍从极可能草草的就给你一个结论。
于是,他就当街验看起死者来。
死者身上就一处刀伤。这一刀的确干净利落,一刀刺中了心脏。人在瞬间就麻痹住了,几乎来不及挣扎就猝然倒下。
看得出,杀人者不是侥幸这么一刀要了人的命,而是刀法精湛所为。
自己的亲随能不能做到这一点,也应该做得到,所以,这不能算是一个消除嫌疑的证据。
李智云又仔细的检查着,突然他发现这死者身上有一个脚印。这脚印有半个脚印那么大,还比较清晰,正好是一脚踹在死者的腹部。
死者应该是被这一脚踹中后,身子往街上跌去,杀人者顺势一刀就刺中了他的心脏。
然后杀人者撒手就跑了。
像今天这种大白天,大街上确实也没有人,所以,没有人看见究竟是谁杀的人。
李智云让一个亲随照那个脚印,用一块布把脚印形状剪下来,然后去比对嫌疑者的靴子。
李智云又看了看这药铺的门脸,也没什么异常的。
他又走进铺子里。
这铺子很平常,跟其他药材铺都差不多,没有什么异样的。
掌柜给亲随沏的茶碗仍摆在桌子上,还有一点茶汤。桌子靠墙向西,另外有两把椅子。
整个屋子还是收拾得很干净。
而刚才死者身边就只有一个小丫头在哭,这说明死者家里应该没有其他人了。
李智云把小丫头叫过来,又问了一通,的确是只有这父女两在这铺子里。原来有个伙计,到现在也还没进城来。而小丫头的娘已经去世了一年了。
李智云也一头雾水,看了半天,自己找不出什么可疑的东西。
五十二、借刀杀人?
李智云心里又重新把亲随说的话过了一遍,越想越就觉得这事可疑。
这名亲随进屋后,掌柜人家热情的给他倒了茶水,显见两人不至于会闹出什么别扭来。若是仇怨,也更谈不上。
而且,听那个小丫头讲,她是听到亲随在门前着急嚷嚷才跑出来,眼看着他持刀站在自己的父亲身边。
这说明他根本没打算逃离现场。看见死人后,他也有点发懵,搞不清楚为什么在自己的眼皮子低下,居然有人拿了自己的刀然后杀了人。
真要是他杀的人,那还不赶紧跑,等着在这儿澄清什么。
这些细节足见,自己的人并没有杀人,真正杀人的的确是另有其人。
可是,谁在你眼皮底下偷你的刀杀了人,又悄无声息的不被你察觉呢?
难道是有鬼神?看不见的手?
高惠通一边随着李智云的这些视线观察点,心里也在起疑心,她皱眉说道:“这太奇怪了,如果有第三个人在场,难道他是看不见的?”
“也许是,或者是,他根本就没看见。”
“怎么会?”
李智云又反复回忆了一下刚才自己亲随结结巴巴说的那些话。
他重复着说道:“他说,他喝了茶水曾经迷糊了一会,然后猛然醒过来,才发现出事了……也就是说,他坐在这个地方时,曾经有短暂的昏迷过。而想要让他不知不觉的昏迷……”李智云一边说,一边走到桌子边拿起了茶碗。
他看着茶汤,眼睛里疑窦顿生。他把茶碗又拿到鼻子低下嗅了嗅,满脸的疑虑。
“是茶水有问题?”高惠通问道。
李智云顿了顿,苦笑摇摇头,因为若真的是茶水有问题,自己也没法检验啊。
这碗残茶,也就剩余不到一口,闻起来没什么特别的味道。
清平说道:“若是茶水有问题,可找找茶壶,看掌柜在里面泡的什么东西。”
于是侍从和那些亲随就准备到处进屋开始搜索。
李智云抬手制止道:“都先别乱动,你们别乱动,这可是现场,我来看。”
他不希望人多了破坏了这个现场。
他就自己到里间去寻找茶壶。果然在里间就找到了一把茶壶,里面还有一些茶水。
李智云把茶壶提了出来。
高惠通高兴道:“还真有这东西,说不定这壶里真被人做了手脚?”
李智云摇了摇茶壶,把茶水倒在刚才的茶碗里,然后端起来递给李神通的侍从,命令道:“来,你把它喝了。”
那名侍从吓住了,嘴里哆嗦了一下。
“云将军,这要是有毒我可不敢喝。”
“没毒,你看你们抓走的那人,他不就好好的,也没当场倒毙或是七窍流血。最多,可能就让你迷糊那么一下。”
“将军可不能开这个玩笑,万一……”
“你的意思,你不能喝该我来喝!”李智云一瞪眼。那名侍从给吓得忙双手把茶碗接住。
“将军,我要是喝了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
“啰嗦,快喝。有事了我替你把父母养老送终。”
侍从苦逼着一张脸,看来自己成了试验品了,非喝不可。他只有一咬牙一闭眼,把一碗茶水咕咚一下全喝了。
“喝了,你现在就坐在这儿。”李智云指着亲随刚才坐过的地方。
侍从心绪不宁的坐下,那副正襟危坐的样子,很有点滑稽。
李智云就这么看着他,所有人都看着他,等着看他的反应。
可大约半炷香过去了,他除了面露一点忐忑之色外,没有任何反应。
“一点不迷糊?”
“不迷糊……”
“真的不迷糊?”
