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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高魅     魅羽活佛txt下载     魅羽活佛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26章 今夜男人要远征

    乌云蔽月,夜空像是要落雨雪。无风的街道上充斥着静态的清冷,将手脚冰凉的雾陇山一带居民早早地赶回家、赶上床。若是有人在夜半醒来,透过窗户望向漆黑的夜空,或许就能从云层中辨出一条条鬼魅般缓慢移动的暗影,让人分不清是醒着,还是在做噩梦。

    当然,缓慢是相对于地面观测者来说的。事实上,谁敢在战场上低估迅疾如电、来去无踪的鬼影舰队,下一刻他自己搞不好就站在鬼门关前了。

    鬼影舰队只是突袭敌人的前锋。若是再等上半个时辰,还能有幸一一目睹修罗驻前庭地的十几支舰队轮番登场。因为这次不仅是前庭地,也将是修罗帝国史上最大规模的一次出击。

    舰队主体由驱逐舰、巡洋舰等中型艇组成。每艘船的船头镶着象征帝国尊严的五角兽标志,甲板上排满神情肃穆、严阵以待的军官和兵士。

    这些主力舰中穿插着不细看几乎隐形的“天雷阵”、“绊马索”。这类小型舰艇通常是群体作战,舰艇之间有长长的钢索相连,能将急速闯入的敌舰拦腰斩断,有的还连着引爆装置。夜间作战时,这些阴招的杀伤力未必亚于正面作战。

    压阵的是艘城堡大小的巨型母舰,因每时每刻都要消耗可观的能量,尾部用来散热的区域几乎快将周遭的空间熔化点燃。船身两侧布满蜂窝般密密麻麻的炮弹发射孔洞,即便在炮筒内藏的时候,也会让看到的人天灵盖一阵发麻。母舰两侧伴有补给船、伤兵船、救火船……

    回到前锋,那八艘鬼影舰正排成锥形飞行。正中央的一艘被用作统帅的临时旗舰,甲板上有一男一女正坐在一张小桌旁吃东西。

    “哎——别扔了呀!”

    大魅羽身穿修罗军服,胸前别着中将徽章,脑后长发挽成圆髻,灵动的双眸盯着百石手中的橘子瓣,见他将瓣上白色的橘络撕下来丢到桌上,惋惜地说:“橘络可以活血化痰、理脉顺气。我看你手足心热、舌红无苔,最近上火了吧?乖,吃点儿橘络刚好败火。”

    “连我脚是冷是热,你都知道?”百石如往常般一身名牌绅士服,手上晃着钻戒和能换五个魅羽这种年纪的姑娘做丫鬟的名表,目光迷离地看着她说。

    百石已声明无需她陪伴,尤其是在得知她的未婚夫——号令十多个舰队司令的前庭地统领铮将军——也在同一艘船上之后。可魅羽坚持“不能怠慢了贵客”,自打他来到前庭地军营起,就寸步不离地盯着他。

    “饱了,”百石把面前的盘子推到小圆桌中央。

    魅羽瞅了眼盘子里剩的半块烧饼,像对待贪玩不好好吃饭的孩子一样,柔声道:“还没吃完呐,战场上可不是随时随地有东西吃的。待会儿任务执行到一半,你要是饿得哇哇直叫,让我去哪儿给你弄吃的?就算不幸牺牲,好歹做个饱死鬼,是吧?”

    说完把盘子搁回他面前,又给他杯子里添满奶。

    百石知道抵抗无用,叹了口气,拿起烧饼接着吃。空荡的甲板上只有他二人,却响起第三个人忿忿不平的声音:“战场那么大,炮弹怎么就刚好落到我家主人头上了?依我看,倒是要提防身边某些居心不良的人。”

    魅羽知道说话的是千面人嵘鑫,因向来看她不顺眼,宁可躲在舱里吃饭,眼不见心不烦。

    遂撇嘴一笑,冲空气道:“怪不得你家主人七老八十了还没老婆,身边终日跟着个忽男忽女、疑神疑鬼的管家公,还怕别人居心不良?鬼都给吓跑了。你说你本事那么大,干点儿什么不好呢?不如去拍电影吧,一部戏几十个角色,你一人全包了。”

    千面人闻言,没再出声。他一代武学宗师,毕竟不好和大姑娘没完没了地拌嘴。然而魅羽估计,他听了她这番话,肯定又被气得瞬间变换了几十张脸。

    “喂我说,”百石皱着眉问她,那副神情像在烧饼里吃到只钉子,“谁七老八十了?”

    百石的真实年龄魅羽无法推算,但高维人寿命长,成年得晚。百石在接到来六道的任务时已有未婚妻,为挽救日益变得不稳定的高维世界,取消了婚约。

    那时的陌岩只有六岁,因母后病逝不久,父皇便要扶正聂驭之母妃,一气之下去龙螈寺出家,半路被百石附了他的体。而陌岩离世时整三十岁。所以按六道时间来算,百石至少也得五六十了。

    魅羽冲他嘻哈一乐,“别自卑啊。我看你老当益壮,人老心不老,又叫‘老来俏’,还那么趁钱。改天去婚介所贴个广告,肯定能倍受风骚中年离异大妈们的青睐。”

    ******

    同一时刻,身在舰桥内的铮引面露微笑。外面甲板上的一举一动,自然都在他灵识中一览无余。这个顽皮的丫头就是喜欢欺负人,他想,不过自打他俩在新兵训练营认识以来,无论战友还是情侣的身份,她可从来没欺负过他。这说明他特殊,对吧?

    性格上,他俩几乎是截然相反的,却心意相通,极少起争执。在她离去的那些年月,他强迫自己将这些幸运归之于她是个善于和人打交道的女人,直到他俩最终在一起的时候。实际上,就在今早,他睁眼醒来时还一阵紧张,生怕定好的婚期只是他昨晚做的一个梦。

    好在担忧很快被证明是多余的。他还没起床,她就进了他的卧房,帮他梳头,穿好战袍。铮引平时穿戴都比较朴素,由于此次战役非同小可,才换上他那件深红色御赐护国将军战袍,外罩紫金软甲。

    “真好看,来,照个相!”穿戴完毕,她搂着他挤在落地大铜镜前,摆了个姿势。

    那一刻,铮引心中的幸福感都快满溢出来。他听说过某些天界有相机这种东西,但对他来说是不需要的。他就是她的相机,他俩在一起的点点滴滴都被印到了他的灵魂中。即便某天他离世,这些记忆也会跟随他去未知的黑暗,去今后没有她在身边的生生世世。

    “将军,您看……”

    铮引回过神来,听到身后体态臃肿的于副官在小声提醒他。这才意识到,公事正处理到一半,一丈远的前方还站着第七舰队的卢司令,也就是魅羽上次戏弄曜武智时提到的“唯一一个属猪的舰队司令”。卢司令五十来岁的年纪,健硕威猛,只不过此刻委顿地低着头,满脸悔恨之色。

    铮引冲他道:“照修罗军法,三级及以上行动前夜擅自外出者,入狱。行动开始后未归者,斩。这包括演习。”

    要说卢司令是怎么犯事的,起因是为了保密,今日的行动被定为实战演习,直到最后一刻铮引才通知全体将官。卢司令昨晚一夜未归,下属们白日去锦阳城心急火燎地找了他一天,最后在妇科大夫那里找到司令。为此整个夜袭行动被迫延后了半个时辰。

    然而卢司令战功累累,且铮引联想到与自己同船的未婚妻,终究不忍。说起来,前庭地高级将官的家眷们都在修罗皇城,原因嘛,不言而喻。若是有谁打算投敌,得先舍得自己的父母妻儿。这位卢司令的太太多年前病逝,未留下子嗣。听说来前庭地后,在锦阳城结识了个烟花女子。后来二人关系稳定下来,女人也有了身孕,只不过这两天可能会早产。

    遂冲卢司令道:“现准戴罪立功,等战事结束后,再做处分。”

    卢司令的肩膀震了一下,说了句:“谢将军,”便没再多言,转身出去了。

    他前脚走,魅羽后脚进舱。此刻前锋舰队都已开始减速,就快到目的地了。今日的行动,铮引作为主帅原本是没理由冲在最前方的。然而计划的第一步也是最关键的一步,是请百石和嵘鑫为前庭地新开一个通往第四层地狱的天洞,突袭才能进行。魅羽负责监督那二人,铮引则想陪着她。虽然他一直在忙公事,能在同一条船上就好。

    等这个天洞造完,魅羽还要领那俩人返回雾陇山,在上空开第二个天洞,导弹发射器在雾陇山的半山腰,目标是用远程导弹攻击躲在第七层地狱里的敌人重装甲舰队。这个天洞不能开得太早,因为导弹的速度可比飞船快多了。一旦敌人有了戒备,大部队的突袭便难以进行。

    “说好了的啊,”她一边朝他走来一边嘱咐道,“你只许待在这边,不许过那边去。要是让我发现你去了前线,我回来就打于副官的屁股。”

    站在近旁的于副官那硕大无比的屁股颤抖了一下。

    铮引笑了,“你放心吧,前线用不着我。这次咱们若真能把夭兹人一举赶出六道,就连放四个月的假,好好筹备婚礼。”

    她点点头,“那,我走了?”

    他伸手捉住她的手腕。

    “怎么了?”她问。

    他没说话,只是用目光轻扫过她的睫毛、她的鼻子,再在唇上隔空啄了一下,才放开她的手臂,目送她转身离去。

    ******

    片刻后,魅羽、百石、嵘鑫浮在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半空。一身黑袍、乌发及腰的嵘鑫几乎已融入夜色中,同百石点了下头后,一边转圈一边上升,很快消失在空气中。

    须知六道中的各个世界相距甚远,前庭地同这些世界的通道要靠法术才能建立,而法术本身是种高维现象。例如生活在平面中不同地点的二人,若想一伸手就触摸到对方也不是没有办法,只需在高维中将平面折叠,将这两点靠在一起便可。所以高维人嵘鑫要做的是先去到第四层地狱,再同百石一同施法,共同打造这么一个通道。

    嵘鑫消失后,魅羽同百石静静地立在半空中,忽听他问:“恭喜你就快成亲了。不过……你真的已经放下陌岩了吗?”

    “是的,”她肯定地说,眼睛直视着前方的夜空,“我现在已经有了最爱的人。”

    过了会儿她反问百石:“假如我们都没法术,也不存在什么灵魂转世,假如根本没有六道轮回,每个人的生命只有这几十年,你觉得我作为一个失去爱人的年轻女子,会怎么做?”

    他坏笑了一声,“多半会结三次婚、再离三次。”

    她扭头凶了他一眼,没吭声。百石缓缓抬起双臂,面前立刻出现了一个盘子大小的光圈,在不断变亮、增大、远离二人,最终扩张为一个方圆几十丈的大圆,停在前方的空中。圆中央的夜色如油滴落入水面,缓缓地扭动着,变换着颜色。

    “无论世界是怎么运行的,”魅羽轻声但又决绝地说,“也不管命运走到哪一步,我都会好好地生活下去。”

    ******

    天洞生成时,大队人马也已赶来汇合。当然并非所有舰队都入第四层偷袭,还有的守在第六层地狱那个天洞外,以防敌人入侵前庭地。

    铮引离开鬼影舰,回到他自己的旗舰上,一众参谋都在会议室里等着他。鹰裘护法坐在他下首,手里拿着个镜子样的法器朝对面墙一照,天洞处的影像便出现在墙上。

    这个法器还是新任玉帝兮远送给修罗的,上次小魅羽来前庭地时顺便捎了来。与此同时,几个小兵站在另一面墙前方,墙面上铺了层铁。小兵们每人手里捧着把磁石,在墙上不断摆放并调整着,用来模拟各舰队的实时方位。

    不消说,第四层地狱的敌人做梦也没想到修罗狼虎之师会突然出现,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狼狈不堪。然而又过了半个时辰,也就是魅羽和百石他们快到达雾陇山那前后,敌人开始反击。

    “报!第十四舰队损失护卫舰一艘。”

    “报!第二舰队损失装甲舰一艘。”

    铮引神色不变。即便是偷袭,想要零伤亡也是不可能的。然而更糟的才刚刚开始。

    “报将军!敌人不知使了什么妖法,有艘船忽然在激战中消失不见,同一时刻竟出现在我军后方。”

    其实无需通报,铮引也在灵识中目睹了一切。是艘圆盘状的船,在消失前高速自转,并发出耀眼的光。这种光不是静止的,忽闪忽闪,类似于绰号“脉冲星”的中子星,只不过频率要低不少。中子星的周期介于毫秒与秒之间,而敌舰的周期至少有十秒之多。

    正要开口,又有人来报:“第七舰队旗舰被击中,卢司令阵亡。”

    铮引的心被猛揪了一下。唉,终究还是没能见到自己亲生儿的面……冲身旁的于副官说:“妥善安置那个女人和孩子。”

    然后站起身,在屋里来回踱步,口中喃喃说道:“脉冲波……应当是高度磁化并旋转的物体发出的,所以敌舰刚刚是施行了脉冲跳跃。”

    满桌的谋士都愣愣地望着他。“呃,将军,”于副官试探地说,“您说的话我们完全听不懂啊。”

    铮引心道,别说你们不懂,我自己更不懂,只不过这些知识无缘无故地往灵识里窜。应当是曜武智前辈在发威,相信他没有错。

    走到桌前,提起笔在一张白纸上画圈。若是魅羽在他身旁,会留意到他握笔的姿势与平日稍有不同。

    “脉冲跳跃我虽然也是第一次目睹,但照理论来说,是电子绕原子核旋转的宏观实现。其跳跃不是连续的,只能从里层跳到外层固定的几个轨道上。刚才跳到了这里,”他放下笔用手点了下图中某处。“这是第一层与跳跃启动时脉冲指向的交界处。第三层太远,已出离我军范围。”

    他将手指移向地图上另一处。“立刻通知我军位于第二层这一带的舰队散开,设绊马索。”

    说完,铮引的目光离开桌面,朝铁墙上第十一舰队的所在处望去。

第227章 世界首富

    在夜店耗了一宿,小魅羽境初等人回到独立屋时天都亮了。几个男人在客厅坐下,低声讨论陇艮记录下来的那份备用计划。小魅羽则简单冲了个澡,爬上床,胸口沉甸甸的像贴了块铁打的膏药。

    从懂事起她就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儿,上次备受打击还是十一二岁的时候。那阵子她的修为初证小成,居然跑下鹤虚山,去外面挑战了不该挑战的人。对方若非见她是个黄毛丫头,可就不止是鼻青脸肿那么简单了。被兮远师父拎回家后,也是像现在这样蜷在被窝里,只露鼻子呼吸。

    然而修为不够可以接着练,生不出孩子,她又能怎么办呢?

    就这么睁着眼睛在床上躺了会儿,枕头已湿了一小片。门开了,境初进屋,一边将屋里的窗帘挨个儿拉好,一边冲她说:“你安心睡觉,等你睡着我们再走。上午的法会都是些仪式,估计下午进入正题,投票要到今晚或明天才进行。要不我让席宾留下来陪你?”

    大厚窗帘的遮光效果不错,屋里登时暗下来。这样最好,此刻的她像只受伤的老鼠,见不得光。然而得知他还是要去法会,她掀开被子露出头,嗓音同平日不太一样。“我何时要人陪了?坏蛋来了那是羊入虎口。不过我看你还是别冒险了,费江肯定会通知安检人员,在大门口就把你截下。”

    “他敢吗?”他走到床边,坐到她枕头边,一只手伸过来摸她的头发。“但凡他对我有何动作,我就把他那台电脑交回空处天军部。放心,目前我俩都还没做好撕破脸的准备。”

    “他那个备用计划到底是什么?”

    境初打了个哈欠,没有回答,只是轻拍着她的胳膊,眼睛望着窗帘缝里透进来的光。“你好好休息,什么都不要操心,别人的问题让别人去解决。你的问题,我会想办法。”

    最后这句话,让压在她心口的重量减轻了些许。真是她的男人,换成别人多半会说,有没有孩子不重要,都不会影响他俩的感情。这种安慰并不会让她好过些。

    事实上,她从来都很反感被人安慰,一起长大的师姐妹们都清楚她这点儿脾性。在她看来,不去解决问题,磨一堆嘴皮子仅仅是为了让人感觉良好?她不需要这种劝解,自然也很少会去劝解别人。她是行动派,不满意的地方,动手去改变。若是尽力了还于事无补,那也用不着谁劝,会自动翻篇。

    然而毕竟有心事,躺了半天也没睡着。这期间境初一直在她身边坐着,也不知在想什么。她偶尔抬头望望他黑暗中的轮廓,似乎有些陌生,让她不敢确定眼前这人究竟是不是境初。

    “既然睡不着,不如起来打坐?”他忽然提议道,“我虽然只是个初入门的修行者,可也知道若能摒弃杂念、入无所住处,一会儿的功夫比酣睡几个钟头还能恢复精神。”

    也好,她闻言从床上坐起,盘好双腿。她不可能真让他单刀赴会,自己在家干等着。然而脑子疲乱的时候是无法思考的,她要先养精蓄锐。

    ******

    “对修行者来说,最重要的素质是什么?”

    是个春暖花开的午后,兮远同一众刚入师门不久的女弟子坐在半山腰一片草地上,问面前这些个稚气的女孩子。鬼道的白天是见不到太阳的,天空永远是白茫茫一片。但位于东部的壑丘一带乃权贵集聚地,气候还算宜人。

    “仁爱,”青衣大师姐说。那时的大师姐是唯一一个年龄过十岁的,已经美得令人目眩。

    “智慧,”爱穿黄衣的六师妹兰馨答道。

    其他几个姐妹有答“坚毅”的,有答“天赋”的。魅羽的回答是:“无畏。”

    “无畏,”兮远咀嚼着这两个字,问她:“若是敌人比你强,你也不惧吗?这世界上的任何困难,都能被克服吗?”

    “办法总能找到,”她当时是这么回答的。

    兮远点点头,“能不能找到,都值得一试。闻道有先后,能力有高低,无需与人攀比。但为师此生最瞧不起之人,便是还未尝试就先言放弃的懦夫。”

    顿了顿,兮远又说:“然而很多人不明白的是,办法不见得非要外寻。须知这浩瀚宇宙、茫茫太虚,宏观与微观向来密不可分。万法唯心造,克服困难的办法也许就在自心。”

    ……

    “怎么这么乱?”境初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魅羽只觉背后的大椎穴处一痛,鹤虚山上的幻境消失了,她置身于一片虚无中。说虚无是不准确的,她能感知到身体的状态,很轻,正在高空中缓缓下坠。头顶虽是一片漆黑,下方大地上却布满密密麻麻的光点和绿线。咦?她这又是跑到六道注册表里来了吗?在流放地的时候,陌岩曾指引她来过一次。据说每个光点代表一个人,每条绿线是此人与其他人的联系。

    由于修为不够,她凭一己之力是无法降落到地面的。既然下不去,那就横着飞一会儿吧,权当是看光景。

    起先仍是千篇一律的绿线,不料飞到后来,前方大地出现了一片巨型森林。当中的树木自然与真实世界不同,没有主干,从根部起就向上分叉、再分叉。每一棵都和摩天大厦一样庞大,枝丫与先前一样是绿线,节点为白色光源,绚丽如节日的彩树。

    这,又是什么名堂?

    ******

    小魅羽睁眼出定时,境初已不在身边。她精神抖擞地下了床,穿戴整齐,走出独立屋。关于如何混进会场,她有两个想法,但都还不成熟,所以打算如普通居民般去场外瞅瞅,再见机行事。她深知自己的特长不是未卜先知,而是审时度势、随机应变。

    先坐出租车来到一条离会场不远的商业街,买了身当地风格的白色无袖衫和长裤换上,镜子里的女人像某科技公司的部门主管。随后在街上看似漫无目的地溜达,实则迂回路径朝会场逼近。盛典期间,不仅家家店铺张灯结彩,当地居民还在街边摆了各种小摊,吃喝杂耍什么都有。

    “咦,那件婚纱不错啊!”

    路过一家婚纱店时,她被橱窗里的白色礼服吸引住了。上身简约,裙摆华丽,既能凸显自己的身材,还够招摇。对啦,她魅羽一向喜欢出风头,结婚这种头等大事,怎么可能低调进行呢?不知大魅羽和铮引有没有定下婚期,要是她俩能一同……

    “这位靓女,来算个命啦!”

    魅羽闻声扭头,见几步远外摆着张桌子,一位四五十岁、留着短发、戴着眼镜的干瘦妇女坐在桌后。明黄色的桌布几乎垂到地上,画着八卦图,写着“指点迷津、逢凶化吉”等字样。

    魅羽认识的都是太上老君级别的道家祖宗,自然不信街头算命这些玩意儿。哼了一声,冲女人说道:“你们这儿不是都信科学吗,怎么还搞迷信活动?”

    “谁说算命是迷信?”女人正色道,“生命预测,乃是最高深的科学。”

    魅羽正要走开,心头一动,想起费江昨晚说的话:“我看过你的命。”

    于是走到桌前,乖乖报了八字,又俯身给女人看自己的长相和手相。

    “这个……”女人松开魅羽的手,面上一副“不知当讲不当讲”的神色。

    “有话快说。”

    “姑娘此生本该有大成就、好姻缘,可惜啊,不久后将有道过不去的坎儿……这倒也不必难过,姑娘的来生是极好的,姻缘与成就不会断下、终将圆满。”

    “真的?”魅羽心里咯噔一下。

    “这个嘛,通常命遇天险之前,会有梦境预示。不知姑娘最近是否梦到过来世的场景,比如自己变成一个小男孩或小女孩?”

    魅羽想起在空处天军部那晚,确实做了个奇怪的梦。梦里的她叫“小羽”,是个刚上小学的女孩,而数学老师姓莫……

    愣了会儿神,见女人还在望着她,魅羽从怀里掏出一张钞票。伸手递给女人之前,手在半空停住。“能不能再多问件事?”

    “问吧。”

    “我不久前还做过一个梦,梦见自己成了世界首富,”说到此处,魅羽咽了下口水,“不知仙姑能否给算下,这个梦何时实现啊?”

    “呃、这个……”女人面露难色,左右看看,就是不看魅羽。

    “你就说是这辈子,还是下辈子就好了,”魅羽期待地望着她。等了会儿,见没得到回答,将支票啪地一声扣到桌上,扬长而去。

    ******

    前庭地。

    大魅羽同百石三人站在一艘鬼影舰的甲板上,望着下方夜色笼罩的大地。“不会吧,这玩意儿哪来的?”

