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0章 爆发了
“见过老爷。”少女清甜的声音像鸟儿叫似的,一块儿响了起来。
顾老爷看了一眼两个半弯着身子的丫头,目光在她们的白嫩的后脖颈上一扫而过,心情很好地笑道:“嗯,都起来罢。”说罢,他抬步继续朝正明居的方向走去。
一路上这样跟他行礼的丫头们已经有好几拨了;几乎每一个丫头,生得都十分眉清目秀,有的甚至也能称得上一句娇美可人,看了赏心悦目。无一例外,她们全是新近才被买进府里的——据说,这都是杨欢欢的主意。
至于杨欢欢此举的用意,那是不用说的了——这两天晚上,顾老爷就是由正明居里最好看的一个丫头夜夜相陪的。虽然容貌不比杨欢欢那么美,可胜在年轻新鲜,又小意怜人,叫顾老爷满意极了。杨欢欢对他如此伶俐体贴,心宽不嫉妒,叫他怎能不打心底里疼?
正是因为这样,当顾成卉说了一句“杨姨娘今儿个要将八弟接回去,倘若父亲能去瞧一瞧她和八弟,只怕她还不定得多高兴呢!”的时候,顾老爷果然动了意。
“五丫头当真是个体贴的。也好,晚上我就在她那儿用饭了,你也吩咐大厨房准备下去,多备几道我爱吃的菜,再温两壶酒来。”顾老爷嘱咐道。
顾成卉笑眯眯地应了一声是,又问道:“父亲几时到?我好吩咐大厨房掌握着一点儿火候,可别放凉了饭菜。”
“那就酉时初罢!”顾老爷看了一眼钟漏。
顾成卉笑容柔柔地,躬身应了。
女儿既听话又能干,家中美妾又这样体贴可人,幼子眼看着一日比一日健壮。顾老爷觉得心里满足极了。他感觉,前一段时间笼罩在自己、顾家头上的乌云,有逐渐散去的趋势……要说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大概就是国公府迟迟没有再度派人来议亲了。
不过诚如五丫头所说,这不过是个早晚间的事罢了!他沈家难道还能悔婚不成?
眼看正明居的大门在望,顾老爷很乐观地把国公府一事扔了开去,加快了步子。
还没等他迈进院门。远远的一声凄厉的幼儿哭号,就像一把刀子似的,划破了安静的空气传了过来——顾老爷一下子顿住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是道哥儿!再怎么说,膝下也有过七个儿女了,孩子哭他也不是没有听过,可是这样惨厉、这样撕心裂肺的哭法,顾老爷还真是第一回听见!
幼子的哭声一声接一声,叫顾老爷一颗心都揪紧了——霎时。许多念头都从他脑海里一闪而过:是生病了?受伤了?不然怎么好好儿的,竟哭得这样怕人?
顾老爷心里惦念着孩子,脚下急匆匆的,没走上两步,一下儿与一个朝外走的丫头撞了一个满怀。
肩膀被磕得生疼,顾老爷正要发脾气。一抬眼,却发现是伺候了自己这几晚的丫鬟铜雀,他这才算是把骂人的一句话吞回了肚里。皱着眉头问道:“怎么回事?八少爷怎地哭得这么厉害?”
铜雀一抬头见是老爷,却好像松了一口气似的,白着脸道:“老爷可算是回来了!您快去看看罢!杨姨娘……杨姨娘她……”
“杨姨娘怎么了?”顾老爷的声音都挑高了,好像一条细细的线。
铜雀扁着嘴道:“我也不知道杨姨娘在干什么。刚才我听见八少爷哭,顺着窗户缝儿里瞧了一眼,不晓得姨娘在八少爷脸上干什么呢,手一动,八少爷就哭个没完……”
她话还没有说完,心中焦灼的顾老爷已经一把推开了她,大步朝后院走去。
离后院越近。孩子的哭声便越发凌厉,震得人脑子里都在嗡嗡响,难受极了。顾老爷下意识地一打量。只见杨欢欢屋前竟连一个小丫头都没有,想来也都是受不了这哭声罢——他猛地推开门,喝道:“你在干什——”
话说到一半,就卡在了喉咙口。
杨欢欢手里拿着一把小小的镊子,目瞪口呆地望着突然冲进来的顾老爷。
“老爷……您怎么……不是说,晚上不回来吗……”她结结巴巴地才说了一句,顾老爷一个箭步冲了上来,一把夺过她手中的镊子,怒喝道:“你这是在干什么呢!叫道哥儿哭得这样厉害!”
一把推开了杨欢欢,再一低头,顾老爷顿时愣住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顾明道哭得通红的一张脸,此时看起来十分滑稽——一边眉毛浓密乌黑,一边眉毛却淡而柔和。因为脸蛋被泪水打湿了,好些根刚刚被拔下来的眉毛都还粘在脸上,东一道西一道儿的。
他颤抖着伸出手去,盖住了顾明道眉毛柔和的那半边脸——半张与顾明柏肖似的脸,在他的大手下,继续嚎哭着。
杨欢欢双腿一软,跪在地上,低低地哭叫道:“老爷……老爷……”
顾老爷什么都没听见——他脑海里,忽然浮现出顾成卉今儿个的一句无心之语——
“父亲,三哥哥生得与太太可真像啊……莫非男儿都肖母?可八弟长得却又不像杨姨娘……”
是啊,是啊。
自从顾明道降生以来,人人都说,真不愧是父子兄弟,竟生得这样相似。可连顾老爷自己都差点忘了——顾明柏长相随的不是自己,而是孙氏!
杨姨娘的孩子,为什么会长得像孙氏?
杨姨娘这样处心积虑地使孩子看起来像自己,又是因为……?
——这还用问吗?顾老爷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眼睛逐渐地充了血。他低头瞪视着跪在地上的杨欢欢,从喉咙里挤出的声音竟然很温和:“你是不是应该解释解释?”
杨欢欢抽抽噎噎的声音停了一息,再次呜呜咽咽地哭起来。她一句话也没有解释不出来,只能不断地用自己最可怜、最柔弱的声音,一遍一遍地叫着:“老爷……老爷……”
顾老爷轻轻地“哈”了一声,仿佛充满了自嘲之意。杨欢欢提心吊胆地抬起头,才刚看了他一眼,眼前猛然一个黑影闪过,紧接着胸口被重重一击,她的身体斜飞出去,“砰”地一下撞到了床沿上。
杨欢欢只觉肋下一阵阵剧痛,额头上直冒冷汗,干张着嘴,却一句话也吐不出来。
顾老爷随手一甩,镊子飞了出去,掉在了顾明道的脸上。他看也没看哭泣的孩子一眼,缓缓地走到杨欢欢的身前,蹲了下来。
他放大了的脸,叫杨欢欢恐惧得连呼吸都被抽走了。
“贱妇!”顾老爷红着双眼,猛地骂了一句,唾沫四溅,一把伸手狠狠地攥住了杨欢欢的脖子。“你说话呀!你倒是给老子解释呀!”
他一边骂,一边不自觉地加重了手上的力道——杨欢欢白皙的面庞用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涨红了,额头上也随之浮起了青筋。她忍不住扑腾起来,不断伸手去打顾老爷。
拳头落在顾老爷的身上,他不闪不避,眯着眼,手攥得越发紧了——杨欢欢的力道越来越弱,往日如秋水般善睐的一双眼眸,原来在眼珠子突出来之后也会失了美感。
就在杨欢欢终于不动了的时候,窗外响起了铜雀的一声惊呼。“三少爷,三少爷,您不能闯呀,这是杨姨娘的……”外面的声音还没落,只听屋门便被哐地一下撞开了。
顾老爷才要回头,只听顾明柏的声音叫了一句:“欢欢!”接着自己的身体被他用力一推,不由自主地一松手,便重重摔倒在了地上。
紧接着,顾明柏赶紧蹲下探了探杨欢欢的鼻息,见她还活着,只是昏迷了过去,终于落下了心里一块大石。石头一落下,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对父亲的那一推,忙忙地才刚要爬起来,肩膀上却狠狠挨了顾老爷的一脚,摔倒在杨欢欢的身边。
“好,好样的!我自己的儿子,竟干出了这种不要脸的勾当!”顾老爷的笑声中,殊无愉悦。他转身刚要走,忽然一眼落在了顾明道身上——顾明柏还来不及爬起来,只见顾老爷一把抓起孩子,高高举起胳膊,猛地向顾明柏用力掷去——
顾明道后脑重重撞在床架子上,尖锐的哭声一下子止歇了,小小的身体从床架子上滚落,留下一条血道儿。他正好掉在了顾明柏的身上,一动不动。
“你生的孽种、瘤子,我还给你!”顾老爷尖声笑了一句,走到门口,扬声叫道:“叫顾庆带人来见我!”
已经听不见父亲还说了什么了,顾明柏颤颤巍巍地伸出手去,放在了小孩儿的鼻子下面。
一片死寂。
他不甘心地又把手放在那小小的胸膛上——余温尚在,只是却没有了跳动。
猛地一下,顾明柏颓然地倒在了地上。这个时候,顾老爷尖利的声音,才好像又冲破了迷雾似的,传进了他的耳朵里:“叫他们拿一根绳子来,再准备一张草席!对了,晚上我要开祠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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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2章 意料之外的人
人心惶惶的一个晚上,总算在东方晨曦的青白中过去了。
有那年纪小、消息不灵通的丫头,照样美美地睡了一觉;可更多的,还是翘首望着正明居方向,惴惴不安等消息的婆子妈妈们。
今日清晨里的空气,来得都好像要比昨日的干涩些,有种叫人不愿意动地方的阴冷。可不管怎么说,顾府里的日子还是得照过,早上也依旧还是要去正明居理事的——
顾成卉自打起床以后,就觉得自己太阳穴隐隐地、一阵一阵地发疼。
大概是昨天劳心得过了,一直到现在情绪还没缓过来罢……顾成卉任由丫鬟们给她梳洗打扮好了,系上了一件披风,脸色不是太好地朝正明居去了。
远远地还没进院门,一个小丫头就忙出来冲她行了个礼。走进正厅的时候,只见管事妈妈们都已经到了,稀稀拉拉地站着,时不时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几声。
门口顾成卉一行人的脚步声,仿佛是一个信号似的,一下子叫厅里众人都闭上了嘴。
顾成卉坐在主位上,面色淡淡地任管事妈妈们行过了礼,一如往常一般地开始听事理事了。只是与平时不同的是,今天她的右手边不再是杨欢欢了,仅仅只是一张空荡荡的椅子。不过是少了一个人,可厅里却仿佛一下子少了许多声音:凑趣儿讨好的、咯咯笑着的、婴儿的咿咿呀呀……
顾成卉懒洋洋地将家事都听过了一遍,从一个婆子手里接过了昨日的小账,心不在焉地翻了两页,“嗯”了一声道:“我看没什么问题。好了,你们下去罢。”
她话一出口,一个稍有点头脸的妈妈背后就被几只手给轻轻地推搡了一下。那妈妈看起来有点儿为难,但到底还是走上前了一步。笑着道:“五小姐,不知道杨姨娘她……”
顾成卉抬起眼睛来看着她。
“……杨姨娘她还来理事吗?”那妈妈小心翼翼地道。
不是杨欢欢的人缘有多好——之所以这些管事妈妈亟欲打听出来昨晚发生的事,一半是好奇心。还有一半,大概就是因为她们在杨欢欢身上下的功夫可不少。
姨娘——尤其是杨欢欢这样身份的姨娘。可不像是太太小姐,再怎么爬得高,天生血液里就有一半是个奴才。俗话说,钱压奴辈手,艺压当行人——别看杨欢欢还没有真正开始理家,可下头的孝敬什么的,已经是少不了的了。管事妈妈们自认为都看得清楚:自从太太失了势。后院里可不就只剩下这么一个又得宠、又有子的奶奶了!现在不巴着一点她,日后想巴结恐怕都要排队了呢……
可是昨晚正明居里一场不同寻常的风波,虽说只隐隐透了点风出去,可依旧叫不少人提起了心。倒不光是忧心自己的孝敬都打了水漂——
顾成卉与杨姨娘的不合。尽管不严重,却也不是什么看不出来的事。选择了站在杨欢欢一边的下人们,此时心里都开始打起鼓来了……
“来不来,自有父亲定论。你们做好自己的事就行了。”顾成卉扔出了一句前世领导们最常用的话。“好了,我头疼。见不得你们这许多人聚在这儿。都下去罢!”
府中一直与顾成卉走得近的妈妈们,此时脸上倒是一片坦然自在的样子,其中一个原本便是老夫人嫡系的,更是笑着道了一句:“五小姐保重身体,有话儿了只管吩咐一声。我万不敢耽搁。”
顾成卉微笑着冲她点点头——方才那得了个不冷不热脸色的妈妈,瞧着顿时有点不好看了。
主事的既然都发了话,妈妈们便也就陆陆续续地出了门——不想人还没有走干净呢,门口小丫头就报了一声:“五小姐,顾庆管事来了!”
有几个才迈出去门槛的,顿时就停住了步子。过了几息,才又匆匆地散去了。顾成卉懒得理会,只扬声道:“叫他进来。”
听见五小姐允了这一声,门外候着的顾庆这才低头进了门。他一进来,先恭恭敬敬地给顾成卉行了一个礼,目光也不敢抬,只恭声道:“五小姐,老爷让我来知会您一声,昨夜里杨姨娘和八少爷忽然急病发作,没救过来,都去了。据大夫说,是染上了一种娘胎里头的病……为了免得过了病气,今儿个凌晨的时候,尸首就已经抬出去埋了。还得烦您这几日,给八少爷做一做往生祈福的法仪……”
他的声音并没有刻意压低,稳稳地传了出去,顿时引起了门外尚未走远的众人一片骚动。
顾庆对外头的骚动声、低语声,来了个充耳不闻。
或许深陷在激愤、失望里的老爷还没有看明白,可他却都看明白了。仔细一想,这件事分明与五小姐脱不开关系……杨姨娘之所以匆忙赶着给八少爷拔眉毛,不正是因为五小姐抱去养了六七日,以至于眉毛都生了出来、不得不拔了吗?