“真不迷糊。”
……
“也许,就是茶碗里下了什么药……”李智云在心里揣度着。
他重新打量起药铺这外间和里间之间的一些结构,又重新看了看地面。也看不出什么脚印或是别的可疑之处。
正在这时,刚才把脚印子拿去比对的那名亲随跑回来了。他上气不接下气的,脸上有点欣然的样子。
“将军……将军!”
“怎么样?”
“不是古二的靴子印……”
李智云吁了一口气,这么说就是可以肯定,人真的不是自己亲随杀的了。
“真不是?”
“嗯,不是,这人的靴子印要小一点,差别还是很大。”
李智云重重的点点头,“不是就好。”
可是,证明不是他,又究竟该是谁呢?
他对清平说道:“道长,麻烦你把茶壶里的茶叶也倒出来看看,会不会有什么其他药材在里面。”
清平说好,就提壶去检查。过了一会,他走出来摇摇头。
“这茶壶里泡的都是茶叶,并没有别的什么东西。”
高惠通一边道:“会不会有人直接在茶碗里放了什么药粉?”
李智云本来也这么想过,可是他觉得可能性不太大。
如果外人单纯把药粉放进茶碗里,那差不多就是当着掌柜的面在下毒了。就那么一会功夫,两人简单说了几句话。
自己亲随中毒这是高度值得怀疑的一点,但是如果找不出任何证据,这种假设就只能永远是一个假设。
“这手法挺高明啊……”李智云摸着自己的下巴,在屋子里低头转悠着。一时间他也没了头绪。
李智云自忖,他在面对这种现场时,还是有些分析判断能力的。可现在还真就有点摸不著头脑了,难道一开始怀疑有人下毒就是错的……
李智云又觉得不可能。纯粹的理性当然是没有的,连数学都有出现谬误的可能,世间万物还在玩概率和机会呢。恰恰直觉可能最接近真理……
他总感觉,这整件事之所以诡异,似乎自己忽略了什么。不仅仅是忽略了现场里有什么,也忽略了杀人的动机。
“借刀杀人?”
还是,“栽赃陷害?”
李智云一直低头在冥想,不觉眼睛突然一亮。他站住脚看向了仍坐在椅子上的侍从。
那侍从被他这么眼神猛的一盯住,就跟真的被什么东西钉住了一样。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
李智云却并没看他,目光掠过他的肩头,落在了椅子脚底下。
“你站起来。”
侍从慌忙站起来,生怕自己慢了就说不清楚了。
五十三、天竺迷香
李智云扒拉开侍从,自己蹲下了身子。
他的目光落在了房子的木隔板上。这间药铺子与隔壁之间,中间的间壁下面是石头,上面就是用这种木板隔开,木板约一寸厚,有一个护墙的高度,然后上面是用竹块编制好后再用泥糊上。
所以这堵墙其实并不厚,而那些木板还有缝隙存在。
李智云就是在看这些木板的缝隙。
其他人也被他的目光吸引住了,不知道他发现了什么。
李智云自己凑近了木板缝隙,独眼朝隔壁窥视着。
过了一会,他站起身对其他人说道:“隔壁应该没有人在家,而且门可能并没有锁。”
说着,他就出门往隔壁走去。
其他人都觉得他一定是发现了什么,不自觉的都跟在他的身后。
大家心里都很好奇,对李智云突然把视线跳脱开而惊讶。
一众人到了药铺子的隔壁,就发现隔壁的门上真的没有锁,铁铰链就那么挂着。
李智云也没敲门,伸手把门轻轻一推,门就吱呀一声朝两边打开了。
里面也没有上门闩。
推开门后李智云示意其他人不要跟他一起进门,他独自迈过门槛,然后就朝里喊了一声。
“有人吗?”
“有人吗?”
……
没有任何回应。
门外的人都面面相觑,果然云将军猜得不错,他能笃定隔壁没上锁,也不用敲门,这系列动作真是匪夷所思。
李智云进了门后,眼睛就盯在了地上,他示意门口那些人都散开一点,别把门外的光线遮住了。
其他人都忙散开,张着嘴看他的一举一动。心里不知他要搞什么名堂。
李智云盯着地上一直看,然后就摸索着走到了与药铺一墙之隔处,位置上大约在药铺那把侍从坐的椅子处停了下来。
他蹲下身子就仔细的看地上,然后就见他伸手在地上蹭了一下。他把蹭过的手指放在鼻子下闻了闻,好像不太确定什么。
他朝门外的清平说道:“道长,麻烦你进来一下。你进来的时候……也小心一些,就走我刚才走的线路。”
清平看他一直都是郑重其事的,虽然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也小心翼翼的朝里走去。
他走到李智云面前,李智云示意他蹲下,然后指着地上的一小截线香一样的烟灰说道:“道长,你帮我看看这东西是什么?”
清平看了看这烟灰外形,没有什么特别的,就试着也伸手去沾了一点烟灰,手指捻了捻,然后放在了自己的鼻子下。
清平鼻子微微嗅了嗅,眼睛就亮了。
“将军,我知道你什么意思了?”
“你说说这是什么?”
“这个是天竺国的一种香料。其实它应该不能称之为香料,它是没有什么气味的,但是它的烟气非常的厉害,可以迷惑人的心性,也可以将人短暂的麻痹……”
“你怎么知道这东西?”
“贫道曾经在年少时跟师父去不周山游历过,遇到过一个天竺的僧人……”
“不周山?”李智云以为自己听错了,难道天下还真就有这座名山了。它不是《山海经》里的吗?