    雾陇山,大魅羽再熟悉不过了。最初是在千年回归日时,同陌岩来山顶神殿向九叔学掌舵。其后为躲核弹,与铮引打碎神殿四周的八座石碑,致使前庭地出离六道。在回程中,二人又在山底挖出几十颗导弹。也是在那个时候,他俩才意识到整个前庭地便是一艘硕大无比的虚空战舰,曾在中古时期携带大批外道移民迁徙至六道,带来人类史上的第一次科技飞跃。

    然而眼下的山谷中多出一条庞然大物,诸人头顶虽无星无月,也能清晰辨出一艘钢铁巨舰的轮廓。个头比正在赶去前线的那艘母舰小,但也要大过普通巡洋舰了。

    时间紧迫,魅羽先请百石和千面人将通往第七层地狱的天洞造好。待三人降落至基地后才得知,原来整个前庭地的驱动装置都藏在地表之下的一艘船里。也就是说,当年其实是先造了这艘虚空舰,再将之嵌入前庭地这一大片土地中的。虚空航行并不需要太大的动力,顺着那一条条固有磁线的方向行驶便可。

    “长官是问导弹发射器?藏在那里,”雾陇山基地的负责人邢少校指着半山腰某处,说道,“大船毕竟目标太大,怕万一给敌人偷袭。”

    “守护导弹的那俩机器人呢?”魅羽边问,边在脑海中回忆机器人的样子。周身都是齿轮、电锯、触角之类的东西。

    “长官,将军吩咐过,机器人的去向不能说。”

    魅羽点点头。不能说就是不能说,没有因人而异,这就是修罗的军纪。一项制度、一个原则,一旦开始视具体情况而作改动,很快就不再是原则。

    “二位长官,”随魅羽同来的通讯兵跑上前来,手里握着面巴掌大的屏幕,冲魅羽和邢少校道,“将军发话了,现在可以发射。”

    这套通讯装备还是境初上次和妹妹来的时候送的,本次战役中真是帮了大忙。修罗原先在夜间作战时,船与船之间靠火炬做信号传递讯息,远距离通讯根本无法实现。

    邢少校立刻派人去执行命令,百石和嵘鑫进一旁的指挥室休息。魅羽的任务是原地等候下一个命令,但她哪里坐得住?于是告诉邢少校和通讯兵,她去虚空舰上转一圈,很快回来。

    ******

    上次入舰的时候,大魅羽去的是位于船头部位的舰桥,所以这次决定去顶层后部瞅瞅。虽是中古时期造的船,那些合成材料基本都还完好无损,只有部分器件存在掉漆的现象。以魅羽对舰艇的熟悉程度,即便是高科技,也大致能弄清楚什么东西是干什么用的。

    在她打算调头返程的时候,一间小屋子引起她的注意。屋门是厚重的双层钢铁门,上面镶着个铜制的圆盘,当中有一抹细细的月牙,周边是圆形的轨道。

    推门进屋,里面就是个两米见方的屋子,除了头顶的灯,什么都没有。也不能说什么都没有吧,光滑的合金墙上有个圆盘型的按钮,同门上那个标志是一样的。魅羽有股伸手去按一下的冲动,打住了。前线正在打仗,旁边的半山在发射导弹,万一惹出什么幺蛾子就不好了。

    离开神秘的小屋,原路返回。在她踏出巨舰的那刻,见通讯兵朝这边跑来,手里晃着屏幕。“长官,将军有急事和你说。”

    魅羽一跃至近前,接过屏幕,立刻看到铮引那张熟悉的脸。

    “你们那边怎么样?”她问,“需要我做什么?”

    他没立即答话,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平静的目光下似乎掩盖着什么,但她看不明白。

    “没什么事,就是想看看你。”

    一股不祥的预感占据了魅羽心头,这不是铮引在战场上一贯的作风。出什么事了吗?

    “看我?”她故作无所谓地说,“我有啥好看的?要不,我给你学个狐狸?”

    说完用空着的那只手扒着自己的眼角,做了个狐狸的鬼脸,随后又冲他伸出舌头。舌头伸到一半的时候,屏幕里的人像消失了。魅羽脑袋嗡地一声,心也像是随之被掏空一样。

    来不及通知百石,她腾空而起,朝着送她前来的那艘鬼影舰飞去。

第228章 永失我爱

    “请转告法王殿下,”铮引冲使者恭敬地行了个礼,“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

    铮引这么说,已经是举重若轻了。眼下何止是将在外的问题?这里是战场,是官兵们的生死取决于主帅每一个决策的地方。九次判断正确,第十次失误就可以把人都赔进去。按照修罗传统,谁在前线谁有发言权。

    “这……”使者面露难色地说,“殿下此刻正前往第四层地狱督战,也请将军移步。不如将军到时候当面同殿下说吧。”

    铮引只得领命。一边吩咐所在旗舰开往第四层的战场,一边在心里叹了口气,有种“恐怕要坏事”的不祥预感,只希望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

    先前,铮引参照原子轨道的排列,对敌舰第二次脉冲跳跃的方位和距离进行了精确的估算。那艘散射着脉冲光的圆盘舰在起跳后,直接落入修罗军布下的陷阱中。纵观全局,今次的闪电战进行得还算顺利。在与敌人交火后的一个时辰内,修罗舰队抱着速战速决的目标,已照原计划成功占领第四层地狱。

    此刻大魅羽和百石等人应当已到达雾陇山,正在打造通往第七层的天洞。过不了多久,远程导弹将一颗接一颗地穿过这第二个天洞,痛击藏在第七层中的敌人重装甲舰队。而修罗军则会兵分两路,一路由第四层转战第五层,攻击敌人的轻型舰队。另一路走老天洞进第六层,那里的敌人虽有防备,但因少了隔壁两层的支援,必落下风。

    不料涅道法王却在这时遣来使者。先是如往常一样大大表彰了铮将军,随后传达法王指令:“一定要严守第四层,截断敌人逃离六道的出口,将那帮畜生全部消灭于六道之内,一艘船也不能叫逃出去。杀鸡儆猴,只有这么做,日后外道人才不敢随意入侵。”

    应该说,在正常情况下,涅道的主张不能算错。关门打狗虽有风险,但铮引这次布局巧妙、用兵如神,就眼下的战况来说,修罗要团灭侵略者们并非难事。然而涅道不了解的是,那些夭玆人是不讲武德的。何止武德,便是自然界的畜生都比他们更有人味儿、有同情心。

    铮引听说当年陌岩过世后,魅羽曾去地狱道找阎王殿问他的转世。刚落脚便误闯夭玆人的集中营,里面关了大批地狱道众生,老人孩子都有。那些平民被贪婪暴虐的夭玆士兵当做练枪的活靶和他们坐骑的食物。糟蹋光了,就再去捉一批来,连魅羽在长云坊的姐妹幺幺都难逃一劫。

    最让人气愤的是,在夭兹人入侵前庭地之前,上至天庭、下至地狱各级衙门都坐视不理。也许在他们看来,地狱本该如此,只不过从刀山油锅换为集中营而已。唯有小川父母张羿夫妇率领的泥天军,为保护民众,常年出生入死,靠落后的武器装备与敌人周旋、斗智斗勇。

    后来铮引自己也去过地狱一趟,还在集中营目睹了张羿的牺牲。铮引打心底尊敬那些勇士们。在他和魅羽眼中,虽说泥天军都是些因前世作恶而被打入地狱的罪人,却比高高坐在天庭之上、只拿俸禄不干实事的天官天神们强多了。

    “所以咱们一定要把那些夭玆人赶走,”大魅羽曾这样和他说过,“不是顾及修罗和天庭的颜面——说实话那帮天官越吃瘪我还越开心呢——是为了地狱道众生能从此过上安生的日子。惩恶才能扬善,这话不假,但让一群失去前世记忆的人无休止地受苦,这样的惩罚意义何在啊?更不用说,来生为人时,地狱里的这段经历又会被抹去。”

    总言之,铮引太了解那些夭兹人的品性了,担心一旦将他们逼急了,地狱道的民众会跟着遭殃。打狗得留个狗洞,光脚的不怕穿鞋的。然而以涅道的臭脾气,以往在战场上横行惯了的,这两年来眼见麾下修罗兵将死在夭玆人手中的不计其数,涅道如何能咽得下这口气?

    “喂,你小子干得不错嘛!”

    正想着,涅道已出现在会议室门口。在座的将官立即起身,朝法王行礼。

    涅道一身墨绿色无袖战袍,身形微动,如一头矫捷的铁狮子般,瞬间就到了众人面前。奇怪的是,他身后还跟着个白皙的女孩,个头儿和魅羽差不多,应当不是修罗人。年纪可能比魅羽还小,圆鼓鼓的脸蛋,手里攥着袋零食,像只小兔一样警醒地东张西望。

    铮引请涅道入座,但对方没有坐下的意思。刚巧隔壁小屋里的通讯兵跑过来,禀报雾陇山天洞已开好。铮引叫回话给魅羽,启动导弹发射程序。随后冲于副官说:“传我令,第四层全体舰队出动,攻击敌人第五层。”

    “等等,”涅道提出质疑,“全军出动,不守住山谷中那个出口了?敌人若是跑了呢?”

    铮引无暇详细解释,只得简略回道:“殿下,这次我军将敌人拆散后逐个击破,外加导弹助力,敌人已不成气候。留一条后路,他们便会一心想方设法逃命,不然的话——”

    “不然什么?”涅道不耐烦地说,大嗓门把屋里每个人的耳朵震得嗡嗡响。“是因为卢司令阵亡,都被吓怕了吗?咱们修罗的风格是除恶务尽,否则敌人休养生息一阵子再卷土重来,那不没完没了了?眼下我军胜利在望,无需多虑,其他人放开了打便是,本王守在这里。敌人若是想逃,得先跨过本王的尸体!”

    说完后也不再搭理铮引,转身冲同来的女孩说:“走啦,嘟嘟,我带你去甲板上看打怪。”

    ******

    接下来,捷报不断递到中军帐。尤其是当将官们听闻自家导弹如何将敌人的钢铁猛兽炸得四分五裂、烈焰滔天时,一个个士气高涨。修罗军原本就兵精将勇,吃亏在科技落后上。现在有了导弹,真是如虎添翼,锐不可当。

    然而铮引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启禀殿下、启禀将军,敌人母舰发来消息,说他们绑了五百来个地狱道民众,叫我们让开一条生路。不答应的话,会每分钟烧死一个人质。”

    于副官在汇报的时候,铮引已经在灵识中找到了敌人的母舰。这群畜生!来不及将民众们一一捆绑,便给胡乱塞进几个装货物用的大集装箱内。看衣着装扮,这些民众中也颇有一些人是泥天军的战士。

    船头的旗杆上则绑着三个人,周身都是火焰,还未断气,在痛苦地挣扎。片刻后又有一人被两个夭兹巨人拎小鸡一样提到甲板上,往身上浇汽油。

    “混账!”涅道冲于副官咆哮道,“竟敢在本王的地盘上撒野?忍他们好久了!告诉他们赶紧投降,否则我把他们每个人大卸八块!”

    铮引绕过涅道,冲于副官说:“叫敌人赶紧住手。只要他们放了人质,我许他们平安离开六道。”

    于副官看了眼涅道,按铮引说的传令下去。然而敌人很快回复说,人质他们不能放,担心放走后修罗军从后面追上来,所以要将人质带离六道。修罗如果一定要解救人质的话,也不是不可能。请铮将军亲自前来,作为交换。

    “做他娘的美梦!”涅道一拳将身边的桌子捶了个稀烂,“想拿几个贱民的命换我修罗大将,怎么可能?这帮不识抬举的腌臜,本王拼了跟他们鱼死网破,也不会叫他们得逞!”

    涅道说完,抬步要出门,被铮引拉住。“殿下!殿下是否还记得,夭兹人入侵之前,六道中大部分世界都视我修罗为敌,认为帝国雄狮只会恃强凌弱。”

    铮引这话倒没夸张。当年涅道逃出龙螈山后,人道与众多天道被搞得人心惶惶,连陌岩、乾筠等名士都成了反涅的主要力量。

    “这两年的六道保卫战,”铮引接着说,“终于让世人明白,我修罗军乃正义之师。今日敌人仓皇出逃,长途跋涉中带了那么多人质,食物定然不够,搞不好会饿死大半。若是给世人得知铮引为一己安危弃民众于不顾,不仅有损帝国威名,铮引也将成千古罪人。”

    他这番话说完,整个会议室安静下来。铮引一向受将官和士兵们拥戴,不仅是因为他战功累累,声名在外。这是个温良和善的年轻人,大声说话的场景都不多见。体谅下属,奖赏惩处都有理有据,从不感情用事。现在众人意识到主帅就要永远离开他们了,无不黯然神伤。

    “给我联系魅羽中将,”铮引又冲通讯兵说,“我和她说句话。”

    “铮引!”涅道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双目噙泪,三瓣兔唇微微颤抖着。这位六道头号小魔头自打三岁起可能就没服过输,此刻却像是在哀求。“你不能走,你走了,叫我妹妹怎么办啊?你俩结婚的喜服,我都给准备好了。”

    喜服……这两个字如匕首般刺入铮引的心脏。

    他两年前曾见过涅道给魅羽预备的喜服,做工精细、中规中矩的大红色绸衫,胸前用金线绣了只兔子。据说涅道被压在龙螈山下最后的那些日子,就化成只兔子,同身在龙螈寺的魅羽朝夕相处。铮引见过的那件喜服是为魅羽嫁给陌岩准备的,当时他就知道,自己看不到她穿上时的样子了。想不到,经历了这么多之后,他最终还是看不到。

    “殿下,”他挣脱了涅道的手,却又反过来握住涅道的手臂。他俩是君臣,却也是好兄弟。那次铮引受曜武智牵连,两只脚都踏进鬼门关了,是涅道用上真气,口对口将魅羽冒死取回来的通世谷续命水喂给他喝,才让他起死回生。

    “殿下,前年九月份的某天,我作为多出编制的新兵被殷天旭遣散。当天却又得到您的任命,成为前庭地统帅。没有您,也就没有后来的一切。”

    也就不会在战场上救下从高空坠落的魅羽,不会再和她的生命有任何交集。是平安平淡地度过此生,还是像现在这样如愿以偿地爱过、再轰轰烈烈地结束,这既是命运的安排,也是他铮引的选择。

    而她还会再嫁人的吧?那丫头多皮实啊,终有一天会儿女成群,不再记得他曾在她生命中存在过。

    ******

    大魅羽飞奔入统帅旗舰的会议室,见一众军官神色肃穆地围桌坐着。多数沉默不语、一动不动,只有胖子于副官手拿帕子抽泣个不停,原本不大的眼睛肿成两颗红枣。

    随后发现涅道居然也来前线了,在周遭狂躁地来回走着,凡是能移动的物件统统被他抓起来砸到自己脑门上,木制品烂成废渣,钢刀变废铁。见魅羽进屋,先是一愣,随即像做了错事的孩子撞见大人,惶恐地躲进一旁的小屋。

    出什么事了?这话含在魅羽喉咙里,问不出声。不应该啊,这次他们可是做好了全面打胜仗的准备,一路上听到的都是捷报。眼前这些人不都好好地坐在这里吗?怎么偏是她心爱的人找不见了?

    于副官身边的鹰裘见状站起身,领着她离开会议室,来到甲板上,将事情的经过简述了一遍。

    魅羽听后,神色冰冷地点了下头。“人质呢?都放回来了吗?”

    “正在分批释放。”

    “那还不去追?”

    “不能追啊,大妹子,”鹰裘忽然抓住她的胳膊,老泪纵横地说,“敌人把将军绑走,不就是为了防追兵的吗?”

    魅羽认识这位鹰护法其实还早过铮引,当年她和陌岩去云冉峰取曼珠沙华的时候被鹰裘拦住过,现在想来像是前世发生的事了。记得鹰裘第一次出现在她和五个师兄面前,红中带紫的面孔如天神般凛然不可侵犯。此刻却像是个痛失爱子的父亲,骤然间老了好多岁。

    魅羽没再说话,撇下鹰裘,一个后空翻离开甲板,朝敌人逃脱的方向飞去。不能追,不能追她陪着他一起去做俘虏还不行吗?虚空浩渺无边,六道只是大海中的一粒沙,至少得知道他去了哪儿,才能想办法搭救啊。

    所幸没飞多久,便遇上一艘艘接人质归来的小艇。夭兹人自是不许修罗战舰上前的,所以只能靠小型运输艇来回多跑几次,才能将五百人尽数运走。也多亏了这份耽搁,敌人母舰尚未离开。魅羽双目紧锁前方的目标,调集真气,以最快的速度朝母舰后部奔去。

    快了,就快到了。最后一批人质已释放完毕,如小山般的母舰尾部有扇舱门正在缓缓关闭,母舰也已开始加速。魅羽抬头,见头顶上方的甲板上站着个五花大绑的人,那是他吗?她无暇细看。

    等着,我来了……她猛提一口气,拼了全力朝船尾冲去。舱门处有个把手,只要抓住了,就不怕母舰加速。

    在她离目标还有几丈远的时候,一阵炽热的冲击波迎面袭来,将她如纸船般连掀几个跟头,一头撞到后方的运输艇上。

    “铮引——”

    在失去知觉前的那一刹那,敌人母舰在她视野中迅速缩成一个小点,载着她的爱人和那些言犹在耳的承诺,永远地离开了她所在的世界。

第229章 高僧助理

    在小魅羽的设想中,九五真教的会场当是类似于大礼堂、运动场之类的建筑结构,便于群体聚集。在这种大型室内或室外空间内,就算随处安装了先进的监测系统,她想混进去也不是没有可能。

    结果溜溜达达到了会场入口处,傻眼了。会场是建在海面上的一个球形结构,与陆地仅有的联系是一条水下通道。通道门口自然有安检人员把守,真能做到一只苍蝇也不放进去。

    “喂,你们在哪儿?”魅羽离开入口处,找了个没人的地方,通过随身携带的隐蔽通讯装置,问两个同伴。

    “在咖啡店,”陇艮的声音,像是正在吃东西。“会场入口右边那家。丫头你不在家待着,跑这儿干嘛?”

    “境初呢?进场了吗?”她问。

    境初在会场内肯定不敢打开通讯装置,以防信号被截获。

    “老板早进去了,还是高级会员,等散场估计得晚上了吧?丫头你也别乱跑了,来咖啡店和我们一起等吧。”

    魅羽没再出声,她还是不死心,朝入口一侧的大牌子走去,那上面画着会场结构示意图。由于法会每年只召开一次,平时倒是对公众开放,时不时办个科学讲堂、音乐会啊什么的。

    观众席由几十个大小不一、全自动化的圆环构成。这些圆环被分隔成一间间封闭的小室,每间小室只能坐一人,配有音频、视频、温控等装置。

    大球内壁有为各层圆环设立的功能机构。隔间里的观众倘若渴了饿了,要离开会场,或去洗手间、活动室,只需按下相应的按钮,所在圆盘便会转动,将提出请求的隔间对准相应机构。也就是说,一个萝卜一个坑,每个与会者都在系统掌控之中,想多进个人完全不可能。

    圆球中央是主席台、讲堂、会议厅等,虽可同时容纳多人,也都是密闭的,仅靠多媒体与观众席联络。真安全啊,魅羽心道,观众中就算混入刺客,也无法靠近位于中心地带的长老们。

    没辙,只得在大门口外的广场上瞎逛。待到太阳西斜,普通教徒陆续离开会场,只剩高级会员还在里面。

    “你们还在咖啡店吗?”魅羽小声问同伴,打算放弃了,“我现在……”

    这句话没说完,一辆黑色长轿车停到了附近的马路边。车门打开后,出来一个老和尚、两个小和尚,都穿着土黄色的僧袍。老和尚另披一件深红色袈裟,领口镶着七宝珠,六七十岁的年纪,长长的眉毛在眼角处垂下。长相不算俊美,但让人望他一眼便能心生沉静和喜乐,烦躁一扫而空。

    咦,和尚也信这个教吗?魅羽暗暗嘀咕,不是说,整个云踪半岛都没寺庙?正纳闷,想起费江曾对祁哥说过,投票时为防人使盅,特意请了法师前来坐镇。至于为何日落时分才到,估计白天都是些无关紧要的琐事,让人家法师干坐在那儿一整日,不太好。

    有了!魅羽面露微笑,抓紧时机走上前去,神情礼貌大方,步伐磊落自信。来到三位僧人面前,站好,冲老法师合十行了个礼。

    “贫尼肥果参见长老,长老一路辛苦了。会议负责人特派贫尼前来迎接,并做长老本次法会的全程助理。至于两位小长老,可在场外等候。”

    “这……”老法师闻言,同两个徒弟交换了下眼色。大概是见魅羽年轻貌美,留长发,身上穿着现代女性的职业装,无论如何也不能把她和庵里的尼姑联系起来。

    “老衲早先已同费执事商量好,多要了两个名额,由小徒随老衲入内,不需要什么助理。”

    费执事?魅羽心道,不会是费江吧,莫非是他父亲?当下面不改色,手掌运气,朝两个小和尚中的一个招了下手,对方怀里抱着的大蒲团便自动飞到她手中。凭着丰富的对敌经验,魅羽一早判断出面前的老法师比自己修为高。露这一手并非想要震慑谁,只是证明自己也是修行之人。

    然而这显然不够。又伸手入怀,取出两寸见方、用油布包裹的一样事物。打开油布时,魅羽的手指略微颤抖。

    这是她的度牒,是当年在龙螈寺以肥果的身份拜在陌岩门下时,由他亲自颁发的,末尾还有他用隽秀的小楷署的名。虽说不久前才在西蓬浮国才见过陌岩,但见到的是她前世结识的佛陀,并不具备龙螈寺那世的记忆。那段记忆目前仍由小川保管着。

    说起来,到底什么东西能定义一个人呢?是躯体、大脑、记忆,还是所谓的灵魂?转世的人若不具备上世的记忆,那他还是同一个人吗?

    “龙螈寺,”老和尚点点头,显然也听说过,“乃娑婆世界六大寺之一,只是未听闻寺中有女弟子。”

    “长老,贫尼这些年来为外出布道方便,时常要根据弘法对象来改换自己的形貌,最近便是针对都市高知女性这个群体。释迦佛祖曾教导我等比丘、比丘尼——不可着相。然而世人总免不了以貌取人。”

    边说,边将度牒小心收好。

    “佛祖还说,无论何种法门,都如过河的木筏,目的只是助人到达彼岸,得道后断无执着于木筏之理。贫尼今日之装扮若是冒犯了长老,还请海涵。”

    魅羽虽是道门出身,毕竟在龙螈寺受过正统佛门教育,所接触的高僧大德数都数不过来。更不用说燃灯古佛此刻是她养子,释迦牟尼是她战友,未婚夫乃陌岩佛陀转世。想要摆摆谱,扮演一个悲天悯人、心系众生的师太,那还不是惟妙惟肖、信手拈来?

    果然,对面三个和尚闻言,额头都渗出汗来。

    “哪里哪里,”老法师冲魅羽回礼,诚恳地说,“师太所言极是,方才是老衲执着了。师太为普渡众生,甘愿舍弃清净,重入尘世,实乃大悲心、菩萨行,令人倾佩。那就劳烦师太领路,两个小徒在此等候便是。”

    ******

    于是魅羽便堂而皇之地怀抱蒲团,领着老法师朝会场正门走去,耳中却听陇艮说道:“丫头倒也不必妄自菲薄。笺竹说得没错,丫头终日为众生之安危与福祉四处奔波、出生入死,干的恰是我佛门正业。给笺竹那小子做助理,算抬举他了。”

    魅羽闻言一愣,原来这老和尚法号叫“笺竹”啊。陇艮虽在几月前已表明身份,大家在交往时还是心照不宣地以战友相处,照旧嬉笑打闹,今日这还是他第一次以释迦的身份同她讲话。作为佛门弟子,能得到佛祖亲口称赞,魅羽面上泛起红潮。

    眨眼间到了安检处,魅羽闪身退到笺竹身后,同时在心中暗暗佩服。她自己是鬼道出身,生来便能用肉眼看到魂灵。笺竹到来之前原本有三两个低阶半魂在会场周遭游荡,现已消失得无影无踪。记得她和陌岩去鬼道梅魍谷的时候,那些半魂们不怕她,看到陌岩就躲得远远的。

    警卫们自然已接到通知,傍晚时分恭候法师大驾,见笺竹到来一个个态度恭敬。随后瞅了瞅跟在法师身后、怀抱蒲团的魅羽,想要出声询问,又识趣地打住了,互相间挤眉弄眼起来。

    魅羽这期间迈着小碎步,半低着头,望着前方的地面,面露些许窘色。她知道警卫们都是怎么想的:身为高僧大德,都这岁数了,居然还带个姿色不俗的年轻女助理四处抛头露面,只能说——有个性,当真有个性!