而在八少爷回正明居的同一天,五小姐却与老爷提了一句,要不要回去与杨姨娘一道用晚饭……
想深一些,五小姐从当初那个饱受苛待的庶女,一步一步走到今天,所有与她过不去的人,几乎都没有落入一个好境地——顾庆忽然之间只觉自己身上微微发寒,把头埋得更低了。
顾成卉眯着眼看了看他,轻轻地问了一声:“……三哥哥怎么样了?”
能够问出这句话,更说明五小姐是知情人。顾庆忙道:“……老爷给三少爷安排了一个差使,让他去凉州替家里看顾生意去了。因为事情急,今儿一大早就走了,听说那边事多繁杂,只怕短时间内可回不来了!”
——听顾庆的这个意思,就是顾老爷最终依然没有狠下心,真的去开祠堂,请家谱。顾成卉就是掌家的,凉州荒蛮偏远。人烟稀少,自古就是教外不化之地,顾家何时在那儿有什么生意了?想必是顾老爷给了顾明柏一点钱。便赶了他走——也算是变相的分家了。
希望他走了,从此就清静了罢……顾成卉用帕子按了按眼角。算是勉强应付出来了一个悲伤的样子,说了几句场面话,便挥手将顾庆打发走了。
往日理事的厅里,顿时空落落的,只剩下她和两个大丫鬟了。
“姑娘,咱们回去不?”细辛轻声问道。
顾成卉揉了揉额角,只觉得从起床时就一直持续着的头疼。有越发严重的趋势了。太阳穴一抽一抽地,连着眉骨都跟着刺疼了起来——她忍不住又揉了几下,才有些无力地道:“我有点不大舒服,让我先坐一坐。你去给我倒杯热茶……不。热水罢。”
两个丫鬟早瞧着她面色不对,此时听她说不舒服,顿时都有点儿慌,忙倒水的倒水、捏肩的捏肩。几口热水下肚,细辛见自家姑娘的脸色稍微好了一些。忙道:“姑娘还是快些回去罢,咱们也好赶紧请大夫来瞧瞧!”
“这又算是什么大不了的事……”顾成卉笑着道了一句,话没说完,忽然门外的小丫头结结巴巴起来,好像都下一刻工夫就要昏过去似的。挤出了一句话。
“沈……沈……沈……公、公子!”
顾成卉心里猛地一跳,愣愣地抬头望去。有那么一息,她还想笑着骂一句小丫头胡说呢——可是紧接着,一个熟悉的高大身影,就把她所有的话都堵了回去。
当沈晏安大步迈进厅中的时候,卷进来了一股风——风漫漫扬扬地吹起了他的黑发,一瞬间,好像连从早上起就一直笼罩在顾成卉心头上的乌云,都被一块儿吹卷走了。
一直到两个丫鬟都不由自主地跪了下去,沈晏安走近眼前的时候,顾成卉才反应了过来。她可不比门口的小丫头强多少,腾地站起身来,同样结结巴巴地道:“你你你……你怎么会在这儿?西北战事怎么样了?”不过不出奇地,她没有得到答案。
她转了转目光,这才发现他身后还跟着长随和几个奴仆。沈方接到了顾成卉疑问的目光,立刻将头埋了个深深的。
凑近了一看,沈晏安的脸色可算不上太好。他下巴泛起了青青的胡茬儿,将脸颊的线条衬托得更加硬朗了。当他有若实质的目光落在顾成卉身上时,竟叫她不知怎么有点儿心虚了起来。
沈晏安往日星空一般的眼睛,此刻没了温和,只透出了夜的冷暗。
“我再不回来,你恐怕就要想法子解婚约了罢?”他的语气淡淡的,听不出喜也听不出怒——可仅仅是这一句,便叫细辛橘白两个丫鬟身子猛地一颤。
沈晏安身上那种夺人呼吸的气势,在他历经沙场兵戈铁血回来之后,更加地强大了。
顾成卉努力站直了身体,也绷起来了一张脸——“我倒是有这个念头。只可惜我不识得皇上,只怕还要托你去说项才行……”不知怎么,她越说,心里弥漫起来的委屈就越浓。一种久违了的、小女孩似的赌气情绪,猛地在心底爆发开来,顾成卉只觉眼角发涩,生怕掉出眼泪,转身就要走。
没成想,才迈出一步,世界便天旋地转——顾成卉眼前一黑,身子就栽落到了一个温暖的地方里——只听一声惊呼“姑娘!”,她再也控制不住地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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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3章 闺房内
像是透过水波一般,各种声音隐隐约约地传了过来。
“姑娘从早上起,就说自己头疼……现在竟开始发起了热……”
“心神困扰,思极神倦。又兼卫气短虚,引致心血匮乏,不能上荣……”
“这毕竟是小姐闺房,您还是在外头候着的好……”
原来自己从昨日起就那样的不舒服,是因为生病了啊……顾成卉的思绪模模糊糊地闪过。
“姑娘,姑娘,醒醒……您该喝药了。”昏昏沉沉之间,一只手稳定有力地托起了顾成卉的头,她被忍冬的声音叫醒了,微微地睁开了眼。
连看东西,也都是朦朦胧胧的。忍冬的脸看起来就好像泡在了水里似的,模糊不清——顾成卉使劲眯了眯眼,才看见她递到自己面前的一只碗,正散发着热热的药香。
忍冬的两只手都正端着碗。
顾成卉才刚要勉力坐起来,忽然一个低沉的嗓音在耳边轻轻道:“你别动,我扶你起来。”这声音十分耳熟,吐出的每一个字,都仿佛是琴弦被拨动时发出的优雅低音。顾成卉只觉一条长臂揽过自己,轻轻一使力,她已被扶着坐了起身。
即使是在病中,顾成卉也知道应该叫一声不好。
她抬眼看了看一脸理所当然的沈晏安,努力瞪了忍冬一眼。“怎、怎地竟叫他进了我的房间……这要是传出去……可怎么办?沈、沈公子……你快出去……”
忍冬顿时苦了脸。要是沈晏安肯乖乖听话,又怎会叫他进房?这位爷一旦下了决心,真可谓是海枯石穿,就连顾老爷都没有办法——老爷都让步了,她们几个丫鬟又能怎么地?他淡淡地看人一眼,就能把人看得说不出话来……当下她只好转过话头哄道:“姑娘先喝了药再说,喝了药。您才会好呢。”说着,便吹凉了一勺药汁,递了过来。
顾成卉毕竟烧得厉害。身体早就没了劲儿。她尽管嘴巴上说得气节凛然,身子却只能软软地倚在沈晏安的臂弯里。乖乖地张开口,喝了一勺药。沈晏安见了她这副没骨气的样子,勉强才忍住了喉间的一声笑。
尽管药汁不好喝,可是在身边沈晏安仿佛刀剑一般的目光压迫下,顾成卉还是头一次这样老老实实地喝完了一碗药。只不过药汁才一空,她即刻便对忍冬撒娇道:“难喝死了……我再不喝了。”
若是平时,忍冬定会笑着哄一哄。再拿许多蜜饯果点之类的东西出来,给她甜一甜口。可今儿忍冬却没有回应,只笑道:“姑娘先歇着,我去把碗收了。”——竟就这样退出了门!
这种异常。无疑是来自于身边的人了——到底是病中的缘故,嘴巴苦、头又昏,顾成卉立刻不高兴了。她刚要说话,忽然只觉沈晏安动了动——接着,一片切好的、白滑甜香的秋桃肉。就被送到了自己的嘴边。
顾成卉顿时瞪大了眼——好像连病痛都受了一惊,跳远了开去——她吃惊地看了看桃子,又看了看沈晏安,又看了看桃子……
沈晏安原本表情还挺柔和,被她惊诧地这么一看。也不由立刻板起了脸。他扬了扬竹签上的桃子,低声斥了一句:“别光顾着看了,快吃!”
顾成卉依言咬下了桃子肉,嘴边忍不住浮出了一点笑意:“这桃子切得可真不算是有水平……莫非是你切的?”
沈晏安没应声,转身“当”地一声,便将装着秋桃的碟子放在了一边。顾成卉见状立刻软了,忙连声求道:“不是不是,桃子其实切得很好,很有沈爷的风范……我还想吃。”
那双深邃得叫人几乎能陷进去一般的乌黑眼睛,定定地望了顾成卉一会儿。半响,沈晏安叹了一口气,拿过碟子,又喂了她一块桃子,这才有些无奈地低低地道:“哪儿都好,就是这张嘴不大好。”
明明没有在夸她,可是顾成卉的脸却还是腾地一下红了。她摸了摸脸颊,忙欲盖弥彰似的说了一句:“烧得我真难受……”
“你快躺下!”本来只是一句脸红的托词,不想沈晏安却当了真。他马上扶顾成卉躺好了,又轻轻地替她盖好了被子——简简单单的一个动作,可是叫他做起来,却有一种奇异的、叫人心安的味道。
虽然身上依旧十分难受,可是顾成卉只觉自己壳子里头的某样东西,却好像已经被这暖洋洋的一切给融化了,变成了轻轻的一团,柔软地躺在自己的胸口。
沈晏安身上那股好闻的龙涎香气味,随着他的动作,扑进了顾成卉的鼻子里。被和暖的香气包围着,好像连不适也渐渐减轻了几分似的——顾成卉慢慢地合上了眼睛,呼吸逐渐平缓了起来。
低头看了她一会儿,沈晏安站起了身来。他才迈出了一步,忽然只觉衣服下摆一顿——低头一看,原来是一只洁白的手正攥住了自己的衣角。
顾成卉缓缓睁开了那双湖泽般波光潋滟的眸子,朝他笑道:“反正我的名声都叫你破坏干净了,你还不如陪我一会儿。”
“我既然进来了,自不会放任别人胡说。”沈晏安淡淡地道,不过到底还是坐回了床边。
看着他俊美硬朗得如同雕塑一般的侧脸,顾成卉顿了顿,这才有点不好意思地低声道:“我……我冲你发脾气了,对不住。”
其实想想,因为不满意国公府的做法,而全怪在远在西北的沈晏安头上,好像对他也挺不公平的……顾成卉的双颊也不知是烧得红了,还是方才的羞红没有退,只是衬上她的笑,显得有点儿傻呵呵的。
沈晏安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这才严肃地道:“你无需道歉。这件事,的确是沈家的不对。我既然要与你成亲,就应该替你打算好……”
“母亲的做法,当真是荒唐浅薄,我也是没有料到。”说起自己的母亲,沈晏安的语气里竟意外地饱含着冷峻和批判——“去年当我知道竟还没有提亲的时候,就差点回京了。只是毕竟当时战事吃紧……”
“啊,对了!”顾成卉这才想起来这码事。也是有点儿不好意思再说亲事了,她忙转开话头:“那边正打着仗呢,你撇下了军队就这么回来了?若是皇上知道了……”
“傻姑娘。”沈晏安淡淡地一笑,伸直了两条长腿,靠在椅背上,好像一只懒洋洋的、却有积蓄了强大力量的黑豹一般。“匪首的头,都已经拿到了,接下来只剩下找皇上请功了。这时不回来,还要等到何时?”
“当真?”顾成卉吃了一惊,立刻笑了开来。不过这高兴劲儿没过一会儿就又退了,她有些懊丧地道:“那你也不该第一个来见我。若是叫皇上知道了,怠慢还罢了,只怕要以为你耽搁于儿女情长,而对你生了轻看的心……”
沈晏安“唔”了一声,看了看她。“这你倒不必担心。”
却没再多解释了。
顾成卉有些异样地想了想,却也明白了沈晏安未竟之言。魏国公一爵,代代相传,世袭罔替,位列五公之首。除了皇族赵氏,沈家被人称作‘天下第二家’,又叫了多少年?……偏沈晏安又立下了如此重的一笔从龙之功,若真还是表现得一点儿毛病都没有,只怕皇上反倒要不敢用了!
顾成卉扁了扁嘴,又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故意道:“还以为你是性情中人,没想到竟是拿我做幌子!”
见她这么快就想明白了,沈晏安微微一怔,也不由跟着她一块儿,轻轻笑了出声。室外已是深秋,而房内却有如初春似的,暖洋洋地叫人舒服自在极了。顾成卉在被窝里拱了拱,笑问道:“你跟我说说打仗的事儿罢……那匪首是个什么样的人?”
能够想到利用庞氏骗局和招收教徒来扩张自己的古人,顾成卉还真是好奇得要命。
沈晏安沉吟了一下,神色略微有些奇怪。“不大好说。他是一个聪明人……只不过他想到的计策、手段,却都跟他本人丝毫没有相近之处。这个人本身,其实不过是一个聪明狂妄的人而已。”
这种评价,着实是顾成卉没有意料到的——“你的意思是说,他身边有人给他出主意?”
“或许是个人罢……”沈晏安露出了极少见的犹豫之色。
这是什么话?不是个人难道还会是条狗不成!顾成卉不解地看了他一眼。没想到,接下来沈晏安的话,几乎惊得她从床上摔下去。
“我觉得,或许跟那些我在他藏身之处找到的纸有关系罢。我只识得一排红字,写的是京华晚报。”
“……什么?”顾成卉不顾自己头还疼着,腾地坐了起来,一颗心砰砰地险些从胸膛中跳出来——“你刚才说……京华晚报?”