不过,据后世考证,不周山应该就在昆仑山的帕米尔高原。
“这位天竺僧人非常想我师父传授给他黄帝内经,曾经把这种东西拿出来演示过。也送了一些给我师父,说可以用此香麻醉人,减轻人在病患中的痛苦。所以,我见过这种灰烬。”
“那这位僧人呢?”
“他听说建康人尤其信奉他们,就去了建康。这都是好多年前的事了。”
“你确定这东西就是你说的东西?”
“我真能确定……云将军的意思是,当时你的亲随在隔壁喝茶时,被这儿的人用这种迷香给迷晕了一会,是吗?”
“我觉得应该是这样,不然这种东西怎么会出现在一般人家里。而且就这么一点灰烬,要是有个几天了,早就灰飞烟灭了。”
清平点点头,“很有道理。这下云将军是找到真凶了。”
“不知道啊……”李智云站起身,心里其实一点都不明朗。
“仅凭这个东西,我们还找不到是谁?总不能怀疑你说的那位天竺僧人吧?”
他看了看周围,自言自语一样说道:“这人到这个地方来吹迷香……动作很麻利……行动很快。他应该是跟踪而来的……如果是这样,那就可以说他是为了栽赃陷害。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李智云沉思着看了看这屋子,还是得搜一搜这地方,万一有什么可疑的呢?
“来人,你们把这地方小心搜查一下。用不着去翻动这家人的物品了,就看看地上有没有遗留什么……看看后门,还有附近有什么东西没有。”
几个亲随和李神通的侍从赶紧就行动起来。
李智云觉得这个杀人事件真的有点悬了,自己可能根本就找不到这个来无影去无踪的人。
“此人这么神秘,跟谁有关呢?跟我吗?”
一众人都把屋子找了一遍,没有发现人的踪迹,唯一发现的就是在屋后,有一堆马粪。
李智云过去看了看,又叫附近的人来问,药掌柜的周围邻居没一个说得清楚这马粪是怎么来的。
而从这个马粪的新鲜度上来说,绝对不是之前的隋军留下的。而后门这个位置,应该也不会有义军来过。
这只能证明是一个陌生人来过这儿。
“这家伙动作很快,但也总算是露出了蛛丝马迹。”
李智云怀疑这个人还可能在城里,但是在城里找这么一个人的确就是如大海捞针。
现在也就只能用最笨的办法了。李智云就吩咐自己的亲随,派人到各城门口守着。
凡是有人骑马出城的,一律搜身。若是搜身发现任何线香一类的东西,或者行迹可疑者一律先扣留下来。
这死人现场的事就算是告一个段落了。
李智云又吩咐高惠通,把药铺子的小丫头安置好,若是她家里还有亲人,就让她亲人来领养她,若是没有就带回司竹山寨。
他对小姑娘的这一番安排,很有些让在场的人动容。
他们可能都没想到,一个大军的将军会如此心细如发,对可怜人如此悲悯。
处理完这一切,李智云让人在药铺子上贴了一张告示,明言此事“乌云铁骑”将追究到底,一定给扈县乡亲一个公正的交代。
五十四、立碑为信
李智云看着手里的青玉狻猊。
“人真的跑了?”
“跑了……当时,这家伙使了一个妖术……”
“什么妖术?”李智云奇了,还有人真的会那么高深的玩意,还妖术?
“他朝地上扔了一个黑乎乎的什么东西,然后砰的一声,就腾起了一股黑烟……等我们反应过来时,人早就不见了。”
李智云看着说话人满脸的惊诧,知道那一幕可能在当时真把他给吓懵了。
这不怪他,人嘛,总是会被时代所局限。你今天觉得了不得的事,可能若干年后也就跟一个屁差不多。
李智云又看了看亲随们缴下的几支线香。这些东西都是那个逃走的人留下的。
现在是药掌柜被杀后的第三天了,这事总算是眉目清晰了,但是凶手今儿一大早试图出城被拦截,最终人还是跑了。
等于这事依旧悬而未决。抓不到凶手自己就没法兑现承诺,给人交代。
李智云看着手里的青玉,总觉得这东西怎么就那么让自己上心呢?自己是不是有点眼熟呢?或者是能让人联想到什么?
他突然想起什么,对高惠通说道:“你把那块青龙玉佩给我看看。”
高惠通把青龙玉佩拿出来,然后李智云把这两件玉各自握在手里,两个眼珠子看了这个又看另一个。
怎么看都举得这两块玉好像出自一个人之手,或者说一个工匠之手。
“这东西看来是有主的,这些人也是有主的。”
李智云沉默半响,终于得出了这么一个结论。
世间不是没有小概率的事件,但是那种偶然很多时候不值一提。更多的还是必然的联系。
这两件玉虽然形制不一样,但是工艺、材料绝对是出自一个人之手。两块玉极可能出自一个主子,它们也都跟一个坞堡有关。
拿青龙玉佩的人准备射杀李秀林,而这个拿玉狻猊的,准备陷害自己的手下……
这里面能联系到一起的就是那个梦中的坞堡。
这个坞堡究竟叫什么名呢?
