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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高魅     魅羽活佛txt下载     魅羽活佛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301章 左手写他,右手写着爱

    陌岩告别澜妤后,怀抱两只枪盒下楼,回到宴会厅,哪里还有人?只剩侍者在清理桌上的杯盘。一打听,孩子们都去游艇后方的游戏室玩耍去了。

    在电乐争鸣、人影憧憧的游戏室里找到小羽时,她已赢了个会发光的篮球,一只紫色的猴公仔,还有些缠在手上、戴在头上的小玩意儿。乍见小羽的时候陌岩有些心虚,方才的逢场作戏虽是逼不得已,终究不是什么见得了光的事。

    二人出了游戏室,船恰好在白鹅甸港口停住。陌岩让小羽披上她的红呢外衣,下船,坐进送他们前来的那辆亲王专车回家。

    “篮球送给谦宝,公仔送妞妞。”

    小羽抱着她的战利品同陌岩坐在后排,心情似乎好得很。扭头瞥见他搁在腿上的盒子,皱眉问道:“陌老师,你这两个盒子里装的是什么宝贝?除了书,平时可没见你紧张过别的东西。”

    观察还挺仔细,陌岩心道。“枪和子弹。”

    小丫头立即两眼放光,“快打开看看!”

    “不行,”他摇头,“这不是小孩玩的东西。”

    小羽噘起嘴,“不打开看,怎么证明盒子里真的有枪?”

    “啊!”陌岩尖叫一声,随即意识到自己失态了,连一路上装聋作哑的司机都忍不住回头瞅了他一眼。

    然而小羽刚才那句话怎么同澜妤坐在他怀里时说得如出一辙呢?记得游艇三楼入口处有警卫把守,且那间密室的隔音效果一流,更不用说小羽这期间在游乐室赢了那么多奖品。她没可能在场的,对吧?巧合,就是巧合罢了,做贼心虚的人才会一惊一乍。

    为掩饰尴尬,陌岩转移话题:“小羽,白天你也见到了,咱们已经被坏人盯上。明早你我去找谦宝爸妈商量对策,订个防御计划。在这之前你暂时不要一个人出门,知道了吗?”

    “知道,”小羽严肃地点点头,“你现在是凡人一个,需要我这种高手保护。放心,我们大家不会丢下你不管的。”

    呃,好吧,陌岩心道,一直以来心高气傲的他居然有天会成为别人的拖油瓶?也是报应。

    ******

    待二人回家各自爬上床后,夜已深,陌岩头一挨枕头就昏睡过去。正常情况下的修道者,更不用说已成仙成佛之人,入睡后是不做梦的,还会对外界保留一定的感知。这也是普通人必须打坐入定才能修行的原因之一,因为睡着后不是散乱就是昏沉,同入定可不是一回事。

    然而不知是不是先前被澜妤撩到了,此刻的陌岩如同普通人一样,睡着后没多久便开始做梦。梦里的他正戴着围裙,在一间干净明亮的现代化厨房里切菜。

    “两根芹菜,一颗洋葱头,一汤勺黄油……”陌岩嘴里念叨着菜谱,眼睛却不自觉地望了眼墙上的钟表。小羽今天下午只有一节大学物理,为啥还没回来?话说她最近这些天回家越来越晚了,可能是和同学们有活动吧?无论多晚他都会等她回来吃饭,而此刻他已经有些饿了。

    又过了十来分钟,一道车前灯射出的光在陌岩左侧的窗玻璃上划过,让他心里绷着的那根弦松弛下来。厨房外的车道并非公共街道,只有来自己家的车才会开进来。对陌岩来说,房子大些小些无所谓,重要的是隐蔽、安静。

    只是紧随其后又有一道灯光闪过,莫非还跟来了客人?放下菜刀,陌岩走到窗边朝外望去,果然见一辆银灰色跑车停在他家的车道上,车身线条优美,反射着幽光的车面绝非锃亮艳俗的风格。于是陌岩擦净手,走出厨房,去开客厅正门。往常小羽都是从通往车库的偏门回家,既然来了客人,应当会走正门。

    “你家花园真漂亮,”陌岩将门打开时,一个年轻的男声飘进屋里。

    “都是陌老师种的,”小羽答道。当然不是六七岁小丫头的童声,而是十八九岁大姑娘的美声。早就不是头顶到他肚脐的小女孩了,只比他矮半个头。

    随后便有一对青年男女出现在门口。女孩身穿短袖网球服,白色网球帽下的秀发刚过肩。陌岩知道她发质柔软,且从不用发胶摩丝之类的东西,而发型不知何故却总似被迎面扑来的阵阵清风吹拂着。

    长相比上一世现代,是种朝气又张扬的知性美,多见于商业社会中为名牌运动装代言的那些名媛明星,绝不会有哀怨的眼神或尖锥的下巴。如果说上一世的小魅羽是朵妩媚妖娆的红色芍药,那眼前的小羽就是朵白色蝴蝶兰。只不过,这份清纯中藏着多少欺骗性,陌岩是再了解不过了。

    “这是姚诚,我同学……这是陌老师,”小羽为二人介绍。

    陌岩冲男孩点了下头。男孩的长相嘛,平直端正中带着贵气,不算帅但也不惹人反感。在陌岩看来,比满大街朱唇凤眼的那些阴柔妖孽们强多了。

    “陌老师好,”男孩有礼貌地冲陌岩说。随后问小羽:“你今晚要补课吗?那我先走了。”

    “补课?”小羽一愣,“不是啊,他就是我家的老师。”

    “你、家的老师?”男孩双眉微锁,面上掩饰不住困惑。

    “对啊,有什么问题吗?”小羽理所当然地说,那样子就好像全世界每个人的家里都应当住着位老师一样。

    “进来说话吧,”陌岩身子退后,做出邀请的姿态。将两个年轻人让进客厅,他自己回厨房继续做晚餐。过了会儿听姚诚问小羽:“你爸妈不在家吗?”

    “爸妈?”小羽反问的口气就好像所有人的家里都不应该住着爸妈一样。“妈早没了,爸跟后妈一起养娃。”

    “原来如此,可是……”姚诚后面的话并未出口,但陌岩知道他想问什么——你就这么跟一个成年男子住一座宅子里,朝夕相处?

    然而小羽从来不是个细心敏感的人。或者说,在某些方面她可以心细如发,能于细微处瞬间把握形势和他人的心思,但在另一些方面又大条愚钝得令人发指。总之眼下的小羽没有理会姚诚的情绪,滔滔不绝地开讲学期末设计项目的构思。

    ******

    饭做好了。陌岩一一端上饭厅的餐桌后,请两个年轻人过来吃饭,姚诚礼貌地谢过他就告辞了。陌岩同小羽在饭桌边坐下,拿起筷子正要夹菜,见小羽目光灼灼地望过来,问他:“陌老师,你觉得这个姚诚怎么样?跟我合适吗?”

    陌岩捏着筷子的手臂定住,忽然间面对满桌的菜没了胃口。有种睡得迷迷糊糊时被探照灯射醒的感觉,优雅的瓷器和精美的菜肴离开桌子,在他的世界里飞舞。

    他当然明白她在问什么,只是出于侥幸心理,他必须开口确认一下:“什么意思,做你男朋友吗?”

    “对啊,”小羽兴奋地点着头,“同学们都说我俩般配。你觉得呢?当然不能拿你自己的标准来要求——”

    “这要问你自己。”

    陌岩打断她的话,放下筷子站起身,回自己楼上的卧室收拾行李。一个背包就够了,原本也没有多少东西值得带走的。他在佛国有禅房,不如这里现代化但毫不妨碍饮食起居,目前穿的这些衣服也不适合在佛国里穿。有必要带走的只有一些书,还有……

    他拉开书桌的抽屉,从里面取出一只看起来有些年头了的锤子。这把锤子还是当年小羽藏在虚空船里同他赴异地时顺走的,曾被一刻不离地带在身边。然而自打上了初中,小羽就不再玩锤子了。某天陌岩在地下室的工具箱里发现了这把锤子,被他偷偷带上楼,如古董珍品般收藏着。

    小时候多好啊!他在记忆中重温她扎着两只小辫的样子。要是一直都不长大,该有多好?

    抗起背包下楼,在楼梯口遇到上楼来找他的小羽,鼓鼓的腮帮子里塞满食物,边嚼边诧异地打量着他肩上的背包。“哎,肿么不吃饭?这是要去哪儿?”

    “我今晚回佛国。”有点幼稚园的赌气意味,然而不这么做他又能怎么办呢?

    “哦,那你得等等。我马上收拾东西,再给老师写封邮件请假。”她随后抱歉地笑了笑,“还得先拉个屎。”

    “我是打算一个人回去,”他绕过她身边走到厅里,然而这句话的语气已经比上一句软了。

    “哎,为什么为什么?”她笑容散去,从背后追了上来。“咱俩不是一直都在一起的吗?感情也挺好的呀?”

    感情?原本只是被刺伤的心头突地燃起团邪火。止步、转身,将音量陡然调大,“那你的男友呢?将来你要是和那个什么姚诚结婚了,还打算跟我住在一起吗?”

    “当然啦!”她平摊双手,莫名其妙地问,“有什么问题吗?”

    陌岩头往后仰,盯着天花板,感觉快背过气去了。

    “哦哦,我明白了,”她竖起右手食指,略带歉意地说,“需要二选一,对吗?我只能和一个人过一辈子?”

    多新鲜呢!陌岩夸张地点了两下头。

    “原来是这样,早说啊!抱歉抱歉,我长这么大还真没考虑过这方面的问题。”

    她的表情就像一条鱼,一直无忧无虑地四处游荡,却突然有一天意识到自己竟然离不开水。“对啊,仔细想想,好像别人家里都不是我这种情况呢,嘿嘿。怎么我从来都没留意过?真是奇了怪了……”

    小羽嘴里嘀咕着,转身走开两步,在单人沙发里坐下来。随后将两手各攥起一只拳头,举在胸前。

    “呐,左手是他,右手是你,咱们现在做个客观的比较啊。先说相貌,那肯定是……”她鬼祟地笑着,伸出右手拇指朝他指了指。

    “再说学识和智慧,”她又伸出右手食指,同时叹口气,“只有五个指头,要不咱们把学识啊,武功文采什么的统统合并成一项,好吧?反正都是你赢!现在比身家财产。”

    她眯起眼睛打量着他,有些不确定起来,“姚诚家里据说是比较有钱的,然而你都活了这么些年了,应该也攒了不少宝贝了吧?别告诉我都捐给慈善事业了啊?这项你俩姑且算持平吧……这第四样嘛,有什么是姚诚领先的呢?”

    她咬着嘴唇,半低着头思索着,片刻后“叮”地睁大眼睛。“年龄!呵呵,年龄上你可没有优势喽。”

    她戏谑地望着他,坏笑了一会儿。“然而换个角度想,五十年后我的同辈们都是老头子了,你还跟现在一样,眼光要放长远些对不对?好啦!”

    她轻快地从沙发上站起身,走过来取下他右肩上的背包,搁到地上,再拉起他的胳膊。“现在问题都解决啦对吧?走,继续吃饭吧,以后咱们还和从前一样。”

    陌岩浑身有种大病初愈的虚弱感,被她拉回饭厅里坐下,然而还是有些放心不下。“那你以后还会和姚诚来往吗?”

    小羽正要将饭菜端去微波炉加热,闻言像是被提醒了,从一旁的桌上取过手机,拨通姚诚的号码。话筒中传来电话留言:“你好,我是姚诚,有事请留言。”

    小羽一本正经地冲着电话说:“对不起姚诚,咱俩以后还是做普通朋友吧。不不,普通同学。你要问为什么?因为我已经做出了选择,而被我选的那个人有点小心眼儿,嘿嘿……好了,再见吧!”

    放下手机,小羽端着饭菜去了厨房。

    还和从前一样……陌岩咀嚼着这句话。今晚之前他二人在“原来的生活”中过得挺好的,可经历了刚才的插曲他才意识到,也许真正的障碍并不在于外来的第三者,毕竟这些年他俩建立起来的感情不是能被轻易击垮的。什么一二三四、左右手,那是她找的借口。

    最难逾越的,反而是他最珍惜、最舍弃不掉的“从前”所带来的惯性。这是份什么样的关系,他俩如何同对方相处,哪些话该如何说,一切的一切都被熟悉的岁月给固化、定格,便是想多前进一步也举步维艰……

    ******

    “陌老师,该起床了,”小羽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谦宝和他爸妈来了。”

    陌岩一睁眼先看到窗户里透进卧室的光。居然这么晚了?平常他都是天不亮就醒来,昨晚这是怎么了?

    再扭头看站在床边的小羽,不是十八九岁的大姑娘,还是六七岁的小女孩。清澈的眸子,红红的脸蛋,个子比床高不了多少。

    “好的,小羽,你问他们喝不喝茶。我这就起床。”

    陌岩在床上坐起,目送着小花褂离开他的卧室,满心都是宽慰与庆幸。多好啊,只是个梦!

    多好啊,还有那么多年横在他俩面前,暂时不必担心那些棘手的问题。还有无数顿饭、无数道题,就这样平淡自然地过日子他就知足了。老天爷,这个愿望不算过分吧?

第302章 你中有我

    陌岩穿戴整齐后走出巴掌大的卧室,在步入客厅的一瞬间,将脑海中的虚拟相机按了下快门,让这套宅子连他自己在内的人和背景被定格,永存于灵魂深处。

    要问有什么特别的?也没啥特别。老房子了,地板并非当今流行的那种平整光滑的大理石,而是由细长的青色砖石交替铺成,年代久了凹凸不平。大门正对着的墙上挂着景物画,是陌岩自己画的。画下方横着细长的木桌,左右端各摆一只瓷花瓶,花瓶下方有精致的小抽屉。

    方形的八仙桌一端通常是杵在长桌下方贴墙安放,左右搁两把木椅坐人,只有他和小羽两人的时候就坐这儿吃饭、学习。需要宴请宾客了才把桌子移至厅中央,再将靠墙摆放的椅子凳子挪过来围一圈。

    眼下是铮引坐在左边的椅子上,两条大长腿直直地伸向前方的地面。谦宝抱着小羽送给他的发光篮球,一次次爬进爸爸怀里、坐在他腿上出溜一下滑到脚跟处,再站起身兴致勃勃地重来一遍。这让陌岩想起六道轮回中的众生,虽然每世都是差不多的生老病死,生命完结后还是会欣然投胎、乐此不疲。

    然而不入轮回又该怎样呢?像他一般终于跳出三界外了,如今不还是屁颠屁颠地回来过尘世的日子?

    “瞧你陌老师,”大魅羽抬高声音,戏谑地说,“聪明的时候普天之下无人能及,上来那一阵儿又傻乎乎地不知在想什么。”

    二女原本坐在沙发上说悄悄话,身穿一模一样的蜜色雪纺花褂,是大魅羽找裁缝做的。不熟悉的人单看这赏心悦目的大美人和小美人胚子,很难想象整个白鹅甸里最难缠的两位就集中在这间屋里了。

    而面前这寻常的一天之所以让陌岩感慨,是因为他经历得多了。房子、家具,还有人,聚在一起都需要缘分。哪怕你长生不老、上天入地,只需遇上一点小小的变故,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在不知何处做一个决定,这份静谧的生活便可土崩瓦解。

    小羽抿着嘴盯了一眼陌岩,说:“陌老师是个聪明人,犯傻是因为感情用事。”

    大魅羽同铮引闻言咯咯笑了起来,陌岩也不得不佩服那丫头。都以为长辈更了解晚辈,事实却往往是反过来的——长辈了解的只是晚辈的表象,晚辈看到的却是长辈的实质。

    陌岩在八仙桌另一端坐下后,大魅羽收敛笑容,看了眼丈夫,冲陌岩道:“昨晚我俩商量了下,这次来的仇家非同小可,你和小羽还是搬到我家来住吧,有什么事也可以互相照应。”

    “谢谢,不是我见外,”陌岩已料到夫妇二人会做此提议,“你目前有孕在身,一旦交上手,出现什么状况都不好说。他们这次的目标是我,在有把握除掉我之前不会分神来你这里捣乱。我看就让小羽一个人——”

    “别想,”小羽声音不大但语气坚决,“你法力尽失,就靠一把枪能应付那些人吗?”

    “他们这次来了三个,”桌子另端的铮引说,“一个黑瘦的年轻道士,一个西装墨镜秃顶男人,还有个女人像是男人的老婆,昨天你们在路上遇到的老太是女人乔装的。住在北面靠江的旅馆,傍晚去你们樵堎巷门口转了一圈,没进去。”

    不需要进来,陌岩心道。无涧作为灵宝天尊的弟子,遥视的本事同原先的陌岩相差无几,当然都比铮引的天眼逊色得多。靠法术遥视需要凝神发力,铮引的天眼则是曜武智菩萨给他的,是曜武智在高维世界生活的那些年琢磨出来的,如同三维人俯瞰二维平面,一览无余。

    那对夫妇,自然是智能人加藤和言琳。陌岩山长水远地跑来异乡就是为了躲那几个人,谁知还是追来了。大魅羽应当能猜出无涧的身份,可陌岩不能给她知道加藤也在。加藤便是杀死小魅羽的凶手,以大魅羽的个性一定会上前拼命。

    “要不我搬去和你同住?”铮引说,“有我在,至少能及时避开他们。”

    陌岩摇头。原本是我在明、敌在暗,有铮引在身边就等于反过来,确实是个好主意。然而敌人若是恼羞成怒,转头去骚扰大魅羽母子呢?再说了,躲到何时才是个头?

    ******

    此刻的小羽已失去耐性,“不知道你们在讨论什么,就问如果咱们几个人一齐上,是那些坏蛋的对手吗?”

    三个大人黑着脸摇头。

    “那还啰嗦什么呐?”小羽站起身,“趁他们还没反应过来,赶紧跑啊!家和东西都不要了,现在就出发吧,我去收拾书包。”

    陌岩和大魅羽对视一眼,从对方目光中验证了自己的看法——这小丫头了不得!当意识到危机来临时,能毫不留恋地抛下一切逃命,小小年纪就有成大事之人身上常见的那种杀伐决断的魄力。

    “小羽,”大魅羽拉住小羽的胳膊,神色肃穆地说,“办法也不是没有。当年我去太上老君兜率宫,做他的挂名徒弟。别的没学到,死皮赖脸地要来一本咒语书,倒是蛮有用的。”

    小羽一听咒语书,来了精神头,“是要陌老师和他们打架的时候,我在一旁念咒使坏吗?这个主意妙。”

    大魅羽摇头,“无涧可不是寻常修行者,你即便从陇艮师伯那里获赠了深厚的内力,单靠念咒也伤不了他。”

    “不如我把真气转给陌老师?”小羽提议。

    陌岩笑了,“好孩子,我的丹田目前就像个漏斗,进来多少漏出去多少。”就算不漏,他也不能要小羽的啊。

    “也就是说,”大魅羽轮番看着陌岩和小羽,“你俩一个会法术,使不出来,另一个有内功却发挥不了作用。所以……只能换灵了,小羽的灵魂换到陌老师体内,陌老师的灵魂——”

    “不不不!”“好好没问题!”

    两句话同一时间出口,反对的是陌岩,小羽则兴奋得两眼冒贼光。

    “不要想,这肯定不行!”陌岩不容置疑地说,“还是收拾行李,走吧。”

    “我不要离开这里!”谦宝在爸爸怀里嘟着嘴说,“我喜欢我的家,还有我的朋友。”

    “对不起,谦宝,”陌岩真诚地道歉。都怪他,人家本来过得好好的日子被他搅得鸡犬不宁。又冲大魅羽说:“打架的事谁也没有百分百的把握,到时候我和人动手,伤到小羽的躯体怎么办?”

    “那好办呀,”小羽歪着脑袋说,“我顶着你的躯体挡在前面不就成了?”

    陌岩语塞。要说无论在他成佛之前还是之后,与人辩论的话题涵盖佛学、武学、物理、绘画等各个领域,都没怎么输过。怎么和这个小丫头在一起,却经常给逼到辞穷的境地?

    “要不先换下试试?”大魅羽提议,“这个咒语简单好用,两人只要各自伸出一只手,掌心相对,口中同时念这句咒语,就能换了。想要换回来时,再把同样的过程重复一遍就行。”

    陌岩沉默不语,小羽按捺不住地问:“大羽姐姐,咒语是什么?”

    听大魅羽念了一遍后,小羽走到陌岩面前,伸出右手手掌对着他,“来吧陌老师,别让小丫头片子看扁了。”

    陌岩无奈,将掌心迎上小羽的,二人一同念了遍咒语。一旁的大魅羽和铮引走过来紧张地观望,只见这一大一小屏住呼吸、脖颈僵硬,瞪大的眼睛里仿佛看见了鬼。

    “妈妈,陌老师和小羽在干啥?”谦宝走上前来问。

    陌岩扭头对他说:“谦宝,把我上次教你的字默写一百遍。”

    “去你的小丫头!”大魅羽伸出手指要去弹陌岩的额头,大概终究觉得不合适,又把手收了回去。

    “行了,换回来吧,”小羽神色淡淡地说。

    二人手掌原本贴在一起,陌岩听后反将手掌抽了回去,仰头嘿嘿一笑,“我要是不乐意呢?”

    大魅羽和铮引摇着头离开桌子,去沙发上坐下。“没眼看!”

    小羽抬起右手,冲卧室的方向做了个抓取的手势,片刻后便有两只铁盒长了翅膀一样飞到她手中,对陌岩说:“小羽听话,赶紧换回来,我就把盒子打开给你看。”

    “不用换了,”铮引忽然说道,“无涧就快到了。”

    屋里几人一同走到敞开的大门前,刚好看到庭院上方的天空中降下一道黄色符纸,有一米多长,上写“午后巷北仓库外见”几个大字。

    “你们带谦宝回家吧,”小羽说完,回桌旁将盒子打开,“我和小羽能应付。”

    ******

    巷北仓库,其实是片足球场大的野草地,就坐落在樵堎巷的北面。巷子只有南边一个出口,北边是封住的,野地中真的有间仓库,顶部还挂着“巷北仓库”的字牌。只是谁也不知道里面装的什么,看外观似乎很久没人来过了。

    当然无涧是知道的,昨天来的时候就查探清楚了,仓库中既没藏人也没啥危险物品。这之前他同陌岩交手次数不多,可也深知那位堕入凡间的佛陀不好对付。所以当他穿着一身石青色道袍,踩着落叶和杂草第二次来到这片野地的时候,又用灵识将仓库扫了一遍。

    他只能自己来。虽然他不认为这次的比试——用决斗更合适——会传回自己的世界,可陌岩毕竟是被祁哥给封了内力。他无涧乃是年轻一辈修道者中的佼佼者,若是对付一个无法使用法术的敌人还要拉上加藤和他老婆,岂不是被人笑掉大牙?

    来到野地中央,无涧停步。方才他走动的时候,身边有微风拂过,脚下的杂草被踩过后立刻伸直了腰,仿佛无涧只有几两重。可在他瘦削的身形站定之后,野草地上方的空气像是忽然增加了重量。他不动,草叶陷入绝对静止,无风,飞虫更是展翅难行。就这样静静地等着,黝黑的面容上看不出一丝情绪。

    大约一刻钟后,一个中年男人带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出现了。是翻墙过来的,二人未用内力,但身法证明均是每日勤练外家功夫的好手。男人的衬衣和长裤同当地人穿的差不多,只是那张脸像是比几个月前还年轻了?

    每回见到陌岩的俊脸,无涧的心就被刺个窟窿出来。这个世界真是不公平,如果他无涧有陌岩的相貌,此刻高居九重天上的玉帝之位还能有兮远的份儿?

    “喂,小子!”陌岩喝道,抬起胳膊冲无涧指了下,“一直以来我可怜你人长得丑、身世卑贱、运气还不好,不屑跟你计较,你还没完了还没完了咋的?非要来惹武艺高强、吹拉弹唱煎炒烹炸样样精通的人中龙凤——佛陀我。今天就叫你有来无回!”

    无涧翻了个白眼。陌岩怎么变成这么个德行?受什么刺激了吗?

    “无涧,”随陌岩同来的女孩沉声说道,“你本是资质万里挑一的后起新秀,能有幸拜天尊为师,当珍惜自己的机缘,为道门和众生做些有益的事。岂料你为自保,不惜投敌并杀害同门师兄弟,你对得起身上的道袍吗?”

