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为师给你一个选择
九州卦，算尽人间。
可天师卦术再神妙，却也算不到如今，这方木室内师徒两人这一次交谈。
“师父，能给徒儿讲讲曾经洛城之下那个故事吗？”
一双眼神清澈如水，陈平看着唐洛。
“你已经从天鼓山的传说中猜测出了什么。”唐洛的语气若清风。
这不是询问，而是肯定。
“那传说，说的就是师父您，或者说只说师父您一人吧。”
“雷神见明和火神清融，都是一人，这个故事的主角，就是人与妖。”陈平看着唐洛平静道。
唐洛闭目沉思，似乎在回忆什么，良久，方道。
“我天师一脉权柄有二，生人之雷，济人之火。雷与火，便是我天师一脉震慑群妖的权柄。”
“昔日，我在东海与十三名大妖死战，重创众妖，但自身也力竭，和心……大妖魅姬最后激战到了洛城天鼓山，两边都开始以命相搏。”
“最终，如今所知，雷之权柄被打得破碎，残破的部分被我花费百年在天鼓山底滋养如初。”
“火之权柄，则被那大妖诡异地剥夺而去。”
唐洛的话让陈平的心头颤了颤。
“所以见明残、清融死吗……”陈平轻声喃喃着，心中升起一抹寒意。
天师一脉最强大的力量，居然被魅姬在百年前险些齐齐废去。
连权柄都能被剥夺，这是多少诡异的力量。
“不要小看魅姬。”似乎看穿了陈平的想法，唐洛开口道，“她的力量可能是如今东海蛰伏的大妖中最弱的一位，但她却是手段最诡异，布局最险恶的一妖。”
“魅姬可怕的从来就不是力量，而是谋划，你那日对付的妖瞳，心机远不及魅姬本尊的万一，这点你要警惕万分。”
“万幸当年为师也封印住了对她极为重要的一只妖眼，她那诡异的权柄也无法全力动用，不然如今早就卷土重来。”
“原来如此。”陈平渐渐明白了一切。
虽然他知道师父口中还有未尽之意，比如为什么魅姬对天师一脉的手段了解得那般细致；师父如今不出洛城，是不是也是因为那一次战斗的代价所至；魅姬是在什么时候对李慕雪下手的。
这些依旧存在疑点，但师父显然不会再说下去了。
不过眼下最关键的地方已经清楚了，陈平也明白一件事。
要想解除李慕雪身上的无形之咒，只有消灭魅姬一条道路了。
“弟子这一次下山的历练，也是为了除掉这大妖吗？”看着师尊，陈平开口了。
在此之前，他从未知道天师一脉下山的使命，是消灭大妖作为历练。
唐洛沉默良久，最终摇了摇头。
“这不重要。”
不重要？陈平神色微怔，接着失笑着摇了摇头。
是啊，自己接下来就要死去的话，还谈什么试炼。
“请师父动手。”摘下发带，道髻散落成长发，陈平低下了头颅。
大山深处，低沉的龙鸣带着悲戚响起，却被阻隔在道观之外。
唐洛双眼古井无波，手却轻轻按在了剑鞘上。
风声吹散观中的长青树叶，分明初春入夏时节，却宛若寒秋凛冬。
剑光如清水般荡开，陈平长发断落一地。
迷惘间，陈平轻抬起头，眼前师父已经站起了身。
“我问你，何为自私？”
像是以往十数年在观中授课一般，师父对自己问道。
陈平端坐着想了想，说道：“只图自身之利，轻身而不行善举，是为自私。”
“不对。”
“请师父赐教。”
身前，唐洛睁开一双浑浊的双眼，淡淡道。
“你的行为贴合“少数”，不被“多数”人接受，那便是自私。”
陈平微楞，想着哪有这般道理。
“若有一日，要你选择‘救苍生’还是‘救一人’，你可会做出‘自私’之举？”洞察人心的目光落下，唐洛的话语直击陈平的内心。
陈平明白了什么，面色苍白，低下了头。
若是下山之前，他可能会毫不犹豫地否认，可眼下，他无法回答。
一人可命贱如纸，也可命贵如金，如心。
陈平发现，原来想要知道那一人是谁的念头，便已是一种自私了。
修道十五年，原来他道心也不过如是。
“现在你明白，为何你当日战得如此艰难了？”
唐洛终于开门见山。
当日陈平的表现如果作为天师历练进行评价，那便是不合格。
鬼阵、人咒、苏有、百面邪、乃至魅姬之眼，若是陈平全盛状态之下，绝对可以轻松镇压，万万不会被逼到死地。
若非机缘巧合，唐洛的布置也在百年后赶上，当日洛城之上，便要陨落一名天师。
这一切的根源不怪别人，却是陈平的责任！
“你道心不坚，所以沾染红尘太深，连累自身，若无那桃灵，早就倒在降妖路上。”
“你道血不再，给了那丫头，你一身修为何处使？今日你连我一剑都难接下。”
“你如今的能力，不足以撑起人间的一方风雨。你告诉我，你可能守护苍生太平？”
原来师父依旧在劝自己。
原来九州卦算到的是人间的劫，若自己天师无为，受难的将是黎明苍生。
很不讲理，但陈平早就明白，当他选择成为天师的一刻，就已经没有讲理的余地了。
这，是天师的责任。
“我给你一个选择。”
那日天鼓山下，唐洛给了陈平一次选择，陈平没有回答。
这一次，陈平知道他必须回答了。
“今日起，你不可再离山半步。”
“为师将一身法力传授于你，传你至强之法，闭关直至天师大成。”
“届时，你会是人世间真正的神灵，妖之生死，全在你一念之间，苍生再无遗害。”
唐洛一句话，就像一记重锤，深深震撼陈平的心灵。
若真如此，那自己之前迷茫的一切，似乎都能得到解决。