    不过话说回来,陌岩当年不就像这样带着她抛头露面吗,可曾畏过半句人言?大才之人,行事作风自是不拘泥于世俗。这位笺竹长老,搞不好年轻的时候也干过类似的事呢。想到这里,魅羽释然。

    ******

    同一时刻,身在会场的境初简单地吃完晚饭,端着杯咖啡回到自己的隔间。暗忖也不知那丫头现身在何处?虽然嘱咐过她不要来会场,但以她的脾性,怎么可能在家里坐得住?

    只是眼下这座场地可不是使点儿手腕儿就能溜进来的。丫头若是到了场外,肯定急得抓耳挠腮了吧?想到此处,境初有些幸灾乐祸地笑了下。

    让她受点儿挫也好,哪有像她这样的?一天到晚不是惹祸,就是把别人的麻烦事揽到自己肩上。全六道最忙的人,是不是非她莫属?哦,还有她那个姐姐,估计也快嫁给铮引了吧?这俩女孙猴儿结婚后,是不是也该消停两天?

    这几日境初一直在琢磨,婚后该去哪里定居好呢?祖母看样子是打算在识处天同文瀚常住下去了,而境初自己并不想回空处天首府布伦堡,那儿与过去的生活有太多联系。搬去天荫湖一带如何?记得他在佛国的时候,同魅羽鸟第一次外出约会,就是去的天荫湖。

    他甚至还设想过他俩不久后的爱巢会是什么样子。枪械室和健身房是必不可少的。别人用来盛放瓷器、刺绣的橱柜,搁他家里则要摆满军功章和舰艇模型吧……

    正不着边际地瞎想,面前的屏幕由休眠状态被激活,晚上的议程开始了。白天讨论的都是教中琐事,境初作为冒牌教徒,倒是听得津津有味。须知万物之间都是有关联的,琐事也能透露不少有用的信息。比如谁在教中最有威望,谁是刺头谁是老好人,日常决策都是怎么制定的,等。

    至于费江那个备用计划,说来其实简单得很。九五真教的事务是分级的,三级及以下由长老们投票决定,一二级的大事,则需全体高级会员投票。关于灵魂复制者能否继续生育这个问题,本来是被定为三级,现在费江想努力将之提升为二级。长老们的选票他搞不到多数,但估计高级会员中已有不少被他和父亲收买。

    “大家都吃好了吗?”面前的屏幕中有人说话了。

    境初收拾思绪,见主席台同白天一样,长桌后坐着那八位长老。站在最前方讲话的人,身穿中规中矩的蓝黑色西服,一头银发,是大会的主持费执事,也就是费江的父亲。

    要论相貌,这父子俩长得如饼印一般,境初第一眼看到费执事的时候就猜出他是谁了。然而性情可就大相径庭了。费江是个严肃沉稳的中年人,父亲却幽默健谈,嗓音带着磁性,如脱口秀明星一般,张嘴便能拉近与陌生人的距离,怪不得被选做大会主持。

    “都吃饱了,有没有犯困的?困了就去叫杯咖啡,因为今晚需要咱们每个人都精神……好了,我不啰嗦了,谁爱听我啰嗦?不过在谈正事之前,必须向大家介绍一位贵客,本次会议的特邀嘉宾——摩云寺笺竹法师!”

    镜头一转,一位身披袈裟的长眉老僧出现在屏幕中央。嗯,境初暗道,一看就是有修为的大德,真是慈眉善目、法相庄严。

    而背景里的费执事还在不停地唠叨:“别怪我没提醒大家哦,从现在起你们的任何一个小动作,都尽在法师的天目之中。心里说我坏话,法师都能听见,呵呵。”

    真够贫的!境初摇头,难以想象费江有这么个父亲。改天和他家那位伶牙俐齿的丫头比试比试,看谁能赢过谁?

    等等,境初这时又注意到,老法师似乎还带了个年轻女助理。此女上身是件干练的无袖短衫,露出两臂上优美紧致的肌肉。下身着飘逸长裤,看步态还是有内功修为之人。女助理先替老和尚在主席台一侧摆好蒲团,跟着端茶倒水,伺候得无微不至,众目睽睽下便如在自己家中,半点儿不自然都看不出来。

    真想不到,这老和尚还挺会享福的嘛。境初虽然还没看清女人的五官,单就身材来说,那是相当不错!嗯,都快赶上他家那位……

    “噗——”他一口咖啡喷到面前的屏幕上。

    好吧,算这丫头厉害。他和文翰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弄到一张票,而她就这么空手套白狼地混进来了?现今这世道可真是,谎撒得越大,越容易被人揭穿不假,你真要撒个弥天大谎,反倒没人怀疑了,因为别人压根儿就不会往那方面想。

    当然认出魅羽的不止境初。很快便有个身材矮壮,气质阴沉的男人走上台,身后还跟着两个警卫。

    “敢问这位师太有邀请函吗?我怎么觉着,昨晚好像见过你。”

    境初听这话,猜这人便是那个祁哥。他先前只听过祁哥的声音,没照过面。搞不好要坏事,境初想着,伸手入口袋,握住随身携带的一个小盒子。

    “是吗?”魅羽正盘腿坐在笺竹身后,神色泰然地打量着祁哥,“这位先生确实有点儿眼熟。贫尼昨晚应邀去乐仙都,教化那里的几个想要从良的姑娘。先生一定也是去夜店里弘法布道的了,幸会、幸会啊。”

    与会者都在小隔间里,互相看不到。不过境初估计,大家听了魅羽这话后都和他一样,脸上露出会心的微笑。

    祁哥还欲开口,费江出现在主席台上,快步抢上前来。“误会,都是误会,这位师太确实是我们请来的。”说着将祁哥拉下台。

    哼,算他识相。境初将手从口袋里抽回。小盒里装着昨晚的录音,费祁二人若是对魅羽动手,他就把这俩人想要操控投票、不惜谋害本教长老的录音公之于众。

第230章 恋爱教习

    大魅羽在镜子前整理了下军服,提着两大包行李走出房间,将行李交给走廊里等候的女兵。“再检查下食物和水带够了没有,尤其是水。我……一会儿就过去。”

    直到女兵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魅羽才转身,朝反方向行了十几步,来到一扇门前。原先门两侧总有卫兵日夜守候,现在已不需要了。

    推门进屋的那一瞬间,她的心提到嗓子眼儿,像是又看到书桌前那个高大温良的身影,在油灯下翻看地图,或是浏览每次战后提交给修罗皇城的战事总结。而无论那时的他继续伏案工作,还是抬头迎向她的目光,无论他先前心情如何,她的到来总能给他带来愉悦。

    她自嘲地笑了下。她可不是温柔贤淑的类型,也不娇弱惹人怜——非要这么装的时候另当别论——更不会时刻怀揣一颗给人送温暖的善心。却原来在某人心中,竟把她同某些文化中一种叫“天使”的玩意儿联系在一起了吗?说出去都不会有人信吧?

    魅羽朝窗户的方向走去。为保密起见,书桌离窗户较远,窗前摆着的是张工具桌。铮引父亲和叔父是小有名气的弓箭制造手,所以铮引从小也喜欢手工制作。成为统帅后,闲下来便在后院为军中打造修罗特有的一种金刚弩,算是解压吧。在旧世界里,这种工匠手艺人是被权贵们鄙视的。可在魅羽看来,闲暇时分写写字、弹个琴,固然也算风雅,却只是造福了几个人而已。

    “而咱们铮将军这种爱好利国利民,”那天她在后院搬了张小板凳,坐到他身边看他做工时,这么说,“有他的金刚弩把敌人射跑,那些弱不禁风、胆小如鼠的王孙公子、文人墨客们才不用整日战战兢兢地写字弹琴,不是吗?”

    当时的他闻言笑了,“哪里用得着金刚弩?某人靠一副伶牙俐齿和满肚子的鬼心眼儿,就能把敌人赶跑。”

    粗活在后院做,屋里这张桌子上摆的是较为精细的制作品。有只木船已完工,她认出来,那是当年他俩作为新兵第一次上战场时乘坐的一艘伤兵船。听说这艘船在其后某次战役中坠毁了,他居然能凭着记忆原样复原,怎么他的脑子里装着相机吗?

    木船旁边是只镶珠子的银簪,珠子还差两颗没装好。她拾起银簪插到自己发髻中,深吸一口气,鼓起腮帮子环视四周,那样子像个被人抢走玩具后、正在暗暗赌气的小孩。

    “一定会把你完好无损地带回这间屋子,”她冲空气说,“将来咱们的大儿子、二女儿、三儿子、四女儿,都会在这里出生。”

    起完誓,像是终于了却了心事,快步走出房间。

    ******

    这次虚空航行对修罗、甚至整个六道来说,都是史无前例的。上次前庭地被迫出离六道,在虚空里待了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并没行太远。这次大魅羽的计划是,先照上次的路线前往荧骨岛,找虚空海盗问路。海盗们应当知道那些夭兹人来自何处吧?上次她和铮引、鹰裘去拜见海盗头目成烎的时候,夭兹人不也在吗?

    说起来,这个海盗头子还算魅羽的老祖宗。成烎真身是鬼道首领粉魄魄,因天庭巧取豪夺了鬼道风水宝地梵焰湖,成烎同上任玉帝闹翻后被迫出逃,才在虚空做起了海盗。魅羽之前还答应过成烎,定会想办法将梵焰湖给夺回来。

    也是巧了,新任玉帝是魅羽的兮远师父,兮远不仅是鬼道出身,同鬼道今上普仞王还是过命的交情。不用魅羽催,梵焰湖当然要完璧归赵。昨天魅羽已派属下去天庭要了份更新后的梵焰湖地契证明,到时只需交给成烎,那群海盗焉有不帮手之理?

    更幸运的是,不久前才在雾陇山中挖出那艘虚空战舰,否则这次出行全无可能。照鹰裘估计,在无需负载前庭地、轻装简行的情况下,十来天就能到荧骨岛。

    然而涅道并不同意此次行动。

    “想什么呢,丫头?我就算把前庭地和皇城全部兵力给你带上,你山长水远地跑去人家门口开战,也是有去无回。那些外道人的科技和武力都要强过修罗,之前若非是在自家地盘,怎么可能打赢呢?你现在孤零零一艘战舰,还没靠近就被人家包围了,我可不想赔了夫人又折兵。”

    “我知道明着来是不现实的,”魅羽说,“有足够人手护送我前往就可以了。我会想办法偷着溜进敌人老家,其余人嘛,叫先回来,过上个把月再去接我。到时就算我凭一己之力救不出铮引,总能摸着些门道儿,再想办法就是。”

    “一个人去敌人老窝?”涅道斜着眼、抿着嘴,绕着她走了一圈。“真是比我还横……好吧,你想带多少人?四百个够不够?”

    “哪里要那么多?五十个,能把船开到就成。人多吃得也多,谁知道那鬼地方离这儿多远?不如多备些食物和弹药。”

    “要不要先去跟你妹妹说一声?”

    “不必。”

    铮引出事后,大魅羽第一时间便想到小魅羽和境初。思前想后,却决定不告诉那二人。妹妹知道后肯定要陪自己同去的,因为换成是境初遇难,她这个做姐姐的也不会袖手旁观。然而茫茫虚空,迷路了怎么办?万一食物吃光了,水喝光了,虚空中既无湖泊也不下雨,搞不好还有什么匪夷所思的怪物或陷阱。

    总之她和铮引若是悲剧收场,那是命,还是别扯那俩人进来了。

    ******

    于是魅羽便成了修罗史上第一任虚空行动的舰长,带着三十几个女兵和十多个男兵,坐上那艘中古时期由道外文明建造、现在也依然算高科技装备的战舰,驶离六道。荧骨岛的大致方位她记得,顺着虚空中固定的磁线一直往前开就行,走偏了还会被磁线拉回来,问题不大。

    魅羽担心的是兵士们的心理健康。虚空世界气温低,前庭地出离六道那回,一连几十天不见日光。活在无间断的严冬与黑夜中,居民们有不少因抑郁绝望而自杀的。眼下乘坐的舰艇内部虽然还算明亮暖和,魅羽却不得不未雨绸缪。

    首先,为了振奋士气,她决定给这艘舰取个响亮霸气的名字。在甲板上站了会儿,魅羽冲身后几个女兵道:“我看,就叫‘接送舰’,你们觉得如何?”

    女兵们面面相觑,问:“意思是先把长官您送去,再接铮将军回来,对吗?挺、挺不错的。”

    “不是啦!”魅羽一拍大腿,“说的是将来本长官有了小孩,每天都要上学放学,总得有人接送是吧?所以才叫‘接送舰’。然而孩子从哪里来?一个人可生不出来,所以得先把他们的爸爸弄回来,明白了吗?”

    女兵们眨眨眼睛,又点点头。

    现在舰艇的名字有了,要考虑如何打发时光。魅羽舰长决定每天上午将兵士们召集起来,教大家内功心法。修罗男人高大健硕、力气惊人,女人也不逊色,且女兵们的外家功夫有素辉那样的教习来传授,用不着魅羽操心。但修罗兵大多没有修为,刚好魅羽好久没静下心来打坐了,借机会自己也补补功课。

    每天下午则面向全体女兵们,单独开办一个“恋爱培训班”。要说怎么想起鼓捣这个了呢?起因是起航后没多久,魅羽就发现甲板上某执勤女哨兵的情绪不太对头。鼻青脸肿倒没啥,修罗无论男女,打架是家常便饭,这也是魅羽为何喜欢修罗的原因之一,在这儿没人当她是野丫头。让她担心的是,此女兵的神情像是随时会从甲板上跳下去。

    “喂,她怎么了?”魅羽问副官凤驹。这个凤驹说起来还是魅羽已故战友灿易的好友,当年她们一同拜素辉教习为师。凤驹性格干爽,平日喜欢蹦跳打球,个子同修罗男人差不多高。

    “男友给人抢走了呗,”凤驹答道,“听说是基地后勤部一个丫头,出发前俩人还打了一架。”

    于是魅羽又在下午时分召集女兵们来练功舱,参加她办的恋爱培训班。刚一开课就有人问:“长官,我们为啥要来上你这个班?”

    “因为你们都是我的兵,”魅羽坐在上首的太师椅中,翘着二郎腿,没好气地拍了下座椅扶手。“我的兵不允许被人抢走男友,听清楚了吗?”

    站在她一侧的凤驹想了想,说:“长官你原先教过大家勾引男人两则,我和素辉教习都还记着呢。”

    “哦?说来听听。”

    “长官当时说,装萌卖傻这些小把戏只能勾引低档男人,咱们不屑做。这第一条嘛,女人要有出色的地方。”

    “没错,”魅羽点头,“不是非要你在男人的领域里和他们争个高低,而是不能允许自己样样平庸、乏善可陈。恋爱中的女人要像块磁石,把对方主动吸到你身边来才行。”

    说到此处,伸手在空气中抓了几下。

    “吸不动对方,那就换人,总能找到跟你磁极匹配的。切记不能靠单方面付出留住男人,指望对方一辈子不变心,那样的关系就太辛苦了……第二条呢?”

    “第二条,”凤驹道:“甭管他是谁,都不能太把他当回事儿。”

    魅羽在脑海中快速回想了一下她所交往过的几个男人,叹了口气。“关于这条嘛,恋爱初期确实应当如此。然而到了一定程度,想不当回事儿也不可能了,还是顺其自然吧。现在介绍第三条。”

    目光在女兵中扫了一圈,找到失恋那个女兵,用手指了她一下。“你,出来。”

    待女兵走到自己近前,魅羽问她:“倘若我是你那个负心汉,你现在见到我,会怎么做?”

    女兵盯着魅羽看了会儿,神色越来越悲戚,冷不丁从一旁的茶几上抓起杯茶水,手腕一抖,朝魅羽泼过来。

    魅羽周身不动,让茶水在半空中转向,尽数落到地上,脸上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神情,冲女兵道:“我说你个死心眼儿的丫头,都这时候了,泼他水有什么用啊?就该一巴掌先忽过去,再一脚踹他下面,叫他滚蛋。记住了吗?”

    她话还没说完,四周便一阵哄笑。

    “记住了,长官!”面前的女兵清脆地说,脸上阴霾一扫而光,“就喜欢长官的精气神儿。”

    魅羽点头,“这就是我要说的第三条——遇人不淑时,及早翻篇。”

    ******

    “起来吧,该走了,少跟我装死!”

    狱卒的声音在一片黑暗中炸响。铮引试着动了下胳膊,立刻感觉到锁骨上缠绕着的铁链的重量。还好,已经不像前些天那样钻心地痛,只是伤口处原本已结痂的皮肤动一动便开始流血。他现在最担心自己的右腿,今后不知还能不能正常行走。

    可以感觉到母舰在迅速下降,这就快要来到夭玆人的世界了吗?总共过了多少天了?好像还不到一个月。这间牢房虽只关他一个人,可他知道船上还有别的俘虏。之前那五百人中,有十几个泥天军的将领被扣下了,没放回去。

    刚被带上母舰的那几日,遭敌人连番审讯,倒不是要他泄露什么军事机密。敌人显然已经不打算再回六道了,对此他既欣慰又难过。六道,尤其是地狱道的众生,总算能过几天太平日子。难过的是,他再也没希望回故乡了。虚空浩瀚无边,牵挂他的人就算想去找他都无从找起。

    他还记得那天母舰启动时,他在甲板上望见她从后方奋力追上来,却被舰尾排出的气浪冲走。那应当是他二人的生命线最后一次靠近了吧?如两颗失之交臂的流星,今后会越行越远。

    而敌人这几日审讯他,却是不知从哪里得来的消息——这位铮将军身上带着大物理学家曜武智菩萨的阿赖耶识,所以先前才能轻而易举地破掉他们的脉冲跳跃。

    敌人想要知道关于高维空间和暗世界的一些秘密。铮引倒并非刻意不说,他是真的不知道。他有曜武智灵识不假,却不能随心所欲地探知这位前辈的思维和记忆。只有当对方想送他信息的时候,相应的念头才会浮现在他脑海中。

    “还在这儿装死?”狱卒像是火了,“是要大爷我把你背下船吗?别怪我没提醒你,我们这儿不养废物,真走不了路就送你去喂狼。”

    哐啷啷,牢房的门被甩开。跟着不知是什么重物狠狠地敲在铮引腿上,铮引闷哼一声,猛地从地上坐起来。狱卒是个会说六道语言的夭玆壮汉,脸上一道道凶纹始于鼻梁附近,朝斜下方散开。眼底的黑圈同眉毛形成两个闭环,像戴了副眼镜。

    铮引一咬牙,从地上站起,忍痛走出牢房,一瘸一拐地穿过几条走廊。估计母舰尾部的出口已被打开,阵阵热浪沿着过道袭向铮引。经过这些日子他也多少了解到,夭兹人老家虽然科技进步,但自然环境恶劣,要时常从六道捉些平民过去做奴隶。

    快到出口时,铮引右腿一软,跪到地上,从前倾的上身里掉出一个荷包。这个荷包自然是魅羽送他的,大红缎面上绣满了花,下方坠着的珠子价值不菲,同她的人一样,高调、张扬,永远都要光鲜地出现在人前。

    至于为啥要送他个荷包,那丫头可不喜欢针线,只不过“别的男人都有的定情信物,你也得有,不能让人以为你没老婆……”

    “呦,这玩意儿不错,”狱卒抢上前两步,弯腰拾起地上的荷包,揣入怀中。

    铮引原本是跪在地上的,右腿忽然间便有了力气。身子还未完全直起,一拳击在狱卒后腰上,狱卒那硕大的身躯前扑倒地,整条过道都被震得晃了几下。铮引不等他起身,将身上锁链一甩,套到狱卒脖子上,再向上一收,狱卒便被硬生生地从地上给提了起来。

    “咳咳……”狱卒一只手扣着颈前的铁索,涨成紫红色的面孔后仰,用向外凸出的双目望着铮引。另只手伸入怀中将荷包掏出,举过头顶。

    铮引取回荷包,松了手中铁链,任由狱卒软倒在地,自己朝着舰外那片炙热的大地走去。

第231章 选秀

    接下来的几日,大魅羽白天同兵士们混在一起,看似忙碌又充实,其实心里没底儿,很慌。然而身为舰长,她的精神状态决定整艘舰的士气,谁垮她也不能垮。正如在战场上,主帅若能从头到尾保持镇定,责任便尽到了一半。

    只有晚上回舱后,她才允许自己脱掉乐观的外壳,同这个年龄段的其他女人一样,在痛失爱人、前路不明的时候陷入彷徨无助。铮引还活着吗?敌人绑走他是为平安逃离六道,现既已确定不会有追兵,会不会兔死狗烹?他若是死在虚空或别的世界,轮回转世都无法回六道,与她再续前缘。

    可若是连海盗们都不知该如何去夭兹人的老家,她就只能打道回府,连他是生是死也无从知晓了。即便如愿以偿地追到目的地,也许便如涅道所言,修罗人孤零零一只军舰前来挑衅,还没开到人家门口就被包围击毁。

    这些念头在白日里只是模糊的暗影,到了晚上却膨胀成怪兽,整夜压迫着她的神经。担心缺觉影响第二天的精神状态,魅羽让属下将船上为数不多的几罐酒都拿到她的房间。按说以她这个段位的修行者,即便是烈酒,要做到千杯不醉都是可能的。但修行者自己若是奔着醉去的,就另当别论了。

    几天后,酒喝光了,她离开自己的舰长室,一路走去船尾那个密闭的小室。里面只有头顶一盏昏暗的小灯和墙壁上那个刻着月牙轨道图案的大按钮。她将门关上,一待便是一个时辰,如同被孤身遗弃在船外的虚空里,灵魂不灭地漂浮在无尽头的时间与空间中。可她宁愿被这种超自然的恐惧占据,可以让她暂时不去想铮引的事。

    至于墙上那个圆盘大小的按钮,她是不打算去按的,免得节外生枝。然而就在到达荧骨岛的前一天晚上,当她又抬起手来抚摸按钮上的图案时,面前的小门突然被推开了。是凤驹有急事找她,四处不见人,便一间间屋子寻来。当时魅羽正愣神,门这么一开,让她手一震,竟按下了那个按钮。

    周遭的一切瞬间消失,包括整艘舰艇和面前的女副官。魅羽发现自己的身体浮在空中,并快速移动着,速度和船速一样,然而她却并非置身于漆黑的虚空。脚下是个明亮的世界,准确地说,是个小镇。有齐整的马路,高低错落的楼房,每片小区中央有花园或喷水池。

    可这些景物绝非她所熟悉的世界。马路都是半透明的,能看到地面之下快速行驶的地铁,和摆着琳琅满目商品的店铺。路面上的汽车开着开着就能升空,加入天上的车流。视野中的远方,一片金光闪烁的摩天大厦丛林直插天际,旁边一座椭球形的城堡悬在高空……

    “长官,你怎么了?”