    这个女孩无涧也是见过的,印象中伶牙俐齿、泼皮无赖的本事同那个魅羽差不多,都是无涧憎恶至极的类型。今日却让他心生警惕,甚至怀疑自己孤身一人前来,是不是轻敌了?

    “少啰嗦!”无涧望回陌岩,“我现在的老板才是这个世界的正主。明明是你邪魔附体非要作弄些危险玩意儿,我是在为民除害。”

    “你不该一个人来的,”女孩冲他走近几步。无涧对敌一向不会还未交手便心生怯意,然而此刻有种奇怪的感觉,像是迎面有艘巨舰在朝他开过来,船头的炮筒指着他的头。

    无涧哼了一声,“我要是来了呢?”

    女孩停步,“我今日会让你死在这里。”

第303章 谁跟你讲武德

    无涧正欲开口,问女童究竟是什么人,却见对方一只小手托在胸前,掌心朝上,掌中生出一朵晶莹剔透的莲花。莲花在女童蜜色小花褂和粉嫩脸蛋的映衬下散发着诱人的气息,无涧还没明白过来怎么回事,就见花飘离女童掌心,朝着他飞过来,竟然钻进他额前的神庭穴,跟着头顶百会穴一紧。

    轰——不知是世界炸了还是无涧自己的脑袋炸了。他头痛欲裂地蹬蹬后退几步,费力地抬起左手食指点在自己太阳穴上。疼痛稍缓,右手于腰间拔剑。

    “有意思,”女童表情恬淡地说,“这招名叫莲花炸,只有童女之身才能使,我之前一直有些好奇。”

    无涧剑出鞘的时候,原本明亮的野地上方如暴风雨中飘摇的路灯,骤然黑了一瞬。原来这个女童才是陌岩,无涧想明白了,挥臂将斜指向天空的宝剑对准女童的方向劈下去。他与女童此刻相距尚有六七米远,宝剑自然是碰不到对方的。这一剑名为劈空剑,名字已被人用烂了。然而别人的劈空剑最多是个比喻,无涧手中的剑是真的能“劈空”——将面前十几米之内的空间一撕为二。

    这一剑下来,女童身后的大树跟着遭了殃,树冠的一大半被削成四十五度的平面,女童脚下的大地也裂开一条齐整的口子。至于女童自己,在剑落下时化身为一左一右两人,惹得在附近观战的假陌岩尖叫一声。无涧再一眨眼,二女童又融为一体。

    “这是什么名堂?”无涧忍不住问。他来此处是杀陌岩的,不是来切磋招法的,然而习武之人都对没见过的招数有好奇心。

    “这招叫实相无相,”女童说。

    无涧哼了一声,挥剑指天,另只手掌对着女童发起攻击。掌心看不到火,与女童之间的杂草却瞬间化为灰烬。实际上无涧右手中的剑也是有门道的。他一方面用自己的内力攻击敌人,对方反攻时,这柄剑还可将迎面打来的力道从剑尖处散发开来,自己毫发无损。

    女童伸掌做抵挡之式,脚底嗤嗤地擦着地面后退。无涧在心中冷笑,怪不得陌岩要换入女童体内,此女也不知从哪位高人处借来的修为,相当于普通修行者一辈子的道行了。然而用来对付他无涧,仍是差一大截。

    暗忖间,眼角余光瞥见一旁的假陌岩一屁股坐到树下,从怀里往外掏东西。先是一把看起来沉甸甸的手枪,随后是一塑料袋的子弹,大概有三五十颗?再掏出支弹匣,开始有条不紊地往弹匣中塞子弹,这是要……

    无涧这么一分神,女童已闪至近前,抬臂间似乎有一千只手掌在朝自己四面八方袭来。无涧虽是道门的,也能认出这一招是佛门有名的千手观音掌。当下不敢大意,手中剑如毒龙般刺出,耳中却听到砰然巨响。无涧虽不用枪,对这种东西倒也不陌生。以他的修为无需闪身躲子弹,只要将内力瞬间散至体表形成保护层即可。子弹飞行的速度是很快的,但在他这种高手的感知里,一切运动都清晰可见。

    子弹沿着他身上的防护层滑开了,然而这么一散功,被面前的女童一掌击中。无涧倒飞出去,摔到地上。

    “喂!我说你俩还讲不讲武德?”无涧站起身,冲那二人斥道,“一对一比试的时候,还能有人在一旁放冷枪?”

    “谁跟你一对一了?”手里握着枪的假陌岩没好气地说,“我们在这儿过得好好的,是你非要跑来找打。你要是觉得不公平,赶紧走啊!我保证不在你背后补枪。”

    “说得好,”女童对假陌岩说,“小羽,装上消音器吧,别引来警察。”

    这可怎么打?无涧把心一横,先除掉这个叫小羽的假陌岩再说。于是又一招劈空剑挥出,这次是横着朝二人扫出去的。他知道真陌岩肯定能躲过,但要自保便不能兼顾那个小羽。

    谁知小羽乍见他出剑的角度就已料到剑接下来的走向,竟然直挺挺地向后倒去,任由自己摔到地上。堪堪躲过了这一剑的空间撕裂不说,手中的枪又砰砰啪啪,以平躺的姿势朝无涧连发三枪。这下无涧既要用真气防御子弹,又要应付真陌岩的袭击,免不了险象迭生。

    一个小丫头竟然有如此丰富的对敌经验和灵敏的反应力?无涧心道,这次莫非又讨不了好去吗?

    ******

    同一时刻,大魅羽的家,夫妻二人将谦宝送至楼上卧室睡午觉。下楼关好院门和房门,坐在客厅里小声商议。

    “你确定,无涧那两个同伴还留在旅馆房间内?”大魅羽问。

    “已经出发了,”铮引淡淡地说。目光温柔地爱抚着妻子的腹部,心中暗暗希望里面的小女婴同小羽一般可爱,“你的直觉一向很准。”

    大魅羽自嘲地扯了下嘴角,“不是我直觉准,是我喜欢把人往坏里想,所以才能活到现在。怎么样,该咱们出手了吧?”

    小羽非要跟着陌岩去对付无涧,大魅羽自然是放心不下。然而敌人不止一个,她是个理智的女人,危急关头也不忘从全局着眼。相比之下,陌岩比她还要感情用事一些。

    铮引起身,走到柜橱一侧,从橱背和墙的缝隙间取出一把弓和一支箭。只有一支箭,因为这支箭可不普通,说他这个人的一部分已被铸入箭中也不过分。

    那还是谦宝出生后不久,铮引有天在电视上看人介绍智能追踪导弹,问太太:“有没有可能让射出去的箭也锁定目标,无论目标如何改变方向都不会失准呢?”

    要说铮引在过去的几年中,精力都放到了调兵遣将上。除去天眼和射术这俩强项,论修为太太要比他高得多,无需他保护。至于他自己,原本应该死过多次了。原本应该娶不到这个太太。所以每活一天他都觉得赚了,对自己的生死看得很淡。然而有了儿子后就不同了,他不能总是指望太太来保护儿子。

    大魅羽当时的反应就像没听到他的问题。铮引也不急,他知道她一定会给他一个答复。她看起来是个大大咧咧的女人,对生存与战斗有关的问题却总是很认真。

    果然,第二天晚上睡觉前,她说:“换成别人是没法子的。当年龙螈寺的景萧长老教我以手印为基础研制的心法时说,手印可操纵天地之气,小到撬门开锁,大到移山倒海。刚好你有天眼,一箭射出后跟踪着箭和目标的走势,再用我教你的手印及时做出调整可好?”

    铮引摇头,“箭速太快,恐怕来不及。”

    “不是箭快,”她凑到他脸旁说,“是将军你射的箭快。”

    他伸手刮了下她的脸蛋,都老夫老妻了,她还整天哄着他。又听她说:“那要不这样,老君有个咒语,叫蛰膏咒,可以把人的一小团灵识藏到轻巧的物体中,并在一定程度上操控该物体。不能藏太久,大概半天之后便会消失。到时让你的意念跟着箭走,随时对箭进行调控,可好?”

    这个办法用来对付普通敌人,甚至是有一定基础的修行者,当真是再好不过。现在有个问题。

    “据我观察,”铮引说,“无涧那俩同伴并非你我这样的自然人,是机器智能人。仅仅是脑门上插一箭或胸口钻个洞,不影响他们的功能。”

    “啊?”大魅羽沮丧地说,“这还怎么打?”

    “放心,我有办法,”铮引说完,起身将房门打开。“你去帮小羽他们吧,我到二楼阳台坐着。若是敌人朝家的方向赶来,我知道怎么对付他们。”

    对机器人来说,重要的不是心,是芯片。这点铮引是从曜武智那里得知的,而大魅羽一向讨厌曜武智。

    ******

    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病猫!

    无涧用剑尖指着陌岩,先是右臂后拉,继而左手成勾状,遥遥伸向陌岩的脖颈。这是灵宝天尊的看家法门之一,名叫捉魂手。这么一捉之下,对面的陌岩果然全身僵硬,动都动不了。

    为躲避小羽放冷枪,无涧又脚底用力,带着俘获的女童一齐冲上高空。在呼啸的冷风中,无涧左手不断加力,将自己的灵识按进陌岩脑子里。

    呵,果然是有着九百年修为的佛陀,数不清的人和事在无涧眼前闪过。可惜了,这些记忆很快会化为乌有。他手上加劲,女童的面色也越来越苍白。就在他决定从陌岩灵识中退出时,一阵复杂的情绪将他笼罩。这人真是陌岩吗?为啥恍惚间又变成一个与他亲密无间、对他关怀备至的长辈?

    无涧的周边不再是白茫一片的高空。他看到好多山,浅蓝、桃红、淡紫,那些瑰丽的颜色像用水彩笔涂上去的。身侧是白色大理石的殿宇,长拱形的窗户中波光粼粼。

    “师、师妹早,”无涧听到自己说,“师妹一起去、去划船吧?”

    那时的他还是个黑瘦又胆小的结巴,站在他身边的不是高大威猛、能说会道的育鹏,就是儒雅俊美、家世显赫的四潁,无涧可谓半点儿自信也无。尤其是当他面对启娅师妹的时候,急于取悦对方却只会让自己出丑。

    然而自打他同其他新秀们跟随灵宝天尊做学徒后,无涧像是变了个人。如一块被淤泥层层包裹的美玉,在战胜了外在缺陷带来的自卑后,终于得见天日,让所有认识他的人刮目相看,包括他爱慕已久的启娅。

    大家都认为是天尊给他带来的转变,可无涧心里清楚真相——他被人附体了。他的灵魂深处短暂地住进了一个在智慧、胸襟、视野等各个方面都让他望尘莫及的前辈。他不知那人为何要附体他、有什么目的,但能感觉到那人没有恶意。

    不仅没有恶意,此人住在他灵魂中的那些日子,总是在以一种潜移默化的方式为他启蒙开智,为他注入勇气、力量和自信,让他看到自己的潜力。是这位前辈,为无涧的人生打开了一片新天地。

    “你、你是……”当无涧醒过神来的时候,他和女童已重返地面。他的右太阳穴上顶着冰冷的枪口,可他已经不在乎这些了。“你是不是曾经、附体过我?”

    “没错!”一个清脆的女声从不远处传来。无涧等人循声望去,见身穿同款蜜色花褂的大魅羽正朝这边走来。无涧已经七八年没见她了,容貌和体态似乎没多少改变,气息上却带着人妇、人母的富足。

    “在你刚成为天尊学徒的时候,”大魅羽目光炯炯地望着他,说,“那时的陌岩还是上一世的龙螈寺堪布。他、我,还有鹤琅,我们三人附体了你、启娅和泉生。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陌岩也算你的师父,若是没有他对你的指引,即便做过天尊的学徒,你现在多半也只能回齐姥观当个默默无闻的管事儿。”

    “有这等事?”一旁的陌岩听后,喃喃地说,“我那一世的记忆,是在小川那里吗?”

    “然而你的这个师父并没有以此居功,”大魅羽继续回忆着,声音有些哽咽,“我记得当时他是这么说的——我对无涧的影响不大,他原本就是个能力很强的人。只是因为口吃,在人前无法克服自卑感。我不过是给了他一点信心。”

    这番话彻底击垮了无涧的防线,因为他知道事实并非如此。一直以来他都认为自己是旷世奇才,只不过运气太差,出身卑贱又其貌不扬,无法公平地同那些“幸运儿们”竞争。今天他才意识到自己有多么井底之蛙,这个世界的能人太多,他看不到人家的亮点不过是因为他自己的境界还没达到那个层次。或者说,他是个瞎子。

    而他这些年都干了什么?正如陌岩先前所说,不仅没为道门和同僚做过任何益事,还助纣为虐。不仅助纣为虐,说良心话——当四颍和育鹏死在他手中的时候,他的动机只是为了保命,又或掺杂了些许报复的成分?

    叮当!无涧手中那把惊天地泣鬼神的剑被扔到地上。“开枪吧。”

    “本来也要开枪啊,”小羽说。

    “小羽,把枪给我,”陌岩伸出手。

    枪口不情愿地离开了无涧的太阳穴。

    无涧瞅了对面几人一眼,没再说什么,转过身去就这么走了。他不会再同加藤那些人混在一起,也无心再回遥远的故乡。去哪里都无所谓了,此生剩下的光阴里,他会找一个安静的地方,去反省、去证道。

第304章 十世殒灭

    铮引手执弓箭坐在二楼阳台上,目光扫过身边的小圆桌及下方院子里熟悉的一切。天气好的时候他们一家人会在阳台上吃饭,饭后太太在院子一侧教儿子习武,他在另一侧做木工活。他的手艺以巧夺天工闻名,做活时需全神贯注。然而那母子俩是不会影响到他的,他们的嬉笑怒骂只能给他带来恬适和踏实。

    铮引父母过世得早,叔叔一家人虽待他不薄,但由于性格内向且高度近视,同两个堂妹及附近的同龄人都玩不到一处。眼前这间院落算是这辈子第一个真正属于他的“家”,只是他有种预感,这些载满他回忆的桌椅院墙就快要不复存在了。

    深吸一口气,铮引将注意力集中到遥远的目标身上。先前那对中年夫妇出了旅馆后乘计程车来到樵堎巷附近。男人光头,黑色西装墨镜,手中提着个皮箱。女人粉衫黑裤扎着马尾,眼小脸平肤净,乍看就是个当地开杂货铺的妇女。然而下车后不知什么人丢在路边的方形不锈钢小酒壶,被她一脚踩成了钢板。

    这二人并没有去巷北仓库同无涧会合,转身进了间茶馆坐下,像是在等消息。铮引于是将灵识投至巷北仓库附近,将陌岩同无涧交手的过程看了个大概。听到枪声后,警察们坐着车来了。铮引和陌岩都有军部签发的特别通行证,陌岩的枪还是察雨亲王赠的,应该不会有麻烦。

    再望回茶馆中,见男人掏出手机来打了个简短的电话,放下手机时神色严峻。

    “妈的,果然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男人喝了口茶,恨恨地说,“就知道无涧那小子靠不住。好吧,祁哥让我们这次不要弄太大动静出来,可现在成了这么个局面,我也只能启动备用计划了。到时多出来的人命都算到那个陌岩头上。”

    “你这就上山?”女人瞄了眼他手中的皮箱。

    “我没兴趣再跟他们玩游戏。你也不要同他们交手,把我的话带到就行。当心那个女人,呃,小女娃也不是好惹的。”

    “可是,”女人迟疑地说,“你确定他真会那么做吗?”

    “我早打听好了,”男人信誓旦旦地说,“他们佛国的人都会念《殒慈经》。祸是他闯下的,他别无选择。”

    男人说完站起身,提着皮箱走出茶馆。铮引不清楚这二人的具体计划是什么,有些好奇,但可以断定男人接下来要做的事将会产生严重的后果,搞不好会连累市民。

    刚才铮引已经找到男人体内位于小腹处的芯片,当下伸臂将弓拉满,朝着天空一箭射出。铮引虽不擅单打独斗,战场上可是令人闻风丧胆的修罗头号大将,深知取胜的时机往往稍纵即逝,片刻的犹豫便可能带来无法挽回的损失。

    普通人射出的箭最快也就是每秒钟50米,铮引这把弓是他亲手打造,再加上过人的臂力,箭速能达到每秒120米左右。他此刻距离男人所在的那条街隔五个街区,箭在十来秒后便会到达男人身边。而魅羽今早已用蛰膏咒将铮引的一小团灵识附在了箭上,在接近目标时可以被精准调控。

    然而他没料到的是,在箭离弦的那一刹那,站在茶馆门口的男人突然像支黑色火箭般直冲云霄,随后在高空中朝着北面炐威山的方向飞去。铮引那把箭再怎么调控也不可能追上,徒劳地跌落到路边。

    这是要做什么?

    铮引心里的不安感愈发强烈,灵识中见女人也离开茶馆,进了樵堎巷,迈着稳稳的大步行至巷子北端,像是根本没看到封着出口的那面墙,轰地一声破墙而出,来到仓库旁的野地。看也不看正在同警察交涉的那三人,径直走到马路边,双拳打碎警车窗玻璃。随后两手抓住车窗框,胳膊一甩便将还在闪灯的警车抛到了仓库顶上。

    看到警车爆炸的火光,铮引忽然猜到男人去炐威山的目的了,吓出一身冷汗。收回灵识,几步冲进谦宝的卧室。“谦宝快醒醒,爸爸带你去找妈妈。”

    ******

    这边无涧刚走,陌岩听警笛声由远及近响起,对小羽说:“换回来吧,警察来了问话会穿帮的。”

    二人掌心相对,齐念咒语。收回掌时小羽叹了口气,“唉,我好矮啊。”

    大魅羽搂了她一下,“谁都有过矮的时候,可不是谁在矮的时候都能这么机灵。”

    陌岩回到自己的躯体内松了口气,一摸裤子口袋,“小羽,怎么带了这么多糖?”

    一辆警车在路边停住,下来四个警察,紧张地拿枪指着场中的两大一小。三人高举手臂,正耐心回答警察的问话,却见中年女子从背后破墙而出,如入无人之境般地大搞破坏。陌岩猜,此女多半是加藤的太太,名叫言琳的那个女智能人。

    几个警察哪见过这种阵仗?警告无效后朝女人开枪射击。女人像是浑然不觉,被打中的衣衫上多了几个洞而已,依然不疾不徐地迈着大步,迎着扑面而来的子弹走到一个警察面前,抓住他的胳膊一甩,警察朝着燃烧的仓库飞去。

    不远处的大魅羽也挥了下胳膊,口中念念有词,一股天水随着警察落到仓库上,将火扑灭。大魅羽又在胸前划了个阴阳鱼刀朝言琳掷过来,“哪儿来的婆娘在这里撒野?”

    阴阳鱼刀撞在言琳身上发出叮当的金属碰撞声。言琳嘴角划开一丝冷笑,抬手指向北方的天空,“有种,你把那儿的火也给扑灭喽?”

    陌岩放眼望去,见炐威山巨大的火山口处正在汩汩地向外冒着橘红色的岩浆。然而岩浆不是顺山坡躺下,而是横着在天上流,如一条奔涌的火河朝白鹅甸的方向蔓延过来。几乎是在同一时刻,脚下大地开始剧烈地震颤,附近的几条巷子里能听到房屋倒塌的声音,四面八方响起民众恐慌的叫喊声和此起彼伏的汽车喇叭声。

    “陌岩,你听着!”言琳厉声喝道,“这一切都是因你而起,你可要负起这个责任!”言毕不再看在场几人,如片刻前的加藤那样一飞冲天,从几人视野中消失。

    “这是怎么回事?”大魅羽问陌岩,语调中罕有地露出内心的惊慌,“那帮人在搞什么鬼?”

    大地在继续震颤,陌岩望着半空中迅速烧至头顶的火海,四周的气温也跟着飙升,他终于明白了敌人的用意,一颗心沉到谷底。“敌人应该是用了什么反重力装置,将火山底下的岩浆抽出,再导入半空。”

    当然他知道那只是暂时的,随着岩浆体积的不断增大,悬浮在山口之上的反重力装置在渐渐失去支撑力。不断有火球从空中拖着尾巴陨石般落下,将下方的民房一个个点燃。整个白鹅甸地区有几百万居民,地震已经使得交通瘫痪,这么多人根本逃不出去。

    “走吧,”大魅羽一手抓住小羽,另只手握住陌岩的胳膊,“我带你俩离开,不过要先找到铮引和谦宝。”

    陌岩挣脱她的手臂,“你带小羽走吧,我这里……还有些事要做。”

    大魅羽狐疑地望着他,面上浮起害怕的神色,“你、你这是要干什么?”

    换回自己的身体后,陌岩依然不再有内力可以调用,然而对眼前的灾难他并非束手无策。每个人在成佛的时候,性命便与天地虚空浑然一体,即便从来没修习过内功之人,也能将佛性化为巨大的能量。

    可惜,这种能量的使用是以燃烧自己为代价的,而且焚毁的并不只是这一世的肉身。成佛前数不清的过去世连同原本无穷尽的未来,将会在这种能量的耗费中一同殒灭。也就是说,一旦念了《殒慈经》,他在这个宇宙中将是名副其实的形神俱灭,连来世都没有。

    “你到底是要做什么?”大魅羽望着他哭了出来。

    “祸是我闯下的,我不能自己走了,让这么多人替我遭殃。”

    他望着大魅羽那张曾经熟悉的脸,在白鹅甸重逢后,他尽量避免同已为人妇的她多说话,她也并非他在等的那个女人。然而她该了解他,若是真的任由灾难发生而置之不理,他今后的每一天都会在痛苦中度过。

    “大羽姐姐你快去找谦宝吧,”小羽跑到陌岩身边,“我留下来陪陌老师。”

    陌岩转身,双手握住小羽的胳膊,弯腰在她耳边说:“记住小羽,记住,一定要读大学!”

    “大学?”小羽迷茫地抬起头,“可是、可是我连小学还没读完啊?”

    这话让陌岩心痛得恨不得当下就结束自己的生命。想起昨晚做的那个梦,真是可悲啊,还在担心将来有天小羽会离开他,却料不到分别就在眼前。他不敢再看小羽,可还有句话他必须说。

    “那个叫姚诚的男孩,我觉得他挺不错的。”

    “姚诚?什么姚诚?”

    小羽像是终于意识到要发生什么事,放声大哭。陌岩将她的胳膊硬塞给大魅羽,见头顶一只火球朝着他们三人砸下来,猛地超前推了一把两姐妹,自己向后跃开。“去找谦宝吧,快去……”

    火光中见大魅羽身形一颤,随后拉着奋力挣扎的小羽,朝着家的方向飞走了。陌岩不敢再耽搁,此刻可能有不少居民已受伤甚至遇难了。当下席地而坐,盘腿时右手碰到口袋里的糖。他掏出一颗糖,剥开糖纸后囫囵吞下,那份没有经过味蕾的甜蜜似乎能暂时压住胸口的酸痛。再抬手在胸前结了个“寂灭印”,口中念起那篇从未念出过声的《殒慈经》。

    “严密多菩驮……”

    念完第一句,脑海中有数不清的人和事在离他远去,当中有万载哥,有天钟寺方丈晧坎。待当那些影像全部消失后,他已记不得刚才离开他的都是些什么人了。

    念完第二句,佛国中的四万八千佛影像,连同他曾读过的经书、文学、科学典籍,那些大海般浩瀚的文字和公式如泡沫在他脑海中一一碎裂。

    一口鲜血喷到面前的地上,他手捂胸口,开始念第三句。这时他看到了久违的小红鸟,体格不大但活泼有力,两只绿豆大小的眼睛时刻转着鬼点子。红鸟的一只脚上系着他亲手做的珠链,此刻正振翅飞出他禅房的窗户。如往常的每一天早上,睡醒了吃饱了就自己出去玩,多半是要惹些麻烦事的,要他去跟人赔礼道歉擦屁股。

    然而陌岩心知,这次飞走便不会再回来了。于是这第三句念到一半时卡在嘴里,他虚弱地睁开眼睛,见空中的火河果然有消退之势,身下的大地也在平复。一咬牙,闭上眼,正要将后半句念完,耳中听到小羽的声音。

    “大灰狼,上山山,

    黄黄的眼睛忽闪闪。

    三天没吃一口饭,

    碰上小猪就撒欢欢……”

    他能感到自己的身体在变冷,呼出口的寒气如霜雾一样散开。又听到小羽的声音:“快起来吧,陌老师,你看谁来了?”

