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八章 心绞痛
月溪将书捧在手里,很是爱怜的触摸了一番,她的眼神专注,内里透着显而易见的喜爱。
白嫩的手指在蓝色的书皮上划过,柯乐这才发现,这个小表弟的手竟然格外的纤细,只是因为她的手上布满了茧,他倒没往女子身上去想。
几人只是随意找了个背风遮雨的地方,为了取暖,还寻了些干柴燃着火堆,此刻,他们刚睡下不久,那火堆还在噼里啪啦的燃烧着,淡淡的火光倾洒在月溪脸上,她忽转过头,语气幽幽的问:“寒山兄知道什么是灵魂之力吗?”
她乍一开口,恰好一股冷风穿过背风的遮挡物,直直的落在柯东的脖领子里,里头的皮肤一下就起了鸡皮疙瘩。
“什么灵魂之力?”
他曾在书上看到过记载,灵魂者,鬼也,素闻那荒无人迹的山野之中,常有精怪出没,最喜吃人灵魂,据说人的灵魂大补,吃了可让精怪增长修为。
“我手头的这本书,是一本神书,只要你愿意付出十点灵魂之力,就能看到那上头的内容”
“看到我哥了吗?今日赶路你可发现他健步如飞,体力较之以前增长了许多,便是因为他修习了这里头的神功,才变得这般厉害”
柯乐只觉在那火光的映照下,他也不觉暖和,月溪说的那些话,他真真是一个字都听不懂,什么灵魂之力,什么神功,什么体力增长。
坐在那火堆旁边的少年笑意吟吟,像是一个正在诱人跳下深渊的恶魔,那头上还有两根来不及收起来的角,端的是狰狞可怖。
“小表弟说笑了,赶了一夜的路,在下实在是困得慌,这便睡下了”
“小表弟也莫再打扰,否则该耽搁明日的行程了”
说罢,柯乐赶忙躺下,用被子将自己裹成一团,方觉那股子冷意消退不少。
他也确实是累了,挨着枕头,初时对月溪说的那些无厘头的话还有些惊惧,然不过一会儿,便传来他均匀的呼吸,说是睡了,便当真很快睡了。
月溪伸手拨动着柴火,暗暗思肘自己是有哪里说得不对,可思来想去一番,她也不曾发现自己言语中有何过失,心中越发的困惑不解。
将神功收起,月溪将干柴折断,一根一根的放进火堆之中,新柴添进去,已有些暗淡的火光刹时亮了起来,将月溪的身影拉得老长,在地面投下一道纤细的影子。
时间推移,及至午夜,月溪仍坐在火堆之前。
林华二人怕是都做了几场好梦,她却枯坐在此,一坐就是几个时辰。
子时刚至,约摸又过了半个时辰,坐在火堆前的月溪突然又目圆睁,一点刺痛自胸口传来,初时只是一点,这痛处逐渐增大,像是有一根针,正往她心脏里头慢慢扎去。
那痛初时还能忍受,到了后头,哪怕以月溪的忍受能力,也忍不住捂住胸口,口中发出一声嘤宁。
痛!
那痛透过肉体,直达灵魂,潜藏在肉体内的灵魂因这痛处缩在一团。
这背风的地方不知何时变得挡不住风了,月溪死死的咬着牙关,因倒在地上,她的眼睛正好看着火堆,此刻,那火堆里有一张人脸,正对着她笑。
那笑容邪恶、丑陋,带着说不清的恶意。
月溪微黑的面容已经疼得苍白,她的意识却很清醒,颤抖的手执起一根树枝,忍着胸口一阵接一阵的刺痛,用力的将那火堆挑散了去。
这地方不知为何突然被风席卷,那些燃着火的柴火被挑飞出去,风一吹,火燃得更大,月溪胸口的痛也变得更加剧烈。
好在,风助火势,那柴火却只有那么多点,火势大了之后,不一会便燃烧殆尽。
随着火焰的熄灭,周围一下黑暗下来,月溪胸口的痛也如潮水般退去,冰冷的风一个劲儿的往人身体里钻,冻得人骨头都是疼的。
月溪躺在地上,久久未曾起身。
黑暗中,她摸索着坐起来,手臂都在颤抖,先前的痛,几乎已经超出了她的承受极限。
便见她盘腿坐下,心神沉静,将身体里里外外的检查了一遍,一遍不够,便又多检查了几遍,奈何无论她检查多少遍,始终不曾导致她痛处的根源。
要说真是那火堆做怪,她倒是不信。
那火堆顶多只是一个诱因,却又怎么能令她心痛呢。
将今日发生的事情记在心里,月溪摸索到自己的床上,刚一摸到被子,便打了个抖。
真冷。
天色大亮,林华等人起身,再次朝着京都行去。
这次,柯乐仍然笑得温和,言谈之间,却刻意避开与月溪交谈,只与林华两人讨论学识。
只是月溪有心事,也没空理会他们。
出了镇子,昨日又走了八十里地,再走两日,便会抄小路,经过一片密林,这密林里头自来便有野兽出没,偏又是他们去京都的必经之路。
停在密林之外,望着那里头遮天蔽日的林木,柯乐稍显踌躇。
“子华兄,我们可要再等等?兴许有别处的考生也要走这条道,多个人多个照应,若是遇上大虫,可就不妙了”
他倒不完全是害怕,真的是为了几人的安全考虑。
只是月溪走到这处密林,便觉里头好似有一种冥冥之中的感应,不等林华回答,便已经头也不回的进了密林里头,踏进林子里,那感应越发清晰。
她说不清那是个什么东西,却直觉于她来说很是重要。
她走得快,林华两人就跟在身后,可一会儿就没有了她的人影。
密林内多障碍,人要是走出一定的距离,便不易寻到,再加上这里头方向难以分辨,多转几圈便易迷路。
林华两人虽从书院描了地图,可也只是从外头经过这里边直达京都的一条线路,哪个书生不要命了敢用脚去仗量这密林内的每一个角落。
两人焦急的寻找一番,可月溪就像人间蒸发了似的,竟完全没有影子。
“子华兄,我说……你……你这小表弟,到底是他照顾你,还是……还是你照顾他?这地方,是能随意乱跑的?”
柯乐脸上的笑容都收了起来,可见他也是气得狠了。
这密林这般大,莫说寻人,便是他们自己都会走丢。
出门之时离考试便不足半月,若在这里面耽搁几天,他们怕是会误了考期,下一次,可要再等三年。
林华心急如焚,正打算让柯乐先走,密林之中,忽然传来一声震天的虎啸。
第一百七十九章 群狼
那啸声不知从哪处传来,却犹如正正在人耳边响起一般,里头蕴含着百兽之王的威风,在这密林内悠然传荡,如洪钟大吕,震得林华二人僵立当场,双腿战战,半天都没反应。
林华的表现比之柯乐要稍好些,在这啸声过后,体内有一股温和力量流淌而过,让他几乎骤停的心脏也恢复了跳动。
“子华兄,我等不会如此背运,真遇上那传说中的大虫?”
饶是他学识过人,却也只是个文弱书生,遇上凶猛的野兽,亦觉口干舌燥,心脏怦怦怦的跳个不停,双腿都如灌了铅一般沉重。
正所谓屋漏偏逢连夜雨,两人刚因虎啸声渐停,久久不曾有新的声响来松了一口气,冷不防一双双冰冷的眼睛盯上了他们,那东西悄无声息,没有一声响动,还是突然冲向柯乐之时,被林华一拳打飞出去,两人方才发现。
一匹匹灰狼飞速奔跑,一只狼被打飞,更中激出了它们心中的凶狠,那嘴角的涎水顺着风飞到皮毛之上,传来一股子特有的腥气。
柯乐哪里见过这等场面,不由吓得双腿发软,心中暗道:我命休矣。
便是林华练过几天神功,对上这七八匹狼,也是一点胜算都没有。
也不知是否他该有此劫,否则怎么这般巧的遇上群狼。
虽知此次凶险,他却并未坐以待毙,脑中的神功自动运转,他的动作也变得灵活起来,于是柯乐便发现林华如被武林高手附体,那些疾冲而来的狼,被他一拳接一拳的打飞出去,为两人肃清了一个安全的立身之所。
他的脑中忽的乍然想起月溪前两日说的林华体力倍增之时,莫非便是她说的那什么神功的功劳?
见林华大发神威,柯乐心中亦开始意动。
每个男人心中总有那么一个文武双全的梦,可自小的时候被父亲捉起来狠狠的打过几次之后,偷偷练习不知从哪里寻来的轻功秘籍差点摔断腿,柯乐便再也不想修习那劳什子骗人的武艺了。
这么一会功夫,林华已经将那些狼打出去好几次,他手上的力道不算大,顶多将狼打飞,却无法将它们重创,是以两人的处境非但没有改善,反倒因为恶战许久,激发了那些狼的凶劲。
林华心中苦涩不已,估摸自己两人今日是无法生还了。
便是柯乐见了,也是心生绝望。
便在这时,一声低沉的虎啸再隔了许久之后再次响起,这啸声暗含警告之意,正准备扑杀林华二人群狼忽的同时停下了脚步,双目警惕的朝着两人后方看去,口中发出呜咽一般的狼嚎。
林华二人不喜反惊,转头看去,便见一只一人多高的斑斓猛虎脚步从容的从密林内现出身形,这虎的动作格外的慵懒,到了这里,冲着狼群低吼一声。
群狼龇牙咧嘴,目光在猛虎与林华二人身上游走一番,直到确定自己等狼无法在对付这两个两脚兽之后再对付老虎,它们方才放弃。
只是这些狼也没离开多远,而是跑出一定的距离之后,仍然牢牢的关注着这边。
只要老虎与这两个两脚兽战斗之后有任何疲态,它们便会一拥而上。
方才见到群狼便已经两股战战,此刻再见到这威武霸气的老虎,柯乐当真觉得腿脚都不是自己的了。
两人傻愣愣的站在原地,半点都不敢动,生怕一动便激怒了这头老虎。
月溪迷迷糊糊的醒来,从大黄温暖的皮毛中抬起脑袋,没感觉到行走的颠簸,迷迷糊糊的问:“到了么?”
大黄低吼了一声算作回应,这时下边的林华二人才发现这老虎背上竟然有人。
林华眼尖,看清上面的月溪不由叫道:“衣衣”
“衣衣?”
柯乐愣了一下,随即脑海里面有灵光一闪,忽的想起那日林华急匆匆的去到书院,翻遍古籍,说是要寻找关于观音娘娘托梦的记载,后又说她妹妹命中出了什么劫数,去翻了好几遍周易,都不曾寻到结果。
他笑他读书读傻了,似这等怪力乱神的事情,怎会在书院的藏书之中,他方才将事情的原委与他一一道来。
只他听过之后便捧腹大笑,直言这天下怎会有这般荒谬的事情,还道他妹妹不是年纪到了,便想寻个书生嫁人,好做官夫人。
他记得,林华的妹妹,便唤作衣衣。
月溪抬起头来,拍了拍大黄的脑袋,大黄便乖巧的趴下,将她放了下来。
“哥,你们没事吧?”
月溪还是作少年打扮,柯乐一见,方才知道敢情这小表弟根本就是什么小表弟,而是林华的亲妹妹。
只是他上京赶考,带上妹妹干什么?莫不是真让他说中了,这林妹妹真打算找个考取功名的书生嫁了?
竟这般迫不及待吗?
心中思绪划过,柯乐却没多少厌恶,好歹是好友的妹妹,正所谓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出流,便真是想嫁个书生,倒也没什么,就是恨嫁了些。
他心里已将月溪想谋个官夫人的事情落了定,哪怕月溪怎么去解释,怕都解释不清楚。
“我没事,你呢?有没有受伤?这……这大虫是怎么回事?”