    魅羽倏地回到船里的世界,面前的凤驹正担忧地望着她,已将她搁在按钮上的手拿开。

    “没事,我走神了,”魅羽喘了口气,一边同凤驹离开小屋,一边回忆起半年前去四天王天基地的经历。除了六道所在的这个世界,宇宙中还有个暗世界,两个世界共存于同一空间内,互相间只有重力的作用。那个基地已掌握人体明暗转换的技术,这些年来也派了不少人去暗世界探访,却没有回来的。

    而方才那间小屋能在无需转换身体的情况下,让人直接观察到暗世界,这可非同小可。等回去后她得尽快告诉小魅羽和境初。

    “长官,”凤驹打断她的思绪,“雷达显示我舰左前方六百海里处有两艘船,也在朝荧骨岛的方向行进,计算后的结果会早于我们一个半时辰到达。会不会是敌舰?”

    敌舰?魅羽心中一动。正愁找不到敌人老家呢,若真是夭兹人,她可不能轻易放他们走。

    “那你说该怎么办?”她故意问凤驹。正常来说,这时她收到的答复应当是建议减速,观望一阵再做决定。

    凤驹咬牙切齿地说:“长官,咱们马上提速,赶在敌舰到达荧骨岛前把他们灭了,好给你男人报仇!”

    魅羽被气笑了,果然是她带出来的兵。“报仇不急这一时,照原计划前行。强龙不压地头蛇,这里是海盗们的地盘,夭兹人只有两艘船,不敢造次。真要是交上火了,咱们也带了武器,该怎么打就怎么打便是。”

    魅羽没说出口的是,拿她自己的经历来说,她年龄不大却屡陷绝境,能次次化险为夷并非她运气好,而要归功于她那如神兽一般敏锐的直觉,和天马行空的创造力。在她看来,计划之外的变数不见得总是坏事,有时能带来意想不到的转机。善用意外的人,更有可能完成普通人办不到的一些事。

    ******

    第二天早晨,魅羽站在“接送舰”船头,远望着前方虚空中的巨型骷髅头结构,指示船员朝骷髅张开的大口处飞去。她记得头骨中住的是海盗,入口处为码头所在地,码头后方便是统帅成烎的府邸。而头骨下方那两条“腿骨”板块,一条载着种植园和奴隶,另一条是自由贸易商埠。

    那两艘船早已停泊在码头。一艘运输舰,一艘护卫舰,果然都是夭兹人的船。几十个夭兹士兵连同海盗们,正从运输舰上卸货。看护卫舰的等级并不高,应当就是趟以运输为目的的虚空旅行,真打起来,未必是修罗人的对手。

    魅羽稍稍松了口气,回自己的房间,从行李中取出一套领口绣着海棠花的桃红色衣裙换上,再给自己梳了个中规中矩的采莲髻。发髻中除了金饰玉饰,还有两只毛球花,把自己的年龄一下子从二十出头扳回十六七岁。

    随行的四个女兵,也都让穿上便装,个个怀抱礼物篮,内盛包装精美的特产、布匹等。

    没错,她魅羽的男人被掳走了,她伤心欲绝,可人家海盗招谁惹谁了?魅羽一向自诩没有她搞不定的老头子老太太,因为她深谙老人家们的心理——越老越迷信,忌讳越多。做小辈的回家就该热闹喜庆、感恩惜福。万不可一个个少言寡语、拉长个脸,这是来给老人家奔丧吗?

    至于礼品嘛,她的怀里揣着梵焰湖的地契,这自然是份大礼。然而成烎是她老祖宗,谁回娘家不是大包小包带一堆?贵重的礼品显示诚意,吃的用的则能拉近乎。这方方面面,魅羽可都考虑到了。

    穿戴完毕,魅羽手持一把小巧的宫扇,下船,过了铁索桥,来到成大统帅门口,却被守门的海盗告知:“今日府中有事,概不见客,请回吧。”

    有事?魅羽瞅了眼守卫那副不耐烦的神色,先退到一旁,在心里合计对策。其实她下船后便已听到动静——附近某个操练场上聚集着不少人。

    “最后一批?快点儿吧,时候不早了!”

    听码头处有海盗在呼喝,魅羽循声望去,见十来个莺莺燕燕、花里胡哨的女人从小艇上下来,朝广场那边走去。女人们的形貌良莠不齐,但显然都是经过精心打扮的,看气质则多为贫贱出身。

    “喂,你真的想被选中吗?”当中一女问身边的同伴,“我呀,在这儿都住惯了,可不想挪地儿了。听说那些巨人凶着呢!”

    “早就盼着离开了。虽说大统帅待我们还不错,这巴掌大的地儿待一辈子,会闷死人的。”

    巨人?看样子是要被夭兹人带走的。魅羽回身,从女兵手中的篮子里摸出一盒桂花糕,塞进近旁的海盗手里。“这位大哥,你们这是在选啥?我也去凑凑热闹,行吗?”

    海盗微低头,用那张河马般棕黑油亮的脸庞对着她,鲁莽但不乏善意地打量了她一番。“是要选,呃,进贡给一个什么亲王的女人。听说那些夭兹巨人们科技先进,但历来以军事风格管理民众,歌舞器乐都没怎么发展。先头每年从你们那儿找几个能歌善舞的姑娘送去,把亲王迷得七荤八素。”

    啊?还有这种事?魅羽暗暗乍舌。

    海盗接着说:“结果最近打了大败仗,给人家赶出来,货源断了。听说亲王就跟抽大烟的犯了烟瘾一样,知道我们荧骨岛还有存货,这才派船运来些物资,想换几个娇小可爱的六道姑娘带回去,能唱会跳就更好了。丫头看样子像权贵人家的大小姐,可别去跳火坑,好好找个男人嫁了吧。”

    魅羽闻言,心中主意已定。用宫扇遮口,冲海盗一笑,“大哥言之有理。放心,我只是去瞧下热闹。”

    说完带上四个女兵,步伐轻快地朝广场走去。

    ******

    广场最外圈是住这附近来看热闹的海盗及家属,还有从下方板块坐小艇上来的民众,大家指着场中央四五十个年轻女人们,小声议论着。女人们零散地站在那里,有的东张西望,有的搔首弄姿。观众同女人之间,则有一圈手持火把、荷枪实弹的海盗警卫在维持秩序。

    广场一角有乐队,另一角聚集着几十个夭兹士兵。仇人见面分外眼红,魅羽觉察到身后四个女兵的情绪变化,命她们留在场外,不可冲动。

    而魅羽仆一进场,便能感到主席台上一道精光射向自己,她知道那定然是有着第三只眼的鬼祖宗、海盗头子成烎。成烎依然是一身粉色长袍,只是在台上那么一站,便尽显阴柔肃杀的鬼王之气。身边是三个高大的夭兹军官,背后一丈开外围着十几个衣着华贵的女人,应当是成烎的夫人们。

    此时乐声响起,场中央的女人都开始翩翩起舞。虽然各跳各的显得杂乱无章,这么些胭脂红粉一齐眼波流转、衣决飘飘,倒也算赏心悦目。而魅羽则自顾自地穿过人群,朝主席台的方向走去。她生性泼辣、能打善斗,但终归是兮远从小按照七仙女的标准调教出来的徒弟,无论外貌还是歌舞修养,岂是凡间的庸脂俗粉可比?

    看似在行走,实则脚底生莲,一步三摇,手中宫扇随着乐声划出优美的弧线。真可谓无招胜有招,将舞蹈的“精”与“魂”尽显无疑。越来越多的观众将注意力从场中央的女子移到她身上,连台上那三个夭兹军官也开始望着她窃窃私语。

    终于来到主席台前,魅羽站定,躬身朝成烎行了个万福。“孙辈羽儿给老祖宗和夫人们请安了!”

    魅羽没有自称全名,是因为夭兹人军中颇有些人听过她的大名。无论是作为涅道妹妹、修罗统帅的准夫人,还是作为魅羽中将她自己,都是敌人忽略不得的人物。

    行过礼,直起身来,见成烎的三只眼睛一齐望过来,像是瞬间洞悉了她心中的那些小九九。许是顾忌夭兹人在旁,成烎倒未多说,只是点点头。“难得丫头还记得我这把老骨头。”

    “祖宗这话说得!”魅羽一晃头,发髻里的珠翠也跟着摆个不停。“自从别人知道了孙辈的祖宗是谁,一个个隔三差五地来献殷勤,都巴望着能抱上祖宗这棵大树,门槛都快被他们踩烂了。要不是离太远,今儿来的可不只是羽儿一个人啦。”

    成烎哼笑一声,“这张嘴……行了,你先去府中等候,办完事后我去找你。”

    成烎话说完,一旁走来个女仆,领着魅羽朝统帅府后院方向走去。快要走出广场的时候,魅羽灵识中见身后有个高大魁梧的人快步追上来,是台上那三个军官中的一个。

    “你、等下!”军官操着生硬的六道语言,冲魅羽叫道,“我见过一副画像,你熟面、不,面熟……”

    魅羽没有转身,只是在心中默念了句老君的咒语,军官便扑通一声倒下了。夭兹人都没有修为,她这句咒语使了七成功力,军官至少要昏迷一整日方能苏醒。

    她已打定主意,同随她来的那些修罗兵就此别过,自己以舞女的身份坐夭兹人的船离开。但身后的军官必须除去,魅羽暗想。船起航后,就得找机会动手。

第232章 弯弓射雕

    “小姜!”

    铮引冲身前趴在地上纹丝不动的青年叫道,并伸脚将压在小姜背上那袋沉甸甸的矿泥移开。头顶的烈日已将整袋矿泥晒得滚烫,脚下的大地是坚硬的烤盘,谁若在正午倒下,生命就进入倒计时。幸运的是锈石岭怪石耸立,小姜恰好顺卧在一条尖锥型的阴影中。

    见小姜没有反应,铮引将自己背上的矿泥搁到地上,附身查看小姜的状况。小姜上身穿着破烂不堪的汗衫,和铮引此刻穿的一样。只不过铮引比他高大,衣服都要领最大号的,而且才来没几天,暂时处于完整状态。

    照规定,奴隶们在走出锈石岭这片山谷前,是不许把身上的货物随意卸下的。果然,片刻功夫不到,队伍后方的监工便提着鞭子追了上来。

    “他昏过去了,”铮引冲监工说。

    监工是个五十岁左右的方脸壮汉,早些年应当也是奴隶的一员,后来升职,反过来管理六道来的同胞。从皮肤黝黑的程度判断,来这儿至少十几年了。那时夭兹人还被困在地狱道,没和修罗军交过手。

    “死了?”监工胡乱踢了小姜两脚,便转身离开,嘴里咕哝道:“死不死都一样,自己走不了路,还指望我背他吗?”

    “我背他,”铮引冲监工的后背说,“把他扔这儿不管,会冻死的。”

    是的,当夜晚来临时,小姜肯定会冻死。铮引不知道夭兹人居住的世界是否都是类似的气候,单就锈石岭来说,昼夜温差异常大。

    这里的酷暑不是季节,是每日伴随太阳一同升起的副产品。奴隶们住在碉堡一样的小窗建筑物里,没有任何温控系统,要么出门被烈日烘烤,要么在屋里憋闷而死。

    然而太阳才一落山,严寒便从四面八方袭来。这期间倒是有那么一阵子舒服的时候,因为建筑物都被烤透了,乍一降温,让铮引有种大冬天待在炉边取暖的错觉。可惜好景不长,待到奴隶们都爬进被窝,冷风便如厉鬼般在周遭肆虐。刚开始还能睡着,后半夜肯定要被冻醒,这时只能上牙打下牙地盼着明早的太阳赶紧升起来。

    当然,多半等不到傍晚,小姜已经被劦鹰吃得只剩下骨头了。铮引刚来这里的时候就被同伴警告过,要时刻提防劦雕这种兽鸟。不同于六道中的飞禽,劦雕之所以叫兽鸟,是因为没有喙,而是长着野狼一样布满尖牙的嘴。鸟的腹部从下颚到尾巴都覆盖着鳞片,寻常箭矢伤它不到。

    劦雕胃口极大,每日都要捕捉两三只小兽果腹。若是碰到羸弱伤病、甚至在野地里熟睡的人,也会从高空俯冲直下,两只尖爪刺入猎物的前胸或后背,再一口咬住猎物的脖颈。就这么会儿功夫,已有一公一母两只劦雕在铮引头顶盘旋不去。

    “你背他?”监工停步,转身,眯着眼睛望过来。“你背他,谁背你的货物?到时候一下子损失两份,我怎么跟上头交差?咱们分队的口粮可不是按人,是按活儿发的,完不成你们都饿着。”

    “我背他,也背货物。”

    铮引说完,先将搁到地上那袋矿泥拾起,搭到右肩上。随后左膝跪地,将小姜抱起,扛到左肩上。先前在母舰上被审讯时,铮引右腿险些被打残,现在走路还一瘸一拐的。此刻他左腿着地,身上背负着总计约四百斤的重物,深吸一口气,猛一用力。没能站起来,只换来右腿中的阵阵剧痛。

    这时他想起了魅羽。要是有她在,使点儿法术调天地之气,再重的货物也能给悬在半空吧?所以也别怨谁了,怪自己本事不够。然而倘若自己此刻背的是她呢?若是不带她离开此处,她的性命就危在旦夕?这么一想,忽然就来了力气,扛着小姜和货物站起身,随队伍沿崎岖的山路出谷。

    ******

    来到谷外,矿泥被装上卡车,奴隶们由几辆平板车运走。夭兹人的科技其实蛮先进,普通任务都交由大机器完成了。正如泥天军叛徒琴鹤描述过的那样,在森林中砍树如割草般容易。

    然而锈石岭地形过于复杂,机器开不进来,飞行器更不敢靠近。目前修罗和夭兹人的飞行船都是靠磁箱调控反重力物质来升降,锈石岭一代有强磁场存在,且怪石林立,飞行器容易失事。

    板车开后,铮引将随身带的水壶打开,灌了点水到小姜口中。小姜还未转醒,气色看着红润了些。然而先前那两只劦雕大概有阵子没进食了,竟一路尾随在后方半空,时不时来个俯冲查探虚实,爪子快摸到铮引头顶了才又展翅高飞。这可怎么办?铮引即便能护住小姜,可其他板车上也有人陆续昏睡过去。

    这时车队刚好经过一片稀疏的竹林。铮引伸臂,接连拗了三支细竹下来,搁到身前的车板上。将最粗和最细的两支用帕子绑住头尾,做成弓。剩下那支一头掰尖些,做箭。

    铮引有天眼——当然,用魅羽的话说,主要还不是因为天眼,而是他内心空明纯净,否则即便换成有天眼但心思龌龊的曜武智也办不到——新兵训练还未结束时,便能将火箭射入装甲敌舰的枪炮专用孔洞,引发爆炸坠毁,在修罗军中是远近闻名的神箭手。

    此刻他端坐在平板车上,目视前方,弯弓,搭箭,同时在灵识中观察两只劦雕的飞行方位和姿态。劦雕腹面都是鳞片,铮引的竹箭并不锋利,根本穿不透鳞片。只能等待时机,在劦雕俯冲的时候下手。

    终于,公雕在绕了一大圈后,朝着铮引左后方一辆板车冲下来。铮引右腿跪在车板上,抬臂,回转上身,将弓拉满。只听“嗡”地一声,竹箭飞出,射中公雕的右眼,并斜穿头颅。公雕连声都没吭,翻滚着摔到地上。

    母雕见伴侣猝死,一声悲鸣,绕着公雕转了几圈后,朝来时的方向远遁了。

    ******

    除了挖运矿泥,奴隶们还要去种植园干活。据说好多世纪以前,夭兹国大部分粮食就是机器种植了,很多还是在室内。但总有些权贵人士信奉纯天然食物,这种信仰本无可厚非,只不过顶着烈日去种植园的奴隶们不仅享受不到这些食物,连基本的生存保障都没有。

    铮引这才没来几天,身边病死的、冻死的、原因不明倒地而亡的,屡见不鲜。本来他还庆幸,没有从他这里得到任何有用信息的敌人留下他一命,现在才意识到,人家只是废物利用。总有一天他就和小姜一样,由筋强骨健变得瘦骨嶙峋,最终扑倒在这个世界的某一处土地上,再也爬不起来。

    “你是铮将军是吧?想不到,居然把你给盼来了!”

    这天傍晚,酷热随着西斜的日头散去的时候,铮引在屋外倚墙根坐着,手里抓着把秫秸在编篮子。这是他每天最惬意的时候,对他来说,做手工能减轻疲乏。却见一个留着平头、瞎了只眼的中年男子走来,在他身边坐下。

    铮引闻言一愣。奴隶们大多是地狱道来的,那里居然也有人认得自己?再仔细看男人,尤其是那只绑着黑布的眼睛,总觉得在什么地方见过。

    “你看我,”男子抱歉地说,“我该先介绍自己,我叫程峰。”

    程峰……铮引想起来了。小川的父亲、泥天军上一任首领张羿,就是被程峰出卖后牺牲的。当时程峰的女儿被敌人捉去集中营,要他拿结拜兄弟来换。张羿其时已隐约察觉到程峰的不对劲儿,还是上了他的马车,任由好兄弟将自己送去敌营。

    在那之后的日子里,铮引曾多次回想起这段往事。他和张羿一样,对程峰没有怨恨,而魅羽则恨得压根儿痒痒。

    “我是想,”那天他对魅羽说,“倘若我跟你生的女儿被敌人掳走,要我出卖朋友来交换,我会怎么做?没体会过他人的艰辛,不好站在道德制高点上对人口诛笔伐啦。”

    她闻言登时火冒三丈,“谁敢绑咱们的女儿,我端了他的老窝!你说我做不到吗?”

    “做得到,”他笑着说,“你什么都做得到……”

    此刻身边的程峰像是在想同一件事。“我知道,”他把脸埋在手中,“我不配认识铮将军,不配做人。”

    铮引放下手中编了一半的篮子,拍了下程峰的肩膀。他一向是个不善言辞的人。

    片刻后,程峰抬起头。“总之,我这辈子就这样了,现在只想送大家回去。锈石岭这带大概有一千来人,都送走不现实,能逃回去一个是一个。”

    这倒是出乎铮引意外。“你有办法?”

    “不是光我。我们泥天军在这儿原本有二十几人,这批又来了十几个,且都是身强体健的新生力量。听说敌人最近派船去荧骨岛了,下次再有这种机会,想办法溜上船,起航后把船劫了。”

    荧骨岛,铮引当然不会忘,只是程峰描述的这个计划困难重重。奴隶们手中没武器不说,一个个已羸弱得跑都跑不快,还想劫持装备精良的敌军战舰?

    “我听说,铮将军有天眼,”程峰靠过来,望着地上的篮子,低声说道,“这件事要成,须对敌人的一举一动了如指掌。我们还要依仗将军的射术和巧手。就是不知,将军是否肯屈尊参与我们的计划?”

    “当然愿意效力。”铮引本已放弃同魅羽重逢的念头,现在又燃起希望。就算自己走不了,能帮几个同胞逃出生天也算值了。

    程峰侧过身来,用仅剩的一只眼睛诚恳地望着铮引。“请将军放心,我们定会从长计议,不鲁莽行事。我来之前,听说他们试过一次,没成,死了不少人,也长了教训……这个计划的第一步,是请将军赢得十天后的角斗。”

    “角斗?”铮引不解地问,“那是什么?格斗比赛吗?”

    此时天色已暗,地上原本静止不动的落叶一片片活了过来,像是在催促还在室外逗留的人们,是时候进屋了。

    “将军不必多虑,我们会做安排。请将军务必在预赛中胜出,才能被送去察葛亲王那里参加决赛。”

    铮引点点头。作为修罗军主帅,察葛亲王的名头他听说过,是察雨亲王的哥哥,后者是侵略战争的总指挥。而察葛主理对外商务,难怪泥天军会想从他那里偷船。

    “决赛是和什么人比试?”铮引问。

    “除了锈石岭,还有两个奴隶园。打败那两处的代表后,再同亲王手下的武士较量。”

    程峰站起身,在离去前又叮嘱了一句:“无论出了什么状况,请将军一定要胜出。”

    ******

    “大哥哥,你捉不到我们!”

    大魅羽领着同来的四个姑娘,在夭兹人护卫舰大副的舱门口前闪了下脸,又叽叽咯咯地跑开了。

    她同姑娘们上船的第一天,被关在一间有着六张上下铺的舱室里不给出来。魅羽也没意见,兴致勃勃地讲些六道发生的新鲜事儿,姑娘们则叙说各自的经历。

    没过多久,夭兹人大概是觉得几个姑娘家,在浩瀚虚空中的一艘船上,能折腾些什么出来?就开门让她们自由活动了。而士兵中虽不乏好色之徒,知道这是送给亲王的女人,想动手动脚也只得忍了。这一来,整艘护卫舰不再安宁,到处都是她们的身影和笑声。

    魅羽倒没计划干啥坏事儿,她同士兵们打成一片,一是借机观察飞船操作。将来万一需要夺船出逃,不至于抓瞎。另一个目的是学习夭兹人的语言。她和铮引目前都能用敌军语言进行简单的交流,但要孤身一人在那儿生活,还远远不够。既然是去救人,词汇量肯定越大越好,否则别人就算对着她的脸说出铮引所在地,她也可能听不明白。

    让她懊恼的是,那个对她身份起了疑心的军官不在护卫舰上。夭兹人不懂法术,见军官昏迷不醒,怕死在回去的路上,头天便给送到运输舰上。而运输舰既已在荧骨岛卸了货,轻装上路,能提前好几天赶回夭兹人老家。

    这下魅羽头大了。她的咒语只是让军官昏迷,并未造成其他伤害,军官在回程中就会醒来。到时她会不会一踏上敌军土地,就被关进大牢?不过担忧也没用,只能随机应变了。

    ******

    就这么行了十七八日,魅羽从士兵口中探知,还有两天就到“家”了。这天下午,她倚在甲板栏杆上,手里抓着把夭兹人爱吃的坚果,望着身边一个叫横井的士兵用绒布擦拭固定在栏杆上的望远镜。就算再凶蛮的民族,总能找出几个温良恭顺的,横井就是一个。

    魅羽眨巴着眼睛望了他一会儿,用夭兹人的语言说:“横井哥哥,你们都是亲王的兵,对吧?这位亲王叫什么?平日都喜欢什么?”