    他睁开眼,那不是他的想象,是小羽真的回来了。“小羽,不是让你跟着大羽姐姐的吗?我还要……”

    他那有气无力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看到前方天空中的火河之下平伸着一只巨手。手掌厚实,手指修长,拇指同食指优雅地扣在一起,其余三个指头的指尖散出万道霞光。这只手正在将白鹅甸上方的岩浆河引到外太空去。

    再看他和小羽所在的野地,一端站了个人。此人前几年挺瘦来着,去年结婚后胖了些,原本干巴的皮肤也变得舒展滋润起来。这个人的手横在胸前,每动一下,空中的巨手也跟着浮动。待到天空回复一片澄明,才转身朝着陌岩和小羽走来。

    “哎呦,小羽比去年高了好多,小脸儿也胖了呢!”

    陇艮笑嘻嘻地走到陌岩面前,伸手到他腋下,将他如婴儿般抱起。

    “也难怪,你陌老师做菜向来好吃,连我都有些馋了呢。”

第305章 废人

    “陇艮,你怎么……才来?”

    其实陌岩本想问的是,你怎么会来?转念一想,陇艮和太太才是小羽的监护人,而小羽被他给“拐走”了,这让人家吴老师怎么跟卫父交代?陇艮定是坐上他俩来时的那条船,原路返回找来的。只不过,陌岩一算时间都过去好几个月了,怎么现在才到?

    陌岩十一岁时离开父母混江湖,学自由搏击,在其后漫长的年月间都没人给过他机会撒娇。这一刻死里逃生又被陇艮拥在怀里,有点想哭。然而记起一旁还有小羽在仰头看呢,大魅羽也好多年没见陇艮了,正等着跟他说话。收拾情绪,将陇艮推开。

    陇艮伸手抹了把前额的汗,又将身上那件立领修身夹克的拉锁拉低了些。单身汉时一直作民工装扮的他,自打娶了吴老师,穿衣发型看着比陌岩要时髦二十年。

    “怎么,想我了?”陇艮面上若无其事,暗戳戳地捶了下陌岩的腰,咬着他的耳朵说:“你难得出来放个假,我也想你多快活几天。羽爸是好说话的,可你这次把兮远惹毛了知道吗?我要再不把小羽接回去,他就直接派修罗舰队过来找察雨要人了。”

    说完后不再理陌岩,走过去将谦宝抱在怀里,同另几人寒暄。

    是了,陌岩心道,怎么把兮远给忘了?小羽除了父亲外还有个谁都惹不起的师父。篦理县貌似是个远离纷争的穷山沟,实则无时无刻不在兮远监视下。大魅羽也是兮远徒弟,毕竟长大成人。小羽才七岁半,不放心也是正常的。

    ******

    回乡的船终于有了着落,这两家人随后各自回住处收拾行李。锅碗瓢盆、被褥家具里挑些好的送给孤儿寡母的妞妞家和单身老汉潘大爷。小羽谦宝离开妞妞家时,妞妞怀抱着小羽昨晚在游艇上赢来的猴公仔,送两个好友到路口,三个小孩都哭成泪人。

    临出家门了,大包小包的铮引心事重重地对太太说:“我还是给察雨打个电话。”

    大魅羽一愣,“怎么,还想着帮他们御敌呢?你这个客串指挥官还当上瘾了?”

    铮引的眼神像是望回几年前初来乍到的那些日子。“我已经很久没有泥天军的消息,只知道他们一直在为解救六道奴隶一事奔波操劳。你还记得吗?当年为了偷那条船,小姜堂哥甘愿在角斗中死在我手里。那之后程峰又送了批人去北萧半岛,然而丰醴屯还是有不少奴隶在做苦力。咱们就这么不闻不问地自己坐着空荡荡的船回家,于心何忍?”

    大魅羽深情款款地望了他片刻,“所以你想和察雨谈条件,只要他们同意放人,你就帮着赶跑敌人?我的夫君可真是个心系天下的英雄,只不过两军作战的事也不是你一个人说了算的啊。”

    “我昨天想到过一个办法,”陌岩在一旁郁闷地嘀咕,“现在记不起来了。”

    那还是在昨晚的庆功宴上,察雨问他有何妙计御敌,陌岩不方便公开讲,而且他的计划需征得铮引同意。不幸的是,《殒慈经》虽只念到一半,他在过去几百年间读过的书、学过的数理化知识尽已灰飞烟灭,目前他的识字水平还不及小羽。隐隐记得那个计划同高能物理相关,可怜这位曾经登峰造极的物理学家,眼下连速度和加速度的关系都整不明白。

    陇艮走过来,拍了下他的肩膀,“你们说的敌人是指外太空百万公里外那些战舰群吗?已经撤走了。之前我把岩浆导入虚空,他们大概以为我们玩的什么高科技武器,吓跑了呵呵。”

    ******

    电话谈判进行得很顺利,察雨得知敌人退兵后长舒一口气。反正功劳都是他的,这下在皇帝面前又站稳脚跟了。几个钟头之后,陌岩铮引两家人连同四十来个衣衫褴褛的奴隶终于踏上归途。陌岩和小羽初来乍到,积蓄不多。铮引一家几年下来倒是攒了不少现金,拿回去也是废纸一堆,干脆换成食物带在路上给大家伙吃。

    奴隶们本已认命,忽然间重获自由不说,还能落叶归根同父母妻儿团聚,一个个激动得直抹眼泪。都说回乡后要给铮引建生祠,早晚膜拜,把铮引羞得躲在自己舱室里不敢出来。

    要说这两家人,心情也各不相同。大魅羽等不及去见兮远和六姐妹那些娘家人。铮引想象着同涅道和久违的前庭地官兵们重逢也有些兴奋,不过对他来说,只要有太太和儿子在身边,天涯海角,哪儿过一辈子都知足了。谦宝是最不想离开的一个,白鹅甸是他的出生地,这一去等于永别,便是邻里曾经欺负过他的大小孩们现在想来也怪不舍的。

    另一个闷闷不乐的是陌岩。陌老师并非患得患失之人,坐船来的时候只是修为被封,虽有诸多不便还可以忍受。反正只要有书给他读,千百年的时光也能眨眼过。谁承想几个月后坐同一条船回乡时,还不如来的时候呢。大字不识一个,翻出随身携带的各种书来只能望洋兴叹,真是越混越不济了。想来这几个月最大的成就是把小羽给养胖了,两只脸蛋子鼓得如年夜宴上的枣花馒头。

    而小羽自打得知陌老师失智之后,可把她给乐坏了!众人起先以为她是在庆幸没人逼着她做功课,很快发现事实并非如此。事实恰恰相反。每日午后,小羽会身板儿挺直地捧着一叠纸笔,来到陌岩的单人舱外敲门。“陌老师,该学习了。”

    陌岩于是离开卧舱,同她在船中找处僻静的桌椅坐下。小羽会先在一张空白纸上歪歪扭扭地画上两行田字格,递给他,再在另一张纸上写生字。

    “今天,咱们学汽车的车,”小羽宣布道,同时在纸上写了个大大的“车”字。

    陌岩盯着看了会儿,“不对啊,车底下怎么只有一根横梁,轮子呢?”

    “轮子被我扎破了呗,”她理所当然地说。等他在田字格里写完后,又取来张空白纸,在上面画了棵向日葵。“昨天教你的《向日葵》还记得吗?”

    陌岩接过向日葵,这分明是个小娃娃嘛!圆圆的脑袋上戴着睡帽,胖脸中央的几粒瓜子像娃娃的雀斑,茎上的叶子是两只张开的手臂。他低下头,在叶子旁边默写那首由他自己创作的诗歌,冷不丁地一滴眼泪跌落到纸上。这算相依为命了吧?无论他沦落到多么不堪的境地,她对他都不离不弃……

    “哭是没有用的,”耳中听小羽一本正经地说,“现在不努力,将来怎么能找到好工作呢?想去十字路口要饭吗?想去百货店里收银吗?不想的话,就得学好文化知识。”

    “小羽,你觉得陌老师是个废物吗?”

    小羽听到这个问题,愣了一下,“也不能这么说。先活下去才能想别的,这是连蚂蚁都明白的道理。”

    也对,陌岩放下笔,那天要不是陇艮及时赶来解围,此刻的他已经形神俱灭了。

    小羽不放心地瞅瞅他,从笔盒里取出一黄一绿两只铅笔。“看,黄色的笔好用,所以现在快被我用光了。绿笔不好用,还和新的差不多。咱们让笔自己来说说,岂不是越没用越安全吗?”

    陌岩笑了。越没用越安全,他之所以招惹了那么些厉害的对手,就是因为从前过于锋芒毕露。真觉得自己比谁都聪明?然而现在就算他想收手,兮远也不会善罢甘休。上一届玉帝张坚为了避免同暗世界的老板们冲突,做了一万多年的缩头乌龟。兮远就不同了,一定会抵抗到底。

    眼下正是兮远用人的时候,陌岩可以拂逆他,只要自己足够有本事。倘若成了废人,不能助兮远完成霸业,他是绝无可能让陌岩进门的。

    “小羽,这次我就不跟你们去篦理县了,我打算回佛国住一阵子。”这个决定陌岩思考了很久,直到此刻才下决心。“你也知道,我已经没资格做你们的老师,以我目前的水平,应当和你们一起坐进教室里听课。可就算学校肯收我,我也厚不下这个脸皮,是吧?”

    “你可以帮陇艮师伯养蜜蜂啊?”

    陌岩笑着摇了摇头。不是他看不起养蜂人,在白鹅甸初次见到大魅羽时她就劝过他,不能当小羽的监护人,他没听。最近做的那个梦算是点醒了他,某天一觉醒来,他俩可别真的陷入梦里的尴尬境地,不如借眼前的契机尽早抽身。至于小羽,她原本就有能力照顾自己,再加上陇艮和吴老师在一旁,没什么可担心的。

    “那好吧,”小羽低下头,提笔在纸上画了只老虎,“佛国在哪里?怎么去?有飞机轮船吗?”

    陌岩望着自己右手掌心的纹路。“去佛国要靠舍利子。目前我的舍利子还被封着,得问你陇艮师伯借才行。”

    “要去多久呢?”

    多久?她还不到八岁,至少要过个三五年、七八年吧?正不知如何作答,小羽却已翻篇,“好了,现在该做数学了。”

    陌岩有些失落。知道她是个皮实的孩子,但听说他要离开至少也该难过那么一下下吧?毕竟年龄小、阅历少,对生离死别没那么多的感触。

    ******

    在虚空中航行了二十来天后,船降落于修罗位于前庭地雾陇山的军事基地。军官和士兵们一早接到消息,“铮将军一家要回来了!”把个飞船起降处围得同菜市场一样水泄不通。

    铮引一家人在前头领着奴隶们下船,陇艮和背着行李包的陌岩依然站在甲板上。

    “别丢了啊,很珍贵的,”陇艮将一颗舍利交到陌岩手中,又试探地问,“真的考虑好了?这才和你团聚,又得分开。”

    舍利并不大,是个半透明的绿色小球,然而仔细盯着看,球里似乎装着一个变幻无定的大千世界。

    “谢谢你和吴老师照顾小羽,”陌岩说着环顾四周,没看到小羽,也不知哪儿疯去了。半安慰陇艮半自我安慰地说:“用不了多久就暑假了,到时我会带允佳一起来看你们。”

    手握舍利子,闭目念了句咒语。再睁眼时,陌岩见自己站在一只木筏的船头,沿着一条小河顺流而下。脚底的木头上刻着“渡己渡人”四个字,时刻提醒乘坐木筏的每一个僧人——修行固然不可懈怠,自救的同时也要尽力帮众生脱离苦海。

    船就这么静静地在河上漂行。目之所及,佛国的景观不同于天庭那般巧夺天工,更接近于凡间的自然风光,正如佛陀们也不似神仙那般炫酷一样。这条河离佛陀们的禅房还有些距离,岸边是成片的芦苇,一棵棵伸着白的黄的脑袋朝陌岩的船上眺望着。

    佛国的一切陌岩自然是记不起来了,来之前陇艮告诉过他,这条河叫“无始河”。没有源头也没有终点,就像时间,像众生的佛性,在无始劫前便已存在,日后也将源源不断地一直流淌下去……

    “陌岩回来了。”

    对面驶来一艘小艇,站在船头的是个老和尚模样的人,后方撑篙的是个小杂物僧。老和尚身穿再寻常不过的褐色僧衣,先冲陌岩招了招手,又冲陌岩背后慈爱地一笑。陌岩不知这是哪位佛陀,一时半会儿也解释不清自己失忆的状态,只好恭敬地合十行礼。

    等两条船分开后有一段距离时,听佛陀对小僧人说:“那是他原先养的鸟。”

    什么意思?谁的鸟?

    陌岩忽地心头一震,四肢僵硬地转过身去,见木筏尾部盘腿坐着个身穿枣花褂、背着大书包的娃娃,脸蛋鼓得像枣花馒头。

    “小羽……”陌岩用拳头捶了下前额,“你怎么又跟来了?”

    小羽张开右手给他看,手掌心里握着颗碧绿的舍利子。“是陇艮师伯让我跟来玩的,他说今晚会来接我回家。陌老师,这里有什么好玩的吗?”

    陌岩摇了下头,“不知道,我什么都记不起来了。”

    小羽转了下眼珠,“不用难过,我和谦宝也不知道过去几百年都发生过什么,我俩不都挺好的吗?所以说呀,让陌老师难受的不是忘记的部分,是还没忘的那部分,对不对?”

    这小丫头真成哲学家了,陌岩心道。在轮回中打滚的凡人无不羡慕长生不老的得道者,然而两者的区别又在哪里呢?前者每投胎一次就被抹掉过去世的记忆,相当于回炉再造。后者若是不能学会“放下”就得背负千万年的负担,当真比前者幸运吗?

    转身望向前方,岸边的景色比先前丰富起来。一块浸在河中的青石动了下,原来是麒麟在饮水。芦苇丛中某处像起了火,半晌后一只朱雀拖着艳丽的尾羽扶摇上天。前方一座拱形的断桥横跨河的两岸,桥顶断裂处由一块小小的云彩补齐。这块云彩还在下雨,于桥下凭空造了幅雨帘出来。

    “去那玩,去那玩!”小羽兴奋地掏出水壶,握在手中等着接水,整艘船被她搞得左摇右晃。

    望着渐行渐近的断桥,陌岩只觉胸中诗意饱胀、不吐不快。按说他此刻的文化程度相当于没上过学堂的山野村夫,什么都会讲,却只能写些“人、大、上、山”之类的简单文字,脱口而出一些简单的儿歌或打油诗。可诗这种东西,真是一个人的文化水平决定的吗?

    于是便有了陌岩在失智后,即兴所作的第一首诗。

第306章 回炉再造

    陌岩肃立于木筏船头,任船沿无始河顺流而行,断桥下的水帘就快到跟前。他目前只会写“人、大、上、山”这种简单的字,干脆以这四个字开头,作了首七绝。

    “人鸟泛舟无始川,

    大行若止任波澜。

    上有断桥连浮世,

    山野不换九重天。”

    言毕,拾起船上的篙,将船在断桥下定住,好让小羽拿水壶接水。他以为小羽没在听他瞎白,毕竟她年龄还小。不料一壶水接满后,小羽抬头问他:“什么是九重天?”

    陌岩犹豫了片刻,还是决定告诉她,“九重天是仙界最高的所在,玉帝就在那里办公。”

    小羽知道兮远就是当今玉帝吗?这点他不敢确定。毕竟允佳和小川一向对她言听计从,关于她的身世那两个大娃究竟透露过多少,不得而知。刚刚陌岩也是一时心气盛,明知以自己当前的囧境兮远看不上他,这才脱口而出什么“不换九重天”。要是某天兮远真的请小羽上到九重天玩,小羽童言无忌地说出“陌老师不稀罕你这地方”,那可就结仇了。

    一边收篙,让船继续前行,一边嘱咐小羽:“下次见到兮远伯伯时,可不能跟他提这首诗,记住了吗?”

    “陌老师,你很怕兮远伯伯吗?”小羽警惕地望过来。

    陌岩没吭声。“怕”的根源,都是因为不想失去。怕死是因为喜欢活着。怕被关监狱,是因为爱自由。男人怕老婆,证明他还在意那个女人。陌岩怕兮远吗?只能说,从前的他是不怕的。

    ******

    照着陇艮画的简易地图,二人弃舟后又走了一个多钟头。期间路过散落在菜地和果园中的一间间佛陀禅院,翻过小土山,最后来到一座灰瓦白墙的院落外。

    同其他禅院类似,陌岩的住所并无雕梁画栋,然而打眼一望便能让人心立刻沉静下来,这就是建筑的魔力。房子比二人在白鹅甸樵堎巷那套旧居要宽敞巍峨些,不过风格和布局差得不多,都有棵大树在院中央。房门没锁,谁会在佛国里偷东西呢?有客厅、书房、卧室,和厨房,厕所是院子里独立的小屋。

    陌岩跟着小羽进屋后,一同好奇地打量着自己的住处。他的藏书可真不少呢,只是以他目前的阅读能力,恐怕要先从更简易的开始。

    “我好像来过这里,”小羽嘟哝了一句就开始满屋子乱窜。拿起书架上的木鱼砰砰敲两下,再抓把桌上的棋子摆个图案。陌岩则在墙上的一幅画前驻足。应当是他画的吧?被大雪覆盖的佛国,白茫茫一片无需多少笔墨。一身青衣的僧人是他自己,旁边还有只小成红点的鸟在飞。他朦胧记得小羽上上世是他养的鸟,具体都发生了什么就想不起来了。

    “它去哪里了?”

    听小羽在隔壁问,陌岩走去卧室。见她站在窗台边,用手抚摸着一只鸟窝,问:“是不是你老不在家,把它气跑了?”

    没跑,就在这间屋里——这话可不能说出口。“小羽,这次回去后,不能再随便出来找我,知道吗?这儿跟白鹅甸不同。从今往后,你乖乖地和陇艮师伯还有吴老师待着,我每年暑假去看你好不好?”

    小羽把手缩回去,像做错事一样抬起头来望着他。“为什么?你不喜欢我来你这里玩?”

    “不是。”

    “那你喜欢我来这里玩?”

    “呃……”陌岩心知又被她绕进去了,“对。”

    圆鼓脸蛋上鬼黠的一笑,“因为喜欢,所以不能常来,是吧?你们这些大人做事总爱违背天性,跟自己拗着,最后弄得不高兴全是自作自受。”说完摇摇头,移步去一旁捣鼓矮柜顶上的玉石假山。

    总是说不过这小丫头!“小羽,佛陀们都是有神通的,你跟我走这一路,他们足不出户也能看个清楚明白。要说世俗法规确实有不少反人性的东西,但也有它们存在的道理。”

    有句俗语叫什么来着?喜欢才会放肆,爱是克制。

    小羽闻言身子一僵,“真的呀?那你每天大便的颜色大家伙也都知道喽?那多不好意思,快别住这儿了。”

    陌岩被她气笑了,“人家佛陀们可没那么无聊……”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他的话,直觉告诉陌岩,站在门外的并非陇艮。走出卧房再穿过客厅,开门。见门外站着一男一女两个中年人,身穿天庭独有的祥云瑞彩官袍。女人头顶梳着个老气的结椎髻,颧骨高耸,身板硬朗,瞅了眼陌岩后便将目光斜向一边。男人阔脸厚唇,倒还算有礼数,冲陌岩行了个礼。

    “打扰佛陀了。在下寅时官,奉陛下之命,同申时官一起来接小羽去玉清宫小聚。”说着将自己的腰牌取出呈至陌岩面前。

    陌岩一怔。兮远上次在善渊学校同小羽见面的时候并未公开真实身份,只是以校长自居。怎么这回如此迫不及待?瞄了眼寅时官手中的腰牌,脑海中立刻浮现出玉清宫的全貌,应当不是假的。天官们的腰牌无论给什么人看,都能让那人立刻在脑中见到玉清宫的影像,这可不是随便什么高科技可以仿制的。且每个腰牌只能由本人佩戴,一经转手就会失效。

    然而就算是天官,也不能随便把小羽带走。让陌岩不忿的是,自己一伙人这才刚下船,还没坐下喘口气,兮远就派人跟来了。就不能再等一天去篦理县接小羽吗?非要跑到佛国来要人,生怕这里的佛陀们看不成热闹?

    “有劳二位仙官了,”陌岩合十回了个礼,不冷不热地说,“请替我转告陛下,小羽舟车劳顿需要休息,等过两天我自会送她去面圣。”

    两位天官面面相觑,像是全没料到陌岩敢违背圣旨。

    “陌岩!”申时官语气不善地说,“你一个出家人不守戒律,把大小姐拐走好几个月,陛下没治你的罪已经算宽宏大量了。现在竟公然抗旨,活腻歪了吗?”

    陌岩沉下脸,“两位仙官不要忘了,佛国不在六道中,不归天庭管。请回吧,今天你们若非要带人走,就踩着我的尸体过去。”

    说完便打算进屋关门了,却见小羽从他背后走上前来。申时官一见小羽出现,立刻满脸堆笑地躬下身。“呦,这位是小羽姑娘吗?这三十六宫、七十二殿的仙娥们加起来也赶不上小羽姑娘水灵!我是你申姨,替你兮远伯伯来接你去他家玩的。伯伯给你准备了好吃的,还找了几个仙童专等着陪你玩呢!”

    关于这个申时官,陌岩同陇艮在篦理县的时候听他八卦过。据说兮远年轻的时候,曾在齐姥观同四大观的名门新秀们起过冲突,被申时官出手废了多年的修为。兮远当上玉帝后,大家都认定申时官要倒霉了,谁知兮远就像忘了这件事,丝毫没有报私仇的迹象。众人都赞赏兮远的器量,然而从另一个角度来说,让歧视过你的人做你下属,还有什么比这更解气的呢?

    “叔叔阿姨好,”小羽笑眯眯地仰头说道,“请你们回去告诉伯伯,他要是想我了就自己来看我,我是不会跟陌生人走的。虽然你俩看着不像坏人,但万一要是人贩子,我这辈子就可怜了,对不对?叔叔阿姨你们要是有小孩的话,是不是也不会让他们跟陌生人离开?”

    “这个……”申时官同寅时官互望一眼,面上尽是尴尬之色,“你伯伯他很忙。要不,让你陌老师跟着一起去?”

    听天官们提到陌老师,小羽的表情也严肃起来。“请叔叔阿姨顺便转告伯伯,他要是想上门看我,就得对陌老师有礼貌。谁家里要是来了不尊重长辈的客人,都会被赶出门的,对不对?”

    “小羽,不能这么跟大人说话,”陌岩劝阻道。他也不想搞得太僵,换做平日多半就陪小羽去一趟了,然而他此刻最不想见的就是兮远。

    正犯难,见院门口又出现一个人。陇艮手里提着个橘色编织袋,依然是平日那副逍遥自在的神态。救苦救难呢,陌岩心道,真是救苦救难,总在他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出现。

    陇艮虽然变了模样,以天官们的修为自然能认出这是释迦佛祖。申寅二人连忙行礼,陇艮不用说,也已知道事情的原委。

    “我看这样吧,二位仙官,先让我领小羽回篦理县歇两天。她之前坐了二十多天的船,八成累坏了。等后天她休息过来,我再送她去见陛下可好?”

    天官们找到台阶下,算是给佛祖的面子,忙不迭地答应后,便匆匆离开了。陇艮望了下天色,躬身问小羽:“咱们也该回家了,好吗?”

    “好唻!”小羽爽快地点了下头,便进屋拿书包去了。

    陇艮将手中的编织袋递给陌岩,“有小学、有初中的课本,你自己能学吧?可惜这里没有电,否则给你弄台电脑,看教学视频学得更快些。”

    “不必了,谢谢。”

    说话间,小羽已经背着书包出门,同陇艮一齐大步朝院外走去。“陌老师再见!”她转身冲他挥了下胳膊。

    陌岩望着这两个算是世间同他最亲密的人远去,放到一天前又会认为小羽是个没心没肺的性格。此刻的他却已了然——她的洒脱并非源于薄情,而是因为她比他活得更坚强。

    回屋后,琢磨着也该做点吃的。修为还在的时候可以好多天不吃饭,现在同凡人一样,一顿也不能少。还好厨房里的米缸半满,就煮点白粥吧。

    一掀锅盖,却发现了半锅的糖。有棒棒糖、跳跳糖、花生糖、兔头糖……够他吃好几年的。

    也够他甜好几年的了。

    ******

    “车前子二钱,黄芪一两,青龙角五分……”

    药师佛手摇蒲扇坐在自家后院的藤椅上,嘴里吩咐小童,眼睛盯着药炉里的火苗。佛国的这个夏天可真热,佛陀圆圆的鼻头上已满是汗,抬臂用僧衣的袖子抹了把脸。

    若问他对面的药炉里炼的什么药?药已经很不普通,但更不寻常的是在病人还没上门之前,他就已经将药配好了,试问世间有多少人能做到?

