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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高魅     魅羽活佛txt下载     魅羽活佛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86章 理发店老板娘

    两天后的傍晚,陌岩和小羽坐着警局给他俩准备的宽敞面包车,从东南方向一路颠颠哒哒地驶入白鹅甸。同胖瘦警察所在的那座井井有条的市镇相比,白鹅甸的风格截然不同。面包车在毫无规划的马路上走走停停,四周喇叭声此起彼伏。行人道上挤满杂货摊和小食车,有时排队的人多了,连马路也占去一半。

    “不知二位希望在何处落脚?”开车的警察大叔问,“听说这里的气候是真好呐,就是时不时闹下地震,二位多少留心一下。要不要我帮着找家店?有我在,好说话些。”

    “那就有劳了,”陌岩喝了口瓶装矿泉水,“随便一家就行……哎,前面拐角那家就好了。”

    陌岩这次远赴他乡,轻装简行只带了一件冬外套——深褐色加绒夹克棉袄。质量和样式倒是不赖,只是两个月来的风餐露宿,让素有洁癖的他看起来一副穷困潦倒的样子,开店的最不欢迎这种顾客了。

    脸上沾了米糊和油星的小羽扒着车窗,探头朝外望去,视野之内见不到瘦警官住的那种安静隐蔽的公寓房。建筑物很少超过三层,一楼通常被用作货仓或商铺,红红绿绿的招牌顶上是居民晾晒的衣裳。街角处果然有家绿瓦黄墙的小旅店,看窗框有年岁了,房费应当不贵。她和陌老师在安定下来之前,手里的钱得省着花。

    下车,进店。警察大叔虽不管这片儿,那身制服的威慑力还是有的。大圆脑袋的中年前台服务员满脸堆笑地接下了两位风尘仆仆的客人,给安置到二楼东北角一间不算奢华但整洁干净的客房。有桌椅、沙发和一张双人床,床上铺着雪白的床单。不多时,前台又给抱来一张单人弹簧床和被褥。

    弹簧床好玩啊!小羽前半个小时就是在不断地躺上去,再滚下地来,又站到床上蹦几蹦,辫梢能打到屋顶上。直到陌岩把行李中的物件都收拾完毕,在一张满是划痕的木桌前坐定,铺好纸笔唤她:“过来,写作业了,”满头大汗的小羽才不情愿地走过去。

    “这几天都没顾得上复习,《向日葵》那首诗歌还记得吗?”

    陌岩虽然曾是篦理县小学的正规在编语文教师,毕竟只教过一年级的课,其他级的课本只是翻过几次。眼下教的内容,包括语文、数学、美术、自然科学这几样,大部分是按照他脑海中二年级学生应有的水准即兴创作的。

    比如《向日葵》是他编的,擅长画画的他还顺手在一旁画了副阳光照耀下的原野,数不清的大花脑袋朝着太阳的方向期盼着。练习题包括在他手画的田字格里写生字,造句,看图说话。这最后一项可是小羽的强项,通常拧开水龙头就关不上了,陌岩一般也不打断她,让她爱讲多久讲多久。

    事实上以小羽的天赋,完全可以像某些“天才娃”那样迅速甚至跳跃式地学东西,可陌岩认为没必要那么急火火地赶进度。学习对他来说是种乐趣,和成长一样。为啥要跳过《向日葵》去啃《勇敢的士兵》呢?他自己九百多岁了,还时不时会翻下儿歌和童话故事。那是个奇异的世界,大气很清澈,房子总是盖在离天不远的高处,不存在低矮肮脏的沟壑。

    此刻的小丫头还在喘粗气,把支铅笔在手中转玩了好一会儿,才低下头来在纸上一笔一划地默写诗歌。然而方才毕竟玩得有些疯,字迹比平日要潦草。陌岩没等她写完就不悦地说:“字如其人。你一个女孩子家,字写得这么歪七扭八,不妥。”

    小羽懵懂地抬起头,彤红脸蛋上的眉毛振翅飞了下,问:“那应该怎么写?”

    陌岩抓过纸笔,将诗歌的头两句仔细地重写了一遍。字迹乍看循规蹈矩、飘逸娟秀,细查才能辨出那种时而淡泊出世、时而纵横捭阖的笔锋笔势。

    小羽当然不懂这些,但这不妨碍她使她的鬼心眼子。“陌老师,女孩这样写字更好吗?”

    他点头。

    “那陌老师平日就这么写?”

    点头。

    “字如其人,陌老师一个大男人像女人那样写字不妥。”小羽飞快地说完这句话后,赶紧低下头继续写后面的诗句。

    “少跟我耍贫嘴!”这句话开头是训斥,说到后来语调中已带了笑意。

    ******

    当晚在楼下的包子铺里胡乱吃了几口,旅途劳顿的师徒二人早早睡下了,连一向喜欢睡前看书的陌岩都省去了这个环节。

    第二日,天蒙蒙亮时,小羽是面带笑容在弹簧床上醒来的。今天要出去找他们的新家了,新家会是什么样子的呢?她应该会有自己的房间吧?要是再有间院子,她会养只猫。嗯,猫就好,能自己照顾自己。一向耐心不多的她不喜欢被狗缠着,烦。

    二人下楼,同前台大哥打听了下附近哪里出租房较多,环境稍微安静些的。出门后先在路边摊吃了豆浆油条,这里的油条同家乡的外形不同,是圆环状的,味道倒是差不多。气候确实温暖如春,看样子昨天夜里也没冷过。

    前台推荐的那个玉九区靠近白鹅甸南部,中间要穿过几条热闹的集市,快走也得一个钟头。二人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溜溜达达地先从集市逛起,熟悉环境。等住进新屋了,保不定还得再出来买日用品。

    “陌老师,”小羽边走边问,“等安顿下来,咱们还要继续行医吗?”

    “可……以……”陌岩东张西望地说,“也可以给店铺写招牌,我也是昨天教你写字的时候才想到这条生财之道的。”

    小羽闻言,四顾打量着路边那些大小不一、颜色各异的招牌。陌岩教她的语文当然是家乡文字,夭兹国的语言她现在只能听和说。然而也多少能品得出,这些招牌上的字没有一副赏心悦目的,更谈不上意境了。

    “可是陌老师,不同的文字,书法的风格也是一样的吗?”

    “差不多吧,当然要进行一些改动。我打算根据店铺的性质来设计字体,比如氛围庄重的祭祀用品店,用隶书的手法来写。新潮服装店,用燕书。酒廊饭馆那些放松的场合,用草书。”

    小羽听后张大了嘴,想象着若干个月后整条街上都是陌老师的笔迹在飞,那可就威风了!

    又逛了会儿,小羽在一家玩具店门口驻足,期待地望着陌岩。

    “现在就要买玩具?”他不确定地说,“就算找到房子,待会儿还要回旅店拿行李,你得来回背几趟……好,就买个轻便些的吧。”

    小羽三两步冲进玩具店,先扫了眼左边架子上一溜摆放的五光十色的娃娃,便冲着右边的火车头和枪炮去了。随手拿起几支枪比划了下,似乎不太满意。最后从角落一只大篮子里挑了支两尺长、碗口粗的筒子,跑去收银台前面等着。

    陌岩接过来一看,“火箭筒?”

    小羽肯定地点点头,“对!很轻便,而且上面有条带子,走路时可以背在身后,腾出两只手来拿东西。”

    “好不好玩啊……”陌岩翻来覆去地检查着,一脸不以为然地说,“很简陋的样子,不发光,也没有声音的?”

    小羽使劲摇着头,“火箭筒,不用光和声音!”

    掏钱。

    ******

    背着火箭筒没走多久,小羽见前方一家店门口摆着两张长椅,坐了六七个男人。奇怪的是,每个人的头发都湿漉漉,像刚洗过头。什么地方这么热闹,饭店吗?招牌上的字小羽不认识,不过从玻璃窗上贴着的海报来判断,是家理发店。

    这时一个头发染成橘色的青年从店门口探出身,叫了声:“二十八号?”

    椅子上一个身板壮如黑熊的男人立刻欢欣雀跃地站起身,就要跟进去。

    “头洗干净了吗?”店员问。

    “洗干净了,在家洗净才来的。”

    “陌老师,”小羽扯了扯陌岩的衣角,“这里有家理发店,你不是要理发吗?”

    陌岩驻足,扫了眼长椅上还在等候的客人以及窗户上贴的价目表。“这家店人太多,算了吧,过两天找家人少的去。而且怎么男人理发比女人还贵?”

    二人又往前走了两步,撞到一家路边的书摊,陌岩照例停下来翻书。小羽知道,陌老师要是看到书这种东西,一时半会儿就挪不开腿了。

    “突突突……”一个声音在背后响起。

    小羽转身,见一个四五岁大的小男孩站在理发店门口。男孩长着胖嘟脸,眉毛是倒着写的“八”字,弧线优美的眼睛倒是和小羽有点儿像。手里抱着的玩具冲锋枪正在朝小羽瞄准,大概是见她背着火箭筒的缘故。小羽冲他走近两步,正要开口说话,男孩吓得一溜烟跑回理发店内。

    瞅了眼还在聚精会神看书的陌岩,小羽跟到理发店门口,扒在门框上向里张望。店里有一男一女两个理发师,男的便是方才出门叫号的那个橘色头,看个头儿无疑是本地人,正在给一位中老年妇女理发。女理发师的波浪卷发刚过肩,宽大的围裙遮挡不住身材的玲珑有致,看背影竟然是小羽家乡的人。

    才进屋的雄壮中年男子此刻坐在女人前方的椅子上。女人从侧面打量着他整齐的小平头,不解地问:“我要是没记错的话,先生五天前才来理过?”

    “对对对,”男人的声音软得像棉花糖,“我这人,特别爱整洁!”

    女人摊开双手,“问题是已经很短了,再理就只能剃光头了。”

    “那就剃光头,光头清爽。”

    女人二话没说,拿起桌上的电动剃刀,一刀挥去就是一条青石路。小羽的目光继续在店里搜索,见男孩坐在角落的一把小木椅上,正在给玩具枪装子弹。嗬,那把小椅子可真精巧,暗金色的雕花木料镶着红色天鹅绒坐垫,和童话书里皇帝的宝座一模一样啊。哪里买的?小羽也想要一把。

    “妈,我饿了,”男孩冲女人说,用的是当地人的语言。

    女人闻言,将剃刀搁到桌上,问剃了一半的顾客:“我要去给儿子弄吃的,你叫娄师傅给你理吧?”

    “不急不急,”男人摇头,“我等着就是。小孩子可不能饿着,尤其是这么可爱的一个小孩,哦?”

    小羽年纪虽小,还不懂男女情事,可也能隐约察觉出这个男客人态度不寻常。都说顾客是上帝,他可是把女理发师捧成圣母了。呵呵,这家理发店这么火爆,难不成客人们都是冲着这位女理发师来的?

    正想着,见女人一个转身除下围裙,小羽只觉脑袋嗡地一声。这个姐姐也太好看了吧!不对,她既然是男孩的母亲,小羽应该叫阿姨才对,然而女人的脸色丝毫看不出岁月的痕迹。

    眼睛似倒映在湖水中的弯月,明亮纯净又波光粼动。皮肤像粉白色的桃花,但小羽认为花太弱,寒风一来就歇菜了。此女肌肤下流动着一种力量,是生命力但又不限于生存、甚至不限于自保,在必要的情况下可以产生可怕的威慑力。小羽怎么知道的?因为她小羽也是这种人啊。

    直到女人领着儿子消失在理发店的内间,小羽才意识到另一个问题——她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个女人。嗯,不一定见过真人,可能是在电视上?篦理县才通电不久,她看过的电视不多。要不就是路边的海报……

    “小羽,”陌岩在身后拍了她一下,“时候不早,得走了。”

    小羽转身,见他怀里捧了六七本书,心下暗道,嫌我买玩具累赘,你这些书不是更累赘吗?

    当下一边思索着刚刚见过的女人和男孩,一边心不在焉地跟着陌岩离开集市。待拐了个弯,去到下一条街的时候,小羽蓦地站住,似乎心脏中的血液一齐涌上头。

    想起来了!她曾在陌岩的教工宿舍里见过那个女人的画像。那次陌岩出差了,陇艮师伯给他代课,请小羽来宿舍吃饭。饭前陇艮从里间屋取了一摞画稿出来,当中有三幅画,画的是同一个女人。小羽一直以为那是他死去的妻子,现在想来,除了发型不同,眉眼和气质同理发店里的女人是一模一样啊。

    终于明白陌老师为何没再娶妻了,原来是心里有了人,而这个人已远赴他乡。所以这次陌老师才非要跑来这么个人生地不熟的世界,就是为了找旧情人啊!可惜,情人已经嫁了人,连孩子都生了。

    小羽心里酸酸的,为陌老师感到难过。难过之余又有种让她不舒服的情绪,但她还太小,搞不清楚那是什么。

    “怎么了小羽?出什么事了?”陌岩已经走出了六七步,发现她没跟上,抱着书折回。

    小羽抬起头,望着他虽已中年却算得上世间罕有的俊秀面容,以及那一头略显凌乱的银发,心想这么优秀的一个人,命咋这么不好呢?咽了口唾沫,一字一顿地说:“没关系,陌老师,想开点。”

    陌岩莫名其妙地盯着她:“想开什么呀?”

    “失恋不可怕。”

    他的神色严肃下来,“你一个加减乘除还没学囫囵的小丫头,不要瞎琢磨那些东西。”

    该不该告诉他呢?小羽想象着当晚陌老师在被窝里痛哭流涕的场景,决定还是先按下。

    “放心,陌老师,你有允佳还有我,将来不会被送去养老院的。”

    说完伸手接过陌岩怀里的书,背着火箭筒大踏步朝前而去。

第287章 落地生根

    二人下午在玉九区看了四五套出租屋,最终敲定一套带小院的老平房。屋子两端连着围墙是方正的青灰色砖石结构,屋顶则呈弧状,覆盖着灰白相间的瓦片如一只倒扣着的毛蛤蜊伫立于樵堎巷的尽头。

    客厅还算宽敞吧,虽然旧式小窗户的设计让室内光线较暗。东西两间卧室小得可怜,各摆一张床后再想塞个书桌都困难,不过这对学龄儿童和清心寡欲的单身汉组合不成问题。

    甚至可以说,几乎是二人梦寐以求的理想住所。围墙比小羽高出两个头,院中央有棵粗壮的筒冠树——树如其名,光溜溜的直筒撑着把直径约五六米的绿叶伞,将小院上空遮住,估计下雨天都落不进来多少雨水。给人看病、写招牌、教小羽习武,这些活动既要户外空间又要一定的隐蔽性,位于街边楼层里的那些公寓间是无法满足条件的。

    可奇怪的是,这么好的独立屋价格却不贵,貌似广告已经贴出来很久了,还没租出去。

    “呦,瞧这丫头长得精致!”房东是个烫着卷发的粗壮大妈,一见到小羽就爱不释手地拉着她,也不知是真喜欢还是为了讨好租客。“比百货店橱窗里摆的娃娃还耐看。叫啥名字啊?今后要是有什么需要,尽管来和你冯姨说,噢?”

    小羽头不动,眼珠骨碌地朝大树的方向转了转,问:“冯姨,你院里这棵树吊死过人吗?”

    “啥?”房东肩膀一震,松开小羽退后一步,面上的神色像被饭团噎着了,“这个、你……”

    “我是说,有也不用怕。”小羽笑眯眯地抬起胳膊指着陌岩,“他会超度魂灵,用不了多久都能帮你收拾干净喽。”

    “小羽,”一旁的陌岩略带训诫的盯了小羽一眼。转身,却不无赞许地笑了。小羽的怀疑并非没有道理,通常新近死过人的屋子都很难出手。然而有他这位佛陀在,等闲邪祟会瞬间跑个无影无踪。

    三人里里外外看完屋子,陌岩同房东坐到厅里的八仙桌旁,签字、交押金、领钥匙。陌岩趁机打听了下附近的各种设施,比如诊所、铁匠、木匠什么的。这第一样倒不是陌岩用得着,权当是了解一下玉九区这一带同行们的水平。暗暗记下了房东提到的那两家诊所,过几天他还要去实地考察一番。

    “说起这个木匠活,”房东来了精神,“咱们玉九区可住着全白鹅甸最出名的郑师傅,那手艺,可以出书上电视呢!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人家办不到。只不过他的订单排得满满的,大活儿起码得等上一两个月。”

    两个大人说完话出到院子里,房东四处瞅了下,不无惊慌地冲陌岩说:“哎呦,你、你家丫头呢?刚才还在院子里跑来着,怎么不见影儿了?要不咱俩分头去巷子里找找?”

    “多谢费心,她没事,”陌岩一笑,抬头扫了眼上方的树冠。小羽正背着她的火箭筒骑在根半粗不细的枝干上,像是在观察邻居家的状况。陌岩猜她是用腾空术上去的,这种光溜溜直上直下的树筒可不好爬。

    房东见状吐了口气,咯咯地笑了,“了不得,这是怎么上去的?这娃娃属鸟的吗?”

    陌岩听到“鸟”字时,脸上闪过一丝异样。可不是嘛,四十多年前在佛国的时候,她是他养的一只小红鸟。每天喂她吃的,教她写字算数,给她清理粪便。

    后来二人前后脚下了凡。那一世的陌岩儿时便以少光天大皇子的身份出家,后在龙螈寺做堪布。魅羽被兮远收归门下,从小被作为七仙女候选人精心培养着。然而他俩在人间相遇后不到三年她又转世,变成现在的小羽。如今依然是他在教她写字算数,每天给她做吃的,她要是在外面惹了祸也得由他去擦屁股。

    这就是他二人无法逃脱的宿命吗?果真如此也没什么不好的。只要能在一起就感恩了,无论静谧的天国还是喧嚣的乡镇都无所谓。

    ******

    有了新家,师徒二人现在要回旅店退房、取行李。因来时已逛过那些集市了,回程便选了条较为冷清的路线。正值日落时分,白鹅甸因为没有高楼,昏黄的阳光几乎是与大地平行着射入人的眼睛。拐过一条街后,陌岩无意间扫了眼北方的天空,脸上血色骤然散去,如石像般伫立原地不动。

    “怎么了,陌老师?”小羽拽了拽他的衣袖。见他没反应,小羽自己朝北方的天空望去。

    昨天进白鹅甸的时候,记得陌岩问过开车的警察大叔那座大山叫什么名字。“炐威山,”大叔是这么说的,“把寒风都挡住了,所以霁都和白鹅甸要比别处暖和。”

    可能因为初来乍到又急着找落脚处,当时的二人并未过多留意。此刻注视着那个静立在远方背景中的庞然大物——深灰色的锥形山,顶尖铺着的白雪被夕阳染成一片血红,小羽忽然感觉自己离身边的街市好远,满心是一种似乎亘古以来便已存在的敬畏。

    “遮住了寒风……”陌岩终于回过神来,却没有继续行路,而是蹲下身,用一只手按住地面,像是在感知什么。

    “陌老师,你、你在干嘛?”小羽不无惶恐地问。

    “大地如此温暖,”他在自言自语地说,“仅仅是因为太阳曝晒、寒风被山挡住了?”

    怎么,这山有什么问题吗?小羽就是山里长大的,还想着等安顿下来后就去爬山呢。

    陌岩皱着眉直起身,像是不愿再继续讨论这个话题。“没什么,希望是我多心了。等过几天闲下来,咱们去山里逛逛。”

    ******

    在新家的第一个晚上,小羽睡得特别踏实,这些日子东奔西跑,她可着实累坏了。第二天醒来时陌岩已外出,饭桌上摆着街上买回来的豆腐脑和油饼。以小羽对他的了解,多半是去买清洁用品了。二人昨晚把行李搬过来后还没来得及打扫卫生,而陌老师是有洁癖的人。

    独自吃完早饭,在院子里溜达了会儿,陌老师还没回来。哎,她记得往东过去两个路口有片操场,设有秋千、滑梯、绳墙什么的。不如她自己过去玩会儿?也就几分钟的路,前后用不了半个钟头。她小羽在蓖理县的时候可是一个人生活,自己买菜做饭。于是锁好院门,将钥匙揣进兜里,信步朝东边走去。

    来到操场入口处,发现秋千旁密密地围了一圈孩子,大小高矮不一,好像是在围观什么争执。小羽走上前去想看个究竟,当地人原本就身材高大,围观的又多是八九岁十来岁的男孩子,小羽挤不进去。于是伸手拍了拍一个男生的后背,“喂,小子你让开,我要进去。”

    男孩闪身,让小羽进圈,过后才不明就里地伸过头来问:“咦,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小羽顾不上理他,因为她赫然发现正在争吵的两个男孩,当中一个居然是昨天才照过面、长着两撇倒八字眉毛的女理发师儿子。小男孩比小羽矮半个头,两手空空地站在那里,眼睛里似乎有泪光晃动。对面的男孩则比他高两个头,穿件闪亮的皮夹克,五官轮廓硬朗,身上肉不多,但据小羽经验判断是那种“骨头挺硬、打人挺疼”的类型。

    “明明是本少爷的,”大男孩怀里抱着一只带轮子的木头玩具,玩具上栓着的绳子垂在下方。“你非说这只木狗是你的,怎么证明呢?”

    “那就是我的!”小男孩忿忿不平地叫道,“是我爸爸给我做的,别的地方买不到。”

    “你爸爸是谁?”

    “他爸爸好像是郑木匠哎,”旁边一个孩子插嘴道。

    “全世界又不是只有你爸爸一个木匠,”大男孩的白眼球瞪得老圆,“我爸常年在外做生意,这是他从外地捎回来给我的礼物。本少爷今天心情好,出来遛狗,谁承想碰上你这么个小无赖,硬要抢本少爷的东西。”

    “你撒谎!”小男孩冲他走近两步,挥了挥拳头。

    “怎么,哈哈,还要打架是吗,小不点?”大男孩将木狗交给身旁的同伴,撸起袖子,“你这种小屁孩,我一人能揍十个。”

    “你别小看人!”小男孩双手掐腰,仰着头说,“我很厉害的!虽然爸爸让我不要轻易打人,可妈妈说,谁敢欺负我就一定要加倍打回去。快把木狗还给我,否则我就不客气了!”

    “哈哈,”大男孩的同伴们都乐了,“你的拳头都够不到人家肩膀,倒要看看怎么个不客气法。”

    小羽上下打量了小男孩一番,看不出来是否真的会拳脚,但即便如此,周围这些大男孩们要是一哄而上,小男孩多半讨不了好去。于是走上前一步,冲大男孩说:“谁说没有办法证明玩具的主人?你把木狗放到地上,牵着走两圈。木狗就会告诉大家,谁是它的主人。”

    在场的孩子们都愣住了。“真的?”已经挽起袖子的大男孩转过身,问小羽。

    小羽不躲不避地望回他,“怎么,心虚了?真要是清白的,你就拖着狗走两步。”

    大男孩哼了一声,将木狗摆到地上,手里握住绳子的末端,放开步子朝前走。不料他个子太高,绳子垂直下来的时候木狗刚刚够着地,这么一走,木狗被他拖得连蹦带跳又摔倒。

    “看到了吧?”小羽走上前去一把夺过绳子,递给小男孩,让他牵着木狗走了两圈。木狗乖乖地跟在小男孩身后,随着轮子的滚动嘴巴一张一合,尾巴也左右摇摆起来。

    “到底玩具是谁的,不是很明显吗?”

    “强词夺理的小丫头!”大男孩涨红了脸,“这就是本少爷的玩具,不过……本少爷大方,见你们这些小屁孩可怜,权当送给你们了,有本事就自己去拿吧。”

    大男孩说完,抢起地上的玩具,胳膊一甩,将玩具扔到附近一棵大树的树冠上。之后一声口哨,和同伴们跑去操场另一边的球场上踢球,时不时幸灾乐祸地冲这边做鬼脸。

    小羽和男孩面面相觑。这棵树比小羽新家里的那棵还要高得多,树干依然是光滑如柱。虽然用腾空术可以轻易跃上,可陌岩嘱咐过她,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许在外面显露修道者的神通,打架时也要尽量用普通武术同人较量。

    这可怎么办?一转身,看到一旁面向大树而立的秋千,小羽有了主意。她跳到秋千上站好,晃了几下后便开始越荡越高。关于荡秋千的窍门,小羽还是同陌岩和于老师去省城参加看图说话比赛那次摸索出来的。当秋千位于最低点的时候身子要蹲下,到了最高点再站起来,虽然刚上小学没学过物理的她不明白原理,可这种荡法显然是奏效的。

    眼瞅着每荡一次,离树冠就又近了一些。待小羽认为再上升已无多大意义时,猛地松开双手,身子前倾,腿上用力一蹬,从秋千上飞了出去。高举的双手堪堪抓住树冠里的一根枝丫,再顺势两腿上踢扒住树冠,翻身上树。

    “给你,”小羽摸到木狗后,扔给等在树下的男孩,自己再爬到树干上出溜下来。

    “谢谢你,小姐姐!”男孩轻快地笑了,“我要回家了。”

    小羽瞅了眼球场上虎视眈眈的那些大男孩,“以后别把好东西拿出来了……你家远吗?我送你回去。”

    “不远,就在那边儿,”小男孩抬手朝北方某处指了下。

    小羽于是护送着男孩朝家走。想起昨天在店里瞧见的男孩母亲,心中一动,问:“大宝,他们说你爸爸是木匠?”

    男孩脚步顿了顿,“我?我不叫大宝。”

    “大宝多好听啊,你就叫大宝吧,”小羽劝道。

    “可是、可是我不叫大宝啊……”男孩一脸茫然地说。

    “你爸爸是不是老跟你妈妈吵架?”

    “啊?你听谁说的?没有的事,我爸爸可好了,就算妈妈骂他也不会还嘴。上次我把他花了两个星期雕出来的九龙捧珠给压坏了,他都没生气,晚上加班重做了一个。他是世界上最好的爸爸!”