山里才虎一般就长到半人高,便是有强壮的,再往上蹿上几寸便顶天了,可这老虎足足有一人高,站在他们面前,好似一口就能将他们吞下。
林华聪慧,自然能看得出这大虫听妹妹的使唤,便压低了声音询问。
他声间刻意的压低,便是他身后的柯乐,也只能听到细碎的说话声,却不知说了什么。
“唔,你说大黄?”
“我先前感觉到它在叫我,于是我便茫然不顾的冲进了林子里,后来在一个山崖上遇见了它,当时它后半边身子已经落到了悬崖下边,只有两只爪子还在上头,要不是爪子锋利嵌进了石头里,怕是都坚持不到我去见它”
林华悄悄打量一眼,那老猛的前爪上果然带着一些血迹,只是他脑中却有疑惑,这密林看起来树木虽多,却不曾有高山深坳,当真有妹妹所说的悬崖么?
便是他又偏偏寻不到月溪有半点说谎的理由,只得将心中的疑惑放进心里,留待以后查证。
第一百八十章 京都
这山中密林多有野兽出没并不奇怪,只是似这老虎一般长得这般大的,却是第一次瞧见,哪怕明知这老虎没有恶意,可与之同行,林华与柯乐两人仍然两股战战,好似那老虎的呼吸都喷在了他们后背上,随时能将他们吃了。
月溪能以老虎代步,他们却不行。
有老虎的带路,几人很快便离开了密林,这一路上,当真没再遇到其他的野兽袭击。
不过这也说得过去,有这凶猛的百兽之王在,有哪里的野兽敢来冒犯。
出了密林,月溪便将老虎遣回密林之中。
足有成人高大的老虎若跟着他们,莫说会吓坏路人,于这虎而言也不是什么好事。
正所谓事出反常必有妖,这密林中有此异种的事情若传了出去,传到京都朝堂上的那位耳朵里,哪怕这头老虎凶猛强壮,也敌不过那训练有素的千军万马。
离开了密林,再进京便只有三日的路程。
这密林就像贫困与富裕的交界处,密林那头道路崎岖,地面坑洼不平,若是下雨,免不得染得一身泥泞。
过了这密林之后,这里的官道宽敞,道上铺了石子,再用泥土压得紧实,哪怕是下雨,也不会似其他的道路一般淤泥飞溅。
月溪三人立于官道旁边,这宽阔的官道约摸能容三辆马车并行,尚且有多余。
林华手头并不宽裕,至于月溪,她身上除了那根银簪值点钱,便身无长物。
柯乐手头倒是有些银钱,却不敢多花,生怕进京之后投宿开销太大,若是因银钱不足无法参加考试,那便得不偿失了。
几人沿着官道前行,这官道乃是进京的必经之路,到了这里,便时常能见到与林华他们一番打扮的书生,走不多时,便有两名衣着朴素的书生上前,与林华他们交谈一番,结伴而行。
月溪随在身后,前头的几人谈经论道,吟讨作对,一路欢声笑语,竟将她挤到了最后,只是她却不觉孤单难受,反有种莫名的兴奋。
心中恨不能林华多结交几个考生,好方便她将神功售卖出去。
正思肘着怎么将东西卖出,柯乐忽然趁前面几人聊得兴起之时退到月溪身边,如一头大尾巴狼一般,露出虚伪的笑容。
“小表弟,前几日在密林中,得小表弟搭救,小生不胜感激”
他稽了个手,脸上笑得其是温和。
月溪眼前晃了晃,望着他的笑容怔怔出神,这人明明长得不好看,胆子也小得跟个老鼠似的,可为何他每次笑起来,于她而言便好似有种魔力似的,要将她拉扯进去。
月溪心中的疑惑伴随着那突然加快的心跳,咚咚,咚咚的撞击的胸腔,竟生出了一分疼意。
“小表弟,小表弟?”
月溪迟迟未作反应,柯乐便再叫了两声,将手在她面前晃了晃,月溪方才回过神来。
“你问什么?”
柯乐笑容依旧,只是心中却很有几分忐忑,心想这小表弟看着他出神,莫不是一路同行,竟对他生出了感情?
可他家中父母已然为他定了亲事,只待他高中之后,便将对方迎娶过门,听说那可是一位知书识礼的大家闺秀,相貌也是一等一的水灵。
心中划过这许多思绪,却不耽误他回答月溪的问话。
他移动步子走在她旁边,伸手指了指前方与另两名考生谈笑的林华,问道:“那日在密林,若非你哥哥出手,怕是我也等不到小表弟来救我了”
月溪眉头皱了皱,谁救他了,人家想救的人分明就是哥哥林华。
当然,柯乐并不知她心中是个什么想法,继续问道:“我记得你哥哥之前与我一般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怎么就几天不见,他便变得这般厉害?当时那几只狼,可着实将我吓坏了,连抬抬脚的力气都没有”
想起那日的经历,柯乐至今心有余悸,却听月溪嗤笑道:“那是你自己胆小,连个女人都不如”
说罢便快走两步,不与他交谈。
当初她想向他推销神功的时候,这人不屑一顾,如今,就算他想买,她还不一定卖呢!
当然,如果柯乐再诚恳一些,月溪多半是会将神功卖出去的。
总不能与灵魂之力过不去。
后头这几天,只有一有机会,柯乐便来向月溪打探神功的事情,偏偏月溪一改常态,竟对他不假辞色。
一次两次林华与人交谈或许发现不了,可他三番五次这般做,却怎么不引起林华的注意。
莫说林华,便是另两名与他们结伴的书生,也觉得柯乐很是不对劲。
路终有尽头,如此几天,他们终于来到了京都。
站在城门之下,方觉自己渺小。
那城墙高有四丈,宽两丈,青石垒成,下方的朱红色城门亦宽三丈,高三丈,城门下头,守城的卫士甲胄冰冷,利刃慑人,凡进城之人从他们身边走过,皆不由放轻脚步,生怕行差踏错惊扰了他们。
城门外头人来人往,两边立着好几个茶寮,以备赶路的人在此歇脚。
这茶寮的主人大多是外头周边村子里的百姓,进不去城里做生意,便只能在城外摆上一个摊子。
好在城外不归城内的卫士管辖,他们值班累了偶而也能喝上一碗热茶,便由得这些个茶寮存在,不曾驱赶。
否则哪怕上头没有命令,这些开茶寮的小老百姓也是得罪不起这些卫士的。
月溪几人没有进城,就在外头的茶寮坐了下来。
见官道上书生渐多,时有背着书箱的书生缴纳入城费进城,月溪心中大感疑惑,却又见林华与那两名书生正谈得兴起,连面前的茶水都顾不上喝,倒不好去问询。
恰好这时柯乐又摸了过来,循着她的视线看到城门,脸上挂着温和诱人的笑容,如同一只鲜嫩的樱桃,逗得月溪牙根痒痒,总想咬上那么一口。
“小表弟可是好奇为何我们不进城?”
“为何?”
月溪转头看他,那一双水洗过的大眼睛黑白分明,里头如缀了星光,让人见之不由心神巨震。
柯乐默默将眼神移开,眼底下却升起几分不属于他相貌的暗沉。
“这呀,自是有原因的”
第一百八十一章 林华的好
不进城必有原因,便是柯乐不说,月溪也知道,只是她好奇的,也正是这原因是什么。
看着那城门往内进了不下十个书生,她早就有些坐不住了,偏林华不进去,念在这哥哥好歹助她完成了任务,她倒是不好多说什么。
“这原因嘛,自然是想让城里的客栈住满,待我等进去之时,客家为了赚钱,便会将那柴房规整一下,让我等住进去,那价格上,可要实惠不少”
柯乐笑着开口,也不知这人是怎么生的,为何天气这般热,他穿里外两件衣服,却一点汗水都没有。
只听他这话,便知是胡说八道。
林家给林华筹集的银子足够他在京都住宿,哪里犯得着用这样的方法,只为了向客家借个柴房?
再者说,她还在这儿呢,林华总不会让自己唯一的妹妹跟几个大男人挤在一处。
赶路的时候那是没办法,她也是作的男儿打扮,倒没什么。
若是明明有投宿的地方还让月溪与一群大男人挤在一起,哪怕月溪愿意,林华也绝不会同意的。
“你胡说”
月溪反驳,脸蛋气鼓鼓的,如一只藏满了零食的小仓鼠一般,格外的可爱。
只是可惜她长相实在是……嗯,太过平凡,这般生动的表情出现在她脸上,竟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是呀,我是胡说,不过如果小表弟愿意将你哥哥变得厉害的原因告诉我,我便与你说真话”
他伸手掐了一把她的脸,却觉指尖的触感格外温软,全不似她的外貌那般不起眼。
月溪怎料到他会有此动作,一下拍开他的手,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内,亦含有几分冰冷。
“你干什么?”
短短的四个字,由这丫头说出来,却让柯乐没来由的出了一身冷汗,他万分尴尬的摸摸鼻子,不敢看月溪的眼睛,支吾道:“其实他们就是走得累了,歇歇脚”
说完这话,他便落荒而逃,再不敢与月溪攀谈。
月溪的手指划过脸颊,眸中骤然生出一抹深思,这个柯乐,他方才突然出手,分明是想……看她是否易容,只因他那一捏并非随意捏的,指尖还似不经意的在她脸上刮了一下。
他出手突兀,让她未曾料到。
若他当真只是一个普通的书生,为何会生出这样的举动?
月溪心中迷云重重,向他看去,却见他如没事人一般正与林华他们谈得兴起,便如他所说的那样,他们只是歇脚,在城门落锁之前,几人总算进了城去。
都已是戌时,城内却还是人来人往,那路旁的灯笼闪烁着光芒,替人照亮脚下的一方土地。
京都的繁华与林家村的穷困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初次来到这里的乡下人,难免觉得格格不入,心生自卑。
然林华他们都是赶考的考生,本身有功名在身,对此京都,心中只有向往,绝没有任何自卑的情绪。
月溪就更不用说了,她本也不是什么乡下人。
寻了一间客栈住下,月溪与林华一间,柯乐独自一间,另两名书生商量一番,共用一间。
到了晚上就寝,林华方才露出一脸的疲惫,心中却挂念着事,愣是忍住了倒头就睡的冲动。
见他如打了好几场大仗的模样,月溪不由笑道:“哥哥既觉得累,当初又为何与他们同行?便是同行,又何必与他们整日整日的说个不停,却不知你们学的那些知识,怎能足足谈个几天不间断”
林华自顾自的倒了一杯茶润喉,方觉喉咙舒适多了,这才瞪了她一眼。
“同是进京赶考的考生,既然遇到便是有缘,大家一起研讨一下,也能对两日后的考试做到心中有数,哪怕不是为了考试,单是丰富自己的学识,便是一大乐事也”
林华端着茶杯,脸上是对知识的虔诚。
他真真是个好学的人。
月溪心里感叹,面上却道:“我不懂你这什么学识,只是过两日便是兄长科考的日子,观音娘娘当初只给了我一月的期限,我不知若一月过去没将这神功卖出去会有怎样的下场,但总归是不好的”
“胡说,你这怎就没卖出去了?难道我不是考生?”