    她既是被送去做亲王的女人,这些问题便问得光明正大。

    横井答道:“我们是察雨亲王的兵。你要见的是察葛亲王,主要负责帝国同外世界的商务外交等事宜。察葛亲王虽与军部关系密切,倒没怎么插足之前同你们六道的战争。平日除了歌舞,还喜欢看奴隶们格斗。”

    魅羽听到“奴隶”二字,心提了起来,面上不动声色地问:“应该……都是男奴隶吧?可不要逼我去和人打架啊,我怕被抓破脸。”

    横井笑了下,似乎对魅羽的担忧不屑一顾。“都是你们六道来的男俘虏,目前聚集在丰醴屯、廊湾,和锈石岭三个地方。”

    魅羽将这三个地名刻在脑子里。铮引会在当中的一个吗?多半在夭兹人军部大牢里关着吧。但无论如何,这比满世界去搜,范围要小多了。

第233章 手足相残

    锈石岭角斗赛预赛是在晚上。当日铮引被告知无需做工,晚餐时领到比平日丰盛的食物和一套深红色带软盔甲的紧身武士服。

    奴隶们住的大屋里,除了十几张上下铺和几张共用的桌椅外,没有任何家具,更别提穿衣镜了。饭后换衣服的时候,铮引心下一阵唏嘘,想起自己上次照镜子的时候还是在前庭地统帅府。那是总攻之日的清晨,魅羽帮他梳头、穿好战袍,二人还在镜子面前“合了个影”。

    在头顶昏黄的电灯照耀下穿戴完毕,离开床铺朝大门口走去,一路上发现室友们目瞪口呆地望着自己,像是忽然间不认识这位早已熟稔的年轻人。还别说,铮引性情温和,穿奴隶服的时候像个邻家男孩。此刻换上久违的战衣,周身上下登时散射出做将军时那股驰骋沙场、号令三军的气度与锋芒。

    要知在任何尚武社会,勇士都是被人尊敬和拥戴的。懦夫,即便家财万贯、长相俊美,都会为人所不齿,这就是夭玆国的习俗。正因为从权贵到平民,谁家的子女都不娇生惯养,这个种族才能在如此恶劣的自然环境中得以延续,并拥有相当先进的科技水平。就事论事,这方面铮引对敌人是敬佩的。

    众人一番称赞后,有几人站起身心照不宣地跟在铮引身后,送他至门口。比较奇怪的是小姜,从早上起就面朝墙躺到现在,不吃不喝,谁也不理,不知是否身体不适。

    “阿劲!”睡铮引下铺的钱叔冲他的背影叫道。

    阿劲自然是化名。初来乍到,铮引不想太多人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虽然根据身高别人也能猜出他是修罗人。听钱叔叫他,转身问道:“什么事,钱叔?”

    “呃、这个……”钱叔那一口大黄牙里衔着颗苜莓,忽然变得言辞闪烁起来。奴隶们饭都吃不饱,更不可能分到零食。苜莓是当地随处可见的一种野草的果子,涩中带着甘甜,奴隶们的最爱。就是不能多吃,容易拉肚子。

    “阿劲,你可一定要活着回来啊!你给我编的竹枕头还没完工。”

    铮引扫了眼身边站的几人,个个神情黯淡、沉默不语。他笑了下,“大家放心吧,不就是场格斗比赛吗?我没那么不经打。”

    砰砰,门外有人在不耐烦地敲门,该走了。铮引出了门,跟在卫兵身后下楼。奴隶们住在碉堡样的水泥建筑物里,颜色同脚下的黄土地差不多。楼梯又陡又窄,像刻在外墙上的装饰花纹。遇上大风天,骨架轻点儿的都能被刮走。

    类似的民居有十几座,散落在四处。当中有座小丘,载着座宏伟的圆屋顶正方形建筑,傲视着这片土地。那里便是铮引的目的地,是锈石岭奴隶园管理者们居住和办公的地方,也有供训练和竞技用的室内场所。小丘不算太高,丘壁却是刀削般直上直下,没有路,只有几根铁索从丘顶垂下。无法垂直攀岩的人,根本不配登上这座丘。

    今夜的寒气似乎比平日霸道,风里夹着股腥味,由局部小股的气流逐渐汇集为磅礴的风海,让攀着铁索上行的铮引有种壮士一去不复返的悲凉感。圆屋顶上空盘旋着三只劦雕,莫非这些兽鸟认为今晚能在此处找到夜宵果腹吗?

    铮引想起程峰对他的叮嘱——无论出了什么状况都要胜出,心中莫名地生出一丝不安。他不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那种人,即便这个目的很高尚。

    “无论何种情况下,都不能对同族人下重手,”他对自己说。

    ******

    基地中心从下方看着不大,实乃错觉。进大门后,铮引像是到了另一个世界,整夜在奴隶们耳边呼啸的寒风在这里是听不见分毫的。门廊宽大,屋顶很高,玻璃壁灯的光芒明亮但不刺眼。典雅的装潢特色与带宗教意味的彩色壁画巧妙地掩盖着各种监控保安系统——这些设备在铮引的天眼中一览无余。

    穿过前厅和一条条走廊后,铮引以为快到建筑物的另一头了,一间长方形的室内运动场豁然呈现在面前。观众席上的环形座位估计能坐七八百人,此刻只零散地坐了几十个夭兹长官和士兵,身份较尊贵的长官前还摆着小桌和食物。

    见铮引出现,立刻有人冲他的方向指指点点、窃窃私语。长官们自然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其他奴隶们只是敌国的国民,而铮引可是敌军头号将领。

    下方场中一端站着七个身穿墨绿色战衣的奴隶武士,另端的六人同铮引一样,穿着深红色战衣。有的黝黑矫健,有的虎背熊腰,显然是锈石岭一千多个奴隶中的佼佼者。此刻,这些人的面孔特写正轮番出现在主席台对面的大屏幕上。

    除了武士们,还有裁判、领队,以及十几个手执长矛的警卫。据悉,今晚会选出****,去参加后日在亲王府举办的决赛。

    “你是三号,”红队负责人在铮引走过来时,冲他说。

    “叮!”一声清脆的铃声过后,红绿两组各有一人走出,从一旁的武器架上抽走短剑和小圆盾牌。红组是个高瘦的年轻武士,单看走路的步伐便知身手敏捷。绿组是个方脸矮壮的中年人,络腮胡子比头发还要浓密,嘴里一直嘀嘀咕咕地,不知在说些什么。

    二人交上手后,年轻人貌似占了上风。腿长有力,在盾牌和短剑的挥舞中时常加上踢腿的招式,每一脚都虎虎生风。中年人出手要慢得多,然而观察了一会儿,铮引发现中年人除了格斗技巧,应当还学过武术。出手虽慢,但有章有法,四两拨千斤。

    因为是预赛,程序不怎么严格,看台上的观众有的一直在交头接耳,看都不看场中格斗的二人。两位比试者虽然一直在激斗,迄今还没人挂彩。

    “呵呵呵……”观众席里一阵哄笑。

    原来是中年人被踢中手臂,短剑飞了出去。年轻人又是一脚,中年人仰面倒地,拿着盾牌的胳膊也砸到地上,胸口要害大开。还没等他举起盾牌护体,年轻人的短剑已离手,带着呼呼劲风朝他飞来。

    “啊——”观众们紧张了。

    却见地上的中年人空着的右手一把握住飞至胸口的短剑,鲜血登时染红剑刃。再反手一掷,那把带着血的短剑便奔着年轻人的喉咙去了。后者显然没料到形势会如此转变,完全没有准备。待发现一阵血雨从自己喉咙处喷涌而出时,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可惜晚了,前方的地面上以及对手那墨绿色的战袍上,点点滴滴都是血迹。

    年轻人砰然倒地,脑袋不自然地歪向一边,双眼无神地望着铮引的方向,一动不动了。

    ******

    在观众的口哨和掌声中,铮引惊呆了。他是久经沙场的战士,是统帅三军的将领,他的一个决策便能影响到千百人的生死。卢司令殉职了,上次夜袭还有不少他叫得上名的属下也战死了,但那不一样。目睹远方的战舰冒着滚滚浓烟坠落大地,和亲手割破同一个奴隶园中朝夕相处的同胞的喉咙,不是一回事。

    这一定是失手,这是违规!他向主席台上望去,指望着看到一片慌乱。场中的裁判应当走过来斥责痛下杀手的绿衣中年人,还活着的武士们面面相觑……

    然而事实证明是他自己大惊小怪了。中年人在战袍上擦了擦手上的血,看也没看刚才还生龙活虎、此刻正被两个夭兹人死狗一样拖走的对手,自顾自走回队伍。而这一切都被主席台对面的大屏幕捕捉下来,载入史册。科技与文明,真不见得是对等的关系。

    “叮!”又一声铃响,红绿两队各自走出二号选手。这两人都是狠勇迅疾的类型,仆一交手便使上全力。没过多久,二人身上没有软甲防护的部位便布满划痕和伤口,但因旗鼓相当,一战便是百十回合。

    最终绿衣武士露出体力不支的迹象。红衣武士见状,精神大振,剑剑刺向对方的要害。铮引终于明白是怎么回事了,离开队伍,走到场中。

    “喂!不是一定要让角斗者杀死对方吧?”他冲主席台喊道,“现在胜负已分,为何不能住手?”

    “铮将军真是宅心仁厚啊,”台上有人阴阳怪气地说道,“知道自己欠了我们帝国多少条年轻的生命吗?”

    随后便没人再理铮引,场边走过来两个警卫,用长矛拦在他身前,防他滋事。铮引望着场中的格斗,忽然有些头重脚轻。观众的呼喝声离他越来越远,眼前的一切开始变得不真实起来,像是醉酒后看到的幻觉,又像在沉睡中被人揪起来、扔到一个莫名其妙的地方。

    “喝!喝!喝!……”观众在有规律地叫着。

    铮引勉强收拾心神,见场中二人早已丢了剑盾,近身肉搏。此刻是红衣武士将绿衣按到地上,随着观众呼喝的节奏,用自己的额头一下又一下地磕打着对手的额头,二人脸上都已被血覆盖。

    “你们住手!”铮引的声音被观众的叫嚷声湮没,因出汗太多口齿干涸、几近虚脱。

    再看激斗的二人,原本处于上风的红衣人忽然安静了,垂着脑袋,左腰上插着把短剑,被身下的绿衣人一把推开。绿衣人不知何时在地上摸到了短剑,反败为胜。

    “铮将军看到没?”这时也不知是谁说的一句话悠悠地飘到铮引耳中,“不到最后一刻,谈不上胜负已定。”

    ******

    “叮——”第三场比赛开始了,站在铮引身前的两个警卫自动让开,其中一个取来剑和盾,塞入铮引手中。

    铮引不动,视野中见对面出现一个男人。三十出头的样子,五官平平,眼神中透着智慧,身材既不彪悍也不矫健。虽是穿着武士服,更像个秀才或教书先生。然而一旦抄起短剑和圆盾,立刻好似变了个人,周身笼罩着一股凌厉的气场。

    先前铮引曾打量过他,觉得有些面熟,可能是小姜的朋友吧,曾见他给小姜送过吃的。今天小姜表现那么反常,大概是因为好友要来角斗?

    “我退赛,”铮引说着,扔掉手中的剑和盾,转身朝场外走去,被两个警卫用长矛拦住。耳中听观众席上有人吹口哨,“堂堂修罗军统帅,原来是个懦夫!”

    灵识中见男人朝自己奔来,左手持盾,右手短剑刺向自己后背。铮引来不及转身,上身前倾,右腿后踢,一脚踹在男人的盾上。这一脚的力气不轻,男人后退两步。

    “我不和你打,”铮引转身冲他说。

    男人像是听不见他的话,挥剑刺来。铮引闪身躲开,刚好来到盛武器的铁架子前,抄起两只圆盾,一手一只。盾也可以做武器,但盾伤不易致命。现今的修罗军虽是枪炮军舰作战,按照传统,对新兵的骑术和格斗训练都很严格。铮引一年半前才结束新兵训练,任统帅期间也没偷懒。若是用短剑,他不敢保证不伤着对方。

    男人再次袭来,铮引用一只盾挡住,将另一只抡起,拍向男人的头部。男人剑锋一转,划在铮引胳膊上。一阵剧痛,伤口中鲜血涌出,但好在没伤及筋骨。

    男人不给他喘息的机会,又一剑刺来,铮引双盾拍在一起,稳稳地夹住男人的剑。在手上松劲儿的同时,一脚将男人踹开几步。

    “用你的剑跟我比!”男人冲他吼道,脚尖勾起铮引先前丢在地上的短剑,腿一扬,短剑带着风朝铮引飞来。

    铮引用盾牌挡住短剑时,虎口一震,心中忽然冒出个念头——总感觉对方之前没使出全力。

    男人却大喝一声,纵身跃起,手握短剑从上方朝铮引天灵盖刺下来。铮引闪身躲开,却忘记自己背后是个兵器架。男人收不住势,被一根斜着摆放的长矛当胸刺入。

    “哈哈哈……”观众席一片爆笑。

    铮引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象,咣当扔掉双盾,将男人从铁架上扶起,却又不敢放到地上。长矛的尖端已经穿透后背,他只能蹲下,把男人架在自己腿上。

    “谢谢你,”男人满是血迹的牙齿中挤出这三个字。

    铮引敢肯定自己听错了,将耳朵凑到男人嘴边,悔恨万分地说:“对不起,我不是有心害你。你还有亲人吗?有什么话要我转告他们?”

    “小姜……是我堂弟,谢谢你救了他,铮将军。”

    话说完,男人欣慰地舒了口气,那对充满智慧的眼睛里,散去了光芒。

第234章 香艳战利品(上卷完)

    “姐姐辛苦了,”魅羽简单吃了口饭,冲身边站着的夭兹侍女说,“我洗完澡后可以自己梳妆,无需服侍。”

    魅羽和另四个女人是昨晚被送来亲王府的,其后一直待在这间宽敞豪华、装备现代化的套房里。一日三餐都是小推车送进屋里吃,她们至今还未见过察葛亲王的面。不过猜也猜得到,今晚的角斗决赛对尚武的夭兹人来说,可是件大事儿。应该会有不少客人前来,亲王估计正忙得团团转呢。

    晚饭后,女人们梳洗打扮。轮到魅羽洗澡时,她先去随身携带的行李中抽出一面绸布包的镜子,走进浴室,再反锁浴室的门,将浴缸水龙头拧开。在喧哗水声的掩盖下,她正对镜子,里面现出一张修罗男人的脸。

    “呃,长官,终于等到您了!”镜子里的通讯兵惊慌失措地问,“您还好吧,现在安全吗?法王一直很担心,问过好几回了。”

    魅羽在荧骨岛时说服了成烎,让他担保自己来夭兹国。随后派随行的四个女兵回船取来自己的行李,军装什么的就别带了。这套镜子是老君送修罗军的通讯工具,运作机理不是依赖电磁波等信号,是靠法术。而法术是种高维现象,隔多远都没问题,也不会被敌人的接收装置检测到。

    “我到敌人老家了,”魅羽小声说,“你们不必担心。”

    “将军找到了吗?”通讯兵问。

    魅羽摇头。

    “法王说,实在找不着就让您快些回来,我们去接。”

    “会找到的,”魅羽虽然一点儿谱还没有,这句话却脱口而出。“有消息了我再和你们联络。”

    将镜子包好,冲完澡后放回行李中,开始认真地穿衣打扮。下午时佣人们送来一堆礼服让姑娘们挑,魅羽看中的有三件。红色那件轻纱罩裸肩,性感妖娆。蓝色的裙摆奢华、高贵大气。魅羽一向喜穿红色,走妩媚路线,然而这次她挑的却是绿色那件。

    因为亲王夫人也在府中,并扬言想“瞅瞅”这批新来的舞姬。在魅羽长大的世界里,大红色是只能给明媒正娶的大夫人穿的。就算夭兹人没有类似的颜色限定,无论如何,过于招摇华贵的款式都会有挑衅意味。

    而魅羽挑的这套绿色礼服裙,上身蓬蓬袖,青翠活泼,裙摆上罩着层白纱。再配两个“丫鬟髻”,扮相如天真无邪的女孩。当然她明白,无论自己作何打扮,她的存在就是原罪,亲王妃不可能喜欢她。但尽量显得“人畜无害”总没错吧?

    另外,光在穿戴上下功夫也不够。魅羽在离开荧骨岛前,央求成烎教她点儿自保的法术。

    成烎身为鬼帝,这方面的把戏自然层出不穷,当下教了她一套“画皮术”。倒不是真的将皮摘下来,放到桌上画,而是种暂时改变皮肉特质的法术。魅羽的外家功夫比修行打坐练得还勤,一看筋肉便是习武之人。被画皮术弄成了弱不禁风的模样,任谁也无法将她同修罗女将联系起来。

    ******

    梳洗打扮完毕,五个姑娘跟在仆人身后下到一楼,穿过一条条走廊,来到宴会厅。

    一进门便被酒香包围,放眼望去,有七八张大圆桌,坐的大多是贵族和军官。天花板上的吊灯甚是绚丽,如一片倒扣的金色花园,把桌上的杯盏映得璀璨生辉。夭兹人算酒肉民族,身型巨大,吃得也多。这种粗豪的饮食文化,倒是颇合魅羽的胃口。

    察葛亲王同六七人坐在上首的沙发椅中,看样子已经酒足饭饱,正在闲聊。魅羽在府中见过好几张察葛的油画和照片,怪不得负责商务外交呢,夭兹巨人的长相普遍较为凶厉,察葛算是难得的慈眉善目了。六十上下的样子,一开口先用笑容做铺垫。身边的紫衣妇人神色严肃、气质高贵,五官乍看较为硬朗,魅羽却认为是较耐看的类型,年轻时候肯定比随她同来的那几个姑娘要迷人多了。

    然而魅羽只需稍一推理便知,这位亲王看似和善,敢公然招这么些年轻的丫头来服侍自己,私下里定然是个威严不容侵犯的狠主儿。换成魅羽的丈夫,她这时候早已抬起面前的木桌扣花心男脑袋上了。

    五个年轻女人走上前去站成一排,用今早才学会的夭兹人宫廷礼节朝着尊主们行屈膝礼。魅羽能感觉到亲王妃冰冷的目光挨个儿扫过女人们的脸。那四个为了讨好亲王,各个浓妆艳抹,娇柔作态。只有魅羽略施粉黛,一双清澈的眸子惊恐地打量着四周。

    这里的人怎么都这么高大?她战战兢兢地想,双手紧握裙摆。他们会不会对我很凶?

    为啥要这么想?因为骗术的精髓就在于先骗过自己,而魅羽深谙此道。果然,亲王妃望向她的时候,目光中敌意略减。然而真正的威胁却并非来自女人。

    “大哥,”察葛身边一个五十来岁的男人冲他道,“裴希少校从荧骨岛回来后,给我看了一幅画。”

    此人既然管察葛叫大哥,应当就是察雨亲王了,也就是之前侵略六道的总指挥。察雨和哥哥论五官确实像亲兄弟,只是相由心生,察雨脸上布满横纹,气质上大相径庭。

    察雨说完,同一旁侍立的卫兵耳语几句,对方很快就从场中某处取来一个卷轴。那个裴希少校,多半就是在荧骨岛怀疑魅羽并被她使了咒语的军官,此刻应当也在席中。

    察葛打开卷轴,看了两眼。“这是什么人?”

    “此女乃是修罗在前庭地驻军的重要人物,官封中将,据说还是统帅的未婚妻,”察雨说着,伸手指了下魅羽,“大哥看,像不像她?”

    魅羽的心提了起来。她倒并非担心自己的安全,夭兹人不会法术,真暴露了只要出手制住甚至灭掉眼前几人,再逃之夭夭便是。问题是铮引还没下落,她一旦踏上逃亡之路,再找他就更难了。

    “我瞧瞧,”亲王妃取过卷轴查看,合上后,冲魅羽招了下手,“你过来。”

    待魅羽走近后,亲王妃拎起魅羽的胳膊,冲察雨说:“显然不是同一人啊。眉眼是有几分相似,但画中的女将军一看就是个泼妇母夜叉。再瞧这丫头,给她把枪她也抱不动……王爷说呢?”

    察葛脸上依然带着笑,瞥了魅羽一眼,冲弟弟说:“你啊,就是打仗打得太紧张了,这事儿先放一放。”

    魅羽知道察葛不是那么好糊弄的,定然还会想别的办法来试探她,不过先过了眼前这关也是好的。

    ******

    饭后,亲王妃识趣地回房休息,察葛亲王领着客人们坐马车去王府后山的角斗场。此时户外已冷得和冬天一样,角斗场虽是在山谷中,上方罩了个巨型玻璃罩,相当于室内。

    由于是亲王的私家角斗场,看台并没有预备群众座位。环绕场边竖立着一座座白色大理石露台,都带独立楼梯。露台的边缘镶着十几只电子模拟火把,没用真火估计是考虑到角斗场的封闭性。出乎魅羽意料的是,一上露台,察葛便命其他四女入座,自己携魅羽的手,走到露台边缘,观看场中景况。

    台下的警卫和武士们自然早已列队等候。从身高上判断,武士们都是六道来的,共分三组,衣服的颜色是金、银、紫,每组三人。每个武士可以自选装备,有的戴头盔,有的罩护胸,武器还未领取。

    当魅羽望向紫衣武士那组时,见当中有个人比其他武士都要高一些。嗯,那就是铮引了,是她日思夜想、生死未卜的爱人。而在魅羽看到铮引的第一眼时,她被握在察葛亲王手中的那只娇嫩小手既没有颤抖,也没有出汗。她整个人的反应就像不认识在场的任何人一样。

    死老狐狸!魅羽在心中暗骂,这是故意试探她来着。以为她冷不丁发现情郎在下方,而且就要与人生死相搏了,怎么着也该有些异样反应。岂料当她手被握住的时候,就做好了有可能看到铮引的准备。

    “呵呵,可惜了,本姑奶奶比你这只老狐狸还坏、还下三滥!向来只有别人被姑奶奶我算计得哭爹喊娘,你就认栽吧。”现在既已找到了人,她还怕啥?

    心里虽这么想,还没到撕破脸的时候。

    “他们,这是要比赛打猎吗?”魅羽见每个武士被分到一柄弓和一袋箭时,俏生生地问察葛,“这里好像进不来鸟啊?”