    “病人来啦!病人来啦!”头顶的树冠中有个声音在呱噪,“病人是情敌,不要给他治。”

    药师无奈地笑了,举起扇子朝头顶指了指,“管好你的嘴!哪天给那丫头听见,有你好受的。”

    栖在树冠中的自然是药师养的那只绿头鹦鹉。魅羽鸟还在佛国的时候,药师鹦曾追求过她,有一阵老跟在她后面飞,嘴里说些不知轻重的话。后来被魅羽鸟一翅膀呼脑袋上,又按着他的脖子在湖里灌了半天水……

    “陌岩来了,”药师佛望着面前出现的身影,起身招呼道。

    药师同燃灯相交已久,对燃灯收的两个徒弟都十分赞赏。大徒弟释迦自然不必说,那是实至名归的娑婆世界教主,只是很少人知道在他庄严慈悲的法相之下,是个质朴又有趣的人。二徒弟陌岩则更擅长于“世间法”,文学武学科学艺术,可谓既博学又精深,还时常搞些创意。原先遇到医学难题来找药师请教的时候,药师总暗自感叹自己为何收不到这样的徒弟?

    眼下距陌岩回佛国已有六年,药师是眼瞅着这个失智的后生从头来过,将那些曾被摧毁的大厦一个接一个,由地基往上盖。挺好的,回炉再造的丹药,往往有意想不到的功效。

    “咱们进屋坐吧。”

    药师朝书房的方向走了两步,却发现陌岩没有跟上。炎炎夏日,这位一向风神朗俊的晚辈表情黯淡,那身式样简单的青色僧袍竟给他穿出了秋意。药师踱回他跟前,正要开口,陌岩竟噗通一声双膝跪地。

    “长老你这次可一定要帮我啊!”

    恳求中带着耍赖,不像病人,倒像个十来岁找长辈要钱花的小青年。

第307章 跳级生

    小羽错过了大半年的学业,刚回篦理县时吴老师还替她担心,再过仨月就要年终期末考试了。结果考完成绩还不错,看来在异国他乡也没怎么落下功课。又过了一年,本该上四年级的小羽在各科老师的推荐下,直接升至五年级。

    “我跟你说实话啊,”某天小羽自己出去玩,吴老师在家织毛衣的时候低声对陇艮说,“小羽成绩这么好倒真不是因为用功——她太会猜题了!人家别的孩子复习考试的时候,脑子里想的是如何应付老师。她呢?她是站在老师的角度上来考虑怎么出题。”

    “这样啊?”陇艮嘴里含着颗话梅,此刻的神情像被话梅烫到了,“那你们还让她跳级?”

    陇艮已经不在篦理县小学教书,目前可是远近闻名的养蜂大户。别的养蜂人工作时要穿工作服,戴草帽,罩面纱。陇艮的打扮还和平时一样,蜜蜂们一见他就飞过来绕着他转,却没有蜇他的。吴老师常跟外人说,她老公是用养宠物的方法养蜂。

    不用工作的时候,陇艮会指导小羽内功心法。外家功夫用不着他教,小羽天生就擅长打架,没事的时候也爱琢磨打架。

    “怎么就不能跳级了?”吴老师手中的毛衣针不停,白了丈夫一眼,怀孕六个月的她正在给肚子里的宝宝织毛衣。如今的吴老师肤凝体润,眉展臀宽,同陇艮第一次见她时的干瘦样判若两人。

    “你不是干教师这行的,不知道出题可是门学问。不是逮着什么就问什么,先要站在全局的角度上,归纳一下这学期都教了哪些重要的知识点。每一点,学生们应该掌握到什么程度。等具体出题的时候,还要根据内容选择出题的形式。

    “比如容易混淆的概念,出多项选择。考记忆的,出填空。需要深入了解的,出问答题,叫展开了说。她一个小孩子又没上过教师学校,能把方方面面的门道自己给琢磨出来,这是大才!不比那些死读书的强多了?”

    “那倒也是,”陇艮点头表示赞同。

    ******

    从篦理县小学毕业后,小羽本来是要跟着同学们就读本地初中。结果兮远派兰馨等姐妹来做小羽的工作,这次毫不费力就将她转去省城一所私立寄宿中学。要问野性难改的小羽怎么会答应离开山区的呢?这丫头在六年级的时候忽然迷上了赛车,电视上一有赛车节目就不吃不睡、挪不动腿。

    “这可怎么办好呢?”吴老师犯愁地说,“我听说啊,赛车可是世界上最烧钱的爱好。要做职业赛车手,首要条件是有个亿万富翁的老爹。”

    陇艮嘻哈一笑,“不用那么较真,咱们量力而为吧。”

    于是陇艮夫妇从养蜂赚来的钱里拿出三万,给小羽买了辆二手电动卡丁车,让她在山路上开着玩。卡丁车不到200斤重,座位离地只有三厘米,电动的马力自然是不够油车大,可这穷山沟里连加油站都没有,好歹电是通了的。

    刚开始让小羽着实乐了阵子,专找没人的山路使劲儿飙。然而没过多久就被周围邻居投诉了。

    “不敢看!”已经掉光了牙的仇大奶奶摆动着干枯的手臂,对吴老师说,“旁边就是悬崖,俺们走路的还得小心翼翼,这孩子啁啁地开过去,一不小心冲下悬崖怎么办?吓、吓死个人。”

    吴老师当然明白,真要发生意外,小羽能连人带车飞上天,不用为她担心。但是这话没法跟乡亲们讲。

    省城就不同了,有青少年卡丁车俱乐部。且卫父和阿珍姨也住在省城,只不过公寓本来就小,现在有了儿子更无小羽栖身之处。刚好,小羽搬去省城的寄宿中学。而卫父就算再愚钝,这些年下来也该意识到,他和亡妻生的这个女儿不知出于什么缘故,反正背景非同小可,那些关心他女儿的人绝非他惹得起的。还好那些人并无恶意,出钱出力出神通,为的只是满足小羽的兴趣,他也就难得糊涂。

    总之,兮远是打着卫父的旗号把小羽给接走的。实际上呢,早就想把她从蓖理县给弄出来,脱离陇艮和陌岩那些人的掌控。小羽上辈子可是他兮远最宠爱的徒弟,经历一番生死轮回后只能让人更加怜惜。眼下六道中的优秀后生多着呢,以他兮远的至尊身份,想和小羽攀亲的各方势力数不胜数,干嘛非要跟一群和尚混在一起?就算是上辈子,也没真的嫁给那个陌岩不是,谁给他霸着小羽的权利?

    “程茵,”有次闲下来,兮远坐在圣帝殿的后花园中,问当今瑶池之主、魅羽的大师姐,“你觉得给小羽物色个什么样的夫婿才好?”

    说起嫁人,大魅羽的夫婿铮引目前是修罗帝国骁勇护国大将军一等公,荣誉皇室成员外姓亲王,可谓涅道法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而修罗肩负着维护整个六道安全的重任。铮引为人本分,尊师重长,在人堆里不是显山露水那个,实则身怀异能,还载着曜武智菩萨留下的知识宝藏。兮远见他的次数不多,也就是过年的时候这对夫妇会带着儿子女儿来玉清宫小聚,但对这个女婿是相当满意的。

    大师姐闻言,那张前五千年、后五百年无人可以媲美的绝色面容上柳眉微蹙,“师父,那丫头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可听过谁的话?她若是看上谁,就由着她去吧。”

    兮远当时正在喝茶,用一只保养极好、看不出年龄的手将桌上的茶杯一一摆到自己面前。“由着她选,由着她选,但是选的只会是她看得见、够得着的对不对?歪瓜裂枣的,就不要送到她眼皮底下了……话说这么小的孩子,学开赛车会不会太早?”

    “这你就不懂了,师父。学赛车越早越好,很多赛车手都是四五岁开始的。”

    “哦?”兮远不可思议地说,“我可真是落伍了。那你们姐妹认识的晚辈中,有没有人品好也喜欢玩赛车的?”

    “现在的二代们哪有不捣鼓赛车的?”大师姐明白师父的用意,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低垂双目,睫毛下有流光划过。“师父,你登基的时候咱们可是约好了,我掌瑶池殿只是暂时的,你打算什么时候把罔宁师太接上来?”

    兮远自坐上玉帝之位,已经极少流露出窘迫之色。此刻却像一个偷翻成人杂志的少年被父母撞破,手一抖碰倒只茶杯。

    “这、又提这个干什么?她呃,她的风格,不适合……而且都这么些年了,谁知道人家还……”

    ******

    小羽打上了初中,就没再见过陌岩,连允佳和小川也只是在兮远的节日宴上碰过几次面。兮远也不知从哪里为她物色了一对男女助理,男人见多识广、幽默风趣,一张开嘴可以滔滔不绝地说下去,偏偏不啰嗦也不招人讨厌。女人同小羽简直一模一样的脾性,活泼好动,整天琢磨着去哪里玩。俩人虽是夫妻,却没见有生孩子的意向。

    当然,外貌是对中年夫妇而已,真实年龄和身份就不得而知了。小羽估摸着,这二人修为深不可测,不在大魅羽之下。这也不奇怪,加藤那些人在过去几年虽未再露面,也许只是忌惮陇艮在一旁。现在离开了篦理县,兮远当然要顾虑小羽的安全。

    总之一到寒暑假,小羽的日程就被排得满满的,除了赛车外,还有攀岩、摩托艇、冲浪,都是她喜欢的运动。再加上同学中不乏志同道合者,上这间私立学校的家境都不错,无需担心四处玩的花费。小羽终于结结实实地疯玩了三年,算是把在穷山沟里错过的花花世界都给补回来了。

    而篦理县的陇艮和吴老师有了宝宝后,也忙得团团转。小羽初二那年,这对夫妇用小车推着宝宝来学校看过小羽一次。那天是周五下午,不巧小羽当晚要坐同学的游艇外出度周末,便一起在学校里的湖边餐厅吃了顿晚饭。

    十二岁的小羽已褪去婴儿肥,163的个子,四肢修长矫健。五官虽还未定型,能确定并不像大魅羽和其他姐妹,是现代女性简约明媚的美。上身穿一件连帽运动衫,早就不扎辫子了,披散的发梢刚到腋下的长度。根根头发都似有灵魂的活体,给简约明媚外添了股狂放。已有运动衣品牌商想要找她拍广告,被她那两个助理给拦下了。

    席间主要聊小羽在学校的生活。宝宝两岁半正是闹的时候,俩大人光哄他,没能吃成几口饭。后来被小羽盯着吼了句:“闹什么?再不听话就把你从窗户扔出去!”宝宝吓得一哆嗦,那之后就一个人乖乖地嘬着手指,不再吭声了。

    直到出了餐厅、即将分别的时候,小羽淡淡地问了句:“陌老师在佛国还好吗?”

    “还那样,”陇艮说,“一个月前我去看过他一回,正在自学生物。哦对了,他的修为已经基本恢复了。”

    小羽点了下头。她七岁那年,陌岩被暗世界的那伙人封了五年的修为。现在她十二,封禁正好失效。

    陇艮不确定地朝她走近两步,压低声音问:“小羽,下次我见陌老师的时候,有什么话要我转告他的吗?要不要告诉他你玩赛车的事?”

    小羽眼神凄迷地望着前方,摇了下头。“我不是在玩赛车,我是在玩锤子。”

    陇艮和太太莫名其妙地互望一眼。这个年纪的青少年们就喜欢说些不着边际的话,让自己显得高深莫测,不用太当回事。而且俩人终日被宝宝缠得晕头转向,因此陇艮在下次见到陌岩时,就把小羽说的这句话给抛到了脑后。

    ******

    眨眼,又该上高中了。这时的小羽已不再满足于卡丁车俱乐部,想去开方程式。整个福爱天只有首府才具备方程式的场地和相应机构,而首府又恰好有世界闻名的莱瑞公学。

    事实上,允佳在一年前已被兰馨夫妇送去那里读高中。这间学校并非寄宿,学生在校外都有自己的住处。允佳一人同保姆和厨子住在一座二层的别墅中,难免有些孤寂,小羽跟过去简直是顺理成章。

    然而兮远却犯了嘀咕。陌岩怎么说都是允佳的养父,去看她也是理所当然,这样一来……可是总不能因此再给小羽单独置办一套住处吧?那他的心思可就昭然若揭了,免不了给人说闲话。唉,这一个女弟子的麻烦事,比他在凌霄宝殿里处理的天下大事还费心。算了,就叫一起住吧,也许这是天意。

    于是在某日的黄昏,小羽的车停在了允佳住所前。允佳已提前接到通知,早早站在院门口等着了。十六岁的允佳是名副其实的大姑娘,一身绀青色格子校服群,及腰的棕色卷发有着米高贝贵族的遗传特点——头顶处较直,发卷儿是从耳边才开始浮现的。高鼻大眼却丝毫不给人压力,比小羽看着要恭顺。

    见小羽迎面走来,允佳微微躬身,“小羽,你好。”

    小羽点了下头,径直走进大厅,那样子就像主人回到自己的家。厅里的布置高雅中暗藏奢华,并没有多少“女气”,甚合小羽意。

    “最近有人欺负你吗?”她在沙发上解乏地坐下后,问。

    允佳儿时的师父是太上老君,若论道家正统修为比小羽强多了。然而每次见小羽,都像晚辈见到亲近的长辈。小羽虽不明就里,却也早习惯了。

    允佳在她对面坐下,眼眶湿湿的。“没有,我很好,谢谢小羽你惦记。”

    “这里功课忙吗?”

    允佳认真地点点头,“非常忙,不过小羽你那么优秀,不必担心啦。看,本来咱俩差两年,你居然能跳级,太了不起了!”

    可惜我不跟你同级,小羽心道,不能帮着你猜考试题。也是后来小羽才了解到,这间高中的学生虽然都非富即贵,读书却十分刻苦,学校的课业安排也比公立学校重得多。以至于教职员工们经常会私下里嘀咕:“整天看着一些比你有钱的人,比你还要勤奋,呵呵,真是不叫人活了。”

    “小羽,”允佳又道,“听说陇艮师伯有宝宝了,我还没见过呢,可爱吗?”

    “可爱,”小羽点头,“有道是天下可爱之人,必有可打屁股之处。”

    允佳扑哧一声笑了,“小羽也很可爱啊,谁又敢打你的屁股呢?”

    小羽快速地盯了她一眼,用一副漫不经心的语调问:“你爸爸来看过你吗?”

    “嗯,上次是三个月前。不过他说,今后这两年会比较忙,不能常来看我了。”

    顿了顿,像是想起了什么怪事,压低声音冲小羽说,“小羽,最近发生了一件让我百思不得其解的事。学校来了个新老师,姓常,二十岁出头的样子,长得和我爸爸可像了!”

    “哦?”小羽伸手挠了挠头,印象中不记得陌岩提过他有亲戚在世啊?下次见到大羽姐姐时,得好好问一下。“居然有这种事,那人……不会是你爸爸改扮的吧?呵呵。”

    允佳神色严肃地摇摇头,“我可以肯定,那人绝不是我爸爸。而且有同学的表哥认识他,说是曾和他读过同一所大学。之所以提醒你是因为你也会上他的课,他为人挺、挺刻薄的,同学们都不喜欢他。”

    小羽听到这里,两只眼睛眯起来。为人刻薄,还敢长得像陌老师?等着瞧她小羽怎么整蛊他。摆在他面前的将是两条路——要么改脾气,要么整容。

第308章 三朵校花

    开学第一天,小羽穿一身运动装下楼,让客厅里等候的允佳大惊失色。“小羽,你怎么没穿学校发的校服?会不让你进门的。”

    允佳刚洗完澡,长卷发湿湿的带着股仙气,小羽认为她可以去演电影里常在云中出没的天使。

    一周前去学校注册的时候,小羽确实领到了一堆衣服。“每天都要穿吗?”她问,“今天有体育课。”

    “那就要把运动装带上,用学校发的运动包,”允佳走过来,轻推着她的胳膊,同她一起返回楼上,同时嘱咐道,“还有啊,匕首和袖珍弩那些武器不能带去的。”

    “锤子呢?”

    “不可以。”

    “拳头呢?”

    “……”

    小羽除了每年出席玉清宫的年夜宴,平日从不穿裙子。现下换上同允佳一样的蓝色西装上衣和及膝格子裙,上衣胸前镶着校徽,运动鞋被黑色淑女软革鞋取代。对着镜子一瞅,有些沐猴而冠的意思。

    至于镜子里的那张脸,眉毛细而平直,不弯也不高挑,多见于美男才有的剑眉。是双眼皮,但双得没有允佳明显,只是让眼睛轮廓的走向带了力度,一笔一划刻到人心里。目光清纯,盯久了才能察觉到背后的坚毅与倔强。嘴唇也许是五官中最为柔美的,只是言出必践、不取悦。

    “小羽,瞧你多漂亮啊!”允佳上下打量着她,面露由衷的艳羡之色。“你腿长,穿这种高腰褶皱裙,十分有味道。”

    “你才漂亮呢,”小羽话出口又后悔了。好好的一句恭维话,怎么从她嘴里说出来就和“你才神经病呢”一样的效果。

    不仅要穿校服,连书包也只能用学校发的。男女生都不许佩戴首饰、不让化妆,最多只能戴一块手表,这点对小羽和允佳倒是全无影响。

    除了不让染发,发型发饰不在规定内,所以莱瑞公学里的学生爱在头发上做文章,这是他们唯一可以彰显自己与众不同的机会。据说有的女生每天提早半小时起床,就为了赶去附近的美发店做头发。

    尽管首府大街上都是浓妆艳抹的美女,校园里不让化妆就只能拼先天条件了。允佳自打去年入学以来,是全校公认的校花。气质高贵,学习好,男生都喜欢她。为人谦和有礼,不摆架子一视同仁,女生也大多喜欢她。

    虽然校规里写着不许谈恋爱,年轻人的那些事,灰色地带太多了,校规也只能起到杜绝公然搂抱亲昵的作用。追求允佳的各级男生能从饭堂排到校门口对面的面包店,然而允佳似乎对谁都没兴趣。大家都以为她是专注学习,真正的原因只要小羽知道。

    “你最近几年见过那个咏徽吗?”二人坐进汽车后排时,小羽问。

    允佳没吭声,冲着前排座椅轻微地摇了下头,一向纯净柔和的棕色瞳孔中泛起迷雾。

    小羽识趣地将头扭向窗外。首府虽不在山区,地势可不同于白鹅甸那般平坦。视野中望不见摩天大楼,建筑物普遍小巧,依着高低起伏的地势而立,每座都是艺术品。人行道上铺着圆润的石砖,喷泉、尖塔、雕塑随处可见。文化蕴藏于细节,历史在空气中流淌。起一片摩天大楼群用不了十几年,建一座这样的都市却要几个世纪。

    在这之前,小羽并没有同允佳长期生活过,却会经常想到这个纯真美好的女孩。允佳这些年的日子是怎么过来的?从小父母双亡,被陌老师收养后又寄养在别人家里。她的故乡在一个遥远的世界,不能对外人提起,因为那是嗜血人居住的国度。她想家吗?虽然小羽自己也没跟着父母长大,可到哪儿都和自己家一样,满满的主人感,允佳能有她这么皮实?小羽不是个同情心泛滥的女孩,对允佳,却有种天生的保护欲。

    “不如这样吧,”收回目光后,小羽说道,“明年暑假我陪你去一趟西蓬浮国。”

    “小羽!”允佳倒吸一口凉气,但显然是心动了。“从这里坐火车飞机都到不了的地方,怎么去呢?如果找、找兰姨和兮远伯伯帮忙,他们肯定不放心,就算准我们去也会派一堆人跟着的。”

    “那就去找陇艮师伯,他会有办法的。”

    提起陇艮,自然也会想到另一个人。老旧的青色砖石屋,屋顶瓦片排列如毛蛤蜊身上的竖纹。院子中央那棵树的树冠华盖一样撑在头顶,树下有写招牌用的桌子,有给病人坐的木椅和躺椅。厅里老旧的八仙桌上每天摆着的饭菜都不重样。

    最喜欢下雨,因为雨天上门的人少。屋门开着,小小的她坐在靠门的小板凳上看下雨,能看一整天。背后的屋里很静,只听到偶尔翻书页的声音。院子周围住着很多人。院子周围一个人都没有。整个世界只有他们俩,没人管闲事,没人说闲话。什么身份?什么关系?有什么所谓?烦恼都他妈自找的……

    “小羽,”耳中听允佳问,“你说那个长得像我爸爸的常老师会是谁呢?据说会做你的班主任呢。”

    小羽这几天也在考虑这个问题,“二十出头,你爸爸二十年前一直在佛国吗?”

    允佳摇头,“他没同我说过,不过我有次听兰姨同其他人提到一些。爸爸之前有两个分身,一个在南阎六大寺出家当和尚,还有一个分身在空处天,是世袭公爵……到了,该下车了。”

    真复杂,小羽咬了下嘴唇,下车。她琢磨某个计划已经好几年了,目前时机还不成熟。没关系,爸爸不是常说吗,她小羽有狼一样的耐心。一朝出手就会是毫无保留的一击,而在那之前,谁也看不出她在蓄积力量。

    ******

    学校位于首府北面一座庄园内,周边由一圈树木与市民住宅区隔开。远远先望见两座宏伟的圆形建筑,绿色的是体育馆,建筑外墙上有几条环形外置走廊,被学生们戏称为夹心抹茶糕。音乐厅则像高科技飞碟,中心是升降舞台,可以升到飞碟顶上演出。另侧的教学楼群都是古典风格建筑,拱形的窗户和门廊,校园中心有座高耸的钟楼。

    允佳一早告诉过小羽,只要学校开门,大门口永远站着检查仪容装束的校工。今日因为是开学第一天,学监也在场,是个五十来岁的男人,大奔儿头之上的黑发向后梳得一丝不苟。皮肤颜色较深,几乎算得上褐色,藏蓝色西装下那刀削的骨型如同门后雕塑喷泉里的人像活了过来。

    “学监好,”允佳开口招呼的同时,捏了下小羽的胳膊。

    “站住,”学监动了下嘴唇。

    小羽本以为是在叫她,随后才意识到是她俩身后的一个女孩。女孩个子偏矮,从惊慌的眼神上可以断定同小羽一样是新生。校服穿得板板正正,只是背的书包与其他人不同。

    “为什么不背学校发的书包?”

    女生僵在当地,小脸腾地红了,“我、我不知道……”

    “注册那天的集训你没参加吗?校外的书包不能带进校园,没带书不能进校,回去拿。今天记一次迟到,每迟到三次关一天禁闭。”

    “等等,”小羽说,“有书就可以进校吗?”

    学监望过来,眉头颤了一颤,不情愿地吐出两个字:“是的。”

    “把书取出来,”小羽冲女生说,“书包扔掉。”

    女生闻言,询问地望向学监,后者面色阴沉但并未反对。女生于是怀抱一摞书本进了校门,书包被搁在路灯柱之下。本校子女都来自非富即贵的人家,丢个把书包不叫事儿。

    “站住,”学监又冲小羽和那位新生说,“在学校见到老师和教工,必须打招呼。”

    “学监好!”小羽响亮地说道。随后跟允佳往前走了几步,路过一座棕色雕像时又冲雕像打了个招呼,“这位学监也好。”

    允佳噗嗤笑了,小羽以为她会数落自己多事,却听允佳说:“小羽,你刚才做得真棒!既侠义又聪明,我也想帮忙可没你反应那么快呢。和你在一起,每天都能学到新东西。”

    啊?一向不知谦虚为何物的小羽也忍不住在心里叹道,她到底何德何能,让允佳如此崇拜?