李智云冥想一阵,实在是一时想不起来。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的记忆里,都是模糊的。只有提示,没有答案。
而刺杀李秀林的那名刺客,现在还在司竹山寨关着,自己也根本没有办法马上审问他。
既使审问,效果也可能不尽如人意。那么久都没开口,现在怎么会轻易开口说实话。
李智云看着手里的两块玉,他有一种感觉,这种青玉自己恐怕还会见到,它们还可能会出现在自己的手里。
他有预感,这些人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而现在李智云还有另一个在他看来是棘手的事。
就是他得兑现自己的承诺,得给药掌柜周围邻居、扈县乡亲一个交代。
“这个交代总是要给人的……不然,别人说我乌云铁骑毫无信诺。”
李智云让人去吧清平叫来,他把这件忧心的事说了出来。清平一听,心里很佩服他,居然在这时还一直惦记着自己做出过的承诺。
“云将军,既然凶手已经跑了,要不就等抓到凶手之时,你当众正法了也就算是一个交代了。”
“哎!也怪我当时把话说得太满了,说什么尽快给大家一个交代,现在倒好了。人跑了,再要抓住还真就有点难了。但这事还是一定要给那些乡亲讲清楚的,不能让人说我们只是在敷衍塞责,根本就没把这当回事。”
清平其实没法完全理解李智云现在的心绪。李智云的出发点不仅仅只是说信诺问题,而且,他认为死了一个平民也是很重要的事,必须要追查到底给人交代。
而古人心里哪有平等这个概念,清平只是觉得李智云很仁义。
“若将军觉得信诺如此重要,现在心里有愧,我倒是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李智云现在正头痛,希望有个人给自己一个想法。
“要不,将军就在牛市街口立一块石碑,把这个信诺凿在石头上。等到他日抓住了凶手,再在此碑下斩杀凶手。石碑一立,我敢信还有人再纠缠这事?”
他说的牛市街口,就是药掌柜他们那一条街。
“这主意好。”李智云禁不住拍案叫绝。
这脑瓜子太灵了,一下子就把事情四两拨千斤一样给化解了。
这个清平,别看人看着有些憨厚,外表其貌不扬,少有什么意气风发的时候,但是真正动起脑子来不比马三宝之流差。
“这主意太好了!那我就麻烦道长给我拟一下碑文了。”
李智云立马吩咐人去找匠人,又安排笔墨纸砚伺候着。
“古有商君立木为信,今有云将军立碑为信,这都是佳话啊。”清平笑道。
李智云听到这话愣了一下,他心里本来想纠正一下清平这个说法的角度问题,但略一想又作罢了。
这件事再怎么说,也是为了追查到凶手,洗刷自己亲随的嫌疑,他这么一说反倒像是丧事当作喜事在办。
“道长,这件事我们还是低调一些,把碑立下就行了。”
处理完这件事,李智云心里就揣下了一个念头。
他又去看了看自己那些伤残的士卒。士卒们一见自己的主帅,天天都来看自己,说不出的高兴。
清平的“芙蓉膏”真的有些效果。大多数轻症一些的士卒,都在慢慢的痊愈。而一些感染严重者,的确也无力回天。
这已经是一个不错的结果。若是清平就是自己的医官,那士卒们的受伤后的死亡率一定会下降不少。
李智云一边看着,心里就开始琢磨。自己怎么样让清平留下来,而不是回到清凉宫的炼丹房里。
这人表面上不是一个很精明的人,还有些书卷气,但此人比较通达,可能还很有自己的一些原则。不是那么轻易愿意跟随某个人的。除非自己得到了他的认可。
而李智云也不清楚自己到底得到清平道人的认可没有。这件事,不如就当面求证,直截了当、开诚布公大家聊聊,说不定还真能说动他。
五十五、大药师
李智云亲自给清平斟了一杯茶水,笑盈盈的双手做了一个奉茶的姿势。
清平吓了一跳,忙伸手接过茶水,说道:“云将军如此厚待贫道,贫道真是……”他满脸的喜悦,是真的感到了受宠若惊。
“道长你别客气,厚待你是应该的。你这一出手,就救了我好多兄弟。若是没有你的神药,我的弟兄们还会死不少的人。”
“将军称呼自己的属下为弟兄,真是一个仁义的将军啊。”
“道长可能只看到了我仁义的一面,其实,我这人更爱才惜才。我尤其觉得道长就是一位难得的人才。若是我能得到道长助我,那真是天助我也。”
李智云直截了当的说出自己的心里看法,把自己对清平的渴慕之心表露出来。
清平面露忐忑之色,“云将军言重了,贫道只是个修道之人,没有什么治军本领和济世良策,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一介布衣。”
“道长是不是人才,我还是看得出来的。我其实一直就想问道长,道长是否愿意留在我军中。”
清平脸上迟疑了一下,勉强笑了笑,“将军,贫道是修行中人,本不应该过问世事。也是难得与将军结缘,才入军中聊以充当一个医者,其实,我始终还是世外之人。”
“古往今来,都有很多道人为明主效力。他们也多是抱着悬壶济苍生的信守,随明主一起广施博爱。本人虽然不敢自命不凡的自认为明主,但还算是一个懂仁义行善举的创世之人……”李智云觉得自己不得不给清平讲点大道理。
“隋末这乱世,豪强辈出,黎民受苦。若是不出一个明主一统江山,就不可能禁绝不停的杀戮。就算是世外之人,修道也该是修天道,惩恶扬善,崇文尚武,拯救黎民百姓……”
“将军说的这些,有些是儒家的精髓。他们才讲究‘薄施于民而能济众’讲究‘人伦之至’,而我们道家,姑且不说道教了。讲究庄子的‘不知悦生,不知恶死’,无情无欲,所谓‘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无为之道,才是道家的追求……”
“道长是出身于道教,而并非道家。”
“将军说得是,不过,我们道教也重道家学说,受其熏染。我们讲究长生,讲究个人的修炼。对尘世的追求不多……”
“论道经邦,燮理阴阳,不也说的就是道教信守的阴阳之道,跟治国安邦之间也有莫大的联系吗?”