沈晏安皱皱眉,看了她一眼,走到门口沉声道:“沈方,你将那些纸拿来。”不一会儿,只听沈方的脚步声哒哒地走远了,沈晏安手上拿着一只竹筒,回了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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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4章 再度议亲
还没有等东西彻底从竹筒里倒出来,顾成卉的血液便好像已经燃烧了起来似的。
没错,就是这个声音——哗啦哗啦地,响得很。小的时候,每天早上跟爸妈一块儿吃早餐的时候,饭桌上总少不了这个声音。有的时候爸爸将报纸来回打开、折上,还会将报纸一角扫进她的豆浆里……
就像当年爸爸的动作一样,顾成卉呆呆地打开了面前灰扑扑的这份京华晚报。
说是一份,可是也只剩下社会版、国际版和一份副刊了。报纸薄软的纸质不知被摩挲了多少年的时间,许多地方的铅字都早已模糊不清,只剩了一团黑灰似的东西,留下不少脏脏的指纹。还有的地方已经破了,又被人十分小心地倒上了浆糊,反倒更看不清了。
最醒目的,无疑就是第一版的四个红色行书繁体大字:京华晚报。
也难怪沈晏安能一眼就认出来……顾成卉轻轻地摸了摸久别重逢的简体宋字,看了看指尖。时间过去太久了,发黄的报纸已经不掉铅墨了。
“……你认识这些纸?”虽然是个问句,可是沈晏安的语气却十分笃定。
顾成卉不想瞒着他,点点头嗯了一声,埋头读起了报。——在前世都好久没有看过报纸了,不想竟然在古代看起来了……顾成卉动作轻柔地翻过了报纸,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一个只有小聪明的人,竟能够做出那许多事。
一篇名叫《传销骗局的前世今生》的文章,几乎占走了一个版面。国际版上,却又是沸沸扬扬的一通儿报道,尽是有关恐怖袭击和激进宗教的。边角里。还有不少读者来函,讲述了自己的亲身经历……看来,那匪首捡到了报纸以后,不知怎么学会了看简体字,这才干下了一系列的事来。明明不是什么好事,可顾成卉瞧着瞧着,嘴角却忍不住勾了起来。眼睛里逐渐泛起了叫她看不清东西的泪。
她生怕眼泪滴到报纸上,忙珍而重之地将报纸放在了一旁,自己抹了抹眼角。
再一抬头,沈晏安漆黑的眸子,正静静地望着她。在他深潭一般的眼睛里,顾成卉看见了一个小小的、苍白的自己——他抬起手,用干燥温暖的指肚,轻轻抹掉了她脸上的一颗眼泪,低声道:“病了的时候不要哭。”
顾成卉噗嗤一笑。她斟酌了一会儿。笑着道:“我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沈晏安是当天下午走的。他走的时候,顾成卉已经被他哄睡着了好一会儿了,因此一点儿都没发觉。直到忍冬又来叫她起床用饭喝药的时候,顾成卉才意识到屋子里有些空荡荡的。
虽然没有什么胃口,可顾成卉还是将那一小碟切好的秋桃全吃了。
这具身体也是有些弱——这一病,顾成卉在床上躺了足有六七天。这才算是慢慢好了。沈晏安陪了顾成卉半天工夫的事,大概是顾老爷和丫鬟们防得严,因此一直到顾成卉出了院子。竟都没有听到一丝风声。
因为顾成卉好了以后,又歇了两日。这段时间堆积下来的事情,已经摞得和小山那么高了——这一次,顾老爷点名谨慎得和兔子一样的姜姨娘,来跟着顾成卉学理家,打下手。几乎是顾成卉才一开始理事,姜姨娘立刻就来报道了——不是她急,而是顾成卉的婚期已定,能留在顾家的时日已是不多了。
国公府第二度来登门议亲,是两天前的事。
这一回上门的。可不是上回的那个高妈妈了——
国公夫人那浩浩荡荡的出行阵势,盛大得几乎掀翻了半个顾府。光是国公夫人身边两个妈妈、四个大丫鬟、六个小丫头的阵容,可还不够。随行的车夫、长随、男仆。更是有一大群。除此之外,她还特地带了两队粗壮婆子,一队抬着一口红木箱子,也不知是做什么用的。
顾老爷恭恭谨谨地在花厅里等了足有半个时辰,终于眼看着仆妇丫鬟们都已经到了,连那两口箱子都摆在了地上,却仍不见有贵妇人模样的人进门。
自从上次在高妈妈面前丢了一个脸,顾老爷这回也不敢再问了,只好眼观鼻鼻观心地坐在主座上吃茶,连眼珠儿也不肯多转一下。
一个眼生的小丫头,忽然匆匆忙忙地从外头跑进来,也不对主人家见礼告一声,只凑头到高妈妈跟前低声说了些什么。
高妈妈抬起了眼睛来,看了顾老爷一眼。
这一眼,看得他心里直发虚——“顾老爷,我们太太问了,贵府的夫人呢?”
顾老爷一愣。
自从孙氏被关进了小院子里以后,顾老爷就把她“抱病”的消息,早就传给了国公府知道。平时若是来了女客,视身份高低,让顾成卉或者姨娘接待一下也就是了。只不过国公府来人这样就不大合适了,因此顾老爷才特地披挂上阵——结果上一回还被国公府给折辱了一通儿。
如今国公府又旧话重提,显见就是为了要刁难人了。
顾老爷皱了皱眉,笑道:“内人身子虚,染病已久,一直卧床不起……这其中有所不便,还是请妈妈跟沈夫人说一声的好。”
高妈妈有些不满地看了他一眼,转身出了门。不一会儿,只听门口的小丫头脆声道了一句:“沈夫人到!”
这架势,是真把自己当成皇亲国戚了——沈老爷一句腹诽还没有完,只见一行人从门外徐徐地走了进来,方才出去的高妈妈,此时正殷勤地托着正当中一个中年夫人的手,满脸带笑。
那夫人才一进门,顾老爷就不免觉得自己上次竟认错了人,可真是太可笑了。
缕金云纹头冠上,四颗雪亮的明珠正熠熠地发着光。与头上的金白色相映成趣的,是沈夫人赵氏耳边鲜红剔透的宝石耳坠儿,隐隐地透出一股富贵气。她并没有戴上全副头面,身上也不是超一品夫人的冠服——可赵氏的一举一动间,流露出的尽是她身为皇族之后、国公夫人的骄矜和尊贵。
顾老爷刚才计较对方晚到的那一点心思,早就在这般气度下散个了干干净净——他忙上前行过了礼,恭敬地将赵氏引至了位子上。
尽管已经年过四十,赵氏保养得宜的肌肤仍旧像雪一般光洁。她狭长的眼睛转了转,这才慢慢地坐在了椅子上——才一落座,顿时好像有些不舒服似的,动了动身子。
顾老爷有些不解地看了看她。一旁的高妈妈见状,正要出声和顾老爷说什么,赵氏抬起一只手阻止了她。“不必了,毕竟不是家里的东西。”她皱眉道。
看她的样子,简直好像是在忍受着顾府的椅子似的。
“我这一次来,是为了我二儿子的婚事。”半响,赵氏才十分矜持地开口了。这时旁边一个小丫头正要来奉茶,高妈妈嗅了嗅,忙挥手将她打发走了,竟是连茶杯也没留下。
“听说你们家的五小姐,上次瞧了聘礼单,竟嚷嚷着要借钱给我们国公府下聘。她没有见识倒也罢了,认不清我的一片体贴之意。怎么连顾大人也跟着胡闹?”虽然一上来就是一句斥问,可赵氏的声音其实十分优雅,尤其是当她不急不缓地说话时,更是有种说服力,听得顾老爷险些就要赔一声不是了。
好在他回神得早——一千两现银的聘礼,放在京城里,连个六品官儿都瞧不上,这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当下顾老爷忙举起茶杯吃了一口,避而未答,只笑着说了些没用的话:“沈夫人当真客气。”
赵氏微微地一扬下巴。“聘礼单子我添改了几样东西,高妈妈,拿给顾老爷过过目。”
高妈妈忙从丫鬟手里接过一只精致的长木盒,递给了顾老爷。——这一回的聘礼单子,可跟上回不一样了。打开盒子伸手一拿,顾老爷不禁就微微一怔:瞧这样子,似乎足有十来页了!他忙翻过了头两页吉祥物事,目光落在第一项上的时候,就不由愣住了。
不远处赵氏从鼻子里轻轻发出了一声哼。
看着顾老爷瞪大的双眼和毫不掩饰的一脸惊色,赵氏心中浓浓的不快这才好像消退了一点儿。
原本按她的意思,顾成卉一个女儿家,不比自己的儿子。她眼看着马上就要十五了,还能拖到什么时候去?等顾家等不及了的时候,自然就会来求沈家。
若不是二儿子突然回来,插了一脚……
顾老爷抬起了头来。他好像想起了点儿什么,面上除了惊色之外,还有一点发苦似的——“一、一万两的聘银……?”
赵氏十分优雅地笑了。“顾大人再看一看,我们家给的,可不止是聘银呢。”
顾老爷忙低头匆匆翻过了几页聘礼单子,再抬起头来的时候,他禁不住抿了抿嘴角。
赵氏很满意地道:“我都说过了,之前的单子那可是在体谅贵府……这才是我们家正经娶儿媳的聘礼呢。”
加上聘银,所有聘礼一块儿足有三万多两。可是顾老爷的脸色,却一点儿都不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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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5章 回来干什么
京城嫁娶,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嫁妆必须得在聘礼的数量上翻一番儿,这姑娘嫁到了婆家才算有面子。毕竟给的聘礼是可以充作姑娘们的一部分嫁妆的,要是光聘礼就占了八九成,岂不成了婆家花钱给置办嫁妆了?到时候,妯娌之间都是要笑话的。
如今,这个问题就明明白白地摆在了顾老爷眼前。
这个算术题,便是小娃儿都会做——聘礼都三万两了,嫁妆至少也得六万罢?
六万是个什么概念?
许多在京中做了一辈子官儿的五品六品,可能到老的时候,全副身家也不过这个数儿而已!
顾老爷固然要比这些小官儿们好得多,可一下叫他拿出六万银子,也真是没法儿不拆皮卖骨——好在这个问题虽然严重,却不急迫。嫁妆可不比聘礼,不到了快出嫁的时候不必拿出来让人瞧见。顾老爷稳了稳神,不由有点儿后悔了:早知还不如就接了那个二千两的聘礼单子呢!
京里什么人家,嫁个庶出姑娘要花六万两的?这份聘礼分明是国公府有意拿钱挤兑人了——别说一个庶出姑娘了,就是去年阁老家的嫡长女出嫁,嫁妆也不过才二万两……
顾老爷正沉在自己的思绪当中时,赵氏说话了。
“顾大人,我倒有一事好奇。怎么长辈在议论婚期之事,贵府的五小姐不但不回避,反而竟自己递上了她的嫁妆单子?”她慢悠悠地将一只手放在了椅子扶手上,嘴角还含着笑。
这分明是找茬儿呢——顾老爷忍了忍,道:“夫人有所不知。自从内子抱病以后,内府中的一切家务我便都交给了五丫头打理。她那日所给。也不是什么嫁妆单子,不过是她自己的一点零花罢了。”
或许是为了找回一点儿面子来,顾老爷故意轻描淡写。
赵氏一愣。
方才一路走来,她已经留意到顾府中被打理得井井有条,下人们也是进退有据——比之上一次来见顾老夫人的时候,还有过之而无不及。本以为孙氏定是病得不重,仍在料理家务。想不到竟是顾成卉!这个庶女,能力确实还是有的……她没说话,垂下了眼皮。
此时的正明居,无疑聚集在了顾府上上下下所有人的注意力——
除了一个人之外。
换上了一身轻便简装,只带了细辛一个丫头,顾成卉轻手轻脚地迅速出了二门。门外已经有一辆马车正在候着了,一见她出来,来保立刻跳下车,给顾成卉摆上了一件脚踏。
顾成卉冲他点点头。当先上了马车。细辛落后一步,回头朝守门的婆子道:“该说的不该说的,你心里最好也有个谱!听见了没有?”
顾成卉掌家没有多久,就把二门上孙氏的人都换了下来,如今守门的,哪一个不唯顾成卉马首是瞻?不消细辛把话说透。那婆子早已赔着一脸的笑道:“我自然晓得……”细辛嗯了一声,转身也上了马车。
随着来保的一扬鞭,马迈开了蹄子。磕嗑哒哒地离开了顾府。
“姑娘要去哪儿?”出了府不远,来保这才低声问了一句。
车帘子后头,顾成卉微微沉吟了一下,随即道:“带我去京杭码头!”
来保的声音顿了顿,似乎吃了一惊,随即应了一声“好嘞!”,便掉转了个方向。细辛轻声问道:“姑娘,消息也不知道准不准……”
“准不准,咱们都要去看看。”顾成卉叹了一口气,“大不了白跑一趟呢!我担心的。反而是落了个空,没堵着她,倒叫她绕道回去了……”
“可是。就算咱们堵着了二小姐,又能怎么办?总不能拦着她,不让她回府呀……”细辛忍不住问道。
根据陈放然的消息,顾成华的船队,大概会在中午抵达港口。一共五艘中等大小的船,叫顾成卉很有些不明所以——上一次带了那许多的下人,也不过才一两艘船就回来了。这一次,本该“卧病在床”的顾成华突然之间玩的又是什么花样?
顾成卉一边胡思乱想,一边随口应了一句:“到时候看看罢。你放心,我心里自有打算。”
国公夫人现在正在顾府里坐着,顾成卉绝不能冒险让顾成华回去——还不光是因为顾成华以前的那一码事闹得有多么不堪。可想而知顾成华若回了府,见了自己母亲、弟妹的境况,又怎么会善罢甘休?到时她必然又要掀起一番风雨。与其再花时间与她缠斗,还不如将祸芽儿掐灭在根子上!
如今一切都即将尘埃落定的关头,顾成卉不能容忍任何人来破坏。
过了不知多久,码头上独特的声音渐渐地响亮了起来。
扛活儿的、搬货的吆喝声和号子声,第一个被顾成卉的耳朵捕捉到了。当它不再断断续续的时候,叫卖的、拉纤的、有官船进码头时,大声唱官名的,纷纷杂杂,混成了一片。马车停在了桥边上,掀开车帘望去,正好儿看得见进码头的每一只船。
好在陈放然的消息准,顾成卉才不过在车里看了半个时辰的书,趴在窗边的细辛就猛地“啊”了一声。
顾成卉放下书,揉了揉额角。“她到了?”
“应该是二小姐的船队罢!您瞧那边,船帆上都写了一个顾字儿的……”细辛指了指外面。在她手指的方向,果然有一队五艘左右,不大起眼的沙船,正缓缓地随着水波前行,排在队伍里等待着进港。
“怎么写的是顾字?”顾成卉一愣。已经嫁了人的,哪有出行的时候不打夫家名号的?这么说来——“莫非夫姓已经不能用了?”