    原来如此,小羽暗暗叹了口气。陌老师呀陌老师,你可别不服气,你的脾气比人家差远了,要不然大宝的妈妈不选你呢……

    正胡思乱想,男孩指着前方一处院落说:“到了,就在那里。”

第288章 心理医生

    大宝家的庭院比小羽新家阔绰得多,砖屋还是双层的,二楼小露台上摆着颜色鲜艳的小桌小椅。一张椅子上搭着条银色的披肩,估计是大宝妈妈的。

    这才像个完整的家啊,小羽在心里嘀咕,一个家里要有个女主人才行。可惜了,陌老师喜欢的也是大宝的妈妈,而大宝妈妈只有一个。

    庭院则一分为二,左手边堆着琳琅满目的家具和手工成品半成品,比小羽在家具店见过的那些要精巧得多。右边的空地上有一溜儿健身用具,屋檐下吊着沙包,让小羽想起陌老师口中的万载哥拳馆。

    郑木匠三十出头的样子,此刻正坐在一张圆凳上打磨木器。小羽第一眼见到他时恍惚了一下,像是在很久以前就认识这么个人,不是匆匆照过面而是熟识,但那是没有可能的呀。六岁之前她都生活在篦理县的山沟里,就算偶尔有生人来访,那些人的模样气质同面前这个男人是截然不同的。

    首先,郑木匠留着长发,但发型既不似女人那般阴柔,也没有艺术家的狂放,是种中规中矩、介于旧式书生和武士之间的风格。五官不突出,眉宇间笼罩着一股静谧,几乎可以断定此人鲜有狂躁焦虑的时候。温顺却不羸弱,是高挑健硕的身材,虽穿着当地常见的法兰绒暗格衬衣和长裤,却总让人忍不住想象他身背弓箭、骑在马上驰骋的样子。

    “爸爸,”大宝朝他奔过去,两手拍着他的腿,用小羽的家乡话说,“刚刚有人抢我的木狗,是这个小姐姐帮我要回来的。”

    “嗯,”郑木匠放下手中的活,冲儿子笑着点了下头,“谦儿今天在外面表现得不错。不过下次要是再有人抢你的东西,就送给他好了,回家爸爸再给你做。”

    “对,如果打不过对方,就送给他,”小羽嘀咕了一句。原来男孩叫谦儿,怎么这个木匠足不出户却似能看到操场上发生的事?换做从前,她不会认为有这种可能。现在她已知道,陌老师、陇艮,还有善渊学校的好多人都有遥视的神通。

    郑木匠这时朝小羽这边望过来,依然用家乡话冲她说:“小妹妹,多谢你仗义相助。你是从六道来的对吗?最近才搬来白鹅甸的?这么小的年纪,胆识、心机、身手都比许多成年人强呢。”

    小羽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将两手背到身后,问:“叔叔,能不能给你儿子改名叫大宝?”

    郑木匠笑得捂起了肚子,“这个嘛,等我太太下班回来,我问问她吧。你叫什么名字?你和我太太的性格还真像呢!”

    小羽抬头望了下天色。都快到正午了,陌老师估计已经到家了,找不见她会担心的。

    “我叫卫小羽,我要回家了。”正常情况下小羽是不会把姓名随便告诉生人的,但陌老师既然认识谦儿的妈妈,小羽相信谦儿一家都不是坏人。

    “卫、小、羽……”郑木匠双眉微蹙、神色凝重地站起身来,原本看着高度近视的眼睛似乎突然具备了透视的能力。“你家里还有什么人?”

    我家还有你太太的老相好,小羽在心里说。即便陌老师此刻修为被封,这个郑木匠多半还是打不过他。谦儿这么喜欢爸爸,小羽不想他爸爸出事,所以就不要和陌老师见面了吧。

    “叔叔,我得走了。”

    “小羽姐姐,”谦儿不舍地冲她说,“你以后常来我家玩,好吗?”

    “好,”小羽边点头边朝门口走去,“我会来你家打沙包。”

    ******

    小羽独自回到樵堎巷入口处,见一左一右的围墙上新挂了两块牌子,白底黑字用当地文字写的,她看不懂。等走到家门口时,又见到了同样的两块牌子,那应该都是陌老师写的了。

    进院,见大树下支了套新买的折叠桌椅。靠墙处竖立着四幅招牌,同样的几个字,分别用不同字体写的,估计是做样板用。这下院子里立马显得有些拥挤了。

    小羽进屋,见陌老师正在厨房做午饭。果然,家里看着比早上出门的时候干净多了。

    “小羽去哪里玩了?”陌岩没看她,专注地切着菜,“有没有认识小朋友?”

    “有,”小羽倚在厨房门上,含糊地说,“门口的牌子上写的啥?”

    “左边写的是心理医生——专治焦虑症、抑郁症、强迫症。右边写的是墨宝斋——专业定制招牌、字画。”

    小羽用手指揉搓着衣角,“什么是心、心里的医生?”

    “这个,”陌岩手中刀势暂停,“你小孩子家心思单纯,可能想象不到人的心也是会生病的。”

    小羽摇头,“不对,根本就没有心病这种东西。陇艮师伯曾给我讲过一个故事,说很久以前有个人去找禅师,请禅师给他安心,因为他心中有烦恼。禅师说,把心拿来!那人说,觅心了不可得。禅师说,心都不可得,哪来可得的烦恼呢?”

    “哈哈哈,”陌岩笑得放下菜刀,“你个小机灵鬼!这则公案里说的是根治心病的方法,要有一定修为基础的人才能因此而开悟。大部分凡人体会不到世界的虚幻,对他们来说,痛苦,就是真实存在的东西。”

    顿了顿又说:“我之所以决定做心理医生,是因为上午去玉九区那两家诊所看过,还和大夫们聊了几句。据说整个白鹅甸都没有心理诊所,是目前最稀缺的服务。我呢,曾经读过临床心理学的书,我认为佛学在治疗心理问题方面是遥遥领先于现代医学的。例如冥想已被临床心理学引入,但那些医生只知道皮毛而已……”

    小羽听到这里已经不耐烦了,开始暗自盘算何时再去谦儿家里打沙包,却听院门处响起敲门声。

    “还没放盐,”陌岩将锅铲交到她手中,走出厨房。小羽站到炉子旁的小板凳上,一边炒菜,一边聆听院里的动静。哦,这么快就有病人上门了?

    “说说你的情况,”陌岩道。接下来是椅子吱嘎响及翻动病例簿的声音。

    “每天一起床,心情都糟糕透顶!”从声音判断,来的是个三十来岁、表情赖赖唧唧的男人,“吃啥都没胃口,刚好也懒得做了。能连着几天窝在家里,除了买必需品没兴趣出门逛。你说别人都高高兴兴热热闹闹的,就我一人儿这么凄惨,有什么好逛的?更不用说我这副腿脚,出门也不方便呐。要不是和大夫你住同一个巷子,我也不会知道这儿有个诊所。”

    “腿怎么瘸的?”

    “工伤呗,那之后就歇家里了,靠残疾人补助过日子。”

    “太太有工作吗?”

    “太太?”男人的声调高了八度,“除非自己也是残疾,谁愿意嫁给我这样的!”

    “明白了,”陌岩盖棺定论地说,“你这不是心里疾病,就是穷的。解决办法是赶紧再找份工作。”

    “唉,我也想啊,这不是腿不好嘛?”

    “腿不好就不出门了?”小羽在厨房里嘀咕,“那工作也不会长着腿跑进你家来啊。”

    听陌岩说:“我刚才去速康诊所的时候,见门口招聘广告上写着需要一个抄药方的。估计上班就是一整天坐在柜台后,不需要走动,这活你能干吗?”

    男人拍大腿的声音,“这活适合我啊!太谢谢了,大夫,我现在就去速康问问。至于这个门诊费……”

    “我也没给你看病,”陌岩起身送他至门口,“记住了,根治心病的方法其实不是钱,是让自己忙碌起来。还有你的腿,也不一定没法改善。等新工作安定下来后,可以再来我这儿看腿。”

    “谢谢,谢谢,真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

    菩萨?比菩萨还要高一个级别呢,小羽端着菜从厨房里出来的时候,在心里说。

    ******

    吃过午饭,陌岩刚拿出纸笔打算给小羽上数学课,这第二位病人就上门了。要知午后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刻,小羽和陌岩都换上了短袖衫,可来的这位五六十岁的大婶竟然裹了个里三层外三层,连头脸都拿围巾包着。

    “怕光,怕声,”大婶入座后,有气无力地说,“一有点儿刺激就难受得不行。晚上睡不好觉,刚睡着就醒。白天没精神,困得不行也还是睡不着。吃不下饭,饿得头晕眼花的,饭在嘴里嚼半天咽不下去,只能灌点儿稀汤。去医院查了,没查出毛病,开的安眠药吃了也不管用,让隔几天去打个吊瓶。”

    就是“半死不活”的状态啦,小羽心想。

    “之前发生过什么不好的事吗?”陌岩问。

    “女婿没了,”大婶向后靠着椅背,捏起围巾的一角擦了擦眼睛,“本来挺好的个人,是个摄影师。几个月前去凤丘拍照后就找不着了,把俺们这一大家子人给愁的!结果前两天公安局来信儿了,说尸体挖出来了,这不闺女带着三岁大的外孙奔丧去了。我这么个样,去了给添麻烦。”

    陌岩和小羽对望一眼,随后冲大婶说:“你女婿叫晋舟,对不对?”

    大婶在椅子里坐直,原本黯淡的双目灼灼地盯着陌岩,“你、你咋知道的?”

    “案子是我帮着破的。晋舟昨晚还托梦给我,说他现在好着呢,叫你们不要挂念。”

    “真的?”大婶激动地站起身,肩膀微微颤抖。

    破案是真的,小羽心道,托梦则多半是假的,那人的魂儿早就投胎去了,而且陌老师说他轻易不做梦。

    陌岩也起身,回屋里拿了把折叠躺椅出来,让大婶半躺上去。“你现在需要好好睡一觉,睡醒后就会有力气吃饭……闭上眼。”

    “闭眼也睡不着啊,”大婶嘴里说着,还是听话地阖上眼。

    陌岩站到躺椅一侧,伸出食指搁到大婶印堂穴前一寸处。“有没有觉得眉心发热?”

    “有。”

    “你眉心有个火炉,仔细看看火是什么颜色的?”

    “蓝色、呃……又有点儿发黄。”

    “火是不是越烧越旺了?”

    “对。”

    陌岩不再说话,悬在大婶额前的手指一动不动,像是在用力。就这么过了三分钟,忽然将手抽回。小羽只见大婶原本绷紧的身子一下子就放松了,片刻后打起了呼噜。

    “让她在这儿睡到傍晚,”陌岩冲小羽轻声说。伸手去摸算数纸,不料这第三个病人又上门了。

    “我不想活了!我不如死了算了!”

    一个二十七八岁、肩挎亮片手提包的女人哭着进了院子。女人头发较为稀疏,烫了大卷后也没显得有多少。化着浓妆,身上的紫纱裙倒是挺好看,只不过人太瘦,小羽觉得自己一拳就能把她打散架。唉,总之比谦儿妈妈差远了。

    陌岩只扫了她一眼就低下头,打开病例簿。“说说,谁让你不想活了?”

    咦,小羽觉得这个问题问得妙。陌老师是如何知道,是某个“人”让这个女人不想活的呢?

    “还能有谁,死男人呗!”女人坐下后,掏出雪白的纱绢擦了下眼泪,“之前都是我挣钱养活他,结果一觉醒来就把钱卷走,和别的女人跑了。”

    陌岩依然低着头,拿圆珠笔在纸上画着小圈。“走了就走了呗,用得着那么伤心?”

    “可是他人长得帅啊,”女人捏着手绢的手朝前方指了下,像是准备要长篇大论讲述男人怎么个帅法。然而当目光落到陌岩脸上后,半张的嘴就出不了声了。

    半晌后回过神来,舒了口气,“其实现在想想啊,也、也就那么回事儿吧。不过他有文化啊!那笔字写得……”说到这里,目光恰好落到靠墙摆放的那四幅招牌上。“字、字写得其实也一般。”

    “打架怎么样?”小羽问,同时瞅了眼陌岩,见他像是在忍着笑。

    “打架?”女人一愣,眼睛朝上方转了转,“好像也没见和人打过架……哎呀叫你们这么一说,倒觉得是自己有点想不开了,呵呵。”

    “还有别的毛病要看吗?”陌岩机械地问。

    “哦没、没了,”女人站起身,依依不舍地望了陌岩一会儿,脸上泛起一丝红晕,问小羽:“喂,小丫头,你妈妈也住这里?”

    陌岩抬起手腕,看表。“我半小时收费一百,你用了七分钟,二十三块。”

    小羽闻言,从桌上取过一个布袋,走到女人面前。待女人付钱后,再将她送出大门。等小羽回到院子里时,发现陌岩在一块木牌上写了“关门”两个字。

    “以后每天九点到两点办公,”他有些气急败坏地说,随后给木牌上沿钻了两个洞,穿上绳子,“两点过后挂上这个牌,你要学习。”

    小羽跟着他出了院门,看着他在门上钉钉子。待二人挂好牌后,小羽察觉到背后有人,转身,见身后不知何时站了一家三口。

    是郑木匠抱着儿子,旁边站着谦儿仙女一样美丽的妈妈,一手挽着丈夫的胳膊,另只手捂在胸口上,望着小羽的眼睛像是要哭出来。

第289章 童养媳

    小羽近距离望着谦儿妈妈那张明艳不可方物的俏脸,被她衣服上散发的淡淡幽香环绕,一时间有些云里雾里的。然而美貌在其他女人身上也找得到,真正让小羽羡慕的是她肌体的那种状态——如一台反复优化后的机器,每一寸筋骨都处在力量与柔韧度的巅峰。

    两家人这一照面之下,最吃惊的当属陌岩,只因他是唯一一个被小羽刻意蒙在鼓里的。让小羽百思不解的是,陌老师见到心上人已花落别家,连孩子都有了,非但没表露出伤心失落,一向沉稳的他反而兴奋得如中了彩票。

    “铮引!魅羽!你们怎么找来的?我猜到你们会在白鹅甸安家,正不知该从哪儿找起……呦,好可爱的宝宝,叫什么名字?先进屋吧,坐下说话……小羽你干嘛拦着我?好像我要和人打架一样。”

    哦,原来郑木匠本名叫铮引,而她太太叫魅羽。不对啊,小羽暗自狐疑,倒不是因为同她自己的名字中都有个“羽”字。上次在雾马岛碰上祁哥一伙人,她记得机器人加藤承认杀了陌老师的老婆魅羽,这是怎么回事?

    同时奇怪谦儿一家是怎么找来这里的。想起这位铮引叔叔坐在家中便能观察操场上发生的事,在她离开他家往回走的路上会不会也一路追着她看?嗐!早知如此就该中途朝空气做个鬼脸,再大声说:“叔叔,我知道你在看我,呵呵。”

    由于躺椅上还睡着那位正在补觉的大婶,几人蹑手蹑脚地穿过院子,朝客厅走去。铮引抱着儿子走在前头,小羽居中,陌岩和魅羽殿后。小羽隐约听到魅羽小心翼翼地问:“她……”陌岩答:“是的。”这又是打的什么哑谜?莫名其妙嘛!

    进屋后陌岩请客人们入座,谦儿则挣扎着从父亲怀里下地。“小羽姐姐,你见到我不高兴吗?”

    “不能叫姐姐!”郑木匠和陌岩异口同声地冲谦儿说,“她的辈分比你高,要叫姨妈。”

    “去去!别吓着我儿子,”魅羽冲那俩男人摆了下手。小羽先前见她一副神不守舍的样子,此刻已回复正常,用手腕上套的发圈将一头卷发在脑后随意一绑,再拉着小羽的手在沙发椅上坐下,从头看到脚,又从脚看到头。

    嗯,好吧,小羽心道,反正这也不是头一回了。自打她认识了陌老师,经常会有些八竿子打不着的人一见到她小羽就比亲闺女还亲。然而本囡囡什么场面没经历过?看,随便看,不惧!

    “呦嗬,”魅羽眼中流光闪烁,“咱不说别的啊,才六七岁就这么强的气场,可不是万里挑一、青出于蓝?想我自己这么大的时候还怕见生人呢。”

    随后问小羽:“上午你说想给谦儿改名,叫大宝?”

    “对,”小羽一本正经地点头,“我觉得大宝好听。”

    “小羽!”陌岩斥责地望过来,“别人的名字怎么能随便给改呢?我要是给你改名叫大米,你乐意吗?”

    “你叫稀饭我就叫大米,”小羽飞快地嘟哝了一句。

    “没大没小!”

    “不碍事,不碍事,”魅羽笑眯眯地思索了会儿,问丈夫,“我也觉得谦儿这个名字普通了些,要不改成‘谦宝’如何?”

    “谦宝不错,”铮引点头赞同。小羽有种直觉,无论他太太说什么他都会认为不错。

    “小羽,”魅羽一只手捋着小羽的辫子说,“以后谦宝家就是你的家,需要什么就自己过来拿,好吧?过两天我带你去买几身衣服,再让谦宝爸爸给你做一套小桌小椅送过来,公主式样的。要是在陌老师这里住腻了,也可以搬来大羽姐姐家住。”

    咦,会有这么好的事?小羽想起上次在理发店见过的小龙椅,这么说她也会有张一模一样的了?当下惴惴不安地瞅了一眼长着倒八字眉的谦宝,想起小时候妈妈讲的故事,问:“这是要我去你家做童养媳吗?”

    “哈哈哈……”

    三个大人着实笑了好一会儿。陌岩问铮引:“你们还真打算在这里定居,不回六道了?”

    铮引瞅了眼院子里睡着的大婶,没说话。

    “我叫她醒,她才会醒,”陌岩说。

    “谦儿、谦宝快到入学年龄了,这两年我们一直在联系走私船,但凡能给送去荧骨岛的都可以考虑,不过……”

    魅羽接过话茬,“不过有了孩子,今时不同往日喽。原先怕过谁?谁挡了路就揍谁,大不了同归于尽。现在不仅要保证孩子安全,大人们也不敢轻易赴死,没了爹妈的孩子可怜呦。”

    铮引点头,“所以有过那么两三次机会都放弃了,再等等看吧。实在不行白鹅甸里也有学校的。”

    陌岩挠了下头,“我也在考虑送小羽去本地学校读书。虽然我能教,她这个年龄还是需要同伴。外来的孩子在这儿入学容易吗?”

    铮引和太太交换了下眼神,说:“入学容易,进快班就难。不过校长儿子的结婚家具是我给做的,已经说好了明年谦宝入学直接进快班。”

    魅羽对陌岩说:“你现在开诊所,等名声打出去了看重你的人会越来越多,小羽进快班也不会有问题。”

    “快慢班……”陌岩笑得有些无可奈何,“原先何曾会想到,自己这么快就要考虑这种问题。”

    屋里的空气似乎变得粘稠起来,把小羽的脸蛋烘得有些发烫,她几乎可以肯定这些成年人有重要的事瞒着她。

    铮引站起身,冲两个小孩说:“谦宝,小羽,我带你们去附近的操场玩好不好?”

    “好!”无聊了半天的谦宝原地蹦了下。有爸爸在,这下不用怕那些大孩子欺负他和小羽了。

    你可真大方。小羽在心里嘀咕着,跟着那父子俩出门,知道这是故意支开他们两个小孩,好给魅羽和陌岩说话的机会。

    一脚踏进院子,想想又不放心,转身探头冲屋里说:“你俩可不许说我坏话,我有天耳。”

    “哪儿那么多废话!”陌岩拍了下饭桌,坐在沙发椅上的魅羽则笑得有些得意。

    ******

    陌岩在心里回想着,大小魅羽最后一次见面还是在兜率天首相同修罗和空处天的三方会议上。当时境初作为空处天代表,协助科技较为落后的修罗人建兵工厂。钱呢,则由兜率天富可敌国的第一大房地产商涟靳公子来出,贵为首相的黎竺也只是涟靳的传声筒而已。

    “我一直也没搞懂,”大魅羽灼灼的目光从沙发那边射过来,“同黎竺开会那时你是陌岩还是境初?”

    陌岩只好说了实话:“自打我在西蓬浮国醒来后,就再没离开过。我和境初本就是同一人的分身,类似你和你妹妹,醒来后逐渐与他合二为一。只不过为了躲避元始天尊的安全系统,我把自己那部分的特征隐藏了。”

    “真的?”她眯起眼睛将信将疑地问,“也就是说,现在和我说话的人既是陌岩又是境初?我问你啊,有次你被百石囚禁在兜率天,我去救你的时候穿的什么衣服?”

    “衬衣西装马甲,”陌岩像是在讨论一件令人厌恶的事,“你当时是个男的,从里到外。”

    连口气都和境初一样,她没话说了。

    三国会议之后境初同小魅羽订了婚,恰赶上九五真教十年一次的大型集会。就是在那次集会上,二人得知原来暗世界是通过天脉实现对六道的操控。

    散会后几人回空处天,陇艮被派去调查费江在军中的同伙,皇帝召见境初公爵。小魅羽急着去切断天荫湖的天脉汇集处,也没和大家商量,留了句话就走了。那时还没人知道加藤等八个智能人的存在,谁也没料到小魅羽会死在加藤手中。她死后,伤痛欲绝的陌岩决定不再躲避,才开始以真身示人。

    “原来是这样,”大魅羽听后点头,“还好找到小羽,让人心里有了盼头。等咱们回到六道……”

    陌岩以为她会说:“继续切天脉,”不料她说的是:“去四天王天基地找庆老板。我某次为了帮铮引取通世谷的水去过那个基地,他们已经掌握了送人去暗世界的技术,只不过送去的都自愿留下了,没一个肯回来的……切天脉,六道中那么多世界要切到什么时候?切了还可以再建。直接杀去暗世界把那些幕后头脑通通干掉,一了百了。”

    陌岩吐了下舌头,“你有这种想法可以,不要告诉小羽啊。”那个小丫头一听有这么好玩的事,保不准就跟着去了。

    大魅羽左腿搭在右腿上,双手交叉搁在左膝盖上,眼睛透过敞开的屋门望着天色渐暗的庭院。“还得再忍忍,谦宝才五岁半,怎么也得十年后了……说起小羽,你俩这样下去也不是事儿啊?把她交给我带吧。”

    陌岩摇头,“办不到。”

    “怎么办不到?”魅羽站起身,坐到饭桌旁铮引刚才坐过的地方。“你有没有想过,你这样把她从小带到大,你在她心目中就是个长辈,是个亲人。等她成年后想要谈恋爱了是没可能考虑你的,不管你多优秀、不管你俩感情多深,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你不说我也明白啊!”陌岩有些没好气地说,“你可以问问她,她愿意跟你们住我不会拦着。但她若是执意跟我,让我硬把她推出去我办不到。”

    已经发生过两回了。先是卫父给她转学,将她送去善渊贵族学校好吃好喝伺候着,谁都没料到这么小的孩子竟会偷跑回来。这次她又藏到船上,跟着他长途跋涉来异乡。她喜欢和他在一起,这点谁都无法否认。

    魅羽长叹一声,“那你俩这样算师徒还是父女呢?该不会是小羽刚刚提到的童养媳吧?”

    “当然不是。我现在每天一睁眼想到的就是如何给她做饭、温习功课。哪天要是见不到她,心里会不踏实。你们道家不是讲求顺其自然吗?目前我就算她的监护人吧,能把这个身份维持下去我就知足了,也许这就是我二人今生的缘分。将来她长大了要是看上别人,离开我,那也是没办法的事。”

    最后几句话让说的人和听的人都心有戚戚焉,不过话也只能就此打住。陌岩心里想的是——也许过不了几年他就死了呢?只要活在这凡世一天,没人能尽收完美、能随心所欲。老天爷把机会搁你手里时你不珍惜,总觉得还不够好,还想要更好的,那结局多半就是竹篮打水啥都没有啊。普通人不明白这个道理,他陌岩活了那么多年,在修道的路上早已了脱生死,还看不透生命的本质吗?

    “你现在说得轻松,”魅羽缓慢地摇了摇头,“到时候你就知道了……算了,随你便吧。你家有菜吗?一起吃晚饭,他们仨快回来了,要是菜不够我还得出去买。”

    ******

    当小羽和谦宝满头大汗地跟着铮引回到家时,躺椅上的大婶已离开了,客厅和厨房满是饭香。厨师长陌岩负责炒菜,魅羽进进出出将菜和米饭摆到饭桌上。两个小孩跟过节一样兴奋,小羽把她仅有的弹弓、锤子、火箭筒等事物拿给谦宝玩。

    当魅羽瞥见她手中的秀珍弩时,眼睛一亮。“哪儿来的?这还是谦宝爸爸早些年在修罗做的。”

    “临走前,修罗军送的,”陌岩摘下围裙,招呼大家入座。可以看出,铮引和魅羽听他提起修罗,脸上均浮起思乡之情。

    几人饱餐一顿后,两个小孩在院子里追着跑,魅羽将碗筷端进厨房。陌岩将铮引叫出院子,一直走到巷子的出口。

    “我现在无法遥视,”陌岩面向霁都北面那座直插夜空的锥形山,对铮引说,“你帮我看看炐威山。”

    “我看过了,”铮引说,“山顶有个大洞,洞的底部有橘色的岩浆在翻腾。这是座活火山,当地人也知道,说是有历史记录以来就没爆发过。”

    铮引的安慰无法解开陌岩眉头上的锁,后者问:“你上次查看是什么时候?”

    “大概一年前吧。”

    “再看一眼?”

    铮引微闭双目,半晌后说:“山顶还是那个样子。”

    “旁边的山壁上有喷气孔吗?”