那他，又有什么好犹豫的？
看着一地断发，陈平明白了什么。
“敢问师尊，陈平这一闭关，需多少载？”
阳光洒落进木间，照在陈平身上，映出一地光阴。
蔓延至唐洛脚边，泛出回响。
“人世间，百年。”
……
第一百零七章 弟子想试试另一条路
百年光阴，换取人世间万载太平。
这不正是陈平所期望的吗？
山中清修十五年，陈平本以为自己对于过往经年已经看待，可此刻一道道面孔却一一浮现在心头。
唐洛又道：“你若答应，我可允许你将双亲接上山生活，他们可自由出入，不受山中清规限制。”
“我也答应你，会保护观外那两人平安，保他们凡人一生。”
前途之望，后顾之忧，此刻师父通通为陈平想好了。
而他说的百年，那便真是百年。
百年之后，陈平孑然一身，那时或许李浪还活着，但捉妖一脉不同天师，向来寿数极短，也不可能撑过下一个百年。
最重要的是，他再也见不到她一面。
陈平轻抚胸膛，心脏跳动正烈，他为天师，本就该守阳蓄道一生，他和李慕雪不可能有结果，又为何要动摇。
师父给自己指明的道路，不过是将一切归于正轨而已。
“师父那日对弟子说，天师一脉也不一定需守阳蓄道，那……是真的吗？”声音沙哑着，陈平问道。
唐洛微静，接着缓缓点头。
“是！只是那从古至今，也只有一人曾做到，之后四十余带天师传人，其中不乏天资和机遇卓越者，但他们穷尽一生漫长的生命，也未曾触及一丝门路。”
“因为做到的那人，是最初代的天师！天师一脉的力量都源自于他，不可能超越他，自然也不可能达成他那般的成就。”
唐洛缓缓转过身来，“这，就是你要的答案。”
木室里一片静谧，陈平沉默不语。
师父的话都说尽了，接下来，就该轮到自己选择了。
师父是正确的。
比起李慕雪死去或是他死去，眼下就是最好的结果，就当陈平真的死在了守正观内，从此再不相见便是了。
陈平腰背像石塑般挺直着，紧闭起双眼，身前是道祖牌位，是师尊身躯，只等他于蒲团前叩首，人世两清。
“陈平！陈平！”耳边，传来若有若无的怒吼。
“陈平，你要敢负了我妹妹，我李浪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陈平，你若是封心锁欲，成了天师，又有什么意义？！”
“陈平，再过五年也好，十年也好，等我李浪回来的那一天，一定会用拳头把你打醒！”
鲜血、妖气、黑暗蔓延……声音和画面再次自遥远的地方响起。
同样的选择，他似乎在很多年前，便做过一次了。
“陈平，我不想做高山仰止的神女，我想做你的妻，和你相伴一生，好吗……？”
天鼓山上，李慕雪的话语像一记雷霆，再次在自己心中划过！
陈平猛然睁开了眼。
香烟袅袅，木室幽静，似乎只过了短短一瞬。
“决定好了吗？”师父的话语自身前传来。
一头短发，陈平站起了身。
“师父，按你所说，我能成为比初代天师更强的人物吗？”一双眼睛明亮，陈平忽而问道。
唐洛轻抬起头，复又摇头，“不能，天师一脉自他而起，却不是他的路。”
“那，弟子想试试那一条路。”
陈平轻声道，“师父当初便是这般答应弟子的，不是吗？”
唐洛背着双手，看着眼前朝气蓬勃的陈平，似乎又回到了当年与那幼童对视的一幕。
宅庭方旧，树轮初新。
“喂！老道，跟你走，我陈家就能一直安稳下去了吗？”将脑袋藏在大树后，初时的幼童一脸天真，却直言不讳。
“我唐洛从不失信于人。”看着眼前颇具灵气的孩童，唐洛眼中满是慈爱。
“那好，不过要我当你的弟子，还不够。”
“哦？”
“陈家好归好，但我更要自己选择自己的未来。”脑袋从大树后探出，幼童一双眼睛清澈明亮。
“我要成为这世界上最厉害的人，这样就能守护爹娘，守护所有对我重要的人了！”
“怎么样，老道你有这个本事吗？”
“这可是人世间最难的愿望了。”苍老的声音有了笑意。
“不过，为师答应你。”
“那，走吧。”迟疑着，稚嫩的小手伸出，被唐洛轻轻握住。
一老一少，缓缓朝山上走去，声音渐远。
“你让我叫你师父，师父是什么意思呀？”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从今天起，你就是我唐洛唯一的弟子。”
“你是陈平，你要让天下皆平。”
……
“哪怕为此你会让人间大乱，成为万古的罪人？”唐洛问道。
“弟子不想为将来计，弟子想将一切赌在如今。”陈平答道。
“你想如何？”
“弟子要往东海一行，消灭那大妖魅姬。”
“不死不归？”
“不死不归。”
唐洛复又沉默，“东海不比曾经，你不可以天师身份露面，否则惊动众妖，一切休矣。”
“桃源剑、紫霄袍，这两物乃天师嫡物，大妖众所周知，一眼可认，此外手段则只魅姬一人知晓。”
“此行你需将这两物留下。”
桃源剑，剥离了权柄后，便是陈平的最强攻伐手段，紫霄袍更是能将天师的力量发挥到极致，那日陈平也不过发挥了十之一二的效果。
这两物若是不傍身，陈平想要消灭魅姬，无疑难上加难。
“弟子明白。”陈平低头应允。
“那你，便去吧。”唐洛轻拂袖袍，九枚晶莹剔透的卦签化作灵光，飞舞到陈平面前，缓缓漂浮。