清平笑笑,对李智云的极力拉拢,他是心知肚明了。
“将军如此看得起贫道,我就想问问,将军若真是为黎明苍生济,可否在他日你成事之时,为我门派修一个道场?”
李智云心里一喜,毫不犹豫的答道:“那是自然不过的事。到时,道长就是一派宗师,你可随意的选一处修炼之地,我一定满足。”答应完后,李智云又觉得这事好像有点突兀,清平似乎答应起来比他意料中的爽快。
“那好,贫道以后就与我徒儿一道,以出家人的身份,在军中为将军效命了。”说着,清平郑重其事的起身就要拜。
李智云一把就扶住了他,“道长能够如此爽快的答应,已经是我乌云铁骑的幸事了。”
两人重新落座,李智云是越看清平越高兴。
他心里想,这人已经收了,但该给清平封一个什么样的官,李智云有点犯嘀咕。
他设想的是,清平留在军中,一是给自己的士卒充任医官,另一个他得靠清平给他把黑火药的配方弄出来。因为清平懂很多提炼之法,知道如何得到一些古人看起来很神奇的物质。
说起来,清平既是医官,又是一名火药研究人员。
以前自己也没考虑过这个问题,现在只得临时抱个佛脚。
他思忖了一下,说道:“道长以后在乌云铁骑里,就叫大药师吧。待安邦定国之后,我再拜你为国师。你看如何?”
“贫道不在意这些名利,以将军的敕令为准。”
“那好,以后我就叫你大药师了。”
李智云终于把清平收纳到自己的麾下,他很高兴。
虽然这一路走来,自己至今没有收纳到一个“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但也还是收纳了几个好用的人。
而且这些人他自认所起的作用并不比“凌烟阁二十四臣”差,起码在现目今这种创业之初。
李智云命人准备点好吃的,他要留大药师一起用膳。
席间,他就问清平是否知道火药、烟花这些东西。
而清平却直摇摇头,李智云倒没有失望,因为这跟李智云的猜想差不多。
火药这种东西虽然已经很早就被古人偶然的发明出来了,但它真正走进生活或是进入军事领域还有一个漫长的过程。
这跟茶叶被最终制成后来的样子差不多。茶叶也是从苦菜经过了数百年之后才成为茶饮。
隋末之际,应该还没有人制作烟花,更没有人把它制成火器。真正成为火器,可能要到宋代。
但是这种火药的配方已经开始在唐代就流传了,烟花已经开始出现。火药甚至通过丝绸之路传到了国外。
“我有一个黑火药的配方,需要大药师帮我验证一下。”
“黑火药?是什么样的丹药?”
“这东西不是丹药,它的神奇之处就是可以制成火器。制成的火器可以替代弓弩和各种抛石机,但比这些兵器要强数倍甚至百倍,声音如半空中的雷鸣,烈火喷射,震人心魄……”
“将军说的是不是硝石药?”
李智云一提示后,清平毕竟还是对炼丹造诣深,一下子就联想到了一种东西。
他说的硝石药,其实也是火药。
因为火药中,不论何种火药,硝在其中都是主导作用。所以,硝、硫、炭三者的关系和地位,古人把其比拟为君、臣、佐使一样的关系。
“硝性竖”,说的就是硝的比例无论如何变化,它起的就是直击的作用,火药的推力来源于硝。所以,硝即是君。
“硫性横”,说的就是硫的爆击作用,它成分多少是火药爆炸的关键,所以硫为臣或是武臣。
炭则是起助燃作用,使直击和爆击成倍增长,它就是起到一个佐使的作用,或者称为文臣。
三者的纯度和比例,使黑火药可以演化成不同作用的火药。基本划分来讲,可以分为抛射型火药,爆炸性火药和燃烧性火药三大类。
硝的材料提炼不纯,则君主地位不突出,火药性能不佳;若火药中硝和炭的含量偏少而硫过多,即君主和武臣偏弱而文臣势大,则火药虽能速爆,但发火不猛;若硝和硫的含量偏少而炭过多,即君主和文臣偏弱而武臣势大,则火药虽能燃烧,但燃速慢而火力弱;若缺少硫或炭,即君主失去文臣或武臣的辅佐,则火药就会因为不能爆炸或充分燃烧而失去作用。
五十六、草草安慰
李智云把这一番关于黑火药理论性的东西讲解给清平道人听。
因为清平已经知道硝石药这个东西,只是这东西不是丹药,他没深入的碰过而已,但并不是不了解它是什么。
换一个人也许还真就没法沟通。
李智云这么一说,清平就基本上懂了李智云想要的是什么东西。硝石药只是俗称,黑火药可能才是正式的名字。
“将军想我提炼出黑火药并找出最佳配伍?”