    “有两三个正在喷热气,上次有没有,我没留意。”

    陌岩静默了一会儿,郁郁地说:“这里真不应该住人……铮引,你抽空帮我盯着点儿,行吗?若有异常立刻通知我。过几天我会带小羽——”

    他的话被打断了,魅羽领着两个小孩从身后追上来,“不早了,以后你们懒得做饭了就来我们家吃啊。”

    陌岩闪身让一家三口出巷子,不料魅羽的眼光在他那一头凌乱的白发上停了两秒后,像是发现了新大陆。“瞧我这脑子!你该理发了,走走,跟我去店里,今天提前关门了,没别的客人。”

    陌岩被吓傻了,惊慌失措地抬步要往家赶,被她一把拽住袖子,“干嘛跑呀?信不过我的手艺?”

    “不是,”他满脸通红地说,“不能让你剪。”

    “为啥?”

    “会、会引起不适……”

    抬头望着陌老师如刚出生的小猫一般缩着脖子紧闭双目,小羽咯咯地笑了,耳中听魅羽问她:“小羽今晚去我家睡,好不好?”

    小羽摇头,“大羽姐姐,等他睡着了我拿剪子给他整个鬼剃头,明天他就只能去你店里帮衬你的生意。”

    小羽言毕撒腿往家跑。这是她今天第三次挑衅陌岩了,心知这次他非发火不可。

    “管不了你了还!”他在背后大叫,随后是另外那一家三口的笑声。

第290章 妞妞和小母老虎

    “晴芬啊,不是姐不疼你,”妞妞妈揪着小婶的衣袖哀求道,“妞妞明年上小学,学校和这只隔一条马路。不是俺们非赖在新房不走,老屋离学校太远了,我现在每天一早要上班,没法送妞妞去学校。你们再安心等上几年好吧?等她……”

    “废话!就你有孩子吗?”晴芬嫌弃地推开妞妞妈,摸着自己水红色乔其纱衬衫下微微隆起的小腹。“再过几个月俺家宝宝也要出生了,搞不好还是个男娃。老屋那么挤,俺家是三口人,你家现在只有两口……”

    妞妞倚在卧室门口,无助地望着母亲独自周旋于小叔、小婶,以及小婶请来助阵的她那位壮黑如海象的大哥之间。“两口人”这三个字针针刺在她幼小的心脏上。

    母亲原本是个微胖的中年妇女,去年父亲病世后就暴瘦下来,一头柔顺的青丝变成黑白相间的杂色支棱着,让人看起来格外憔悴。做啥事都提不起兴致,时常一个人坐在阳台上发呆,好像在等什么人回家。

    只有对她妞妞依然尽心尽力。妞妞的脸蛋还是光亮滚圆的苹果,粗实的黑发和眉毛像她爸爸一样旺盛。好衣裳虽然没几件,耳朵上方一左一右两只绑辫子的蝴蝶结倒是经常变换着颜色和式样。没了爸爸就只剩妈妈在工厂给公共汽车做海绵垫子挣钱了啊,妞妞是个懂事的小孩,出门从不乱要东西。

    “砰砰砰!”有人在敲门,动静还不小。也不知是不是邻居嫌妞妞家太吵来抱怨的,然而这当口上没人理会门外站着谁。

    “晴芬啊,你行行好,过两年等妞妞能自己上学了就把新房给你们。你一家都是有福之人,孩子将来出人头地、大富大贵——”

    “我怎么就这么倒霉!”晴芬不再理妞妞妈,顿足捶胸地冲丈夫说,“想当年我晴芬也是郫县一枝花,怎么就瞎了眼嫁给你这么个没用的东西?这几年来要吃没吃要穿没穿的,怀了孩子补品都没见着影儿,将来孩子生下来还要窝在个贫民窟……”

    是吗,这个小婶长得算好看吗?妞妞以一个小娃的审美观,认为晴芬斜吊的双目太过细长,拿浓黑的眼线弥补后勉强有几分姿色吧。然而下巴尖得像锥子,走路时腰肢扭动如小人书里的蛇精。比人家谦宝的妈妈可差远了,那才是当地有名的大美人。

    “喂,干嘛扯我头上?”小叔不干了。小叔是真的其貌不扬,额头窄小不说,五官将白鹅甸所有年轻打工仔糅合后取了个均值。精瘦的身板与健身和减肥都无关系,是常年苦力与营养不良的共同产物。

    “我说嫂子,”小叔走上两步挡在老婆面前,颈前的喉结一字一动地冲妞妞妈说,“这套房子是俺爹留给俺哥的对吧?哥要是还在,我没话说。现在他没了,你又这么年轻,指不定什么时候家里就住进野男人。哦,合着俺们许家白出一套房子替你养野男人?你反正都要嫁人,不如直接嫁去男人家算了。”

    “哎呀我说小叔子,”妞妞妈擦着眼泪说,“你这话是从何说起啊?我要是嫁人了肯定不会赖在你家里,可我没这打算,我——”

    “还跟这娘们啰嗦什么?叫她们快滚!”一直冷眼旁观的晴芬大哥失去耐性了,怒喝一声,挥动着粗壮的膀子朝卧室冲去,吓得妞妞赶紧闪开。壮汉抱起床上叠得整整齐齐的被褥,大踏步走出卧室,扭身进阳台,将被褥从三楼扔了下去。

    “他亲家大哥呀!你这是干啥?做么扔俺的被褥啊?”妞妞妈扯了一下壮汉的胳膊,被反手一掌推倒在地。壮汉喘着粗气四顾,应当是在寻找家里值钱的东西。眼睛看到五斗柜上的瓷观音时亮了下,几步过去抄起观音,胳膊一甩就从客厅里直接扔出了阳台。

    妞妞惊得长大了嘴巴,“不要扔我的菩萨!不要扔我的菩萨!”她哭喊着一路小跑奔至阳台上,想要接住观音却哪里还来得及?耳中只听得楼下瓷器碎裂的声音。妞妞一头撞到阳台栏杆上,“爸爸!爸爸……”

    爸爸原先在工地上班忙,每天回家后只想休息,很少带妞妞外出。那天却主动领她出门,说要给她买个喜欢的玩具。妞妞当时只顾着高兴去了,后来才明白,爸爸那时已经知道自己是癌症晚期。

    那天他们父女俩来到集市,爸爸抱着妞妞进小商品店里挑娃娃,妞妞却说她不要娃娃。

    “我想要那个菩萨,”妞妞指着瓷观音说,“邻居祁姥姥说过,菩萨能保全家平安。”

    爸爸的眼睛像是进了沙子,没说话,从上衣口袋掏出卷得皱皱的钞票,买下了那个观音……

    “砰砰!”又有敲门声,随即是轰然声响,门被踢开了。晴芬夫妇紧张地朝门口望去,见进屋的是个头扎孖辫、身穿红花褂、只比妞妞大两岁左右的小姑娘时,松了口气。

    “妞妞!”小羽环顾四周后冲阳台叫道,两手各执一支冰棍,左手那支还罩着包装纸,右手的吃了几口。

    妞妞在阳台上转过身,满脸泪痕地望着小羽,胸口还在快速起伏。小羽旁若无人地穿过客厅,同时用牙将左手冰棍上的包装纸扯下来,吐到地上。来到妞妞面前停步,将冰棍塞进她手中。返回客厅后,小羽神色严峻地将三个闹事者挨个儿盯了一茬。

    “这位阿姨,长得漂亮是吧?”她先朝晴芬踱过去,“长得漂亮可以去嫁给大官,让大官养你啊。人家母女又不欠你的,你跑人家里撒什么野?”

    晴芬闻言,那张铺了两层脂粉的脸上先是阴晴不定,瞅了一眼丈夫和大哥后才来了底气,瞪着三白眼问小羽:“嘿呦,哪来的小丫头片子,管别人家的闲事?你跟妞妞出去玩去,今天我们要跟她妈妈——”

    “肚子里有了宝宝,是吗?”小羽打断她的话,“现在没了。”

    言毕将吃了一半的冰棍从晴芬上衣底部怼进去。晴芬只觉肚皮上一凉,凉中有硬物的刺痛感,被戳中的地方有湿乎乎的液体顺着皮肤往下滑。当即吓得两腿一软扑倒在地,翻着白眼朝屋顶说:“孩子……我的孩子没了……”

    俩男人慌了。小叔抢到老婆面前,一把掀起她的衣服,看清楚并没有伤口和血迹后长出一口气。“晴芬,没事没事,她吓唬你的。”

    随后站起身冲小羽怒道:“臭丫头你不要命了?赶紧给我滚出去!”

    小羽歪着嘴瞄了眼他那副小身板,脸上露出不屑的神色,转身冲后方的壮汉说:“你把人家被褥扔楼下了,是不是该去捡回来?”

    “滚蛋!”壮汉一只胳膊伸过来,像是要抓小羽的肩膀。小羽抬手从下方扫中壮汉肘部的小海穴,壮汉胳膊一麻,被震歪出去。小羽随后抬脚踢中壮汉膝部后方委阳穴,壮汉站立不稳跪地。小羽再跨上一步肘击壮汉背部后心,在他呼通扑倒后顺势捉住壮汉的裤腰带,离地腾空,如小蜜蜂拎着只大老鼠,将壮汉提着飞出了阳台。

    来夭兹国之前小羽腾空靠的是在善渊学校偷学的8浮运转,施术时需盘腿坐到地上,脑海中依次想象那些个穴位。经过陌岩两个月来的悉心教导,她现在已能随意飞升,最多可携带上千斤的事物。壮汉虽重也就二三百斤,小羽提他不在话下。

    “注意啦,”半空中的小羽望着下方的街道,冲手中的俘虏说,“我要扔你下去捡被褥啦。你这么壮,摔下去也不会有事,是吧?”

    “别!会有事会有事!小仙姑饶了我吧,让我干啥就干啥……”壮汉嘴里哀求道,想挣扎又怕被小羽一松手扔下去,只得双掌合在一起举过头顶做求饶状。

    还是屋里的晴芬机灵,见这情形立刻冲出房门,麻溜地下了楼梯,眨眼间出现在小羽下方挥舞着双臂道:“我来捡被褥!放下我哥,我来捡!”

    妞妞家所在的街道虽不算闹市,可也有不少行人。被晴芬这么一咋呼,路人纷纷抬头望,冲小羽指指点点,有的还拿出手机拍照。小羽见晴芬已在躬身捡被褥,便提着壮汉飞回屋内,将他搁到地上。

    待晴芬抱着被褥回屋后,小羽冲妞妞妈说:“阿姨,以后你这帮好亲戚再来闹事的话,你就让妞妞去叫我。”

    “不敢了,不敢了,”那三人灰头土脸地说,“我们这就走,我们……立刻滚。”

    那三人出门后,妞妞妈自是道谢不迭。小羽瞅了下天色,已是正午时分,家里一片狼藉恐怕也没法立即开饭。

    “阿姨,你和妞妞来我家吃午饭吧?”

    “那怎么好意思呢?要不你领妞妞去吧,我得收拾收拾。今天真是多谢你了,小羽。”

    ******

    陌岩这一上午没病人上门,只接了宗写招牌的生意,三下五除二做完。饭快做好时听到小羽回家的动静,还带了个人,在院子里边走边说:“待会儿吃完饭,你就开始跟我学打拳。”

    “打拳?”一个小女孩稚嫩的声音,应当是那个叫妞妞的女孩,谦宝介绍给小羽的朋友,小羽出门前说过要去找她。

    “我太小了,学也没用,”妞妞说。

    “我教你小孩打大人的方法,”小羽说。

    陌岩将一肉两菜端出厨房,摆到客厅的饭桌上,问刚进屋的两个小孩:“妞妞喜欢吃什么?”

    妞妞愣了一下,显然平日里极少会有人问她这个问题。“我、我什么都喜欢吃。”

    陌岩这时注意到,妞妞额头上有磕碰过的痕迹,眼睛肿肿的像刚哭过。他记得小羽说过妞妞没有爸爸,具体是怎么回事就不清楚了。当下也没多问,叫两个小孩入座,一人给摆了只底部印着卡通猫的瓷碗。

    “诶——”妞妞吸了口气,瞅着桌上的菜瞪大了眼睛,粗实的眉毛向上拱起,“我一人就能把这些全吃光!”

    “是吗?”陌岩咯咯地笑了,“那就使劲儿吃,不够我再做。”

    饭后陌岩进进出出地收拾碗筷,见两个肚子滚圆的小孩站在厅正中央的木桌前,朝桌上供的一座尺来高、通体碧绿的玉观音指指点点。观音是当地一位殷实人家送的,为感谢陌岩治好了常年困扰男主人的精神分裂症。那家人还送了块“救世菩萨”的牌匾给陌岩,非要他挂到巷子入口处。为这事小羽嘟哝了好几天:“明明是佛,非给人降一级。上级在家里供着下级的雕像,合适吗?”

    “小羽,”陌岩最终忍无可忍,不得不纠正她,“没有什么上下级之分。所有的菩萨都具备成佛的能力,是因为怜悯众生才决定不走那一步,留在尘世继续为众生服务。”

    “陌老师也是因为怜悯众生才不回佛国的对吗?”小羽抬头问。

    这话让陌岩汗颜,他怎能实话实说“陌老师主要是因为你”?当然既决定待在尘世,顺便服务于众生也是他无法推卸的责任。

    小羽不依不饶地问:“那陌老师和小羽在一起,是因为小羽可怜吗?”

    “当然不是了,小羽很优秀,也很幸——”

    “你亡妻叫什么名字?”

    “她叫……”陌岩一个急刹车,暗叫“好险”!这个一向善于打蛇随棍上的小家伙是怎么把陌老师待在小羽身边同陌老师的亡妻这两样事物联系在一起的?难道是大魅羽夫妇同她说过什么?应当不会。

    小羽一笑,“我知道,和谦宝妈妈一样的名字,长得也一样,对吧?不过世界上重名重样的人多着呢,都是巧合!”说完就自顾自地走开了。

    哎呦,陌岩气鼓鼓地望着她矮小的背影——正话反话都给你一人说了。

    *****

    当下听客厅里的小羽问妞妞:“你喜欢吗?”

    “喜欢!”

    几秒钟后小羽出现在厨房门口,冲正在洗碗的陌岩说:“陌老师你找块布,给妞妞把观音包好带走。”

    嗯,你倒是慷慨啊。陌岩洗净手,去卧室翻出条粉色的针织围巾。本来打算等天冷了给小羽戴的,现在拿来包观音,也就等于把围巾送给妞妞了。

    出了卧室,小羽已经去院子里教妞妞站桩。陌岩用围巾包好观音,再放入购物省下的塑料袋里,搁到沙发椅上。出屋,穿过院子,在院门外挂上“关门”的牌子。铮引说过今日午后会来找他商议一件较为机密的事情,会是什么呢?正想着,见铮引手里提着个布袋,领着谦宝出现在巷子的另一头。

    三个小孩在院子里玩耍,陌岩将铮引带进他的小卧室,闩上门,两个大男人不无别扭地坐到床上。铮引打开手中的布袋,倒出几捆面值百元的钞票,这几捆加起来得好几万吧?

    “这是定金,”铮引说。

    陌岩缩着脖子摇了摇头,“孩子不卖。”

    铮引气得翻了个白眼儿,“谁跟你说小羽了?我们刚和一家货运公司联系上,当中有个管事儿的做偷渡生意好些年了,最近才将客源扩展到白鹅甸。已经和中间人约好明晚先交定金,上船前再付其余的费用。你和小羽初来乍到肯定没多少积蓄,你俩那份我和魅羽也一并出了,不过定金的事就拜托你了。”

    陌岩不置可否。他原本计划着在这儿住上五年,谁承想小羽也跟着跑了过来,有机会怎能不送她回家?至于偷渡的费用,回去后自然要还给铮引夫妇。

    “约在什么地方见面?你怎么不跟我一起去?”

    铮引有天眼,有他在可轻松识破埋伏和陷阱。然而铮引为难地说:“对方指定一家按摩中心,你也知道,我家有只母老虎。”

    那俺家也有只小母老虎啊,陌岩在心里嘀咕。“我不去按摩中心。我一向不喜欢别人碰我,洁癖。”

    铮引忍着笑,凑到他耳边,“为了咱两家人的幸福,你就牺牲一下吧。小羽当晚搁我们家睡就行了。”

    陌岩斜了他一眼。心道真是妇唱夫随啊,连说话口气都这么像他老婆。

    ******

    于是陌岩在第二天上午去附近一家平价理发店剪了个寸头,将头发染黑。倒不是为显年轻,他的五官和气质都够出众的了,再配一头银发太招摇。早早吃过晚饭,换了身当地人常穿的焦糖色长袖衫裤——这个颜色在昏暗的室内和室外都是最不惹眼的。将定金装进一个破旧的挎包里,领着小羽来到铮引家。

    那家人还没做完饭,从排油烟机里飘出来的气味判断有红烧鱼和冬笋汤这两样菜。

    “明早我来接你,别在人家里闹。”

    陌岩眼瞅着小羽推开虚掩着的院门一脚踏入院内,他自己便也转身离开,于院角处拐了个弯,朝玉九区中心地带走去。

    或许是他忙着想事情,又或许自认为对小羽已足够了解,并未回头查看,也就没发现小羽在他身影消失后,迈进院里的那条腿即刻收回,在陌岩身后不远不近地跟了上来。

第291章 卖花姑娘

    小羽尾随陌岩来到皇都按摩中心时天色已全黑,附近的商业街依然人来车往,彻如白昼。陌岩进大门后小羽躲在树下观望了片刻,三层高的建筑外墙缀满亮晶晶的装饰物,门前花池里种着鲜花。一楼的大玻璃窗透出高雅又喜庆的黄白灯光,仿佛里面的人每天都在过节。这里是做什么的呢?感觉不像饭店或茶厅,难道是百货商店?

    小羽并不清楚陌老师今晚要去什么地方,也不认识招牌上的店名。因为好奇才跟来看看,打算弄明白了就偷偷回谦宝家。刚好见一拨客人要进门,小羽一溜小跑,藏到几人背后跟了进去。

    进门后,小羽藏身于一只巨型彩釉花瓶后,暗暗观察眼前金碧辉煌的挑空大堂。正中央是假山喷水池,两侧各有一条楼梯通往二三楼的那些小隔间。刚进门的客人们都被领去大堂左侧的接待室,在一排排沙发椅上坐下,手执价目表听招待们介绍服务。大堂右侧连着表演厅,圆桌椅旁零散地坐着喝茶吃点心的客人,厅中央有幢幢人影随着柔缓的乐曲声摇摆着。

    嗯……小羽虽然还是不清楚人们来这儿是做什么的,但直觉不会有人允许她一个小孩随意走动。想起大门外种着的鲜花,有了主意,转身出去拔了五六支花,抱在胸前光明正大地再次进门,朝楼梯走去。陌老师此刻多半还在接待室,她可不能让他发现,她的目的只是要弄明白他今晚来这儿是做啥的。

    还好有所准备,堪堪绕过喷水池便撞上一位烫着卷发的粗壮大妈。从那身淡黄色西装裙判断,比接待室里穿粉色制服的女招待们级别要高。

    “哎我说小丫头,谁领你来的?”

    “我自己来的,”小羽用稚嫩的童声回答道。

    “这里可不是小孩该来的地方,”大妈弯下腰,低声对她说,“这么晚了,你爸妈找不见你会担心的。赶紧回家好吧?”

    小羽的眼泪咕咚一声涌上眼眶,左手拿着花,抬起右手指向自己额头,一字一顿地说:“不卖花,就回家,爸爸打——”

    大妈的神色当即放缓,伸手怜惜地摸了下她的胳膊,“这什么破家长啊?可怜的孩子,快去卖花吧,注意安全啊!有人为难你就说薛姨让你进来的。”

    小羽捧着花上到二楼后,脚步不停地走到最近的一扇门前,推门而入。室内光线比大厅要柔和得多,靠墙一张长桌上点着香烛,摆满瓶瓶罐罐。

    屋子中央有张舒适的小床,一个赤裸上身的彪形大汉趴在床上龇牙咧嘴地哼哼,也不知是疼得还是舒服得。床边立着位长直发女郎,红色紧身短裙制服,上衣开襟斜向右侧。姿色一般,但紫青色珠光眼影给她的样子添了几分神秘,正伸手在大汉背上捏来按去。

    这一男一女骤见一个小孩进屋,惊愕地僵住了手脚。小羽心想既然说是来卖花,总得做做样子吧?朝按摩床走近两步,冲大汉说:“叔叔,买花送给这位漂亮姐姐吧。”

    “我、这个……买什么花?出去出去,”大汉面露窘色地说。

    一旁的女郎捂着嘴笑了,“小丫头,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薛姨让我来的,”小羽不仅没出去,反而又走上前两步,目光直直地落在大汉油光锃亮的背上。“两元一支,叔叔买两支我立即走。”

    大汉被看得涨红了脸,却又无计可施。“唉行行,那边椅子上搁着我的上衣,你从口袋里抽五块出来。”

    小羽照吩咐拿到钱,又在椅子上留了两支花后离开包间。

    原来陌老师是来做这个的?小羽不高兴地想。哼,陌老师一向是个威严的人,她才不相信他会和刚才那个大汉一样做这种不体面的事。那就先不回谦宝家了,到走廊中楼梯下方的阴影处躲起来,小脸贴着栏杆监视下方接待室的动静。

    ******

    话说陌岩在接待室入座后,一个穿粉色制服、长得细眉细目的女招待走过来,脖子上的短丝巾同其他招待一样歪系在一侧,向陌岩介绍价目表上的服务。

    “先生试一下深度穴位按摩吧?我们店新推出的。”招待瞅了眼他手里拎的破包,态度不是很热情。吐字如电子琴弹奏的乐曲,美妙而没有灵魂。

    陌岩听到“穴位”二字,眼睛一亮。“你们这儿的人也懂穴位?”

    “当然啦,我就懂啊。”

    “那你说说足太阴脾经里的漏谷穴有什么作用?”

    女招待脸上的职业笑容凝固了,半晌后说:“要不试一下淋巴排毒?”

    “淋巴?”陌岩像被蜜蜂蜇了一下,“不、不用了。”

    “温泉水疗呢?”

    “洗澡啊,”陌岩的眼睛在接待室里搜寻了一圈,没见到脖子上有纹身的秃头男。“洗澡不方便吧,我约了人,能帮我查下有没有姓黄的先生吗?”

    “那只剩传统的精油了。给您订个二人间,等黄先生来了就让他去找您。”

    招待领着陌岩出了接待室,沿楼梯上二楼。有那么一刹那陌岩直觉这个大堂中有人在盯着他,放眼四顾时却不见任何异常。随着他一步步踏上楼梯,心中的不安愈发强烈,那种感觉就像出家门后又记不起是否锁了门、关了煤气罐,后悔离家前没有多确认一眼。

    双人间里自然有两张按摩床。招待请他在一张床上坐下,递给他一条干净的大白毛巾便出去了。陌岩坐在床边,从口袋里摸出本巴掌大的小册子——《机车维修指南》。他这是打算改行修车吗?非也,只要有字有内容的东西陌岩都喜欢看。

    大约十分钟后,一个穿着红色制服裙装的短发女技师推门进来,看到陌岩时愣了一下。“先生怎么还没脱上衣?”

    陌岩摇头。“不能脱衣,少儿不宜。”

    “少儿?”技师一头雾水地问,“这里哪有什么少儿?”

    “这可不好说,”陌岩咕噜了句。

    “你不脱衣服我怎么按摩呢?”

    “随便捶两下背就行了。”

    于是陌岩保持他的坐姿不变,手里依旧捧着那本书,由技师给他捶背。几分钟后门开了,一个圆脑袋秃顶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虽然穿得严严实实,领口处露出的青龙纹身让人相信他至少上半身都是艺术品。

    “你先出去吧,”黄先生冲无精打采的技师说。打量了一下陌岩,他自己坐到靠墙的单人沙发里。待技师出门后问陌岩:“你们一共几个人走?我不关心姓名,只要年龄和性别。”

    ******

    小羽见陌老师被领进包间,几分钟后一个红衣技师走进去,暗中合计该如何混进去探下虚实。这次可不能再装作卖花姑娘了,会当场穿帮。包间有窗户,本可以从楼外飞上去偷窥,但为了客人的隐私窗内都挡着厚厚的窗帘呢,这可怎么办?

    正转着心眼儿,一个手提皮箱的秃头男人被招待员送进包间,不一会儿技师却离开了。小羽知陌老师有洁癖,不可能与陌生人共用一室,原来他竟是来这儿会朋友的吗?技师既然都离开了,闯进去也没啥好看的,小羽决定打道回府了。

    拿着剩下的几支花沿楼梯而下,没走两步却发现大堂气氛不对。有五个身穿制服,腰配警棍、对讲机、手铐的警察站在喷水池旁边,当中一个正在和薛姨讲话。

    小羽见没人注意到她,赶紧转身上楼。才在阴影下藏好,就见那几个警察气势汹汹地朝楼梯走来。当中两个警察一左一右留下守楼梯,只许下人不许上人。另三个上楼后来到陌岩所在的包间,面色不善地推门而入。

    “喂!干什么呢你俩?”从屋内传出粗暴的呼喝声。

    “没、没干啥呀?”应当是秃头男人的回答,一副清白无辜的声调,“聊天而已。”

    “聊天?把他俩的包都打开给我看看……”

    怎么会来了警察呢?小羽心道,莫非陌老师在做违法的事?探头望向楼梯下方的两个守卫,见那二人在挤眉弄眼,大概以为没人注意。等等!她上次被拐走送去伏豸岛,两个人贩子就是化妆成警察作案的。虽然小羽不认为人贩子会对两个大男人感兴趣,但谁能保证这些警察是真的呢?