    察葛低头,一张老脸几乎贴到魅羽脸上,“这些勇士们既是猎人,也是猎物。今晚咱们只玩射箭,活下来的三人明晚再决一胜负。”

    魅羽手一颤,手心渗出汗来,身子向后退了一步,像是要离开,被察葛紧紧拉住。

    “害怕了,小美人?”察葛像是忍不住要一口将她吞入肚,“待会儿你要是晕倒了,我抱你回去。”

    ******

    铮引在魅羽刚踏入山谷的那一刻,整个灵识就猛地一震,胸中翻江倒海、五味杂陈。

    自打他俩在新兵训练营认识之后,已经记不得有多少次在他深陷绝境时她突然出现,比如崇辅那次、微缩战舰那次、印光寺那次……然而他做梦也不敢想,她竟能在短短一个月内,不远万里、穿越茫茫虚空,在另一个世界里一下子便把他找到。铮引此刻真想大声告诉所有在场的人,他的爱人就在不远处,他接下来就算身首异处也值了……

    正出神,手中被塞了弓箭,铮引的心沉静下来。他一定要胜出,她都找到这里来了,只是为了看他如何血溅斗场吗?他不会主动杀人,但要让对方丧失战斗能力,以他的箭术还是办得到的。

    一声铃响,场中的九个武士各自跃上身边的战马。马几乎是全身盔甲,只有小段马腿露在外面。武士们在马背上弯弓搭箭,骑着马绕成一个大圈,却无人放箭。这事儿就是那么有意思,你若是朝武士甲放箭,万一武士乙趁机射你,怎么办?所以谁朝你瞄准,你也必须瞄准谁,至于虚张声势还是来真格的,就不好说了。

    僵持了半晌,也不知是谁射出了第一箭,跟着便呼呼呼,场中到处都是箭影,诸马齐奔。在旁观者看来眼花缭乱,但在铮引的天眼中,谁发出了哪只箭、能不能射中目标,一清二楚。

    转眼间,丰醴屯的一人被廊湾队射中心口而亡。廊湾一人的马被铮引射中后腿,此人从马上摔下后,被锈石岭队射中额头,亡。随后廊湾再死一人。丰醴屯有人射向铮引,铮引躲避后,射中那人右臂。这人片刻后又被其他人除去。

    此刻场间还剩锈石岭三人和其他队各一人。那两队仅剩的二人终于意识到,铮引是他们取胜的最大障碍,便不约而同地瞄准铮引,两支箭从铮引左前方和正后方一齐飞来。

    本来铮引只需向右方躲避即可,不料他身形刚一晃动,从右方又飞来一支箭。竟然是锈石岭的队友射来的,此人正是前日预赛第一场中胜出的那个中年人。电光火石之间,铮引权衡利弊,与其被先前两支箭同时射中,不如主动迎上这第三支箭,身子尽量左斜,但求能避开心脏要害。

    奇怪的事发生了,这第三支箭快到右胸时,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硬生生地往右掰了两寸。箭虽然还是擦伤了皮肉,却连肋骨都没碰着。他知道定是魅羽使了法术,当下来不及多想,将手中的箭朝自己队的叛徒射过去,正中对方心口。

    他其实能理解这个中年人。今天还是战友,明日就会成为敌人,刚刚确实是除掉自己的最佳时机。只不过魅羽同他说过——而那句话最初是陌岩说给魅羽的——当有人要来取你性命的时候,不做是非善恶之辨别。

    ******

    当晚,五个女人等在套间里,也不知亲王今晚打算临幸谁。魅羽才来异世两天便如愿找到铮引,自然是心花怒放。奈何先前在察葛面前不敢流露出半分欣喜,差点儿憋出内伤,回来后便咧着嘴笑个不停。另四个女人还以为她是因为被亲王特殊对待才得意忘形,一个个都没好脸色。

    不料亲王派人来通知,今晚要陪王妃。请五人中的三人自愿去陪胜出的三位武士,作为奖励。

    杀千刀的老贼!魅羽气得牙根儿痒痒。显然,察葛对魅羽还没有完全打消疑虑。众女都该明白,一旦陪武士们过夜,就别再指望亲王会宠爱自己。倘若魅羽主动请缨去陪锈石岭来的修罗将军,那她就暴露了身份,恐怕还没到见到铮引就会被人给扣起来。如果她坐视不理,那她未婚夫就睡了别人。

    要不现在动手?魅羽考虑了一下,决定先忍着,见机行事。

    “哎呦,我肚子不舒服,”她率先跑回房间。等另外几个女人回过神儿来、一个个想要装病时已晚了,有三个被“自愿”送去,慰劳武士们。这三人都哭哭咧咧地,回房去拿些细软带在身上。

    “喂,珊珊,”魅羽偷偷溜去红衣女珊珊的房门口,小声道,“我改变主意了,我替你去好不好?”

    “啊,真的?”珊珊面露喜色。其实魅羽知道,经过今晚,大家都已把她魅羽当做头号劲敌。她若是因为陪睡武士而失宠,剩下的姐妹们便能松一口气。

    “当然,”魅羽点头保证,“可你得保密。把衣服借给我,到我屋里睡。”

    “没问题!”

    于是魅羽换上珊珊的红裙,出门后又使了个摄心术,这样别人眼里的魅羽就是珊珊的模样。当然,这事儿迟早会被捅出去,魅羽只求今夜能平安见到铮引,管不了那么多。

    ******

    那边厢,铮引和另两个胜出者被从临时住所里叫出来,等候亲王的奖赏。夜虽冷,铮引在灵识中见魅羽身穿红衣,正坐马车朝这边赶来,再过一会儿他二人就能团聚了,心中自是又暖又甜。

    谁料三女下车后,麻烦来了,负责送他们前来的夭兹女管家将魅羽指给锈石岭的另一名武士,将穿蓝衣的女子分给铮引。

    “和你商量个事儿,”铮引等管家离开后,冲锈石岭的同伴说,“我和你换,好不好?”

    同伴打量了下铮引的蓝衣女,又看看魅羽,摇头。“不换,俺这个好。”

    “你确定?”铮引淡淡地说,“你可不要后悔。”

    “怎么可能后悔呢!”魅羽的大嗓门吓了身边的男人一跳。甩了下手中的红丝巾,魅羽接着道:“俺柳昭娥干这行十几年了,在长云坊可是当红头牌。上至没牙的老翁,下至没换完牙的小娃,甭管您是帝王将相还是拉车掏大粪的,保证能把您给伺候得舒舒服服,呵呵呵呵……”

    “啊?”男人闻言,表情像吃了苍蝇,扭头冲铮引说:“我后悔了,还能换吗?”

    铮引冲他一笑,走到魅羽跟前,抱起这件刚刚收获的香艳战利品,转身朝自己屋走去。无论明日还会发生什么,此时就是他这辈子,是他生生世世、亘古至今,最幸运、最幸福的一刻。

    (上卷完;7月1日开始写下卷)

第235章 人贩子

    “陌老师……”女教导主任翻着面前的资料,齐耳短发因低头的姿势垂到脸颊两侧,原本就有些松垮的黑边眼镜几乎要滑下鼻梁。大概因为训人是教导主任的日常工作,见面后就没笑过。等翻完资料、抬起头,满脸皆是惊愕。

    “校、校长,您瞅瞅,”主任将桌上的资料推到身边的校长面前。

    校长是个发际线已撤退到后脑勺的老头,眉毛像两笔渐行渐远的“八”字,然而毕竟见过些世面。气定神闲地翻完资料,瞅了眼陌岩那一头银发,说:“这位陌老师该不会是对敝校有什么误会吧?又或者,给您写介绍信的那位领导不了解您的真实情况?凭这份资历,可以直接去省城顶尖大学做博士生导师,还是文理与艺术全才,怎会跑来我们这么个山旮旯当小学教师?”

    “可不是嘛,”主任接话道,“其实不用看资历,单凭陌老师人中龙凤的气质和长相,就是我们这间小庙供不起的大神级人物。”

    “校长、主任,太过奖了,”陌岩笑了下。除非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他都尽量不说谎。此刻,即便不能将真实原因和盘托出,说出口的也不算是假话:“我对启蒙教育一直很感兴趣。”

    启蒙教育,正是陌岩佛陀在过去的漫长岁月中,身体力行、乐此不疲的一项事业。而启蒙的对象并不限于小学生,再聪明、再成功的人也有犯糊涂的时候。甚至不限于人——六道众生,皆可教化,只要能做到因材施教。

    “既是这样,”教导主任递给陌岩一张纸,“这是合约,本校老师的待遇都差不多,您可先看好了。薪水实在不算理想,不过学校管住,午饭有食堂,附近的物价也都合理。哦对了,再过几个月咱们篦理县可就通电了,现在也有发电机。”

    陌岩装模作样地扫了一遍合约。哪怕倒贴钱他都会来这教书,只是不看两眼就接受会让人怀疑他的诚意。耳中听校长问:“这个,只是随便问问啊,陌老师还有家眷要带过来吗?”

    家眷……陌岩的心一阵刺痛。“有个八岁大的养女,不准备跟来长住。”

    允佳是陌岩的养女,这是事实,但陌岩一般不同外人做这种说明。对他来说,允佳和亲女儿没有分别。今日破例,是因为他事先了解到,当地民俗中对“离婚”一事颇为不齿。既然简历上写的年龄是38岁,如果他承认有女儿、但又不与自己同住,别人定会认为他是离异,这个教职可能就拿不下来了。

    “校长、主任,如果没有其他问题,两周后就开学了,我想尽快领到课本,好开始备课。另外,能把一年级学生的名册给我瞅瞅吗?万一有生僻字,叫错了不好。”

    两位校领导对陌岩的敬业露出赞赏的神色。课本和花名册很快被送过来,领导们也各自回办公室工作去了。

    陌岩将一只微颤的手搁到名册的封皮上,无需翻开,就知道里面没有自己要找的那个名字——卫小羽。他费了那么多功夫,辗转托了几层关系来这里教书,为的就是找这个女孩,他曾经的爱人。

    他不甘心,还是打开名册,仔仔细细地查看了每个学生,包括高年级的。没有人姓卫,也没见谁的名字中有个“羽”字。过去六年来支撑他在每个清晨醒来、每个深夜入睡、每一口气呼出之后还愿意再吸进来的那棵柱子轰然倒塌。

    ******

    是的,距小魅羽的离世,不知不觉已有六个年头了。说“不知不觉”并不准确,那两千多个日夜他是怎么熬过来的,外人不会明白。那之前,陌岩还是以境初的身份出现在世人面前。此刻的他也大致是境初六年前的容貌,年龄一直停留在38岁。

    当然细看也有变化。境初的眼睛是较深邃的宝蓝色,到了陌岩这里,成为一种更淡泊、通透的浅蓝。境初的五官原本轮廓鲜明、刚硬中带着华贵,现因消瘦竟让人看着我见犹怜。更不用说一头乌发曾在短短几天内褪成银色,给尘世中本就罕见的容颜平添几分神秘。

    六年前,他和小魅羽去参加九五真教高层会议,那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一直避免去想。当然回忆是躲不掉的,等大魅羽回来后,务必要同她解释清楚。

    说起大魅羽,六年前她孤身一人去追寻被绑走的铮引。据修罗军说,人是找到了,还成功送回来一批奴隶。但那二人却不知何故留在了当地,后来也失去了联系。

    “决不能就这么放弃!”陌岩告诫自己,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将课本收进随身携带的布包里,花名册留在桌上,走出教务室。

    牵引石是不会出错的。小魅羽今世叫卫小羽,就住在篦理县这一带,而这种穷地方占地虽广,只有这一所小学。这同他曾经做过的几个梦也是一致的,所以他才能撑到今天。也许是家里有什么事情,耽搁入学了,他会在这儿等下去。不是说姻缘前定吗?他俩前世、前前世有那么多瓜葛,此生也一定会再见。

    ******

    于是陌岩就在学校分给他的教职员工宿舍住了下来。说是宿舍,同篦理县其他民居一样,是座榜山而建的小农房,也就学校和县政府大院里能看到稍大一些的建筑。

    这样也好,陌岩喜欢安静。而且他有太多秘密,独门独户的小院再合适不过。他计划今后大部分时间住在这里,每隔俩月去看望允佳,顺带见见小川。原先还打算等他和魅羽安定下来后,便把小川从大师姐手里接过来,谁承想结局竟会是这样?现在连允佳也被兰馨和荒神要走了。

    “一个大男人,怎么可能照顾好两岁小孩呢?将来再有个后妈……”兰馨识趣地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这不是个能开玩笑的话题。

    当然,除了私事,之前陌岩和魅羽惹的那些麻烦还没完,六道将来的命运也有一半抗在他肩上。准确地说,他还有八样任务需要完成。在这之前,他不能死、不能垮、更不能偷懒。

    虽然目的是来找人,陌岩对教学可没有丝毫敷衍。原本期望来这里教数学,因为魅羽前世为人、甚至大前世为鸟的时候,都对数学最感兴趣。可惜数学方面不缺老师,语文倒刚好因病早休了一位,于是陌岩便做起了篦理小学一年级的语文老师。

    有时他想,还好认识他的人不知道他此刻在做什么。陌岩读书一向很杂,姑且不提成佛后那九百多年的岁月中,饱阅各地经典名著、野史外传,可谓通古晓今,出口成章。便是上一世下凡在龙螈寺做堪布时,十三岁参加昊渊佛学院会试,一个人同时辩八个教习,也没落了下风。

    现在则每日领着一群小孩子,在黑板上一遍又一遍地写些“人、大、上、山”之类的入门文字。见孩子们学累了,就讲点儿他们能听懂的奇闻异事,孩子们很快便喜欢上了这位“银发老师”。而陌岩虽然学识渊博、气质伟瀚,待人一向谦和,所以同其他教职员工们也相处愉快。

    只是那个叫“卫小羽”的女孩迟迟未出现。有时他甚至想,也许这一切都是命运在跟他开玩笑,让不可一世的他狠狠栽个跟头?又或是“那些人”在背后捣的鬼?当然也可能是他应得的报应。学佛当摒弃七情六欲,已成佛的他却陷得比谁都深。

    ******

    约莫两个月后的某个周个上午,陌岩在走去学校的山路上。今天的语文课是上午第四节,所以离家比平日晚了些,此刻山路上人迹寥寥。已是初冬,落叶被风吹离路旁的树林,一厢情愿地朝他脚上的布鞋扑打着。以陌岩的修为,沙石近不了身,泥尘不沾袜,但今时今日,这些神通须仔细收好。

    咦,在他前方的山路上还有个人在缓慢前行,一个小人儿,女孩。梳着两根长麻花辫,穿一件红花薄袄,黑条绒裤子看着有些旧了,背后的书包倒是新的。本来嘛,去学校的路上见到孩童再正常不过了。可这个女孩走得慢不说,手里还握着根长竹棍,边走边用棍子的另头在身前的路面上摸索着。

    难道是个……盲童?若果真如此,怎么会一个人走山路?通往学校的路虽然避开了悬崖,有些拐角处一脚踩空滑下去也不是闹着玩儿的,比如前方就有一处。陌岩皱眉,脚底稍一用力便追至女孩身后,反正这附近也没其他人,不怕被看到。

    “小妹妹,当心,”他说完后,再斜里一步跨上前,挡在小道外侧,“怎么没人送你去上学?”

    女孩见身边突然窜出来个人,手中握着的竹棍一颤。陌岩意识到自己的举动可能惊到对方了,稍稍退后半步。女孩继续前行,过了片刻,才用尖细稚嫩的声音朝身后亦步亦趋的陌岩说:“家里是开武馆的,大人们都忙,走不开。这一带治安还行,听说前些年曾有人贩子被逮到,乱棍打死后弃尸荒野了,所以家人倒也放心。”

    开武馆的?陌岩双眉轻蹙,附近好像没听说过。至于“人贩子被打死”这个说法,陌岩毕竟才搬来两个月,不好判断其真伪。

    当下只是安静地跟在女孩身后。虽无法直接看到女孩的面目,却在灵识中一览无余。若说他在过去千年中见过的美女可以用品种各异的鲜花来形容,那眼前的女孩则是枝掩盖在绿叶丛中的花苞,让瞥见她相貌的人有种偷窥天机的负罪感。

    但多半不是他要找的人吧?他曾在梦中见过小羽的样子,健康结实,眼神明亮,脸蛋鼓得如熟透的红苹果。眼前的女孩眉眼如弯月,目光朦胧。穿戴虽是乡村女孩典型打扮,走起路来却似一朵白玉兰花拂过水面。

    然而陌岩不死心。“小妹妹,你上几年级了?”

    “一年级。”

    “我是学校的老师,可能会教你语文。能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吗?”

    女孩这回倒没迟疑,“咏兰。母亲说,我像兰花。”

    陌岩在心里叹了口气,那之后便没再说话,只是护送着女孩来到学校。一进校门,女孩便朝右侧的传达室走去。陌岩估计她对教室不熟悉,是进去问路了,自己朝办公楼的方向走去。

    走到楼下,却听身后人声嘈杂,脚步隆隆。灵识中见几个男女教职工手拿棍棒、扫帚,还有提水桶的,朝他的方向奔來。女孩和教导主任跟在最后,边走边汇报情况,手中的竹棍不知扔在何处了。轻快的步伐和灵动的眼神根本不像视力有问题。

    “光看长相就知道不是个好人,那身板儿显然是练家子。一路上跟着我,查户口一样刨根问底。老师,您说我要不要去趟门诊室,看有没有中毒什么的……”

    此时来拿人贩子的队伍已经到了陌岩身后。陌岩转过身,众人愣住了。“陌老师,怎么是你?”

    陌岩哭笑不得,不知该说什么好。此刻他只关心一件事,便遥遥冲女孩的方向问道:“那位同学,你不是视力不好吗?”

    “谁跟你说我视力不好了?”女孩声音依然稚嫩,嗓门可不小,弯月般的美目中精光必露,“本想带刀呢,说是学校会没收武器。假扮盲人至少能有一棍傍身。”

    女孩这话还没说完,周围老师便一阵哄笑。陌岩则意识到一个问题——警惕性这么高、说谎不眨眼的女孩,什么开武馆、打人贩子之类的故事,都是编的吧?那她刚才会把真实姓名告诉他吗?

第236章 家访

    第四节语文课之前,陌岩拿到更新后的一年级学生名册。果然,上面多了“卫小羽”这个名字。过去六年都在盼着这一刻,来这儿做老师后,每过一天希望便渺茫一分。想不到,老天最终待自己不薄,让他二人跨越生死的障碍得以重逢。只是这番大起大落后,他整个人都虚脱了。

    “陌老师,你没事儿吧?”教数学的傅老师坐在陌岩对面的办公桌旁,问。傅老师是个五十来岁的男子,平日喜欢穿方方正正、料子笔挺但不太舒服的款式。在陌岩的印象中,学数学的人往往都挺有个性的。

    “没事,”陌岩猜自己的脸色一定很苍白,“早上没来得及喝水,可能低血糖了。”

    当然不是低血糖。还有五分钟就要上课,脑子里却一片空白,完全记不起今天要讲些什么。平日备课都是记在脑子里的,哪里用写在纸上?

    陌岩佛陀可是有“移动图书馆”之称。莫说小学一年级语文了,普通寺庙里常见的佛经随便抽一本出来,都能倒背如流。《力学》、《光学》、《电磁学》、《量子力学》里面记载的公式,仔细想想,也能默写个八九不离十。

    当下走到门旁的小桌前,拿起暖壶倒了杯热水,回座后老老实实打开课本翻看,总算认出上次讲过的那页。今天要讲六个生字,头一个是“鸟”字。这时上课铃响了,陌岩拿起书本走去一年级的教室。篦理县地处山区,今年刚入学的儿童有37人,男女人数大致均衡。小羽因为入学晚了两个月,座位被排到最后。

    还好眼神儿没有问题,陌岩庆幸地想。还好她最终出现了。

    “同学们,今天要讲的第一个生字,我先写在黑板上,你们看像什么?”说着,陌岩用粉笔在黑板上写了个“鸟”字。写字的时候手腕是按在黑板上的,这样手就不会抖。

    同时记起在佛国的时候,教魅羽鸟认识的第一个字,也是这个“鸟”字。当时他问,这个字像什么,她说:“这不就是我吗?”

    转身,望向台下的同学,见柳大宝高举着右臂。柳大宝其实不算胖,只是脸蛋特别圆滚,经常会有同学忍不住伸指头去戳他的脸。

    “柳大宝,你来回答,”陌岩冲他说。

    “老师,你写的是个‘灶’字,做饭那个灶,”男孩的右手并未放下,遥指着黑板说,“上半部分是锅,锅上有盖儿,锅里面有包子。底下那根棍儿是我妈塞进灶里的柴火。”

    “哈哈哈……”同学们都笑了。

    陌岩转身面对黑板,因为他自己也忍俊不禁。真希望能亲口质问古代发明这个字的人:“为什么就不能是个‘灶’字呢?”对柳大宝来说,他的推理没有问题,陌岩不希望孩子在这个年纪就认识到——这是个不讲理的世界。

    转过身来,冲男孩一笑,“柳大宝说得很有道理,任何抽象结构都可以代表多种实物,否则也就不叫抽象了。‘灶’没有错,不过祖先们决定用来代表另外一样东西。我还是先写一下这个字的甲骨文,大家看看像什么。”

    当陌岩把甲骨文中的“鸟”在黑板上写出来后,学生们立即说:“是鸟!”

    “对啦,”陌岩指着简化版的“鸟”说,“最上面的小撇是鸟的胆毛,中间的点是眼睛,下方这一横原本是四个点,代表尾巴和爪子,后来被简化成一道横。”

    待讲解完后转身,见教室最后一排的小羽举着手。陌岩尽量用平淡的语气问:“新来的卫小羽同学,有什么问题要问吗?”

    小羽将胳膊放下,细声细气地说:“那条横怎么看也不像爪子啊。”

    “那你觉得是什么?”

    “防身的木棍,藏在羽毛下。”

    陌岩这回没有笑,暗吸了一口气。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一个六岁女孩如此缺乏安全感呢?仅仅是天性?他宁可她同大宝一样,整天惦记着吃。

    ******

    那之后,陌岩尽量把小羽当做普通学生一样对待,然而没过多久各种问题就浮出水面了。

    首先,这孩子虽然晚来了两个月,却没露出吃力的迹象。上课专心,反应快,领悟得也比较深刻。然而作业总是一塌糊涂,要么胡乱写几笔,要么干脆不写。开始陌岩只是批评她几句,她除了点头什么也不说。

    应该就是年纪小,贪玩吧?他想。家里虽不至于开武馆,总比学校好玩吧?估计就是一回家便无心学习了。

    然而说过多次也毫无起色,眼瞅着就快期末考试了,再这么下去,这学期就完蛋了。篦理小学的传统一向是语文老师兼做班主任,所以陌岩可以光明正大地去向其他科目的老师了解情况。大家给的反馈基本一致,教数学的傅老师尤其表示惋惜,说这孩子在数学方面有天赋,可惜没把心思用在学习上。

    另有一件事也引起了他的警觉。学校食堂虽然给老师单独开小窗,陌岩在自己打饭的时候,也会留意一下小羽的伙食。倒不需要走近了查看,只要将灵识投放出去便可。

    这丫头胃口可真不错!开始他是这么想的。再一琢磨,就发现不对劲儿了。除非在家不怎么吃饭,或者消化系统有问题,否则不该是这么个纤细瘦弱的体格啊?

    于是陌岩便在某日午饭后,将小羽叫到办公室,告诉她这样下去不行,请她爸爸来学校一趟。

    “爸忙,”她摇头,也不抬眼看他,自始至终盯着面前的水泥地。

    陌岩皱眉,“再忙总能抽出半天时间来学校一趟吧?”边问边打量她身上的衣服。

    山区里没有洗衣机、洗衣店,换洗衣服自然不如城里频繁。可小羽的父母也太懒了吧?本来冰清玉洁的一个女孩,经常是同一套衣服穿一两个星期才换,到后来脏得都没法看了。

    而且这都十二月份了,怎么也不套件厚些的棉袄?别的孩子都戴上帽子手套了,她只一条大围巾把头脸裹着,围巾一看就是大人用旧的。目光落在她垂在袖口外的小手上,初次见面时根根指头如嫩笋,现在是又红又糙皮的胡萝卜。

    唉,想起魅羽的上一世,虽也出身于鬼道贫寒人家,可自幼被兮远真人收为徒,锦衣玉食、习武弄墨。更不用说九天之上艳光四射的七仙女,修罗军中叱咤风云的女将军,什么三清四帝、夭兹人高维人暗物质人,都被她玩弄于鼓掌……

    “不能,就是很忙,来不了!”她低着头,鼓着腮帮子,语气生硬地说。

    嘿呦,真是油盐不进啊。“那你妈妈呢?”

    “更忙,想都别想。”

    陌岩气得没辙。把她打发走后,向别的老师请教。

    “这种情况嘛,就只能老师自己去家访了。”

    家访?也好,他原本就想去查探一下她的生活环境。

    ******

    第二天是周六,冬日里难得的大晴天。陌岩吃过午饭后,照登记簿上的地址朝小羽家寻去。最终来到一座黄砖和灰砖交错砌成的农家小院门口,院门上挂着锁。

    怎么全家人都出去了?那也只好改天再来了。待要转身离去,又心有不甘,好歹瞅瞅家境如何吧。

    遂将灵识投入院内的三间小屋,一望之下,陌岩呆住了。屋里怎么乱成垃圾堆了?厨房里的锅有搁在灶上的,有在地下的。油黑的灶台边上零落着几双筷子,一颗切掉一半的大包菜同抹布一起挤在水缸的盖上。

    厅里的饭桌上堆着碗筷,有干净的有脏的。碗筷旁边是盛馍馍的竹篮和装咸菜的罐子,杯盘之间的空隙里塞着啃剩下的果核。

    再看主卧……大床看来是没人睡,有几床被子、夏天用的凉席、大人的小孩的衣服、雨具、摞在一起的木箱和纸箱。

    隔壁小屋里的小床算全家最整洁的一处所在了,除了小羽的枕头被子,还有只个头儿比她小不了多少的布娃娃。娃娃的右耳处开线了,身上套了好多层衣服,应当都是小羽小时候穿过的。

    陌岩是个有洁癖的人,屋里这番状况让他浑身不舒服。忍着胸口的憋闷,又深层搜索了一遍后,更加惊疑不定——怎么会有那么多防身用的“武器”?院门后竖立着木棍,柴火堆里藏着红缨枪,柜橱里和枕头下塞着匕首。这是怎么回事?一个六岁的小孩,该不会是一个人住在这里吧?