“这一次，便是你真正的‘下山’了。”
唐洛缓缓转身，声音吞没在木室的黑暗中。
“叫那两人进来吧。”
……
第一百零八章 东海唐家
守正观前，李浪抓耳挠腮，好不自在。
“怎么还没出来啊，好急，急死我了！”李浪有些不耐，时不时便翘首朝观中看去。
但守正观自成一方天地，他根本窥探不出里面的丝毫动静。
“哥，或许陈平的师父和陈平是真的有事吧，咱们再等等就是了。”李慕雪抱着怀中的雷兽，柔声劝慰一声。
“这，这……唉！”李浪叹气一声，又怎么对李慕雪说得出口。
那一对师徒对峙的越久，说明事情越严重啊。
他唯独不希望，十五年前的事情，再发生一遭。
“总之，那个老家伙才不是什么好人！他这次叫我们来，肯定没安好心！”咬了咬牙，李浪想到刚刚在道观内吃瘪的一幕，很是不服气。
唐洛又怎么样，有这么以大欺小的吗，等小爷修为上来了，分分钟教你做人！
“哥，听你的口气，怎么好像很了解陈平的师父一样？”李慕雪面露疑惑。
“啊，哈哈，怎么可能呢？你误会了吧。”李浪脸色微僵，忙挠了挠头，打了个哈哈。
尴尬的气氛渐渐在兄妹两之间环绕。
十五年前的三人，都有各自的原因，不愿意将自己曾记得的事托盘而出，因此迷雾愈深，只差一点，便可拨开云雾见青天。
但是由谁来掀开，就不得而知了。
天空艳阳高照。
眼中渐渐浮现一抹疯狂的猩红之色，正当李浪在想要不要直接全力施为掀了这座道观的时候，木门终于开了。
“陈平，你终于回……”李慕雪面露喜色，上前一步，神色忽然错愕。
“啊，抱歉让你们久等了，现在可以进去了。”一脸和煦的笑容，陈平对着两人说道。
“陈平，你的头发……怎么了？”迟疑着，李慕雪还是问了出来。
身上又复归那一身简朴的青木道袍，陈平道髻不再，一头简单修整过的利落短发，显得清爽万分。
只是这样子反倒怎么也不像是一个道士了。
相由心生，心由相表，陈平身上道韵气质微淡，反倒多了几分烟火气，显得亲和许多。
“怎么，不好看吗？”陈平微笑。
“不、没有……”
李慕雪和李浪都是人精，知道陈平不想继这个话题说下去，一时间心思各异。
陈平将李慕雪领到了一间客堂前，轻轻叩击木门。
“师父似乎只想见慕雪一人。”
李慕雪歪头，神色懵懂，李浪神色变化刚想说什么，和陈平对上了平静的眼光。
“没事的。”
“那，我打扰了。”李慕雪也不在意，一手抱着怀中酣睡正香的雷兽，一手轻提裙摆，迈过了门槛，顺手关了木门。
门外一片寂静。
阴沉着脸，李浪站在门左手边，陈平在右，滔天的妖气在李浪体内肆虐。
他想不明白，陈平怎么这么放得下心，就这么让慕雪去见刚刚还想杀了她的唐洛。
像是怄气一般，李浪没有再说一句话。
清风吹入观中，空气凝滞不动，渐渐的，李浪感觉到了一丝不平静。
空气中，灵气漩涡分成两股，汹涌涌入体内，一股迎向李浪，另一股，却来自陈平。
可以感受到的恐怖道诀在对方体内急速运转着，丝毫不弱于李浪的气势。
李浪嗤笑一声，忽然有些释然。
原来对方不是心大，而是在接受一切的情况下，道心早有决断。
这个家伙，真是从来都没有变啊，笨得……令人敬佩。
轻合上眼，李浪此刻反倒没那么紧张了。
他相信陈平的判断。
……
客堂内，李慕雪见到了等待着她的老者。
清透的阳光透过木窗，淡淡洒在坐在蒲团上的老者身上。
老者清瘦，坐着像是一棵青松，完全没有迟暮之感，看到李慕雪出现时，微睁开眼，竟露出一抹慈祥的微笑。
“来，来，来。”像是呼唤着疼爱的晚辈，老者声音给李慕雪一种熟悉而亲切的感觉。
下意识走到老者面前，李慕雪坐在了唐洛身前的蒲团上。
“这么多年没见，却没想到你已经出落得这般水灵。”就像一个普通的老人一般，对着李慕雪，他微笑着扯起了家常。
“您，见过我？”李慕雪神色微动，立马被吸引了过去。
“我曾和你父亲见过几面，一开始，我是想收他为徒的。”唐洛一口气很是悠长，缓缓说着。
“不过想想真要那样，可就没有你了，倒也是幸事。”唐洛笑容很是欣慰，目光又移到了窗外，宛若无阻般，落在了不耐烦的李浪身上。
“哦，是这样啊……”李慕雪轻吐一口气，稍微有些失望。
本以为是因为小时候在山上的事情，没想到原来是在父亲那边见过自己。
不过那个时候陈平的师父好像本来也不在道观，想想也正常。
李慕雪就着唐洛的话，好奇问道：“那父亲他，为什么拒绝了呢？”
放在其他人眼里，李青名的手腕和身份，若真选择去做一个道士简直就是屈才，但见过陈平之后，李慕雪反倒不这么想了。
陈平的出色，一半来自自身的天分，但另一半，一定也来自眼前的老人。
以父亲的性格，倒还真不会介意试着去修一修道。
“他拒绝的原因，和我那弟子的情况，倒也差不多。”目光遥望窗外的陈平，唐洛轻叹一声。
“情之一字，古往今来，又有多少人勘破……”
“情……情什么的……”李慕雪脸颊绯红，低头捏起裙摆，以为唐洛也是把她和陈平的关系当真了。
怀中雷兽不安分地扭动了下身躯，惬意地翻了个身，李慕雪也回过神来。
“您的意思是，父亲是为了母亲，才拒绝了您？”
“没错，你母亲为了你父亲脱离了唐家，你父亲没有爱错人，又怎么可能放手。初时听我的询问还有些兴趣，听到道门的清规后，头依旧摇成了个拨浪鼓。”