    想到这里,小羽离开躲藏处信步走去包间,站在敞开的门口向内张望。秃头男靠墙坐着,面无表情地望着自己的皮箱被一个警察翻来翻去,皮箱里显然没啥敏感的东西。

    陌岩坐在一张床上,将自己那只破包搁在腿上,一只手按在包上。尽管静坐不动,小羽能感到一股肃杀之气从他身上蔓延开来,以至于站在他面前的那个警察迟迟不敢有所动作。

    “叔叔,你们在里面做什么?”小羽朗声问道。

    打头的警官闻言转过身。应当说这人还算相貌堂堂,只是胡子该刮了。当发现问他话的竟是一个小姑娘时,面上的神色是惊诧中带着不屑。坐在床边的陌岩当然也看到她了,皱着眉观望局势,但没开口说话。

    “哪儿来的小丫头?”警官冲小羽厉声道,“别妨碍警察办案。”

    “人民警察爱护儿童,”小羽理直气壮地进了屋,走到他面前仰着头说,“要是大晚上见小孩在外面瞎逛,怕小孩被坏人捉走,都会好声好气地开车送小孩回家,路上还会给买糖吃。那些对小孩凶、还动手打小孩的全都是坏蛋扮的假警察,我说的对不对呀叔叔?”

    她这番话把对面警官的嘴堵了个严实,眼角瞅见陌岩在极力忍着笑。

    “呃,说得对,”站在陌岩前方的那个警察和颜悦色地说,“小朋友,你先在门口等会儿,等我们办完案就送你回家也给你买糖,好不好?”

    小羽点头,“等我办完我的事,就会出去。”随后伸出一只小手,“给我看看你们的警察证吧?”

    这下把她面前的警官惹毛了,“赶紧滚出去!否则对你不客气。”

    “好,我走,”小羽转身,装模作样地朝门外走去,“要是真有证,拿出来亮亮不就完了?没关系,我去叫管事儿的薛姨给警局打个电话,一问就知。你们要是假警察,刚好派真警察来把你们抓走,呵呵。”

    “等一下,小姑娘,”第三个警察将小羽拦在门口,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个黑皮小本,递给小羽,“看看,如假包换的警察证,对吧?”

    小羽接过证件,走到桌前在台灯下瞧了眼,乐了。“果然是假证件,没有那个全……全什么膜。”

    这要是一个月前,小羽怎么可能分辨得出警察证的真伪?刚巧最近同陌岩一起帮凤丘镇的警察破了那件风车案,还在瘦警官家里住过,翻过他的警察证。当时指着证件表面变幻不定的五彩光亮层惊叹不已,胖警察说那叫全息防伪膜,只不过这种新奇词汇小羽已经记不囫囵了。

    胡子男闻言不再演戏,恼羞成怒地朝小羽挥拳打来。小羽记起陌岩从万载哥那里学来的招数,以矮小的身材快速钻至胡子男身前,先发制人地一记长直拳卯在他的肝脏所在处。

    胡子男腹部吃痛,难免手捂肚子弯下腰。小羽早算准他会躬身,举拳上捣,一记直拳从下方击打胡子男的下颚。这一拳把她自己的手都打疼了,胡子男自然吃痛不小,整个身子朝后趔趄了几步,被赶过来的同伴扶住。而小羽教训完胡子男,左手拿着的几朵花还完好无损。

    “小羽,”陌岩制止了她的进一步行动,打开手提包,从里面掏出厚厚一叠大钞,搁在身边的按摩床上,冲胡子男说:“你们出来行动一趟不易,虽无法满载而归,这些钱带回去够你们交差的了。打你的是我的小徒,先放倒你们几个再扭送警局,本是举手之劳。我们不是你们惹得起的,以后井水不犯河水。”

    ******

    小羽满心不忿地跟着陌岩出了按摩中心。凭什么呀,既然能把这几人都收拾了,干嘛还要给他们钱?

    二人沉默着走路,快到谦宝家时陌岩才问:“今晚不是让你住谦宝家吗,为啥要跟过来?”

    “不放心,”小羽早已扔掉花,将双手背到身后,那副气派像一代武学宗师,“你现在修为被封,怕你着了坏人的道儿,才决定跟来看看。”

    陌岩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语调比方才要温和,“小羽,你知道我为什么给他们钱?我和那个黄先生是在交易坐黑船回六道老家的事,真要是捅去警局,我俩也跑不了。今天这帮假警察肯定是本地黑帮,消息灵通,打算来个黑吃黑捞一笔。”

    小羽恍然,“黑吃黑的意思就是受害人自己也见不得光,所以吃了亏只能忍着?”

    陌岩笑了,“这方面小羽向来是一点就透,是不是?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一旦惹上这帮人,时不时给你捣个蛋,趁你不在家时放把火,可就头疼了。就算咱俩不怕、铮引夫妇不怕,万一他们找上谦宝呢?所以,碰上地头蛇要么将他们一窝端了,要么就得尽量避免结仇。这些钱要都是我的,我估计就尽数给他们了,现在也不敢保证今后会相安无事。”

    小羽没吭声,到了谦宝家院门口时,小声问:“陌老师,你觉得这些人有枪吗?”

    “应当没有,这个国家号称军事化管理,民众很难……喂!小丫头想什么呢?”陌岩扭头注视着她,“你该不会真想去把人家一窝端了吧?我可告诉你,他们不只这么几个人。”

    “不会啊,”小羽抬头望着他。

    别来惹我和谦宝,就不会去找他们的麻烦。

第292章 雨夜屠夫

    “橘子味的给妞妞,香蕉味的给谦宝。”

    小羽左右手各攥着只塑料袋包装的果味软糖,出了樵堎巷,沿大街朝操场的方向走去。陌老师今天被请去白鹅甸外的地方给人看病,可能很晚才回家,小羽约了妞妞和谦宝下午去操场玩。只是头顶集结的乌云像是随时会落雨,得快去快回。

    往东走了一个路口,见前方二十米左右有四个青年男人站在人行道上问路。白鹅甸本以青壮年居多,这四人却引起了小羽的注意。既不似打工者那般神色匆忙,也没有外来游客的闲情逸致,无论穿衣还是站姿都有种老子谁也不怕爱咋样就咋样的蛮横劲儿。

    “大爷,樵堎巷怎么走?”问话的是当中一个黑发过耳的瘦子,两条眉毛一上一下擎着,黑白分明的眼珠没有望面前卖五香鱼蛋的大爷,像是在勘察周遭的敌情。此人手中握着根一尺来长、罩着皮套的物件。扁扁的应当不是棍子,小羽估摸着是大砍刀。

    “樵堎巷?”大爷的神色变得警惕起来,“没、没听说过,你们八成是找错地方了。”

    瘦子这回正视大爷,脖子顺时针方向拧了下,小羽在想象中听到吱嘎的声音。“不会吧,我们听到的消息就在这附近。老头,你不是在使诈吧,啊?你这摊子还想不想要了?”

    大爷脸沉下来,“唬谁呢你?我反正不知道。好好的年轻人不干点儿正事……”

    随瘦子同来的熊一样身材的青年闻言,走去一旁的树底下弯腰抓了一把灰土,再回到大爷摊前,掀开锅盖将土扔进一锅鱼蛋中。

    小羽以为大爷定然气疯了,却不料大爷只是瞪了那四人一眼,便开始规整摊上的物品。“正好,今天打算早点儿收工回家,追电视剧。”

    这位卖鱼蛋的潘大爷小羽是认识的,确切地说他是陌岩的朋友。小羽一直想不明白的是,陌老师这么阳春白雪的人,怎么会同成日脏兮兮的老头交上朋友?

    潘大爷孤寡一人,经常会在周末的晚上——不是晚饭时分因为那时他还在街上卖鱼蛋——大概八九点钟的时候,捧着一盒鱼蛋来找陌岩。陌岩这时便会整两个简单的凉菜,有时加个炒花生米如果家里有花生米的话,冰箱里若是有谦宝家送来被小羽吃剩的红肠啊、卤水拼盘什么的,自然也会摆出来。

    陌岩自己是不喝酒的,但家里为了客人常年备着几瓶。潘大爷喜欢喝度数高的白酒,一旦喝开了兴致就老高,唾沫纷飞地讲各种奇闻异事,陌岩这时也会陪他一杯。在小羽看来他那些故事都十分不靠谱,也不知陌岩为何会喜欢听。

    而且小羽认为潘大爷就是来蹭饭的,至于他带来的那些鱼蛋“反正也卖不出去了”,小羽每回这么说。陌岩吃素,鱼蛋自然都归了小羽。头几次吃得还挺香,后来吃腻了就转送给妞妞家,把妞妞的脸蛋吃得越来越如鱼蛋一般圆鼓。

    有时小羽禁不住想,陌老师在这异国他乡挺寂寞的吧?虽说有能言善道的她在一旁,小孩毕竟是小孩。陌老师作为一个成年人,也许需要跟其他的成年人交流呢。他二人同谦宝家倒是经常聚会,但人家是夫妻,生活模式不同,单身汉大概也只能和单身汉扎堆儿了。

    回到当下,小羽见潘大爷这般反应,心道糟了,这是陌老师口中的“地头蛇”找上门来了。不信你看,戴墨镜那位手里提着个黄色塑料桶,看分量满满都是液体,桶里莫非装着汽油?还好那几人没注意到她,来不及细想,身在路口的小羽改变既定路线,沿北边那条小路撒腿而去。

    砍刀用来打砸,汽油烧房子,而陌老师不在家。谦宝妈妈虽然说过有事可以去找她,但理发店离这儿还有好一段距离,小羽决定自己处理。

    “潘大爷你等着,看我给你出气,”小羽在心里说。

    ******

    樵堎巷是南北向,只有南边一个出入口,北边是封死的。小羽的目的地是邻居于叔叔家,与小羽家背靠背,大门冲另一条街。这位于叔叔白天打零工,晚上在茶馆说书,论嘴皮子上的功夫同小羽算棋逢对手吧。平日小羽若是路过他家门口会停下来同他斗嘴,他俩在这边院子里辩论,能把墙那边坐在树下看书或写招牌的陌岩逗得咯咯笑。

    “思辩,其实是禅宗重要的一项内容,”陌岩有天这样说,算是对二人的褒奖。

    此刻也不管于叔叔家有没有人,小羽腰一扭,一个跟头翻进他家里,又一个跟头后便站在自家庭院里了。先是一头扎进厨房,从抽屉里摸出打火机揣进口袋,再将陌岩昨天新买的一桶花生油提着出屋,全倒在屋门口的地上。

    回到厨房,可惜没有炉灰。记得篦理县还没通电那时候大家都是在自家灶里生火做饭的,当前用的是管道天然气,还好面粉袋子里剩了小半袋面。小羽抱起面粉离地腾空,从屋里飞了出去,落到院子中心那棵筒冠树伞状的树冠上,在茂密的枝叶中藏好。

    大约一分钟后院门外出现三个晃动的人影,果然是先前问话的瘦子、大熊和墨镜仔。记得还有个头发染成草绿色的青年,大概是守在巷子的入口处了,以防陌岩突然回家。眼前这仨见院门上了锁,估摸屋里应当是没人的,抽出砍刀来将木门劈开,大摇大摆地进了院子。

    小羽原本计划将四人一齐收拾,这下只得见步行步。手里提着汽油桶的墨镜仔冲在前面,小羽一动不动地屏住呼吸让他过去,眼瞅着那个倒霉蛋在屋子门口的油层上摔了个底儿朝天。

    这时后方二人刚好走到树下,小羽手一翻,将袋子里的面粉尽数撒落。那二人忽然间眼不能视物,鼻子里都是面粉,忍不住开始大声咳嗦,越咳吸进来的面粉越多。

    小羽扔掉面袋子,双手扒住一根树枝,身子下坠的同时劈开双腿,旋转着朝树下的二人头上砰砰各踢一脚。这二人总算明白被偷袭了,闭着眼睛抽出砍刀来不停在身边舞动着,以防人近身。

    小羽不理他们,走去屋门口。摔倒的墨镜仔刚费力地在油层上爬起来,被小羽一个勾腿又放倒在地,后脑勺着地,疼得哇哇叫。小羽随即抢过地上的汽油桶,拧开盖子,给墨镜仔以及还在舞刀那俩人身上各泼了些汽油。再丢掉塑料桶,从怀里掏出打火机。

    “都给我住手!”小羽点着了打火机,“把你们手里的武器扔到树底下,然后原地坐好。谁最不听话这个打火机就第一个扔谁身上,一、二……”

    这话管用,舞刀那俩立刻将刀抛出,而还没爬起来的墨镜仔干脆就坐在地上了。小羽拾起一把刀,正要说话,原本在巷子口放风的草绿头出现在院门口,大概是见快下雨了这边儿火光迟迟未起,赶过来看看是个什么状况。

    小羽手臂一甩,砍刀贴着此人的头皮飞出院门,几秒种后一大片草绿色的头发落到地上。

    “你也给我坐下,”小羽冲他说,晃了晃手中的打火机,“只要你一动,这个打火机我就随便扔他们某人身上。”

    “坐下,洪波你快坐下!”地上三人赶紧招呼自己的同伴。

    小羽左手捡起剩下的那把砍刀,右手啪地一声将打火机合上,挨个儿望着院子里的四个人,自己在庭院中缓慢踱着步。为起到震慑作用,还故意用上真气,让脚底的草地上一步一个寸深的脚印,把几个俘虏看得眼睛都快瞪出来了。

    “跟你们说了别来事、别来事,知道本囡囡是谁吗?去打听一下,这套出租屋可是有名的凶宅,都说树上吊死过人……”

    小羽说到这里停住脚步,目光射向大树的根部。虽然没明说,可在场的几人无不相信树底就埋着死人。

    “事实呢,”小羽举起手中的刀,恰好头顶一道闪电划过,轰隆隆的巨雷像是在为她呐喊助威。

    “雨夜屠夫卫小羽,听说过没?往常每到雷雨天我都要出去砍一个倒霉蛋,今天倒省事了。”

    说到此处小羽整个人忽然僵住,空洞的眼珠直勾勾地望向前方,连呼吸似乎都已停止。按说像她这样一个身穿红花褂、头扎孖辫、脸蛋红扑扑的小姑娘本是最可爱不过的年纪。然而在忽暗忽明的闪电照耀下,这种反差竟让人联想起渔夫在暴雨夜打捞上船的鬼娃娃,又或者深海沉船中住了几个世纪的小邪灵。

    “你们选块地儿吧,”小羽片刻后回复常态,冲那四人说,“西北角不行,有块花岗岩我挖不动,其他的地方你们看中的我尽量满足。四人做个伴也好,午夜过后还能出来打个麻将什么的。”

    “小仙姑饶命啊!”大熊挺不住了,率先求起饶来,“我来惹您是有眼不识泰山,可我真没干过什么坏事啊!”

    小羽哼了一声,“你现在说得好听,等我放你走后,改天肯定还要回来使坏……这样吧,我放两个留两个,想活命的就立下毒誓——从今往后再也别来找事。谁发的誓最毒,我就让谁离开。”

    “没问题,我发誓!”大熊清了清嗓子,“从今往后我要洗心革面从新做人。若是再敢来骚扰小仙姑,就叫我有来无回、不得好死!”

    “不得好死也不见得会死啊,”小羽不满意地摇摇头,“或许你希望能和陌老师那样长生不老呢。”

    “我来发誓,”墨镜仔接过话头,“这辈子我要是再敢踏进樵堎巷一步,就让我百病缠身,万箭穿心,七孔流血而死!”

    “你小子可真够没品的,”草绿头不屑地说,自己正要开始发誓,被身边的瘦子抢先了。

    “我呀,也是活该,”瘦子痛心疾首地对小羽说,“白读了那么多年书,做了那么多年好事儿了,今天也不知怎么精虫上脑,竟然会跟着他们几个来骚扰您?我是谁,您是谁呐!”

    “我是谁,说说看?”小羽饶有兴趣地问。

    “这一带谁不知道,您羽大仙乃战神转世、圣婴再生。在家坐着有财神送钱上门,出门走路有福星打着灯笼照路。我呢,我算个什么东西?”

    咦,这小子有前途,小羽在心里暗笑,问:“你算什么东西?”

    瘦子的眉眼挤到一处,“您看我长得比缺了毛的老鼠还丑,身世比蟑螂和臭虫杂交的后代还低劣。吃饱了撑得没事干,您说我在家扇自己巴掌玩多开心呢,竟然会想到来惹您老不高兴?今后我要是再犯糊涂,出门先让一堆马蜂蛰成麻子!”

    “然后呢?”

    瘦子挥舞着胳膊,“被一群从山上冲下来的野猪噼噼啪啪、噼噼啪啪踩得我筋脉尽断,但我还没死。惹了您哪有这么便宜死的,是不是?跟着就被一头犀牛给当胸穿到角上,一路挑着上山。”

    “是吗?”小羽问,心道你小子这么有才怎么不去说相声,混黑道实在是可惜了。

    “然后再从山顶摔下来,恰好山崖上全是刺猬和荆棘,哎呦把我给扎得呀!喝几口水就能变喷泉喽。这么一路滚到山底下的村庄,您猜我最后怎么死的?”

    “怎么死的?”他那三个同伴忍不住问。

    “掉进千人共用的粪坑里被陈年老便给噎死的!”

    “噗——”小羽和刚进院门的陌岩都笑喷了。

    “哟,这儿开会呢?”陌岩望着一片狼藉的庭院摇头,应当大致猜到都发生了什么事。天色已不早了,他手里提着两个袋子,多半是路上买回来的晚饭。

    那四人一见陌岩回来,不知所措地望向小羽,后者正色道:“算你们好运,凡是给他磕二十个响头的,可免一死。”

    四人一听自然喜出望外,连忙工工整整地跪下,一个个把头磕得震天响,生怕自己的响声被其他人盖了过去。小羽心道他是佛陀,寺庙里每天给他烧香磕头的不计其数,你们也不算委屈了,哦?

    ******

    送走那帮混子,二人在屋里坐下吃饭,门外的大雨终于哗哗地落地了。小羽一边吃,一边有声有色地把刚才发生的事讲了一遍。

    陌岩听得很专心,待她讲完后却叹了口气。“这次多亏小羽机智才保住了这间屋子。然而下次再有类似的事发生,我还是希望你能去找谦宝妈妈求助。房子没了就没了,人永远是最重要的,知道吗?”

    小羽不吭声,只顾吃饭。陌岩低垂的目光落在面前吃了一半的黄瓜炒莲藕上。

    “之前在篦理县我一直不教你学武,也是出于类似的考量。看起来,那些什么都不会的人一旦出事便无法保护自己,其实有本事的人遇到的凶险会多很多。”

    小羽听到这里有点儿醒悟了,陌老师的亡妻就是逞能逞死的,对吧?可见这是他的痛点。而小羽对人性的把握能力似乎是天生的,从小便明白与人交往时有些方面可以乱开玩笑,还有的地方必须严肃对待,无论那人和你有多熟。

    “好,我记住了,”她爽快地说,“遇到危险时能躲就躲,不去逞强。平平安安、长命百岁才是最重要的事,对吧?”

    他抬起眼光来看着她,黯然神伤中带着费解,像是琢磨不透她这个小人儿。

    ******

    饭后,小羽去自己卧房里玩糖纸。最近她迷上了糖纸,谦宝也帮着她收集了不少。先将那一大堆花花绿绿的小纸片铺个满床,再让罗塞人和超女玩偶在一旁打架,谁赢了分一张糖纸做奖励……

    “喂,我说那谁,”陌岩在敲卧室的门,“雨夜屠夫,你该出来做作业了。”

    看来心情已经平复了。小羽笑了下,放下手中玩偶,推门走了出去。

第293章 住家保姆与云游僧

    一周后,陌岩将诊所休业三日,抱着被褥同小羽搬去谦宝家。铮引夫妇自打有了孩子后还没去野外度过假,谦宝这个年纪饿了要吃饭,到点儿睡觉,带他出远门不方便。现在有了陌岩和小羽这对邻居,谦宝自己也不愿跟爸爸妈妈出门了。而陌岩家太挤,谦宝家有上下两层楼,遂决定来做上门保姆。

    这下可不把两个小孩乐疯了?一上午的功夫把家里翻了个底儿朝天。午饭后被陌岩驴不喝水强按着脑袋学习了一个钟头,之后塞进卧室里睡觉。小羽五岁之后就没再睡过午觉了,被赶进客房时嘟哝了句:“小孩睡觉是让大人休息。”声音不大也不小,刚好给身后的大人听见。

    这一觉睡得,如同打了场游击战。谦宝的屋在客房隔壁,先是这边屋门裂开条缝,鬼鬼祟祟地探出杆枪。片刻后那边屋里冲出个蒙着被子假装防弹衣的特种兵,把陌岩搞得哭笑不得。

    傍晚陌岩在厨房擀面条的时候,两个小孩捧着幅字画走过来问:“陌老师,这上面写的什么?”谦宝起先管陌岩叫叔叔,最近也学小羽一起叫他陌老师了。

    陌岩擦干净手,捏着卷轴顶部让纸张舒展开。见画的是一处仙境,祥云缭绕中漂浮着风格各异的十来座板块,板块上载着花园、宫殿、购物中心。位置最高的宫殿华美耀目,金顶琼瓦之下隐约看到“玉清宫”三个小字。

    “画的是天庭,”陌岩说。上次去天庭还是新年前后,他这个没尽过多少抚养职责的养父去看望允佳。一想到允佳,陌岩胸腔里满是内疚,允佳真是他见过的最乖最懂事的女孩,不像眼前站的这位。

    细看又注意到悬浮的宫殿板块之间有凤凰等神鸟在翱翔,一只只闪着红蓝黄绿宝石般的眼睛,拖着烟花状蓬松艳丽的尾羽。然而飞得最高的是只红毛彩翼的小鸟,从身体的倾斜度判断正在做转弯。小脑袋歪着,身形俏皮,与其他母仪天下的高贵鸟们格格不入。

    看完画,陌岩将目光投向右侧那行竖写的毛笔字,念道:“凌霄有奇鸟。巧兮魅兮,姹羽芬兮。佛光四沐,合云而居……这是当今玉帝画的画,拿到市面上可不只价值连城那么简单。”

    落款是兮远,看日期是八九年前了,那时的兮远还未坐上玉帝之位。陌岩知道,他早些年收留七姐妹的目的就是要培养下一代七仙女,后来七姐妹也确实在他的计划中起到了关键作用。

    “凌霄有奇鸟”,当年魅羽鸟在天庭只待过短暂的一段时间就被陌岩的师父燃灯给接来佛国,燃灯的原话是:“想要些性格活泼的。”这幅画显露出兮远一早知道魅羽前世是谁,且陌岩作为魅羽鸟的主人和传闻中的恋人,自然也在兮远的安排之中。

    多亏了这份安排,陌岩同魅羽才得以在凡间再续前缘,只不过这种被人摆布的感觉不怎么好……

    “把妞妞也叫来住,行吗?”耳中听小羽提议道,“她可以和我睡一张床。”

    小孩子对画的三分钟热乎劲儿已经过了。

    “行,你们去叫叫看吧,她妈妈要是不同意就算了。”陌岩收起卷轴,瞥了眼窗外,“动作快点儿,这场雨不知什么时候下来。”

    三个小屁孩?这下他可真成保姆了。然而想起少年时代在万载哥武馆同师兄弟们睡上下铺的日子,有些事只能在某个固定年龄段做,过了那个阶段再想重拾旧梦就变味了。能于心智单纯的少年时期结识的玩伴,相互间都有很深的缘分……

    陌岩还在感慨,又听正在出门的小羽对谦宝说:“我书包里有只木勺,是陇艮师伯、也就是释迦牟尼送我的,比你那幅画还要价值连城。”

    陌岩吸了口气,这举一反三的能力!哪天他自己被那丫头拿出去卖了,还帮她数钱呢。

    ******

    俩小孩倒是没白跑一趟。在家吃了半顿晚饭的妞妞抱着妈妈给准备的睡衣,来到谦宝家后再同大家一起吃面条。妞妞是个性情温顺、容易满足的女孩,一晚上都在咧着小嘴傻笑,兴奋中带着份“不知好运为何突然降临”的茫然。

    收拾完厨房再监督三个小孩洗漱、各自上床后,疲惫不堪的陌岩来到布置温馨的主卧室,将自家被褥铺到下铺上。他听过修罗人的风俗——夫妻首先是战友,结婚后也睡上下铺就是为了提醒双方牢记这点,虽然上铺多半是闲置的。床上的被褥显然已换洗过,但陌岩还是决定用自己带的。

    捧着书,背靠床头坐好,窗外已是电闪雷鸣。雨天猫在床上看书最惬意不过了,只是今夜的雷雨来得有些猛。说雷公电母在敲鼓是不准确的,简直是在拿斧子劈。整个世界如一只黑芝麻汤圆,一斧子下来夜空便裂一道缝,能看到裂缝外包裹的白色糯米团。处在汤圆中的芝麻人们则无不担心自己下一刻就会从裂缝中漏出去。

    片刻后卧室门口窸窸窣窣响个不停。陌岩只得收起书,下床打开房门,见三个穿睡衣的小孩挤在门口,正期期艾艾地望着他。

    “我害怕,”妞妞眼角挂着泪,飞快地瞅了眼走廊上的窗户,又往小羽身上贴近了些。妞妞头上原本一左一右戴着两只蝴蝶结,现只剩下左边那只了。

    “对,她、她害怕,”谦宝穿了件胸前印着机器超人的睡衣,伸手指着妞妞咽了口唾沫。大概身为一个男孩子不好意思承认自己也害怕,但谦宝毕竟只有五岁,陌岩也在他脸上看到畏惧。

    小羽呢?正探头探脑地往陌岩背后的卧室里张望。洗完澡后头发还没干,天生的直发被日间的辫子搞成弯曲状,再换上大魅羽送她的丝绸睡衣,简直成了允佳一样的洋娃娃。然而陌岩还是觉得乡土气息的孖辫和小花褂更好看。

    察觉到落在头顶的目光,小羽抬起头来冲他眯眼一笑,“害怕害怕。”

    你害怕个鬼!陌岩想对她说。刚上小学就敢孤身一人去黑道大佬宴会上骗吃骗喝,举着机枪同暗世界派来的智能机器人对射,拿匕首捅人贩子,放火烧仓库,偷渡一个月来到异乡的当晚就手刃野狼一家三口,这些不都是你干的?至于扎轮胎、泼汽油、砸游乐厅那些可谓信手拈来,都不值一提。

    当下闪身让三个孩子进屋。然而陌岩没有从小带大过孩子的经历,不知道小孩子睡前若是害怕了,大人们又能做些什么?