    将灵识重投客厅,这次注意到橱子顶上摆着的一张黑白大头照。是个三十上下的女子,眉眼同小羽有些相似,照片两侧有假花和烛台。原来是母亲去世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小羽晚了两个月入学,莫非与此有关?

    那父亲呢?篦理县一带土壤贫瘠,青壮男子多半外出务工。母亲去世了,父亲在外地工作,也不知多久回家一趟,难怪家里会是现在这幅景况。

    ******

    陌岩一只手扶着院墙,上身微躬,胸口处像被烙铁烫过一样灼热地阵痛。他为什么现在才来找她?他之前都忙什么去了,以至于让转世再生后的她在人生中最弱势的年月里过这样的日子?

    尽管龙螈寺那一世的记忆还未找回,陌岩也大略知道在他上一世死后,魅羽辗转天庭和地狱,费了无数心机去寻找他的转世。相比之下,这次她出事,他第一时间赶去玉清宫见兮远,没费力便从牵引石那里得知她在福爱天的篦理县。

    只是兮远建议他不要过早打扰魅羽的生活。

    “找到她你也做不了什么,又不可能把她从父母身边带走。万一泄露了她的身份,再给那帮人盯上怎么办?到时你就得做好在她身边定居的准备。放心吧,那丫头无论投多少次胎,都皮实得紧……”

    “陌老师,”一个稚嫩的声音在一旁响起,“您在这里做什么?”

    陌岩这才意识到,原来小羽已经回来了。今儿大太阳,背着柴火和一筐菜走了不少山路,脸上红扑扑的都是汗。

    “哦,我是来家访的。”

    “家访?”

    “就是……老师去学生家里,和学生父母谈话。”

    陌岩这话说得有些心虚,因为事情远没有这么简单。要是给学校里的任何人知道他的真实动机,恐怕就得卷铺盖走人了。

    听到“父母”二字,小羽皱了下眉。“那您也应该看到了,我爸妈不在。老师请回吧。”

    陌岩点了下头,抬步朝来时的方向走去。小羽则掏出钥匙,在他背后打开院门。

    还能怎么样呢?原先总以为,只要找到她就好办了,什么问题都迎刃而解。现在才发现不是那么回事儿。任你本事冲天,也要受世俗的约束……

    “不行,”他忽然止步,调头往回赶。几步便冲进院子,抢在她前头进了屋。

    “我非得把那个厨房收拾干净了才走!”

第237章 雪夜桃花

    最先收拾出来的是厅里的饭桌。小羽家除了肥皂没有别的清洁用品,油乎乎的桌面用肥皂水擦洗过后,有股奇怪的味道,但勉强能用来写作业了。陌岩让小羽在桌边坐好,先翻开她的笔盒检查了下。笔盒是入学时买的,里面的铅笔已经老弱病残了。他把尾部绑着树枝的那些扔掉,留下两根勉强能用的。

    “周一去我办公室领铅笔,记住了?”

    她没吭声,半低着头,眼珠上翻盯着他,像条全神戒备的鱼。

    陌岩不理她,自己去厨房搞清洁。在佛国那些日子里,有专门的清洁僧给佛陀们打扫禅房,但陌岩自己也没闲着。因为他发现,做家务看似是体力活,其实也是思维最活跃、创造力最强的时候。

    有些书中没读明白的地方,是在做家务时豁然开朗的;自己诗文中的关键句子、公式里的重要参数、武术中画龙点睛的招数,都有可能在这时候突然冒出来。

    而此刻,陌岩脑子里想的是即将到来的寒假安排。允佳目前由兰馨和荒神照看,这三人连同大师姐、鹤琅、小川一家,以及其余四个姐妹,一同住在兮远的玉清宫内。

    “哎呦,我这可真是活久见了!”仙娥们拽着从先进世界里学来的词汇,一个个在背后嘀咕,“七仙女还拖家带口的,民间的小人书都得从新画。用不了多久,瑶池殿要改幼儿园,还得给诸位仙姑爷们也安排好工作。名副其实的一人飞升、仙及鸡犬……”

    “操那份儿心!”谣言给兰馨听到后,一蹦老高,“人家四十岁算大龄未婚,她们四千岁算啥?可不是闲的嘛?也难怪啊,去婚恋市场上随便找个老头,一查家谱,是老头的曾、曾、曾一千代的姨姥姥,看人家敢娶她们不?”

    总之,陌岩一想起再过几天就要见那帮“岳丈家人”,难免有些头大。他倒是希望能把允佳接过来住几天,又怕允佳来这儿后说漏嘴,他可就待不下去了。允佳虽是个懂事的孩子,毕竟只比她母亲大两岁。

    收拾完厨房,去厅里瞅了眼小羽的作业。语文写完了,当中有道填空题应填“小鸟”二字,这丫头居然把甲骨文的“鸟”字给写进去了。没想到那天他在黑板上只示范过一遍,就被她准确无误地记到脑海中。

    抬头打量门外的天色,日已西斜。还有数学作业要做,他若是这时离开,小羽就得放下笔去厨房做饭。反正都来了!陌岩走回厨房,开始洗菜切菜。烹饪是他的几大爱好之一,除了蛋糕等甜点总是找不对感觉,煎炒烹炸样样拿手,当然仅限于素菜。

    包菜快切完的时候,听小羽在客厅里自言自语地说:“怪不得大人都说学校好,原来老师还给当保姆。”

    切菜的手顿了一下,脸上浮起无奈的笑,继续。眼下是冬季,陌岩琢磨着饭菜就算在室温里放上两天也不会坏,便一气做了六道菜,包括一份土豆炖肉。这还是他成佛以来第一次做荤食。

    等把盘子端到厅里的饭桌上,小羽刚好做完数学。

    “针线在哪儿?”他问。

    小丫头像是没听见,半张着小嘴,瞪大眼睛望着满桌的菜,呆住了。

    陌岩只好用灵识扫了遍一大一小两个橱柜,见针线在矮柜第一个抽屉里。走过去打开抽屉,取出针线包,来到小屋的床边。布娃娃的右耳开了线,目前是半吊在脑袋上的,脑袋里的棉花从开缝处漏出来。

    陌岩穿针引线,把耳朵缝好。随后将娃娃放回小床,一只手按住娃娃胸口,在心里说:“我要离开一段日子,你可要照顾好小羽。”

    这个寒假除了陪允佳,陌岩还有次远行,要去杀一个人。准确地说,总共要除掉八个人。只不过佛国、天庭和空处天花了几年时间,也只找出这第一个。

    返回客厅,将针线物归原处。没去看桌边狼吞虎咽的女孩,走出门,消失在屋外的夜色中。

    ******

    十二月底的某天,陌岩迎来了他在蓖理县定居后的第一位客人,陇艮。

    陇艮本是陌岩师兄,娑婆世界第一教主,每间寺庙的大雄宝殿里都要供奉的释迦佛祖。本相慈眉善目、大耳方唇、虎背熊腰,陌岩想不通他为何要变成现在这副干瘦傻愣的乡村青年样。该不会是因为魅羽在佛国的时候,总拿“四方汉”来奚落他的缘故吧?

    屋外飘着大雪,陇艮一身单衣,从头到脚底都是干爽的,背着特种部队的军用旅行包,冲陌岩说:“老板瞧着容光焕发,果然,找到老板娘了就是不一样啊。”

    陌岩白了他一眼。还做境初那时候,陇艮管他叫老板,现在似乎也不打算改口了。闪身让陇艮进屋,将门关好,嘱咐他:“学校中午管饭,你每天顶着我的模样去露个脸儿。把饭带回来吃,少和人说话。”

    陇艮在桌边坐下,端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正色道:“看完允佳你就回来吧,那件事还是交给我去办。你跟老板娘好不容易重聚,万一你再出个什么事儿,等她长大后,又得去找上小学的你?折腾。”

    “真够贫的,”陌岩走到他面前,伸出一只手。“姓名,地址。”

    陇艮叹了口气,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递给他。“小心点儿。”

    六年前九五真教大会上,小魅羽和境初在那位笺竹法师的帮助下,成功粉碎了暗世界人削减六道人口的计划,也就是“凡是被灵魂复制出来的人,都不能再生育”那个提议。谁知后来对方还是捣了鬼,只不过将规则变为:“只要夫妻一方是灵魂复制者,就只能生儿子”。

    这下好了,在过去几年内,六道中各世界新生儿性别比例严重失调,平均每十个婴儿中有七个是男孩。开始民众们还以为是短暂现象,几年下来,各世界先后陷入恐慌。还好小魅羽投胎早,否则现在多半也变成个男孩。

    作为新任玉帝的兮远,对此变故当然不能袖手旁观,正着手谋划,让六道彻底摆脱暗世界的控制。而小魅羽的死算是打响了第一枪,已经没有回头路了。同时诸人也慢慢了解到,暗物质世界是靠正邪两种方式来管理六道的。九五真教的八位长老是在明里做决策,这八个人也算德高望重,多少能秉公办事。

    六道安全,原本是交给元始天尊负责的。作为道门头号人物,天尊的职责是将任何威胁现有秩序的危险分子,比如陌岩和曜武智,毫不留情地除去。然而自从天尊同私生子纮霁相认后,纮霁放出话来——敢动陌岩,就断绝父子关系。夹缝里的天尊一不做二不休,将纮霁送去兜率天读大学后,自己闭关去了,啥事不理,任谁也拿他没办法。

    万不得已,暗世界只好启用了埋在六道中的八个杀手。这八人严格说来不能算“人”,是暗世界造出来的智能人。

    八个杀手世代潜伏于六道,不需要他们出手的时候,看着和普通人无二。一旦接到任务,由于不具备人的七情六欲,却又深谙六道行事规则,同时可随意调用暗世界的尖端科技,有移山倒海的本事、刀枪不入的肉身,其杀伤力委实不可低估。

    据可靠消息,这八人已将陌岩、曜武智等佛国领袖,铮引、大魅羽、涅道为代表的修罗人,乃至天庭和道门中的兮远及无涧、乾筠一伙人列为目标。只是碍于目标们个个都是六道中的顶尖高手,即便是那八人,也只能伺机而动。

    目标们当然不会坐以待毙。修为上,陌岩自是无法同师兄相比。但此次行动不是正面擂台赛,论阴谋诡计,释迦比他师弟可要差远了。

    ******

    陌岩将纸包收入怀中,早已准备好的行李包挎到肩上。走到门口,还是不放心,又回身嘱咐道:“我只是让你保护她的安全,可没让你去骚扰她。你小子说话不着边际,万一穿帮,我以后可就没法在这儿混了。到时候没了老婆,我一辈子赖上你!”

    正在喝茶的陇艮被呛着了,笑着冲他说:“放心吧,我就远远看几眼,不会毁了你大帅哥的形象。”

    陌岩摇了摇头。来到门外,见四周起伏的山峦被白毯覆盖,鸟兽也躲得不见踪迹,除了风声外一片寂静。用灵识确认四处无人,双脚离地而起。并没升太高,先朝东北方飞了会儿,来到小羽家上方。

    父亲已经回家了,给她带了新衣服、干果、肉脯,还有只印着卡通画的粉色塑料水壶。此刻父女俩均已入睡,小羽神色安详,嘴角抿着笑。枕头左边是娃娃,右边是水壶,娃娃和水壶都和她一起盖着被子。陌岩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驻足片刻。

    悄无声息在院外降落。离大门几米处有棵桃树,光秃秃的枝丫上挑着雪条。他伸手搭在树干上,暗调真气。先是有细微的滋滋声,那是桃树的根从大地中汲取水分和营养,再送至树干和枝丫。接着是一阵噗噗落落,枝丫上钻出一只只浅粉色的花瓣和深红色的花蕊,在大雪和冷风中盛装怒放。

    也许在外人看来,身为佛陀的陌岩施这点法术不算什么,实则逆天行事是要付出代价的。陌岩收回手时,只觉胸中翻腾、头重脚轻,在雪中调息片刻才能再次升空。

    佛陀不能有爱吗?那成佛又有什么意义?没有人性,谈何佛性?

    这是他送她的新年礼物。想象着明早起床跑出来玩雪的小羽看到这一树桃花,脸上会是一副什么样的表情,陌岩先笑了。

    她的存在,就是老天送给他的礼物。

第238章 古惑仔

    没有通车。

    准确说,是没有外来的车辆。这一带就算你打车来,司机也不敢靠近,给多少钱都不肯开进去。

    “别说我了,”司机会扭过身来,满是风霜的脸对着你,半眯着一只眼睛说,“先生你去叫警察,去把军队搬来,看他们敢开进去吗?”

    司机远远地放下客人后就会赶紧调头,一边开车还要一边留意倒后镜,确保不被尾随。

    于是陌岩便付钱下车,步行穿过一片齐膝高的杂草,朝三龙窟的方向走去,好在也不算远。草丛中随处可见废弃的包装袋、烟蒂、针筒、避孕套,与远方地平线上披着暮色的摩天大厦群相映成趣。

    来之前已将小学老师那套裤装换下,此刻的他穿着身黑皮夹克,不是新的,是他特意去旧货市场淘的,里面衬一件黄圈套黄圈的“金钱衫”。脖子上挂着条辨不出真假、但做工显然粗糙的金链,一头银发在头顶处挑染成橘色和鹦鹉绿。

    兜里鼓鼓囊囊地揣着现金,并不都是大钞,新旧不一的各种面值卷成团,像是从街边一家家店里收上来的。

    若是被人拦住,问他贵姓,会先啐上一口,用手指戳着对方的肩膀,瞪着眼说:“不是湾仔哥!我出道的时候,湾仔那小子还穿开裆裤……是万载哥,‘千秋万载’,记清楚了?”

    三龙窟背靠小山,山的另一面接着长怡,而长怡就在兜率天寸土寸金的旺滩北面。初来乍到之人也许会奇怪,至贫与至富,底层平民、惯犯、黑帮、妓女、瘾君子聚集的三不管之地,与商界精英云集的国际大都市,怎么会离那么近?

    其实这就像背对阳光的那面永远连着阴影一样,再光鲜的豪宅都得有间杂物室,有清水进来的地方就得有污水排出去。一个社会不可能个个都是成功人士,总要给走投无路之人一席立足之地。

    “佛无分别心。”

    陌岩在遥望那片杂乱无章挤成一团的居民楼群,以及附近半营业半废弃的几间化工厂时,心中没有鄙视,甚至没有怜悯。在外人看来这里是城市的毒疮,但陌岩相信,身在寨子里的居民一定能邻里和谐、自得其乐,未必就比山那边西装革履、朝九晚五的精英们过得更凄惨。

    贫还是富,都是“众生相”。只要活着,就要面对生老病死、求不得、爱别离,谁也不比谁强多少,包括此刻深陷凡尘的陌岩佛陀自己。

    ******

    片刻后,陌岩走在污水横流的窄街上,两旁是拥挤的居民楼,抬头只见数不清的电线和挂衣绳在楼间穿梭。每走两步便有竖挂的招牌,食品店、杂货店、发廊、诊所,一应俱全。还有名字中带“凤”字的粉色招牌掺杂其中,看着倒也不算违和。

    只是从进寨后,身后便远远跟了两条尾巴。陌岩也不在意,依旧悠然自得地走着,并未因此加快步伐。

    “小朋友,来瓶汽水,”在一间杂货摊门口驻足,冲柜台后年龄比小羽大不了多少的男孩说。男孩身后的货架上摆着各式日用品,有卷纸、香烟、肥皂,不一而足。

    男孩闻言,从坐着的高凳上跃下地,打开一旁冷柜的玻璃门,随意取了瓶汽水出来,搁到柜台上。

    “小朋友,金蔷薇娱乐城怎么去,你知道吗?”陌岩问,一边将汽水瓶的盖子在斑驳破旧的柜台边上蹭开。

    男孩闻言,转身冲里间屋叫道:“二舅!问路!”

    几秒钟后,一个二十来岁的瘦削男人从布帘后面闪身出来。男人眼睛大又明亮,高颧骨,脸上堆着热情的笑,身上的混纺冬装外套比当地其他人要体面,但膝肘处已磨得发亮了。

    得知陌岩要去金蔷薇,立即从柜台后走出。“这位大哥,那地方不好找。我反正也是闲着,带你去吧。”

    至于那瓶汽水,反正“没几个钱”,就白送了。

    陌岩道了声谢,跟他继续朝巷子深处走去。灵识中发现,自从身边多了这个男人,背后的尾巴就不见了。

    “瞧大哥这派头,这长相,”男人已自报过姓名,叫福鑫,虽是朝前走,身子却是一直扭向陌岩这边的,“不用问——大佬!还是大老板!手下有多少兄弟?怎么没跟着过来玩?”

    陌岩不耐烦地摆了下手,“这不都回老家,过年去了。”

    离开篦理县后,陌岩还未去看望允佳。他决定赶在岁末来办这件事,就是因为目前是一年中黑帮老大和江湖小喽啰们手头最宽裕的几日。

    快过年了,受黑帮保护的店家们会比平日额外多交一份保护费。大部分黑帮成员把积蓄带回家过年,也有少部分怀抱巨额现金和一夜暴富的梦想,到赌场里碰运气。

    在旺滩,博彩业是合法的,但对洗黑钱抓得很严。就冲陌岩此刻这身打扮,正规赌场的门进都进不去,所以只能来三龙窟这种三不管的地方。

    “大哥,我可不是拍马屁,”福鑫接着说,“第一眼看到您,我这额前就灵光一闪。您是福星高照、大富大贵之人,最近一定手气不错,是吧?”

    陌岩在心里叹息,类似的年轻人他见过不少。生下来时几乎一无所有,包括最有可能助人跳离自己阶层的工具——教育。然而心底对美好事物、对未来还是憧憬的,明亮的双目在时刻搜寻机会,热情的笑容中固然带着虚假,也是在逆境中不甘沉沦的一份努力。

    福鑫应当就是人们口中的“叠码仔”了,专门为赌场拉客人的,从客人输的钱中分成,后期往往还要肩负追债的责任。很多倾家荡产的赌徒认为是叠码仔害了他们,陌岩并不同意。输钱的根源在于人的贪心、执拗、和不劳而获的侥幸心理,不要怨别人。

    “鑫哥又有客人啦?”途中经过一些挂着粉色门帘的场所,浓妆艳抹倚门而立,或坐在板凳上嗑瓜子的青、中、老年女人们似乎都和福鑫很熟。“晚上记得带这边来啊,客人不来你自己来也行……”

    陌岩面上浮起笑,想起上一世的魅羽了。那丫头要是来这里定居,一定不会感到不自在。

    跟着又想到小羽,这一世可得看好了她。虽说苦难磨炼人,也没见那些大户人家把闺女送出去受苦的不是?傻白甜就傻白甜,乐意!管不着!

    七拐八拐来到金蔷薇娱乐城。这倒并非要刻意隐藏赌场所在地,而是寨子里的街道错综复杂,没有本地人领着,晕头转向那是一定的。

    赌场门面同周围建筑物格格不入,雕花白色大理石在夜幕下挂满金灯,让人冷不丁以为是去到山那边了。六七个身强力壮、衣着得体的男侍在门口迎客。说是迎客,若被证明不是好客,把你一顿拳脚打出去的也是他们。

    “不错,”陌岩含糊地说,眼睛扫过附近的小吃店。

    “哎呀,瞧我这脑子!”福鑫拍了下脑门,“大哥远道而来一定饿了吧,我请您吃饭。”

    “还是我请你吧,兄弟,这点钱大哥出得起。”

    陌岩倒不是充大方,是考虑到身边这位年轻的叠码仔今晚揽到他这个客人,恐怕是一分钱都挣不到了。

    ******

    陌岩所不知道的是,同一天的下午,远在篦理县的那位教主师兄顶着他的模样,给他惹了件麻烦事。

    在学校饭堂打完饭,陇艮一般是照陌岩吩咐,把饭拿回家吃。这天风雪实在大,他就想着趁热赶紧吃完再走,省得回去后饭凉了,还要拿内功来加热。

    在食堂的长桌旁坐下,没吃几口,见对面坐下个干瘦的女老师。二十六七的岁数,样子倒不丑,瓜子脸,细细的眼睛,皮肤白净,典型的“女教师”长相,边吃边偷偷望向这边。

    过了会儿,女老师像是忍不住了,抬头问:“陌老师是素食者吗?印象中没见过您吃肉。”

    陇艮虽是佛陀,也能看出女老师未婚,并对陌岩有意思。大概之前因为身在山区,选择太少,没看得上眼的?同时忍不住在心里感慨——当帅哥就是好啊,他陇艮就从来没这么被人留心并搭讪过。

    当即笑了下,说:“是。”又瞅了眼女老师的饭盒,问:“你也吃素?”

    女的脸一红:“不是,怕胖。”

    陇艮摇头,“就这还怕胖?外面风那么大,走半路给吹跑了怎么办?要不待会儿再去打五斤肉提着,反正风也分不清肉是不是长在身上的。”

    女老师听后,咯咯笑了半天,才说:“陌老师平日看着挺严肃的,想不到是这么风趣的一个人。”

    两人随后默默吃了会儿饭。陇艮吃得快,站起身来要离开的时候,被女老师叫住。

    “那个……现在山里通电了,”对方显然是鼓足了勇气,才敢开口,“听说下月新盖的电影院就开张了。想请陌老师一起去看电影,赏脸不?”

    “是吗?那好啊,”陇艮爽快地答应了。

    等回到住处后才意识到,下月?乖乖!那时候陌岩早已回来,自己也离开了,这不是给他惹上风流债了吗?

第239章 金蔷薇娱乐城

    饭后,陌岩跟着福鑫进了金蔷薇娱乐城的大门。前厅里正对入口处摆着座两米高的塑像,三条金龙缠绕在一起,作为“三龙窟”的象征物。

    在踏入大堂的那一刻,四处安装的隐秘监视系统在陌岩的灵识中闪了一下。大堂里摆着八张椭圆形的绿色桌子,放眼望去,除了每张桌后清一色的年轻女荷官,共有三十来人的样子。陌岩估计,最多也就十来个是真正的客人,剩下的都是陪玩的牌托。

    每张桌后的电子屏上标着该桌下注的最低与最高限额,通常是几百元起,几万元止。随便挑了张桌子坐下后,陌岩扫了眼同桌坐的两男两女,貌似那四人刚玩过一局大的。

    “风水!都说了,仙人掌不能摆在财位,死婆娘不听……”当中一个男人用手愤愤地敲着桌子,嘴里嘟哝道。身边五大三粗、穿金戴银的中年女客不屑地瞟了他一眼,应该也是输了,故意做出满不在乎的样子。

    女人另一边的男人大概是唯一赢家,双手双臂扒在桌上,眼睛里闪着兴奋的光,不断催促开局:“快快啊,再来再来!”