唐洛看向窗外的天空，眼中露出感慨，“唐家啊唐家……百年来也物是人非了许多。”
李慕雪若有所思，知道唐洛提的也许是东海的唐家，那在东海也举足轻重的家族。
莫非陈平的师父，也是那个唐家的人？
……
第一百零九章 分离
客室内，阳光如水。
唐洛在说完话之后，就没有再细说些什么，而是淡淡地看着眼前的李慕雪，姿态和蔼。
被老人这么盯着，李慕雪倒是没有感到什么不适，反而感受到了一丝善意。
时间就这么缓缓流淌着，对坐的两人无比和谐。
直到唐洛轻轻拍了拍青褐色的道袍，不止从何处掏出一本书籍。
“这是？”
“一本道经罢了。”唐洛苍老手指在古旧的书籍上摩挲，“孩子，我给你念一部经听。”
不等李慕雪回应，淡淡的诵经声飘荡在房间当中。
李慕雪感觉眉心涌起一股淡淡的暖意，老人的诵经声自然而平和，令人很是沉浸。
窗外草木轻轻摆动，一缕清风拂入了房中，带起清香。
怀中，李慕雪一直抱着的雷兽醒了。
先是惘然，接着惊恐抬头，看着身前经文随手指不断翻页的唐洛，雷兽仿佛看到了什么震撼的事情。
畏缩着身体，雷兽耳朵下意识合起，不敢再看再听一丝声息。
经文不长不短，恰如窗外的暖阳无声滑至西坡。
“你感受到了什么？”
唐洛合上书卷的最后一页，抬头看向李慕雪。
恍然一惊，李慕雪清醒过来，眼中露出迷茫。
为什么，明明这经文听起来的感觉如此深刻，但转眼之间，便已经从唐洛嘴中过了一遍，自己浑然没有时间的观念。
“感觉……么？”
“对。”
轻启朱唇，李慕雪细细思索着，苦恼开口了：“我……不记得了”
这是真的，初听经文时感觉很是独特，可一转眼，李慕雪就把最初的感受忘光了。
除了身体中涌现一股轻跃之意外，似乎唐洛那道经，从来就没有念过一般。
李慕雪本以为眼前的老人会愠怒，却没想，唐洛面色平静，又开口了。
“那那经文，你还记得吗？”
“这。”李慕雪翻起了记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应该是……”
一道道经文，像是妙语吐珠一般，缓缓从李慕雪口中蹦出。
李慕雪自认自己的记忆不错，但怎么也不可能将只听一遍未曾理解的经文念出。
可此刻她惊讶的发现，一经开了个头，记忆就像石碑上镌刻好了一般，有条不紊地从自己口中念出，仿若烂熟于心。
眼前，老人竟然露出一抹欣慰的笑容。
“善。”
……
落日余晖。
客室门前，正当陈平和李浪两人都等得有些不安时，吱呀一声，门终于开了。
李慕雪捧着再次熟睡的雷兽，走了出来。
“阿雪，你终于出来了！”李浪精神一振，哈哈笑着迎上了李慕雪。
“怎么样，那个老头没有对你做什么吧？”上下检查着李慕雪的身体，李浪一脸严肃。
“哥，你在说什么啊？”李慕雪歪了歪头，很是奇怪。
“陈平的师父那么和蔼，你为什么总要把人家往坏处想呢？”
和蔼？李浪和陈平面面相觑，一时间居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总之，时间也不早了，我送你们下山吧。”
陈平看了眼客室深处，师父似乎没有再与自己相见的想法。
这一次，便是真正的下山……吗？
跨出守正观的正门，陈平回望大山深处，眼中露出浓浓的眷恋。
“师父，弟子下山了。”
对着道观，陈平轻行一礼。
这一次，却再没有师父的声音回应，只是耳畔传来淡淡的龙吟声。
几人步行下山，唯来时与归时不同。
山下，一辆流线型的跑车静静等待着。
“呀，小林，你怎么来了？”李慕雪看着等在山下的林秀，惊讶道。
“李总。”林秀瞥了眼李慕雪身后的陈平，无奈一声。
“差不多，也到时间了。”
这一趟上山花费的时间，比几人想象的还要长，李慕雪看了眼天色，才想起自己已不是当初在道观内无忧无虑的小女孩了。
什么时间，自然是她回东海的时间。
坐上副驾，心不在焉听林秀提起航班的时刻，李慕雪再次转头，看向静静站在不远处的陈平。
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又闭上了嘴。
“陈平，还能见到你吗？”
这句话终究藏在了心里，李慕雪遥望着窗外的风景，再看不到陈平两人。
“大小姐……”驾驶位上，林秀有些不忍，想要安慰着开口了。
“我知道的。”
低头轻轻抚摸着怀中的雷兽，李慕雪眼中，有着林秀看不懂的沉静。
“陈平还有哥哥，他们都有自己的秘密……我依旧还差得远啊。”
再次抬起头时，李慕雪的眼神已经变得无比的平静，而坚定。
“我还要继续加油才行啊。”
冰冷而强势的气势缓缓笼罩在身上，林秀心神一阵动摇。
是啊，不需要她多安慰什么，她跟随的，可是东海集团的现任总裁，李家嫡出之女。
那副小女儿的姿态，除了在陈平面前，再不需要。
此次回归东海，怕又是要掀起惊涛骇浪来。
东海诸多财阀，其中李氏之名，亦将鹊起。
“怎么样，看够了没有啊？”
山脚下，李浪揶揄地看着目送李慕雪离去的陈平，哪怕车尾巴都消失许久，对方却依旧像是石雕般一动不动。
“做好决定了吗？”李浪又问，这一次，他感受到恐怖的道韵在陈平体内流转。