林华不愿见她这般沮丧,遂说道:“这两日与那两位仁兄交谈之时,我亦向他们提起了神功,他们对此很是有几分兴趣,又听闻不需花什么银子,便与我约好要买上一份”
月溪神色愕然,万万没想到林华竟然一直将此事记挂在心。
“我今日虽与他们谈古烁今,却也在城门处好好数了,单今日进城的考生,便有三十几名,明后两日定还有人赶到,至于先前,因为远道而来的考生大多手头拮据,故一般不会来得这么早,便是有,也最多三五十人”
“我们住的这间客栈便是专门提供参加的科考的考生投宿的地方,待明日一早,你将神功取出来,寻个桌子放在门口,我与你写一幅字,你将其摆在书旁,若有人问你,你绝不可多言”
“我已与掌柜的说好,只是这两日,又不是贩卖吃食,与他生意无碍,他便同意了”
林华说完,便从书箱内翻出笔墨,在雪白的宣纸上写下‘此乃神功一卷,售价十灵魂之力,欲购者……’那后头写的,赫然是将血滴落在神功上的方法。
月溪怔怔的看着他写完,却是没想到这一路上,林华竟然早已想到怎么替她卖出神功。
读书人清高,若她一个个的上门去向他们推销,他们或许并不以为意,甚至会嗤之以鼻,顺便骂上一句江湖骗子。
可这样写下售价,将神功摆放出去,光那书的材质,便会吸引无数的读书人。
再加上林华刻意用自己平时都不舍得用的宣纸,更是让那些人好奇。
不知不觉之中,他竟为她做了这么多,对妹妹的疼爱之心,由此可见。
“多谢哥哥”
月溪扑进林华怀里,借着两人接触之时,将一缕灵魂之力渡入他的体内,林华感觉自己好像突然多了一些什么,却又说不清到底多了什么。
却已经将月溪推开,笑斥道:“这么大的人了,可不能往哥哥怀里钻,传出去凭白叫人笑话”
两人交谈之时,屋顶上却有一道人影闪过,眨眼便离开了此处。
月溪虚虚往上一瞥,唇角无声的勾了勾,却没让林华看见。
第一百八十二章 探询
月溪与林华的房间隔壁便是柯乐的住处,夜深人静,又接连赶了十天的路,他早已累得不成人形,过两日便要考试,此刻屋内烛火熄灭,帐幔深垂,显然他已经入睡。
屋内传来男子清浅的呼吸,那呼吸,竟比起常人轻盈,若不细听,当真不易发觉。
屋内寂静,便显得那突然响起的轻敲窗户的声音格外响亮,熟睡的柯乐一下便被惊醒,双眼陡然睁开。
纵然在黑暗之中,他的眼睛也似闪着光一般明亮,只是内里竟全无一丝人类该有的表情,只有一片寒凉的冰冷。
此刻的他,与白日完全不同,简直判若两人。
“主子,属下听到他们商议明日会将神功出售,购买的法子,会写在纸上让人知晓”
柯乐坐在床上,垂下的帐幔将他的脸完全遮蔽,只见他挥了挥手将人打发,赤脚撩开帐幔走到窗前。
京都的夜与林家村并无不同,窗户打开,便有阵冷风倒灌进来,他身上只穿了一身单薄的中衣,迎着窗口而站,呼呼的冷风自他脸颊吹过,墨发飞扬,那发际之处,却有一圈极不明显的白色线条。
站了许久,他关上窗户,回到床上,很快便传来了清浅的呼吸。
自始至终他都不曾发现,一道纤细的身影站在他的房门之外,如一尊雕塑一般,直到房间内传来他均匀的呼吸,这道身影方才离开。
第二日一早,天色微亮,约摸才寅时三刻,客栈内便有房屋亮起了烛火,雪白的窗纸上,传来晦暗的人形剪影。
那影子瘦削修长,手上捧着一本书卷,看到绝妙之处,脑袋便不由跟着晃动。
竟是科考的考生早起温习。
考试在即,谁也不敢懈怠半分。
便在这时,月溪与林华的房门开了,她穿着一身朴素的男子服饰,枯黄的头发高高的束在头顶。
此刻外头的气温还没能升起来,正是冰寒刺骨的时候,她身上穿了一身厚厚的棉袄,只是那棉袄穿在她身上显得有些不伦不类,如小孩偷穿了大人的衣服一般。
她不满的扯着自己身上明显不合身的棉袄,嘟着唇冲林华说道:“这衣服当真丑,就不能不穿?”
她身上的棉袄,自然不是她自己的,而是从林华的包袱里找出来的。
林华虽也才十几岁,却足足比妹妹林衣高了一个脑袋,这身衣服穿在月溪身上,有种说不出的滑稽。
先前赶路之时从未起过这么大早,故她当时也没穿过棉袄,待得来了京都,方才发现自己身上只带了一身女式棉袄。
她如今作少年打扮,那身袄子却是不合适的。
林华宠溺的摸摸她的脑袋,温和道:“你若不想出门,不穿便是”
今日可是出售神功的日子,她怎么可能不出门,这哥哥分明就是消遣她的。
月溪带着满心的郁闷,穿着明显不合自己体型的棉袄来到客栈外头,倚着门口,向掌柜的租了一套桌椅,搓着手哈了一口气,待天色亮了一些,能隐约看清人影的时候,取出一根红烛点在桌上,将神功摆了出来。
这天色未明,朦朦胧胧之时,火红的烛如森森鬼火一般,有对面客栈寄宿的书生看到这头的鬼火,吓得忙将窗户关上,却又止不住心中的好奇,偷偷打开一条细缝朝外头张望。
初时只能看见一个瘦小的身影坐在烛火后面,那红彤彤的烛火倾洒在他的脸上,却只能看见一张裹在厚棉袄中,看不清面目的脸。
见到这一幕的书生不由心生诧异,天还未亮,这人为何坐在门口,那模样莫非是在等人?
可若是等人,又为何要燃一根红烛?
书生们心中的好奇如猫抓一般,手里书怎么也看不进去了,真想立即前去探听清楚。
看清了下面的是个人,这些书生们心中便全没了胆怯,只剩下浓浓的好奇。
终于,天色渐亮,随着朝阳的曙光,气温逐渐升高,那坐在门口的人也解了身上的厚棉袄,露出一张明显稚嫩的脸。
便见她将红烛熄灭,从怀中掏出一张折叠得格外平整的纸,往桌上放上一块木板,拿浆糊糊了一层,然后将手中的纸小心翼翼的贴在木板上,将木板立了起来。
这人,自然就是早早出来的月溪。
将准备工作做好,她便开始守株待兔,等着客户上门。
那纸上的字写得极小,离得远了,便看不清楚。
早就被月溪先前的举动勾起好奇心的书生再也按捺不住,放下手中的书本,披上外衣便出了客栈,朝月溪这边走来。
被她的举动挑起兴趣的绝不只一人,只是其他人见到有人朝她走去,便都放下书本远远观望。
来的第一人是个带着纶巾穿着天青色长袍,面容有些文弱的人。
他一手提着袍角,一手横放于腹部,来到月溪面前,温和有礼的说道:“这位兄台有礼了,小生范进,不知兄台如何称呼?”
他倒当真将读书人的繁文缛节做得头头是道,可惜月溪不是读书人,再者林华也交待过她能不说话尽量别说话,故她也不开口,只伸手指了一下木板上的宣纸上写的内容。
那书生打眼一看,忽的惊讶。
不曾想到这贴在木板上的,竟是上好的宣纸,还是价格昂贵的生宣。
这样的宣纸别说价格贵得惊人,有时便是有钱,也未必能买到。
将上头的内容仔细阅览一番,范进这才发现桌上还放着一本书,那书的封皮不知用什么材料做成,上边的字笔走游龙,豪放大气,与一般的读书人所写绝不相同。
看过宣纸上的注解,知道这写着神功二字的书本是一本武功秘籍,只是他一个读书人,要这秘籍做什么?
范进心中失望,朝月溪拘了拘手,便转身离去。
第一个前来的人竟然没有购买神功,这有些出乎月溪的预料。
范进回到客栈,便有同届的考生前来问询,那对面客栈门口摆摊的,卖的是个什么东西?
范进也知这些人心中好奇,也不隐瞒,将自己在纸上看到的以及那秘籍的模样都说了出来,听过之后,除了有几个心中感兴趣,其余的大多失望的摇头,转身往房里走去。
第一百八十三章 神功如火
一群书生,对于武功秘籍自然提不起什么兴趣,倒是那宣纸,以及制造秘籍的纸页,从范进的描述上看,材质格外不同,这才引起了另几人的兴趣。
对于那秘籍的内容,却是无人有兴趣的。
莫不是月溪出售神功的计划便要黄了?
太阳从初升渐渐升到正中,滴水未进的月溪却好似感觉不到,如老僧入定一般的坐在桌子后面。
客栈内也渐渐的有了人声。
为了读书,大多人都将早餐叫到了房里,匆匆用过之后便继续温习功课,到了中午,空气的闷热让人烦燥,完全静不下心来看书,便互相在大堂约上几个志同道合的朋友,一边吃饭,一边谈天论地。
他们的谈话中无非风花雪月,梅兰竹菊,甚至有几个放荡不羁的,竟然在大堂内便高声谈论及那秦楼楚馆的娇俏女子,或有看到月溪的,多是看一眼那宣纸上写的内容,便全无兴趣的走开。
日头高悬,月溪身上的水分几乎都要被蒸发完了,偏偏空守了这么久,竟然连一个人都不曾购买过。
客栈二楼,两人凭栏而望,正好能看到门口的半边背影。
柯乐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把折扇慢悠悠的摇着。
“你当真不用去帮忙?”
林华就在他身边,听到他的问话无声的摇摇头,却不曾解释自己为何不肯出去。
柯乐也拿他没法,知道他人看起来温和好说话,却是真真倔强,他若不想说的事,便是你磨破了嘴皮子,他也绝不会开口。
“你既不管,那我便去看看,我可对小表弟手里的秘籍感兴趣得紧”
柯乐说着,便已经下了楼梯,朝着门口走去。
林华也不阻拦,任由他下去。
只是待他走到门外之后,便见两道熟悉的人影站在月溪的摊子前,此刻其中一人刚好咬破食指,将一滴红艳艳的鲜血滴进神功二字正中门的位置。
如林华购买神功之时一样的象再次出现,那滴鲜血被完全吞噬,上头诺大的漩涡缓缓出现一本书,最后被漩涡吐了出来,落在那书生面前。
那书与月溪手里的那一本一模一样,就像是复制品一样,便是连材质,都没有任何区别。
这次滴血之后竟是与林华之前购买不同。
那书生拾起秘籍,将里头翻看,上面的内容如同有某种特殊的能量一般,吸引着他马上就想将上面的内容学会。
另一名书生为此现象格外惊讶,不等同伴说手里的书是什么,便已经挤上前去,咬破食指滴了一滴鲜血。
与先前那人相同,漩涡里竟真的吐出一本书来。
先前的书生们虽说对这里已经不感兴趣,却总有一两个偷偷瞧着,不管是瞧热闹也好,还是有什么图谋,总之月溪桌上的书能变魔法的消息却是插着翅膀飞了出去。
有第一个吃螃蟹的人,自然就会有第二个。
尤其是不用钱便能买到一本价值不菲书,这还有什么比这更吸引人的吗?
那些先前说不感兴趣的书生们纷纷从客栈走出来,浩浩荡荡三四十号人。
到了近前,他们自发的排起长队,先前早已听范进说过宣纸上的内容,这些人一个接一个的咬破食指,将血滴在神功之上,当漩涡里吐出相同的一本书时,这些胆小如鼠的书生当中,竟然没有一个人感到害怕,好似这东西本身便能吐出东西来似的。
一个客栈的书生们先行来了,将月溪他们投宿的这间客栈的书生也全引出来了,见到面前排了长长的人流,这些书生一头雾水,见摊子后边坐的是月溪,与林华他们交谈过的人不好去月溪面前问,便只能走到林华身边。
“子华兄,不知令弟这是在干什么?”