“正是。我知道大药师提炼硝石和硫磺有自己的方法,但是我有一些更好的方法,可以获得纯度更高的硝石和硫磺,你可以参考。另外,你不必先自己摸索怎么配伍。我一会把配伍的比例写一个方子给你,你照着这个方子先试一试。”
李智云要给清平的方子,实际上是黑火药的标准配方,硝75%,硫10%,炭15%。这个比例来自明代的《武备志》。它也是英国和法国猎用火药的比例。
李智云又特别提示清平,炭最好是用蜂蜜来烧蚀后获得。如果效果好,就继续用,效果不好再尝试用其他方法。
毕竟这些方法,李智云自己也没尝试过,都是书本中获得的。他纯属纸上谈兵,很多提炼的方法技巧都得依靠清平。
一开始,清平对百分比这个概念无法理解。
但还好,这个概念可以变通的说明为占比“几成”,这样一说,清平就理解到了。
但是,李智云强调,三种药配伍的比例一定要讲究精确,不要用少许、酌减这些概念。宁肯用小称,不要用大称。
是几成就是几成,要有点搞科研的精神。
这个黑火药的比例是前膛枪、霹雳炮的用药比例。李智云已经把《武备志》里红夷大炮、弗朗机这些洋名字都一律改掉了,叫霹雳炮。
试验好了这个比例,清平有了直观认知后,才能继续试验爆破用的黑火药。
那个过程就比较危险,在清平没有直观认知以前,是不能轻易尝试的。
而清平也保有一个炼丹者的好奇心和耐心,他对这种神奇的物质很憧憬。
因为李智云的兴奋之情和所描述的各种使用场景,让他也发现了一个认知上的新大陆。
由于无法直接在扈县建造工场,李智云就让他小比例的先弄一些出来尝试。
给清平安排好这些,李智云派出去的信使也回来了。
信使带回了李渊的回信。而这回信一共两封,一封信给李秀林和李智云,一封信是给李神通的。
李神通的信已经送至了他的行辕。
李智云急不可耐的展开信件。李渊果然还是慎重的选择了西进关中的战略。
他除留了少部分兵力继续攻打河东郡城,牵制屈突通外。其余的人马都准备进取关中。
大军目前正准备渡过河西。他期望李秀林和李智云与先期入关的前锋部队联络。
李渊在整封信里都没提其他的儿女情长之事,只是在结尾处说了一句,“我儿这一路都受苦了”。算是草草的安慰了李智云一声。
然后再无其他。甚至在抬头的称呼上,李智云都是排在李秀林的后面。李智云刚看到完信时都愣住了。
鲜卑人也是胡人,而胡人一向是以母系为贵,没有那些什么男尊女卑的玩意。但李秀林排在他的前面,这还是有点令李智云失望。
李渊这个人看来真的没觉得有多对不起李智云这个庶子。在做一些选择题时,庶子的地位就是跟嫡子们不一样,他也没必要掩饰什么。
在李渊看来这是很正常的。
如果庶子你要觉得不爽,那你就自己不爽好了。难道你生下来不知道自己的出生吗?
看完这封信,李智云脸色阴沉很难看,他问信使:“我二哥可有回信?”
信使摇摇头:“左统领没有回信。他看完信后,赏了小的几两银子,然后就挥手让我走了……”
“连口信都没有?”
“没有,不过我在大营等了一日。我在等大将军的回信时,看到左统领他们已经开始领军往西了。”
李智云知道这点,晋阳之师的前锋历来都是李世民。他应该是率领刘弘基、殷开山等人,先期渡过河西入关。
李智云挥挥手让信使退下。
他的心情有点沮丧,甚至变得有点烦躁。
李渊的回信是很敷衍的,自己献的计策,有可能是入了他的法眼,也有可能他根本不需要,他已经意识到了西进关中的重要性。
这跟李世民对自己不理不睬一样。李世民也许根本就不需要自己提示,西进关中的策略是多么的正确。
“终究还是错付了啊……”
李智云觉得自己的两封信都草率了,都太把自己当一回事了。其实,李渊和李世民比自己想像的要老道得多,自己跟他们比,在全局谋略上显然不是一个档次。
自己只是依靠“神预测”知道历史的走向,人家是实打实的战场态势感知能力。在某种程度上,自己是片面的,而人家是全能的。
李世民几乎就没打算理睬自己,让自己那封自以为是的信,像是一次拙劣的表演一样……
李智云想着这些糟心的点,心绪低落,颓然呆坐在大帐内。
这时,李神通的侍从进来禀报,说大统领请云将军去行辕商议。
李智云知道李神通看了李渊的信后,可能会有一些军事行动。
但他没动,他让侍从先走,说他一会就去。
一边的高惠通也看出来,李智云心绪不宁的样子是很少见的。以往,李智云总是给人一种自信满满的感觉。
高惠通问道:“云将军,是遇到了什么事吗?”
“没事……”
李智云几乎不想说话,敷衍着说道。
“是因为二公子没有回信吗?”
高惠通在一边是旁观者清,她眼看着李智云刚才追问信使时,眼里从满怀期待到失落、黯然。
“二哥比我聪明,他是不屑与我这个庶子交流那么深。”
“兴许,二公子有些话是要见你的面才好说呢?”
李智云被她一提示后,看着她,定了定神。
也对,李世民这么聪明的人,怎么可能一上来就跟自己掏心掏肺。要是说客套的话,又显得他自己不够真诚……
李智云坐了一会,他心绪平复了许多。
然后,他起身说道:“走!我去听叔父怎么说。”
五十七、一路向西
李神通见李智云来了,高兴的招呼他上前就座。
而李智云的坐次依旧是安排在他的左手,足见李神通对李智云的喜爱是愈发更甚。
李智云在扈县的所作所为,李神通也有所耳闻,尤其是他从严约束自己的下属,在义军各路人马中是最严苛的。
立碑为信这件事也传到了他的耳朵里。
“云儿,你父亲来信了……”
李神通笑眯眯的说道。
李智云脸上勉强挤出笑纹,以谦恭的外表掩饰着内心的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你父亲准备进关中,这可全靠你当初写信的劝告啊。”李神通很满意自己堂侄儿是个足智多谋的人。
而且看得出,李渊挥师入关,李神通就如拨云见日。
“你的一封信,才让你父亲最后下定了决心要进入关中。我们关中的义军,至此再也不必孤军奋战了。”
他越说越兴奋,“取了长安、大兴城后,你父亲可立代王为帝,也可自立为帝。总之,关中之地就算是我们老李家来做主了。”
李神通这一通得意洋洋的说词,毫不掩饰他内心的想法。
“我父亲说是我的劝告吗?”