    ******

    教学楼内部的装潢看不出奢华,细查才知道都是真材实料、真金白银、真石实木,不会混入五合板之类的家具。每间教室有四列桌椅,上限是24人,实际坐18至22人不等。允佳领着小羽穿过走廊,如娇艳的郁金香伴着狂放的蝴蝶兰,即便眼神儿不好的也能闻到香气。不是刺鼻的香水味,是天然无雕饰的少女散发的一种香氛。搞得擦肩而过的男生们互相挤眉弄眼,女生议论纷纷。

    “校花身边那位是新来的吗?看着眼生。”

    “她妹妹吧,长得也不错哎!身材上更胜一筹,只是人看起来不太好惹的样子。”

    “不可能是姐妹啦,完全不一样的血统和风格嘛……”

    允佳先将小羽送去她的教室,告诉她中午会来找她吃饭。教室里已坐了几个女生,包括刚才扔书包的那个,冲她招了下手。

    小羽想挑个靠窗的位置坐,却见每张课桌右上角处有个巴掌大的小屏幕,上面显示着每个学生的名字。桌面正中央还有一圈长方形的断纹,小羽猜那是内嵌式翻盖电脑。当然不可能啥时想玩就给你玩,统一开关估计在老师的讲桌上。

    入座,坐她后排的女生探身瞅了眼她小屏幕上的名字。“卫小羽?你就是传说中的猜题女王?哎呀这下我发达了……幸会幸会,我叫温蓓蓓,请多关照。”

    小羽转身,见背后坐着个圆脸女孩,身上倒是不胖,就是脸部容易长肉的那种类型。中分的秀发垂在脸两侧,让脸看起来瘦长些。五官幼齿有书卷气,不妖、不做作、不讨厌。

    “你怎么知道我的事?”小羽问。

    蓓蓓眯眼一笑,“我姥姥是这里的校董,分班的时候我把同学们的情况大致了解了一下。我就住在校门口对面的街,欢迎你去玩哦。”

    小羽冲她点下头,“以后要有人欺负你,可以跟我讲。”

    她这话说完,坐在前排右方的一个女生转身瞅了她和蓓蓓一眼。小羽在天庭见过的仙女多了,对各色美女已无感,不过也不得不承认望向她的女生美得有特色。像大多数女孩小时候抱过的娃娃,但不是卷头发大眼睛、空洞无物的那种。同时具有婴儿和成年女人的特质,轮廓细致、黑白分明的眼睛里藏着千言万语。

    小羽同她不带情绪地交换了眼神,等女生回身后,听背后的蓓蓓趴在她耳边说:“孟琪,我初中班上的校花,她家的背景一句话说不完。”

    此时离上课只有两分钟了,小羽以为这个班只有八九个女生,却原来男生们都站在走廊里聊天,快到点了才呼啦啦进来一片。男生们的校服上衣同女生差不多,只是衣摆要长一些,裤子与上衣同色。夏天在上衣内衬统一的白衬衣和领带,秋冬季据说在这之间添一件V领毛背心,不能再多了。

    哼,小羽心道,男生们就是这副德性,特别怕显露紧张认真,啥时候都要表现得大大咧咧无所谓。

    铃声响了,老师几乎是踩着铃进门的。在见到常老师面容的那一刹那,小羽的心真的悬了起来,但很快又放下了。她同意允佳说的,虽然那张年轻的脸长得像陌老师,但气质和感觉上完全不同,甚至可以说更接近白鹅甸寻上门的那个无涧。如果刚才那个学监是石头,此人就是利剑、是钢锥,全没有陌岩的渊深大气。

    “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常泽,一年前毕业于首府南部的伊宾大学,是你们的班主任。我对你们的要求只有一个——遵守校规,不要犯事。有什么问题吗?”

    小羽举起了手。

    常泽望过来的目光中带着容忍,“你有什么要问的?”

    小羽放下手。“能问下老师为什么选择教师这个职业吗?”

    “因为这个世界上有很多年轻人需要教,”常泽脱口而出,重音在最后一个字上。

    小羽点了下头。“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猪在等着被宰,老师为什么不去做屠夫?”

    此话一出,其他同学都在极力忍着笑,小羽右边同排坐的男生则咯咯地笑出了声。

第309章 花样男子

    小羽满以为这番话会惹得常泽发怒,不料那家伙的心智比她想象得要强大。若说除了五官相像,常泽还有一点也同陌岩类似——有洁癖,而且程度更为严重。浑身上下,衣服皮肤头发,陌岩只是一尘不染而已,常泽在这之外还像是贴了一层光亮清新的保护膜。

    “先生,手机贴膜吗?”

    小羽记得在白鹅甸的时候,路边就有这种摆摊贴膜的服务,什么防爆膜、钻石膜、钢化膜,各种名堂。常泽周身笼罩的应当叫“全能膜”,小羽有种直觉,即便浓硫酸泼这家伙身上也会一滴不少地滚落地。

    保护膜内冷冰冰地一笑,常泽说:“猪又没犯罪,本不该死,所以我生下来便吃素。要说坏事都是人干的,而这些人中有相当一批在青少年时期缺乏管教。一棵从小就长歪了的树,能指望它日后成材吗?”

    关于常泽的这个论调,小羽算半同意半反对吧。白鹅甸那帮去她家里打砸放火的小混混确实是“有爷生,冇乸教”。还有曾经绑架过小羽和其他孩子的人贩子,都应被收监并处以严厉刑罚。

    然而小羽不同于一般市民,年幼起便见惯了不同世界间的冲突和战争。像胡参谋那些敌军将领,甚至包括罪魁祸首、两手沾满六道人鲜血的察雨亲王,在日常生活中都同自己认识的人差不多,是尽职的父亲、孝顺的儿子、敬业的部下,并非张牙舞爪逮着谁都要咬一口的怪兽。

    “世界是复杂的,”她记得陌岩曾这么和她说过,“如一台轰隆运转的机器带着每一个生灵旋转,但凡入世之人谁又能一尘不染、随心所欲?”听听!那才是智者说的话……

    正走神,台上的常泽继续说道:“你们大家可能也听说了,咱们高一共有八个班,每学期末举行一次文体竞赛。内容有辩论、击剑、歌舞和绘画,这四样包括歌舞在内,我在读书期间都拿过冠军。要我说,你们至少要在两项中胜出,才能不给你们的班主任丢脸,是不是?”

    常泽背后的屏幕左侧浮现出一个表格,顶排写着这四个项目,下方的格子里都是空的。表格右侧列着二十多个名字,小羽在左数第三列中央。

    “咱们班共有22人,分四组,每组五六个人,今天就把名单定下来。周一到周四下午三点半之后是这四个班的活动时间,这是你们必须参加的。其他兴趣班和课外活动都在晚上和周末,你们可以随便选……好吧,现在从靠窗那列开始,每人报一下姓名和文体特长,也算是借机会互相认识一下。”

    ******

    靠窗那列的一个男生率先站起身,再侧身冲老师和同学点头行礼。“我叫司榆。特长谈不上,兴趣爱好方面,文有诗词和绘画,体有骑马、潜水和冲浪,请大家多指教。”

    小羽猜,班上的学生至少有一半没听清楚司榆的话——这个男生也太美了吧?身上的校服虽是和大家一样的蓝色,周身却似笼罩着一层白中带绿的云雾。都说美女身上会有香氛,用在男人身上,姑且称之为玉氛吧。五官像写意景物画里的青松绕石,拆开来看与之重样的并非寻不到。然而美是一种整体,配以儒雅的气质和让人如沐春风的教养,便美得登峰造极。

    想象一下,若能目睹这样一个璧人穿着泳衣在海上冲浪,该有多治愈?只是关于这个名字,司榆……司艺?小羽每年春节前后去玉清宫赴宴见过的天官不少,印象较深的有天庭头号美男——司艺星君,同此刻站在窗口的这位司榆在容貌和气质上有几分相像。司艺星君据说当年还追求过大师姐,现在有儿子了吗?当然那些神仙们活了那么久,在人间的分支也许都有几百代了呢。

    “诗词……”常泽双臂交叉于胸前,“现如今会写几个字的都自称诗人。能以四个兴趣班为题做首诗吗?”

    啊?同学们面面相觑,只是说报下特长,还要当场考较?却听司榆沉吟片刻后,说道:

    “引经据典为争先,

    刀来剑往不得闲。

    莫若长歌舞星月,

    天地尽收一纸间。”

    不错啊,小羽心道。不仅将辩论、击剑、歌舞、绘画都包含进来,还暗暗表明自己不喜与人争斗。

    常泽听完不予置评,只是伸手在讲桌上比划了一下,背后大屏幕上,司榆的名字便被移到了“绘画”那一组的下方。接下来是司榆身后的男女生挨个儿做自我介绍。到了第一列末尾,一个高个子男生又一次引起了骚动。

    “我叫涟笙。爱好嘛,最喜欢盗墓和探险。不过平日读书期间不能走远,将就着玩下赛车、编程啊、机器人制作什么的。”

    涟笙话还没说完,教室里便一阵嗡嗡低语。小羽身后的蓓蓓凑上前来在她耳边汇报道:“这位是从兜率天来的,是那里第一大房地产商继承人涟靳的二公子,我姥姥和他姑妈吃过饭。哪天心血来潮将整个首府连同这间学校买回家,我都不稀奇,呵呵。”

    常泽显然也听到了蓓蓓的话,朝这边扫了眼,并未吭声。蓓蓓的姥姥可是校董,再刻薄傲慢的教师也不会没事找事。

    然而听蓓蓓这么一说,小羽就多瞅了那个男孩一眼,第一感觉是——这个涟笙的妈妈肯定很漂亮。倒并非涟笙长相阴柔,而是种可爱男孩的美,有放有收,轮廓的尽头带着圆润与亲和,并没把人往相思的绝路上逼。虽是值得傲娇的兜率天第一富,那副萌样任谁都想逗他一逗,且知道他不会三两下就恼了。

    另外,都说赛车是最烧钱的爱好,然而像涟笙这样的家世,外出探险还真能让他一人背上包便走?磕着碰着可不得了。搞不好直升机啊、后勤队啊都在后面跟着呢,其劳民伤财的程度更胜于赛车。

    听完涟笙的介绍,常泽动动手指将他拨入击剑那组。“既然喜欢盗墓,学些防身技能总归没坏处。”

    嗬!小羽心道,这个常泽真是看人下菜碟的假清高。

    ******

    第一列分好班后,再从第二列前排开始。这一列中给小羽印象深刻的是个叫向槐的男生。

    “老师可以分我去击剑班,”向槐说,“但凡与运动和武术有关的项目我都能摆弄两下,除此之外只会点烹饪和书法。另外那三样我做不来。”

    哦?小羽闻言,便多打量了这人两眼。与司榆的遥不可及君子型和涟笙的万千宠爱温馨型都不同,向槐给人一种真诚和可以信赖的感觉。同样的校服之下藏着矫健有力的身材和一触即发的威慑力,而眼睛是险峰中静谧的清潭。有些人一掷千金都会让人怀疑他的诚意,有些人用目光就可以为你造一个家。

    台上的常泽点了下头,“烹饪……菱形片的黄瓜怎么切?”

    “先斜刀切厚块,再切面朝下改薄片即可。”

    常泽手一抖,将向槐划到击剑那组。

    现在轮到小羽所在的第三列了,在她之前的三个同学也基本是按照兴趣分的班。等小羽站起来的时候,她干脆了当地冲常泽说:“请老师分我去击剑或辩论组。”

    要说这四组中,小羽完全不在行的只有绘画。让她屁股粘到椅子上一笔一划地描图,无异于要了她的命。击剑没玩过,但只要与打打杀杀有关的都信手拈来。辩论嘛,打小连陌岩都说不过她。至于歌舞,小羽上辈子可是九天之上的七仙女。小学一年级刚进校舞蹈队的时候,一支采莲舞惊艳了舞蹈老师。只不过大了之后连裙子都不爱穿,更不用说其他女孩子喜欢的活动。

    常泽抬手,小羽被分到了歌舞班。

    “什么?”小羽也顾不上“学生不许吼老师”那条校规了,大声抗议道,“为啥别人都可以按兴趣和特长来分,只有我不行?”分明是这个常泽为她刚才的挑衅而报复!

    常泽不耐烦地指了下背后的大屏幕。“其他三组几乎要满了,目前歌舞队最缺人,我总不能搞个男团吧?你跟蓓蓓、孟琪都要去歌舞队。”

    小羽转身望了下排在她后面的三个女生。除了蓓蓓和孟琪,便是进校门时扔掉书包的那个女孩。虽是坐着,可以判断蓓蓓和孟琪的个子应当都不矮。而那个女孩身材过于娇小,如果同小羽等女生以及先前分去歌舞队的两个男生站到一起,确实比较突兀。也罢,歌舞队就歌舞队吧,总好过画画。

    轮到第四列时,前排的孟琪礼貌地介绍了自己的姓名,并对常泽说:“辩论、击剑和绘画,我在初中时也拿过奖。不过既然舞蹈队缺人,我愿意去舞蹈队完善自己。”

    常泽看着孟琪,保护膜里居然露出赞赏的一笑,这还是小羽认识他后第一次见他的笑容中不掺杂讽刺或戏谑的成分。

    现在站起身的是第四列中与小羽同排的男生,也就是刚才小羽挑战常泽时咯咯笑出声的那个。

    “我、我叫姚诚。特长嘛,”姚诚尴尬地用拳头敲了下额头,嬉皮笑脸地说,“也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旅游、看电影、吃喝玩乐这些算不算?”

    姚诚?小羽皱起了眉,这个名字怎么听着熟悉?她几乎可以肯定在过去的某个时间、某个地点,听某个人提到过。然而到底是种什么样的情况就完全想不起来了。

    正纳闷,听蓓蓓趴到她耳边说:“这人是识处天来的,是那里某个伯爵的孙子。”

    小羽望向姚诚,此男虽是一副玩世不恭的神情,长相上倒真有那些贵族的特色。什么叫贵族特色?就跟贵族们的为人一样,无需圆滑处世、取悦他人。刚硬中带着优雅,刚硬是因为有钱有地位而任性,优雅则来自于代代相传的基因,是骨子里萌芽血液中流淌的。额头方正,鼻梁挺直,深邃的眼睛藏在眉毛下方,望向你时为你造的不是一个温馨的小家,而是座遥远又神秘的古堡。

    只不过这个姚诚在他自己这幅外貌的衬托下,有些烂泥扶不上墙的感觉。连常泽都对他完全没有兴趣,敷衍了事地将他分进了歌舞组。

    “啊?”姚诚笑容散去,整个人石化在那里。

    “下一个,”常泽望向姚诚背后的学生。

    真无聊,小羽抬起手臂看时间,还差十二分钟就下课了。身为班主任的常泽是教历史的,看来今天是讲不了什么内容了。下堂课是数学,是小羽的强项。当然她最期待的还是第四堂体育课,她要好好舒展一下身子骨。

    “我作为你们的历史老师,”离下课还有三分钟的时候,常泽说,“本学期要教的内容是《六道历史》。关于六道的起源,向来众说纷纭。不过在讲起源之前,有必要先弄明白一件事——六道真的存在吗?虽然畜生是随处可见的,很多市民并不相信世界上真的有鬼、有地狱、有神仙。”

    说到这里,常泽扫了眼台下的学生,“你们谁能证明给我看?”

    小羽举手,“老师你就是厉鬼。”

    常泽那张斯文白净的脸上划过一片阴云,随即恢复平静。“说说看?”

    小羽笑了,“老师你不是鬼,但你刚刚就下了回地狱。有道是地狱唯心造,一个人心生恶念或者深陷恐惧的时候,他不就是在地狱中受苦吗?反之,若是能像地藏王菩萨那般慈悲又通透,即便身在地狱,对他来说同住在佛国又有什么两样?”

    佛国……每次提到这个六道中并不存在的地方,小羽眼前便浮现起那一叶轻舟和断桥之下的水帘。

    台上的常泽没有回应,而小羽右边坐的姚诚又低着头咯咯地笑了起来。

第310章 谁都没闲着

    第一堂课还没结束时,高一四班的22个新生脸上已经找不到刚开学时的兴奋。这个变态老师常泽分明什么都没教嘛,居然让大家回去看他事先录好的视频来预习第一章的内容,并做分组练习。说是周三上课时会叫每组上台来讲述一个小节的内容。

    “这叫翻转课堂,”那家伙在下课前,振振有词地说,“填鸭式的我灌你咽早就该被淘汰了,目前走在前沿的大学里都是这种教法。你们在学校要多培养自学的能力和动力,将来遇到新的难题才会知道如何入手去攻克。翻翻校史,咱们莱瑞公学毕业生中出过多少各行各业的名人?社会不需要我们生产那种问题到了眼前才被动应对的螺丝钉,你们要做的,是主动出击、先发制人的强者。”

    不过是借口罢了,小羽在心里反驳道。人家陌老师就是用传统讲法上课,只要能做到逻辑清晰、博闻强记、声色并茂,无论怎么讲学生都爱听。明明是你自己水平不行,才搞这些花架子出来撑门面。

    “你们很快就会见识到,我不是个乱发福利的滥好人。”不像老师同学生讲话,倒像军官在训斥士兵。“学期结束时,我这门课全班最多只给五个A。每一次作业、每一堂讨论的分数都会计入总成绩,自己看着办吧。”

    在下课铃响时,小羽依照指示按了下桌面右上角的小屏幕——她要准备的是第三小节,同孟琪、姚诚、还有向槐分在一组。

    等上完第二堂数学课的时候有25分钟的休息时间,小羽正打算去户外活动,见孟琪快步走到教室前方,冲下方的同学们大声说:“小羽、向槐、姚诚,你们跟我出来一下。”

    被叫到的三人互望一眼,站起身在同学们诧异的目光中走出教室。来到走廊中,见孟琪背靠栏杆站着,那张甜美精致的娃娃脸上一丝笑容也无,可传递千言万语的黑眸中此刻只有一条讯息。

    “今天晚上,你们每个人把第一章第三节给我吃透了。明晚八点远程开会,准备周三的分组考察,我会提前把会议链接发给你们。怎么样?”

    “听着可行,”站在小羽左侧的向槐说道,“第一章我翻过,第三节会有两个难点,不过写书的人已经花了不少功夫来解释,需要我们额外做的工作不多。”

    说来奇怪,小羽自小能跑善斗,这一刻穿着淑女风格的校服裙站在走廊上,下一刻就能如飞弹般直冲云霄。然而身边的向槐却让她没来由地心生敬畏,这就是常说的气场吗?当电磁场遇上重力场,若是重力够强连光都逃不出去。

    “能改成九点吗?”小羽问,“我六点钟要去赛车场,最快八点钟回家。”

    “没问题,”孟琪那副坚毅的神情让小羽相信就算等到十二点她也奉陪。

    四个人中只有姚诚一副不确定的样子,“可是,我们为什么要听你的?我明晚本来要去游戏厅的。”

    “因为你不幸和我分到了一个组,”孟琪朝着姚诚迈进一步,随那只玉腿晃动的款款蓝裙让小羽想起行进中的虎皮,温暖华贵之下满是杀气。“你要是掉链子会影响到我的成绩,明白吗?请别当猪队友!”

    姚诚打了个冷战,上身微微后倾,用下眼白打量着孟琪。“我是听说这间学校里美女多,才同意来读书的。原来都是母老虎吗?早知道就在家附近上学了。”

    都是母老虎?小羽在心里冷笑。这个猪队友别的不行,看人倒挺准。只是可惜了他爸妈给他的那张贵族脸。

    ******

    同一时刻,九天之上圣帝殿中的御书房。

    “和解?”

    兮远用手指拨弄着写满娟秀毛笔字的两页和解书。他知道现如今很多世界都用电子方式通信了,纸质信也是打印机打出来的。然而对方为了投其所好居然不怕麻烦地找人写了毛笔字。

    “现在才想到要和解,晚不晚了些?”兮远从齿缝里吐出这句话后,透过镜片望向书房中的一团暗影。

    御书房里的家具与陈设自然是古典到极致。不说别的,脚下三十多平米的地板是一整片大树的横截面,从地板中央起还能看到一圈圈的年轮,试问除了玉帝,谁能有这种实力?此树来自隐藏于西蓬浮国流放地中的巨型森林,当年陌岩和小魅羽等人便是在那儿寻到灵宝天尊的私生子纮霁,兮远也是以次作为筹码登上了玉帝的宝座。

    兮远伸指推了下鼻梁上的眼镜,接着道:“这几年累积下来,六道中仅三十三个天界出生的男娃就比女娃数量多了20亿,你们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按说像兮远这样宽袍长发装束的旧式修仙者戴眼镜应该会比较怪异,然而自从灵宝天尊留寸头以后,仙界里也见怪不怪了。

    暗影中的虚空似乎震颤了一下,一个油滑的声音说道:“陛下,没那么严重吧?您的数字夸张了,对不对?况且,该计划在去年已终止。”

    暗影中空无一物,至少对没戴这种特殊眼镜的人来说是如此。声音原本就是空气振动产生的,并不需要真有一个人站在那里。

    “注意你说话的口气,”兮远盯着暗影,目光中并没有威胁之意——对方还不配。伸手将和解书随意推到桌子一角,同其他奏折挤在一起,仿佛在幕后写这封信的那个人也只是他的下属。

    “我的条件已经很明确,你们主动切断与六道各个世界相联的所有天脉。从今往后,咱们井水不犯河水,各过各的。”

    暗影处传来的声音恭敬但寸步不让,“陛下,关于您这个提议,老大已经回复过了,绝无可能。”

    要问暗影使者口中的“老大”究竟是谁?老大就是老大,那就是他或者她,在暗世界里如此,整个宇宙中也是说一不二。相比之下,再尊贵的帝号听起来都要逊色。

    “既然如此,还有什么好谈的?”兮远云淡风轻地说,“我只想提醒你们老大一句,我的条件是有期限的。就三年吧,足够你们将分散于六道中的势力软撤离,善后工作由我来做。天脉嘛,我的人也可以帮你们处理。三年期满要是不能还我们一个清静,可就不是‘各过各的’那么简单了。到时我也许会将这间书房搬去你们老大家里,请他管吃管住,你觉得怎么样?”

    “陛下请宽心,您的话我一定带到。”

    暗影随着守在门外的天神一同离开后,书房里也跟着亮堂起来。兮远扯下眼镜摔到桌上,虽说只有戴着眼镜才能看清暗世界的物和人,玉清宫可不是邪祟随便进得来的,无论邪祟的产生是通过法术还是高科技——事实上这两者的差别又在哪里呢?你认为是平行的两条路,只不过是你走得还不够远,没看到交叉的所在。

    按照日程表,下一个来面圣的是寅时官。等候的空档这位六道至尊愣愣地盯着他书桌上的一只怀抱鲤鱼的瓷娃娃,神色逐渐缓和。末了,嘴角抿出一抹慈爱的笑,像长辈忆起与爱子有关的一些陈年往事。

    “陛下,”一个中年男人出现在书房门外,那身祥云瑞彩官袍比书桌后坐着的黑布袍要气派得多,却没有黑布袍那份威严。要知威严固然与一个人的身份地位有关,可并不全是别人给的。心智高远、力量强大、言出必践的人自带威严。

    兮远收敛笑容,望着正迈进门槛的寅时官问:“都打听好了?”

    寅时官将门在身后关好后,躬身行了个礼,才说:“禀陛下,大小姐一切安好。同班同学也都做过背景调查,都是显贵人家品性良好的孩子,没发现什么问题。”

    “全都没问题?”兮远的语调中难掩讽刺之意,“该有问题的时候却找不出问题,那只能说明问题不仅存在,且非同一般……陌岩佛陀答应来见我了吗?”

    寅时官抬起深红色的袍袖,在那张名副其实的冻龄面孔上抹了把汗。“陌岩两个月前就已离开佛国,药师佛说他度假去了,也、也不知去了何处,什么时候回来。”

    “度假?”兮远向他报以一个几乎可以称之为灿烂的笑容。“看到没有,我说什么来着?就没一个闲着的,我又如何闲得下来?”

    “呃,敢问陛下,那个叫常泽的班主任是否要调走?”寅时官压低声音,“据说长得很像、很像那谁。”

    兮远摇头,眼睛望着很远的地方。“他不是,我知道他的来历。先不要动他,我们需要他同暗世界的人周旋。”

    君臣二人沉默片刻后,寅时官问:“恕微臣愚钝,下一步该做什么?大小姐身在明处,我担心那帮人使阴招。为了她的安全,要不要给她转学?”

    兮远哼了一声,“这你不用操心,凡是从我门下出来的人岂有不中用的?那丫头六七岁时就完胜成年人,没有武功修为也照样杀人。有一天她若是将我们这帮老家伙都给卖了,我半点儿也不稀奇,嘿嘿。”

    这最后一句中也不知是埋怨多还是赞赏多。兮远出身于鬼道,因不为名门正派们接纳,年轻时便断了走正规仕途的梦。那之后他开始在鹤虚山招徒弟,个个是绝色美女,悉心教导后全都扔出去,派以艰辛的任务。怎么完成?叫自己想办法去。若非如此训练,后来又哪来的能力选上七仙女,助他与仙界较劲儿?