青衣书生约摸只有二十岁的样子,与林华年龄相仿,这人的名字月溪是不知道的,只知道大家都叫他瑾元兄,林华自然也是这么称呼。
“我也是刚刚起身,便见小弟在外头,这孩子行事束来有规有矩,想必是有什么特别之处,方才在此摆摊”
这话说了等于没说,瑾元没寻到答案,索性自己去外头排队,到时自然知道分晓。
倒是柯乐,一开始兴冲冲要去买一本的他此刻反而停在门口踌躇不前。
“你不是要买吗?怎不去?”
林华自楼上下来,目光落到外头的月溪身上之时,满是柔和。
带着妹妹进京赴考,初时确实颇多担忧,可此刻,他心中却尽是柔和,他尚不知妹妹的劫数到底是什么,这卖出去的神功又能不能抵那劫数,如今却也只能听天由命,端看老天如何发落。
“买什么?这般长的队,我得排到何时才能买到?”
“以你我的交情,待小表弟收摊,我再与他说便是,何必傻呼呼的去排着长队”
让这些书生疯狂的是,这些书籍除了本人以外,其他人竟然都无法从别人的书上看到内容,打开一看,里面却是垒垒白纸,将自己的让人去看,也是一样的结果。
这便说明,这书的内容除自己之外,再无他人可以窥探,再加上不要钱便能买到,一下子,月溪面前的摊子便被人挤了个严严实实。
林华昨日预估了这些书生的数量,却不料来的书生,比起他预估的只多不少。
月溪心里是高兴了,林华等人却不由得心生忧虑。
“此次前来参加科考的考生这般多,我等当真能中举吗?”
不少书生心里都在犯嘀咕,唯有林华不焦不燥,站在堂内看了一会儿,便回房捧起书本,津津有味的看了起来,外头的喧嚣好似都与他无关一般,如同相处在两个世界。
与他相反,柯乐不曾回房,反倒留在了门口,倚着门框看着外面,若顺着他的视线聚焦,便会发现他看的是摊子后面的月溪。
今日的她一言不发,若有人发问,便会立即指向旁边的宣纸,示意他们自己看。
看着看着,他的目光突然变得朦胧起来,月溪面前摆放的那本书,好似散发着万丈金光,竟将他眼睛都差点闪瞎,慌忙用手遮住,片刻之后再放下来,便觉那金光消失了,好似先前只是他的错觉一般。
“寒山兄也想买?”
第一百八十四章 任务完成
月溪自寅时便在此处摆摊,从坐下开始,便不曾开口说话,如今却转过头来,黑白分明的眼睛如水洗过一般水润晶亮,对上她的目光,柯乐不由一怔。
因着月溪的视线,原本排着长队的书生均将视线落在他的身上,柯乐面皮子厚,便是被这几十双眼睛盯着,仍然泰然自若。
他径自走到月溪身前,目光好奇的瞥向那桌上的神功,满面笑容温雅动人,漆黑的眼眸如缀了星光。
“我自是想买的,小表弟莫非不知道?”
这男人怕是个妖物。
此处那般多的人,月溪却偏偏有那么一瞬眼中只剩下他一人,无论何时何地,这人身上都好似带着光。
所说月溪是那磁石的负极,这男人便是那正极,两两相遇,必定互相吸引。
只是不知,柯乐是否也被月溪若吸引。
“当真想买?”
“这是自然”
柯乐摇着折扇,衣袂飘飘,当真是风度翩翩,纵使长相寻常,那身气质却无人能敌。
神功的神奇之处已经传了出去,人自来便有好奇与从众的心思,听闻此处滴一滴血便能获得一本价值连城的书籍,无数的人皆蜂拥而来,除去前头的书生们外,竟有许多平头百姓。
凑热闹也好,想白得一本书籍也罢,见摆摊的月溪与这从客栈内出来的书生认识,话里话外竟有先将东西买给他的意思,后头的人当然不干,登时嚷嚷起来。
前头的书生自持身份,便是不满,也不好开口,后头的百姓却没有那般好的修养。
难听的,刺耳的,尖酸刻薄,种种污言秽语不堪入耳,无非就是一些指摘柯乐不遵规矩,妄想插队什么的。
客栈门前,当真的群情激愤,只是几句话的事,柯乐竟好似成了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
月溪爱莫能助的耸耸肩膀。
“寒山兄也看见了,众怒不可犯,若寒山兄当真想买,不如去后面排队?”
“唔……后面的乡亲们,我这神功只有即将赶考的读书人才能购买,你们便是想买,神功不买账,也是白费功夫”
月溪说这话,自然不是真怕那些百姓耽搁了时间,而是怕他们占了位置,害得后头的读书人苦等不耐,拂袖而去。
百分之一的收益率,若不能多几笔灵魂之力入账,不知她那茅草屋要多久才能变成琼楼玉宇。
月溪好言相劝,这些百姓却没有半点离去的意思,还当月溪诓他们的。
直到前头的书生离去,终于轮到这些百姓上前。
“小伙子,这纸上……写的什么?”
排在最前头的是一个四五十岁的老太太,她衣着朴素,眉眼温和,嘴唇厚薄适中,说话之时温声细语,看起来是个好相处的人。
“老人家,我真不骗你,神功有灵,唯有赶考的考生才能获得神功的青睐,赠与复制品一份”
月溪再度出言,却见面前的老太太说话倒是温声细语,那性子可固执。
口中连连应着好,却不怕疼的咬破指尖,将血滴在了神功上。
“警告,警告,任务物品受到不明来源的灵魂污染,本次收益减半”
“警告,警告,任务物品受到不明来源的灵魂污染,本次收益减半”
“警告,警告,任务物品受到不明来源的灵魂污染,本次收益减半”
一连三次警告自月溪脑中响起,那冰冷的声音如机械一般,听得月溪脑仁疼。
尤其是那话中的内容,当真让月溪的心凉了一大截,抢在下一个百姓滴血之前,将书收起来揣进怀里。
“我不卖了,不卖了”
一连说了两句不卖了,月溪抱着书一溜烟就跑得没影了。
她也是聪明,并未朝客栈里面跑,而是朝着客栈后方的那一条小巷。
她在京都人生地不熟,不敢随意乱闯,只能绕着客栈周围跑,直到那些百姓反应过来,愤怒的追上来,却早已没了月溪的人影。
他们满心期待而来,却一无所获,心中怎么甘心,可遍寻几次都不曾找到月溪,最终只能恨恨离去。
他们却不知月溪心中比之他们还要难受。
今日约摸有两百来个书生购买了神功,本能获得两点灵魂之力的她,如今怕也只有一点了。
这交易所当真无耻,早先竟没将这规则告诉她,如今却出其不意的将她的灵魂之力克扣了。
待到月上中天,月溪方才裹着一身棉袄回到客栈,客栈内的书生早已歇下,月溪回到房间,却见林华的房间内仍亮着灯。
她刚到门口,房门便从里面打开,林华面色焦急,见到她,微不可见的吁了一口气,随即将脸一板,一言不发,拂袖回房。
月溪一头的雾水,待回到房里,林华却转过头不理她。
“哥哥这是怎么了?”
任务时间已经是最后一天,虽此次任务的时限是一个月,却因为在交易所耽搁了一阵,她来时便只有二十九天了。
科考初九开始,而今日初七,她被扣掉的那一天正是初八。
若非先前交易所克扣她的灵魂之力,让她再仔仔细细都阅览了一遍交易所掌柜在做任务时的规则,她还不知此次任务竟已经扣去了一天。
这交易所当真奸滑,任务时间到了之后,多待一日便会扣取一点灵魂之力。
她奔波劳累一个月,方才获得一点灵魂之力,怎能容得这样浪费?
“怎么了?你还好意思问我怎么了?”
提起这茬,林华便止不住心头的火气,见妹妹睁着一双大眼,满脸茫然不解,便觉心中的气堵在胸口,上上不去,下下不来。
“你可知这是什么时辰了?”
他打开窗户,冷风倒灌进来,将他吹得打了一个寒颤。
想到妹妹一个人竟在外吹了这么久的冷风方才回来,他的脸色便黑如锅底一般。
“京都龙蛇混杂,地痞流氓不计其数,你一个女子,自午后离开客栈,直至此时方才回来,我叫上寒山兄几人在客栈周围寻找,偏入了夜都不曾有消息传来”
“怕你回来找不见我,我方才留在房内”
“寒山兄等人至今还在外头寻找你的踪迹,你倒是说说,躲开了那些百姓,你人去了哪里?又为何遍寻不到?”
第一百八十五章 别离
林华出口成章,处处有理有据,指着月溪好一顿数落。
月溪乖乖的立在原地,脑袋微垂着,心知他是担忧她的安危,纵使觉得这哥哥未免太过啰嗦,却也一言不发,任由他数落。
恰在这时房门被人推开,柯乐连同之前与他们同行的那两名书生冻得面色青紫,推门而入。
屋内燃着炭盆,温度自是暖和不少,至少比之外面,要好得太多。
“子华兄,我等已然将客栈周围寻遍,实在不曾找到……咦?你回来了?”
其中一名书生话说到一半,便发觉了站在屋内的月溪。
月溪尴尬的冲三人笑笑,她也不曾想到自己只是寻了个隐蔽的地方睡觉,哪知竟会睡到月上中天。
“小表弟既已经回来了,我们也能好好休息了”
柯乐倒是轻松,见月溪已经回来,当下便离开房间,向自己的住处走去。
“寒山兄请留步”
林华叫住他,月溪明显见到他欣喜的转过头,那模样好似与暗恋许久的心上人告白,却被对方告知已经另有所属,黯然神伤离去之时,却不料心上人竟叫住他,峰回路转,好似又看到了希望一般。
柯乐的眼神大致便是如此,里头都缀着光。
“子华兄还有事?”
柯乐故作镇定,只是穿了棉袄,他却将藏在怀中的折扇摸了出来,摇摇摆摆的打扇。
另两人本就不曾离开,闻言向林华看去,片刻之后,其中一人忽的笑道:“是了,小表弟手中的神功小生好奇已久,本就打算买上一份,却不曾想小表弟竟去摆摊,那队伍之长,怕是都要排到宫门口了”
“听瑾元兄如此一说,我倒是知道子华兄叫住寒山兄做甚了”
两名书生相视一笑,冲月溪稽首道:“不知我等可有幸一观小表弟手中的神功?”
他们早便好奇,如今有此机会,自然要探究一下那神功到底是什么。
能多几笔灵魂之力入账,月溪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几人一一将血滴入,前面那两个书生没什么特别,不曾想到了柯乐之时,那圆润的血珠落在神功上之后竟然没有任何异象出现。
月溪面色一怔,心中忽的升起不好的预感。
“警告,警告,获得不明灵魂之力,请宿主谨慎使用”
又是一连三声的警告,月溪还未反应过来,面前便是一黑,待到光明重临,她竟然已经回到了交易所内,此刻正站在交易所大厅之内。
“恭喜主人完成试炼任务,正式成为交易所掌柜,此次主人一共售出神功二百三十三份,共获得两点灵魂之力,鉴于任务物品受到不明来源灵魂污染,本次收益减半,主人获得一点灵魂之力”
小猫儿自横梁上飞下来,浑身娇小玲珑,金灿灿的如一个灵巧的小精灵,她脸上的六撇胡子随着她说话的动作一翘一翘的,格外的可爱。
只是她算的这帐,却让月溪不明白了。
“交易所的提成是百分之一,我售出两百三十三份神功,每份神功价值十点灵魂之力,共灵魂之力两千三百三十点,折算下来,即便是取整数,也当有二十三点才对,即便扣去一半,也该有十一点灵魂之力”
“怎么到了你嘴里,那十点灵魂之力竟好似不存在似的?”