李智云关心的点不太一样,他心里还在关心李渊是怎么看待自己的。李神通的话里,正有他所关心的点。
李神通点点头,“他在信里说,你把关中的情形说得很细致,让他明白了关中义军,正好为晋阳之师所用。这也使他最后下决心要入关。”
李智云听到这话,突然心情舒畅了许多。
这么说,自己的信还是打动了李渊,自己在他心目中还是有点份量的。
对啊,要是他不知道关中的情形能冒然入关吗?自己不正是那个让他擦亮眼的人吗?我还是得按自己的套路来,不然,被别人牵着走,不知道走到哪条道上去了……
李智云心里又浮想了许多。
李神通继续说道:“你还没来时,我们正在商议义军休整完毕,准备开拔的事。现在晋阳之师从河西入关,我们准备往蓝田去与你姐李秀义、段纶他们汇合……”
李智云突然摇摇头,抬手果决的说道:“不可!”
他这一句话如在平湖扔巨石。
李神通看着他,不知道他为什么如此坚决,急问:“为什么不可?”
“此时的义军应该攻打武功和兴平。”李智云一副深谋远虑的样子,铆足了智力超群的劲。
“你说说其中道理呢?”李神通瞬间变得谦虚起来。
“你们不知道不了解我二哥。他是绝对的做前锋的将军。只要他担任前锋,就一向胆气十足。”
“这我们知道……”李神通为自己另一个堂侄儿如此神武,又骄傲的笑道。
“如果我没猜错,我二哥做前锋,他们一定是走泾阳和扶风,这样一路往西。”李智云的话斩钉截铁,不容任何人怀疑一样。
“他往西,而晋阳之师的大军会从风陵渡,走华阴过来。此时我们该怎么走?当然是也往西往北走。我们义军该先与二哥所率的孤军汇合,而不是往东去汇合晋阳之师。”
李智云扫了一眼在座的人,这些人眼里的疑惑已经没那么明显了。他们在等待他继续往下说,说出一个充满智慧的方案。
“更何况,在扈县这几日,没有隋军来打扈县,你们知道为什么吗?”
李神通很入戏的撇撇嘴,眼神里配合着想要听他说出更多的高见。
“他们不打扈县,足见周边的武功、兴平等县城的隋军根本无心收服失地,自顾不暇。我们只要围了这两座城池,他们一定会不战而降。周围的义军见我们声威日盛,也一定会来投靠。”
李智云的说法虽然跟李神通和在座的将领们的想法,完全是南辕北辙,但是,他把义军往西运动的好处讲得明明白白,很有说服力。
只是,他这个说法讲完后,在座的人又都回过神来了。
往西往北这条路要稳当,是要建立在一个前提上,就是李世民的大军真的是走泾阳和扶风这条线。
李神通就皱眉问道:“你何以认为世明一定会从扶风和泾阳而来,而不是从华阴、蓝田而来?”
李智云不假思索的回道:“我二哥私底下给了我一个口信。”
此话一出,众人都面面相觑。
要知道,这么机密的动作,通常是不可能以文字形式告知任何人的,就算是传口信也是冒失的。因为一旦信使落入敌人手里,就会直接暴露自己的行军和进攻目标。
不过,这也很好理解。毕竟两人是兄弟,就算一个是嫡子一个是庶子,也可以惺惺相惜。
李智云这脑瓜子难道比李世民差?
他们自然而然的就会这样想。
“大家尽管相信我,我的说法绝对值得诸位一试。拿下武功和兴平,义军人数至少会增加数倍。长安和大兴城会真正被形成合围之势。”
李神通心里在想,往西走真的还可以聚拢很多人来投义军,而往东去蓝田,那附近的人都已归段纶的义军里了。
他看了看在座的将领们,“诸位怎么看?”
李智云对面的李安率先说道:“我觉得此策甚好,云儿的眼光独到。就算我们没能等到世明他们,晋阳大军入关后也不顺利,都不妨。我们这支义军只要往西,可南下可北上,可在众多机会里壮大起来。”
李智云心里明白,李安是真不想跟李渊汇合一起。他想戳穿李安,但人家李安是在附和你,又不是在反对你。
柳崇礼也顺着说道:“此策虽然比往东汇合蓝田之师要冒险一些,但义军壮大后西进,晋阳之师又从东边入关,隋军就两面受敌,左右难顾,也必然崩溃得更快。这绝对是一良策。”
李神通心里已经有数,他沉呤了一下。
“既然如此,那我们就按云儿的计策来,各路人马先回去准备,明日就准备开拔攻取武功。”
等众人走后,李智云却没有走。
李神通也想他们叔侄之间再唠几句,毕竟李渊这次来信,还封了他一个不小的官职。
五十八、辞别
“云儿,你父亲封了你一个啥官职?”
李智云看着李神通笑呤呤的样子,一开始没听明白他问的啥。
“封啥?没封啥。”
“呃,怎么可能不给你封个官职,毕竟你也是一路义军的首领。你爹封你官职,是正本清源。”
李智云看着李神通笑意里满满的好奇心,脑子飞转起来。
他是在关心他自己的封赏吧?还正本清源!难道李渊已经在开始用封赏笼络人心的套路了?