转过身来，陈平露出一双漠然的金瞳。
“去哪？”陈平语气中看不出丝毫情绪波动。
李浪心中感慨，道是无晴却有晴，清执疯三系中，也要属道家最为清净冷漠，脱离红尘。
这陈平生性便平淡如水，天生的道门天资，方才能被唐洛如此重视。
也真是难为了他在自家妹子前时，能有那般满是柔和的目光，但那也只是李慕雪的专属了。
如今身边佳人不在，陈平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一座挺拔的高山，谁都能接近，却永远难以留下痕迹。
道心坚如铁，天师一脉，果真可怕。
“嘿嘿，下一站你应该也不陌生，就看你敢不敢了。”
李浪没有被陈平的气势吓到，诡谲一笑，一双妖异的红瞳涌起兴奋之色。
月色下，弥漫起一股浓浓的妖意。
“随我去一趟云家村，如何？”
……
第一百一十章 王姨
三天后。
“平儿，一路上记得多带点干粮，那火车上的饭食，可贵了！”
“知道啦，妈，你都嘱咐过多少次了。”
拉拉扯扯着，陈平无奈笑着走出了家门口，回头看了眼送到门口的谢清萍和陈大年，又走上前给了个拥抱。
“那爸，妈，我和李浪兄去东海游玩一段时间，您二老多照顾身体。”
“那还用你说，放心吧，我和你爸身子骨硬朗着呢，时常和乡里乡亲走动，也不会寂寞多少。”谢清萍摆了摆手，很有精气神。
陈平看了眼地底，九头祖脉金龙愈发滋润，是延年益寿之相。
就居于祖脉之下，谢清萍和陈大年身体要能不好才怪了。
“那，孩儿先走了。”陈平淡笑一声。
“诶，先等等。”
回头间，却见谢清萍将陈平拉到一旁，耳提面命起来。
“这一次到东海，记得去见见你王姨！她可是你和慕雪的大媒人，咱一家都要好好感谢她，可别忘了。”
“咱老陈家，可不做那忘恩负义的人！”
陈平面色古怪起来。
母亲口中的王姨，是她一直以来的好闺蜜，陈平幼时就经常见到她，颇为亲近。
后来自己上山后不久，王姨便到东海那边落户，据说开了家武馆，很受学员欢迎。
说起来之前母亲喊自己相亲，也是王姨推荐的对象，说是门当户对，在东海那边认识的。
事到如今，陈平隐隐间也察觉到，他那一次的相亲，怕是闹了一个大乌龙。
如今要说有谁能发现他和李慕雪之间关系的端倪，估计也就只有王姨一人了，这种情况下，和王姨见面，反倒会有些尴尬。
“咳咳，妈我心里有数，你放心吧。”陈平含糊一声，再次和父母道了个别，朝门外走去。
祖宅外不远，一辆白车送来了两人。
陈平微怔，理了理衣袍后，快步迎了上去。
“您来了。”不理身旁邋里邋遢的男子，陈平朝身前气质洒脱的中年男性行了一礼。
“来送送这不成器的儿子。”李青名淡然一声，背着手缓缓向前走去。
陈平意识到对方有什么话想单独对自己说，缓缓跟上。
“这段日子，还要多亏你保护阿雪了。”
湖畔边上，看着清澈湖底的鹅卵石，李青名轻声道。
若是没有陈平，他那日在李家寿宴上倒下，不知道会有多少人遭殃。
之后没有李青名的李家，单靠李慕雪一人总归分身乏术，到时候还不知是个什么情况。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陈平是李家一家的救命恩人。
“您过奖了。”陈平也不知道该怎么接口，只能礼貌一声。
转过头，李青名细细打量着陈平的装束。
一头清爽短发略加修剪，身上简朴衣袍却有他样气质，潇洒脱尘。
“难怪在我之后，前辈会收你作弟子。”轻叹一声，李青名目光落在了远处车边，倚靠着车门大气哈欠的李浪。
“要是我那不成器的孩子能和你换换，该多好，这个不孝子。”说起李浪，李青名原本平稳的心绪，又躁动起来。
陈平微默，灵不乱法，那日洛城南郊无奈在李青名前展露了人间外的一场争斗，理论上，对方已经有资格知晓些什么。
“其实，他成为捉妖人，多半，还是想治好您身上的病。”斟酌良久，陈平还是开口了。
“我知道。”李青名目光幽幽。
“我气的不是他离家那么多年，而是好端端的，他要把自己弄成这幅样子。”
看着远处的李浪，李青名轻叹一口气。
“这个混蛋，对自己的妹妹那么上心，就不能……对自己好一点吗？”
直到这一刻，陈平才发现，原来不仅是对李慕雪，对于李浪这个儿子，李青名的关切却也不少。
都说李家青名冷血无情，他们又怎么知道，李青名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当好一个父亲。
“喂！老头子你们在嘀咕些什么呢，我和陈平该走了！”远处，李浪有些坐不住般，大大咧咧走来。
“知道了，别急。”李青名回应一声，转身看向陈平。
看了眼四周，他忽然近身凑到陈平的耳边。
“这一次去东海，小心唐家。”一字一顿，李青名在耳边留下了一句话。
唐，是大姓。
洛城这一片，光是姓唐的就不知道有多少，更别说还有一个洛城唐家。
李青名说的是洛城唐家的唐，还是妻子唐莉的唐，亦或是……师尊唐洛的唐？
陈平站在原地静静思索着，不得其解。
他有预感，这一次去往东海，一切的谜团都会在那里解开了。
“嘿嘿，准备好了没有陈平，今天起，我们的名号可就要在人世间名扬了。”李浪挤眉弄眼着走近。