这么一想,倒也不是没有道理。顾成华被“病”了一把,要是不做点儿什么,只怕真就要如顾成卉所想的那样,莫名其妙地“病死”了。倘若她为了脱身,自愿请去,恐怕她的婆家还乐见其成呢……
这样一来,为什么顾成华会突然带着船队回来,也就不难理解了。想必是请去了以后,便将自己的所有家当仆人都统统带了回来……可是细辛听了顾成卉的猜想之后,却还有一点儿疑问:“姑娘,我听说当年二小姐出嫁时,所陪的嫁妆可远远不止五艘船呢!”
“人能出来就不错了,哪能连东西都能全保住?我瞧能保下来这么些,也已经算她有本事了。”顾成卉微微带了些嘲讽地一笑。
细辛又抬眼看了看外边,忽然轻声道:“姑娘,那些船靠岸了!”
“来保,你驾车上去!”顾成卉扬声吩咐了一句,把书放在了一边。顾成华这次狼狈地逃出来,连家里人都没来得及通知一声,便是连接人的马车也没有,还得去雇。再加上下人、卸东西,得足足在码头上忙活好一会儿呢。
驱赶散了周围的人,马车靠近了码头。
船才刚刚停稳没有多久,从第一艘船上就下来了一个方脸白面皮的中年妇人,一边张望着,一边往外走。
她的目光在顾成卉的马车上停留了一瞬间,随即便转开了——车子如此气派,又只有一辆,必然是哪一个大户人家家里的,不是拉活儿的。
不过那妇人才刚刚迈出去一步,只听身后一个熟悉的声音就响了起来:“方妈妈留步。”
妇人的身子顿时一僵——她缓缓地转过身来,盯着车窗中露出的笑颜,一时竟不知道应该做什么反应才好了。半响,到底还是诧异和不解占了上风,方妈妈结结巴巴地道:“五、五小姐……怎么在这儿?”
“看妈妈这话说的。”顾成卉笑眯眯地道,“二姐姐不远千里地回家了,我这个做妹妹的怎能不来迎接?只是我可也没想到,二姐姐这回竟像是把全副家当都带了回来呢!”
方妈妈的脸色顿时很不好看。她也顾不上问顾成卉是怎么知道的了,只拉着一张脸问道:“五小姐在这儿等着……到底是有何贵干?”
顾成卉笑道:“我来这儿,自然是为了见一见二姐姐。方妈妈别去找马车了,还是先回船上去,通知一声儿二姐姐罢!我们姐妹俩也有许久没见了,不妨就叫二姐姐来我这马车上坐一坐?”
话虽然说得客气,可方妈妈却一点抵抗的余地都没有。她只好皮笑肉不笑地行过了一个礼,转身回了船上。
一会儿工夫,一个戴着帷帽的少妇,就在一个丫鬟的陪伴下,下了船。
顾成华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在面对这个妹妹的时候,身体是紧绷着的,好像有什么会一触即发。她走到了马车前站住了,没有进去,反倒是转头扬声嘱咐方妈妈道:“……方才老丁他们找到了马车,你先去照应着,雇人把东西都搬下来!”
吩咐完了,她才站在车外冷冷地问道:“五妹妹怎地知道我今儿个回来?”
一只手从里面将帘子掀了起来,挂在了车门旁。顾成卉端坐在马车中,微微低垂了眼睛望向顾成华,笑道:“二姐姐,你回来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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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6章 突然被抓
一个个手抱肩抗的下人和仆妇陆陆续续地在背后走过,由方妈妈指令着,将大大小小的箱笼都装在了马车上。顾成华对身后的情景似乎胸有成竹,掀起面纱一角,对顾成卉微微地露出了一个充满冷意的微笑,道:“我怎么就不能回来了?我思念父母亲,这次可要在家住得时间长一点了。”
顾成卉淡淡地叹了一口气。
想想顾成华之前在家的时候,所闹出来的那些事,顾成卉就知道她这一次回来是绝不会太太平平的——才想到这儿,似乎为了印证她心中所想一般,顾成华的声音又响起来了。
“……你的事儿,我已经听说了。”顾成华看起来正在极力保持着平静,不过胸口起伏的速度却渐渐地快了。她的眼睛不自觉地眯起来,笑道:“好呀……好。我还没有恭喜妹妹呢!踩在咱们所有人的头上,把我们都踩进了泥里,就你一个爬得高高的。真是有本事的很!”
顾成卉静静看着她的眼角肌肉,由于心情激动正不住地抽搐着——顾成华的逻辑太奇怪,竟叫她觉得有点好笑了。
见到妹妹这样从容不迫的样子,顾成华更是险些没控制住自己,手指深深地陷进了一旁丫鬟胳膊上的皮肉里,咬着牙笑道:“你若以为我只是在说空话,那你可就错了。你还记得我身边一个叫念奴的丫头么?”
顾成卉心中一跳,面色却很平静地道:“记得。”
“是呀,你怎么会忘呢!毕竟你与她里应外合,这段时间以来,害得我好惨!亏我还战戈待旦、草木皆兵的,一双眼只往外看,却被人叫背后扎了一刀!”顾成华的声音越发显得有些癫狂了,一点白色的唾沫星子从她的嘴角渗了出来,她也好像没发现似的。
她哈哈地笑了一声,声音怪异得叫后头的仆妇都忍不住转头朝这个方向瞧了一眼。
“那个娼妇。以为拉下我来,她就可以安安稳稳地做姨娘了!春兴儿,你告诉告诉我的好妹妹,念奴姨娘怎么样了?”
顾成卉脸色逐渐地阴了下来。——虽然念奴与她合作,也是互利互惠的一件事,可顾成卉一向护短,哪怕不是自己的下人,只要帮过自己一点,她都不愿看着对方倒霉。在顾成卉冷冷的目光下,春兴儿不知想起了什么。猛地打了一个寒颤。
“包……包姨娘她……”春兴儿的语气。仿佛像是舌头下含着什么。随时都能吐出来似的:“她犯了错……叫奶奶给她脸上的皮……皮……给剥了……”
“呛啷”一声,原来是细辛失手打破了马车里的茶壶。
顾成卉面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
“嗳哟?你也知道怕了?”顾成华笑嘻嘻地没事人一般。“你放心,也没有全都剥了。只是切开几条,剥掉了几条皮而已。现在她脸上。一条白嫩一条红肉翻着,晚上看着跟鬼似的。想寻死没死成……这一回,我把她也带回来了,送给妹妹,叫她往后伺候你,好不好?”
最后一个“好”字还含在口里,顾成卉猛地拔身而起,抡起胳膊,重重地打了她一个耳光。
这一下用力太猛了。顾成华压根没反应过来,直叫她打得转了半个圈,帷帽都落在了地上。
露在阳光下的,是一张瘦骨嶙峋、苍白消瘦的脸。往日的黑亮头发,如今枯黄毛躁像野草似的。往日的美貌,几乎寻不到什么痕迹了。顾成华捂着半边通红的脸,不敢置信地骂道:“好你个贱妇养的,今日竟敢打嫡姐了?我还没有找你算账!”
说着就要扑上来回手,却被春兴儿给死活拦住了:“奶奶……奶奶,这可是在外头……”话没说完,却先被迁怒的顾成华给砸了一巴掌。
顾成卉懒得看她们闹得丢人的样子,将马车帘子一甩,扬声对远远候着的来保喝道:“来保,我们回去!”
来保早看着这边情况不对,正往这儿走呢,此时听了顾成卉的话,忙小跑两步,拉过了马。马才迈开了两步,顾成华主仆二人就没法儿不躲开了——顾成华忙着退了好几步,嘴里不干不净地,仍在不停地骂,一句一句地,极尽粗野之能事。
便是一个乡野村妇,恐怕骂起人也不过如此了——来保想到车里天人似的顾成卉,只觉这污言秽语若是落进了她的耳里,便像是叫她被脏水泼了一般,忙忙地就赶了马,掉头就要走。
顾成卉沉着脸,听着车外的咒骂声,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细辛……你瞧她这一次回来,是不是有些不大对头?”
细辛还没有缓过神来,脸色苍白如同死人一般。顾成卉一连问了两次,她才反应过来,忙道:“是不同了。从前不管和谁,二小姐起码面子上都是和和气气的……哪里像现在……”
马车走远了一些,顾成华疯狂的骂声也逐渐地小了下去——似乎到底还是被春兴儿给劝住了。
“也不知道在婆家是遇到了什么事,怎地竟变成这样了?只是可怜了念奴,也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才好……”顾成卉一句话还没有说完,忽然只听不远处响起了纷杂的马蹄声和脚步声。
随之扬起的,是一句断喝:“前方码头上的人,保持原位不许动!”
来保猛地拉住了马——只见从远处呼啦啦地涌来了一群手持刀戈的兵丁,俱都穿着巡防司的服色,结成一列一列,迅速将码头包围住了。咚咚的脚步声仿佛冷空气一般,冻住了码头——众人不安地望着士兵,缓缓地将手里的东西都放下了。
顾成卉透过竹制的车帘子朝外望去,隐约看见间一个百长模样的人,骑着一匹马分众而出,走到中间,他四处扫望了一眼,扬声问道:“江州宋顾氏可在?”
“来了!”顾成卉低低地说了一句,朝细辛使了一个眼色。细辛忙一点头,马上就掀开车帘露出一个头,对不远处的顾成华叫道:“宋夫人,他们是找你的!”
少女清亮的声音一响起来。顿时所有人都顺着细辛的目光而望向了顾成华。
原本站在那儿一言不发,还想瞧瞧情势的顾成华,顿时被这么一下弄得有些不知所措。她厌恶地瞪了一眼细辛,还没开口呢,那个百长一驱马,已经大步来到了她面前。
“你就是江州宋顾氏?”他坐在马背上,居高临下地问道。
顾成华紧皱着眉头,强挤出了一个笑:“虽说我夫家姓宋,可也未必是官爷要找的宋顾氏……我的娘家可是京里——”
不等她把话说完,百长已经厉声喝道:“江州宋家的大奶奶。到底是不是你!”
瞧对方这样来者不善的势头。顾成华本能地就不想承认的身份——可是一想到旁边马车里虎视眈眈的顾成卉。生怕自己若是没有认下来,她又要闹什么幺蛾子,到时只怕更不好收场。因此只好忍气道:“我正是。”
“好,那就请你跟我们走一趟罢!”百长话音刚落。立刻涌上来四五个兵丁,对顾成华抱拳拱手道:“宋夫人请罢!”
顾成华心中一惊,脚下生根了似的一动不动,只冷笑道:“我凭什么要跟……”
只不过,她的声气跟四五个壮年汉子相比,可真是太弱了。百长根本没有理会她,只是一挥手,对余下的部下响亮地道:“将宋夫人的下人也一并带走!”
刚才只是瞪眼看着的人们,开始骚动不安起来了。士兵们哪里管得许多。对一群下人更是少了顾忌,伸手便抓,顿时激起了几声惊叫。方妈妈因为站得高高的最是显眼,第一个就叫士兵给反扭了手抓了起来,押着走了。顾成华脸色早就惊得雪白。眼看身边的春兴儿也尖叫着一把就被拉走了,身后又有人推了她一把,她六神无主地喊道:“我不能走、我不能走……我的东西可都还在这儿呢!”
百长不耐烦地道:“叫一个人留下看着!再磨磨唧唧,可别怪我们无礼了!”
顾成华跌跌撞撞地被推着走了两步,身后一个声音忽然喊道:“奶奶先去,奴婢留下来替您看守着东西!”
这声音一响起来,马车里的顾成卉都愣住了,忙掀开了窗上的帘子。
只见一个穿着鹅黄色丫鬟衣裳的女子好像才刚下船,站得远远地扬声道:“念奴一定好好替您看着,等您回来!”
阳光下,她头上那层轻透的薄纱几乎起不到什么阻挡的作用:原本白皙的皮肤,布满了一条条可怖的血红色肉疤。皮肤被切成条剥下来以后,肌肉外翻,好像脸上爬满了高高鼓起的红色肉虫一样。微风吹动间,薄纱一晃一晃地,更叫人触目惊心。
或许是因为念奴太过吓人的模样,身边竟没有一个士兵上来抓她。那百长目光也不敢多停留,只道:“既然有人留下来了,你们就把宋夫人带走!”
顾成华尖叫了一声,被身不由己地拖走了。
念奴朝她微微一笑,红色肉疤扭曲着挤到了一块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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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7章 归府
巡防司士兵来得快,去得也快——不过片刻工夫,就已经走得干干净净。
因为发生得太叫人措手不及了,码头上的人们半天还没有反应过来——简直好像是一眨眼的工夫,方才趾高气扬、雇佣他们的宋家夫人就被官兵给带走了!
不管身份多高的女人,与官家扯上了关系都够丢人了——竟还像那些个人犯似的,连下人们都一并被带走了……也不知道是犯了什么事?那个江州宋家,可真是丢了大人了……
窃窃私语声就像瘟疫一般,迅速地流淌起来,逐渐有越来越响的趋势。方才被下人们抱出来的东西,有些才刚被搬到了车上,有些就那么扔在了地上,在阳光下显得十分打眼。
有几个短工已经朝几口箱子伸出了手去。
“姑娘,咱们怎么办?”细辛收回目光,低声地问道。
顾成卉也有点儿犯难。没想巡防司抓人竟连顾成华的下人们也都一并被抓走了,留下这一地的箱笼,倒是叫她有点儿头疼。不管吧,说不过去;管了吧,又名不正言不顺……
正犹豫间,忽然间念奴动了。她缓缓地走到那几个手脚不大老实的短工身前,沉声问道:“这是我们奶奶的东西,你在干什么?”