    而且在兮远看来,老家伙们的存在就是为了给后辈们超越的。当年他耍了一众天尊,出来混的都要还,日后他也会被后生们有样学样。然而世道本就该如此,如同每一代机器都比上一代性能高,每一辈人也该更加优秀,这样的世界才有延续并繁荣下去的希望。真到了那天,他也算完成自己的使命了。

    让他无法不骄傲的是,小羽虽未在他身边长大,严格说来已不再是他的徒弟,可论心性、志向、行事风格和敏锐度,无一不是他兮远的翻版。若是娇生惯养的傻白甜,又怎能让远在九天之上的他这般上心呢?“女儿随父”,甚至不需要血缘关系,对无家无后的兮远来说,小羽就是他嫡亲的后代。

    “什么都别做,暂时将网松一松,”兮远用手指转着桌上的瓷娃娃,“是鱼是龙自会露出头角……铮将军要的那批驱逐舰送到了吗?”

    这些年来,保卫六道的重任一直是由修罗军在肩负。讽刺的是,修罗军的武器装备比那些科技发达的天界要落后百年,靠的是代代相传的作战技巧以及骁勇无畏的兵士。那几个高阶天界向来不买天庭的账,新式武器发展到什么程度了连兮远都不是很清楚。无论如何,在登基后的这十几年,兮远一直在尽自己的力量为修罗军改善装备。

    值得一提的是,科技第二发达的无所有处天也一早计划着摆脱暗世界的控制——他们口中的“集体越境”。但那种方式太暴力了,会将一切现存秩序打破,其结果很可能还不如维持现状。据兮远了解到的情况,小羽的班主任常泽很可能就是无所有处天来的关键人物。

    “还在路上,”寅时官说,“陛下,咱们最后真的要同暗世界人开战吗?”

    兮远望着这个忠诚但脑瓜不太活络的部下,毫不避讳地说:“这不就跟我当年上位时的情形一样吗?咱们当然是希望和平解决,然而和平就如同人的健康一样,是最不起眼又昂贵的东西。想和平解决,必须拥有比他们更强的实力。”

    而兮远其实并未准备好,就算再过三年,六道人也不是暗世界的对手。若非修道之人,他背后的一头乌发早就花白了。好在他口中的实力并不局限于武力与科技。人,早已通天彻地的老一辈以及正在崛起的年轻人,才是他这次豪赌翻本的依仗。

第311章 娇生惯养

    这一上午过得可真慢。总算熬到第四堂体育课,高一四班的学生们穿着学校发的运动服,在隔壁楼的室内体育馆一端站好。无论男女,都是丝光白弹性面料短袖上衣与同色长裤,袖子和长裤外侧印着两道竖直的墨绿色细杠,显得人挺拔修长。

    队伍前方的赵老师是个五十岁上下的小眼睛男人,黝黑干瘦的皮肤下没包着多少肌肉,脖子上搭条蓝白相间的毛巾。同莱瑞公学里穿着讲究、仪表堂堂的其他教师们看起来不像来自同一个阶层,倒让小羽想起篦理县种地的农民伯伯。然而就连篦理县小学教体育的宋老师都是浓眉大眼、朝气白净的帅哥呢。

    “今天第一堂课哈,”赵老师朴实地笑了,笑纹给嘴两边打了好几个圆括号,“咱们就随便做个健身操,热下身。我示范,你们尽量把动作做到位些。能做多少做多少,不用勉强,好吧?”

    赵老师说完,将颈上的毛巾朝地上随意一扔,便开始伸胳膊踢腿,连蹦带跳,嘴里还时不时给出这样那样的指示:“脖子活动完了,伸展胳膊,把肩拉开……上半身向后转,转到不能转为止,再来五分钟高抬腿……很好,下面是四十个俯卧撑……”

    健身操这东西看似没啥难度,亲身跟着做了才知道有多累。同样是四十分钟,蹦跳着做操比长跑要累多了。才过了十五分钟,温蓓蓓同早上扔掉书包的那个杨晓蓉就累得瘫到地上,站都站不起身。又过十来分钟,长着一张萌宠男孩面孔的涟笙弯下腰,双手撑在膝盖上,虽没趴地下可也只剩喘息的力气了。被汗打湿的浓密睫毛忽闪着,让人忍不住想将他搂到怀里拍两拍。

    看似娇弱的孟琪则是个意志力强悍的姑娘,涨得通红的娃娃脸上双唇紧锁,水晶般的汗珠从白皙的颈项上滑落,比涟笙等人多坚持了几分钟后败下阵来。至此,九个女生中除了小羽已全军覆没。

    “有能做原地后空翻的吗?”赵老师问,“跟我来十个。”

    这话起到了鼓励大家自暴自弃的作用,还在坚持的男生们相继坐到地上。这当中最不堪入目的要数姚诚,像是连坐直的力气都没有了,身子后仰,双臂撑着地,原本深邃的眸子散乱到聚不成焦。只有小羽、向槐和司榆三人还在随老师一起做后空翻。

    小羽注意到,向槐像是外家硬功夫的好手,刚开始做操时便刻意与其他同学保持距离,大概是怕举手投足间误伤到人。“啥时候能跟这家伙打上一架就好了,”小羽心里有些痒痒。在不用内功的情况下,也不知谁能打过谁。

    司榆应当是修过内功和轻功的,纵横跳跃时身段轻盈,每个动作都饱含着美感。这并不是说他举止阴柔,更像书法家在挥洒自如地写字,又如剑客行云流水地演练自己毕生所学。离此不远处原有几个女生在练投篮,后立于篮球架下,一瞬不瞬朝司榆望过来。

    至于小羽自己,打小是上房揭瓦的皮孩儿,这几年来就算没有勤习内功,蹦跶个四十来分钟也不可能吃累,只是免不了体温升高、心跳加速,这些都是正常生理反应。再看队伍前方的赵老师,还跟刚上课时一样轻松惬意,嘴里念念叨叨地,仿佛那副躯壳不是他的,是别人在做激烈运动而他在一旁唠家常。

    离下课还有两分钟了,隔壁班的老师将赵老师叫过去说话,赵老师让还在坚持的三个学生把剩下几个前踢腿做完便可结束。

    “嗷呜!”

    小羽刚做了俩,听背后传来一声嚎叫,像猫被踩到了尾巴。别的同学也都听到了,一齐朝她和她身后望过来。

    “怎么了?”小羽莫名其妙地转身。见姚诚坐在她身后不远处,左手在胸前抚摸着右手,低着头看不清脸色,然而从那副姿势上可以判断右手受伤了,且疼得不轻。大概是小羽方才踢腿之前倒退一步时踩到他的手了。

    “谁叫你坐那么靠前的呢?”搁平日,小羽准这么顶回去了。然而此刻刚到一个新地方,在众目睽睽之下踩了人家,即便穿的是柔软的运动鞋,于蹦跳间一脚跺人家手上可能也确实挺伤的。只得耐着性子问了句:“没事吧?要不要我送你去医护室?”

    “要——”拖着长腔,但毫不含糊的回答。

    “那就自己站起来啊!”小羽没好气地说,“就算手断了,腿总没事吧?”

    “十指连心呢,嗯……”地下那位赖赖唧唧地说,最后那个“嗯”字发音发得九曲回肠,既不抬头也没有站起来的意思。

    嘿呦,小羽心道,听说过马路上有“碰瓷”的,今天她莫非是被人赖上了?眼角环顾四周,见涟笙同其他女生在捂着嘴笑。司榆是君子,目不斜视地望着前方,可嘴角也忍不住上翘了。

    “有那么严重吗?你几岁?”小羽跨上一步,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地上这只娇生惯养的癞皮狗,伸手想揪住他耳朵把他给拖起来。手碰到那头郁郁葱葱的乌发时,忽然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把手缩了回去。当年她也曾这么揪过谦宝的耳朵,可现在的她已经不是七八岁的小丫头了,对方更是个十五岁的青年,这么动手动脚,实为不妥。

    后退一步,见向槐朝着这边走过来,弯腰冲姚诚伸出一只手,“要不我背你去医务室吧?”

    从小羽的角度望过去,向槐的侧影被前方天花板射过来的灯光镀了一层光晕。人只是随便往那里一站,身板挺拔如劲松,国之栋梁、力挽狂澜的通常都是这种类型的男人,同地下那只癞皮狗形成强烈反差。

    这时赵老师从背后闻风赶来,先是蹲下查看了姚诚的右手,随后走到墙边,拿起墙上的话筒说了两句。

    挂上电话后,赵老师遣散学生们:“下课了,大家都去吃饭吧。”又对小羽和姚诚等当事人说:“会有人过来给包扎一下,包扎的作用是防止手再碰到其他的东西。虽然没破皮,少不了要红肿两日,这期间右手尽量不要活动。”

    话音刚落,两个穿白大褂的医护人员就提着急救箱出现在运动馆门口。小羽心道没她什么事了,想起同允佳约好了中午一起吃饭,便径自走去更衣室换装。

    ******

    出了更衣室,回到隔壁教学楼,允佳果然在空荡荡的教室门口等她,脸上也没瞧出有焦急的神色。见小羽出现,立刻笑着朝她走过来,问:“小羽,你是不是累坏了?”

    小羽在心里叹气,这么好的女孩怎么还没被抢破头?这间学校的男生都是怂包吗?跟着允佳出了教学楼,穿过校园朝另一端的饭堂走去。经过钟楼下方时见附近人少,允佳低声问小羽:“那个常老师给你们上课了?你觉得他怎么样?”

    小羽咬了下嘴唇,刚才她就在心里暗暗计划这件事——她要主动找出这个常泽同陌岩的关系。“等过几天我会想办法弄到这家伙的头发,同你爸爸做一下DNA鉴定,看他俩到底有没有血缘关系。”

    “啊?”一向沉稳的允佳没忍住,大叫一声,随即捂住自己的嘴。“小羽,你、你这样做不太好吧?”

    “这有什么不好的?”小羽不以为然地说,“他俩要是没关系,这个鉴定对谁都没伤害。要是有关系,刚好兄弟或父子相认啊,说不定你爸爸这些年一直在找他呢。”

    “那倒是,不过,要做这个鉴定也需要问我爸爸要头发吧?我同爸爸没有血缘关系,否则可以把我的头发给你用。”

    小羽哼了声,心道我跟你爸爸认识那么久了,不至于连他的头发都没保存两根。

    “哦对了,”允佳像是想起了什么,“小川告诉我,年底玉清宫要同佛国一起举办五百年一次的楞严法会,说是历代沿袭下来的传统。到时应当会在法会上见到爸爸的,你说是吧?”

    片刻后,允佳又扭过头来,有些哀怨地望着小羽。“不过听说爸爸最近已经离开佛国了,也不知去了哪里。唉,还好有你在我身边,小羽……”

    小羽的眼睛眯了起来,二人随后没有说话。直到饭堂大门就在面前,小羽那对藏在睫毛下的暗猫眼宝石才睁大并回复纯净。

    ******

    饭厅里干净明亮,面积同体育馆差不多。正前方设有十几种不同风味的食档,每间柜台后站着服务员,还有厨师在即点即炒。大厅左侧一溜儿的长桌上摆放着盛自助餐的容器,冷食装在银色容器中,热盘上方罩着锃亮的金色盖子,有的容器下方还燃着小火苗在持续加热。大厅右侧的食档则是为特殊饮食者专设的,比如全素食主义和食物过敏的学生。

    由于体育课上的耽搁,小羽和允佳入内时大部分学生都已吃得差不多了。为节省时间,二人去自助餐那里取了些食物。两只蒜蓉蒸大虾就差不多装满一个碟子,烤羊肩骨看着也不错。捧着食物和饮料入座后,小羽留意到附近有个保洁阿姨在挨个儿清理桌子,将隔壁桌上剩的一大瓶饮料给收走了。

    小羽没吃几口,眼角见姚诚右手缠着绷带,左手拖着一盘子食物走到隔壁桌。发现桌上空空如也,姚诚愣住了。

    “诶?我的饮料呢?”癞皮狗四顾,冲推着垃圾车远去的阿姨背影叹了口气,自言自语地说,“不是吧,又要跑一趟?等再回来会不会发现饭菜也给收走了呢?”

    小羽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姚诚只有一只手能用,只得先去拿饮料,放到桌上后再去打饭。结果阿姨以为那桌的人已吃完离开,把饮料收走了。要说这个姚诚也真够笨蛋的,饭厅门口不就摆着大托盘吗?用托盘什么都可以一次装了。

    “呐,这个给你,”小羽拾起桌面上自己那杯饮料,手腕一抖,饮料杯稳稳地飞到隔壁桌上。虽然那家伙有点笨,这副局面终归是她一脚造成的。

    姚诚瞪着从天而降的饮料杯,转头问小羽:“你的?你没喝过吧?”

    嘿呦,好心还被嫌弃,真没见过这么不识好歹的家伙!连坐在小羽对面一直低头吃饭的允佳都跟着吃吃地笑起来。

    “不仅喝过,”小羽锤了一拳桌子,瞪着白眼珠冲姚诚说,“还往里吐过口水擤过鼻涕。不要算完,快还回来!”

    小羽站起身要去拿回饮料,却见姚诚捧着杯子后仰,杯口贴着他粉嫩的嘴唇,杯中的可乐已同他的口水浑然一体。上方那对望向她的美目里星星点点,顽皮的笑意背后还有让人不敢探究的深渊。这一刻小羽有种感觉,也许大家都是聪明人,只有她自己是犯傻那个呢?

    ******

    开学第一天就这么多事发生,好在第一周下午歌舞班活动还未开始,小羽暂时不需要面对那只癞皮狗,不过下午回家后也累塌了。记起明晚还要同这家伙和孟琪、向槐讨论历史课第一章第三小节,只得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读了遍书,再用1.5倍的速度看完常泽做的视频。

    周二晚上从赛车场回来后,小羽去浴室里冲了个澡。赶在九点前在书房里坐好,用电脑接通了孟琪的视频会议。

    “时候不早了,咱们废话少说,”孟琪并未露面,一上来就在视频中分享了自己的电脑桌面。“第三节讲的是——”

    “喂、喂……”姚诚在耳机里叫。

    孟琪不理他。“中古时期坐虚空船来六道的那些移民,他们同——”

    “喂!”姚诚又叫。

    孟琪怒了,“我还没有讲完,你打什么岔?”

    “我,”姚诚忽然变得不好意思起来,“我就是想知道,你为啥会拿我家的照片做壁纸?”

    “你家的照片?”

    小羽这才注意到,孟琪的电脑桌面中央是座面海而立的小山,半山坡上有座白墙褐顶、风格典雅的府邸。只有两层高,占地面积却不小,房子左侧是一片紫色郁金香园,右侧是片黄色郁金香园。一条木栈道沿山坡蜿蜒而下,末端止于下方的海岸交界处。

    “这是你家?”孟琪难为情地说,“我就是随便在壁纸网站上下载的图片啦。你在这里长大的?这么漂亮的地方,怎么舍得离开呢?”

    “是在识处天对吧,”向槐问,“月洋附近?离云踪半岛远吗?”

    听向槐这么一问,小羽依稀记起温蓓蓓同她提过,说这个姚诚是识处天某个伯爵的孙子。

    果然,听姚诚说:“离云踪半岛不远。是我爷爷的房子,我是在别处长大的,不过爷爷过世后房子由我打理。寒假的时候欢迎你去玩啊。”

    孟琪咯咯地笑了,“光我一人不好吧?小羽和向槐要不要一起去呢?”

    小羽虽然还未谈过恋爱,可直觉告诉她孟琪并不在乎她是否一起去,孟琪也不是真的想去姚诚家玩。真正让孟琪期待的是寒假能同向槐在一起。

    向槐没有吭声,像是在等小羽的答复。

    “我年后有可能会去识处天一趟,”小羽心不在焉地说。今天在赛场得知,明年初的一级方程式大赛将在识处天举行。小羽原先在电视上看过,一直盼望能亲临赛场体验一下。

    “不过在那之前我还有些事要办。能不能去找你们,还不好说。”

    她是打算陪允佳去参加那个楞严法会,然而她并不指望能在法会上见到陌岩。但她还是要去,她想见见药师佛。

第312章 学校的作用

    周三上午,允佳所在的高二各班外出秋游,一早便自己坐车出门。小羽的车由她的中年女助理曼虹来开。

    “大小姐在新学校开心吗?”车开动后,曼虹小心翼翼地问,“同学们怎么样?有没有交到谈得来的男女朋友啊?”

    曼虹从前都是扎马尾,最近电了个发,小羽偷偷给起名叫“风铃头”。因为发卷儿不是铺散开的,抹了发露后湿湿地聚集成一簇簇再螺旋下垂,共有那么七八簇吧,总让人担心风一吹就会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

    朋友?或许是小羽多心了,往常曼虹开车时喜欢和她聊周末或节假日去哪里玩。在她上这所高中后,似乎更留意她与谁交往了。曼虹和老公都是“兮远伯伯”给小羽安排的,小羽不认为这对夫妇是在监视她——话不要说得那么难听嘛。然而肯定会同兮远汇报她的动向,这也没啥让人不自在的。

    最近这些年虽然只是在过年前后见到兮远同大羽姐姐的那些姐妹们,能感觉得出他们都是真心实意地爱护她。不好判定的是,兮远是希望她能在高中交到男朋友呢,还是无所谓?这点她得探探口风。这并不是说她会按照谁谁的意愿行事,然而心里有个数总是好的。

    “同学们都很努力,我压力也不小,”小羽坐在后排喝着豆奶,实话实说。想探别人的口风,自己就得先坦诚。“人品嘛,还言之过早。反正我才十四岁,现在只需要好好学习、痛快地玩就可以了。”

    “也不能那么绝对,”曼虹在等绿灯时,若有深意地回头望了小羽一眼,“学校之所以重要,并不完全在于学知识、为找工作打基础。我们在学生时期结识的人,搞不好会对自己一生的事业和家庭产生影响。尤其是女孩子,能在学校找个家境、教养、品性都和自己差不多的老公,那就最理想了!等出了校门,社会上的人多复杂呀,再想碰到个知根知底、志同道合的就要难许多。”

    嗯,看来是希望她找男朋友,小羽心道。

    “不过就算在学校碰不到合适的男孩子,大小姐也不必焦虑啊。今年年底陛下打算借着楞严法会的机会,请那些先进世界的代表携家人来参加,联络下感情。到时会举办好几个宴会和舞会,大小姐身份尊贵又天生丽质,肯定会大受欢迎。”

    “什么?”小羽放低手中的豆奶瓶,“佛教法会上办舞会,不太好吧?会不会对佛陀们不尊重?”

    “这怎么就不尊重了呢?”曼虹的语调恢复了平日的俏皮,“对佛陀们来说,世间法即为佛法,色即是空、色空无二,众生与佛都是平等的。若是因为别人的‘冒犯’而恼怒,又怎能称得上得道者呢?”

    是这样吗?小羽仔细回想她与陇艮和陌岩在一起的那些日子。那俩人——两位佛陀——有时也会生气,但的确不是因为别人的冒犯。让他们愤怒的根源是罪恶,以及造物主对人类尊严的无情践踏。

    一想到陌岩,小羽没有心情再谈论她自己,转而问:“曼姐姐,你和汤大哥也是在学校认识的吗?”

    片刻的沉默后,声音像是穿回了好多年。“差不多吧,我们是在道观举办的学堂里认识的。”

    这还是曼虹第一次向小羽透露与她真实身份有关的信息。道观,哪里的道观?什么时候?小羽不打算再问了。万一是几千年前呢?知道以后再相处可就没这么自然了。

    ******

    早上第一堂课是班主任常泽的历史。整班学生被分为五个小组,每组负责第一章的某个小节,轮流上台回答问题。每个人会有自己的得分,最高分十分,在这之上给每个人加所在小组的平均分。用常泽的话来说,这样打分既能保证一定的公平,也体现了团队的力量。

    站在教室一侧的常泽手里只有一个计分册,没拿预先准备好的问题单,小羽怀疑他是即兴出题。常泽依然是梳得一丝不乱的分头,式样讲究的涅色衬衣上找不出一条不该有的褶皱。只是那对宝石蓝的眼睛带点儿淡红,下眼睑黯淡,似乎昨晚没睡好觉。

    “恶人自有恶人磨,”小羽阴暗地想,“像本姑娘我这种问心无愧、堂堂正正做人的,每天晚上都睡得香。”

    第一组上台后没问多久,同学们就沉重地意识到,问题的答案并非课本上都有的。

    “头脑,”常泽用手指了下自己的前额,“不仅是用来记忆,也是用来思考的。只会背书的话,你们能比得过电脑吗?现在就开动你们的智慧,让我相信莱瑞公学今年在招生上没犯严重错误。”

    可是你什么都还没教嘛!小羽在心里抱怨道,似乎能听到其他同学类似的抱怨声。

    轮到第三组时,孟琪、小羽、向槐和姚诚走到台前站好。这四人头天晚上视频过,交谈的结果让小羽相信另三个也都仔细准备了。然而常泽若是有心使坏,办法不要太多。

    “第一个问题,孟琪,”常泽不带任何情绪地盯着孟琪问,“六道中的原生居民,对来自虚空的外来移民是什么样的态度?”

    “态度是在不断转变的,”孟琪珠玉般的皮肤也略显疲态,大概昨晚复习到很晚。“刚开始,多数原生居民畏惧移民们拥有的先进科技。后来发现移民对他们这些土著人没有恶意,反而用科技知识改善了他们的住宿环境和医疗水平。熟稔之后,又有土著人甚至瞧不起那些不懂修道的移民们,认为他们过于追求物质生活,而忽略了对人体潜能的挖掘与灵魂的探知。”

    “回答简练又准确,”常泽难能可贵地表扬了孟琪,“八分。第二个问题,卫小羽——十几万移民当年是怎么乘坐虚空船来六道的?”

    小羽简直不敢相信她的耳朵!教科书里曾多次声明,关于移民们是如何来六道的这个大问题,一直没有公认的说法。据猜测,最有可能是坐虚空船,然而十几万人要几百艘船才装得下呀,这些船后来都去了哪里?全部返回原来的世界了吗?为何不留几艘备用?

    可小羽恰好是知道真相的。她在小学二年级时偷偷跟着陌岩跑去夭兹人的世界,乘坐的就是移民们当年来六道时那艘虚空船。至于怎么装得下那么多人?因为移民们其实是待在前庭地那片有山有河有房屋的板块上,种田放牛做饭洗衣,该怎么过怎么过。而那艘虚空船则被埋在了雾陇山的地底下,以其强大的磁动力载着前庭地这个板块,沿虚空中的磁航线驶来六道的。

    不过这些讯息小羽是不会在公开场合下泄露出去的。那艘船的发现即使算不得修罗军事机密,可也不是随便什么历史学家、考古学家想看就给上船的。要不要公诸于世该由大羽姐姐和铮引他们说了算,常泽多半了解小羽的背景,然而她可没义务给常泽献这个宝。

    “关于常老师的这个问题,”小羽望着常泽,诚恳地说,“书上说的是,目前考古界还不是很确定。这种连专家们都弄不清楚的千古难题,我们高中生就更不好妄言了。否则若是一不小心说中真相,让那些专家们的脸往哪儿搁呢?呵呵。”

    小羽说完便不再吱声。常泽微蹙着双眉,等了半晌见她果然沉得住气,没有补充的意思,才说:“话虽如此,你可就得不了高分了。要是让你展开来说说,你估摸着会是怎么个情况?”

    “让我瞎猜,”小羽装作凝神苦想,“应该……是穿过时空隧道过来的。嗯,他们定然是先派了艘船过来,船上装的都是科学家。这批人下船后,在六道建了个时空隧道的出口,再把大批民众从道道里给一个个放过来的。”

    边说边偷偷观察常泽的脸色,知他心下懊恼却又无计可施,小羽越发蹬鼻子上脸。“既然是不请自来,算非法移民了对吧?可以想象,当年那十几万移民排队过时空隧道时的壮观场面。一个个挈妻携子,背上背着被窝,左手提着暖壶和拖鞋,右手拎捆自家腌的榨菜,脖子上还挂一串大蒜。”

    小羽话没说完,她身边的姚诚已捂着肚子笑成一团。姚诚右手的绷带已拆除,能看出手指还有点肿。

    “七分,”常泽在给小羽打分的同时,厌恶地瞅了姚诚一眼,不再理这俩人,转而问向槐:“下一个问题——移民们为什么在中古时期决定搬来我们的世界?”