月溪可不傻,第一次任务便能获得如此丰厚的收益,偏这小猫儿竟还想克扣,当真的是不可饶恕。
“咦?是这样的吗?那我重新计算一下”
小猫儿慌忙飞走,藏在房梁后头,好一会儿方才重新飞出,清了清嗓子轻咳一声:“好吧,先前是我算错了,主人此次的收益的确是23点灵魂之力,不过可惜啊……”
小猫儿摇头晃脑,幸灾乐祸道:“竟让不明来源的灵魂污染了任务物品,让此次收益减半,足足少了十二点灵魂之力呢”
却不知这小猫儿是否还记恨之前的事情,故意算错了她的收益,如今还这般幸灾乐祸。
月溪隐忍几次,到底还是没能忍住,身形骤闪来到小猫儿身前,她还未反应过来,便被月溪一巴掌拍飞出去,撞在茅草屋的墙壁上,砸了个眼冒金星。
“主人你坏,你打人”
小猫儿哭泣起来,这个主人一点都不温柔。它不喜欢,它想换新的主人。
“你再哭我还打你”
月溪示威似的扬扬拳头,小猫儿果真不哭了。
没了那恼人的哭声,月溪心情平复不少。
此次是她大意,不知非任务目标的灵魂竟然能将任务物品污染,害得她白白损失了一半的灵魂之力。
“将交易所升到一级”
她目前的交易所还只是零级,出售任务物品只能获得百分之一的提成,待升到一级,便能有百分之二的提成了。
虽然那灵魂之力对她有着莫大的吸引力,她却仍然控制住心中的欲望,先将灵魂之力用来升级。
虽将此次的灵魂之力花完,然从长远来看,这样下去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小猫儿爪子一挥,月溪便觉脑中闪过一丝清明,面前风景变幻,茅草屋还是茅草屋,只是从一间变成了两间,左边那间放着转盘,右边那间空无一物,什么都没有。
“这左边是任务领取与传送区,右边则是生活区”
小猫儿心不甘情不愿的给月溪介绍,那软软糯糯的声音内透着一股子赌气的意味。
“目前任务领取与传送区只能进行与任务有关的活动,生活区则没有限制,只是其中的摆设需要用灵魂之力来购买”
小猫儿说罢,爪子在虚空一划,一道金色的墙凭空出现在生活区正中,上头光华闪耀,什么寒冰白玉床,红釉掐丝珐琅瓶,那墙上的东西格外的鲜活。
只看了一眼,月溪便收回了视线。
家居摆设于她而言只是负担,比起那柔软华丽的大床,售价一点灵魂之力,月溪宁愿自己打坐休息,也不愿白白浪费灵魂之力去买一张破床。
时光如白驹过隙,虚无空间之内更是如此,月溪几乎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这一打坐,便不知过去了多久。
“主人可算醒来了,我们这便进行下一个任务吧”
月溪点了点头。起身来到转盘跟前,凝望转盘许久,她终于再度转动了转盘,这一次,却不知会得到一件什么样的任务物品?
第一百八十六章 刁钻任务
京都自十月开始降雪,如今已愈三月有余,城中街头巷尾,廊檐屋舍,皆被积雪覆盖。
城中百姓须得每日清理,方才不至被积雪压塌了房屋。
积雪深重,城中已由不得人随意走动,朝廷派了军队清扫主道,已耗费大量银两,便顾不上城中偏窄小巷,城中百姓只得各自组织扫清积雪,推至城外倾倒。
洁白的雪已在城外堆成一座雪山,若非有朝廷修建的炭炉时刻烤化,怕是早已成灾。
京都便已如此,更遑论西北。
早在两月之前,西北地区便已然来信称当地大雪泛滥成灾,厚重的积雪不知压塌多少房舍,骤降的温度更是将不少百姓冻死家中。
俗话说瑞雪兆丰年,可真应了过犹不及这四个字。
凡事不可过度,否则哪怕是好事,也成了祸事矣。
朝中上下,因为此事吵作一团,有人主张派兵铲除积雪,有人主张放款赈灾,亦有人主张放弃西北苦寒之地。
这朝堂之上,当真热闹至极,大冷天里,竟也呈现出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
下头吵嚷的群臣却不知道上首高坐的女皇心中已然是一团乱麻,脑袋如被雷劈过一般,半天醒不过神来。
“陛下,西北百姓深受积雪之苦,正是悲痛绝望之时,若朝廷再无举措,必叫天下臣民寒心,到时民心俱失,于国不利呀”
“张丞相此言差矣”
“众所周知西北连年积雪,乃是重灾之地,国库每年皆要拨下巨额的赈灾款项,年年如此,便是我国幅员辽阔,钱财丰裕,这几年下来,亦被掏之一空,国库空虚,试问如何能再顾及西北之地”
“邢尚书……”
“够了”
高坐首位的女皇威严开口,下头的朝臣霎时禁言,纷纷垂手静待女皇吩咐。
“朕累了,此事明日再议”
“陛下”
张丞相还想再劝,女皇却已起身离开,众臣无法,只得跪送。
出了朝殿,月溪便觉一股冷风顺着脖颈灌入,旁边随侍的金嬷嬷忙将狐裘披风给她系上。
“雪天风大,陛下当心受寒”
漫天大雪飞舞,头顶的伞帐亦不能完全遮盖,月溪伸手,几片冰晶似的雪花落于她手,许久方才融成一摊雪水。
月溪心中当真苦不堪言,如此大雪,便是在外头站一会儿便能将人冻伤冻死,她那任务物品,又有哪个人肯付出灵魂之力购买?
说到这里,便不免说起她此次的任务物品。
却说那日她在交易所内转动转盘,指针飞速旋转,最终趋于平缓,停在一片扇形分区之上,下头的货柜当啷一声脆响,此次的物品必定坚固。
她取出一看,当下神色愕然。
若说先前的神功还有所依傍,起码那材质一看便不是凡物,可此次的任务物品,她却着实看不出特别之处。
只因那竟是一个拳头大小的方形冰块,方方正正,棱角分明,触手之时,一片寒凉。
这就是一个冰块而已。
偏偏此次任务物品还未说明要将这冰块售于何人,她还道若是售于炎热地带,此次收获必定颇丰。
可事实证明,交易所的任务,注定不可能如此简单。
端坐在寝殿之中,桌上放着热茶,月溪手里托着那冰块。
到了任务世界方才知道,这冰块,竟要西北地区的灾民购买服下,才算完成。
而此次的任务,却要十个灾民购买,方才算完成。
时限半年,可此处到西北,又正是大雪连天之时,便是赶路都要四五月之久。
也就是说,留给她完成任务的时间,最多一月。
“陛下,秦主子来了”
月溪正出神,尚未想到这秦主子是谁,便见一白衣公子悠然而来,墨发半束,发髻之上横插一根坠着玉珠的翡翠簪子。
他面容精致柔和,眉眼温润如玉,行走之间自有风度,手臂自然垂下,到了前来,恭恭敬敬的给月溪行礼。
“臣叩见陛下”
说罢,抬起眼来,那眼底好似都带了笑,颇为勾人。
这是一个女尊国度,女子负责治国养家,男子则负责貌美如花,生养子嗣。
故男子的身体普遍柔弱,长相亦显阴柔。
待到他跪下行礼,月溪方才从记忆中翻找出这秦主子的信息。
这是女皇的后宫,位列四尊位之一的秦主,除他之外,还有楚、晋、元三主尊位,乃是除凤主之外,后宫中最尊敬的几人。
而这秦主,便是户部尚书的嫡子,自进宫起,便深受女皇的宠爱,女皇于政事上的决策,受了他不少的枕头风。
当然,女皇如此宠爱他,便是他于房事上很是有一番手段,教女皇欲罢不能。
咳咳,言归正传,他今日过来,怕是为了朝堂上众臣争讨之事。
“起吧”
撇去脑中不和谐的某些画面,月溪看这位秦主的眼神带了些许打量,秦主被她看得不自在,伸手抚摸脸颊,格外诧异的问:“陛下为何这样看着臣,可是臣今日有何不妥?”
“并无不妥”
“你来作何?”
月溪移开眼睛,继续盯着手中的冰块,脸上愁眉不展,试问冰天雪地,她该如何让冻得半死的西北灾民心甘情愿的买下这一坨冰块,并成功的吃下去?
上一次任务方才只有售出,不曾要求购买的书生必须修行,然此次却要求购买之后还得吃下,偏还不能融成水煮沸喝下。
冰天雪地,让自己的臣民吃冰块,这女皇怕是昏庸无道,才能出如此损招?
秦主在旁端坐良久,却见月溪后头连正眼都不曾瞧过他一眼,又见她手中捧着冰块,心想她必是忧心西北灾情,不由凑上前去,温声询问。
“陛下可是为西北之事烦心?”
“不然你以为呢?”
月溪冷眼看他,原来的女皇沉迷于男色之中,不管他说什么都听之任之,虽说那些决策未必有错,却也并不全是对的。
他今日兴冲冲的赶过来,若说不是为了西北之事,还能为了什么?
“这西北乃是苦寒之地,连年积雪,雪灾频发,又有高山迭起,山外倒还好说,可那大山之内的百姓不知凡几,陛下若是赈灾的话,必定要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
他方才说完,金嬷嬷忽的轻脚走了进来。
第一百八十七章 决定
金嬷嬷乃是女皇的贴身宫婢,平日谨言慎行,恪守本分,主子谈话之时,都是守在门外,决不会窥听半分。
她行至月溪身边,压低声音道:“陛下,凤主求见”
她的声音压得极低,似怕秦主听见,又似怕月溪动怒。
月溪意味不明的瞥了秦主一眼,威严道:“宣”
金嬷嬷依言退下,片刻之后,一名青衣男子行了进来,他身量欣长,高大威武,面容严肃刻板,全不似这个世界大多数男子柔和。
在原女皇的记忆中,对这位凤主的印象便只有一个字——丑,若要对这丑再加上一个描述的话,便是丑得无趣。
不过在月溪看来,这位凤主一看便身强体壮,长相嘛,于她的审美而言只是普通,却也算不上丑。
肤色是健康的小麦色,这个肤色很有男人味儿,却并不得女皇的欢心,也不得月溪的欢心。
“起吧”
月溪瞥了一眼便没了兴趣,还不如想想有什么办法能让西北的灾民吃下她手里的冰坨子。
“凤主怎么过来了?”
月溪不理会,不代表秦主也不理会。
这位凤主恰巧便是张丞相的儿子,因张家地位显赫,这位凤主虽然长得不怎么样,却品行端正,最后被先女皇指给现任的女皇为正君,现女皇继任之后,自然成了凤主。
只是他从不受宠,打从入府之后,便不曾承宠,到如今,仍然是处子之身。
为此,背地里不知有多少人笑话他,便是凤主又如何,若不得女皇欢心,迟早也是进冷宫的命。
便是如此,他也没有半点妥协伤心,平日里我行我素,还喜欢对女皇指手画脚。
便是现在,他不理会秦主的话,径自上前,取了鞋子替月溪穿上。
“天寒地冻,陛下该多多注意身体,屋内虽燃了暖炉,地面却也有寒气,怎能赤脚而坐?”
“这天下的百姓尚要仰仗陛下,陛下切不可伤了身体”
秦主面色难看,恼怒凤主竟敢忽略他,月溪却是一脸尴尬,心想难怪女皇不喜欢他,瞧瞧这管家婆一样的样子,换了谁都喜欢不起来。
“行了,朕自个知道”
“你们每日是不是太闲,总往朕这里逛,莫不是后宫无事?”
“若真是如此,朕便给你们找些事做”
月溪不想他们在这里影响她,便想将人打发走,却不想这两人今日都怀着目的而来,闻听此言,个顶个的机灵。
“臣等唯一的事便是伺候好陛下,自然以陛下为重”这是秦主说的。
“后宫事物繁重,却皆不如陛下重要”这是凤主说的。
两人皆知月溪已经不耐烦,却都不愿就此离去。
“陛下,西北雪灾已有多人冻死,无数房屋倾倒,听闻陛下今日拂袖而去,却不知西北之事,陛下当要如何决断?”