其中一个短工撇撇嘴,抬头正要说话,一眼落在了念奴的脸上,手上一个不稳,箱子哐地就砸在了他的脚上——他一边痛呼,一边抱着脚跳开了,眼神不断乱转,只不敢瞧念奴。其余几个也都没了胆气,没人敢朝念奴脸上再望上一眼,口齿不清地叫了几句,便都纷纷跑了。
周围的人逃也似的走了个一干二净,只留下念奴一个人站在几只箱笼中间。风将她的面纱不断地吹扬起来——过了一会儿,她转过身,走向了顾成卉的马车。
“是五小姐在这儿罢?”离近了听。才发觉念奴的声音很古怪,就像是不敢张开嘴巴说话似的,语句含含混混。
顾成卉深深呼吸了一口气,伸手将车帘挂了起来。外面来保跳下了马车,偏着头不敢朝前看。顾成卉抬起眼皮,目光正好落在了念奴的脸上。
虽然刚才从车里已经瞧过一次了,可这样清清楚楚地近距离一看,还是叫顾成卉心底产生了一种极度的不适。
轻软的薄纱完全起不到遮挡的作用,鼓胀翻起的血红肌肉上,结出了一条条长虫似的肉疤。所剩不多的几块好皮。早就被拉扯得变了形。边缘处似乎还在往外渗着黄色透明的油脂。念奴微微笑了一下——
顿时一点肉疤崩了开来。黄色的脂肪被挤出来,顺着脸流了下来,染湿了面纱。那张面纱上早已斑斑驳驳,黄红相间——
顾成卉强忍着海浪般袭来的不适和恐惧。在车中向念奴低下了头,轻声道:“对不起。”
码头上安静了好一会儿。
只有隐隐的风声,和河上的水波声。
顾成卉感觉不到对面的任何声气,简直就像是站了一个死人在她面前一般。
“我……我没有料到,事情竟会变成这样。是我找上了你,鼓动你与我联手……”顾成卉的声音越发地低沉了下去,“若说我没有想到你也许会有危险,这是假话。只是我还是做了……”
她悄悄地抹了一下眼角,希望没人看到。
对面的念奴猛地爆发出了一声笑。“——真想不到啊!想不到!竟然是你这个当妹妹的。来同我说这一番话……我真想不到,那毒妇竟有个这样的妹妹!”
顾成卉一声不吭,也不太敢抬头,任她尖声发泄。“我不怪你,五小姐。这件事我不怪你。我也不后悔,不后悔我同你联起手——我只后悔一件事。”
念奴的右眼下方,被割掉了一块皮,露出了雪白的眼球,看起来十分可怖。“我最恨的,就是我为什么没有早点下手、下手更狠一点儿!你知道吗,我是有机会、有机会的!当时老爷太太,曾动过将那毒妇沉塘的念头,是我去求了少爷……我、我的一念之慈……一念之慈啊!”
说到后来,几乎已成了咆哮。“你道我为什么只肯蒙这样轻纱?因为那毒妇不许我将脸遮起来!看见我人弃鬼厌,她才欢喜!”
顾成卉说不出话来,强逼着自己抬起头来,手心都汗湿了。她柔声对念奴道:“如今你打算怎地,我都帮你,必不叫你再继续受苦。”
一番嘶吼,已将念奴脸上的伤口绽开得更多,一时间她根本分辨不出念奴脸上到底是个什么表情。顾成卉只好继续道:“这一回,二姐姐的罪名是小不了的,一时半会也根本回不来。你若是想就此改名换姓,换个地方生活,我只有全力助你的……”
半响,念奴忽然开口了。“她犯的是个什么罪名?是五小姐你……”
顾成卉点点头道:“是我。你还记得她曾经通过三哥哥,给一个生意投了许多钱,后来却被骗了的事么?已经证实了,所有被骗走的钱,都流入了乱党的口袋里……二姐姐投入的可不小,到底是被骗,还是有意资助乱党,可不好说了。”
沈晏安查到的名单上,顾成华被骗的数额可是名列前茅的。也难怪当初她会为了钱,而那样急吼吼地失了方寸……有了这一份铁证,只消沈晏安在中间说上几句话,顾成华的罪名已经是板上钉钉了。到最后她会落得一个什么结果,可全由官家按律惩办——顾成卉唯一要做的,就是让这个犯妇仅仅只是“宋家奶奶”,而不是“顾氏女”。
她轻声对念奴劝慰道:“这一回二姐姐想必不能够轻易脱身,不如就让我帮你,换个地方过一个平稳的生活……”
“平稳的生活?哈哈……”念奴一面笑,一面有眼泪落下来,泪水混着鲜血和脂肪,流到了下巴上。“五小姐,你瞧瞧我如今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天下之大,我又能到哪里去?我这一辈子,已是毁在了那毒妇手上了。事到如今,我不指望还好好活着,只希望五小姐能帮我,叫我报仇雪恨!”她说到后来,几乎无法控制自己牙关,磕嗑地打起战来。
顾成卉深深地叹了一息,无声地点点头。得了顾成卉这一应,念奴顿时好像放松了些,沉默地退远了两步——大概是不想继续叫她看着自己的脸罢。顾成卉转头看了看码头,问道:“船上可还有人?不妨去雇些车来,把剩下的人和东西,一并先跟我带回顾家去。”
念奴“嗯”了一声。
尽管来保再不乐意,可作为在场唯一一个男人,仍叫顾成卉派去给念奴打下手了。
船上除了几个小丫头,也几乎不剩什么人了。顾成卉不得已,只好又自掏了腰包将方才的短工都找了回来,这一回只除了几个手脚不干净的。人手到底也不算够,当箱笼们仍按原样被放在了车上时,从没干过重活的细辛都因为帮忙出了一身大汗。
她一边嘟哝着,回到了顾成卉车驾上,眼看着车队缓缓地前行了,一边对顾成卉抱怨道:“二小姐那样的人,活该就将她的东西都扔在这儿才好!还要咱们费劲巴力地去替她搬这些臭衣服、烂鞋子!”
顾成华这一次离了宋家,也损失了不少财物,带回来的箱笼里,几乎尽是她日常所用的一些半旧物事。如今钱财见得多了的关月山居下人,自然是瞧不上顾成华的那点东西的。
顾成卉无奈地笑了笑——不管倒是轻松,只是这一地的东西都扔在这儿,恐怕要不了半天的时间,京里就都能传遍的。她方才只叫顾成华
“宋夫人”,辛辛苦苦遮掩她身份的努力,到时自然也要泡汤了。
这个道理细辛自然也明白,她抱怨了一句便也不提了。
车队花了半个时辰的工夫,终于减缓了速度,到了顾府。
到了顾府,一切就好办了:顾成卉吩咐管事派出十几个家丁来,将顾成华的东西全搬了下车,都运进了后院里。如今后院里空着的院子可谓到处都是,可顾成卉想了想,还是把箱笼都堆进了孟雪如住过的重荷院里。
也叫孟雪如的在天之灵,瞧一瞧害死她孩子的孙氏之女的模样罢。
一切都做得井井有条,行动也十分迅速。重荷院里正明居的距离可不短,下人进出也都是走的角门,想来倒还没有惊动正明居里的顾老爷——顾成卉打发细辛去叫了一个大夫来家,替念奴医治上药、在脸上裹上了纱布,又朝屋里一个小丫头打听道:“沈国公夫人可还在?父亲可曾找过我?”
正如她所想,那小丫头笑着道:“国公夫人早已走了。打从她一走,老爷就在屋里长吁短叹地,不知在犯什么愁……也没工夫来找您了。”
顾成卉微微一愣,随即笑着道:“好罢,我这就去找父亲说一说二姐姐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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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8章 纷纷杂杂
顾成卉叫上了念奴一块儿,朝正明居去了。
念奴脸上的伤,已经请过了大夫仔细清理了一遍,又涂上了药,包裹上了纱布——纱布每过几天就换过一层,以免伤口化脓腐烂了。这样包着一脸白纱布的念奴,走在顾府中,一路上招惹了不知多少目光;只碍于顾成卉就在一旁,没人敢当着她的面儿窃窃私语。
到了正屋,在小丫头通报过了一声后,顾老爷从几堆纸里抬起了头来。
一抬眼见到顾成卉身后跟着一张大白脸,给他吓了一跳,险些将茶杯都给打了。顾老爷忙扶住了杯子,皱眉问道:“五丫头,这是怎么了,你带来的是谁?”
顾成卉肃容朝前走了两步,恭敬地向顾老爷行了一个礼,这才压低了声音道:“父亲,方才您与国公夫人见面的时候,沈公子给我传来了消息,说是二姐姐回来了……”
顾老爷一愣,讶道:“回来了?走到哪儿了?好端端地,她回来做什么?难道还没有死心,还想着将姑爷给弄进京里来?”一开口就问了一连串的话,目光又在顾成卉脸上转了转。
顾成华是因为要害她,才被老夫人作主赶回了江州。如今虽说老夫人不在了,可五丫头又说上了这么一个婆家,若是她开口要顾老爷再把顾成华赶回去,可就有得他为难了……
不想顾成卉一开口,就把他顾老爷给惊了一跳。
“二姐姐早已进京了!可是才刚刚下船,就叫京城巡防司的人给带走了……具体为什么,我也不知道。这不,我才去码头上将二姐姐的下人和行李都接了回来,就忙着来跟您通报了……”顾成卉将语气放得尽可能地恭谨和柔顺,指着念奴道:“这是二姐姐身边的大丫鬟念奴,不慎伤了脸,在父亲面前失礼了。”
一家之主在院子里坐着。她从府外往家里搬东西、带下人进来,顾老爷竟一点都不知道,还要顾成卉亲自来报一声——若是个多心的,稍微想深一点。难免不会开始忌讳她。
好在顾老爷的注意力,全被另一件事给吸引走了。他瞪大了眼睛,有些不可置信地道:“叫……叫巡防司的人带走了?她一个女眷,怎地竟和官府还扯上了关系?”
这个问题可不能答——顾成卉忙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情。
顾老爷想了想,顿足骂道:“当真是个丢人惹祸的东西!五丫头,你去替我备车,我去巡防司问一问!还有,她到底是为什么突然从婆家回来了?”
念奴有些嗡嗡的声音,从厚厚的纱布下传了出来。“在江州的时候,奶奶打算向二奶奶下落胎药。叫太太抓住了……奶奶就主动请去了。只是毕竟不是什么光彩事,因此也不敢给娘家写信……没成想,一下了船就被带了去。”
虽然念奴故意将话说得十分软和,可顾老爷还是傻住了——“主动请去……是被休了,还是和离了?”
“本来太太打算让奶奶在家里哪儿也不去。专心养病的。奶奶受不了,就主动提出来和离,太太也应了……”
大概是被消息惊得愣住了——过了好半响,顾老爷才猛地一拍桌子,大声叹气骂道:“家门不幸,家门不幸!怎地竟出了这样一个孽障……”
骂归骂,总不能把人扔在衙门里不管。他一边骂声不绝。一边起了身——顾成卉忙轻声插了一句话道:“父亲,您这次去衙门里,可千万要注意些儿,别露了风声……”
顾老爷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想了想才意识到:现在顾家正在一个关键时刻,可千万不能传出什么不好听的事去。他忙道了一声“有理”。便匆匆地出了门。脚步才迈出门槛,他忽然转头问了一句:“……你们方才说,她把嫁妆什么的也都带了回来?”
念奴应了一句是。
顾老爷沉吟了片刻,转身走了。
顾成卉带着念奴回去了,将她在重荷院安置好了。自己回了观月山居。进屋才刚坐下没多久,许久不见的林妈妈就匆匆地进了门。
“姑娘,您还不知道罢,婚期已经定下来了!”林妈妈一脸的喜气洋洋,调子都比平日高了不少。“定在六月初五了!也就是说,等大少爷的婚事一办完,就该准备您的啦……”
她在忍冬的招呼下,坐在了顾成卉的下手,叹了一声道:“这么快,您也该出嫁了。若是老太太能活着看见您和大少爷成亲,不定得有多么高兴……”
顾成卉亲手给她递过去了一杯茶,有点唏嘘也有点惊讶:“怎么定得这么早?”
顾明松的亲事,早已经准备得差不多,眼看着还有不到半个月的工夫了。好友要嫁进来了,顾成卉哪有不用心的?她早早地就为许云樊挑了一个朝向最好的院子,很是精心布置了一番——差不多就是这几天的工夫,许家就要提前送来一部分嫁妆了。
本以为大哥成亲了以后,总要等一段时间才轮得到自己的,不想竟只隔了几个月的时间——
“不算早了!”林妈妈忙道,“姑爷都上二十了,可耽误不起了!也难怪亲家母不愿意,毕竟给人家拖了三年呢……”
顾成卉点点头,一时间还有些恍惚。
这就要嫁人了……脑海里浮现出沈晏安高大俊朗的样子来,以及他低沉温柔的声音……怎么想,好像都还有些不真实。
林妈妈可不知道她心里的念头,只叹了口气道:“说到这事儿,还有一个难处呢。您也知道今儿个亲家母来下了多少聘礼?这个数!”她比划出了一个三,语气仍是止不住的惊叹。“满京城里去打听,谁家光聘礼就敢下三万两的?掏嫁妆都要掏空了!”
这话一说,顾成卉顿时恍然大悟——原来方才父亲犯愁的事,竟是这个!
嫁妆里需要打造的大件家具,早从两年前就开始着手准备了,到如今也是齐齐整整的一套黄花梨木家具,倒也不算拿不出手。可是其余的嫁妆,就算加上了顾成卉的私房、老夫人留下来的东西,加在一块儿也总共不过一万多两万银子——按照嫁妆翻一番儿的规矩,就算把聘礼全给了她,也依旧还有一万多两的缺口……
顾老爷三年丁忧,家中什么境况顾成卉是最清楚的。更何况,连着两场亲事,所要花费的更是不小……
这下,顾成卉也犯了难了。“妈妈,就算他们给了三万的聘礼,咱们也不能都填在嫁妆里啊。到时嫁妆抬过去,岂不要叫人笑话……”
林妈妈也一拍大腿,叹了一声“谁说不是呢!”