    向槐道:“书上说的是,移民们自己的世界在那时候变得太拥挤。”

    小羽的直觉告诉她,向槐自己不是这么认为的。常泽显然也有同感,问向槐:“你自己的看法呢?”

    向槐接下来的话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我认为原本就没有土著和移民之分,所有的人都是移民。”

    “为什么?”常泽问。

    “因为……呵呵,长得都差不多嘛。从进化论的角度来说,不可能在两个完全没有关联的地方,独立进化出如此相近的物种,这个概率有点低。”

    常泽朝着讲台迈进一步,“土著也是移民,那为什么不一起搬过来?”

    “先在上古时期送一小部分人过来,目的是要看能否适应六道的生存环境。确定这里是个适合他们代代繁衍的地方后,再大批量移民。”

    “若是这样的话,”常泽问,“土著们为何还会畏惧移民?”

    “早就不记得了。土著人数量少,刚到一个新地方生活环境艰苦,能有口饭吃就不错了,著书立说还要经过漫长的年月才能实现。关于他们的历史,只需要过个三五代就可以被遗忘。”

    台下的同学们纷纷点头。常泽不置可否,转而问姚诚:“你怎么看?”

    “不知道啊,”姚诚四处张望,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也许都不对,会不会进化论本来就是错的呢?我们的祖先还可能是被造出来的,嗯嗯。”

    台下一片嘘声。常泽依然不置可否,只是轮番打量着姚诚和向槐二人,像是在思考什么。

    造出来的?小羽记得她六七岁那两年,陌岩被一些奇怪的人,什么祁哥啊、智能人加藤之类的追杀,那些人显然与六道的普通民众甚至修行者们都不大一样。当时她还太小,没法弄清究竟,只知道陌岩惹了大麻烦。后来陌岩回佛国,那些人再没出现过,这件事也就被她给慢慢淡忘了。现在想来,会不会同六道产生和人类起源有关呢?下次再见到大魅羽时,她要好好问问。

    耳中听常泽宣布:“向槐七分,姚诚五分。第四组。”

    “等等,”姚诚举起左手,小小地抗议,“老师、还没、正式问过我问题呢,我也是认真准备了的啊。”

    这点小羽同意,忍不住帮腔道:“大概是见场面有些失控,八十岁……”这话小羽没说完,但谁都能猜到后面是“老娘倒崩孩儿”这几个字。

    常泽立刻将问题抛过来,“以移民们的科技,可以随意穿梭于六道,为什么不用他们的能力帮地狱、恶鬼道以及其他一些落后地区改善环境?毕竟,生活在六道中就要遵循六道的规则,移民们自己下一辈子降生到哪里也不好说。”

    嗬,小羽心道,就是有意刁难嘛。这个问题书本中确实提到了,然而是被放在“想一想”那一栏,并未给出明确的答案。

    姚诚听后吸了一下鼻子,面上的神色忽然变得鬼祟起来。“老师,您觉得自己下辈子会下地狱吗?”

    常泽瞪了他一眼,“是你在回答我的问题,不是我在回答你!”

    姚诚冲他笑了笑,“因为没人相信自己下辈子会去三恶道啊。抢劫偷盗者认为这个社会财富分配不公平,他只是拿回他应得的。打人的,认为对方该打。贪污的,觉得这些收入恰恰配得上他的能力和贡献。正如老师您给我五分,我认为我该得十分,是不是?每个人都振振有词,都觉得是别人不对或者自己命不好,下辈子理应被补偿才对,怎么可能下地狱呢?”

    “六分,”常泽不情愿地将分数提高了一分,冲台下道,“时间不多了,下一组。”

第313章 出海找女婿

    一堂课下来,第三组的总成绩在五个组中排第二。孟娃娃舒了口气,课间休息时又将队友们叫去走廊,笑眯眯地说:“大家这次表现得出乎意料呢。今天下午放学后我请你们吃点心,如何?”

    假如孟琪真是个电动娃娃的话,小羽心想,身上肯定装着个开关。拨到一边是清甜乖巧的小白兔,拨到另一边便是他们这几人微观管理、无坚不摧的女上司。

    “好啊,”姚诚说。

    “谢谢,”向槐望着正前方的栏杆说,“不过我今天下午有事,你们替我吃掉我那份吧。”

    有事?小羽直觉向槐口中的这件事不能讲给外人听。“你能有什么事?”她想使坏地问一句,毕竟不太熟,还是忍住了。同时留意到向槐似乎是个习惯目不斜视的人,不知是君子风范呢还是怕自己的目光杀伤力太大?相比之下,那个姚诚的眼睛可没有一刻是闲着的。

    孟琪一听向槐不去,立刻改变计划,“周五呢?周五晚上会不会更好些?”

    “喂,我说你们几个,”高个子涟笙从教室里出来,身后跟着美得让人不敢多瞧的司榆,冲走廊上的四人说道,“不要总是单独活动好不好?我刚才请全班同学周五晚一起坐我的船出海,大家算是认识一下喽。第二天早上船刚好开到雾马岛,上岛玩一圈再返航。”

    雾马岛,怎么听着这么熟悉?小羽在记忆中搜索。是她小时候被人贩子绑去的那个岛吗?不对,那个叫伏豸岛。

    向槐转身,礼貌地冲涟笙点了下头,“谢谢,这个主意不错,大家确实应当认识一下。不过周末据说会有风暴,我看还是待在陆地上稳妥些。”

    “呃,对对,”姚诚附和地说,“风浪太大的话,我会晕船。还是改去酒吧或者游戏厅吧。”

    小羽翻了个白眼儿。晕船?就这副德行还自我标榜为吃喝玩乐的能手?

    涟笙眯着眼笑了,“不用担心啦,我的船都是最新装备,全天候自动导航。配有资深老船长,一辈子在海上度过的,遇上飓风都不怕。你们若是有朋友也可以一起带来,听说雾马岛的海滩比这边要漂亮。”

    “没事的,周六早上雨就会停,”一旁的司榆温尔文雅地插了句嘴。

    “呦,这么肯定?”孟琪半开玩笑地冲他说,“天下不下雨好像你家里说了算的?还是不去了,周六要在家做功课呢。”

    还真有可能是他家说了算,小羽心道。她一直怀疑司榆同天庭的司艺星君有些关系,对天官们来说,呼风唤雨应当不算难事。

    转念又记起,雾马岛,不就是陇艮和吴老师度蜜月的地方吗?她七岁生日那天同陌岩、允佳、小川一起由广隆市出发,租船去岛上玩。中途遇到开摩托艇的咏徽,后来又撞上缪亲王、加藤,还有那个财迷老头囦神。七年过去了,这次还会再见到那些人吗?咏徽在岛上有座宅子,是在……在岛的西北角,门口有条栈桥伸入海中。嗯,好找,只是不知咏徽是否一早回老家了。

    小羽一方面有些担心,另一方面,心知允佳对咏徽一直念念不忘,虽然允佳从不主动提起。允佳虽比她大两岁,却一直拿她当长辈对待,更不用说允佳是陌岩的养女。所以咏徽就算她小羽的准女婿了吧?这事她不能不管。

    “我会带一个师姐同去,”小羽说。周六上午本来还要去赛车场的,只能临时取消。无论如何,去探下虚实也好。这次时间紧,如能确定咏徽还住在岛上,可以改天再找时间带允佳过去一趟。

    “我会准时到,多谢,”向槐说。小羽不知是不是自己多心了,总觉得向槐是因为她去才改变主意的。

    “雾马岛我去过好几回了,”孟琪快速地瞅了眼向槐,“可以给你们做向导。”

    “这样啊……”姚诚嘟着嘴轮流看了看身边的几人,“到时我要是晕船,你们可不许丢下我不管。”

    当晚,小羽回家后将周五的计划告知允佳,请她同去。没敢明说要去雾马岛找咏徽,只说是附近的某个岛屿。

    允佳听了,反应竟同向槐一样。“周末不是预告有风暴吗?你们这些小毛孩可真大胆。哦,我知道小羽你不怕,但还是待在家里比较保险。”

    小羽只得敷衍道:“我不想去啊,可拦不住同学们。要是他们真的在海上遇到危险,我还能帮忙救几个,是不是?”

    允佳听了这话,走过来用她的纤纤玉手握住小羽稍小一号但弹性有力的手。“小羽,瞧你多有责任感啊!我的觉悟比你可差远了。对,咱们修道者不能独善其身,有义务救人于危难中。好的,我和你一起去。”

    ******

    周五晚饭后,雨已经哗哗地下来了。小羽和允佳带上简单的行李,坐自家的车前往码头。

    首府并不挨着海,离最近的海岸码头还有两个多钟头的车程,所以涟笙将起航时间定为晚上十一点,给大家充分的时间赶去码头。雾马岛离广隆市的海岸近,离首府则有六七个小时的航程。同学们今晚会在客舱里休息一晚,明早睁眼就能看见岛了。不过这帮才认识的年轻人第一次出来疯,能睡几个小时可不好说。

    男助理汤琥开车,曼虹坐副驾,小羽和允佳在后排。夜雨中开车,一路上没人说话。快到码头时,小羽正透过模糊的车窗,试图辨别远处的灯光哪些是属于她即将乘坐的那艘游艇的,隐约听曼虹小声问老公:“要不要让雨小一些?”

    汤琥没反应,只是专注地开车。过了许久才说:“雨,不是问题。”

    车子停在码头拥挤的停车场。下车后,小羽扫了眼附近的私家车,都是一水的豪车。船客们有小羽认识的,但大半是陌生的年轻人,女生居多。汤琥和曼虹分别为允佳和小羽撑着黑伞,四人随其他游客一同朝停靠在岸边的游艇走去。

    雨大,风也不小,两把伞只是寻常地撑在头顶,按说四人的衣服都会被打湿。可无论是撑伞的还是走道的,似乎都裹着一层看不见的真空包装。小羽没这本事,心道要么两夫妇在做法,要么两把黑伞是宝物。

    涟笙没有夸张,果然是艘崭新的游艇,同七年前小羽和陌岩乘坐的察雨亲王那艘差不多规模。三层高的舱房由蔚蓝色的大玻璃包起来,倾盆大雨之下也分不清哪里是窗哪里是墙。然而这还不是涟笙“家里”的船,涟笙初中是在兜率天的家门口读的。这才刚来异乡,开学仅一周,就在异国他乡给自己买了艘船来玩。

    到了水边,自是有船员撑着伞接年轻的船客们上舷梯。小羽、允佳同汤曼夫妇二人道别,头顶的黑伞比方才还要大,却有凄风冷雨扑身而来。

    游客们上船后先被领去楼上客房放行李,换下湿衣服。小羽和允佳睡一屋,允佳穿的是平日里的米色休闲长裙,说她不需要换衣。小羽更非爱打扮的丫头,短袖恤衫配运动长裤,长发在脑后随便挽了个马尾,怎么舒服怎么来。

    二人下楼,甫一进入底层的大厅,鼻孔便被各种可乐果汁的气味充斥。小羽因跳级一年,她的同学们比她大一岁,然而也才十五岁上下,还不到喝酒的法定年龄。涟笙的邀请函上写明了“无酒精航程”,请大家自觉。这样好,否则一帮无法无天的年轻人在一起,指不定会出什么篓子。

    此刻船已开动,头顶金灿灿的吊灯熄灭,用来照亮——确切地说是照黑——的是分散于各处五颜六色、晃来晃去的小彩灯,舞曲声也跟着响起。

    二女端着饮料在靠舷窗的一张小桌旁坐下,允佳望着窗外漆黑的大海出神儿,小羽则兴趣盎然地观察厅里的客人们。有些是同班同学,有的似乎照过面,是隔壁七个班甚至高年级的。还有的女生从穿着打扮上就可以断定不是莱瑞公学的学生。

    要问这些女生哪里来的?像涟笙这种富可敌国的家世,还用他出去结交吗?听着风、闻着味儿就扑过来了。较为引人注目的有两组,一组个子偏高、屁股很翘、妆容很浓,头发是深深浅浅的金色或红色,身上挂的饰物虽多,衣服却找不出一块地方够用来做手绢的。

    另一组是清一色的甜美可爱型,长直发、或者娃娃头,眼睛都大得吓人,脸则小得令人发指。时不时挤下眼睛、吐舌头、噘嘴巴,然而小羽敢断定,若将这些个扔进窗外的海水里洗白净了,五花大绑按到孟琪那个精致娃娃面前,立码相形见绌。

    两组女生原本只是在大厅中央随着舞曲声扭来扭去,直到涟笙和司榆出现在门口。见二男径直走到厅前方的环形沙发里坐下,两组女生争先恐后地抢过去。片刻后不仅沙发座里挤满人,连椅背上、地毯上都不空着。为了争个更靠近涟笙的位置,有的女生互相推推搡搡使阴劲儿,眼神刀来剑往都能听到叮当的兵器碰撞声,把一旁喝饮料的小羽乐得差点儿呛着。

    小羽初中时一直参加卡丁车俱乐部,最近才开始学开房车,本来还想着借这次出行的机会向赛车专家涟笙取取经,见此情形马上打消了这个念头。

    “小羽,”允佳喝完饮料后,轻声说道,“我回屋里读书去了,你自己和同学们玩开心些。”

    ******

    小羽望着允佳离开。已是午夜,她对面前这些吃喝唱跳都不感兴趣,但天生精力旺盛又不想回屋里读书或睡觉,最想找人打上一架。眼睛扫过其他桌的客人,见向槐一人坐在大厅另一头的小桌旁,望着窗外想心事,面前的饮料似乎没动过。

    小羽起身走过去,双臂交叉在胸前,到了向槐身边站住,不住地打量他那双健硕的长腿。后者当然注意到了,扭头笑着问她:“看我做什么?”

    “呃,这个,”小羽一副难为情的样子,总不能开口说我想和你打一架吧?

    “我这人说话直,你别见怪啊。我怎么一直觉得……你、那个……走路有点儿瘸。你家亲戚里有残疾吗?两条腿是不是长度不一样?”

    一边说,一边留意向槐的神色。只见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腿,抬起头来又是一个风和日丽的笑容。“这我还真没量过,不一样长?也是有可能的。”

    咦?不生气?小羽快速转动脑筋,眼角瞥见涟笙那堆人,又有了主意。

    “还有件事啊,唉,你说我真是多嘴——我觉得男生吧,性格不要太孤僻才好。你瞧人家,”抬手朝涟笙那边一指,“多受欢迎啊!都是人,你也没比人家缺胳膊少腿儿,这么一副寡淡的性格,你说说,将来若是找不到——”

    “找不到母老虎,”背后一个声音抢白道。

    小羽听见声音,自然而然地转身。还没看清背后站的是谁,一杯饮料朝着她当头泼过来,泼得满头满脸都是。小羽惊呆了,脑中一片空白。

    这、长这么大,居然有人敢拿饮料泼她?天呐,拿饮料泼她!这是活腻歪了吗?

    震惊中看着姚诚冲她哈哈一乐,转身朝出口处跑去。小羽一个激灵,撒腿去追。心道臭小子,今天我要不让你扒层皮,我就不姓姑奶奶的姑……

    二人在拥挤的大厅里左躲右闪避开其他人,一个逃、一个追地出了厅,来到过道里。小羽一步窜上前,眼看着右手就要抓到那小子的衬衣后领,姚诚一个扭身,进了旁边一条小过道。小羽情急之下也没留意那是什么地方,一脚跨进去才发现靠墙的一排小便池,有两个前面还站着人,吓得赶紧退出去。

    “姚诚你这个浑蛋!”小羽在厕所门口大叫,“有种你就别出来,今晚睡在茅坑里。”

    姚诚从厕所门口露了个脑袋出来,随后冲自己背后说:“你们放心尿,她不敢进来的。”

    这要是换成别的女生,可能脸一红就离开了,等改天再找这小子算账。小羽不管,瞧见附近的过道头顶有根铁杆,轻轻上跃握住,悠闲地做起引体向上来了。

    待里面的男生一个个离开后,能明显感觉得到船身晃动加剧。起……如攀登一座小山……降……像坐过山车俯冲,看来海上风浪大了。正琢磨姚诚这只缩头乌龟要躲到什么时候才出来,却听厕所里传出呕吐的声音。

    哦,小羽记起来了,姚诚说过他晕船。活该!这是老天爷在教训他,倒也省了她的事了。

    小羽手一松,双脚落地,在起伏不定的船过道里迈着轻松的步伐走了。来到楼梯口处站住。她小羽可不是个同情心泛滥的人,尤其是对那些罪有应得的。然而也不知为何,此时此刻就是无法做到自行离开。

    “我要是晕船,你们可不许丢下我不管。”

    想起姚诚那天说过的话,小羽最终还是决定回去看看。

    “喂!”她站在厕所门口冲里面大叫,“你怎么样了?”

第314章 移情别恋

    关于晕车和晕船,小羽记得陌岩曾和她讲过:“不晕的人很难想象,那种难受劲儿一上来,想死的心都有。”

    路上开车还好说,发现有人晕车立刻停车就解决问题了。若是晕船的人在海中央遇上风暴,其他人可得看紧了。严重时不止呕吐,要有人抱着、拿绳捆着,否则能难受到冲上甲板跳海自杀。晕船甚至不限于游客,连职业海军中都有不少。寻常出海时看着和正常人一样,只有大风大浪才会触发晕船的症状。这对不熟悉海的民众来说也许是难以想象的。

    “完全不晕的是少数,”陌岩说,“除了天赋秉异的,得长期接受训练才有可能最终习惯海上生活。对大多数乘客来说,不晕只是因为船还没晃到让你呕吐的程度。等上了岸也不是立刻就能解脱,还可能转为晕码头。”

    “晕码头?”

    “就是说,明明回到了平地上,却感觉大地同先前的轮船一样晃个不停,严重的能持续好几天。”

    另外,海浪的波长相比船身长短也是一个因素。较长的船迎着短波浪前进时,先是船头翘起,船身后仰,船里行走的人需抓住两旁的铁杆,搞不好脚下的地板就会成为身侧的墙壁。片刻后船头又改为俯冲,船里的人仿佛坐着巨型雪橇下滑,于此同时还可能伴有横向摆动。

    就这么接连不断、周而复始地起伏摇晃,一次次逼近人们承受力的极限,让人担心五脏六腑迟早会脱口而出。那个时候,谁还在乎什么长生不老、功名利禄?满脑子里就是一个念头——盼着生命在当下结束。

    想到这里,小羽又冲男厕所叫道,“喂!癞皮狗,还活着吗?活着就出下声。”

    依然没有回音。小羽不再犹豫,几步冲进厕所,见姚诚趴在洗手池旁的地面上一动不动。俯身扯了下他的胳膊,倒是没有昏迷,脑袋徒劳地向上抬了下,重重地磕在地上。

    小羽蹲下身,将姚诚翻了个个儿,面朝上。活该吧,真是报应不爽,刚才谁叫他无缘无故拿饮料泼她呢?瞧现在这副熊样,前额原本蓬松的头发湿冷地贴在脸上,下方是微蹙的双眉和紧闭的眼睛。苍白的面色将轻咬在一起的嘴唇衬得鲜红,倒是有些我见犹怜呢。

    将目光从他脸上移开。衬衣前襟上已经呕得惨不忍睹,这种衬衣叫什么颜色,暗粉色?不不,小羽记起来那叫“三文鱼色”,同他腿上穿的棕灰色七分裤是标配,共同塑造一种活泼开朗兼温顺、有女人缘但还不花也不渣的邻家男孩形象。呵,有些人就是长得全方位无死角地好看,天生擅长博同情。

    “喂,是打算今晚睡在这里吗?”小羽戳了下他的腰,下手不重也不轻。“住几号房?再不吭声我走了啊?”

    地上只是哼哼了一声。怎么办,她还真的自己走了不成?怎么这么倒霉呢,被人欺负后不仅无法报仇,还被赖上了。

    伸手先将姚诚双腿蜷起。要是船上没有其他人,揪着后腰上的皮带直接就飞出去了,小羽小时候在妞妞家就这么对付过上门来闹事的恶汉。可此刻满船的人,还是尽量不要显露修为。好在她平日看的杂志和视频多是与打斗相关,知道该怎么带走伤员。站起身,一脚顶住蜷起的腿,跟着双手一拉他的双臂,姚诚被拉成瞬间站立之势。

    小羽再低头躬身,将自己的脖子伸至姚诚右腋下,腰一挺直,就把这只比她高、比她重的癞皮狗横着扛到了双肩之上,走出厕所。

    不能不管,但是少不得要先吓唬他一下,解解气。

    ******

    扛着姚诚在过道里走着,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可不只是一人晕船了,四处都有人在哭爹喊娘。一路上撞见的男女学生见到她的反应均是上身后仰,拿白眼球瞪着她,小心翼翼地侧身让她过去,仿佛她和背上的人是老虎或什么怪物。

    出了舱门,来到甲板上。船还在剧烈起伏,风雨却已停止。夜空中乌云密布无星月,全靠游艇上的灯光将附近的海面照亮。只见海面上的巨浪在安静整齐地此起彼伏,嗯,据说这叫“涌”。严格说来,被风直接吹起的才是海浪。风停后还会有长久不息的正弦波向着远处扩散,这便是涌浪了。所谓小船怕浪,大船怕涌,因为浪比较无规则,扑打着便能将小船掀翻,对大船则没有多少危险。

    涌虽然看着齐整,面上见不到浪花和泡沫,可怕之处在于波长大、周期长。此刻的游艇已由先前的前后左右摇摆,转为整艘船沿着巨浪上下起伏,位于涌峰的时候几乎要脱水而出,升到半空。片刻后降至谷底,周遭海面比游艇三层舱的顶部还要高,腥湿的海壁围墙一样将船包围。这种壮观又恐怖的景象,不是身临其境委实难以想象,也别怪背后的同学们尖叫了。

    正好,吓吓那小子。小羽一只脚迈上船舷后,身子一挺就站了上去,鼻子几乎要碰到水了。肩上的姚诚挣扎了下,迷迷糊糊睁开眼,见到近在咫尺的海水还以为小羽为了泄愤要将他扔进海里去。

    “饶命,”肩上热乎乎的那团东西在有气无力的哼哼,“以后不敢了……”

    出完这口恶气,小羽扛着他走回舱室。这家伙的房间在哪里呢?得找个船员打听一下。在宴会厅门口碰上个年轻男船员,小羽请那人查一下姚诚的房间。

    “抱歉,客人们的房间都是自己选的,就一晚上,我们也没做记录,”船员赔笑着说。快速瞅了一眼小羽背上的男孩,似乎惊叹一个姑娘家背人背了这么久竟没露出体力不支的迹象。“要不在我们船员区找个空房间给他住?”

    把神志不清的姚诚一个人扔到船员那边?这么一说的话,小羽才意识到即便找到姚诚的房间,也不能就把他丢下不管了。先暂时弄回她和允佳的房间再说吧。

    “呦,这是怎么了?”

    上楼梯上到一半时,小羽听上方有人问。抬头见是向槐,就简略说了下情况。

    “这样啊?要不送到我屋里吧,我今晚一人住,还有间空床,”向槐关切地说。

    这种情况下,若是换成其他任何一个十来岁的姑娘,肯定会找到救星一样忙不迭地答应。可小羽从小经历得多了,见过的人当中既有仙佛帝君也有足以毁灭世界的危险人物。她相信向槐是一片好意,可认识只有一周,她不敢为他的人品打包票。若是把姚诚交给他后被他偷偷欺负了,或者明早人不见了,向槐又矢口否认整件事,那她不是害死姚诚了?

    当然这并不是说她就信得过姚诚,但毕竟他此刻处在弱势,而她和允佳都有自我保护的能力。仅仅由于一个女人的懦弱和对世俗礼法的畏惧就让别人冒风险,这种祸害人的傻白甜她可不当。

    “谢谢你,向槐,我看着他就行。”

    回到三楼的房间,小羽将这只神志不清的癞皮狗扔到沙发上。允佳已经洗过澡、换上睡衣,听到动静后从卧室里走出查看。见小羽带了姚诚回房,虽然开学第一天就在饭堂认识过,还是忙不迭地后退几步。

    “不用紧张,”小羽说,“今晚让他在沙发上睡。他要是敢去你屋里图谋不轨,你把他打一顿后再撵出去。”

    想了想,又咬着牙说:“别,你来找我,由我来动手。”

    允佳原本就性情温顺,把小羽当长辈更是言听计从。点了点头,不确定地问:“要不要拿湿毛巾给他擦擦?”