    “讲故事呗,”谦宝语气肯定地说,“我睡不着的时候,爸爸会给我讲打仗的故事,妈妈会给我讲打仗还有怎么使坏心眼儿的故事。”

    嗯,陌岩点头,叫三个小不点儿在下铺背靠一侧的墙坐好,再将先前撤掉的那床大被子盖到三人蜷缩的腿上。关上大灯,只留一盏床头小灯,自己也盖着被子在床外沿坐好,问:“你们想听什么样的故事?”

    作为小学老师,陌岩这一两年下来读过数不清的童话故事,自认为库存丰富。谁知小羽说:“陌老师,你那些王子公主大灰狼的故事都不好听。还是讲你成佛之前发生的事吧,越吓人越好。”

    陌岩瞪她一眼,心道你们嚷着“害怕”跑来听故事,然后让我讲吓人的?窗外的雷雨夜倒是让他想起一段同雷雨有关、多少有些曲折的往事。如果略去当中的一二环节,也不算吓人吧。

    “我原先提过,成佛那一世是在兜率天瑰泉寺出家的。十四岁剃度,三年后开始去各地云游。”

    “因为瑰泉寺的老和尚们都教不了你了吗?”小羽插嘴问。

    陌岩一怔,事实还真如小羽所说,只不过他为人谦虚,不喜自我吹捧。他是个爱读书又悟性高的人,三天读完一本佛经还能记住个大概。三年下来,瑰泉寺的藏书已被他研习得差不多了,平日也没少了向寺里的长老们请教。虽说学佛不是只读几本经书那么简单,但长老们都认为陌岩应当去别的寺庙取取经。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陌岩记得他的授业恩师浮潭长老当年是这么对他说的,“二者无法相互取代。同一句教义在不同的环境下可有不同的理解,且不见得谁对谁错。法无定法,只是你用来诠释世界和生命的工具。学佛也不是为了给自己设限,目的是帮你得获灵魂的自由。”

    陌岩估摸着这番话别说小孩了,就是没有修为的成年人也不见得能理解,他此刻说出来只是为了故事的完整性。岂料话音刚落小羽便恍然道:“怪不得别的和尚都要在寺庙里吃斋念佛,陌老师却可以在花花世界教书打架娶老婆养小孩。原来成佛后就能自由自在,这我喜欢。”

    陌岩无奈地冲她点了下头,“成佛确实是为了大自在。你的话我都无法反驳,但你若是老岔开话题,故事可就讲不下去了。”

    ******

    云游八个月后,来到一处延绵的群山前。小和尚陌岩的目的地是群山另一边的弥勒菩萨庙。兜率天算弥勒菩萨大本营,瑰泉寺的长老们年轻时都去过那座庙,自然也是陌岩心向往之的圣地。十七岁的少年体力自然不消说,计划第一天早上进山,第三天晚上应当就能出山。事先看过天气预报,接下来一周都是温暖晴朗的天气,夜晚在随身携带的睡袋里眯几个钟头就行。

    谁承想到了第二日傍晚,一片厚重的青黑色乌云从背后追上他。被雨淋一下倒没什么,担心的是夜里下个不停,睡觉成问题。想着最好能找个避雨的所在,山峰一转,却见前方有座巨大的山谷,西北角上坐落着六七座白瓦黑墙的建筑,从风格上判断居然是座寺庙。

    这可奇了!入山前研究过地图的,没发现这片山里有人迹,更不用说寺庙了。当下来不及细想,沿小路下到谷中,砰砰敲响了寺庙紧闭的黑色大木门。

    “这座庙有名字吗?”小羽问,“我这不算岔开话题吧?”

    “天钟寺。”

    “那这座庙现在还在那里吗?”谦宝问,“可以叫爸妈带我去玩。”

    这个问题可不好答。陌岩瞅了眼妞妞,见小姑娘头歪在小羽身上睡着了,小嘴还在微动,像在咀嚼食物。陌岩伸手过去将妞妞扶起,平放到一旁的枕头上,盖好被子。只是这样一来床头台灯的光便射到她眼睛上,陌岩干脆将灯关上。今晚三个小孩肯定要睡下铺,他睡上铺。

    “吃鱼蛋,”妞妞忽然说了句,另两个还在听故事的小孩吃吃地笑了。

    “寺门倒是开了,”陌岩压低声音接着讲,“开门的年轻僧人见到我后愣了下,仿佛我不应当出现在这里。告诉我本寺从不接收挂单僧,我说我只借宿一晚,以香客的身份,会奉上香火钱。对方瞅了眼天色,面露难色但同意了,只是要我以佛祖的名义起誓——无论夜里听到什么动静都不能出寺。”

    “这不能答应,”小羽说,“他们要是放火,你还不能跑了?”

    “当然要跑,”谦宝接话道,“妈妈说了,命比什么都重要。妈妈还说,可以先答应别人不出门,然后翻墙出去。”

    陌岩头有点儿大,感觉自己是在同时与两个魅羽周旋,这谁受得了?

    “谦宝妈妈说得对……小羽,你怎么净把人想得那么坏呢?不至于为了害我就烧自己的庙,真要那样佛祖也不会怪我违约的。总之,我被领进寺里,去大雄宝殿磕了头,交了香火钱。正赶上晚饭时间,雨落下来了,好在庙也不大,屋檐挨着屋檐。我同僧人们一起吃了斋饭。”

    陌岩略过没提的是,吃饭时见寺里的和尚们长得有点儿丑,几乎可以说个个贼眉鼠眼。然而态度和善,待人彬彬有礼。不是说“相由心生”吗?看来这种说法也不准确。

    ******

    山里人睡得早,头俩钟头雨下得大,倒并无异常。子时前后雨停了,陌岩被一串钟声惊醒。钟声悠扬清澈,只是这大半夜鸣的什么钟?方才观察过寺里也没见到钟楼,钟声是哪里来的呢?少年人毕竟好奇,忍不住走出房门查看。山谷中回音大,无法判断声音是从哪个方向来的。

    “天钟吧,”小羽说,“寺的名字不就叫天钟寺吗?”

    “比你陌老师聪明……响了十几下,钟声停了,我也只得回屋躺下。不料接下来便隐约听到多人在啼哭,随后是小心翼翼的脚步声。我闭眼躺在床上,等这些声音都消失了才又一次走出客房。”

    寺里像是空无一人的样子。陌岩虽应承过不能出寺,爬到楼顶上看看不算违约吧?那时的他还未有机会修习内功,然而身为少年拳王,爬屋顶不是问题。干脆选了个高的,爬到大雄宝殿的顶上坐下。

    这下能清楚地看到僧人们排成两条长队,脚踩湿漉漉的草木朝山谷中央走去。从背后看不到僧人们的神情,队伍的仪容同送丧的差不多。然而没见谁抬着棺材,只有打头一人手中捧着个二尺左右的黑木盒。

    “木盒也有可能是棺材,”小羽不以为然地说,“装小孩的。”

    思路是对的,虽然装的并不是小孩。陌岩眼瞅着僧人们走到山谷中央后站定,将木盒摆到地上后,开始念起经来。经念得挺久,陌岩估摸着也不会再有稀奇事了,就转身溜下大雄宝殿,朝客房走去。

    不料暗处黑影一闪,一个尖细柔滑的声音问道:“你看我像人吗?”

第294章 荣誉老鼠

    “啥?”小羽和谦宝在黑暗中瞪大了眼睛,“问你话的难道不是人?”

    陌岩回想着那晚的情形。雷雨骤歇,星月被遮在云层后方,天钟寺的户外只亮着几盏昏黄的路灯。他行走的小道隐蔽幽暗,声音是从一棵矮树上传来的。费了不少眼力才辨清树枝间垂下的一件僧袍,空荡荡自然是没套着人。

    然而僧袍领口处支着顶僧帽,帽檐下露出张小脸,有碗口般大。尖长的嘴巴周围长着细细的胡须,两只小眼睛期待地望着陌岩,像是很紧张他的回答。头下方的小手上还捧着一大片蘑菇。哦,不是蘑菇,是野生灵芝,这是送给陌岩的礼物吗?

    “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陌岩望着对面墙上晃动的光影,对身边的两个小听众说,“那叫‘讨封’。有些灵性高的动物比如狐狸啊、黄鼠狼什么的,修行到一定阶段会尽量将自己扮成人样,询问路人它长得是否像人。如果得到肯定的回答,它的修为便会晋升到下一阶段。被否定,可能之前多少年的努力就白费了。”

    “啊?”谦宝叹道,“这也太不公平了。”

    “确实不公平,动物若想修道比人要艰难得多,需要经历漫长的年月,做很多善事。有句话叫‘人身难得,中土难生,大道难闻’。能生而为人并有机会接触正法,当好好珍惜,不要随意将一生耗费在无意义的事上。”这最后一句话,乃是当年浮潭长老在陌岩拜师时说给他听的。

    “那陌老师怎么回答的?”小羽问。

    “我说,像人。直觉告诉我这个答案对它很重要,也是因为我不认为人比其他动物要高尚多少。虽说在这六道中,人、天、修罗属于三善道,地狱、恶鬼、畜生为三恶道,然而世间绝大多数伤天害理之事,是人,而不是动物做下的。”

    陌岩答过了鼠精的问题便继续朝客房的方向行去。时候已不早了,他明天还要赶路,如果起晚了就无法在天黑前出山,他可不想在山里再住一宿。

    “我会报答你的……”尖细的声音在他背后颤抖地说。

    当下回客房一觉睡到天亮,也不理会僧人们何时归来的。天亮后陌岩收拾好简单的行装,找知客僧道别时,想起还未拜见本寺方丈。

    “方丈他老人家一直在闭关,”知客僧面带忧虑地说。

    陌岩没再多问,出了寺院沿山路上行。天色尚早,日头被挡在山后,然而反射光足以将谷中的黑暗与阴霾驱散。应当说,整片山谷被僧人们打理得不错,南面能接触日光的区域种着庄稼和果树,北面是个小池塘。中央地带远看像个花园,而陌岩现已知晓那是僧人们的墓地。

    然而天钟呢?昨晚响彻山谷的天钟在何处?

    正琢磨,前方山路上迎面走来三个僧人,看装扮还是武僧。打头那人四十多岁的年纪,眉骨突出,目光锐利,天青色僧袍难掩身躯的健硕,手里握着根明晃晃的禅杖。后方二人要年轻些,执棍。

    这三人见到陌岩后先是放缓了脚步,盯着他的脸看了会儿。过后便不再理他,在狭窄的山路上还主动走了外侧,同陌岩擦肩而过。

    “是来打架的,”小羽语气肯定地说,“见你长得比天钟寺的僧人们漂亮,不是一伙的,所以放过你。”

    对这种说法,陌岩不好作评论。窗外夜空中的闪电与雷声在渐渐远去,风也弱了,雨下得细密又均匀,正是入睡的好时机。谦宝几分钟前便在同沉重的眼皮做斗争,此刻已靠着墙睡着。陌岩将他平放到妞妞身侧,盖好被子。

    “别呀,”小羽不无惊慌地说,“正讲到紧要关头。”

    总是很难拒绝这小丫头的要求。“那就再讲一刻钟。我只在天钟寺住了一个晚上,谈不上同他们有什么感情,但显然这三人来者不善,要我装作什么都没看见就这么走掉,我做不到。于是等那三人下到谷中,我也跟着原路返回。”

    ******

    陌岩回到天钟寺,见僧众们跪在大雄宝殿门口的空地上。正前方立着那三位来客,当中一人像是在数数。

    “呵呵,哈哈哈,”手拿禅杖的中年武僧苦笑道,“我真是服了!每年天钟响时,你们当中最坏的那个就要归西,还以为数目会越来越少?这马上又补齐了一个,真是神速啊。”

    执棍的同伴之一听到这里嗤笑一声,歪头冲中年僧小声道:“鼠类的繁殖能力,师兄又不是不知道?”

    不知为何,与鼠类毫无关联的陌岩听到这话,心里像被刺了一下。补齐一个?哦,估计昨晚讨封成功的那只鼠已变为人样,加入到僧人们的队伍中。扫了眼地上跪的那些穿同款棕色僧袍的僧人们,也看不出谁是新来那个。

    “皓坎呢?怎么躲着不出来?”中年僧又问。

    “回长老们,方丈他老人家还在闭关。”

    哦,原来方丈的名字叫皓坎。陌岩知古时老鼠也称为“坎精”,不知那个“皓”字又作何解释。

    “那就替我转告他,经我弥勒院方丈与六大执事商议,行瘟会将提前于下月十五日举办。”

    “什么?”下方跪着的僧人们慌了,“说好了还有五个月的,日子十年前就定下了。我们方丈目前还不能——”

    “少啰嗦!”禅杖在地上一顿,发出清脆的叮声,绕山谷久久不绝。“若非我们明诚祖师开恩,现在哪会有你们这帮鼠辈在这里聒噪?下月十五日,记清楚了?缺席的算自动退考。”

    那三人转身要离开,见陌岩挡在前方,冲他轻喝:“让开!”

    “这世间的道路,”陌岩话中有话地说,“不是只给某个人行的。堵着路,非不让别人走,很讨厌是吧?”

    十七岁的陌岩还未开始修习内功,更不用说法术了,然而拳王的气场摆在那里。三个武僧迟疑地互望一眼,大概平日顶着弥勒院的名头横行惯了,还未遇上过正面挑衅的。

    “你哪儿来的?别不识好歹。”执棍一人说道,同时抬起手中的木棍,倒不是要打陌岩,看样子是想将他拨拉开。

    陌岩伸手抓住他的棍子,先是向外一拧。由于对方手劲儿不如他,握着棍子的手便有些松了。陌岩再顺势超前一送,一棍杵在那人腹部,那人登时痛得弯下腰。

    另一执棍同伴见状大怒,抡起棍子朝陌岩头顶砸来。陌岩见棍势凶猛,不敢用手接,抬腿一个上旋踢,正中棍子中央,能听到咔嚓的木头碎裂声,虽然还未断成两截。

    陌岩腿刚落地,便觉一股劲风袭面,是中年僧的禅杖。此人显然是有修为的,这支禅杖由真气护着,如注入了高压电一般,直觉告诉陌岩他决不能用身体的任何一个部位去触碰。

    “小羽,考考你,这时候我应该怎么做?禅杖是平直朝我心口击来的。”

    “不能碰禅杖……”小羽边想边说,“首先要躲开禅杖的袭击,可以向侧面闪,也可以趴下。然而只躲是不行的,最好这个躲避的动作也能为反击做准备。”

    不错,陌岩心道,就算想不出合适的反击之策,能有这种思路也是值得肯定的。

    “嗯,”小羽伸手比划了两下,“敌人刺出禅杖时必有一条腿前迈,我看最好的办法是转身弯腰,一手扶地,同时甩腿后踢敌人下盘。”

    陌岩惊得一时合不拢嘴。小羽描述的乃是搏击界有名的“卡波耶拉踢”,被公认最有威力的几种腿法之一。然而小羽将这种踢法用在这里并非只出于力量的考虑,还能同时兼顾躲避敌人的袭击。

    是的,这正是陌岩当年用来反击的招数,可那时的他已打过数不清的大小拳赛,是经验与悟性糅合一体的产物。小羽学武这才两三个月的时间,都没正经和人打过架就能想出这种对策。看来那天上门捣乱的小混混说她是战神转世,恰当得很。

    “那这些僧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她问。

    三个弥勒院来的武僧灰头土脸地离开后,众僧将陌岩请进方丈禅院,同时派人去方丈闭关的山洞里请他老人家出山。

    “我们的身份,想必小长老也清楚了,”监寺长老六十来岁的样子,右眼下方长着颗大黑痣。“说来惭愧,大约一百多年前,我家晧坎长老是弥勒院的一只家鼠。那时弥勒院的方丈是明诚长老,曾获天庭赏赐的仙丹一枚,被、被那个……”

    显然,是被这只家鼠给偷吃了。

    “事发后,晧坎长老被捉了起来。弥勒院的僧人们知道此事后都很气愤,有人说只要明诚长老吃掉我家晧坎长老,便同吃掉仙丹一般无二,被明诚长老驳斥了。他老人家说,学佛的目的不是为了神通或长生不老,这些都是有生有灭的世间法。如果不能看破生死、得失,如果对六道众生不能一视同仁地起慈悲心,那神通再大也只是入了魔道。”

    “说得真好!”小羽忍不住叫道,“比那三个仗势欺人的后辈强多了。”

    陌岩点头,他当时也是这么想的。

    晧坎吃了仙丹后,已能说人话。当下痛哭流涕地发誓,不仅他自己要痛改前非,不再偷吃人的东西,还会教育更多的同类改掉恶习,一同修真。

    “这就没道理了,”小羽插嘴道,“老鼠吃东西也是为了活命,不存在善恶的问题。”

    “这我同意,”陌岩说。

    于是晧坎被放逐到了这座山谷,在这一百多年来,晧坎不断收留流窜到谷中的老鼠,教他们修行,让他们自己种粮食养活自己。明诚长老圆寂后,弥勒院的后续长老们见这帮鼠精慢慢成了气候,担心他们走上邪路,就在谷中设了看不见的天钟禁制。每年清明这一天夜里天钟响时,谷中恶业最重的鼠精便会倒毙,以此来敦促众僧们的修行。

    那这个行瘟会又是怎么回事?长老们并不希望将天钟寺的僧众们永远禁锢下去。事实上,受弥勒院管制的兽类修行群体也不止天钟寺这一家。每十年举办一次行瘟会,由这些群体各派代表一名来参加考试,考过了,整群便可获得自由。

    “人有三魂七魄,”监寺长老对陌岩说,“化为人形,只是有了人的七魄。我们鼠类原本只有一魂,方丈他老人家修了百年,才修成两魂,考试则要三魂才能通过。目前他老人家闭关,就是指望着再过几个月能修好这第三魂。照理说还有五个月的时间,谁知那帮人非要提前到下个月。”

    眼瞅着修三魂无望,僧人们便将方丈请出了关,商议对策。方丈是个一身雪白——白发白肤白眼珠的老人,怪不得叫晧坎,“皓”便有白色的意思。

    方丈先是感谢陌岩仗义相助。陌岩问他接下来这场考试怎么办,方丈叹了口气,说:“都是天意,再等十年便是。只是不知我还有没有十年的寿命。”

    说到这里,陌岩看了下表,“真的很晚了,明晚接着讲。”

    站起身将自己的被褥移到上铺,被小羽一把拉住胳膊。“至少得再讲一样重要的内容。”

    “我替他们去考试了,”陌岩说,就像那次替万载哥同闫虬拳赛一样。“我入了天钟寺的名册,由于身份还在瑰泉寺,算是天钟寺的荣誉僧人。”

    “荣誉老鼠,”小羽嘀咕了一句。

    陌岩不理她,蹭蹭两下上了床,躺好。照顾小孩这一天下来真是比什么都累。

    迷迷糊糊就快睡着的时候,察觉到床边有异动。睁眼,见黑夜中眨着两只毫无困意的眼睛。

    “你看我像人吗?”

    “去你个小丫头!”想忍住笑,但没成功。

    ******

    陌岩第二天醒来的时候,三个小孩已经在院子里玩了。他换了身衣服来到阳台上,见小羽在指导妞妞打沙包,谦宝贴着墙练倒立。

    看了一会儿,打算去厨房做早餐,却发觉头顶天空中有异样。先是有一列飞机出现在西边的天穹,不是由远及近飞来的,是从看不见的超高空降到视野刚好能及的范围内。也就是说,这些飞机是可以做虚空飞行的。此刻这支飞行小队正朝东南方飞行,从地面看移动速度缓慢,但陌岩知道在那种高度之上,速度是相当惊人的。

    片刻后,飞机最先出现的地方又降下一艘燃烧着的飞行战舰。形状像只陀螺,比陀螺还要扁平些,底部有多个枪炮和飞机出口。单是从陀螺最外围的边缘上那些层叠的窗户来判断,战舰的厚度至少有十层楼那么高。

    战舰靠南的那侧被熊熊烈火烧了个缺口出来,不断有大小不一的碎片从缺口处坠落。因为离得远倒是不会对白鹅甸造成威胁,然而陌岩周边的街道上照规定响起了防空警报。路人们还算镇定,有的指着天空三三两两地交谈,还有的急忙往家赶。

    这是谁在跟谁交火呢?陌岩困惑地想,这两日都忙着带孩子去了,也没关注报纸上的新闻。谦宝家不是有电视吗?待会儿打开看看。然而从常识判断,曾经侵略过陌岩家乡的敌人报应不爽,这次是被别人侵略了。而既然把空战打到地面上,保卫家园的这支部队定然落了下风。

    低头查看院子里的孩子们,反应还不慢。谦宝已回屋取来他的玩具枪,抱着枪挡在妞妞身前,小羽则扛着火箭筒朝天瞄准。大约过了十来分钟,燃烧着的飞舰在远方地平线降落,飞行小队也消失不见了。白鹅甸警报取消,市民生活恢复正常。

    吃过早饭,陌岩打开电视正在换台找新闻,听到有人敲院门。他关上电视走去开门的这会儿功夫,小羽已经跑到二楼阳台上观望来客,而谦宝则抱着他的枪紧随陌岩其后。

    站在门外的是一溜身穿绿色军装的士兵,打头的是个满脸横肉的军官,态度倒是十分客气。“不知郑木匠,或者说铮将军,是否住在这里?”

    当年这些夭兹人侵略六道时,铮引便是他们的头号敌人。过去这七年来铮引和大魅羽在白鹅甸安家,陌岩认为敌人不清楚他们的所在是不可能的。一直没来找麻烦,也许等的就是这一天。

    “他和太太度假去了,”陌岩说,“后天晚上回来。”

    军官脸上露出失望与焦虑之色,从怀中掏出一张名片,递给陌岩。“我们后晚再来。如果他提前回来了,请他和我们联系。”

    “士兵叔叔,”小羽在头顶上的阳台上大声说道,“我们大当家接活儿有规矩,先交三百块订金,否则免谈。”

    其实是五十块,不过陌岩同意小羽的要价——这帮夭兹人手上沾满六道人的鲜血,现在自己有事求上门来了,问他们要三百块不过分。

    “二当家说得对,”陌岩一手接过名片,另只手摊开,伸向军官。

    军官扬了下眉毛,从口袋里掏出几张纸币搁到陌岩手里,才转身带着下属上了背后的军车。

第295章 狗洞

    午饭前,妞妞妈大概觉得过意不去,来接妞妞回家吃饭。陌岩将两条红肠拿油纸包了,妞妞妈执意不收。“这、让你们给带孩子,还又吃又拿的怎么成?”

    “妞妞是我们的开心果,”小羽接过红肠,塞进妞妞怀里。

    余下三人吃过午饭后,陌岩将饭桌收拾干净,叫小羽和谦宝过来学习,两个小孩却一致要求继续听故事。

    “小羽已经把漏掉的部分讲给我听了,”谦宝爬上圆桌旁的高凳坐好,肉鼓鼓的腮帮子上还沾着饭菜的油星,“陌老师你可以接着讲。”

    陌岩摇头,板着脸拿起笔来出题,却听大街上又一次响起防空警报,当中还夹杂着大妈们手拿大喇叭走街串巷的规劝:“喂——都去地下室躲着啦,躲着啦!自个儿家没地下室的,去黄沽肉菜市场地下仓库……”

    三人涌上二楼阳台观望,这次是真的打到了白鹅甸上方。头顶正中央停着艘甲壳虫状的母舰,名副其实的“若隐若现”,显形——隐去——显形——隐去,这么做不知是有目的还是发生了故障。周边围着二十来架飞机,不知是敌是友,空气中弥漫着合成材料被高温熔化后的焦味。

    “我家有地下室,”谦宝说,“你们跟我来。”

    陌岩叹了口气,今天的功课看来只能暂停,护着两个小孩下楼梯到地下室。空气和地板还算干燥,半边堆放着杂物,另一边摆着套桌椅和旧沙发。木架上搁着铮引做木匠活用的一些较为贵重的工具。

    拉开头顶昏黄的小灯,入座,陌岩接着讲他的故事。

    ******

    既然决定一个月后代表天钟寺去参加行瘟会试,陌岩便在这山谷中住了下来。从晧坎方丈那里了解到,考试共分三科。一是与佛教知识有关的文考,包括重要典籍默写,佛教历史,禅宗公案的理解等,这方面陌岩自认为是不用怎么准备的。

    “切不可大意啊,”晧坎捻着自己雪白的胡须,眯着眼睛说,“行瘟会我虽未经历过,可从靖虎寺方丈那里打听过一些情况。出题之人若是有意刁难,考生便是将三藏十二部万卷经书都熟读,也未必能过。”

    “好事,”小羽手中摆弄着一把凿子,说。

    “怎么就成了好事呢?”陌岩不解地问。

    “不按规矩出题,那些人就是想玩花样呗?玩花样靠的是智力,而大部分人都高估了自己的智力,尤其是在陌老师面前。”

    陌岩想起一周前被小羽整蛊的那四个黑道小混混,不得不承认,小羽有资格说这番话。

    “靖虎寺……”谦宝皱着他的倒八字眉,问,“既然天钟寺的和尚们是老鼠变的,那这个靖虎寺里都是老虎吗?”

    陌岩莞尔,“哪有那么多老虎?是和老虎同科的一种动物——猫。”

    “啊?”两个小孩惊诧道,“老鼠向猫打听考题,不怕被吃了啊?”