想了想,顾成卉一时之间也实在没有什么好办法,只能丢开了不提。她跟林妈妈又说了一会子话,将顾府里要带走陪嫁的人都一一挑了出来,定下了名单,又同丫鬟们绣了一会儿嫁妆,也差不多快到晚饭时候了。
别的待嫁小姐只消在屋里绣花就行了,哪里像她这样,府中大事小事全都抓在手里,什么都要过问——几天下来,倒把顾成卉累得脸色都憔悴了好些。
顾老爷一连在外面跑了几天,终于在这一天下午,阴沉着一张脸回到了顾府。
“我怎么就生出这样一个丢人现眼、祸害祖宗的玩意!”刚一进屋,他就一把摔了一只花瓶——呛啷的脆响,震得姜姨娘一颤,忙上去给他倒了一杯茶。
“老爷,到底是出了什么事了?”姜姨娘柔声问道,“二小姐向来知礼,这中间想必是有什么误会罢?”
象征性的劝慰,她也就只肯说这么一句——说多了,要得罪家里另一个祖宗的。
顾老爷却犹豫着,紧紧闭上了嘴巴。——资助乱党这个罪名太大了,一个不好,便是举家遭殃。这样的事,他自然不会随便去和一个姨娘乱说。因此,顾老爷想了一会儿,只含含糊糊地道:“……这一回,多亏了五丫头的姑爷!他在中间周旋,出了不少力,这才叫咱们一家没被那个不要脸的东西给连累。如今只落得一个去衣杖刑,也算是她运气大了!”
话音才落,姜姨娘就惊呼了一声。
去衣杖刑!虽说既不会要人命,也不会连累家里,可在女子瞧来,却没有比这更侮辱人的了——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要被低贱男子剥掉裙裤,露出羞人的地方来打——受完了这刑罚,即刻便上吊自杀的也不在少数。
而顾老爷,心里惦记的却不是这个。“姑爷这个人,当真是周到极了。从头到尾,只叫她宋夫人,没有漏出来是咱们家的姑娘。等刑一受完,即刻就给她撵回江州去!哼,既然嫁给了他们家,活是他们宋家的人,死是他们宋家的鬼!”
言谈间,竟像是撇掉了一个烫手山芋般松了一口气的样子。
姜姨娘还怔怔地没有反应过来呢,只听顾老爷又道:“不过她的嫁妆嘛……你倒是想办法替我留下一些来……”
她吃惊地瞪大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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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9章 亦真亦幻
“我才不要!”
少女往日清柔的声调,此刻充斥着紧绷绷的力道,每个字都斩钉截铁似的。或许是因为对着林妈妈和几个心腹下人,顾成卉一点都没有遮掩自己的嫌弃劲儿:“也不知道父亲是怎么想的,已经给二姐姐陪出门过一次的东西,竟还要拿回来再做一次我的陪嫁!我是绝不肯受的!”
不是她耍脾气,顾成卉是确实有些厌恶——对于顾成华这个人,她是鄙薄极了的。哪怕是她手里再缺钱,她也决不愿意用这种偷偷摸摸的方式去将顾成华的嫁妆占下来……
这点情绪,也不是不能理解——林妈妈也觉得顾老爷这个办法有些下作了,不由点点头笑道:“姑娘到底是老太太一手养大的,可真是有气节……”
可发话的却只有林妈妈一个——其余几个丫鬟对望了一眼,最终还是由忍冬吞吞吐吐地开口了:“可是……姑娘……”
顾成卉用一双大眼睛瞪着她。
“呃……昨日我们和念奴说话儿的时候,她提了提……好像二小姐这一回,带回来的可不止是当初的那些旧嫁妆——”忍冬的话说到这儿,橘白就忍不住插了一句口:“那可不!好歹也是做了几年的掌家奶奶呢,以二小姐的心性来说,那还有不雁过拔毛的?”
林妈妈忙低声斥了她一下。
忍冬继续道:“二小姐嫌弃念奴的模样,也不叫她近前去,因此她知道得也不大清楚。只是好像说二小姐在衣服被褥里,都缝进了银票……”
“难道要让她坏事做尽,然后再拿着钱逍遥过日子?”这种激愤的语气,自然是出自于半夏无疑。这句话一说,顿时激得几个丫鬟你一言我一语地说开了,连林妈妈都有点儿动摇,也加入到了“该不该拿二小姐钱”的话题里。
顾成卉头都被她们吵得疼了。伸手拍了拍桌子道:“你们去把念奴给我叫进来。”
众人的话头这才断了一下,橘白应了一声,忙出门去叫人了。不一会儿,她推开门进屋。身后跟着的正是脸上包满纱布的念奴。
望着只有一双眼睛露在外面,神色情绪全被埋藏得深深的念奴,顾成卉吸了一口气,又长长地叹了出来,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了。
她可怜念奴身上发生的惨祸,也能明白她心里必定是恨不得将顾成华食肉寝皮的——可这都不代表,顾成卉会心甘情愿地给念奴做枪使。
进府之前还什么都没说呢,听说了自己的嫁妆凑不齐一事,念奴马上就向丫鬟们透露了口风……这不就是想借机撺掇自己出手么?至于缝银票一事到底是不是真的,还有待商榷呢……
将丫鬟们和林妈妈都赶了出去。屋里只剩下顾成卉与念奴二人,顿时安静得一点声息都听不见了。
白色的纱布中,念奴的眼睛垂了下去。
“……我说过,你若是想报仇,只管来跟我说一声。无论怎么我都帮你。”顾成卉见她垂下了目光,自己也有几分无奈,端起茶杯轻轻啜了一口。“我帮你,不是因为我想从二姐姐身上得到什么,而是因为我纯粹就是看不惯。你以后不必那样了……”
念奴低垂着脖子,始终不肯抬起头来看顾成卉。顾成卉也不以为忤,继续道:“至于二姐姐的嫁妆钱财。我是不会去动的。倘若你有朝一日改了主意,想换个地方好好生活,到时二姐姐的东西,都尽你拿去。她毁了你的一辈子,这点赔偿也不算什么了……”
话说过了半响,就在顾成卉几乎就要失去耐心的时候。念奴的声音才嗡嗡地响了起来。
“五小姐,你真是个不一样的。我也算明白了,是我小人之心了。”她微微一躬身子,算是行过了礼,告了一声罪。对顾成卉的话竟一句也没有应,转身便离了房间。当她一只脚将将踏出门去的时候,念奴突然回头,朝默默注视着她的顾成卉笑道:“我听说,奶奶要受去衣杖刑了?”
顾成卉点了点头。
“到时候,还得拜托五小姐,让我去伺候奶奶了……”念奴一面淡淡地笑道,一面走出了门去。
望着空中不住晃动的门帘,顾成卉自己都没注意到,她又叹了口气。
“姑娘,都正中午了,您还不赶快歇一会儿?”门帘外响起了脚步声,不一会儿,忍冬就探进了头来问道。“下午许家人要送嫁妆来了,到时还得全指望着您张罗呢!”
见顾成卉应了一声,忍冬便掀起帘子走进屋里,放下了手里一盅还散发着徐徐热汽的汤,道:“姑娘来用了罢,一会儿好睡觉。”
——或许是最近事情委实太多,顾成卉成日处在又忙碌又焦虑的状态里,若是睡前不吃上一些安神汤,只怕半天也无法入睡。可今天她已经十分疲惫,用了几匙汤便放下了,由忍冬伺候着上榻子躺了,才不过半刻钟工夫,就已沉沉地睡着了。
忍冬悄悄地退出了屋子,掩上了门。
一片静谧之中,只有顾成卉均匀稳定的细微呼吸声。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几声轻轻的敲击声,驱散了顾成卉纷杂无序的梦境。
她缓缓地睁开了眼睛,只觉四肢百骸疲软无力,连翻身也翻不起来——顾成卉手上努力一使劲儿,总算是支撑着坐了起来。“……谁?”她的嗓音里带着浓浓的睡意。
“你醒了?”一个略有几分轻佻、含着浓浓笑意的熟悉声音,在窗外响了起来。
顾成卉顿时睡意不翼而飞——她简直不知道自己是何时来到窗前的,只轻轻地打开了窗子,有些不敢置信地望着窗外人的脸——
为什么会不敢置信呢……不是早就知道,今天会见到他吗?嗯——是为什么来着……
许世岚一双泛着水波光泽的桃花眼,见到了她后笑得微微地眯了起来,露出一口雪白整齐的牙。
午后的阳光肆意地洒在他干净细致的肌肤上,耀眼生花。他身上淡淡的、又十分特殊的苏合香香气,好像一股轻柔的风,扑进了顾成卉的鬓发里、衣衫里。看着这个好像一丝儿也都没变过的男人,顾成卉不知道怎么地,忽然有些哽咽。
“难过什么?马上就要嫁人了,要做新娘子了……”许世岚温润好听的嗓音低低地笑道,“嫁了人可就不是小姑娘了……”
顾成卉被不知从哪来的恐慌和难过给俘虏了,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个不停。
都说新娘子待嫁的这段时光,应该是最幸福的。可是她却比从前还累、还要动心眼……更别提上上下下几百口子、各怀心事的国公府在等着她,对她极为不喜的未来婆婆在等着她!顾成卉终究不过是一个年轻女子,压力大了的时候,也是会哭的。
“好了好了,哎呀……”许世岚的语气仿佛在哄一只撒娇的小狗似的,轻轻地摸了摸她的头发,手在她的脸颊边停住了,仿佛不由自主似的,轻轻地在顾成卉的脸上滑动了两下。
“别再难过了。即使我娶不成你,你也要给我开开心心地……要不然,我怎么能安心让你嫁给他?”许世岚面上的笑容,好像融化在了水波里一般,渐渐地消去了。仔细听他的声音,却好像突然饱含了许多苦楚似的,“你知道吗,他只是比我早了一步……就一步……”
顾成卉停住了眼泪,愣愣地看着他。想说话,却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我从来没有变过我的心意。”许世岚淡淡地笑了,手指在顾成卉的唇上一划而过。“你的难处,我都知道,你放心罢……有我在呢。”
疑惑浮上了顾成卉的心头,可是还不等她发话,只听许世岚又道:“还记得么?咱们俩第一次正式见面,就是在这院子里。那时候你也是正在歇午觉,被我的一句话给吓了起来……”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还住在寿安堂呢……顾成卉歪了歪头,顺着许世岚的手望了出去,发觉院子里早已变了,正是寿安堂的西跨院——那个她住了一年的地方。
顾成卉的眼泪忽地又扑了出来——她紧紧地握着窗棂,发出了轻轻的“呜呜”声。
“姑娘,姑娘!您醒醒呀!”
顾成卉强撑着,又一次睁开了眼睛。这一次,她才是清醒了——忍冬焦急的面容,在她眼前放得大大的——“姑娘,您是不是做噩梦了?怎地在梦里哭得这样厉害……您瞧,竟连枕头上都染湿了一片。”
顾成卉抹了一下脸上的泪水,正要说话,目光忽然在钟漏上顿住了。
“糟了!怎么已经是这个时候了?你也不叫我起床……许家送嫁妆的人来了没有?”顾成卉急急忙忙地掀开被子,就要下床。
忍冬忙拉住她道:“老爷心疼您最近累得慌,方才和姜姨娘已经去接过嫁妆了!”顿了顿,她才又低声地加了一句:“……来送嫁妆的,是未来大奶奶的哥哥,许公子。他早已走了……只是留了一句话给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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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怪我更新得晚,我今天差点忘了写了!
老实说写到这儿我才发现一个会挨揍的事实
其实顾成卉对两个男人都有好感,但是谁都不爱也…………………………
嗯……先婚后爱吧………………
请、请个假……
不好意思,今天不得不请假了,好多东西要做啊啊啊
都是因为七月太忙了~~~辜负了大家今天的期待~~~
明天还是会正常更新的
这个不会影响到我们感情的嘛,对吧,哇哈哈
第270章 凡事终有果
许世岚留下的那句话,仅有短短四个字,其中还有一个语气词。
可是随着这句话而来的,却是长长的一张单子——
样式统一,四角包黄铜的黑木箱子,足有二十来只,在关月山居的院子里齐齐整整地一字排开,箱子盖儿都打开了。顾成卉呆呆地站在箱笼前头,说不出话来。
与她有过一面之缘的白木,正轻声地在她身边念着手里的一张单子:“……熏貂朝冠,嵌东珠六颗。所有各式朝帽顶冠,都在这两只箱子里了。”
念了足足一刻钟的工夫,才刚把朝帽顶冠这一项念完了。这还不是大头儿呢,接下来的首饰头面,可是帽冠的几倍还多——眼看白木润了润嗓子,还要继续往下念,顾成卉忙伸手将她拦住了。
“不必念了……我都看见了。你家公子……他是从哪儿……怎么就……他……”
她斟酌了半天,问出来的话依旧是破碎不成个儿的。白木却一下子就明白了她的意思,低着头道:“五小姐有所不知。打从两三年前,您与沈家公子的亲事定下来没有多久以后,我们公子便开始着手准备了……”
其实就算白木不说,顾成卉也隐隐约约地料到了。眼前的东西,无论是质料、做工,还是款式,都不是一朝一夕间能匆忙买到的——别的不说,光是方才她瞧见的一顶海龙的帽子,从下订到做成,少说也得六七个月的工夫。
她的目光在箱笼上无意识地扫了一圈。
那一夜的白衣少年,笑着说要向顾家求亲时,他奕奕有神的眸子里倒映出了自己的影子……这个画面不由自主地在顾成卉心里浮了起来。许世岚到底是以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在替自己准备嫁妆,她真是无法想象。
或许是从顾成卉的神情中看出了点什么,白木的声音似乎也变得有几分寂寥了。
“我们公子的心意,想来您也是明白的。”白木低低地说道,将手中的单子折了起来。递给顾成卉。顾成卉望着她手里写得满满的两大张纸,苦笑道:“就是因为我明白,所以才更不能收下……”
许世岚的心思她自然是一清二楚,可如今亲事已定。顾成卉没办法再像从前那样接受他的好意了。
可白木的手,却执拗地仍不肯收回去,依旧直直地伸着。她抬起眼睛来,望着顾成卉道:“……五小姐或许不知道。我们公子为了给您备嫁妆,做了多少事、跑了多少地方、欠下了多少人情……这一切,不外乎就是为了要给您一份依靠。难道您要让他的一片心意都白费了吗?”