不动声色地拍开李浪搭在肩膀上的手，陈平开口问道。
“云家村临近东海地带，却和慕雪所在的地区不在一路，你为何要先去那？”
“哈哈哈，你还是不懂啊。”李浪神色瞬间嘚瑟了起来。
“你以为如今的东海，是我们这些高深灵修这么好进去的吗？东海潜藏的那些妖物，对于普通的灵修还好说，但修为高深的灵修想要进去，都会被盯得死死的！”
“我上次去东海，可是被打了个半死，险些把命交代在那里！”
“真想在东海混长久，不好好谋划谋划可不行啊。”
看着李浪一脸自傲的神情，陈平有些无语，这是值得骄傲的事情吗？
“我天师一脉功法自有敛息之道，你无需担心。”
“你有，可是我没有啊！”李浪理直气壮。
“况且。”话锋一转，李浪忽然露出奇怪的笑容，“我觉得去东海之前，你也该现场去看一眼，才能做的出决定吧。”
“看什么？”陈平斜视一眼。
“人与妖之间的……真实！”
身体内陡然爆发一股强烈的妖气，李浪声线忽然变得狰狞万分！
一双猩红的血瞳睁开。
“可别大意了，陈平。”
“这一次我们要狩猎的，可是一只相当棘手的王妖啊。”
高大身躯隐隐粗壮几分，身上的邋遢布条都撑裂了不少，李浪轻踏一脚，在原地留下一个巨大的深刻，直冲云霄。
陈平目光微闪，化作一道雷光，紧跟而上。
两道光影很快消失在了天际边。
陈宅湖畔旁，李青名看着远处黑云雷云交杂，目光似释然似洒脱。
“当年的几个孩子，都已经长大了啊。”
遥望千里外小青山的方向，李青名轻吐一口气，“只希望，当年的悲剧不要重演。”
“接下来，可就是你们自己的路了……”
……
第一百一十一章 云家村的风水
洛城，城南火车站。
“喂，我刚刚说得那么帅，你能不能别做这种坏气氛的事情啊！”
售票口处，一个邋遢男子抱怨的声音响起。
“身为道门天师，你居然还要乘坐凡间的交通工具，我李浪看不起你！”
“从这里到云家村坐火车只要十六个小时，睡半天就能到，你要是想饮风食露一直赶路，我也不拦你。”
无视李浪的吵闹，陈平窗口接过买好的车票，平淡一声。
“好家伙，还有这种东西，我怎么不知道？！”李浪瞪大了眼睛了。
“那我之前辛苦赶路是为了什么？！”
陈平无奈摇了摇头。
虽然这话轮不到他说，但是：时代变了，捉妖人。
飞驰的列车，风云兼程。
“云家村的现煮土鸡蛋出炉咯！五块钱一个！大家要不要尝一尝！”
吆喝声随着餐车移动。
“诶诶，给我来两个！”
“好嘞，来，给您！”
看着李浪心满意足地又捧来两个鸡蛋，引来整个车厢瞩目的目光，陈平摇了摇头。
“你这都是第几趟了？”
“第九趟，还是第十趟来着，怎么了？”神情惬意，李浪满不在乎答道。
“没什么。”上铺上，陈平随意翻阅着有关云家村的介绍小册。
云家村，东海沿线小山村，极尽偏僻。
没有滋润的土壤，近年来是以养殖鸡鸭开始名扬国内，再早之前则是炼铁锻造售卖为生，如今似乎已经萧条。
一个很典型的贫瘠山村，在煤矿资源挖掘完毕后，乡里人生活条件没有多改善，反倒被大老板们卷走了大头。
好在如今云家村靠土鸡蛋富裕了起来，据说很多人都想去研究一下云家村的养鸡法子，却偷不来什么，最后只能放弃。
“全国这么大的销量，居然仅靠一个小乡村就支持起来了？”看着远去的餐车，还有四处推销土鸡蛋的走卖贩，陈平若有所思。
深深看了眼下铺，舔了舔嘴角，将鸡蛋整个吞下的李浪，后者眼中红光又是一阵泛动。
陈平早就看出，这云家村的土鸡蛋虽然平凡，却有着些许血气滋养的痕迹，因而变得味道美味非凡。
但换做他，可吃不下去。
“前方到站，云台站——请旅客们检查好随身携带物品和行李，准备下车。”
叮咚几声，车厢内传来广播。
稀疏停滞的风景下，列车渐渐平稳。
看了眼窗外，餐车换了好几趟，如今自然也是隔了一夜，天蒙蒙亮起。
“地方到了，我们走吧。”
陈平就着人流，和李浪朝车厢外走去，身后，一道目光惊讶注视来。
云台站，站台不大但装修很新，新上的油漆味隐约可以闻到，想来也是云家村扬名不久后，新增的线路。
“啊！陈平你看到没有，越过那边的山，可就到了东海地域了！”探着手遥望，刚下车的李浪兴奋不已。
“小声点，不是要先去云家村吗？”陈平心情平静，抬头看着车站张贴的地图。
云家村在南岭边境。
年月里，人世间地域划分多变，但总体来讲整片大陆分为了四大块，都是一国之土。
南岭多山，东海近海，西疆广而荒，北城寒胜贵。
南岭、东海、西疆、北城，除此之外没有其他有人烟生存的地带，真有，也早在上古时期的妖乱下灭绝。
云家村恰好在南岭的边缘，和其他地域交汇，也是陈平前往东海前的第一站。
“你们要去云家村吗？”
这时，一道好奇的女声在背后响起。
陈平神色微动，转身看去。
扎着粗麻花辫，带着黑框眼镜的女性有些怯生，小声地在两人身后问道，很是面熟。
李浪微咦一声，“你不是……”
陈平忙用一张地图糊住了李浪的脸，目光静静盯着眼前人。
身前的女性正是那夜他与李浪灭妖时，在公寓房偶遇的那名女子！当时陈平本着好意，出面告诫了女子两句，却没想今日又遇上了。
“你认识我？”云翠看了眼眼前的邋遢男子，有些疑惑。