    “人家都是修行者,早已摆脱了动物本能。第二科考辩论,”说到这里,陌岩注意到小羽眼睛一亮,警告她,“佛教辩论可不同于二人斗嘴、互相刁难。辩论的目的不是争胜负,是去除人的邪念和成见,以求双方共同进步。这也好办,难的是第三科内功修为。”

    十七岁的陌岩还未开始修习内功,倒不是他不想,而是他先前出家的整个瑰泉寺都没人懂这个。

    “说完全没有内力也不准确。但凡参禅打坐之人丹田都不会是空的,只是不知该如何调用真气。当然那时的我出家才三年,便是有些许真气也远达不到考试的要求。”

    因此在接下来的一个月内,陌岩集中精力同晧坎学习内功,抽空了解一些简单的法术。这下全寺的僧人都跟着紧张起来,每天好吃好喝伺候着。有的建议他离开山谷,去阳气更旺的山顶打坐。有的变回真身偷跑去别的寺庙,深更半夜在油灯下翻看人家修行的书,搞得管理藏经阁的僧人纳闷了,明明头晚已锁了门,怎么第二天早上书铺得满桌子都是,闹鬼了吗?

    无奈修行的事急不得。陌岩纵然悟性极高,留给他的时间也太少了。眼瞅着日子一天天过去,似乎是没可能达到入门要求了。

    ******

    “要么说善有善报,有时来得还挺快,”陌岩说到这里时,面露欣慰之色。“还记得曾说要报答我的那只鼠精吗?他名叫喜坤,离考试只有三天的时候,一身尘土满头草屑地从山里回来,给我捎来了这玩意儿。”

    提笔在纸上画了一黑一白俩小人,手腕及腿部生着细密的长须,纠缠在一处。“你们听说过人参这种东西没有?”

    不出所料,小听众们迷惘地摇头。

    “人参是种名贵草药,市面上能见到的野山参有几十年、几百年不等,曾听说有千年人参卖到一万块钱一克的。而传说中比这千年参更稀罕的叫阴阳参,一黑一白两只小人,长在一起密不可分。”

    两个小孩“哦”了一声,又低头去瞧陌岩搁在桌上的画。

    陌岩接着道:“都说千年人参能治百病,起死回生,我觉得夸张了,也要看是什么病吧?而阴阳参长在朝南的悬崖峭壁之上,吸收天地日月精华,几千年也才长了巴掌大小。将黑参白参同服可助修道者精进。”

    这里有个细节被他略去了。传说千年人参俱已成精,不拿红绳绑住的话会自己跑掉。喜坤冒死在悬崖上找到这株阴阳参时,生怕归途中让它溜了,便用尾巴将阴阳参绑住,再背到背上,这么着一路给扛回来的。

    服食两日阴阳参,就到了同众僧告别的时候。那天早上僧人们给陌岩奉上他们亲手缝制的本寺式样褐色僧袍,晧坎又将自己收藏多年的七宝袈裟取出,让陌岩披在身上。

    十七岁的陌岩举止略显青涩,颜值可谓处于鼎盛时期。穿上这么一身行头,俨然有弥勒下世的庄严法相。僧人们依依不舍地围着他看个没够,就像他是他们从小养大的小鼠,今日终于要离家进京赶考去了……

    “弥勒不是大肚子吗,”小羽不满地嘟哝道,“比喻不当。”

    陌岩不理她,低垂的目光落到面前的桌上,“现在想来,人的际遇是多么奇妙啊。我那年外出云游原本是要去弥勒寺挂单,却在意想不到的地方收获了异族的亲情,再以一种奇特的身份出现在弥勒寺。”

    ******

    带着喜坤做随从,陌岩一踏上山路便察觉出不同。登山毫不费力不说,轻描淡写的一步迈出顶普通人两三步,走半天汗都出不来几滴。只是照顾到喜坤,才刻意放慢速度。

    傍晚时分进弥勒寺报到。弥勒寺分内外两院,外院是给普通信众上香膜拜的地方,内院则是整个兜率天佛教事务决策地。当然那是九百年前了,目前的兜率天内院是以一种完全不同的会员制虚拟方式存在。陌岩想起身为境初的时候,还同小魅羽参加过内院的活动。

    报名处设在内院知客寮的一间小院里,入口处摆着张桌子,桌前有几人在排队。一名老和尚坐在桌后,手中捧着本册子。

    “哪个寺来的?”轮到陌岩时,老和尚头也不抬地拖着长腔问,“什么法号?”

    “天钟寺,法号陌岩。”

    “去后面的屋子查魂数。”

    陌岩同喜坤跟在其他人后面进了院子。见正前方有一间殿堂,两扇宏伟的木门是关着的,没有窗户,只有右下角开着个狗洞。前方的几个参试者互相交换眼神后,陆续变回动物真身,从洞里钻进去。

    “不行!”小羽叫道,“不能钻,换成我直接把他的门打烂。”

    “放心,我没钻,”陌岩宽慰她道,“我不是还带着喜坤吗?”

    “哦,”谦宝问,“是让喜坤进门后再帮你打开大门?”

    那样做也不是不可以,只是陌岩嫌不够解气。他的做法是让喜坤去找来一只黄鼠狼,再让黄鼠狼站到狗洞门口,屁股冲着殿内……

    两个小孩听到这里一愣,随即捧腹大笑。

    陌岩每每回想起那一幕也觉得年轻时的自己顽皮了些。“门自然立刻被打开,里面的人,甭管本寺的外来的,全捂着鼻子跑了出来。等臭味散尽,我才同他们一齐从门里走了进去。”

    ******

    之前天钟寺的僧人曾告诉陌岩,人有三魂七魄,而修成人形的鼠僧们只有一魂七魄,方丈晧坎有两魂。给他测魂的和尚手拿一只青铜制的雕花法器,形状有点像现代社会的红外热像仪,大方头底下连着只长柄。

    “转过身去”。

    陌岩依言转身,背对着和尚,估摸着对方会拿查魂仪照向他后脑。片刻后前方白墙上现出三团光影——红、黄、蓝,应当能代表陌岩具备天魂、地魂和命魂,至于哪种颜色对应那个魂就不清楚了。

    光影消失后陌岩正要离开,却被和尚叫住:“等等。”再次拿查魂仪照出光影后,和尚将一旁的同伴叫过来,“师兄你来看,是不是有半团紫光?”

    “这……是哦。哎呦,这可真没想到。”

    陌岩定睛看那些光,果然在红光下方还能隐约辨出一团紫色,因体积小、颜色浅,方才被他忽略了。

    这是什么意思?普通人有三魂,修到小乘罗汉果位后会加多一个种魂,到了大乘佛菩萨境界时才会有元魂。难道他已经有三个半魂了?出家才三年。

    老和尚们也没多说,只是告诉他可以去客堂入住了。方才陌岩报上寺名的时候也不知怎么走漏了风声,一出屋就见走廊一侧鬼鬼祟祟地簇拥着几个僧人,有的手捂着嘴在偷笑。

    “来看老鼠喽,天钟寺的老鼠。”

    “没有最丑,只有更丑……”

    待陌岩目不斜视地从那些人身边经过,才一个个变得鸦雀无声,灰头土脸地散去。

    ******

    第二日一早,行瘟会在内院一处殿堂门外的小广场举办。落地大香炉后方摆了两张长桌,坐了七个穿戴庄严的老和尚,估计是方丈同六大执事。通过测魂那关的考生只剩四人,在下方一人一张小桌,内院其他僧众看客在外围席地而坐。

    陌岩入座后打量另三个考生,无一例外是同晧坎差不多年纪的老僧。动物修道要花费比人多得多的时日,估计都有百岁以上了。除了天钟寺和靖虎寺,还有洪它寺和禅鹫寺。

    讲到这里,陌岩觉得可以顺便教两个小孩写字。“这个洪它寺的‘它’,你们知道是什么意思吗?在古代这就是‘蛇’的名称,上方是蛇头,底下的匕首被书法家们称作龙尾钩。后来才有了‘蛇’这个字。而鹫是鹰的一种。”

    谦宝同小羽面面相觑,“一边儿是蛇和鹰,另一边儿是猫和鼠,两对天敌啊。”

    首先考辩论。佛教辩论又分两类,除了常见的辩论形式外,还有一种叫“辩经”。当一方说出论点后,另一方只能从“承许”、“不成”、“不定”和“相违”这四种回答中选一个,分别对应“赞同”、“反对”,“因与果没有必然联系”,以及“论据和结论矛盾”这些意思。

    小羽摇头,“也可能对方是个傻瓜,说出来的话狗屁不通,让人根本无法判定。”

    “承许,”陌岩笑着说,“虽然这种情况不多。”

    首先由天钟寺和靖虎寺对辩,辩题是“拜佛究竟是不是必须的”。陌岩被指定为反方。

    “要回答这个问题,”陌岩说,“首先要弄清楚拜佛的目的。大众的理解是向佛表示恭敬,和过年拜长辈领红包一样,同时许几个愿,无异于一场交易。”

    “对啊,”小羽插嘴道,“几炷香几个头就能换来健康和钱财?真这样就太划算了。”

    陌岩冲她点了下头。“事实上,拜佛这种行为只是为了让我们对学佛这件事生起‘恭敬心’,相信极乐世界的存在,最后能否成佛靠的还是自己的力量。或者说,能否跳离六道获得永生和大自在,不在于磕了多少头,而在于是否认清世界虚幻的本质,能否将毕生精力投入于服务众生之中,同时找回清静不变的本源。”

    谦宝听得不住点头,“妈妈也和我讲过类似的道理,所以她从不拜佛……那这局是陌老师赢了对吧?”

    陌岩心想,你妈妈不拜佛是因为那些佛和她都很熟。“是我赢了。不过第二轮的时候,主考官让我换作正方,还是同一个命题,双方都不能重复上一轮说过的话。”

    “啊?”小羽和谦宝一同叫道,“太坏了!陌老师怎么说的?”

    陌岩反问:“你俩会怎么说?”

    小羽咬着嘴唇,转了转眼珠,“我会走上前把那七个考官骂一顿,管他们叫大傻瓜,看他们什么反应。”

    真是个悟性高的孩子,陌岩在心里赞道。“没错,正如我方才所说,拜佛是为了培养恭敬心。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仪式’可不仅是走过场。今日取消拜佛,明日不再烧香,怠慢之心必会与日俱增,还巴望此人诚心学佛是不可能的。”

    都以为是心在指挥一个人的行为,实际上行为反过来对心的影响不可估量,这在当代心理学和神经科学上是被双重验证过的命题。具体说来,不断强化一种行为会使得神经网络中神经元之间突触的强弱度发生改变,变得多了,你的思维方式就会与原先不同。

    “可是,”谦宝挠了挠头,困惑地嘟起小嘴,“这样一来,陌老师不就自己打自己嘴巴了吗?”

    “世间事原本如此啊,”陌岩理所当然地说,“并非不存在绝对真理,可数目不多。大部分情况下要看你是从什么角度去……”

    话说到这里打住了,因陌岩听到头顶天花板上有脚步声。铮引和大魅羽才离家一天半,这是闯进来生人了吗?

第296章 后浪拍前浪

    地下室这一大二小上楼的同时,楼上脚步声渐近。铮引出现在楼梯口,上身穿着墨绿色防水防风沙的野营外套,迷彩服的裤子上有好多口袋。见儿子扑上来,铮引笑着伸手迎接他,只是眉宇间隐现忧虑。“谦宝这两天乖不乖?有没有惹陌老师生气?”

    “你们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陌岩诧异地问,“是因为空战的缘故吗?”

    铮引回头瞅了眼客厅,摇头,“他妈妈不舒服。”

    这可奇了,在陌岩印象中,魅羽和小羽都是永不生病、成日价生龙活虎的类型,更不用说大魅羽还吃过不少王母的蟠桃。哦,小羽也吃过。

    屋外警报声已停,一行人来到客厅,见大魅羽以手扶额蜷缩在沙发里。一向以妩媚健康形象示人的她,此刻眯着眼睛面无血色,倒多了分病态美。小羽和谦宝走过去,一左一右地坐到她身边。

    “你俩吃过午饭吗?”陌岩问,瞅了眼墙上的钟表,已经下午三点多了。

    “我吃过了,”铮引说,“她没胃口,我去给她煮点粥。”

    “我去煮粥,你们大人说话。”小羽麻利地跳下沙发朝厨房走去,能察觉到背后大羽姐姐投来的欣慰的目光。

    进厨房抄起只小不锈钢锅,踩着小板凳洗米,再搁到天然气炉子上,点着火。随后倒了杯热水捧在手里走回客厅,将热水递给大魅羽,又坐回她身边。

    “呦,瞅瞅,”大魅羽一只手握着杯子,另只手捋着小羽的辫子,“这么乖巧的丫头,未来的夫婿若不送上百万聘礼,可别想领出门。”

    那边两个男人原本坐在饭桌旁说话,闻言一齐扭头盯了大魅羽一眼。小羽朦朦胧胧地感到这俩男人的眼光不尽相同,但也说不出怎么个不同法。

    当下摇着头说:“我不乖巧,我只对我喜欢的人好,比如你和陌老师。不喜欢的就是天王老子我也不会理。”想想又添了句:“除非我有事求他。”

    大魅羽闻言笑得手中的水都快洒身上了,精神头比先前好了些。“同我可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这话听得小羽心头一动。是啊,说来奇怪,爸爸说她小羽从小就和别的孩子不同。谁知越过千山万水,穿过茫茫虚空,竟在这异国他乡碰上个和自己如此对脾气的大姐姐。等等,这个大姐姐曾是陌老师的相好,怪不得陌老师对她小羽那么好呢,是一见之下就有亲切感对吗?

    小羽暗自胡思乱想了一阵,记起还在煮粥,起身去厨房里看锅,把火拧小了些。待重回客厅时,发现气氛有些不对。

    “喂,我没听错吧?”大魅羽语气不善地冲两个男人道,“你俩在说什么?还真的要去帮那些夭兹人打仗?当年他们是怎么残害咱们家乡同胞的,都忘了吗?”

    “不是帮那些军人打仗,”铮引心平气和地解释道,“你今天也看到了,就快殃及到这里的平民,他们是无辜的。”

    “他们无辜,咱们家乡的人不无辜?你舰队里死去的将士们不无辜?”大魅羽喝完水,把杯子搁到面前的茶几上,伸手将谦宝衣服上松开的线撤掉。

    口中接着道:“本来过得好好的,没招谁惹谁,这帮贪得无厌、嗜杀成性的玩意儿从天而降。小川父亲怎么死的你亲眼见过,那些六道被捉来这里的奴隶和泥天军都经历了什么,你比我还清楚。要我说——活该!现在就该让这个国家的政府和民众尝尝被侵略是什么滋味。”

    铮引不再理她,扭头问陌岩:“他们留下的名片呢?”

    “你敢迈出这个家门一步,”大魅羽抬高了嗓门儿,“我向你保证,回来之后再也别想找见我们娘俩!”

    “找找看,”铮引接过陌岩递过来的名片。

    小羽忽然想笑,记得谦宝说过,爸爸对妈妈一向百依百顺。

    再看那头的陌岩,捂着嘴笑了会儿后,冲大魅羽说:“我来替男人说句话。我们的思维方式是,不同的事情之间是截然分开的。他们侵略咱们的家乡是一码事,他们错了。但现在他们保卫自己的民众,这是应该做的事情。不能让原先犯下的罪孽抹杀当前行为的正确性。”

    大魅羽显然无意同陌岩争吵,但也忍不住说:“男人的思维方式?这就是说我们女人都拖泥带水,不能就事论事?”

    小羽见她口气放软,转了下眼珠,心道有个谚语叫什么来着,“打狼随棍上”还是“墙倒众人推”?反正她得帮下忙。

    “大羽姐姐你武功高强,坏蛋打到家门口也不怕,可你想想妞妞和她妈,还有卖鱼蛋的潘大爷,他们可没有自保的能力。假如我们不认识他们也就罢了,现在他们要是被炸弹炸死,被天火烧死,知道小羽和谦宝两家人明明可以救他们,却袖手旁观,他们死前该有多伤心啊?”

    “小丫头,”大魅羽一把将小羽揽进怀中,“你这张嘴,连我都说不过……既然这样,我也得跟着去,真要全军覆没了,我至少能把你一人拎出来。”最后这句话是冲着丈夫说的。

    小羽轮流望了下大魅羽夫妇,问陌岩:“陌老师,有个成语叫……说的是两个人睡在一张炕里面,感情就深,怎么说来着?”

    三个大人愣了会儿,随即哈哈大笑,“那叫‘伉俪情深’,不过小羽说得也有道理。”

    ******

    待大魅羽吃了粥,陌岩站起身冲小羽说:“不早了,咱们回去吧。”

    小羽等他去楼上取来被褥,跟着他出了屋门,来到院子里,却见铮引从背后追上来,问陌岩:“对了,你会把脉是吧?”

    后者吸了口气,“倒把这件事给忘了。”

    三人转身回到客厅,铮引将儿子从大魅羽身边领走,陌岩坐到她身边给她把脉,小羽站在一旁观看。之前同陌岩流浪的时候,小羽也学了点儿脉象的基本知识,来白鹅甸后都快忘光了。

    眼瞅着陌岩二指优雅地搭在大魅羽的腕上,小羽忍不住赞叹道:“瞧这出手的角度,还有每个指头的摆放,陌老师随随便便就把教科书和艺术画合为一体,仙、仙那个什么玩意儿……”

    她曾听人用“仙风道骨”这个词来形容兮远,可一时没想起来。以她小学生的词汇,又找不出更合适的说法,只得卡壳了。

    大魅羽噗嗤一声笑出来,“这拍马屁的本事,也胜过你大羽姐姐了。”

    陌岩红着脸为大魅羽把了会儿脉,忽然脖子僵住,眼睛直直地瞪向前方。小羽心道不妙,莫非大羽姐姐得了癌症?想问又不敢开口。小羽自己的妈妈就是癌症去世的,即便天不怕地不怕的她,也忌讳这两个字。

    “怎么样?”身后的铮引语带颤音地问。

    陌岩忽然醒过神来,面露喜色地冲谦宝说:“谦宝,你要有个小妹妹了,高不高兴?”

    谦宝挠了挠头,一脸迷茫地四处张望着,“小妹妹在哪里?”

    铮引绕过小羽走到太太面前,将她拥入怀中。一旁的陌岩站起身,说:“既然有了身孕,就别往战场上跑了。我与铮引前去,小羽到时送来你们家。”

    小羽跟在陌岩后面又一次出了门。二人在暮色中走着,小羽还在思索“小妹妹”的问题。她因为见过阿珍姨怀孕,比谦宝懂得多,可还是有些想不明白的地方,遂问陌岩:“陌老师,大羽姐姐怎么生小宝宝?我家原先养过母鸡,是像母鸡那样先生个蛋出来,再孵蛋吗?”

    陌岩没做声,过了会儿才说:“倒也差不多吧,只不过孵蛋是很快的事。”

    ******

    两天后的早上是个阴天,陌岩将小羽送到谦宝家,同铮引一起坐上军部派来接他们的车。临行前陌岩特意嘱咐大魅羽:“今天一天都要看好了那个小丫头,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能从你眼皮子底下溜掉。”

    “放心吧,”大魅羽自信满满地说,“能从我手里溜掉的,不多。”

    待院里恢复寂静,大魅羽也学陌岩那样,将两个小孩叫到饭桌前给他们上课。当然陌岩的耐心她是学不来的,小羽机灵,一点就透,倒还没惹到她。谦宝则没少挨她数落,嘟着小嘴不断嚷嚷想念陌老师。

    大约过了十来分钟,大魅羽胸口又是一阵恶心感,跑去洗手间吐了半天。等回到客厅发现只剩谦宝一个了,问小羽去了哪里。

    “她去二楼厕所了,”谦宝指指楼上。

    大魅羽也没在意,拿过谦宝的习题检查答案。又过了十分钟,小羽还没下楼。大魅羽将灵识投向二楼洗手间,随后一拍桌子站起身,杏眼圆睁。“小鬼丫头真是气死我了!简直、比我小时候还要无法无天。”

    这可怎么办呢?瞅瞅窗外阴云密布的天空,这小丫头既已学会御风而行,谁知她往那边去了,这可怎么找?在屋里来回走了几趟,想起接走铮引的军官临行前留了附近一个空军基地的联络方式。这种情况,也只能让军方派人去找了。

    ******

    却说陌岩随铮引坐着车离开白鹅甸,刚开始还不时向后张望。确定没人跟来后陌岩终于松了口气,同坐在前排的军官询问战况——就是上次来家请铮引被小羽勒索了三百块钱的那位。

    由于白鹅甸交通阻塞严重,停停走走到正午时分才开到郊外,又过了半小时来到一处简要的空军基地。地儿倒是宽敞,只停了三艘小型飞舰和十来架飞机,大概主力都已参战去了。

    几人计划着先吃午饭,饭后改乘飞船去总部。车在饭堂入口处停下,大部分士兵已吃完饭,正握着空饭盒三三两两走出饭堂。陌岩下车还没走几步,见半空中落下一只粉红色的事物,啪地摔到路边草丛中。陌岩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走过去拿起来看——这不是小羽平日装在书包侧兜里的塑料水壶吗?里面还装着大半瓶水。

    “出什么事了?”铮引停下脚步问。

    陌岩已经气得说不出话来,用手指着头顶。他知道铮引有天眼,毫不费力就能探知空中的异物。果然,片刻后铮引咯咯地笑了起来,“我还以为只有我娶了个看不住的……”

    “有喇叭没?”陌岩转身问开车来的司机。

    “什么?”司机摸不着头脑。

    “喇叭,扩音器!”陌岩没好气地说,“能把人声音放大的。”

    司机一溜小跑,很快找了只喇叭回来。陌岩将喇叭举到嘴边,冲着半空喊:“卫小羽同学——限你一分钟内给我下到地面来——”

    片刻后,一个小小的身影出现在云层中。也不算太小吧,除了背上的大贼包,手里还提着个塑料袋,估计装的是从谦宝家顺走的食物。随后就跟背着降落伞一样,小羽缓慢平稳地落到地面上,基地的士兵们都看傻了。

    决不能轻饶这个小丫头,陌岩一边走上前一边在心里暗下决心。这回若是不把她给囫囵送回家,以后可当真管不了了。

    “谁叫你跟来的?”他沉着脸问,“你知道战场是怎么回事吗?你问问这些士兵叔叔,他们谁见过七岁小孩跑到战场上瞎掺和的?”

    小羽羞愧地低下头,但陌岩敢肯定她的羞愧是装出来的,他几乎能听到她脑子里叮叮当当快速转动的小齿轮。

    “我来不是因为陌老师,”半晌后她才说,“你们俩现在都不会飞,万一飞船着火了,谦宝爸爸就回不了家了。到时不仅谦宝再也见不到爸爸,刚出生的小妹妹一辈子都不知道爸爸长什么样。她会想,为啥别人都有爸爸,只有我没有呢?是因为爸爸不喜欢我,不想见到我吗?实在是太可怜了!”

    说到此处抬头一笑,“还好我会飞,至少能把你俩拎出来。”后半句话是重复魅羽两天前说过的。

    陌岩快背过气去了。狡猾的小丫头!知道他是不能被打动的,所以把铮引一家人连同“遗腹子”都搬出来了,这么一来他还怎么好反对?

    回头,见铮引在他背后笑得捂起了肚子。待止住笑,铮引走上前去,弯下腰冲小羽说:“小羽,谢谢你这么为我们着想。我和你陌老师都不会有事,你放心回家,等我们打胜仗回来好吗?”

    陌岩身后的军官也放声说道:“小丫头,有胆识!不过这里不是你来的地方。”

    陌岩叹了口气,“算了,让她跟着吧。”心道以大魅羽目前的状况,根本就看不住这丫头,到时候再一个人溜去战场就麻烦了,现在好歹跟在自己身边。将手中水壶在自己洁净的衬衣上抹掉尘土,还给小羽。又冲铮引说:“你太太肯定急坏了,叫基地派人回去捎个信吧。”

    小羽见自己被批准留下,原地蹦跶了一下。一行人随后进食堂吃饭,陌岩听背后的小羽对同来的军官说:“叔叔,我这儿带了自家做的红肠,你要不要尝尝?”

    陌岩在心里感叹:上次在你地盘上你勒索人家三百块钱,现在见形势变了,又开始拉拢人家。乱世中的强者都是这样的人,好!所谓后浪拍前浪,不服不行啊。

第297章 小囡指挥官

    “小丫头,你来这儿做什么?”一个山羊胡军官低头问小羽,嗓音也同他的身躯一般干瘦,“这儿没游乐园,你是不是走丢了?”

    原本计划午后就出发去总部的陌岩铮引等人接到通知,说既定航线上有战场,让先在基地等候。这期间二人一刻也没闲着,在会议室的大屏幕前听总部汇报战事。

    小羽将她的大书包和那袋子食物交给陌岩保管,自己玩得高兴,也不需要人理她。吃饭时已跟同来的军官混熟了,军官虽长了一脸横肉,人还不错。吃了小羽带来的红肠后告诉她,他有三个女儿,最小的和小羽差不多大,已经快半年没见过面了。

    小羽将他搁在桌上的大盖帽戴到自己头上他也不介意。帽子太大不说,还有股汗臭味,然而这顶帽子如此威风,小羽也就忍了。

    在室内玩够了,戴着军帽的小羽要去户外转悠,被陌岩在背后叫住。

    “把这个带上,”他手里捏着支别针,“你铮引叔……哥哥让人找给你的,这样无论你走去哪儿,我们都能找到。”

    小羽看着陌岩弯腰将别针别到自己小花褂上,心想谦宝爸爸为人不声不响地有些呆样,实则思虑周全、心细如发,谁做他的家人可真幸运!