顾成卉微张开了口,不知道说什么好。
“公子说,就算不能做您的夫婿,总还可以为您的下半生准备一个保障……哪怕当不成夫妻,他也希望能让他自己看护着您……”白木的声音淡淡的。
一瞬间。那个亦真亦幻的梦境仿佛与现实重叠了一般,顾成卉好像看见许世岚微微笑着的模样,正轻声对她说“有我在呢”。她努力睁大眼眶,感觉视线所及之处,都有些模糊了……
她轻轻蹲下身子。摸了摸一只箱子里装着的春夏衣服。忽然她的手微微一顿,抽出了一件来,凑近鼻子处吸了一口气——没错,正是那熏染得梦境都变得甜美了的苏合香香气。
顾成卉没有转头,声音有些沉闷似的从布料里传了出来:“我知道了。那我就把东西都收下来……告诉你家公子,我会好好的。”也不知道怎么地,她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嗡嗡的。
目光在院子里的箱笼上扫了扫。白木略有几分犹豫,仍从怀中掏出了一只信封,走上前去递给了顾成卉——“五小姐,这里头是我家公子额外给您备下的东西。若是不必要,最好别叫人家知道了……”
顾成卉的背影微微一颤,抬起手来在脸上擦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身来。她接过了信封,没有看白木,只匆匆地点了点头。白木望着她微微泛红的眼周,欲言又止。
“他自己怎么不来?”过了半响。顾成卉轻声问了一句。
“来又能如何?徒惹伤心和闲话罢了。”白木低着头道。
待丫鬟们送走了白木,顾成卉一个人回到了屋里,关上了门窗,双手有点发抖地打开了信封。
最先映入眼帘的东西,样式十分眼熟——这样的东西,她已经有了四五份了,正是浅黄色的地契。她看也没看这两份商铺地契一眼,放在了一边,又伸手进信封里找了找——
她找出了几张银票,再接下来,就只有两份田庄的地契了。顾成卉犹自不死心地往信封里看了看,叹了一口气。
除了这些东西以外,许世岚没有给她留下只言片语。
顾成卉心里滋味复杂极了,可关月山居的下人们倒是一片欢腾。许公子这样大手笔的一批礼,一下子就解决了自家姑娘的燃眉之急——林妈妈和忍冬带着人看过了一次,粗粗估摸了一下,许世岚送来的东西,怎么也有二万银子了!
哪怕顾老爷不再往里头添些什么,目前有的也足够自家姑娘体体面面地出嫁了。
顾成卉隔着窗子,看着忍冬和几个丫鬟,指挥着婆子们欢天喜地地将箱笼都收进了库房里去,一个个忙活得满头是汗。她才微微地叹了一口气,忽然从院子门口传来一声喊:“姑娘、姑娘!老爷回府了!”
顾老爷回来又不是什么大事——这个疑惑才从心头闪过去,只见从院门口处跑进来了一个小丫头,气喘吁吁地直直跑到顾成卉的主屋前,在门口急声道:“姑娘,老爷方才回来了,还带着二小姐……二小姐她、她,好像不大对劲呢!”
院子里一下就静了下来,众人都不由望向了那个小丫头。顾成卉腾地站起身,掀开帘子走了出来,问道:“怎么个不对劲法?父亲不是说,要将她送回江州去吗?”
小丫头支支吾吾一会儿,声音细微地道:“听……听正明居里妈妈的意思,好像是说二小姐……有点疯疯癫癫的……”顾成卉一愣,也不及说话了,提步就往外走,一面走一面朝不远处的细辛扬了扬下巴,细辛忙快步赶了上来。
一路急匆匆地赶到了正明居,还没有跨进院门呢,只听一阵叫喊声已经先传进了主仆俩的耳朵里。
这声音似哭非哭,似笑非笑,只是直着嗓子嚷嚷着:“不行呀……那可不行……我根本就没有找过他,都是那个贱蹄子胡说……”
听起来正是顾成华。
莫不是真疯了——?请丫头通报了一声后,顾成卉皱着眉推开了门。
厅里正当中的地板上,正坐着满脸是泪,披头散发的顾成华。她衣服原本那鲜艳的料子,早不知从哪儿滚上了一层黑灰,瞧着也是破破烂烂的,竟连白色里衣都露了出来,沾染得脏兮兮的。听见脚步声,正又哭又笑的顾成华抬头朝门口一瞧,竟然就静了下来。
顾成卉与她四目相对了半响——顾成华却像是已经认不出来她是谁了似的,只愣愣地盯着她看。
“真漂亮……真漂亮……可是,脸皮撕了就不好看了……”她的声音听起来怪怪的,好像嘴里含着什么似的,含糊不清。
见女儿朝自己投来了疑惑的目光,顾老爷抹了一把脸,仿佛心力交瘁一般叹道:“……不过是受了一次刑,昨天刚受完的时候,人还是清醒的。也不知怎么地,今儿个再从牢里拉出来,就成了这副样子……”
去衣杖刑在昨天下午就已经施行完毕了,只是为了避嫌,好叫别人不知道这是自己家人,顾老爷硬是将顾成华又在牢里放了一夜,今儿才去接回来。一旁的姜姨娘也早就看傻了,见此时顾成华又倒在了地上滚,到底还是心下不忍,忙上前去拉:“二小姐,地上凉,快起来……”
没料到她猛力一拉之下,加上顾成华再一挣扎,使得她外裙掀了开来,露出了光溜溜的两条腿。
在场众人一时都傻住了。
就算牢里清苦,可顾成华到底还是不比寻常犯妇,衣衫起码能够蔽体。哪怕受完了刑以后,衣服也是原样穿回去的。而如今她薄薄一层外裙下的裤子竟不翼而飞了——联想起顾成华莫名其妙地疯了,顾老爷和姜姨娘都想到了什么,一下子白了脸色。
“这里不用你,你快回去,只管安心备嫁就是!”顾老爷猛地朝顾成卉道,忙挥手将她主仆二人给轰出了屋子。“你二姐这里,不必担心,我自有主张!”
顾成卉还没来得及说出半句话,门已经在她身后“砰”地一声重重地关上了。里头传来了姜姨娘慌里慌张的声音:“老爷,二小姐的亵裤也没了……”
顾老爷的声音听起来简直像是要撕破喉咙一般:“给她送到孙立春的院子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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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是真爱……!mua!
第271章 喜事
“噢噢,掀新娘子盖头啰!”一阵阵喜庆的笑声,咯咯地响了起来。布置得红艳艳的新房,在明亮照人的烛火下显得纤毫毕现。掺了金银丝线的红绸缎,在目光扫视间,不经意地闪起点点亮光。
“来,新郎官儿,接着喜秤!”一个喜娘满面笑得要开花儿了似的,将一杆系着红绸子的喜秤递进了顾明松的手里。往日朗润从容的顾明松,今儿个瞧着也有些局促了,笨手笨脚地在众人的起哄声、笑闹声里走近了坐在新床上的新娘子。
新娘子穿着一身鲜艳的红衣,一张大红盖头将她的面容严严实实地遮盖了起来,只有两只雪白的手露在外头,不安地绞着手里的一张红罗帕子。新床上被喜娘洒满了花生、红枣等物,有几颗甚至还落到了新娘子的膝盖上。
喜秤慢慢地伸到了盖头之下,缓缓地将它挑了起来——
随着盖头的徐徐落下,新房里静了一息。许云樊一张娇俏明媚的脸上满是晕红,在喜婆、姨娘们等人的再三起哄下,她这才忍住了羞意,抬起了头来。待她的目光才一落到了顾明松的身上,马上便扭转开了,似乎连多一眼都不敢看似的。
一小碗热腾腾的面,并一只酒壶、两只酒杯,一块儿送了上来,在众人的哄声中,两个新人吃过了宽心面、又喝过了交杯酒,脸上红通通地罢了手。
“好了好了,新郎官儿出去应付酒席罢!您在这儿,新娘子都不敢抬头了!”看时机差不多了,喜娘朝顾明松笑眯眯地福了一福道。顾明松正有些手足无措呢,忙朝端坐着的许云樊点了点头,匆匆地出了门。
他一出门,许云樊好像才微微地松了一口气似的,脸上神情自然活泛得多了。她目光在屋中扫了一圈,落在了坐在一旁的顾成卉身上。
顾成卉朝她微微一笑。道:“许姐姐,哦不……我应该叫你嫂子了!”
许云樊有点儿羞涩地一笑,随即低下了头去。见状,顾成卉心里不由叹了一口气。
自从许世岚求亲不成。她与沈晏安定下了亲事以后,她与许云樊的关系不知不觉间,也有点儿疏远了……不过该说的话,总是要说的。
顾成卉轻声地对许云樊道:“嫂子,那一日许公子来送嫁妆的时候,你这院子里有些装不下了,好些箱子我便都锁进了我那边儿的库房里。得了空,你便差人去都搬了来罢……”
从许云樊的反应看起来,似乎许世岚并没有将嫁妆一事告诉她知道——她闻言愣了一下,随即展颜笑道:“我知道了。等明儿个我就派人去。”
话是这样说,可她脸上却分明还留了些疑惑之色——送来的嫁妆都是在单子上有数儿的,虽然新嫁娘来不及查验,可粗粗一瞧,也便能瞧出个大概——哪儿来的少了“好些箱子”?
顾成卉没有多说。只是点点头,头上一只孔雀绿点翠鎏金钗子一闪而过了一点金光。许云樊的目光不由被那钗子吸引住了,端详了片刻,才有些迟疑地笑道:“这只钗子,我倒好像有些眼熟……”没有说出口的半句话,却是好像在自家哥哥的手上见过。
顾成卉一怔,下意识地伸手抚了抚钗子。才笑道:“是吗?这是我收到的添箱礼……”
不知是出于什么想法,她鬼使神差地从许世岚送的嫁妆里挑了这么一支出来,大概也算是添箱礼了罢。
“是了,你也是马上要出嫁的人了呢!”许云樊亲亲热热地朝她笑道。这时旁边的喜娘忙见机说上了吉祥话:“瞧瞧,才刚过门儿,就和小姑处得多么好!这可必定是兴旺家门的媳妇……”激起了众人一片笑声。
闹了一阵洞房。见时候差不多了,众人便纷纷告了辞。顾成卉才起身,刚行过了礼,许云樊忙站了起来,拉住了她的袖角。轻声道:“你有空多过来坐一坐,这么许久不见,咱们都生分了……”
顾成卉忍住想摸头上钗子的冲动,也笑着应了一声:“好——我一定多来,到时嫂子和大哥别嫌弃我就是。”二人道过了别,顾成卉便出了门。
才刚刚离开了热热闹闹的新人院子,细辛就忍不住开口了。
“姑娘,您莫非是打算要让大奶奶将那些东西收回去?”
顾成卉轻轻地“嗯”了一声。细辛忙又问道:“那缺口儿可怎么办?眼看咱们剩下的日子可不多了……匆忙之间,可上哪儿去找些嫁妆来补!”
顾成卉着意瞧了她一眼,见自己的丫鬟当真是一脸焦色,不由顿住了脚,皱眉道:“我不是叫你们都给我守口如瓶的吗?怎么着,看样子风声还是传出去了?”
若顾老爷一直都不知道顾成卉收了这么一笔嫁妆,他才必然是焦急着给她添嫁妆的人……联想到最近父亲的态度似乎十分悠然,顾成卉的脸色顿时更黑了。
细辛嗫嚅了一会儿,搓着衣角,声音细细地道:“毕竟是件好事……院子里人人都在说……”
顾成卉的料想成真,险些气得骂出声来。
院里人多口杂,一时走漏了消息也就罢了。可她也是万万没有想到,顾老爷一个当父亲的,在得知外男给自己女儿送了一笔财物之后,竟还悠悠哉哉,装作不知情一般,打算这样把东西给吃下来!
“跟我走,现在就去见父亲!”
在远处隐隐约约的喧闹声的映衬下,她的声音显得越发地冷峻了。话音未落,顾成卉已转身大步朝着外院走去了。
细辛一慌,忙忙地跟了上去。
可还没走出去几步,顾成卉又懊恼地停了下来。——不用想,现在顾老爷定是在外院,正和顾明松一道酬宴宾客呢,她一个女儿家,怎么出去抛头露面地找人?
等喜宴散了的时候,也该是夜深时分了,就更不好去前院了。
不得已,顾成卉考虑了一会儿,转身走向了姜姨娘的院子。自从杨欢欢一死,后院里顿时只剩下一个姜姨娘,最是年轻得宠的,府中家务事也多由她来料理,倒是逐渐地在顾老爷跟前越来越有面子了。请姜姨娘给顾老爷传一个话儿,想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待她来到了姜姨娘的院子,将来龙去脉一说,姜姨娘倒是犯起了难。
“五小姐,这事儿老爷也多多少少听见了一些……不是说——好像连许家的公子都只说了,东西是送到您院子里去的吗……”她给顾成卉倒上了茶,踌躇地低声道。
顾成卉垂着眼皮,嘴角浮起了一个笑。“姜姨娘,这件事若是传了出去,对我名声该有多大的影响?我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凭什么叫一个外男送了这许多东西给我?传出去了,咱家还有半点清誉在吗?如今误会解释清了,东西是给嫂子的,才真是两全其美……”
虽然表情柔和,可她的语气却十分坚决。
顾府里但凡对她稍有些了解的人,都知道这个模样的顾成卉,是已经下定了决心,再不会变的了。姜姨娘没了话说,咬着下唇半天不吱声——其实她又如何不知道顾老爷的做法欠妥?只是若真的将东西退回给许家人,等于是给顾老爷甩去了一个大难题——姜姨娘向来崇尚明哲保身的道理,自然不肯主动去惹这一身骚。
“姨娘若是有顾忌,自可以让父亲明儿个亲自问我。”顾成卉加了一句。
姜姨娘朝她勉强笑了笑,口中直道:“哪里、哪里用得着……”却仍不肯吐口。
顾成卉简直有点失去耐心了——也不知怎么地,在这个家里做点事竟是这么难……她转了转茶杯,忽然转开了话头笑道:“……六妹妹最近可还好?”