“凤主,这处理国事乃是前朝之事,后宫不得干政,凤主这是在质问陛下么?”
“本宫自不会干政,只是本宫身为凤主,于陛下有督促之责,西北雪灾,百姓流离失所,冰天雪地之中天寒地冻,浮尸遍野,陛下却迟迟未有决断,京中早有流言飞起,称陛下欲放弃西北之地,此言若传到西北,必然引发动乱,届时国家动乱,不得安宁”
这凤主便如他的母亲一般,开口闭口便是国家,便是百姓。
只是秦主却也不是庸才,听闻他言登时冷笑一声,道:“凤主这话说得好生大气,只是西北连年灾雪,朝廷年年赈灾,可这天灾人祸,人祸尚可避免,天灾又该如何?”
“且不说如今国库空虚,便是国库充裕,皆用去填补西北这个无底洞,若有其他需要,又该如何自处?难道变卖皇宫不成?”
两人言辞激烈,竟没发现月溪已经离开房间,站在廊檐之下,遥望这满宫白雪。
西北之地气温低下,哪怕不考虑国库的原因,那里也不适合人生存,只是浩云国就那么大点,西北的人口众多,若是迁移,还不知有多少人会死在路上。
光是这一路上的严寒,便能要了不少人的性命。
若是原本的女皇,必定已经拨下赈灾款项,命军队前去清扫积雪,拯救百姓。
只是这也只是饮鸩止渴,到了明年,西北的雪灾仍然会卷土重来,如此一来,浩云国连年灾害,恐怕早晚都得灭国。
第二日早朝,朝堂之上仍然争论不休,皆是为了西北之事,月溪端坐上首,由着她们争论,及至争论最热烈之时,她冷不丁的开口:“朕要去西北”
此言一出,满堂皆静,下方朝臣半晌没有声音。
“女皇您……您说什么?”
张丞相已有五十,再有几年便到了花甲之年,她一头青丝已经有了几分鬓白,带着些许皱纹的脸上满是震惊。
“朕说……朕要去西北”
月溪一字一句的重复,下方的朝臣却是瞬间哗啦啦的跪倒了一大片。
“陛下不可,陛下万金之躯,怎能去西北涉险”
“张丞相所言甚是,陛下三思,那西北荒凉苦寒,如今又正值灾害,陛下万万不可以身犯险啊”
张丞相与邢尚书两人头一次意见相同,其他的朝廷大员亦是苦苦相劝。
奈何月溪主意已定,又岂会被他们三言两语打动,任由他们哭求,径自散了早朝,回寝宫命人准备。
待出了朝堂,金嬷嬷心中斟酌良久,方才小心的问:“陛下当真要去西北?”
“自是真的,君无戏言”
“可那西北如今大雪纷飞,道路受阻,待陛下到了西北,怕是已经开春,届时积雪融化,陛下便是到了那里,当地的百姓心中也未必有半分欢迎”
月溪冷眼一扫,金嬷嬷慌忙低下脑袋。
“是奴婢多言,请陛下降罪”
“不,你说得对,所以……即刻命东城五军,西城五军,先朕一步,扫清沿途积雪,朕要以最快的速度赶到西北”
“再则,此次出行一切从简,不需圣仪随行,骑马便可”
一连通的吩咐下去,金嬷嬷心中大感震惊。
“陛下,雪天风寒,骑马更是冻人,您请三思啊”
“朕主意已定,不必再劝”
说罢,月溪便转回宫中,却见两道身影已然等在门前,正是凤主与秦主二人。
第一百八十八章 御行
两人匆匆而来,自是听到了朝堂上的风声,说来这女皇的后宫也不安分,她这刚下了决定,这两人便上门来了。
秦主倒也罢了,毕竟受女皇宠爱,便是蹦哒一些,也是情有可原。
可这凤主,自入府便不得女皇喜爱,谁给他的胆子,竟敢一而再再而三的出现在女皇面前?莫非是他那当丞相的母亲?
怀揣着一肚子的吐槽,月溪回到宫中,下头两个男人恭恭敬敬的跪地行礼,一人乖巧,一人桀骜。
或者说,凤主的严肃古板,本身便是有所凭仗的桀骜。
他便是笃定女皇不敢将他废弃,这才敢一而再再而三的对女皇指手画脚。
“朕刚从朝上下来,两位爱卿便早早的候在此处,外头天寒地冻,大雪纷飞,怎没将你二人冻坏呢?”
月溪语中暗含可惜,又透着几分讽刺。
女尊国度,本就是女子为尊,成家之后,夫以妻贵,当以妻为天,身为女皇后宫众主,更该以身作则。
可月溪到此之后,半点没看出他们对女皇的尊敬,反心有反骨,屡屡插手朝堂之事。
下方的二人听闻女皇的话,凤主不卑不亢,秦主却是慌忙的告罪,只那声音依然平静,话里话外,皆透出自己待女皇的诚意。
“臣心中只有陛下一人,臣不敢探听前朝之事,却无意得知陛下欲前往西北”
“陛下的决定自是对的,臣来此地,并非劝陛下放弃西北之行,而是请求陛下允臣随行,让臣伺候陛下,总比随行的侍卫贴心”
秦主伏地,额头紧贴在手背上,字字句句皆发自真心,月溪忽的一笑,往后仰靠在椅背上,目光转向凤主。
“凤主呢?你来又为何事?”
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月溪倒觉得,两个男人也能唱出一场大戏来。
凤主今日穿了一间玄色的锦袍,上头绣着活灵活现的七彩凤凰,凤凰的颈羽攀在他的胸前,脑袋枕在肩膀处回眸,那双眼如真实的一般,尊贵傲然,不可侵犯。
凤凰的尾羽垂自袍角,在他跪下之时,逶迤散开,铺陈在地面之上,华丽而精致。
“臣请陛下收回成命”
他不卑不亢,脑袋微垂,脸上几乎没有多余的表情。
月溪心头一堵,约摸受了原女皇的影响,看这凤主也有些不顺眼起来。
她起身,走到凤主身边,弯下身子,食指抬起他的下巴,两人目光相对,一威严,一平静。
“凤主?”
“请陛下收回成命”
他一字一句,目光坚定而执着,双眸如漆黑的宝石,深邃幽暗,内里情绪深藏,平凡的长相,竟生了一双不平凡的眸子。
“说说你的理由”
月溪倒也不怒,维持着弯腰的动作,指尖的皮肤有些冰凉,这人的体温,好似天生较常人低,当然,亦有可能是因为京中连连降雪,极致的低温所造成的。
“陛下万金之躯,不宜长途跋涉,以身犯险”
他垂下眼眸,完美掩去眸中思绪,声音不急不缓,略有几分低沉。
这大殿之内炭盆燃得火热,但未免气流不畅,故开了几扇小窗,清伶伶的风顺着窗吹进来,挑起窗口的帐幔,轻抚在月溪脸上。
她额角光环的珠帘轻轻晃动,发出清脆好听的响声。
指尖力道如初,却将凤主的下巴上挑几分,旁边的秦主好似成了陪衬,纵使心中升起莫名屈辱,在女皇未叫起之前,却也不敢擅自起身。
“你这话朝臣说得朕耳朵都起茧子了,可还有别的说道?”
月溪清浅一笑,浩云国女皇的面容于这女尊国度而言缺了几分威严,多了几分柔和,然落在月溪眼中,却是一个娇媚可人,绝代倾城的美人
她这一笑,恰如那花园里头含苞欲放的牡丹,绝美又华丽,又似那天边的彩云,虽美到极致,却教人无法描摹。
她的身后,是金灿灿的龙椅,这与大殿上的不同,不如大殿的严谨华丽,打造之时处处从简,只拿两个扶手,皆是威武霸气的龙头,龙嘴之中,暗含金珠。
她便站在龙椅前方,身后的两颗龙头内的龙珠好似都被她这一笑感染,散发出万丈金光。
凤主瞧着她的笑容,手掌紧了又松,松了又紧,眸中光芒复杂骤闪,快得让人不可琢磨。
“臣唯有此言可谏,西北之行危机重重,万望陛下三思”
他不卑不亢,对这位女皇当真没有一点恐惧敬畏之心。
旁边的秦主捉到机会,慌忙抬起身子,温声细语道:“陛下,凤主说得没错,西北之行路途遥远,一路危机重重,陛下定要多带些人手,以防不测”
“秦主,你不思劝解陛下,为何言辞怂恿?莫非有什么不良的企图不成?”
“呵,陛下待我恩重如山,陛下想如何做,我便如何去听,我可不想凤主,对陛下的圣决颇有异议,相必是陛下做得不如你之意了吧?”
“便是你胡说八道,也不会影响本宫待陛下的一片真心”
“呵,真心,你有真心吗?”秦主笑得直不起腰来,凤主却双唇紧抿,眸中划过真切的恼怒。
月溪饶有兴致的任由这后宫的两大主子吵成一团,待到两人争论得面红耳赤,她方才心头一转。
“够了”
殿中的争论之音霎时停下,两位男子皆是静跪于地,闭口不言。
“西北之行朕意已决,绝无更改”
“不过嘛”
“来人”月溪心中升起几分恶意,目光在面前二人身上流连一番,她竟忽然觉得后宫男子的争吵,还有那么几分看头。
“陛下”
金嬷嬷随侍在外,早听到里头凤主与秦主争论不休,却未曾听到女皇的声音,待进来之后,便恭敬行礼,聆听圣训。
“吩咐下去,明日出行,前往西北,着凤主与秦主……”
月溪的目光再次自凤主与秦主两人身上划过,这一次,两人皆觉一股寒风骤临,好似殿内的炭盆都已熄灭,外头的寒风倒灌进来一般,冰冷刺骨。
“骑马随行”
这四个字接着上头那句话,教秦凤二主心中俱是寒凉。
冰天雪地,天寒地冻,外头气温低至零下十几度,虽未到呵气成冰的程度,却也与之相差不远,这种天气骑马,莫说人会如何,便是马儿也会受不了那般低温,有冻死之险。
第一百九十章 原委
荣城高大雄伟的城墙挡去些许寒风,荣城知府得知女皇驾临,忙从府中侍郎的床上爬起来,肥得滚圆的身体裹上一身厚袄,当真如一个球一般圆润。
“臣未知陛下驾临,迎驾来迟,还请陛下恕罪”
她跪伏在地,身后便是银装素裹,却难掩华丽的知府宅邸,衙门便在那宅邸的前方,将后头的华丽映衬出一抹威严。
月溪惯不喜多远,此次为西北之事而来,在荣城也只是待上一夜,明日便会出发,便懒得理会这知府背地里的那些猫腻。
在城门救下的那个少年已经陷入了昏迷,月溪让荣城知府请了大夫诊治,夜半十分,少年自床上醒来,茫然不知所措。
刚一醒来便想披衣下床,无奈双腿皆失去了直觉,刚一动,便从床上跌了下来。
看守伺候的人将他从地上扶起,派人去禀报月溪。
月溪至今未睡,心中挂念着西北之事,得知少年醒来,便匆忙赶来。
路上雪花已然停下,脚边的积雪却仍然冰冷湿润,她的心情不复初时的苦恼郁闷,却在这冰天雪地里添了几分沉重。
少年的住处只是知府衙门里下人住的地方,月溪起了身,随行的两位后宫主子,其他大臣皆不敢贪睡,赶在她之前便到了此处。
只是女皇未到,谁都不敢进去。
“陛下”
众人齐身行礼,最前方是两位后宫主子。
两名男子一精致一普通,跪在地上,那雪水一下便顺着膝盖钻了进去,冻得冰寒刺骨。
“都回去吧,朕进去看看”
月溪连眼神也不曾多给他们一个,其余大臣心中作何想法不知,只那前头的两位主子低垂着头,将眸中思绪尽数掩藏。
女皇发了话,谁也不敢进去,却也不敢就此离开。
月溪进入屋内,少年坐在床上,低垂着脑袋,听到开门之声,霎时受到惊吓的抬起头来,那稚嫩的脸庞上,满满都是惊惶。
他不知面前月溪的身份,却直觉此人富贵逼人,身份定然贵不可言,下意识就像下床,却再度跌倒在地。
指来伺候他的人上前去扶,同时在他耳边低语:“你运气好,被女皇陛下所救,回答女皇问话之时,切不可失了礼数”
这一句话宛如晴天霹雳在少年的脑中炸响,复又化作复杂的思绪,将他的面容都染上了或辈或怨的面相。
“草民参见女皇陛下”
少年在那仆从的搀扶下跪在地上,他的双腿已经没了知觉,若无人搀扶,便连跪下都做不到。
“你们下去,我有话问他”
将随身伺候的金嬷嬷与那仆从打发,失去了仆从的搀扶,少年瞬间瘫倒在地,他惶然而又惊恐,身体瑟瑟发抖。
“你很怕我?”