没有多想，云翠扭头，目光落在了陈平身上，脸色微红有些扭捏。
那晚之后云翠再去拜访，却发现住着的人换成了一个中年大叔，错愕不已。
本来她还以为撞鬼了，没想到今天在休假回家的火车上，又看到了之前那个男子！
“哦，之前我是在亲戚家借住，那晚正好遇到了，还真是巧合。”陈平微笑一声，没有再将李浪扯进来，不然更是麻烦。
“你刚刚问我们去云家村，莫非你也是？”不动声色，陈平转移了话题。
“是啊。”云翠微怔，然后点了点头，“我就是云家村的。”
身后，李浪戳了戳陈平的背。
“好机会啊，云家村的村民都有点排斥外人，咱们正好跟着这小姑娘进村。”李浪小声说道。
之前李浪可没提过这档子事，这货还有多少事情在瞒着自己。
有些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陈平犹豫的时候，云翠却是先开口了。
“你们……要不要来我家做做客，我爸人很好的，和云家村的其他人可不一样。”
半是希冀半是期待，云翠的眼神让两人一愣，面面相觑。
“那……就多谢了。”
几人随着云翠一同朝车站外走去。
路上，才知道原来云翠是在洛城那边的亲戚手下打工，离开云家村有一段时日了，父亲则是村里一个铁匠。
坐着一趟巴士很快接近目的地，一个诺达的工厂横亘在了几人眼前。
一车车的鸡蛋包装好后从工厂里载出，运送到各地。
“再往前走个几公里就是云家村了，我家就在村边上，你们很快就能看到。”走在回家路上，云翠似乎也放松了很多，时不时回头朝走在后头的两人介绍道。
途经过这座工厂，陈平抬头看了一眼。
“你怎么看？”李浪的声音从一侧传来。
“工厂和村落之间隔得太远，就好像不想让外人接触到村庄内部一样，这云家村……有问题。”无需多想，陈平道出了心中的思虑。
他睁开了一双金色眼眸，眺望远处山水。
隐约间，一头萎靡的白鹤若隐若现，体形虚浮。
“好差的风水。”陈平皱眉。
……
第一百一十二章 云铁柱
“这风水之象气势虚浮，甚至有萎缩之意，简直就像是未老先衰一般。”
“此外，白鹤丹顶有邪黑之色，怕是有妖物扼制住了它的命脉，命不久矣。”
“照这个状态，不需十年，这座村庄就会灭绝得荒无人烟，这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
越是仔细打量风水，陈平的面色就愈发严峻。
李浪之前说的未免太过轻巧，他们要是不来这一趟，那这整整一村的居民，都活不长久！
“放心吧，事情还没有演变到最严重的程度，不然我也不会先离开这里，去洛城和你汇合了。”
李浪嬉笑一声，旋即调侃道。
“你这天师的风水之术当真好用，一眼就能看破哪地有妖邪，我当初可是‘闻’了好久，鼻子才嗅出端倪。”
“粗浅法术罢了。”陈平淡声道。
他的天师眼和师父比起来，境界还相差甚远，如今最多也只达到能辅助战斗的地步而已。
“那也很夸张了，不借外力，以人类的身躯能修炼到这个地步，难怪天师一脉只能出一人。”李浪罕见地摇了摇头，认真道。
“啊，到了！”这时，云翠惊喜的声音响起。
将近一个多小时的路程后，几人终于走进云家村的地界。
村庄规模不大不小，院落挨得紧凑，时不时可以看到有饲鸡倒泔水的男子相互吆喝，山野洪亮，从外表看上去很是自然。
有几条小河从云家村穿过，丘野起伏，云翠的家就坐落在一条支流边上，远离村子的中心。
一座不大不小的土瓦房，隐约有烟火气冒起。
“那里就是我家了，你们进来坐坐吧，我给你们泡壶热茶。”云翠回头，笑容洋溢着朝两人说道。
这个乡下小姑娘特有的淳朴和善良，让陈平二人倍生好感。
谈笑间，几道人影进入到视野中。
“哟，云铁柱家的小姑娘回来啦，好久不见啊。”
“小翠，这是带男朋友回来咯？哈哈哈，可别让你爹吃醋了！”
粗犷中带着乡下口音的笑声传来，两个赤膊着的农家大汉朝这边走来，格外热情地朝云翠打起招呼。
“是……是啊，好久不见，王叔，李叔。”
家门边，云翠声音忽然有些颤抖，干笑一声，下意识走到陈平身边，轻轻抓住对方的衣袖。
两个中年大汉没在意，视线火热地落在藏在陈平身后的云翠身上，对视一眼，目露诡谲。
噔，咚！
这时，地面轻震，几坨废铁忽然从土瓦房中丢出，发出刺耳的声响。
这声音宛若洪钟，听得王李两个汉子头皮发麻，转头看向那边。
沉闷的脚步声响起，一个铁塔般魁梧，皮肤黝黑的粗壮中年男子跨出了门槛，面无表情看来。
“爹！”云翠惊喜探出头。
云铁柱没有理会云翠，目光直直看着那两个大汉，声音低沉。
“王二狗，李铁蛋，你们来干什么？”
看着那魁梧身躯，王李两人脖子缩了缩，干笑一声。
“那啥，铁柱，俺家又想新建一个鸡窝了，刚巧锯子和铁锤都有些生锈，想打副新的……这不就找你来了嘛。”
王二狗干巴着解释道。
云铁柱看了两人一眼，“明天来取。”
迈着沉沉的脚步，他走进屋内。
两人见状，也没心思停留，灰溜溜转身离开。
“都进来吧。”等那两人走远，云铁柱的声音再次从门边传来，原来一直就在门边，没有走远。
陈平和李浪相视一眼，跟在云翠的身后，进入这间屋子。