怕姜姨娘还不能明白自己的意思,她又着重加了一句:“也是大姑娘了!以后我还想让她多多找我来玩儿呢!”
姜姨娘愣了愣,随即笑了,忙着应了几句顾成宛的近况,便不经意似的道:“既然五小姐开口了,那我就替您跟老爷说说……不不,哪里还用得着您明儿个跑一趟呢!我自知道怎么说的……”
听了这话,顾成卉才松了一口气,笑着道了一句谢,站起身来告了辞。
她才一走,姜姨娘忙嘱咐了一句院子里的小丫头:“你去看着些儿,老爷若是从前边吃了酒回来,一定嘱咐顾庆将他劝到这里来,可听懂了?”
小丫头忙点点头去了。前边的喜宴可不会早早就散了,因此姜姨娘拿了一些针线活儿出来,坐在灯光下,心不在焉地一边穿线,一边等着顾老爷的音讯。
到了夜深时分,果然吃多了酒,脚步有些虚浮的顾老爷被顾庆给搀扶回了姜姨娘处。姜姨娘忙上前又是打水、又是温醒酒汤,一顿忙活,将顾老爷伺候得舒舒服服地躺下了,才觑机委婉地顾成卉的话说了。
她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打算迎接顾老爷的一顿脾气了——不想顾老爷却仅仅一愣,随即道:“我还当是什么大不了的!放心罢,五丫头的嫁妆,我早就打算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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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晚了,请原谅我……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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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2章 解决方案
送到了孙氏的小院子里以后,几日下来,顾成华越发地瘦骨伶仃了。往日喜气的银盆面,此刻枯瘦干黄,头发像一把把乱蓬蓬的草似的——只是精神似乎却瞧着好了不少,没有刚刚接回家来的时候那样疯癫了。
看着大女儿目光茫然,呆愣愣地望着天空的样子,孙氏只觉心口中好像有把淬了毒的火再烧一般——她很想爬起来,冲到那个男人身边给他两个巴掌,痛骂他一顿——可是使劲了力气,挤出口的却只是两声咳嗽。
顾老爷闻了闻屋子里的味道,忍不住皱起了眉。
虽说下令把孙氏放在这儿,是他的主意,可连顾老爷本人也没想到,这样逼促破旧的小院子里竟是这个光景。往日的发妻此刻躺在床上剧烈地喘息着,叫顾老爷也忍不住燃起了一丝恻隐之心:“苏金,衾烟,你们两个是怎么伺候的?好歹也是你们的太太,哪有这么轻忽的道理!去,说是我的话儿,给你们太太去熬一些鸡汤来,补补身体……”
后头还有一大通他自以为情深意重的话,被孙氏猛地给掐断了——她喘得好像是个风箱一样,一脸厌恶地看着顾老爷道:“你……你还来这儿干什么?”
“我这不是来瞧瞧华姐儿嘛。”顾老爷不以为忤,反倒带着笑坐在了孙氏的床边。
听见顾老爷提起了自己,顾成华回了一下头,目光全然没有焦点似的,在父母二人身上晃了一圈。不及孙氏开口,顾老爷就抢先道:“我瞧华姐儿那天疯疯癫癫的劲儿,似乎已经好了不少了!”
孙氏从鼻子里出了一阵气音,算是应过了。
“我后来想了想,只怕华姐儿是被连着两日来的事给刺激着了,因此一时才痰迷了心窍……你瞧,她现在不也好得多了?”顾老爷目光飞快地在顾成华身上转了一下。立刻就收了回来。
孙氏的表情动了动,眼珠儿也往女儿身上转了转。“你到底……是要来干什么!”
“说来,华姐儿也真是命运多舛。当初都以为她是个有福的……”顾老爷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眼睛往孙氏身上瞟了瞟。“华姐儿成了这样。难道你不心焦?”
孙氏吐出一口气,不屑地笑了。——早在那一日看见顾成华竟全手全脚地被送进自己院子里来时,她就在心中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了。自从顾成卉与她说过了那一席话,她有哪一日不是提心吊胆,仿佛在火上煎烤一般?如今自己的女儿虽然神智不清楚了,可到底也算是落下了一条性命……
“你到底想说些什么,便直说罢——”孙氏冷冷地瞥了一眼顾老爷。
顾老爷面上的笑容消失了,不尴不尬地咳了一声,道:“我瞧华姐儿这个病,也不是治不好。更何况。直隶等地一向多名医,到时悄悄地将华姐儿送了去,治好了病以后,多陪她些嫁妆,在当地找一个差不多的人家。我看也是个不错的归属……”
孙氏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她撑着自己的身体坐起身来,满面笑容地刚要说话,忽然想起了什么,笑也逐渐地淡了。
顾老爷这人,做事一向很好揣测——突然冒着坏了名声的风险要给一个已经没有什么价值的女儿治病,很显然是有目的的……孙氏想到这儿。强压下了激动,冷淡地哼了一声道:“话没有说完罢?”
这浓浓的讽刺意味,传进了顾老爷的耳朵里,顿时叫他一阵羞恼。只是为了大局,他不得不忍气吞声道:“……你也知道,五丫头的婚期就近了。只是我前两年耽心于母亲的去逝。竟一直没有心思来办她的嫁妆。你作为她的母亲,给女儿们传下嫁妆来也是天经地义的事……”
话没说完,一口白白的痰便随着一声“呸”,吐到了顾老爷的脚下。
“放屁!我的嫁妆,我是要留给自己肚皮里爬出来的儿子女儿的!我就是死了。也不会留一分银子给那个丧门星……”孙氏撕扯着嗓子吼起来。
顾老爷却丝毫不为所动,只冷笑了一声:“你就是死了,也是不顶用的。你怎么不想想华姐儿?”
这句话倒比什么都还好使些,顿时孙氏忍不住朝顾成华望去——顾成华在一旁听见自己不住地被提起来,此时也将目光投向了母亲,二人目光相交,她不由显见地瑟缩了一下。
这一下颤抖,看在孙氏眼里,更是显出了顾成华的十二万分可怜——她忍着心疼,拉长了一张脸,半响都不说话。一会儿工夫,她才讥讽地道:“先告而后取,想不到这个关头,你还挺有君子之风。想必是怕我的嫁妆没了,不好跟我娘家交代罢?”
顾老爷只把玩着腰间垂下的玉佩件,缓缓地道:“……这些年来,你在后院里也没少给自己挣私房,你当我不知道不成?按理说,那些钱可都不是你的!不过如今你若是愿意呢,咱们便立一个字据,以后就不追究了。我也不是叫你将所有的嫁妆都拿出来,只是多少给五丫头添些银子罢了……”
言下之意,竟隐隐有了威胁的语气。
孙氏别过了头,双手颤抖地了半响,才终于狠声道:“倘若你不好好医治华姐儿,我就算是做了鬼也不放过你!”
这便是应了的意思!顾老爷一下子喜上眉梢,也不肯多坐了,笑着起身道:“她也是我的女儿,我怎会狠得下心不管?我这就去准备准备,一会儿将字据给你拿来……”
孙氏依旧看也不看他一眼。顾老爷哪里在乎?当下便大步出了院子,直往正明居去了。
有了孙氏印过手印的字据,顾老爷理直气壮地将她的库房都打了开来,找了账房好好清点了一番——待清点完了,他差点没被气得一口反悔。
早知道孙氏偷偷中饱私囊,竟也没想到她的胃口居然有这么大!
与当年嫁入顾家时的嫁妆单子相比,孙氏如今的身家竟还多了二三万两银子……
不过,有了这么一笔钱,顾老爷顿时觉得腰板都挺得直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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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3章 嫁前
听见从不远处传来了越来越近的唢呐锣鼓声,馄饨摊上一个老汉慌忙咽下了嘴里的馄饨,抹了一把嘴,回头望去。不光是他,街道两旁的行人,也不由都纷纷地住了步子。
“嗳哟,这是谁家送女哟,嫁妆竟摆了这样长的一道……”
眼看着一抬一抬的各式箱笼流水一般地从眼前过去,直走了半天也还没有走完,就连方才不看热闹的都不禁瞧上了——“你们方才没有听见?哪儿是什么嫁妆,这是魏国公娶媳下的聘礼呢!”
“——聘礼?聘礼就这样大手笔……啧啧,这怕不得值好几千两银子?”
“我瞧准保是有的!走了这半天也没走完,排场简直比旁人家的嫁妆还要大!”
“娶的是谁家的姑娘?这姑娘可真是有福的……婆家肯下这么大手笔的聘礼……”
“顾家……?哪一家?这可没听说过!”
在一路上民众的议论纷纷里,长龙似的送聘礼的队伍,总算是进了六城胡同中的顾府。顾府的大门上挂上了彩绸,两扇红漆大门洞开,顾明松作为舅爷,将这笔豪奢之极的聘礼给迎了进来。
顾成卉早已将管家之事,逐渐交给了许云樊处理,自己则只一心待嫁——如今这聘礼一来,倒让许云樊犯起了愁,最后还是不得不开了一个空院子,才算是把东西将将都放下了。
“父亲,五妹妹的嫁妆,咱们可都备好了?”顾明松早听说了国公府给自家出的这道难题,如今亲眼见了才顿时感到了压力。
顾老爷没应声,只点了点头,过了一会儿忽然道:“你与许氏两口子向来与你这个妹妹是最亲近的,以后她嫁出去了,你们可也不能与她少了联系,一定要常来常往……”
这个话。顾明松也不知听了多少遍了——顾老爷为的什么,他也是心知肚明。听到了这儿,顾明松忙应了一声,便转过话头笑道:“父亲。如今三年丁忧已满,不知道……”
——提起自己的仕途,果然顾老爷的注意力一下子就被吸引走了。父子俩一面说话,一面朝往日寿安堂的方向走去——寿安堂是顾府中最大的院子,此刻满满的放得尽是顾成卉的嫁妆。
与此同时,关月山居里正是一片笑声。
许云樊一边端详着在桌上铺开了的大红盖头,一边打趣笑道:“想不到你这狐滑的东西也有要嫁人的一天!你没嫁给我哥哥也是好的……我瞧只有沈家姑爷能压得住你呢!”
与顾成卉朝夕相处了一段时间下来,二人重又亲密无间了起来——就连顾成卉与许世岚没成的亲事,都可以拿出来说嘴了——顾成卉闻言白了她一眼。
许世岚给的东西,早就被许云樊给搬走了。只是不知道是不是新嫁娘事忙。似乎她一直也没有发现哪里不对。眼看着自己马上就要出嫁,总算可以将诸种纷乱杂事扔在脑后了——顾成卉也轻松了不少,笑道:“嫂子怎地还嫌弃上我了?你若是这样有空,不妨替我瞧瞧绣活……”说着,手指在红盖头上点了点。
大红盖头上绣的花样子是顾成卉亲手设计的。看起来十分别致典雅——只是到底她的一手绣工实在是拿不出手,在绣了一个底边以后,就被几个丫鬟给抢救下来了。许云樊向来是知道她手艺的,满面笑容地安慰她道:“这也不算差的……多亏忍冬几个的针线好,绣完了一样漂亮得很。只是你这个手艺,将来嫁到了婆家去,可怎么给公婆丈夫做衣服呀?”
顾成卉嘟了嘟嘴。嫣红的嘴唇像一朵花骨朵儿似的微微地开了。
“偌大个沈家,还缺我一个做衣服的不成?再说,不是还有这几个针线好的嘛……场面上过得去也就行了。”
或许是因为提到了公婆,顾成卉不由想起了国公夫人,因此兴致好像也低了些。
光论耍手段,顾成卉倒也不怕她。问题是二人的这位子可太不公平了——她一个新嫁的媳妇。如何能当真对自己的婆婆、沈晏安的亲娘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加上前世,两辈子在一块儿,顾成卉也没有怎么与婆婆相处的经验,此刻说起来真是头都大了。
许云樊犹豫了一下,仍然还是低声开了口。
“我……我这几天替你去打听了一下。国公夫人这个人罢。性子十分刚强,别看她外表瞧着那样优雅端庄,实际上可是一个从不饶人的火爆脾气。别人咬了她一口,她定是要还人十倍的——只是这副性子,却也有她的好处……”许云樊抿了一口茶,继续道:“她向来最不喜唯唯诺诺、或者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人,反倒喜欢率直些、有点本事的人。以你的聪明性子,摸准了她的脾气,想来叫她对你改观也不是难事……”
顾成卉专注地听了一会儿,忽然觉得有点不大对头。
以许云樊一个才嫁进顾府的新嫁娘身份而言,她哪里来的心力去将事情打探得这样清楚?再说……就是她真去了,又是通过什么方式打听的?
想来这些消息,是有人透过许云樊的口,告诉自己的罢。
她轻轻地点点头,“嗯”了一声。待许云樊一番详尽的指点说完了,她又笑道:“好啦!我今儿就是来看看你准备得怎么样了——既然你这儿一切都好,我可就要去寿安堂整理你的嫁妆去了!时辰也不早了,父亲和你大哥早吩咐了让我这个时候过去呢。”
顾成卉忙起身夸张地行了一个礼,笑道:“嗳哟,那我可有劳嫂子了!”
两个年轻姑娘互相打趣嬉笑了一阵,许云樊这才告辞走了。
她一走,顾成卉便一个人坐在了房里——一会儿拿起针线来绣两针,一会儿翻检一下儿自己的首饰盒子,一会儿又拿起书来瞧几页,总之怎么也静不下来似的。
自从亲事过了明路,沈晏安给她的腰牌便也被堂而皇之地挂在了妆台旁边——顾成卉望着腰牌,嘴角浮起了一个笑容,又微微地叹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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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猫眼妹子的2票粉红,谢谢了如嫣妹子的3个平安符和更新票,我这个月如此惫懒,你们依然没有放弃我,真是叫我感动得不知怎么办好了……
现在先放一章短的,晚上再放大婚篇
不过大婚会写得比较长,不一定几点能写完……
今天还有两幅图(至少)要做,时间很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