月溪在他身边蹲下,娇艳的面容尊贵傲然,一身睥睨的气势令少年不敢仰望天颜。
“草……草民不敢”
上下牙齿打架的声音在少年开口之时传了出来,他心中分明是怕得紧了,却嘴硬的不肯承认。
“你来自西北?”月溪再问。
西北两个字如有什么魔力一般,听到这两个字,少年的面色霎时大变,挣扎着爬到月溪面前,原本惊惶甚至带有几分怨言的面庞变得卑微可怜,他手指按在地上,冻得红肿的手掌好似感觉不到冷一般。
“陛下,女皇陛下,草民恳求您,请您救救西北,请您救救西北”
少年强撑着身子不断磕头,不到片刻,便将额头磕得红肿,可见他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在祈求女皇的垂怜。
望着他单薄的身体在地上冻得瑟瑟发抖,十指都肿成了猪蹄,月溪上前,拎着他的脖领子,像拎小鸡仔一般将他拎到床上。
“有什么话好好说,慢慢说”
替他将被子盖上,月溪拉了一张凳子坐在他床前,少年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得半天没有反应。
女皇乃是万金之躯,浩云之主,竟然给他一个小小的平头百姓盖被子,还坐得离他那样近,他不是在做梦的吧?
少年感觉到一阵阵的不真实,心想莫非自己是冻得糊涂了,此刻竟在做梦?
“你说你来自西北,属于西北何处?”
月溪冷不丁的问话拉回少年飘远的思绪,那怕这当真是个梦,他也要将西北的惨象禀告给女皇陛下。
“草民属于银城辖属东成县人”
他说话条理分明,吐字清晰,再加之他双手虽然冻伤,上头却没有任何老茧,月溪思索一番,问道:“可读过书?”
“读过”
少年垂着脑袋,墨黑的青丝自脖颈上划过,那白嫩的颈项,透着几分说不出的诱惑。
月溪心中当真诧异。
这女尊国度不比男尊,这里的男子地位低下,除非家中家学渊源,或是家境格外富裕,方才会为家中的公子少爷请教习先生。
初见只是她便觉这少年有些不同,如今听他说话,再得知他竟读过书,不由心中大感诧异。
这少年的来历,怕是不简单。
果然,当月溪问及他的家世之事,少年微愣之后,忽的苦笑一声,望向月溪的目光格外复杂。
原来,他竟是银城辖属东成县令之子,东成县令于月前阻止人手铲雪之时被树上的积雪兜头砸下,当场重伤,抬回县衙之时,已经没救了。
她一生兢兢业业,哪怕到死,挂念的都是西北的百姓,临终之际,抓着自己唯一的儿子的手,殷勤叮嘱,让他定要设法进京,将西北的境况禀告女皇陛下,请女皇陛下垂怜救助。
就这样,他一路磕磕绊绊,原本随行的侍从早在路上冻死,唯有他撑着一股子气,终于赶到了荣城,却不想在荣城进城之时,竟会昏倒在女皇驾前。
却不知这会否便是冥冥之中自有天定,才教他遇上女皇,捡回一条性命。
听了他的讲诉,月溪幽然一叹。
西北的雪灾,原女皇这么多年都没有办法,她初来乍到,又能有什么办法?
从怀中摸出冰块,实际是从交易所内拿出来。
那冰块在光线下反着光,触手便冰寒刺骨,月溪将冰块放到少年跟前,面色冷漠而威严。
“此物价值十点灵魂之力,想要朕解救西北百姓,你可愿付出这十点灵魂之力,并将之买下服用?”
第一百九十一章 妙用
女皇的要求刁钻苛刻,面容冰冷无情,恰似她手中透明的冰块一般,叫人见之生寒。
光是看着那冰块,少年便已感觉到阵阵寒气从上头冒了出来,只是看看便已冻得说不出话来,更遑论服下。
他指尖颤抖,却怎么都伸不出手。
可是想到母亲弥留之际,仍然挂念西北的百姓,想到一路之上随他而来,却冻死在途中的侍从,想到自己一路磕磕绊绊,强撑着一口气不倒下,只是为了向女皇呈情,好不容易遇上女皇,难道要这样放弃么?
少年心中的思绪万千,犹犹豫豫之后,满面悲伤的道:“草民愿意购买此物,并将之服下”
他并不知道月溪此行的目的地便是西北,还道遇上女皇只是巧合,从月溪手中接过那冰块,那冰冷刺骨的感觉,险些让少年将手中的冰块甩飞出去。
颤颤巍巍的将冰块递到嘴边,一股能将人冻伤的寒气将少年的嘴唇都冻得麻木,然而稍一犹豫之后,少年便闭着眼睛咔嚓一声咬在冰块上。
极致的冷从舌尖传遍整个口腔,少年的嘴一下便没了知觉,可是他却含着泪,将口中冰凉刺骨的冰渣滓咽下,那股子冷意,便从口腔一直顺着肚腹蔓延。
少年强撑着身体的难受,为了死去的母亲的遗愿,也为了西北之地的百姓,硬是咬着牙齿将冰块吃了下去。
嘴里的寒意将牙齿都冻得没了知觉,少年便用舌头将之抿成冰水,狠狠的咽进了肚子里。
就在整个冰块都被吃进去之后,少年好似感觉到失去了什么,那进入肚腹之中,将肚腹刮得生疼的寒意突然化为一股暖意传遍全身。
这股暖意自腹中升起,随即顺着经脉,散发出炽热的力量,将少年身上冻得红肿的伤口尽数软化治愈,原本已经冻得坏死失去知觉的腿被这股暖意涤荡而过,重新恢复了行动能力。
少年面上的表情便如被雷劈了一般震惊,待身体恢复之后,他方才觉得,原本冻得不得了的身体,竟一点都感觉不到冷了。
“陛下,这……这是……”
少年激动莫名,竟连礼数都顾不得,从床上坐起来,两手抓住月溪的袖子,心中狂喜至极。
若西北的百姓都能如他此刻一般,体内自有一股暖意,便不用冻死了。
虽说冰天雪地里能吃的东西逐渐减少,可只要没有那冻死人的温度的威胁,人类的力量总归还是无穷的。
“感觉如何?”
月溪将少年的变化尽数纳入眼中,心中忽的有些明白这冰块到底有何妙用。
“感觉好极了,初时虽觉冰寒刺骨,像是能将人生生冻死,可此刻却觉外头的寒气皆进不来,便是盖着被子,都觉得热了”
月溪伸手摸了一下少年的手,少年惊得连忙低下脑袋,双颊却微微泛红,此时方才想起面前的人是浩云国的主人,天下最最尊贵的女人。
而他竟与女皇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想到此处,他的面容越发绯红。
女皇她……莫不是看上他了?所以才赐予他那般的宝物,治好他身上的伤势?
想到此处,少年欣喜的心情如被泼了一盆冷水,哪怕身体依然温暖,却觉心中焦急寒凉。
他却不知月溪的举动只是看看他的体温而已,那成想少年竟能脑补出那么多的东西。
少年的体温与正常人无疑,唯一的区别便是多了一份抵御严寒的暖意在他体内经久不散。
月溪正想着这东西原是这般妙用,到时只需将少年拉到西北受灾的百姓面前,让他说明冰块的妙用,必能很快完成任务,却不成想便是这时脑中划过一道灵光,内里蕴含的信息教月溪恨得咬牙切齿。
那信息来得突兀,不知来处,亦不知消散于何处,却明明白白的告诉月溪,在任务目标服下冰块之前,不得向任何人透露冰块的作用。
不仅她无法透露,少年也不能告诉任何人。
这不是生生的断了月溪的财路吗?
那么一个冰寒刺骨的冰坨子,要不是少年意志坚定,早在刚刚咬上一口的时候便放弃了,哪里能坚持到吃完。
西北的百姓本就受寒受冻,已然在冰天雪地中崩溃绝望,到时他们心心念念期盼的女皇来到西北,招手就让他们吃冰坨子,届时不引发动乱,都对不起他们曾经遭受过的苦楚。
“陛下?陛下?”
少年见月溪面色忽的一下阴沉下来,心中骇然之时更是忧心,莫非那当真是不可多得的宝物?那西北的百姓怎么办?
“今日发生的事,不得对任何人提起,你身上的伤,便说是自个儿好了,听到了没?”
月溪的脸色着实难看,皇者之怒威严天成,少年战战兢兢,却仍然执着的问道:“为……为何?”
敢在女皇面前反问的,怕是也只有他有这个胆子了,月溪扫他一眼,他便吓得连忙缩回脑袋,却固执的追求一个答案。
“只因你说了,便救不了西北的百姓”
月溪丢下这句话起身,她也不担心少年说出来,只因有任务的限制在,他便是想说,也是说不出口的。
果然,后头那伺候他的仆从进来之时,见他伤势大好,不由好奇追问,少年心性单纯,虽有女皇的交待在前,却仍想与人分享,却不料几次张口,竟都说不出话来。
自少年的住处出来,两位后宫主子和众大臣纵使冻得跳脚,却仍然乖乖的等在原地。
月溪心里揣着心事,并不理会他们,见她离开,其他人这才松了一口气,总算不必再站在此处受冻了。
两位主子更是放松,只因他二人早在骑马之时,大腿内侧便摩擦出一层血皮,这会儿站在冰天雪地,冻得人一阵阵发疼。
待回到院里,凤主打发掉伺候的下人,自己拿着药膏擦拭大腿内侧的伤口。
他正擦着,内室忽的传来一阵响动,他忙取过衣物盖住大腿,冷声喝问:“谁?”
里头却没有半点声音传来,他心中微紧,忙遮掩着穿好裤子,小心翼翼的朝着内室走去。
刚刚走到内外两室交接之地,里头忽的伸出一只纤细的手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将他拖入内室,落进一人怀中。
第一百九十二章 偷情
垂落的帐幔轻柔薄软,朦朦胧胧,透过那轻纱,亦能看到后头隐约的景象。
便见那后头,两道人影相拥,唇齿相依,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息,将屋内的寒意都驱散了去。
凤主的身材远比一般男子高大,然此时落在深吻他的女子怀中,竟也有几分娇小玲珑。
这女子生得浓眉大眼,高大俊秀,骨架比之浩云国其他的女子还要大些,她嘴唇丰厚,将怀中之人直吻得头晕目眩,意乱神迷。
待得气喘吁吁,凤主向来平静的面容已然绯红,身上衣衫半褪,露出圆润的肩膀,那肌理分明的肩膀上,似都带了几分旖旎。
“你不在京都待着,怎到荣城来了?”