    再过去是个浓妆女子,因妆太浓辨不出年龄,手机贴脸正娇滴滴地说:“不要那么小气啦,再给人家打五万嘛……”

    这时福鑫抱了一叠筹码走来,搁到陌岩面前的桌上。陌岩貌似不经意地扫了眼发牌器,看到前头的几张是9,2,6,6。按照“闲、庄、闲、庄”的发牌次序,闲家是5点,庄家是8点,心知庄家会胜。于是用手指夹了两个筹码,搁到闲家那里。

    女荷官发牌,并将闲家的两张牌礼貌地送到陌岩面前。“有新客人来,请新客人开牌吧。”

    陌岩将两张倒扣在桌上的牌紧紧按住,低头,再小心翼翼地捻起牌的短边。身后站的福鑫也紧张地凑过头来……

    “嗐!”陌岩懊恼地把牌摔到桌上,“真背!我不开牌了,谁爱开谁开。”

    “哈哈哈,”上局赢的那个男人又连赢一局。

    “什么玩意儿嘛,”穿金戴银的中年女客倏地站起身,离开了。

    “大哥莫要心急啊,”福鑫安慰道,伸出两只小拳头给陌岩轻轻地捶着肩膀,“下局立马转运。”

    就这样,在不到二十分钟的时间内,陌岩连输四局,离开桌子去一旁的圆形沙发里休息。皮夹克被脱下扔到地上,额头上都是汗,眼睛红得像两天没睡觉的样子。

    “泡面呢?”陌岩坐了会儿,冲福鑫叫道。

    “泡面?”福鑫一愣,随后一溜小跑朝厨房的方向奔去,“泡面就来,泡面就来……”

    吃完泡面,陌岩似乎心情好了些,重新入座。这局看到开牌器最前面的六张依次是“8,J,Q,J,2,J”,心里冷哼一声。等其他人都下注后,忽然从座位里弹起来,将面前的筹码一股脑地推入“庄对”中。

    “我、我不管了!是成是败,在此一局!”

    “哎,大哥,可不要冲动啊,”福鑫表现出来的担忧也不知是真是假,“庄对要是赢了,是1:11的赔率不假,可这个概率也太小了!就算押,也别把宝都压上啊。”

    “哎哎,你少啰嗦,”陌岩冲他摆摆手,“今晚手气实在烂,不如来个痛快,输干净了回家睡觉。”

    “叮——”一声铃响,买定离手,女荷官伸手去发牌器取牌。前三张是按顺序取的,到了第四章,如果老老实实取来张“J”的话,就会凑成“庄对”。这些牌当然是做了手脚的,每张是什么荷官心里都清楚。陌岩灵识中见荷官食指摸到最面上的牌时向上快速一抬,这么一弄,取出来的将是后面的一张“2”。

    亏得陌岩有准备,隔空发力将头里两张牌给粘在了一起。由于“2”的后面还有一张“J”,开出来的牌依然是“庄对”。

    全桌的人,包括荷官在内,都惊呆了。陌岩兴奋地连捶三下桌子,前俯后仰地大笑几声。从赢来的一堆巨额筹码中挑了两个给福鑫。

    “多谢兄弟你带我来玩啊,咱们后会有期,”说着抱起剩下的筹码,便要离场。

    福鑫和女荷官互相使了个眼色,拦住陌岩。“大哥,难得来一趟,别急着走啊。既然手气这么佳,不如去里面的贵宾室,赢多些再回家过年?”

    陌岩想了想,摇头。“不不,赢得够了。做人不能太贪心,还是见好就收吧。”

    福鑫哪肯放他走?“呃,要不这样,大哥就去贵宾室门口看一眼,再决定玩不玩,好吗?”

    “看?有什么好看的……”陌岩嘟囔着,被福鑫连请带拽地带去了贵宾室门口。

    ******

    贵宾室里铺着花纹典雅的红褐色羊毛地毯,头顶的天池倒垂着水母造型的水晶灯,贵气的家具自是不用提了。最吸引眼球的当属两张桌后站着的两位女郎,穿宝蓝纱裙的那位有着清澈瑰丽的蓝眼睛,像刚从海里打捞上来的人鱼。

    低胸红裙那位则性感神秘,长发在脑后挽了个贵妇髻,眉骨上挑,眼角则微微下斜。如同午夜时分一手掀开黑色幕帘、走入酣睡之人梦中的妖姬,让人心潮澎湃,却又四肢无力。

    陌岩魂不守舍地被领到蓝衣女那桌,入座后时不时朝红衣女的方向瞅上一眼。也许是因为心不在焉,又或者发牌器里的机关比大堂中的更为先进,一连输了三局。屁股还没坐热,就把先前赢来的巨额筹码赔了一半进去。

    “大哥,要不今天就玩到这里,去隔壁看会儿表演?”福鑫在背后劝道。

    赌徒到了这个地步,怎么可能收手呢?陌岩扫了一眼发牌器里的牌,将手中的筹码全部推出,“压和!”

    蓝衣女荷官取牌,取到第三张的时候,发牌器里的机关被启动。然而机关在几秒钟前已被陌岩破坏掉,荷官的手顿了一下,不情愿地将牌取出。

    庄家闲家各8点,和。

    “和”的赔率可是1:8。这下,蓝衣女整个吓傻了,手扶着桌台,一张粉脸煞白,求助地望着福鑫。陌岩用灵识探知,娱乐城的老板此刻就坐在隔壁小屋,皱眉看着屏幕上的他。

    “其实呢,”陌岩翘起一只二郎腿,面带若有所指的笑,冲众人说,“万载哥我平日收入稳定,也不指望一夜暴富,就是……一直没有找到心仪的女人。”

    说完后,斜睨了一眼隔壁桌的红衣女。

    “大哥好眼光!”福鑫赶紧冲他竖起大拇指,“钱财都是身外之物,美女才是重金难求。请大哥稍候,我去和老板说。”

    福鑫走了两步,又冲红衣女道:“管倩,你跟我进去。”

    半个钟头后,陌岩开着辆摩托行驶在山路上,背后坐着红衣女。摩托是老板送他的,考虑到夜已深,步行带女人外出多有不便,当然比起他放弃的那些筹码算不了什么。

    既然有了便捷的交通工具,陌岩便不必再绕远路,打算直接翻山回旺滩。此刻夜已深,三龙窟这种地方的山路自然是没有路灯的,还好车前灯够亮。

    只是陌岩大概因为赢了豪赌,又抱得美女归,有些得意忘形了。而背后的美女也不是个老实的主儿,陌岩只觉耳根燥热、四肢僵硬,转下方向都费力气。

    “怎么?”女人的声音像条泥鳅般钻入他的耳朵,“不是你把我要过来的吗?怎么还害羞了?”

    陌岩还未答话,突见前方出现一个陡峭的转弯。摩托虽然转向了,可速度太快,朝着路外漆黑的悬崖飞冲下去。

    ******

    陌岩身在半空时便挣脱了女人的怀抱,身子凭空上跃两丈后停住,任由脚底的女人和摩托一齐跌入悬崖下方的废弃化工厂内。在接连的爆炸声与滔天的火光和气浪中,陌岩连连出掌,掌力遥打在周边的山峰上。巨石和碎屑轰隆隆地沿山坡下滚,如果山谷是只大熔炉,那塌落的炉灰正在将燃烧的炭火吞噬。

    这个时候,陌岩心想,三龙窟寨子里的人估计都被惊动了吧?还好是三不管地带,不会有警车救护车什么的赶来。

    陌岩停掌,转而单手指天。原本晴朗的夜空在他头顶迅速集结起翻滚的乌云,那云厚重得像是要整个儿砸向地面,枯枝般的闪电在云中此起彼伏。

    “轰——”一条光龙从云层里射向山谷,化工厂中原本已黯淡下来的火光再次增强,连陌岩都觉得双腿被烤得难受,却不敢松懈,全神贯注地凝视着下方。

    “管倩,27岁,”这是陇艮那张纸条上写的内容,“兜率天三龙窟金蔷薇娱乐城贵宾室女荷官。据估计,历史上死在她手中的知名人物可能有:空处天量子物理学家罗拉德教授,兜率天海军上校王定辰,南阎玄光寺第五十七代住持暮海法师,天神摩诃揭谛手下大将炎岚真君,等。”

    火堆中人影一闪,一股无形的冲击力将陌岩打得倒飞出去,整个人如一只锲子般被钉进半山的石土中。陌岩只觉头痛欲裂,眼睛耳朵里都是泥土,牙齿间是腥甜的鲜血。

    但他连稍作喘息的机会都没有,心知下一波袭击会接踵而来。使上劲力将包围他的石土炸开,几乎是同一时刻,一根两米长的钢锥飞过来,堪堪刺入陌岩身边的石土中。

    陌岩重回半空,刚才被他招来的乌云再也支撑不住,哗哗地落起雨来。还在用灵识搜寻女人的所在,只觉天灵盖一紧,接着像是天塌了,又像大气的重量骤然间翻了几倍,将他硬生生地压向下方的废墟。

    陌岩将身子在空中平躺,双手双脚分别指向东南西北四个方位,下降之势立停。这招叫“四方连体术”,无论身在何处,只要使出这招,就等于把身子嵌进了所在的时空里,什么外力也动不了他分毫。

    当然,不能定在这里等着人打。六七年前他和小魅羽在西蓬浮国的流放地时,为击败魔王的“酷暑咒”,曾使出他自研自创的一套功法,是将法术与高能物理结合的产物,共有十层。第一层在分子层面进行操控,比如通过削弱分子动能的方法,让周围的气温大幅降低。

    而此刻,仅靠降温对管倩这种智能机器是没用的。由于刚好下雨,陌岩决定使出第二层功法,在原子层面上进行操作。简单说来,雨水中的氢原子因为具有奇数的质子,是为数不多的可以产生核自旋的元素之一。常用于医疗成像的核磁共振便是将人体中的氢原子同向而产生磁场。

    此刻陌岩要做的,是将空中正在降落的整片水域的氢原子同向,继而产生强磁场,来影响智能人管倩的运作。这一招使出,陌岩才意识到自己的疏忽。磁场倒是产生了,他忘记下方还有被炸成废墟的化工厂,里面不乏能被磁力吸起的物件。

    这一来,头顶在向下落雨,底下的山谷却在向着半空发射着各种铁器。陌岩匆忙飞离现场,将身子贴到山壁上躲避。

    管倩已经彻底在他灵识中消失了,陌岩喘息着,正在琢磨接下来采取什么策略。他已是有备而来,抢了先机,结果还是落了下风。这个智能人真的强大到超出了他的想象……

    “陌岩,”一个声音从右方的石壁传来。

    他扭头,看到魅羽在他身边两米远的地方,也像他一样贴着石壁而立。

    是她,真的是她的样子。头上梳着采莲髻,笑容妩媚明艳,双目顾盼生辉。身上穿的虽是管倩那身红裙,可那明明就是魅羽啊,是他六年来每晚一闭眼就能看到的人。

    虽然理智告诉他,他的小魅羽已经不在了,他也找到了她的转世——小羽。然而他太思念她了,在如此近的距离重见她的倩影,让他整个人几近崩溃……

    眼中的魅羽从腰中掏出一把枪来,朝着他的头扣动了扳机。

第240章 兄弟只能帮你到这儿了

    陇艮从学校食堂回住处后,风雪渐渐弱了。篦理县刚通电不久,灯泡是村民们唯一的家电。从陌岩的书橱里随便抽了本书出来,一直看到天黑。咦,小羽的父亲怎么还没回家?

    他这次来蓖理县顶替陌岩,主要任务是保证小羽的安全。从陌岩离开的那一刻起,小羽家以及周边的情况,便在他灵识中占了一席之地。倒也不用仔细盯着,反正就是大致知道家里都有谁在、有无可疑的生人在附近晃悠什么的。以释迦的修为,睡着了也不妨碍履行职责。

    而这天一早,小羽父亲就背着包出门,离开前给小羽备好了午饭和晚饭,看样子是走亲访友去了。要说父亲平日在省城做工,想见亲友不容易,陇艮也能理解。只是陇艮原本就在这儿待得有些闷,今天刚好小羽一人在家,想去看看她。毕竟魅羽上辈子也是他的战友、铁哥们,在特种部队的时间虽然不长,却和他一起并肩作战过多次。

    而且陌岩这个师弟,怎么说呢?别的都好,就是有时候考虑问题太多。小羽今年六岁,以他那种瞻前顾后的性格,估计还得等十年才会表白,在这之前定会克己守礼。一想到上辈子爱得轰轰烈烈、刻骨铭心的两个人,好不容易重逢后还得装作没事人一样,陇艮免不了心急如焚。

    “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是吧?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他决定去帮他师弟联络联络感情。

    于是陇艮打开陌岩的衣柜,想找件漂亮点儿的衣服,满眼望去都土得掉渣,真是可惜了一副好相貌。只得挑了套还算显年轻的钴蓝色裤褂,穿好后伸手在脸上轻拍了两下,让脸蛋更红润,嘴唇更饱满些,眼睛里含着星星,高高兴兴地出了家门。

    天色已全黑,风雪也停了。陇艮哼着小曲儿,来到小羽家院门外。见屋檐下挂着盏灯泡,小羽还在院子里堆雪人。她今天穿了件桃色花袄,脖子上缠着条毛绒绒的白围巾,配上粉嫩的皮肤,花瓣一样的小嘴,真像个瓷娃娃!

    唉,这就是魅羽那个鬼丫头了,陇艮在心中叹道。魅羽,你可知道来找你的是你曾经的好兄弟、好战友陇艮吗?

    “小羽你好啊,”陇艮在院外冲她挥手,“陌老师来看你了,小羽开不开心?”

    小羽一僵,扭头看到陇艮时皱了下眉,闪身躲到雪人后藏起来。片刻后又跑进柴房,出来的时候手里握着杆红缨枪。

    哎——陇艮不明所以,陌岩不是小羽的班主任吗?怎么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是我呀,小羽,”陇艮嘻笑着,推开院门走进来,“你一个人在家是不是?我陪你玩好不好?”

    “出去!”小羽冲他晃了下枪头,“你不是陌老师。”

    这下陇艮更摸不着头脑了,他对自己的法术可是有信心的,这小丫头居然能看出破绽?果然是魅羽转世,糊弄不了啊。想了想,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和她说实话吧。呃,大致说个实话。

    “哈哈,小羽真聪明。我也是陌老师,但不是你认识的那个。我呢,和你的陌老师是孪生兄弟,你看,是不是长得和他很像,但又比他稍微帅那么一点呢?嗨嗨。”

    小羽放低红缨枪,抿着嘴打量他。

    “我既然是他大哥,当然也姓陌,而且我也是个老师,所以你叫我陌老师没错啦。不过为了区分开,你可以叫我陌师伯。”

    心道,俺作为整个娑婆世界的教主,自称老师,不为过吧?

    “那陌老师呢?”小羽问。

    “这个、你可不能说出去啊。你那位陌老师最近有事要远行一趟,所以让师伯替他来照看你。这件事不能和任何人说,包括你爸爸,记住了吗?”

    “照看我,”小羽转身朝屋里望了眼,“是让陌师伯来清理我家厨房吗?”

    陇艮哭笑不得,问:“你爸爸什么时候回家?”

    “明天下午……陌老师去什么地方了?”

    陇艮转了下眼珠。“想不想跟我去看看陌老师正在干啥?他有可能在和人打架呢。当然不是真去啦,只是把咱俩的神识转移过去。”

    小羽怔怔地望着他,显然听不懂他的话。

    陇艮正欲伸手拉她胳膊,又想到一个问题。“我虽能带你过去,这种法术会给没内力的人带来损伤。来来,你跟我进屋,我输点儿内力给你。可不能多啊,你还小,会受不了的。输个万分之一成即可,嘿嘿。”

    ******

    陇艮让小羽在客厅地上盘腿坐好,闭上眼睛。顺便瞅了眼她的小胳膊小腿儿,还有两条小辫子,真是可爱极了!

    自己在她身边坐下,一只手抵住她的后心,边输内力边观察她的面色。只见女娃原本在雪地里冻得发白的小脸正慢慢红润起来,一会儿蹙下眉,一会儿咬咬嘴唇。嘿嘿,陇艮心下得意,等陌岩回来后,发现他的小羽有了内力,定然会很开心吧?

    “哇——”小羽忽然一口鲜血喷到地上。跟着双臂外张,身子后仰,人事不知。

    “哎呀,怎么会这样?没事吧?”

    陇艮慌了,扶起小羽来探了下她的鼻息,似乎有些微弱,还是说小孩都这样?再给她把了下脉,脉象紊乱、时有时无。这可怎么办,不会就这么被他弄死了吧?可这种情况就算送去医院,医生也不知该怎么救啊。要是去佛国找药师佛,也不知来不来得及……

    陇艮急得满头汗,在屋里来回走了几圈,心道解铃还须系铃人,还是自己动手吧。当下将小羽扶起,再次用手掌抵住她后心,试着用功助她将乱窜的真气在小周天里转了几圈。还好,有效果了,小羽“噗”地呼出一口气,缓缓睁开眼睛。

    陇艮一屁股坐到地上,整个人虚脱。“那什么,小羽,天色也不早了。你把门闩好,自己睡觉吧,我也得回去了。”

    “不是还要去看陌老师吗?”小羽说,“我不困,好像突然多了很多劲儿,比白天还精神。”

    “这样啊……”陇艮寻思了一下,“那咱们就去瞅上一眼,马上回来。”

    二人再次盘腿坐好,这次陇艮没有将手搁到她后心,而是轻轻搭在她头顶百会穴。才闭上眼睛没多久,就听到耳边“轰”地一声巨响。

    ******

    陌岩见枪口对着自己,上身后仰,同时抬腿前踢,一道紫光擦着他的额头掠过。脚尖碰到管倩握着枪的手臂时,便如踢到了钢筋水泥。只听轰然声响,是紫光打在身后的另一侧山坡上引起的坍塌。

    借着上踢的反力,陌岩头冲下朝山谷中冲去,同时在手中结了个“大悲天莲印”。一朵浅粉色的莲花影像将他周身护住,能暂时不受紫光枪的威胁。

    那是什么枪?他在心里嘀咕。普通激光虽然强度大,但发散性小,所以能用来精准切割。而刚才的紫光打在石壁上产生了散弹枪的效果。打死都不满意,一定要把他打得血肉横飞吗?这个智能人真不讲武德。

    头下脚上地冲进化工厂废墟后,陌岩调了个个儿,在双脚落地的同时,身子半蹲,一掌“缘起缘灭”击在地上。地面如同起了波浪,周遭的废墟,无论大的小的,被震得齐齐朝空中飞去。

    而管倩在这一片上升的沙尘中降落到地面。发现手中的紫光枪不管用后,扔到一旁,朝着陌岩走过来,步伐不快也不慢,妩媚的面孔上没有一丝表情。

    来到近前时一记长刺拳朝陌岩脸部打来。这一拳要是被打到,别说血肉之躯了,火车头都能给打出个洞。陌岩低头向右下方闪避,同时出右勾拳打对方的左脸。管倩避都不避,硬接了下来,陌岩这拳又像是打到钢筋水泥。而管倩先前打出的左臂忽然以不可思议的角度向外弯曲,五指扣住陌岩的脖子。

    换成普通人,此刻已无法呼吸。陌岩神功护体倒不怕勒,只是上身动不了,一脚踢到她的肚子上。管倩手上加力,胳膊一甩把他扔了出去。

    陌岩头撞到山壁上,身子落地后,双目中都是额头流下来的鲜血。还没来得及喘气,见眼前人影一闪,急忙打了个滚,方才落下的地面被管倩一拳砸了个洞出来。待要跃起身,管倩又已出现在他的上方。

    陌岩仰卧在地,叹了口气,双手在胸前结了个圆形手印,一只竖立的黑环在他面前形成。手一抖,黑环朝管倩的肩膀极速飞去。

    这种黑可不是什么漆黑的颜色,是“虚无”的黑,也就是真正的什么都没有,连空气、甚至连虚空都没有。这是陌岩的师父燃灯古佛自创的“寂灭圈”。此圈实际上是时空裂缝,只能存在几秒钟便消失,但这几秒内碰到的任何物体都会被硬生生地在时空中撕裂。

    从开战到现在没有喊过疼的管倩大叫一声,右臂在肩膀处脱落。陌岩趁机从地上弹起,十指如烙铁般通红,扑到管倩身上将她按倒在地。

    其实陌岩这个圈若是横着飞出,管倩已然丧命,但结局会过于惨烈。燃灯在传授寂灭圈给两个徒弟的时候特别强调,不到最危机的关头、遇上最凶残的敌人,不可使用。因为时空撕裂和普通的刀伤不同,疼痛是超乎想象的。他和管倩中今晚必有一人死,即便如此,有所为、有所不为……

    “陌老师,”被他按在地上的管倩忽然变成了小羽,瞪着无辜的双眼望着他。“陌老师,你要杀我吗?”

    陌岩愣了一下。心知这不是真的小羽,就像先前在石壁上看到的魅羽一样。显然,智能人能随意幻化成敌人心中爱人的模样。可即便如此,在他眼中就是小羽被他掐住了脖子,这让他怎么下得去手?

    ******

    坐在陇艮身旁的小羽僵住了。此刻她和陇艮双双盘着腿,漂浮在一个泡泡中,而泡泡就在化工厂的废墟内。当然,他俩能直接观察陌岩和管倩,而那俩人是不会看到泡泡中的影像的。

    哎呦,不好!陇艮带着小羽的神识刚一过来,便已后悔了。他知道陌岩在打架,可没想到会如此凶险。现在见管倩忽然变成小羽的模样,连忙伸手挡在她眼睛前方。“少儿不宜啊,少儿不宜。走,咱们还是回家吧。”

    再一睁眼,两人回到小羽在篦理县的家中。陇艮扭头查看小羽,见女孩目光呆滞、脸色铁青,真想抬手给自己几个巴掌。他今晚都干了些什么?先前差点害死小羽,现在别又把她给吓傻了。

    “为什么,”小羽口中喃喃说道,“为什么那个坏女人忽然变成了我?陌老师会不会有危险?”

    “这个,”陇艮可不敢说实话,“不用担心陌老师,早点睡觉吧。要不,今晚我在客厅里守着?”

    陇艮怕经历了刚才的场景,小羽会做噩梦。

    不料小羽站起身时,面上已恢复了平静。“陌师伯,我爸爸说了,他不在家的时候,我不能留宿外人,男女都不可以。您请回吧。”

    陇艮讪讪地站起身,“那我走了,你记得锁好门。”

    小羽将他送出院门口,锁门。陇艮走在黑暗的山路上,灵识中见小羽并未立刻睡下,而是坐在椅子上想事情。过了好久,听她自言自语道:“陌老师应该知道那不是我吧?生死关头,要头脑清醒。嗯,他没那么傻。”

    说完关了灯,自己爬上床睡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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魅羽活佛介绍:
饿鬼道中的魇荒门,七个师姐妹都以绝世美颜著称。然而这次的任务中,牙尖嘴利、迷死人不偿命的二弟子魅羽却要化作一个中年油腻肥秃僧,卷入六道人与高维世界的冲突。在现代科技与修仙法术的冲撞中,寻找轮回转世的爱人,挽救两个世界灭亡的命运。魅羽活佛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魅羽活佛,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魅羽活佛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