    “不嫌脏吗?”陌岩直起腰时斜了眼她头上的大盖帽,摇摇头。

    于是小羽独自出了办公楼,朝操练场走去。一路上碰到多个穿绿色军服、人高马大的士兵,见她脚蹬黑布鞋,迈着小阔步,帽檐下甩着两只小辫就跟回家了一样,半点儿不认生,都觉得挺稀罕。

    操场分东西两区。东边有五十来人在走方队,西边还有五十来人在自由活动。小羽于西边入场,遥遥看了会儿方队,一转身,便碰上了那位山羊胡军官。

    “谁带你来的?”山羊胡身边一个满脸油光、胳膊上的黑毛大概可以刷锅的壮军官故作凶狠地问,“这里搞不好会有大灰狼哦?我们这种皮糙肉厚的它咬不动,就等着白白嫩嫩的小姑娘送上门了。”

    小羽眼珠转了转,说:“是我爸爸带我来的。”

    “你爸爸是谁?”

    “我爸爸是胡参谋,他让我来看——”说到这里像是说漏了嘴,抬起只小手把嘴捂住,“他不让我说。”

    胡参谋便是小羽这顶大盖帽的主人。先前她听陌岩同胡参谋聊天时得知,此人在军中的地位可不一般,乃是第三舰队司令官的首席参谋,而第三舰队是察雨亲王的直系舰队之一。小羽是见眼前这俩军官上衣上的徽章都不如胡参谋身上的多,那级别肯定差远了。

    两个军官半信半疑地互望一眼,又打量了小羽头上的军帽,躬下身子,和颜悦色地问:“小丫头乖,告诉叔叔,你爸派你来看什么?”

    “我爸爸说了,舰队连吃了几场败仗,免不了有些破罐破摔,叫我来看看操练的时候有没有人偷懒,哼。还让我告诉他谁精神头最差,谁一脸晦气,对这种影响士气的军官,他回去就报告上级!”

    大概是见小羽人小,不可能编出这么内行的瞎话,两个军官立刻站得笔挺。“没、没人偷懒。”

    后方自由活动的士兵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然而见两位长官立正站好了,赶紧一个个归队。这么一来,小羽面前就整齐站了支五十多人的方队。

    小羽寻思,总不能这么干愣着吧?脑中回想着从东边方队听来的口令,虽然不懂那些口令说的是什么,可自信发音能学个八九不离十。

    于是深吸一口气,冲面前的方队大喊:“哇——唔!”

    原本静止站立的兵士们听到这个口令,一齐抬腿原地踏步走。小羽满意地看了会儿,又叫:“呐——呢——冒!”

    兵士们集体向左转,开始迈着方步朝前走。小羽也在一侧摆着胳膊跟他们走,口中随着兵士们左右腿迈动的节奏喊着:“唻——喂,唻——喂……”今天可真是高兴的一天。

    “小羽!”

    听到陌岩叫她,小羽转身,见他站在来时的小路上,遂丢下方队跑了过去。

    “你在那儿干什么呢?”陌岩遥望了一眼还在行进的方队。

    “我在帮胡参谋练兵呢,”小羽抹了把脏脸上的汗。奔波一整日,头脸衣服上都是灰尘。

    “练得好,得回去做作业了。今天看样子是走不了了,吃完晚饭早点儿休息。明天搞不好要起个大早。”

    ******

    第二日原本是个晴天,午后一座小山般庞大的积雨云越过岱沙江南北两岸的霁都与白鹅甸,将前锋推至空军基地的上方。仿佛日暮提前降临,西北风替清洁工人将马路上的落叶吹了个干净。行人纷纷加快步伐,也就没人注意到一架小型军用运输机不声不响地从头顶飞过,消失在浓密的云层中。

    经过十几个小时的激战,白鹅甸与军部之间的空战战场暂时归于平静。然而谁也不敢保证附近没有流窜的敌舰,为安全起见尽量低调出行。

    运输机的座位是背贴着机舱两侧摆放的,当中的过道仅供二人通过。机舱里十几个座位都坐满了,铮引和胡参谋被请去前方隔间里宽敞的位子上坐,陌岩同小羽系着安全带坐在一堆兵士之间。没人讲话,起飞后陌岩便掏出本书来读,小羽则闷得长毛。脑袋后方虽有小圆窗,窗外是千篇一律的云层,看几分钟就腻了。

    这时对面一个士兵在座位里站起身,活动了一下胳膊又坐下。小羽也想活动一下,抬头见舱顶有些横杆,大概是飞机不稳时供人扶手用的。于是站起身踩到椅子上,两手抓住横杆开始做引体向上。

    “咦,看那小姑娘,厉害呀,”兵士们开始窃窃私语,“不愧是胡参谋的女儿,虎父无犬女。”

    小羽受了鼓励,干脆手握横杆,将身子在半空横着拉平,几乎快贴到舱顶去了。观众们一片喝彩声。要说小羽毕竟年幼,肌肉不可能有足够力量做这些动作,她是暗用了腾空术才办到的。

    “差不多了,下来吧,当心飞机不稳摔着你,”陌岩提醒她一句。

    双脚落地,小羽不想坐回原位,便自行走去飞机前方找铮引。呦,这个小屋里的座位要舒适好多啊!小羽感叹道,还有吃有喝。

    此刻屋里坐了四人,除铮引和胡参谋外还有两个军官。铮引微闭双目侧身坐着,一只手搁在腿上下意识地敲着,像是在凝神感知什么。

    胡参谋见到小羽,从面前平板桌上的盘子里拾起一根鸡肉串,递给她,轻声道:“大家都以为你是我女儿,要不你认我做干爹吧?这样我就有四个女儿了。”

    小羽吃着鸡肉想,你长得那么丑,怎么可能是我爸爸?不过这两天你若是遇上危险,我倒可以救你一救,前提是先保证陌老师和谦宝爸爸的安全。

    想到这里扭头看谦宝爸爸,见他已睁开眼。“第四轮进攻失败。”

    “唉……”另三人一片唏嘘,“伤亡如何?”

    “还好。正如你们所说,无论飞机还是导弹都攻不进那个防护球……然而第六区的失败不应该啊。后援来得太早,打草惊蛇了,应当让第二舰队多坚持一会儿。”

    这时胡参谋手中的小屏幕亮了,一个年轻的男声响亮地说:“报告参谋,第四轮进攻失败。”

    小羽心窝升起一团自豪。看,你们的科技比谦宝爸爸的天眼还是要慢一步。

    “铮将军,”胡参谋感慨地说,“现在我终于明白当年为什么输给你们了。”

    “也不完全是这样,”铮引平淡地说,“当年你们侵犯我们,是你们不对,违背天道行事终不能长久。今日有人侵犯你们,冥冥中天意就会向着你们。”

    小羽表示不同意,“那咱们还来帮什么忙呢?反正老天爷会让他们胜呗!”

    铮引冲她笑了,“咱们来帮忙,就是老天爷的安排呀。”

    哦?小羽总觉得这句话里有玄机,似乎触及到了整个宇宙的运行规律。她还太小,想不明白,可这不妨碍她使坏心眼子。

    “要我说,他们吃败仗就是被自己人给……胡、参、谋、的!”

    说完冲胡参谋做了个鬼脸,溜出小屋,留几个大人在背后咯咯地笑。

    ******

    五六个钟头后,能明显察觉到飞机在持续降低高度。小羽背过身,跪在座位里,将小脸贴到小圆舷窗上。

    夜空下的地面先是一片漆黑,可见夭兹人军部坐落在一个偏僻的地方。随即看到前方一座大盆地中星星点点甚是绚丽,中央有座柿饼样的巨型建筑,估计把全白鹅甸的居民塞进去都没问题。柿饼的东西两侧各有四条透明通道向外延伸出去,颜色和形状各有不同。但总得来看,这个军部像只蜘蛛。

    小羽离开舷窗,问陌岩:“为啥要造成蜘蛛的模样?”

    他看了眼窗外,又看看她,像课堂上的老师在启发学生。“我们会从当中的一条通道进入,你说呢?”

    小羽眨了会儿眼就明白了,“如果中间的房子随便开门让人进去,万一放进来的是坏蛋,扔个炸弹就跑怎么办?所以先开个小偏门,坏蛋就算闯进去了也是陷在长长的通道里面,有足够时间可以干掉他。”

    陌岩盯着她,眼神中居然带了几许戒备。咦,怎么了?小羽心想,我是怪物吗?

    他的眼中慢慢有了笑意,又问:“你再看看中间的建筑,像什么?”

    小羽想起最近几天家头顶上出现过的那些战舰。“像飞船。”

    “对。敌人少的时候干掉敌人,要是来了太多,随时跑路。”

    小羽晃着身子笑了,抬手冲陌岩竖起一只小小的大拇指,“这句话,是所有战斗经验中最重要的一条,嘿嘿。”

    ******

    果然如陌岩所料,飞机停到蜘蛛的一条腿末端。乘客们挨个下飞机,过安检。警卫们手中拿着张既定乘客名单,一一核对。

    “这个小姑娘……”警卫看完手中的既定乘客名单,迟疑道,自然是没找到小羽的名字。

    陌岩正要开口解释,听胡参谋说:“是我小女儿。”

    既有胡参谋做担保,大概又见小羽正处在“人畜无害”的年纪,警卫便放行了。陌岩则忍不住在心中苦笑,他自己内力被封,而铮引并非修行者,眼下进门的这群人中,破坏力最强的可能就属这个小丫头了。

    在胡参谋的引领下,三个外来客穿过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的通道和走廊,上下电梯,又经过一道指纹开启的安全门,最终来到一间大会议室。

    长桌两侧基本坐满了,光是军官们胸前的徽章勋章军功章就亮得人眼花。空气的重量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胸口,陌岩虽未如铮引般时刻紧跟形势,可也知道战局不妙。

    见铮引进门,军官们原本笔挺的身躯更加僵硬,来的可是上次战争中名副其实的头号死敌。

    “铮将军,”坐在长桌前端一个五六十岁的军官站起身。此人五官普通,然而皮肤上的每一条纹路都如同一把利刃,能被随时取下并割破敌人的喉咙。陌岩没见过察雨,听大魅羽描述过他的长相,即便在凶神恶煞的夭兹军人当中,察雨的模样也有震慑力。

    只是眼下的察雨有求于人,不得不低头。“感谢你前来帮忙。对我军之前在贵土犯下的罪行,我道歉。”话不多,但弯腰鞠躬时一丝不苟。

    亲王既已做出表示,同桌其余的军官也都齐刷刷站起身,鞠躬致歉。

    “我代表天庭和六道人接受你们道歉,”铮引走上前去入座。

    还站在入口处的陌岩环顾会议厅,见一旁的小休息室里有桌椅和茶水。示意小羽去那里等候,跟着自己也到长桌尾端入座。

    接下来,察雨直切正题:“当前遇到的最大困难,是敌人所有的中大型母舰四周都有一层‘只出不入’的单向防护层。一旦开启,我军无论飞机还是导弹都无法进入,而他们却可以自由开火。在这种情况下,想要不败几乎是不可能的。”

    只出不入的防护层?陌岩带着疑虑望向正前方大屏幕上的录像,一艘巨大的飞船停在虚空里,像被裹在一只若隐若现的泡泡中。

    会议室一片安静,陌岩思索后率先打破沉默:“只出不入是不可能的,若是连光子都进不去,那内部的飞舰岂非完全看不到保护层外的事物?”

    众人纷纷望过来。“你的意思是?”察雨隔着长桌问。

    “若是光子能穿透,可以考虑粒子束武器,这你们有吧?”

    在座的一个军官道:“我们之前试过激光,也不行。”

    “激光频谱太窄,”陌岩说,“仅限于红外那一块。当前首先要做的是对防护层发射广谱调频波,测出保护谱。对敌人而言,防护层只需要透过一个波段的粒子就足够感知外部世界了。试完光波后,如果你们还有其他16种基本粒子的武器,也可以试试看,多多益善吧。”

    察雨又一次站起身,冲陌岩遥遥说道:“忘记问了,阁下是什么人?”

    陌岩心道,该怎么回答好呢?小学老师,画家,武学家,厨师?这些都没有触及根本。

    “我是个和尚,还是物理……”怎么也不好自称为物理学家吧?

    “物理爱好者。”

第298章 小孩打大人

    小羽在大会议室一侧的休息间里自己玩了会儿。将椅子像飞机里的座位那样一张张排好,还在一端整了个“头等舱”出来。没过多久,有人进来给她送盒饭。

    在头等舱里坐好,小羽打开饭盒。饭菜看着稀松平常,白米饭的一边摆着尖椒炒蛋,另一边是青豆炖牛肉。吃了两口才意识到,怎么会这么美味?去年在善渊贵族学校同兮远和七姐妹吃的那桌高档筵席都比不上这个盒饭香啊!

    想起陌岩曾和她说过,“食堂菜”与家里做的菜味道是不同的,比如军队、大学、寺庙这些地方……

    “还有监狱!”小羽补充道。

    他白了她一眼,“总之,烹饪是件非常有趣的事情。同一份菜谱,甚至同样的食材和调料,是用大锅旺火做一堆,还是小锅小灶炒一盘,味道截然不同。即便都是大锅饭,部队和学校做出来的也不同。哪个更好吃就不能一概而论了,有人爱吃大锅饭,还有人喜欢开小灶。”

    看来部队的好。在篦理县上小学的时候,小羽每天中午吃食堂,自然是比她自己做得好,可也远远及不上眼前这盒。切成斜条的翡翠尖椒辣中带着微甜,鸡蛋有浓浓的椒香气。牛肉烂而不柴,米饭拌上肉汁和青豆更加开胃。啊呜,啊呜,小羽一口气将整盒饭扒了个精光。

    吃饱饭,刚喝了杯水,大地剧烈地震动了一下,随后小羽脚底有种加速上升的感觉。是了,陌老师说过,他们所在的这座巨型建筑是艘飞船,可以随时逃跑。怎么,这是敌人打上门来了吗?

    “都系好安全带,”小羽嘱咐座位上那些看不见的乘客们,“别以为你们和我一样不怕摔。要是真遇难了也不要伤心,我会先把陌老师救走,过几天让他回来给你们念超度的经文。记住啦,下辈子要学修行……”

    不料没过多久上升之势便停止,又改为下降,像是要落回原地。这又是怎么回事?被敌人全方位包围,跑都没法跑了吗?

    轰!基地重重地砸回地面,部分椅子被震歪,桌上的茶杯有两个摔到地上。那之后倒是恢复了平静,然而小羽不放心,从桌边的书包里摸出她的小铁锤握在手中,走出休息间。

    会议室内的气温似乎比刚来时升高了几度,靠墙的桌子上还堆着十几盒没人领的饭盒。原本围坐在会议桌旁的军官们大都已离开,只剩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低声讨论。从这些人的神色判断,我军显然没占上风。

    铮引、陌岩同胡参谋站在大屏幕前指指点点。小羽本想走上前去问出了什么事,一个通讯兵神色匆匆地跑进入会议室,那三人听了他说的话便跟在他身后往外走。

    陌岩快出门时像是想起了什么,驻足四顾。看到小羽后转身朝她走来。“小羽你在做什么呢?”

    他的脸上出了不少汗,额前的头发半湿,因为劳累眼眶有些发红,让人忍不住想象他哭时的样子。然而总体还是干干净净、漂漂亮亮的一个人,不会如四周的军人们一般臭气哄哄。

    “我在玩锤子,”小羽若无其事地说,“外面出什么事了?”

    他的脸上泛起笑,“出了点小事,小羽不必担心。我现在要去指挥室,过会儿回来找你。”

    陌岩离开后,惴惴不安的小羽不想再回休息间,打算自己去打探状况,顺便参观一下这栋庞大无比的军部大楼。

    ******

    离开会议室所在的西区,眼前的走廊和厅堂豁然开朗,不再像军事重地而像大型购物中心。

    两米高的小树种在花盆里,形态各异的人兽雕塑伫立在水池中,嘴里朝不同方向喷着水。大厅周边半敞开的小屋里有自动出售食物和饮品的机器,再往前有间书店和礼品店,都是空无一人。大敌当前之下,文明与繁荣的正常人生活显得有些诡异。

    然而也就是在这里,小羽终于透过落地玻璃窗看到了外面的景象。天空在燃烧,不是断续的爆炸而是整片天被一片火海取代。火却并不下降,只是偶尔有失去控制的飞机从空中坠落。怪不得基地起飞后没多久又紧急降落,这大概是敌人使的什么高科技来禁锢他们?

    小羽不知道指挥室在何处,只能穿过购物中心,进入东区。同先前的会议中心一样,走廊有警卫把守,两侧的门上有指纹或密码锁。这儿的警卫可没见过她,被拦下后小羽便重复同样的话:“我爸爸在和很多人开会,他让我自己出来玩,你们可以打电话问他。”

    这回她并未明说爸爸是谁。反正能把小孩带进这种地方玩的,自然不会是普通级别的军官,别人爱怎么猜怎么猜。此刻敌人就在门外,警卫们不可能真的为一个手无寸铁的小女孩去麻烦首长,不太紧要的地方就放她过去了。实在不让过的,会和颜悦色地同她说:“那边太危险,你爸爸会担心的。叔叔带你去更好玩的地方好不好?”

    小羽闻言也不纠缠,转身就走。最终来到东区的尽头,正想原路返回,刺耳的警报声在走廊里齐鸣,士兵们都在朝楼梯间跑去。对啊!她忘了基地不止一层了。

    小羽跟在他们身后上楼,像是进了一座兵工厂。放眼望去分红、蓝、白三个区。蓝区的上方悬着数不清的战斗机和小型飞艇,被机器臂一个个降至地面,待士兵们跳上去之后,再由后方通道运走。

    红区停着陆军作战用的轻重装甲车、导弹车等,而小羽的注意力被十几只体型庞大的钢铁机器人吸引过去了。身高是普通人的三倍,肢体均为流线型暗黑金属所造,区别在于每个机器人上身和大腿处的盔甲颜色不同。貌似能独立完成一些简单的任务,胸腔处的密闭空间内还可以坐进人去指挥。应该叫“半智能机器人”吧,小羽想,同加藤那些自己具备智慧的“智能人”还是不同的。

    “快!快!赶紧叫救护人员抬担架过来!”

    小羽闻声四顾,见白区运进一只受伤的机器人。真惨呐!脑袋已不见,脖颈处折断,露出各种线路和弹簧。左胳膊以一种怪异的姿态向外弯曲,右下腹像是被什么东西砸扁了。这是刚和人打过架吗?小羽心想,莫非敌人也有机器人?

    眼瞅着机器人胸腔的透明盖子被打开,一个昏迷不醒的士兵被两个医护人员给架了出来,用担架抬走。哦,原来这个白区是专门处理伤病员的。这期间另外十几个机器人陆续蹲到地上,让操纵者跳进他们胸腔后,跑着出了对面的大门。

    在大门打开时小羽瞥见一只银色巨腿从天空落下,脚踝处的转轴内部闪着莹莹绿光,地面则被这一脚踩得碎石纷飞。好庞大的机器人,应当是敌人的吧?怪不得我军被打成这么个惨样。

    此刻室内只剩一个略微矮小的白色盔甲机器人,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像是死火了。

    “喂——”站在他面前的一个士兵挥舞着胳膊。

    “别叫了,”一个制服外还套着工作围裙的中年人走过来,手里拿着个遥控器。按了几下遥控器,机器人胸前的盖子弹开,但没有其他反应。“看来是死火了,也不知哪里出了问题,你去开车吧。”

    待那二人离开后,小羽握着她的锤子,双脚离地朝白色机器人飞去,在被人发现前已坐进机器人的胸腔。

    这个皮椅好大呀,腰部还有安全带,小羽伸手将安全带扣上。她就是想进来体验一下的,刚才那俩人不是说死火了吗?果然,用手乱按控制面板上的按钮也没有反应,干脆拿锤子乒乒乓乓地敲了起来。

    “嗡——”

    控制面板中央的小屏幕忽然亮了,机器人的身体也开始缓慢的移动。跟着是砰的一声,机器人胸前的透明盖子自己合上了。

    咦?莫非还真被她敲活了?小羽瞪大眼睛,双眉上扬,兴奋间不经意地抬了下胳膊。没想到机器人也跟着抬了下胳膊。活了,还真的活了!

    “哈哈,你这么喜欢锤子,”小羽说着又用锤子轻敲了两下控制面板,“就叫你‘锤子’好不好?”

    “我叫锤子,我叫锤子,”一个金属发出的声音在她耳边欢快地说道,“我有名字了!”

    小羽再往前踢一下小腿,机器人也抬起了它的大长腿。咕噜噜,下方一辆不幸路过机器人身旁的装甲车被踢得滚出去好远。这可真是太好玩了!只是人们似乎已经在注意到她,再不走可能就来不及了。

    于是也不管前方都有什么东西,小羽操纵着机器人放开大步朝门口跑去,没几步就来到室外。

    “锤子,咱们去会会那些大块头。你怕了吗?”

    “锤子什么都不怕!”

    ******

    “我建议撤回十一分队,先让敌人过去,”铮引站在大屏幕前,指着动态战场图上的某处,冲身边的胡参谋说,“让第四分队来这里伏击。如果他们逃,就只能落进第五舰队的包围圈。”

    陌岩站在二人身后,对铮引的指挥能力深表叹服。不愧为修罗军中第一人,铮引的策略都是来自千锤百炼的作战经验,不是随便什么人拍拍脑子就能想出来的。目前我军依然处于劣势,敌人大中型母舰周围的保护层还未被突破,但在铮引到来后至少由节节败退转为站稳脚跟。

    陌岩此刻所在的指挥室里到处是大大小小的屏幕,以及来回走动或坐在电脑前的指挥官、调度员、通讯兵……察雨亲王站在五米开外,绿色军装的扣子全部解开,露出里面的白衬衣,此刻正怒气冲冲地盯着另一个屏幕。

    “报告陌先生,”一个头戴耳机的通讯兵出现在陌岩身边,语调中掩饰不住激动。“保护谱测量的结果出来了,在微波段和伽马射线的低频处各有一小段空白。”

    陌岩松了口气,冲他点点头。接下来的事就不用他操心了,希望能以此突破敌人的保护层。

    “混账!”察雨的怒吼声盖过了指挥室中所有的人声机器声。“平日白给你们拨了那么多军费,这都是造的什么破烂机器人?咱们二十几个打不过人家三个,你们不要脸我还要脸呢!”

    陌岩移步过去,站在察雨身后观望。只见屏幕正中央站着三个山神般庞大的机器人,背景中不远处停泊着一艘敌舰。三个敌将都是通体银色的闪亮金属,探照灯似的眼睛颜色各异。随便一只粗壮的胳膊迎面袭来便如山峰陨落,让室内通过摄像头观看的人们胆战心惊。

    敌将在暴打我军的同时还将基地四周的八条通道如玩具般砸的砸、踢的踢,一片狼藉。而我军打在他们身上的炮弹和激光便如蚊子在叮咬大象。

    反观基地派来迎站的机器人头顶只到敌将肚脐,力量和破坏力显然都不及对方。只是陌岩并不完全赞同察雨的说法,小羽不还在整天琢磨“小孩打大人”的方法吗?我方操纵机器人的士兵若是懂得武术的话,其实……

    “好耶!太棒了!”一片欢呼声四起。

    陌岩抬头望向屏幕,刚好看到蓝眼将军轰然倒地,背后站着个小个子白色机器人。屏幕左侧的红眼将军见状,跨上两步,居高临下地一拳朝着小白袭来。

    小白在红眼胳膊打来的同时双脚稍稍离地,却未蹦高。上身后仰,居然一把抱住袭来的敌将胳膊,借着这股劲儿右腿由下向上猛踢,一脚踢中红眼的下巴。红眼脑袋后仰,陌岩隔着屏幕似乎都能听到“咔嚓”的声音。

    放倒红眼后,屏幕右侧的紫目将军冲小白奔过来。大概怕小白故技重施,不再出拳,而是飞起右腿踢过来。

    小白转身弯腰,单手扶地,身子横扫的同时抡起一条腿,踢到紫目的大长腿上。这一脚由于是将全身的力量由手臂、腰、腿,依次汇集到脚上,力道大得超乎想象,紫目整个人朝一侧摔倒。

    卡波耶拉踢?陌岩惊呆了。这、这个小白机器人里面的操纵者是谁?

    此刻先前的蓝眼将军也已起身,右臂中忽然伸出一支长钻头,滋滋地转着朝小白伸过来。钻头太长,小白在应付钻头的时候便无法袭击蓝眼。小白仓皇逃命,只是似乎昏了头了,竟然朝着敌舰的方向跑去,蓝眼自是在身后紧追不舍。

    眨眼间到了敌舰停泊处。跑速飞快的小白一脚踏上船身垂直的侧面后,又一脚继续攀登。就这么由下朝上跑了几步后,横在半空的身子忽然一个后空翻,于蓝眼头顶上空落下。右脚瞄准蓝眼脖颈处,左脚踩着它的前胸,把蓝眼活活地砸到地上。

    指挥室中一片寂静。众人眼睁睁地看着另两个机器人东倒西歪地跑过来,将脖子折断的同伴抬上敌舰,离开。这才一片欢呼声四起。

    察雨这回终于扬眉吐气了。“想不到我军中竟也有这般高手!快给我接通这位英雄的视频,我要当着全军将士的面表扬他。”

    陌岩退后两步,用手捂着嘴,告诫自己不许笑出声。果然,大屏幕上镜头一晃,出现了一个脑后扎着两只小辫、身穿小花褂的女孩。由于个子太小,两只蹬着黑布鞋的脚悬在大皮椅座下方。

    “锤子,干得好,”女孩粉嫩的小嘴嘟哝了一句。

第299章 公主与无知中年男性

    察雨亲王诧异地盯着屏幕上的小羽,问身边的部下:“哪儿来的小姑娘?”