对了,李渊攻入长安之后,封过李神通一个二品的左光禄大夫。品级不低,只不过那算是一个散官名,好几个义军首领都是这样封的。
而现在封他的,一定是封的实职。李渊要把各路义军纳入自己的麾下。
李智云心想自己得逗逗李神通,说道:“我爹就封了我一个左屯卫将军。”
“左屯卫将军?”
李神通眼睛都瞪圆了,他一副自己听错了又不确定的样子。
“是啊,他是大将军,我做儿子的怎么也得是个将军。不过,我这人很散漫,还是喜欢自己云将军这个称号。”
“那可不行,既然你爹封了你为左屯卫将军,你就得这么称呼……这可不是儿戏的事。你得让人服众啊!”
李神通忙纠正他的散漫。这是叔侄两的私密时光,说话也很随便。
李智云故意问他道:“那我爹封了叔父什么将军。”
李神通假笑一声,脸上就有点尴尬了,好像说出来有点丢人。
“你爹……封了我一个左车骑将军。”
他这一脸的不自在把李智云一下子就给逗笑了。李神通也不恼,看着李智云笑得前仰后合的。他还在一边陪着尬笑。
因为,李智云说的左屯卫将军是从二品,而车骑将军不过是正四品而已。
李智云没想到李神通很在意官职,乐得笑个不停,甚至都觉得自己太不厚道了。
他好不容易止住笑,指着李神通说道:“叔父,你别担心。你的义军还是归你,我不会染一根手指头……”
“那是当然,你的义军我也不会染一根手指头。”
李神通一本正经的回答,让李智云忍俊不已。
“其实……我爹啥都封我,哈哈哈!”
李智云又是一阵爆笑。
李神通哭笑不得,吹胡子瞪眼看着他。
“你这小子,怎么还学会戏耍你叔父了……”
“对不住了……”
叔侄两说笑着,气氛很融洽。
李智云喘息定后,他才正色的问道:“爹就封了你一个人?其他还封了谁?”
“其他?封了你伯父李安右车骑将军,其他将领就由我自己来封了。我封的话肯定不能超过我的品级吧……”
“我爹也是有点糊涂啊。”
李神通嗔怪道:“你爹怎么糊涂了?难不成我就不能封几个将军玩玩?”
“我不是说叔父不能封属下,我是说封李安伯父右车骑将军不合适。”
“为什么不合适?”李神通专注的看着他,不知道这小娃娃心里怎么这么多大主意。经常崩一些话出来,自己都接不住。
李智云一字一顿的说道:“我觉得李安伯父在叔父的义军里,不合适做这个右车骑将军。”
李神通认真的看着他,“你真的觉得不合适?你没开玩笑?”
李智云点点头:“嗯,你听我这句话。李安伯父只是来投靠你的,这人绝不能染指义军的一兵一卒。否则……”
正说着,从大堂外传来李安的声音。
“叔侄俩在商议什么呢?老夫能不能听听啊!”
说着,他人已经走了进来。
李智云忙闭了嘴,他朝李安一施礼,又对李神通说道:“两位长辈都在,正好,我就不一一辞别了……”
李神通惊问道:‘你辞别什么?我话还没说完呢,你要往哪里去?’
“我准备回司竹山寨去……”
“什么?”
李神通对李智云的这一突然决定,有点回不过味来。忙追问道:“是不是因为你爹没有敕封你?”
“不是,我还没那么小气。我爹封不封我,我都是他儿子。他就是当了皇帝老子,我也是皇子。我回司竹山寨是因为士卒都思念山寨,想回山寨去休整。”
李安笑嘻嘻的说道:“这怎么能行?士卒们想什么,主帅都要满足的话,那岂不是他们要骑在主帅头上拉屎了。云儿是不是有什么别的想法啊?”
李智云是不会对任何人说出他真实目的的,他是打定了主意要回司竹山寨。
“你们别看我的人马有些出身是山贼,我也从不骄纵他们。但他们要是不提出什么过分要求,我还是都会答应的……”
李神通是不想轻易的放他走,极力挽留道:“我们大军攻打武功和兴平,没有你山寨的人马,我心里怎么会没底呢?”
李智云笑道:“叔父太抬举我了。武功和兴平只要一份招降书就能解决掉,根本不必大动干戈。若是我的预言不准,叔父你飞马传书给我,我把山寨的全部人马都交给你,任你差遣。”
李神通叹息一声,“是不是叔父什么地方不好?得罪你了?你这走得也太突然了。”
“当然不是,我是很敬重叔父的。”李智云瞥了旁边的李安一眼,把叔父两个字说得很重。
“你若是不想西进,你就留在扈县也成啊。”李安一边说道。
李智云摇摇头:“扈县是叔父打下来的,我不能坐享其成。”
他又对李神通说道:“我回山寨也就休整一个月左右,到时我爹入了关我还得去合围长安呢。叔父但请放心,我不会偷懒的。”
李神通见李智云去意已决,心里再不舍,也没办法继续挽留。于是,他就命人端出一些金银来送给李智云。
李智云坚拒不收,说你只要记得进了长安还我三千匹良马就行了。
说完就告辞离去。
李智云突然绝对回司竹山寨,连一直跟随他的高惠通都是懵的。因为之前就没有听他说过一个字。
这也的确是李智云临时决定的,他要为关中惊变做好自己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