    “还可以收他做干儿子,”小羽冲允佳摆了下手,自己朝浴室走去。“快去睡吧。”

    ******

    二女歇下后早过了午夜。再睁眼时小羽见圆舷窗外天色已转亮,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自己身在何处。耳中听到客厅里有细微的谈话声,这才记起昨晚上发生的事,赶紧穿好衣服,走到外间。

    允佳和姚诚都已穿戴整齐,坐在桌腿固定在地板上的小餐桌旁吃饭,有说有笑。允佳穿了件藕色连衣裙,装饰不多,但那只蝴蝶领足以衬托她温雅高贵的淑女美。

    姚诚身上也不是昨天那套装束,看来回自己房间换衣后才来吃早餐的。纯白打底内衣外,罩一件黑色短袖开襟衫,左胸上绣着只船锚,绅士的举止同昨晚的癞皮狗判若两人。这俩人坐一起真可以上油画了,成为人们心目中上流社会的标杆。

    “小羽,快来吃吧,”允佳招呼小羽过来坐,“饭是姚诚送上来的,都是你喜欢吃的。我们已经吃得差不多了。”

    小羽走过去但并未入座,盯着姚诚说:“吃完了?吃完了就快些走吧,还打算赖这儿了?”

    姚诚不情愿地站起身,走了两步后转身问:“你是不是会武功?不如今后我跟着你混吧,做你小弟。”

    小羽坐下后根本没看他,抓起盘里的叉烧包来几口吃完一个,心里想象着身后多个跟班儿的情形,可以随意使唤他端茶倒水,倒也有趣。

    “跟着我混,是有条件的,”她头也不抬地说。

    “什么条件?”

    “你得改名叫大宝。”

    低着头,看不到姚诚的反应,听他不解地问:“为什么要改名?”

    “因为所有跟我混的小弟都得叫大宝。”

    “那你要是同一时间有多个小弟呢?都叫大宝,还是依次定为小宝、老宝?”姚诚声音的最底层压着丝笑意,连桌对面的允佳也跟着捂嘴笑。

    “哪儿那么多废话?”小羽抬头虎了他一眼,“现在没你什么事了,姚大宝。以后我叫你你再出现。”

    大宝、不是,姚诚走后,小羽如往常一般风卷残云地吃饭。船在她起床时已靠岸,从大玻璃窗里可以看到男孩女孩们迫不及待地下船,轻快的身影朝雾马岛岸边奔去。

    允佳在桌边耐心地等小羽吃完,二女最后两个出舱。站在舷梯前,允佳眺望着岛中央的小山和四周的度假屋,睫毛微微颤抖着。来之前小羽没敢告诉她目的地是雾马岛,但此刻允佳肯定已记起,这是她和养父、大哥,以及小羽曾来过的地方,也是在这里遇上了她的族人兼仇人的后代——咏徽。

    “走啊,允佳,”小羽扯了下她的胳膊。

    “小羽……”允佳扭头,清亮的棕色眸子里倒映着大海,海水荡漾着将小羽围绕。随后一言不发地同她下船、上岛。

    ******

    雾马岛中部有座小山,山的西面大都是有钱人在这里置备的度假屋,东部是给游客准备的酒店和出租房。天依旧有些阴沉,但不影响岛上美丽的景观。

    船停在东北角的一处度假村门口,应当是这几年才修建的,小羽确定七年前来的时候没见到过。这里的海滩水浅,沿着岸边有十几座小屋悬空建在水上。透过蓝绿色的海水能望见水底的沙石。昨晚的涌浪没拍过来吗?小羽琢磨,屋里面都没进水?

    这排小屋中央有座大屋,屋外的水上露台是给人吃饭喝酒的场所,屋子里面有礼品店、更衣室和游戏室。时候尚早,岛上其他客人估计刚起床。露台上的桌椅基本被同船来的年轻客人们包了,角落景色最好的那桌坐着涟笙等人。而那组金发、红发女郎们压根儿就是穿着三点式泳衣离开船的,此刻已经在水里嬉笑打闹得火热,用声音不断提醒着周遭的人群——我们最奔放!我们最性感!

    已经没有空桌,小羽领着允佳,去跟温蓓蓓和杨晓蓉拼桌。事先定好了下午两点返航,那两个女生每人手中一张地图,正在讨论待会儿去哪里逛。

    “我进去买喝的,”允佳对小羽说。

    “你坐着,我去买。”

    整天都是允佳照顾她,小羽过意不去。目光扫过露台也没发现姚诚的人影,否则可以指使他去买,看他是真想做她的跟班还是开玩笑。

    小羽推开大屋的木门,穿过礼品店有个吧台,点饮料点吃的都在那里。沿着吧台有一溜儿圆凳,由于大部分客人都在露台上,室内只坐了个一身黑色长袖长裤的中年男人和一对青年男女。隔壁的游戏室里能听到娃娃头们在咯咯地笑。

    小羽站在吧台前点了她和允佳的饮料。在等刷卡的时候,听右边的男青年说:“再过一周就开学了,寒假必须回老家。再见面恐怕要等到明年春天。”

    小羽僵住了,这声音怎么如此熟悉?扭头看男青年,大概十七八岁的样子,穿着雪白的镶花衬衣,肤色似乎比衬衣还要白。也许是室内光线过暗了,这人像刚从古墓中走出,侧影却又美得让人目眩神迷。已到法定饮酒年龄,所以应当是在喝红酒吧,否则那副棱角鲜明的嘴唇怎能如此红艳?让人想起长在深谷中瑰丽的龙荆花。

    这人不正是咏徽吗?父亲是西蓬浮国嗜血王国里掌实权的缪亲王,是允佳的世仇,两个家族同属米高贝族。允佳说过,她自己刚出生时也是嗜血儿,随陌岩离开西蓬浮国时从老君处求得灵药才脱去嗜血习性。

    “没事啊,你专心念书,”咏徽身边的女孩说。女孩的脸被咏徽遮住,小羽只能看到一头微卷的长发和耳边的珠花。“刚上大学肯定要有个适应阶段,咱们可以经常视频啊。”

    “那倒也是。记住视频时不能让你爸妈瞧见我,会吓到他们……”

    小羽手中握着的两只玻璃杯被哗啦啦捏成碎片,落了满地。玻璃将手掌扎出了血,坐在她另一侧的中年黑衣男人立刻警惕地望过来,应当是咏徽的保镖了,可小羽浑然不觉。她是个皮实的女孩,从小到大经历的风浪也不少了,极少像此刻般心跳得生疼,呼吸都困难。

    咏徽、咏徽居然变心了,另找了女友?要说咏徽和允佳总共见过两次面,一次是幼儿时期,第二次是七年前。当时也只是同允佳彼此动心,并未表白或许过什么承诺。

    不同于司榆的仙气、涟笙的甜萌、向槐的英挺和姚诚的贵族气质,咏徽更像古堡里生活了千年的幽灵王子。邪美又有神秘感的男孩,有女孩喜欢也不稀奇啊?这么些年过去了,身边没有女友才叫不正常,是吧?这要是她小羽看上的人,生气归生气,既然对方有主了,当晚就可以把他忘掉。明天就会再找个新爱。

    可那是允佳啊!允佳是谁?允佳是她见过的最美好、最善良的女孩。这些年来允佳可是一天都没忘记咏徽,待会儿小羽出去该怎么和允佳说起此事呢?说了吧,让她伤心。不说,难道由着她继续痴迷于单恋中,不知道她的心上人分分钟陶醉在别人的温柔乡里?

    接下来的事已不受小羽意识的控制。眨了下眼睛,她已移到咏徽近旁,开山劈石地一拳划了道弧线,打在他左太阳穴上。这拳连她自己的手都打疼了,咏徽肯定受创不小,摔到地上后双手抱头。

    身后阴风袭来,小羽凭多年打斗经验知道是保镖正一拳打向她的后心。小羽向右闪躲的同时右臂向后探去,精准地摸到保镖的胳膊。一抓一拧之间保镖手肘脱臼,同时一脚踢在对方腹部。保镖后背撞到对面的墙上,捂着右肘闷哼。

    “喂,你凭什么打人啊?”女孩在扶起咏徽的同时气愤地质问小羽,“出手还这么重,我们招你惹你了?”

    “你问他,”小羽听自己说,胸口还在不住地起伏,“你让他自己说。”

    “神经病,我根本不认识你!”咏徽站起身,望向小羽的那一瞬双目变得猩红,口中左右两颗虎牙似乎也在迅速长大。

    “不认识我?”小羽杀气腾腾地朝他迈进两步,“连丈母娘都认不出来,你小子是个什么玩意儿?当年你骑摩托艇时差点被鲨鱼吞了,谁救的你?今天我就该扔你去海里喂鱼。”

    咏徽眼中闪过一丝迷茫,片刻后惊恐地张开嘴巴,眼中红潮褪去,虎牙也变回正常人的长度。“你、你是那个……”

    “哎呀打起来了打起来了!”隔壁游戏室里的娃娃头们听到风声都跑了过来。“呦,她为什么打人家呀?”

    “呵呵,明摆着的呀,被人甩了呗。”

    “怪不得呢!瞧她那么凶,谁会喜欢这种母老虎?不过昨晚我见她也带了个男人回房,半斤八两喽……”

    咏徽的保镖不明就里,怒喝一声又冲着小羽扑来。小羽转身准备接招,却不知向槐何时已到她背后,抬脚踢中保镖膝盖,保镖噗通跪到地上。

    “哎哎,我家老大怎么和人打起来了?”从厕所门口走过来一人,“是谁不长眼,惹她生气的?”

    小羽没理姚诚,因为另一边礼品店的方向又走来一人,正是允佳。

第315章 大驴蹄子

    见允佳出现,小羽在脑海中迅速设想了几种“暴打渣男”的狗血场面。小羽武力值虽强,多数是她自己从实战中摸索出来的经验,同陌岩、陇艮这俩武学宗师只相处过四五年。平日里碰上啥学啥,佛门道门气功武术空手道拳击散打市井混混火并,但凡有用的招数在她眼中没有高低贵贱之分。

    “这才是真正的女战神,”她记得有次在年夜宴上听大魅羽小声同她的姐妹们说,“劳动人民的智慧未必亚于殿堂宗师。”

    然而从初中起小羽就离开蓖理县了,是兮远这几年不肯给她安排个老师吗?当然不可能,小羽自己不接受而已,这里头多少带了点儿赌气的成分。

    “只有陌老师和陇艮师伯才配做我的老师,”这话她虽未明说过,可谁都体会得到。

    允佳则是另一番景况。打小跟着兰馨和荒神夫妇长大,又拜老君为师,接受的是道门正统训练。小学六年上的是善渊贵族学校,一半时间用来学文理知识,另一半时间练功。目前允佳的修为究竟到了什么程度,小羽委实有些好奇。平时要和她过招,允佳总是不肯,“小羽,我怎么打得过你呢?”

    此刻允佳朝着一众人走来,面色平静,大波浪长发柔顺地伏在肩背上,藕色长裙在移动时也没泛出多少波纹。自始至终只盯着小羽一人,准确地说,是盯着她的手。

    “小羽,你怎么跟陌生人打起来了呢?”允佳捉过小羽的手腕,将她掌心朝上,仔细查看有无玻璃碎屑留在伤口中。随后抬起头问吧台后的男店员:“请问这附近有卖急救用品的吗?”

    店员一手还捏着小羽的信用卡,僵直地站在酒柜前。听允佳问他,回过神来说:“有,靠摩天轮入口处有家两层的百货店,应该不难找。”

    “不必出去买,”向槐说,“船上应该有急救箱。”

    允佳并不认识向槐,只是冲他点了下头,对一旁的姚诚说:“你领小羽上船包扎,问船员要急救箱。”又从随身背的细长带子的淑女包里掏出钱包,问店员:“玻璃杯多少钱?”

    “不用赔了,”店员摆手,将小羽的卡递给允佳,“客人们打碎杯子是常有的事。”

    “喂,那咱们走吧,”姚诚挪步到小羽身边,扯了下她的袖子。

    “去去,没你什么事,”小羽不耐烦地瞄了眼自己的手。也就是划了几道口子,被血迹那么一渲染看着瘆人而已,这对整日上房揭瓦的小羽根本不叫事儿。她可不想现在就离开,好戏还没开场呢。

    那边厢允佳接过卡,就要护送着小羽离开,被已恢复镇定的咏徽跨上两步,挡在面前。“允佳,我……能否借一步说话?”

    允佳这才第一次正眼望向咏徽,“我同你没什么好说的,请你让开。”

    “我四年前曾去善渊找过你一回,”咏徽没有让开的意思,“他们说你读初中去了,也不肯告诉我你去了哪里。”

    有意思呃,小羽心道,同样是说话,咏徽刚才对她说的话是从口里说出来的,现在对允佳说的话则带出了胸腔里的震动。四年前?小羽一算,那时允佳是初一。也是啊,茫茫人海失散的两个人能去哪里找对方呢?这么一想,小羽都有些原谅这家伙了。

    允佳闻言,眺望了一眼咏徽身后的女友。小羽这才顾得上打量那个女孩,和允佳年龄差不多吧,本是白雪公主那类恬静的长相。见男友此刻的表现,脸色自然好不到哪里去。

    “所以呢?”允佳波澜不惊地冲咏徽说,“见不到,就证明没有缘分,请不要再让无辜的人受到牵连。你若定要问我有什么话说,请你转告令尊——两军交战时死伤在所难免,我可以不追究他杀害我父母这笔账。然而我是朗顿家出来的人,总有一天我要回老家,从你们白家人手里拿回属于我们家族的一切。”

    “这又是何必呢?”咏徽抬高了嗓门,肩膀微微颤抖,“为什么非要弄到你死我活的境地?”

    “为什么?去问发起战争的那个人——你父亲。咏徽,你既然是他的儿子,就拿出点儿亲王的样子来,别让我把你看扁了。”

    允佳说完便绕过咏徽,再无顾念地朝出口方向走去。咦?小羽在心里叫,这番话说得痛快呀,看来没白跟着她小羽混这么久嘛!身边的姚诚都鼓起掌来,被小羽瞪了一眼后,讪讪地将手放下。“你手上有伤,我这是替你拍的。”

    小羽跟着允佳朝外走,快出门时还是没忍住,转身指着咏徽说:“本来嘛,和亲就可以解决的难题,怪你自己吧。”

    ******

    小羽等人出了大屋,迎面碰上孟琪和蓓蓓几个女生,像是正要出发去什么地方。孟琪看到向槐后率先开口:“听说往西步行十五分钟有个海洋馆,你们要不要一起去?”

    小羽冲几个女生亮了下手掌,激起一阵尖叫声。“我得回船一趟,你们先带向槐去吧。待会儿要是还有时间我再去找你们。”

    小羽知道孟琪喜欢向槐,倘若她自己也对向槐有意,她是不会拱手相让的。然而她的心里只有陌岩一人,孟琪又是个厉害的主儿,她觉得没必要结这个仇。

    三人一同上船后,姚诚去找船员要急救箱,小羽和允佳坐在三楼的客房里等候。

    “小羽,你刚才……”允佳欲言又止地说。

    “怎么,我打那小子你心疼了?”小羽注意到,允佳自打上船后就神色凝重。是吧,刚才在人前为了尊严憋着口气,还能真的一点儿不伤心吗?

    “不是,打得好。我是说,你、你怎么能自称是咏徽的丈母娘呢?你才上高一,要顾及自己的名声。将来给你男朋友知道了多不好?”允佳一向为小羽马首是瞻,很少如大姐姐一般规劝她。

    你爸爸不介意就行了呗!小羽这话都到了嘴边。不仅不介意,陌岩还会高兴吧?应该……是这样的吧?关于这点她一向很自信,然而今日目睹了咏徽和允佳的情变,越琢磨反而越不确定起来。

    有没有可能是她会错意了,陌岩自始至终都拿她当学生和晚辈来照顾的?以为她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屁孩,其实她什么都明白。这几年她一直期盼着他会偷偷跑来看她,他却从未出现过。那他最近离开佛国,也许并没有如她希望的那样潜伏到她身边,搞不好早就跟别的女人在一起了呢!一想到这种可能,真让人万念俱灰、生无可恋。

    她可以按部就班地读书,和谈得来的同学恋爱结婚,在所有人眼中扮演一个既有家庭幸福又没放弃个人成就的女人,漂亮聪明还嫁得好,更不用说背后那个全天底下都找不出第二个来的显赫靠山。她忽然有种预感——也许这一辈子都不会再见到陌岩了,也许这便是让所有人都高兴的完美结局,包括陌岩自己……

    “来了来了,”姚诚提着只白色急救箱推门进屋。

    “允佳,你回屋休息吧,”小羽无精打采地说。搁平日,允佳肯定会亲手给小羽包扎,此刻却只是点点头就走去自己的卧室。

    小羽同姚诚坐到餐桌旁,看着他打开急救箱,从里面取出剪刀、纱布。可怜的允佳,接下来该怎么办呢?允佳表面温顺随和,实则在大是大非方面毫不含糊,认准了的事也固执得很。再加上自尊心强,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咏徽就算是甩了那个女孩来找她,以小羽对她的了解,允佳也不可能再和咏徽复合。

    “还真要刀兵相见吗?”小羽下意识地咕哝了一句。

    “欸?”桌对面的姚诚一愣,“谁见谁?”

    “我是说,允佳也太实诚了。就算要报仇也偷偷摸摸的啊,何必提前告诉那对父子呢?过两天人家来暗算她怎么办?”

    “那父子俩什么来头?”姚诚边问边给她手上缠纱布。

    小羽没去过西蓬浮国,只把自己从允佳那里听到的情况简述了一番。允佳说的也不多,因为她离家时只是个一岁多的婴儿,大致记得是陌岩一个人把她救走的。可小羽总觉得故事里自始至终存在着一个“空洞”,好像还应该有一个人存在。那人会是陌岩死去的妻子吗?为何大家都避而不谈这个女人?

    “原来如此,”姚诚缠完纱布后,拿胶布封口,“不用担心啦,依我看,那个男孩多半不会把师姐的话转述给他父亲的。”

    二人沉默了会儿,姚诚的神色有些鬼祟起来,“你刚才自称是那小子的丈母娘,这又是怎么回事?”

    小羽再怎么大大咧咧,真被外人问起来还是少不了腮帮子发烫。“丈母娘的意思你都不明白?就是说我算允佳的……哎,你这是搞的什么鬼?”

    小羽无意间一低头,发现自己的双手成了两大团棉包,举在胸前如同两只驴蹄子。她记得急救箱里原本有两卷纱布,姚诚一边一卷都给她绑手上了。

    “哈哈、哈哈哈,”姚诚笑得前仰后合,“你不是喜欢打架吗?戴上这副拳击手套,想打谁就打谁,保准不会伤到手。”

    “我先打你的头!”

    小羽从椅子上蹦下地。而姚诚早有准备,四处躲闪的同时嘴里还即兴来了个“三句半”:

    “大驴蹄子逛海岛,

    叫声女婿你不学好。

    挥拳踢馆反伤己,

    还好有大宝。”

    俩人在客厅里追打了几圈。想到允佳还在难过,小羽止步,却见允佳已从卧室走出,眼圈儿微红,神色可比方才爽利多了,冲小羽和姚诚说:“难得来一趟,别在船上浪费时光。咱们也去那个海洋馆逛两逛吧,过会儿又好吃午饭了。”

    ******

    小羽让允佳帮她拆掉多余的纱布,只留薄薄的两层。三人下船后打听到方向,沿着海边的路一直朝西走,当中经过两三处广告牌,写着海洋馆就在前方。据说还是间私人海洋馆,看来馆主挺会做生意的。

    待来到近前一看,这不就是囦神老头开的那家旅馆吗?地下室原本是个游戏厅,还分大人、儿童两个区,现在给改成海洋馆了。也不知还是囦神做老板,又或另有其主。旅馆前台有一男一女两个招待,一个卖票,一个办理入住手续。票可真贵,果然是老财迷开的,小羽心道。

    “你们老板在吗?”小羽看似随意地问卖票的女招待,“他认识我的啊,能不能给打个折?”倘若囦神真的在岛上,小羽和允佳一上岛他就会知道,所以小羽才这么坦诚。

    女招待礼貌客气地说:“老板出海去了,抱歉,他吩咐过无论是谁来也不能打折。”

    出海去了?小羽也不知是真是假,买完票后随同伴沿着楼梯下楼。馆里游客还不少,共有四个展厅和一条半环形玻璃隧道。孟琪和向槐他们根本没见到影儿,或许已去别地儿逛了也未可知。想起上次来这里的时候还有陌岩和小川在一旁,小羽心下黯然,登时没了参观的兴趣。

    三人当中数姚诚兴致最高,再其貌不扬的生物他都要驻足观察。当中有条扇形的魟鱼在水中竖起,拿扁扁的大白肚子贴着玻璃,尖脑袋下方的扁嘴巴一张一翕像在说话。姚诚如孩童一般轻抚着玻璃,嘴里唧唧呜呜地不知在嘟哝些什么,看来是真喜欢海洋生物。

    “大宝!”小羽突然叫了一声,姚诚不明就里地回头,被小羽咔嚓按下手机快门。“给你和你的魟鱼老弟留个影儿。”

    别说,相片里的姚诚同魟鱼一样半咧着嘴,还真像一对弟兄。这下报了大驴蹄子之仇,小羽呵呵笑了两声,心情终于好转。

    最终进了半环形玻璃隧道,入口处便已标明,这里面养的都是海洋中因各种原因得病或受伤的生物,等完全恢复后会放他们回大海。品种比外面展厅里要单一得多,一个个无精打采的,没啥看头。果然,小羽心说,这个囦神可真是上古海神,如此爱护他的臣民们。

    “不对啊,”姚诚皱着眉说,“怎么这些鱼不游直线,像是全都沿着一种螺旋路径在前进?”

    “都说是病鱼喽!”小羽不关心,“脑袋发晕,转着圈往前游的,不就成螺旋形了吗?”

    姚诚眉宇间的疑惑并未散去,但也没再追问。三人离开海洋馆后回码头,刚好赶上正午游艇开饭。可同学们大多还在游泳,没人急着吃饭,一旦吃饱了就没法游了。小羽放眼一看,孟琪、向槐、司榆他们都在水里了。呵呵,没有比游泳更能暴露人身材的。不过这个岁数的男男女女还处在吃多少都不容易胖的阶段,就算长肉也不是长在肚子上,都养眼得很。

    小羽和姚诚也决定去游泳,允佳推说累了,一人去船上的食堂。九月初的海水即便没有太阳照射也挺温热的。小羽是山里长大,游泳不能说是强项,然而练功之人闭气的时间比普通人长很多,单这一条就足以极大提高人的水性。

    姚诚既然是识处天人,宅子门口就是海,水性定然不错,一入水就朝深海游去。小羽在同学中间玩耍了一会儿,又一头扎了个猛子,再出水面时候就找不见姚诚的人了。

    她等了会儿,还是踪影全无,心下恚怒——怎么这小子就没有一刻让人省心的呢?尽管气,还是免不了慌乱。不会真出事了吧?要知道溺水者的黄金救援期只有三五分钟,实在不行也只好使出腾空术,飞到海面上空查看异样……

    “出什么事了吗?”背后响起一个优雅的声音。司榆刚从水面上冒出头,海水还在顺着头脸哗哗地淌。

    “姚诚不见了,”小羽说。

    不远处的向槐也听到了,大声问:“他最后一次在哪儿出现的?我去找他,司榆你去船上,现在新型游艇都配有声呐装置。”

    小羽伸手指了个方向。向槐一刻也不耽搁,矫健的身躯如一条小鲨鱼般朝着她指的地方飞速游去。司榆也在朝游艇的方向行进了,半分钟后,却见姚诚在远方海面上破水而出,仰面大口喘着气。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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饿鬼道中的魇荒门,七个师姐妹都以绝世美颜著称。然而这次的任务中,牙尖嘴利、迷死人不偿命的二弟子魅羽却要化作一个中年油腻肥秃僧,卷入六道人与高维世界的冲突。在现代科技与修仙法术的冲撞中,寻找轮回转世的爱人,挽救两个世界灭亡的命运。魅羽活佛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魅羽活佛,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魅羽活佛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