    “她是胡参谋的女儿,”部下说。

    “是、是我干女儿!”几米开外的胡参谋离开铮引,讪笑着走过来,“这么威武的女儿我可生不出来,是随铮将军同陌先生一起来的。”

    察雨脸上划过失望,不过也没失了应有的风度,冲部下说:“给小英雄记一等功,待会儿休息时我来颁奖。”

    打上门来的敌人被小羽击退,正面战场在铮引的指挥下站稳了脚跟,原本躲在防护层里刀枪不入毫发无伤的大中型敌舰被陌岩破解了保护谱。敌人终于意识到这回讨不了好去,于后半夜依次将舰队撤到百万公里外的虚空某处。虽还未离开,但一时半会儿是不会再攻过来了。

    察雨为小羽颁奖后,又提出两天后在岱沙江自己的游艇上举办庆功宴。届时除了军中主要将领和功臣,特请三位嘉宾携家眷前来。铮引婉辞了,虽未明说原因,陌岩知道他记挂怀孕的大魅羽,若不是这次战事关系到普通民众安危,铮引根本不会离家来帮忙。当然,铮引夫妇同察雨原本是死对头,估计也不愿意去他船上做客。

    “小羽可一定要来哦!”胡参谋诚挚地说,“到时我把我家那三个小姐姐都领来跟你玩,好不好?”

    陌岩答应胡参谋会带小羽赴宴。小羽依依不舍地同锤子道别后,与陌岩坐上来时的运输机,先飞回白鹅甸附近的空军基地,再转车回家。小羽毕竟年幼,一路上困得东倒西歪,第二天下午到家后便爬上床睡觉了。

    亲王游艇定于第三日傍晚抵达白鹅甸港口。那天一早,收到消息的大魅羽出现在陌岩家门口,要带小羽去做头发、买礼服。大魅羽气色好多了,就是手脸微肿,说反正也是闲着,自从怀上二胎铮引就不让她再去理发店开工了。

    “别、千万别整那些花里胡哨的!”陌岩慌忙摆手,想起上次领着篦理县代表团去省城参加看图说话比赛,于老师拿大红胭脂把每个小孩的脸擦成了猴屁股。“朝气蓬勃的年龄,怎么着都好看,和平日穿一样就好了。”

    “那怎么行?”大魅羽不以为然地说,“小孩子之间也是会攀比的。到时候别人家的大小姐都打扮得和公主一样,小羽还穿成山里的放牛娃,会被瞧不起的。”

    陌岩想了想,“你可以带她去,但我也得在场。”有他在,至少保证这一大一小不会太出格。

    ******

    于是大魅羽和小羽手挽手走出樵堎巷,陌岩在二人后方跟着。没有离得太近,免得被人当作一家三口。大魅羽对附近的时装店显然很熟稔,那些个老板娘啊、店员啊见到她都会热情地过来招呼。不过小店里给儿童预备的服装不多,三人最终来到一家中型衣帽商场。

    “郑太太这回有什么需要啊?我们可把每样新货都给您留着号呢!”中年女店员眯着眼睛问。

    “不是给我,是给这丫头置备一套赴宴穿的礼服。”

    店员这才像发现新大陆一样打量起小羽来,“呦,这闺女长得跟天使一样可爱!交给我了,您二位去一边坐。”

    陌岩在靠窗的长椅上坐下,变魔术般手里多了本书。大魅羽在附近翻看男童装,应当是在给谦宝挑衣服。

    陌岩看了会儿书,正纳闷为何小羽还没动静。只听“啊——”更衣室的方向传来店员和其他顾客的尖叫声。放眼望去,见小羽一袭白纱裙,人似棉花般飘在天花板下方,背后插着两只毛茸茸的翅膀,手里还举着根金色的小棒。

    “小羽!”陌岩严肃地叫了她一声,示意她赶紧落地。

    “我看不错嘛,”大魅羽在一旁咯咯笑着说。

    不靠谱,果然不靠谱!陌岩收起书,待小羽回更衣室后,自己去女童装那边挑选。

    边翻衣服边摇头,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未成年人的衣服就搞这么大尺度,现在的父母们都是怎么想的?要么领子拉老低,要么裙摆前部比膝盖还短,后部拖到地上。有的从正面看中规中矩,整个后背是光着的。还有的蓬蓬裙里嵌着个台灯罩一样的撑子,穿身上能好受吗?

    鞋就更不用说了,都是刑具。

    好不容易翻到一件看得过去的无袖小花裙,裙摆过膝,腰间缝着条纯色腰带。至少是陌岩想象中儿童应当有的装扮。让小羽换上后一瞧,还不错,清丽可人。

    大魅羽虽挑不出毛病,感觉却不是很满意。“好看是好看,不过跟她平日穿的小花褂区别不大啊。”

    本来也没必要折腾嘛,陌岩在心里说。

    鞋子?不,不要什么水晶鞋,布鞋多舒服。“还是皮鞋吧,”大魅羽建议。于是买了质地柔软的皮鞋,同腰带都是一样的红色。

    电发?不不不,想想就知道,那些出席宴会的小女孩都会是清一色的洋娃娃卷发。小羽扎两个辫子不是更有特色吗?

    这么一来,大魅羽脸上一副很不尽兴的样子。然而陌岩在龙螈寺那一世也是她的老师,她终归不敢像对待铮引那样骑到他头上去。

    “总要买个小坤包吧?”她嘟哝道,“你难道指望她背那个大书包去赴宴?”

    那倒是,于是买了只细长带子的深红皮包。只不过,陌岩心道,无论多淑女的包,里面肯定还是要装她那些锤子、弹弓、袖珍弩和匕首什么的。

    “夜行船,冷,”大魅羽又说。于是买了件比裙子还长的红色呢大衣,让陌岩给拿着。

    ******

    三人往回走的时候已快到中午。经过一条偏僻的小路,见前方一个拄着拐杖的老太颤巍巍地朝这边走来。老太头上包着购物攒下的塑料袋,身上的蓝布褂看着至少一个星期没洗了。

    “西十五街,这是西十三街……不对,这是东十三街……”

    走在陌岩前方的大羽小羽扭头对视一眼,一齐绕过老太继续朝前走。

    陌岩在老太面前驻足。“阿婆,你是迷路了吗?”

    “我……”老太太散乱无神的眼睛扫过陌岩,“我家就在附近,西十五街。”

    陌岩皱眉,“阿婆,我们目前是在白鹅甸的南部。要不你告诉我地址,我送你回去?”

    这时前方的二羽姐妹均已驻足,双双转身往回走。

    “婆婆,”大魅羽笑容可掬地说,“你在这里等着,我去隔壁街给警局打电话,叫他们派人送你回家。西十五街离这儿远着呢,你腿脚不方便,走不了那么多路。再说那些警察拿着纳税人的钱,也该让他们干点儿正事。”

    “啥?警察?”老太慌张地说,“我不是坏人,别叫警察。我不是坏人……”

    “奶奶您放心,”小羽抬头说,“我们保证叫真的警察,不会叫一些专门诱骗无知中年男性的假警察。”

    无知中年男性?陌岩心道,这是在说我吗?正要开口,却听小羽大惊失色地冲大魅羽喊:“姐姐你不要杀奶奶!”

    老太闻言周身不动,脚底却嗤地一声滑出去丈远。再看那二姐妹并无动作,只是冷笑着望向老太,面上的神情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老太这才意识到小羽是在虚张声势,恼羞成怒地瞪了她一眼,眨眼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陌老师,”陌岩听大魅羽冷冷地冲他说,“你和小羽来这里之前怕是惹上什么厉害对头了吧?此人修为犹在我之上,目标是你。真够糊涂的!”

    这点陌岩此刻也瞧出来了,刚才那个老太——当然真身不会是老太——确实是修道界中的高手,陌岩自己在内力被封之前也只能说略胜一筹。这是什么人来了?莫非是无涧和加藤那伙人找上了门?

    “大羽姐姐你别担心,”小羽安慰道,“陌老师平时没那么笨,只是一发起善心来就脑子不清楚。有我在,会照顾好他的。”

    大魅羽点点头,“今晚去赴宴时你盯着他点儿,谁知道察雨那家伙会不会兔死狗烹?”

    二姐妹说完便不再理陌岩,继续手挽手朝家走去。

    陌岩深吸一口气,灰溜溜地跟上前。记得那次在蓖理县火车站碰上一对老夫妇,陌岩也差点儿着了道,多亏小羽虚张声势大叫“警察来捉人贩子了”,才把老夫妇吓跑。好吧,看来他确实头脑不清楚,需要小孩子保护。

    ******

    日暮时分,察雨派来的车停到樵堎巷入口处,半小时后将二人送至白鹅甸岱沙江港口,与江北富人云集的霁都遥相呼应。

    白顶蓝窗三层高的游艇驶来时灯火通明,甲板上站满宾客,船尾的泳池一侧有个旋转滑梯。还别说,平日里上房揭瓦的野丫头,到了这节骨眼上像换了个人。辫梢扎着大羽姐姐送给她的亮片蝴蝶结,斜挎着小包,踩着小皮鞋蹬蹬地沿着铁舷梯上了船。最绝的是脸上那副平静中带着厌倦的神色,让人毫不怀疑她自己家里的游艇比眼前这艘毫不逊色。

    身后的陌岩则如跟班一样怀抱她的红呢外衣。陌岩还是平日穿的灰蓝系列衬衣长裤外套,干净整洁低调。只是那副长相和身姿太过出众,举手投足间五官似不断变换方位的山峰与深潭,无论从哪个角度望过去都养眼。配这么一个帅气的跟班,越发显得小羽身份尊贵。

    二人上船后跟着侍者入舱。一路上见到的男人大多穿军装,女眷们的妆容和礼服比头顶的星空还绚丽耀眼。餐厅里有四张各坐二十人的餐桌,此刻桌上只放了鲜花、空高脚杯,以及写着每个客人名字的小牌。其中一张桌上的鲜花被糖果篮取代,座椅较高,估计是给小孩们坐的。

    陌岩与察雨亲王及家眷同桌,小羽被安排到小孩桌的首位。原本一脸凶相的察雨今日未穿军装,白色针织衫打底,外套一件敞开扣子的花衬衣,倒像个终日在家逗孙玩的爷爷。

    宾客都入座、菜还未上席的时候,察雨为自己斟满一杯酒,捧在手里神情肃穆地站起身。“今晚虽是庆功宴,我们应当首先感谢并悼念那些阵亡的战友们。”

    接下来也没看任何文稿,察雨如数家珍地报了一通人名和头衔,将尉官及以上军衔的所有阵亡军官都包括在内了。在他念这些名字的时候,在座穿军装的客人全部起立,一动不动地听着。果然是军事主导的国家,陌岩想。在六道,大概也只有铮引老家修罗可与之相媲美,怪不得会成为劲敌。

    待众人重新入座后,察雨神色缓和了些,朝着陌岩的方向说:“能有目前的阶段性胜利,多亏了前来帮我们御敌的盟友。很遗憾铮将军今晚不肯赏脸,陌先生愿意同我们大家说两句吗?”

    陌岩站起身正要开口,瞥见坐在小孩那桌正在剥糖纸的小羽,心中一动。要不考考这丫头,看她会说些什么?

    “王爷,这次会战中我起的作用不大。不如请在战场上击退敌军机器人的卫小羽同大家说两句如何?”

    看得出,察雨对小羽也十分好奇,竟踱步到儿童那桌,和蔼地问:“小羽姑娘,你同我的军官们讲两句,好不好?和他们分享一下你的对敌经验?”

    小羽此刻刚剥开一颗棒棒糖塞进嘴里,剩一根小棍撅在嘴边。闻言后站起身,扫了一眼在座的军官们,伸手将棒棒糖取出,如指挥棒一般握在手中,冲一帮比自己大好几十岁的老爷儿们说:

    “没什么秘诀,干一行就要爱一行呗。指挥打仗的人就得像本囡囡那样,一生下来就喜欢打架,闲下来琢磨打架,逮着机会还要自己上场和人干架,拉都拉不住。你们基地那些机器人,平日打过多少擂台赛呢?”

    说得是,陌岩心道。科技给人带来安全,但过于依赖科技而忽视人为因素,反而会变得危险。

    不料小羽接下来就说到“危险”这件事:“谦宝说他爸爸妈妈当年揍你们的时候,从来不会躲在安全的后方,总是冲到最前线拿拳头卯你们,拿脚踢你们。打仗是件很危险的事,打输可能就死了,所以才一定要赢,才会越打越厉害。那些自己躲起来指挥别人送死的,学不会打仗。”

    小羽这番话掷地有声,让在场听众个个汗颜。陌岩一方面为她的战神天赋感到骄傲,同时又忍不住担心——这么个好斗不怕死的天性,会不会重历小魅羽上一世的宿命呢?让人忧心。

    再看察雨,听完后又点头又叹气,冲部下们说:“早知道人家是这么教育自己后代的,当初就不该打到人家门口去……算了,过去的事不提,大家今晚尽兴。明日敌人若是再敢来犯,都学小羽,一鼓作气将他们揍跑!”

    原本等在门外的侍者们这才一个个端着菜进屋,又有侍者给陌岩等客人一一斟满酒杯。陌岩今晚原本没打算喝酒,被小羽刚才的话勾起伤心往事,伸手摸向高脚杯……

    “等等!”有人在他一侧低声说道。

    陌岩扭头,见小羽不知何时已站在他椅子边,伸过来一只小手取过他的酒杯,抿了一口,立刻满脸涨得通红,眼睛里就快流出眼泪来了。哎,这是要干什么?陌岩看得莫名其妙。

    又见她拿起他的筷子,将他面前的每一碟菜尝了一口。等面色慢慢回复正常,才冲他说:“陌老师,一刻钟后我要是还活蹦乱跳的,你再吃。”

    哦,陌岩想起上午大魅羽嘱咐小羽的话,这两姐妹还真当自己是需要人照顾的“中年无知男性”了?

    心下一阵感动,抬起手腕上的表冲她说:“知道了,我,看着时间呢。”

第300章 生扑

    “不是令爱,是学生?”

    小羽离开后,陌岩听桌对面坐着的一位少妇问他。

    少妇三十来岁的年纪,栗色微卷的头发交错地在脑后盘成一朵花。面容白净,五官轮廓柔和细致,如古典油画上剪下来的贵妇。陌岩忍不住想,如果魅羽是颗光彩夺目的钻石,面前的少妇更像粒圆润无杂质的珍珠。也不知是察雨亲王的女儿、侄女、儿媳?方才见小羽那桌有个四五岁的男孩跑过来找她,少妇身边却没坐着男伴。

    “问得有些冒昧,”少妇语带歉意地解释道,“是我刚才听她唤你作老师。”

    陌岩点了下头,“准确地说,是我徒弟。”

    少妇依然注视着他,像是在等他做进一步说明。比如,学什么的徒弟,武艺?手艺?然而陌岩无意再开口,这是他的私事,别人管不着。抬手看了下表,他已答应过小羽,十五分钟后才能吃东西。

    少妇沉吟片刻,又问:“夫人没有一同前来吗?”

    这个问题嘛,陌岩目光低垂,稍作思索。人家只是随便问两句,不代表就对他有意思。然而鉴于同吴老师、朱莉雯,还有那个缪亲王的妹妹交往的经历,再加上最近来他诊所看病的一些个女人,怎么说呢?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能不去招惹的就尽量躲避。

    “我女儿还在老家读书,”陌岩重抬目光时,如是说道。

    这句话不算谎言,允佳作为他的养女,确实是在善渊寄宿学校上学。然而在外人听来,会以为陌岩的太太为了陪女儿而留在家乡。这倒不是他临时构思的伎俩,在白鹅甸已用过四回了,两次奏效两次失败。

    “那不知陌先生对接下来的战事怎么看呢?”少妇显然是社交场上的能手,问这话时扫了一眼坐在二人近旁主人位上的察雨。后者闻言,关注地望过来。

    陌岩曾听大魅羽说起过,察雨亲王兼辅国大将军一直是皇帝陛下钦点的军中头号人物。几年前她和铮引刚来此地的时候,察雨在军中的地位曾受到皇帝年轻的侄孙——骆修亲王的威胁。然而就目前的状况来看,骆修已退出军事舞台。陌岩不认为单凭魅羽一人搞搞破坏就能起那么大的作用,察雨的哥哥察葛主理本国与外界的贸易通商,肯定也暗中使了不少劲儿。

    当前的战事……陌岩神色肃穆地思考了一会儿。他有自己的见解,但他更看重铮引对事态的把握。酒桌上虽只是闲谈,若是因此把察雨带偏而导致无谓的将士牺牲,那他陌岩就罪不可赦了。对他来说,身居高位之人应当时刻把有可能成为炮灰的部下们揣在心窝里。

    “敌人肯定还会来犯,”陌岩冲察雨说,“敌人目前和赌徒的心理是差不多的。山长水远、劳民伤财地跑来一趟,要想让他们心甘情愿空手而归,只有两种可能。一是损失惨重,绝无希望再翻身,类似于赌徒已输光了所有的钱。”

    察雨眯着眼睛点头,“是的,不过要想让他们损失惨重,我们自己也要付出差不多的代价。”

    “那这第二种呢?”少妇问,同时用她清澈的目光给陌岩的轮廓描了个边儿,也不知她感兴趣的是问题的答案还是被问的人。

    “在双方都未遭遇惨重损失之前,”陌岩尽量心无旁骛地说,“让敌人明白他们没有取胜的希望。”

    这话一出口,察雨也严肃起来,压低声音问:“陌先生有什么想法吗?”

    “我还没有十足的把握,请容我回去同铮将军商酌一下。”

    这话倒不是虚张声势,陌岩确实有些想法,但这件事要铮引肯配合才行。他这两天东奔西跑的,还没来得及和铮引讨论。

    察雨大概是以为陌岩在待价而沽,换上一副真诚的笑容,问:“陌先生,你这次同铮将军,还有小羽姑娘,可帮了我军的大忙!若是有什么用得着本王的,请尽管开口。”

    这要是换作一天前,陌岩不会提任何要求。可就在今天中午,他的仇家追来了,而眼下的他根本不是对手,还要保护小羽。

    “多谢王爷,我想问您要支枪,可以吗?”

    夭兹国对枪支管理极为严格,黑市上未必弄得到。即便有枪,也不是无涧和加藤这些人的对手,但总好过没有。而且陌岩寻思,此刻恰好是向察雨开口索枪的最佳时机。等把敌人都赶跑了,察雨会不会过河拆桥甚至兔死狗烹,都不好说。

    察雨闻言一愣,“当然没问题。只是我有些好奇,陌先生这是遇上什么麻烦了吗?”

    “老仇家找上门来了,”陌岩实话实说,“请王爷放心,我不会拿来做坏事。”

    这是他多年来养成的习惯——不到必须说谎不可的关头,尽量坦诚以待,哪怕对方是敌人。也许他自己并不知道,只有自信又强大的人才有这种底气。

    察雨抿嘴笑了,也不知是无奈还是自嘲。“我当然放心,你们这些人要想做坏事,也不是非用枪吧?……澜妤,你带陌先生去楼上取吧,”最后一句话是冲少妇说的。

    陌岩站起身时朝儿童那桌瞄了眼,见一个大男孩正苦着脸往地上吐什么东西,其他孩子都在捧腹大笑,只有小羽面上是一副“谁叫你惹我”的表情。心道只是去取把枪,应当很快就能回来,于是便也没过去跟小羽打招呼。

    ******

    陌岩跟在澜妤身后出了宴会厅。方才隔桌坐时,只注意到她穿的是件白色蕾丝连衣裙,前襟并没开太低。谁知背部也同他上午在百货店见到的那些礼服一样,将大半肌肤露在外面。肩宽而平,中缝和肩胛骨凹凸有致,倒是不难看。

    一路上碰到的客人和仆人都管澜妤叫郡主殿下,看来确实是察雨的女儿。其实从举止便能看出贵族出身,进退有礼,步伐缓慢而连续,走路时不会轻佻地东看西瞅,或者忽然冒个什么动作出来。

    穿过两条走廊后,澜妤领着他上楼。由于是在船上,蓝白相间的旋转楼梯较为陡峭,被裙子紧包着的臀部随女主人上楼的步伐在陌岩眼睛正前方摇来晃去。陌岩想跟远些又怕不礼貌,只得低垂双目,一步步数着脚下的楼梯。

    “贵庚?”二人上到三楼时,澜妤忽然转身问道。三楼很静,楼下的喧闹变得遥不可闻。

    “三十二,”陌岩停步道。

    “比我还小?”澜妤诧异道。

    陌岩忽然意识到自己刚刚脱口而出的数字是楼梯数,有些腼腆地笑了,“四十一。”

    他当然不止四十一,准确年龄是九百一十四。四十一是按照自己目前的样子来定的,再过九百年可能也还是这么个样。

    顶楼是亲王同家眷休息的地方。楼梯两旁有警卫把守,客厅里有佣人蹑手蹑脚地走动着。澜妤带着他来到一间安着密码锁的房门前,按密码时并没遮住他的目光。

    屋里只开了几盏壁灯,光线幽暗,深棕红色木制家具古典低调,像是个书房。屋中央有张圆桌,桌旁只有一把椅子,二人进屋后澜妤拉亮圆桌上的台灯,请陌岩在椅中坐下。自己回身将门关上,小屋便静得像间密室。

    陌岩四顾,没见有保险柜。却见澜妤走到书橱前,将貌似厚重的书橱朝左边轻推,书橱滑开后,露出嵌在墙里的保险柜门。之后从柜里取了两只长条形的盒子出来,再将书橱物归原处。

    陌岩盯着搁到他面前桌上的装着密码锁的暗铜色金属盒,正暗自琢磨哪盒是枪、哪盒是子弹,大腿上忽然多了份绵软温热的重量。这才意识到澜妤已侧着身子坐进他的怀里,用一圈幽秘的香气将他禁锢起来。

    “糟糕,”她右手搁在桌上,左手轻抚前额,用催眠曲般婉转丝滑的语调说道,“密码是什么呢?这我可得好好想想。要是想不起来,可能得先睡上一觉……”

    陌岩十分确定密码就在她指尖,却无计可施。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过去,游艇应当在往回开了吧?澜妤自是一副毫不着急的样子,抬手看着自己涂成艺术品的指甲。她是在等他的进一步举动,才肯把盒子打开吧?

    此刻她的左肩半挡在他面前,发髻中有几缕不听话的卷发自己逃了出来,放肆地垂在颈后。肩上还是有几寸衣物的,然而蕾丝这种材料也是神奇,离远了看严丝合缝,近在咫尺时却如迷宫般绕眼,丝丝缕缕地牵着人的视线往更深、更隐秘的地方走。

    真是讽刺,陌岩在心里苦笑,看来越是外表纯洁高贵的类型越容易打人个措手不及。也算澜妤幸运了,倘若今晚随他前来的不是小羽而是上一世的小魅羽,无论澜妤是什么身份,她都死定了。

    陌岩清了下嗓子,开口道:“要是不记得密码也没关系,我那个同伴铮将军刚好是名能工巧匠,据说是没有他打不开的锁。”

    这也没有夸张,铮引除了那双巧手,还有能透视和遥视的天眼,估计半天的功夫就能将两只盒子都打开。不过……还好今晚铮引没跟来。

    结果话一出口陌岩就意识到自己犯错了,澜妤原本只是将自己搁在他腿上,这下干脆如坐沙发一般上身后靠,露在衣服外的那片脊背同他的前胸之间只隔着他自己的衬衣。

    “不打开看看,”她冲着桌上的台灯说,“怎么确定里面是不是真有枪?”

    这话让他脸颊一热,“那我来试试。”

    他将双臂分别从她两腋下前伸,左手捏起一只盒子,右手手指随意地在四个数码转轴上拨弄着。被他夹在两臂中间的澜妤观望了一会儿,叹了口气,伸出右手握住陌岩右手的拇指。先用他的拇指将第一个数码一下下地拨成“4”,每拨一下,陌岩整条右臂都如触电般酸麻。

    第二位数码没有动。待拨完第三位时,澜妤松开他的拇指,手指沿着他的手背滑到衬衣袖口处,再将他的袖口向后撩开几寸,露出一小截胳膊。

    正常来说,陌岩的肤色是种深色象牙。带着小羽来这里流浪的那两个月,皮肤被晒成浅褐色,最近这段日子捂捂又回复了些。甭管多少岁了,总之臂上的皮肤摸起来凉滑紧致,肌肉在不用力的时候并不显得突兀,只是此时此刻在澜妤目光的注视下,似乎绷得有些不自然。

    最终,澜妤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到盒子上,轻转第四个数码,盒盖啪地一声弹开了。几乎是在同一时刻,陌岩抽回捏着盒子的左手,在她腰部的左后方一按。跟着站起身,轻手轻脚地将彻底软倒的澜妤在椅子中安置好。

    “抱歉,冒犯了。”

    踱到桌子对面,陌岩先是松了口气,用袖子抹了下额头上的汗。低头看盒子里的手枪,外形并不花里胡哨,但一摸就知道是高档货。盒子里还有支备用的弹匣,甚合他意。

    关上枪盒,他拿起另一个盒子。“别告诉我两个盒子的密码不一样啊?”他略带戏谑地问半躺在椅子中无法开口说话的澜妤。

    还好,将同样的四位密码输入后,盒子也自己打开了,里面装着50颗子弹的样子,足够了。陌岩将两个盒子重新合好,并打乱数码轮。暗暗告诫自己可不能将密码告诉小羽,无论她怎么哀求,否则以她的尿性肯定要偷偷拿出来玩。

    “多谢夫人,我先走了。”

    陌岩说完,伸手到澜妤腰间一拍。后者呼出口气,自己在椅子里坐正,面无表情地望向桌上的台灯,直到陌岩离开屋子也没再看他一眼。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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饿鬼道中的魇荒门,七个师姐妹都以绝世美颜著称。然而这次的任务中,牙尖嘴利、迷死人不偿命的二弟子魅羽却要化作一个中年油腻肥秃僧,卷入六道人与高维世界的冲突。在现代科技与修仙法术的冲撞中,寻找轮回转世的爱人,挽救两个世界灭亡的命运。魅羽活佛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魅羽活佛,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魅羽活佛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