稍稍平复下内心的悸动,凤主依靠在女子的怀中,耳朵里听着她沉稳的心跳,满心满眼的都是喜悦。
与爱人相见的欣喜,便从此处能看得出来。
女子揽着他来到床上,英武的大眼之中,含满了难以忍受的欲味,他以手递着她的胸口,却不料触手竟是一片柔软,惊得他慌忙撤手,却被女子捉住。
好一番缠绵悱恻之后,她才替他除去衣物,指尖勾着药膏,替她擦拭骑马摩擦出来的伤势。
那麦色的肌肤上,两大片擦伤格外的触目惊心,女子眸中划过一丝怒意,恼道:“你是堂堂凤主,一国之父,她竟这般对你?”
她的语气之中,对女皇的不慢毫不遮掩。
凤主慌忙用手蒙住她的嘴,将她怒意的声音压低,目光四处游移,确定外头的人不会听见女子方才的话,这才瞪她一眼,嗔道:“你偷偷跟过来也不知收敛,若被女皇发现,你我二人都要吃挂落”
“我又不怕她”
女子嗤笑一声,只教凤主心中无奈,忙轻声应和:“是是是,我的王爷文武双全,位高权重,自是不会怕娇怯柔软的女皇”
原来这女子,竟是一国王爷。
两人在屋中缠绵细语,那窗纸上,竟没有半点剪影。
另一处愿意,秦主清风朗月,眸似寒星,轻轻除去身上的衣物,大腿内侧白嫩的皮肤已然尽数磨破,上面尽是一个个硕大的水泡。
这些水泡有的已经破裂,露出里面的血肉,有的却仍铮亮,里头的脓水看着便骇人。
他面无表情,取出银针将水泡一个个挑破,擦上药膏,用纱布裹好。
锥心的疼自腿根传来,却又有一股凉幽幽的药膏的作用在里头。
随身伺候的侍从敲门而入,这是一个清俊小厮,他皮肤如他的主子一般雪白,却又不会显得女气,那面容亦是众男子中难得的出挑。
“秦主,凤主那边有动静”
秦主眉头微挑,不紧不慢的穿上衣物,淡淡的哦了一声。
“雅晋王来了”
侍从压低声音,秦主系带的手忽的停了下来。
“可要将此事禀报女皇?”
秦主微微一笑,将衣服系好,再披上外袍,脸上的神情既漫不经心,又显得有几分意味深长。
“告诉她干什么?我们等着看好戏便是”
侍从总觉这样似有一些不妥,奈何主子已经发话,他自然不会傻得去女皇面前多嘴。
这看似平静的一夜难得没有下雪,获知了冰块的作用,月溪心中放下了一块巨石,却又为怎么将冰块再寻九个买主之事,忧心不已。
外头寂静深远,她却迟迟没有睡意。
那少年名唤林歌,此去西北,自是要带上的。
在窗前站了许久,月溪方才回去躺下,那冰冷的床铺便是暖炉也没能暖起来,这个时候,若有个人暖床,这被窝便不知舒适多少。
可惜,浩云国并没有此等让侍者暖床之后再让主子休憩的习惯,月溪也只能将就。
第二日,这是一个难得的晴天,队伍中的大臣以及侍卫早早起来,却见女皇比她们起得还早。
待后宫的两位主子赶到,那走路之时的不自然,也无人误会什么,大家都在这疾行的赶路之中将双腿擦伤,偏女皇在场,无人敢有一丝怨言。
“凤主今日的风姿格外不同”
骑在马上,周围是随行的侍卫,前头是打前锋的东西二军,负责将道上的积雪扫到一边,容女皇通行。
女皇当之无愧走在最前方,两名主子稍微落后一些,彼此位置紧邻,确定前头的女皇听不到他们的对话,凤主方才微微皱眉,回应道:“本宫的风姿,怎及秦主半分”
那话中竟然头一次失了平静,显得有些急怒。
却是昨夜与雅晋王缠绵之时,竟听她无意之中唤了秦主的闺名,虽她后头自圆其说,称是他听错了。
然与秦主做了多年的对头,对他的名字是何等的敏感,他又岂会听错。
“凤主说笑了,若非凤主风姿过人,又怎会吸引得那位主子不远千里的前来相见”
目光在随行的人群之中搜寻了一番,皆没寻到那人的身影,秦主眸中划过一丝幽光,凤主却已然勒马,眸中平静被打破了些许,声音竟都带着几分不自然的慌乱。
“你胡说八道什么?”
秦主微微一笑,他本就长得清风朗月,符合时下女子的审美,于他国男子为尊的男子而言,他的长相或许过于女气,可于这浩云国人来说,却是真真切切的俊朗。
他微微偏过脑袋,棱角分明的侧脸如被精心打磨的瓷器,唇角往上勾挑几分,笑道:“我说什么,凤主定然心中有数,说来那位,可是浩云国第一美女呢”
浩云国女子以粗犷为美,似女皇这样的长相,只能算是一般,反倒是高大威武的女子,更受男子的欢迎。
凤主面色骤变,却见前头的女皇勒马而停,不由心中大惊。
他们与女皇虽隔着一段距离,说话的声音也刻意压低,可这不代表前头的月溪听不到他们的谈话。
只是对他们的谈话内容,月溪半点都不关心,此刻,前方一处一处峡谷被积雪掩盖,唯一通行的道路,亦被雪埋了几尺。
这般厚的雪,大军是过不去的。
遥望着此处幽深的峡谷,此处地势险要,谷中道路狭窄,只能容两骑并行。
两边是荒芜高山,高山之上半点绿色不见,唯有一片雪白刺眼。
在此中环境,最是适合伏击。
第一百九十三章 遇险
此处峡谷名唤一线天,取自垂天一线的意思。
从上之下,便如一条幽长的沟壑,身处峡谷中的人视线受阻,看不见山上的情形。
又是大雪天气,若有人藏于雪地之中,更是令人无法发现。
后头的人自也看见了前头的峡谷,东西城两军已然开始扫雪。
月溪落马,吩咐大军修整,待积雪清理之后方才过去。
全军骑马行进,林歌自然也不例外,只是来时他浑身被冰得麻木,此刻却没有半分寒冷的感觉,反倒觉得暖洋洋的。
“陛下,一线天地势险要,内里道路足有十里之远,虽骑马可快速通行,马蹄声响却极易惊动两旁的积雪,造成雪崩”
林歌常年生存在西北,见多了雪地高山,初见到这峡谷之时,便为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所震撼,更是看出了这里头隐藏的危险,见月溪停下,便忍不住提醒。
月溪点点头。
她自是知道这峡谷不安全,再加上秦凤二主的话语在她耳中回荡,再看着峡谷,便显得狰狞几分。
她往前走了几步,已然到了峡谷的口子上。
“陛下”
林歌唤了一声,月溪却充耳不闻,反转过头看向刚刚下马的秦凤二主。
冰天雪地之中,秦主一身白色的狐裘,内里是深蓝色的骑装,将他的肤色衬得比雪还要白。
凤主则是一身玄色,两人一黑一白,站在雪地之中,竟有一种说不出的般配协调。
想到一些古怪莫名的画面,月溪不由心中微赫,却不知自己以往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怎会想这些无厘头的事情。
两个男子,怎也能教她看出般配二字。
两人唤到跟前,月溪指着前头的峡谷道:“二位爱卿觉得,这峡谷的景致如何?”
秦主清浅一笑,机巧的应答:“若是合陛下的心意,便是这天下一等一的美景,若是碍了陛下的圣眸,便是这世间一等一的丑陋之地”
他的嘴如抹了蜜,无时无刻不在恭维月溪,虽明知这是他的马屁,月溪却也听得格外顺耳。
俗话说良言一句三冬暖,恶语伤人六月寒。
说的便是这样的一种场景吧,且不管话说得是否是事实,单是好话,便是大家都爱听的。
旁边的凤主今日却是有些沉默,哪怕月溪问起,也只是敷衍了几句。
大军人多,然而这峡谷实在太小,足足用了两个时辰的功夫,方才将积雪扫除,可容人通过。
月溪让人用布将马蹄裹起,避免发出巨大的响声。
一行人便驶入峡谷之中。
月溪走在前头,却竖起耳朵听后头的秦凤二主说话。
这二人在宫里时便互相不对付,此刻在路上,自然也清静不下来。
“凤主这是怎么了?今日在陛下面前,怎的如此少言?”
凤主无心说话,秦主却偏要与他说个不停。
自进了这峡谷之后,他便心神不宁,听到秦主略带挑衅的话,他自知不能让他看出不对,刻意调整了一下心情,竟真的平静几分。
“天寒地冻,沿途所见作物不生,却不知这西北的百姓,吃什么,喝什么?”
凤主忧心忡忡,目光的余光在两侧高山上扫过,不曾看到什么不自然的凸起,心情便不由得放松一分。
“凤主果然悲天悯人,比陛下还要忧心这西北百姓”
秦主笑得意味不明,凤主却勃然大怒,平静的声音亦起了波澜,但见他眼眸倒竖,里头寒光点点,严厉呵斥:“秦主,说话要过脑子,不是什么话都能往外说的”
秦主以唇掩口,轻轻一笑,眸光往前方一扫,见女皇好似没关注他们,便不由得低声问道:“这峡谷,当真是个绝佳的埋伏之地,若有人心怀不轨,意图暗害女皇,怕就在此处了吧?”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前头的月溪亏得耳力惊人,方才听到他说的那些话。
她面上不动声色,甚至听到这话之后,动作变得散漫。
凤主却被秦主的话狠狠的震了一下,半晌没回过神来。
恰在这时,两边高山震动,上头的积雪翻滚成雾,朝着下头席卷而来。
这峡谷两侧高山,内里便向一个容器,只需往里头砸些东子,甭管瞄准没有,里头地方就这么大点,乱石之下,总能将那么些人砸死。
掩在那积雪之中的,便是一颗颗足以要人性命的巨石,一时之间,马儿受惊,兵荒马乱。
就在此时,凤主身后的一名侍从忽的朝月溪冲了过去,口中还焦急的大喊:“护驾,快护驾”
他的声音尖细,扑上前去,不顾危险的用自己的身体替月溪挡开飞来的碎石,却借由这一动作,摸出早已藏好的匕首,毫不留情的刺向月溪的咽喉。
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事前不知排练过多少回。
那匕首闪着寒光,月溪周围又是纷乱的人群,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她的亲兵竟都去抵挡那坠落的巨石,身边竟无一人护卫。
众所周知女皇虽然会一些功夫,却早已荒废,这派来刺杀她的人,自身功夫高强,速度去电光闪过一般。
躲无可躲,避无可避!
眼看女皇就要被匕首刺中,一道人影忽的扑了上来,正好挡在月溪身前。
那高大的身材,在众多的人群中,亦不会认错。
是凤主。
莫说月溪,便是秦主也是一脸的愕然。
匕首自他的后背刺出,穿过肺部,扎出一个硕大的血洞。
那人一击不成,拔出匕首,推开凤主便再次朝着月溪扑来。
月溪眉头一皱,手掌自然伸出,准确的抓住上头滴血未沾的匕首,锋利的匕首划破她的手掌,鲜血顺着匕首银白的刃面蜿蜒而下。
秦主刚有动作的身体忽的停了下来,面色惊讶错愕的看着面前的女皇,好似从来没认识过她一般。
所有人的视线都聚集在月溪与那个刺客身上,没人发现地上的凤主胸口的血竟然已经止住了,他的手指缓缓的动了一下。
“放肆”
月溪怒喝一声,手掌微一用力,竟就将那匕首折成两半,抬脚便将那刺客给踹了出去。
这一脚力道奇大,直接将人踹死在峡谷的山壁之上。
却在此时,变故突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