一进门，一股热浪扑面而来。
如今已经入夏，但屋内的温度，比外面还要高上许多。
热源来自铁匠的锻造间。
云铁柱背对着两人，拿着铁锤在大铁墩上敲打，震耳的声音不时作响，锤头破风。
云铁柱腰背如磐石般稳重，在火光中背影跳动不灭。
“我小时候一直觉得做铁匠才是最帅的，其次才是什么武术家、军人。”站在陈平身边，李浪小声说道。
陈平颇为赞同点了点头。
哪怕是他这种外行，也能从云铁柱身上看到一种匠人本色，力量感和专注在锻铁的过程中体现得淋漓尽致。
李浪本身就性格狂野，也难怪心向往之，他身躯比云铁柱高上一个头，但从肌肉的力量感上来看，却是云铁柱更加夺目。
“嘻嘻，我爹可是整个云家村最厉害的铁匠，怎么样，厉不厉害？！”
听到李浪的夸奖，云翠眯起了眼，似乎比夸自己还高兴。
“不过是村里仅剩的一个落魄铁匠而已。”低沉的嗓音传来，云铁柱打断云翠的诉说。
云家村很久以前就挖不出什么铁矿了，村民也不打造什么农具，村里的铁匠，放到现在早就一文不值。
“爹~”云翠嗔怪一声，“那你可也是土生土长的云家人，打了十几年的铁呢。”
“就算其他那些云家村民，放到如今也比不上爹的。”
陈平目光微闪，云家村的情况他也有所了解，早些年这里的铁匠也是小有名气，从以云姓命名就能看出。
像刚刚在路边遇到的王李两汉，估计也就是普通村民而已。
只是云家村曾赖以为主的铁匠户，如今为什么沦落到移居到村子边缘去了。
云铁柱无视了云翠的反驳，目光朝陈平二人投来，沉沉开口了。
“来偷方子的？”
云铁柱不像云翠这么单纯，没事会来云家村的，估计也是那些想研究出云家村土鸡蛋培养秘方的人。
陈平刚想开口，李浪挡在了面前。
面带笑容，李浪大大咧咧开口道，“来杀杀这里的鬼怪的。”
云铁柱眼瞳微缩，深深看了两人一眼。
“就凭你们？”
“就凭我们。”
“云家村可没有什么鬼怪。”云铁柱冷哼一声，丢下手中的锤子，朝房子里面走去。
“今晚你们就住下吧，少打听，少露面，夜晚不要出门，不然，丢了小命也是活该。”
“说过类似话的，可不止你们。”
丢下冷冰冰的话，云铁柱消失在两人眼前。
……
第一百一十三章 村里来了个和尚？
云铁柱是凡人。
这点陈平和李浪看得很清楚，但显然，云铁柱也知晓些内情。
“怎么说？”
“先出去看看。”
云家村规模不大，起码没有到乡里人识人不清的情况。
陈平和李浪一在小路上现身，立马就吸引了大量好奇的目光，一群农家大汉也不避讳，当面对着两人指指点点。
“嘿，最近怎么总来些外人啊，真是怪事。”
“那两个我之前见过，是铁柱家那丫头带回来的客人，真是不懂事，应该也不会待多久吧。”
“前不久来了个神神叨叨的小和尚，这一次又来了两个年轻男人，咱这小村庄真是不平静。”
“害，自从当年……之后哪里就平静过了。”
和尚？小道上，陈平神色微动，转头看向李浪。
后者眉毛挑了挑，表示自己不记得有这情况，应该是他离开不久的。
但不管村民口中的那个和尚是佛门灵修，还是凡俗和尚。
从云家村风水没有任何改善的迹象来看，后者的处境，估计不妙。
“诶诶诶，大叔，你说的和尚，是怎么回事啊！”
嚷嚷着，李浪一下子就蹦到开口的一个村民身边，嘻嘻哈哈道。
完全没有在意自己外来者的身份，自来熟一般。
“呃，你，你在说什么，我不知道！你听错了！”看着李浪高大的身躯，村民神色微僵，接着愠怒着摆了摆头。
“你们是云翠那小姑娘的朋友吧，我可告诉你们，少在云家村打听这打听那的，就算是来休息，也不准久待！”
仗着身边村民甚多，李浪身边的村民汉子也是粗声粗气，没把李浪当一回事。
李浪耸了耸肩，脸上依旧那副热情洋溢的笑容。
这汉子脖子一缩，莫名感到些许寒意，哼了一声快步走远了。
接下来两人在云家村探访的情况也差不多。
这些村民的态度远称不上和善，甚至哪怕只是扯扯家常，都一副忌讳莫深的模样，对两人警惕到了极点。
“啊~啊~一无所获呢。”黄昏时刻，李浪躺在山坡一块大石头上，唉声叹气。
“这村子，到底怎么回事？”陈平的脚步声靠近。
低头看着李浪戏谑的眼神，陈平淡声道：“你之前提到的王妖，就是这里一切变故的根源吧。”
妖也分强弱，世间小妖居多，掀不起几层风浪；其次则为厉妖，到这个层次就足以为祸四方了，各地灵修的存在，往往便是为了消灭这类妖物。
厉妖之上，便是极为棘手的王妖，没有一定修为的灵修，根本无法和其正面交锋。
要消灭一只王妖，更是千难万难。
像陈平当日，一身手段击败百面邪不难，但对方的能力却逼得他提前使出了桃源剑中的剑气，更是险些令其逃脱。
“村民们身体都好好的，但风水却有早夭之相。那妖，意欲何为？”
事关王妖层次的祸害，陈平不得不谨慎。
“确实，差不多也该进入正题了呢。”李浪晃悠悠坐起身，露出奇怪的笑容。
“陈平啊，这是继那晚话题之后的后——你觉得妖，如何成长？”
洛城那夜李浪和自己讨论了妖从何而来，最后也只是猜测源自人心的恶念，成因依旧是谜。
如今却是从“生”，研究到了“长”，妖的诞生无法观测到，但如今这个答案，似乎就在眼前。
陈平皱眉沉思。
“啊！找到了！”慌张的声音踏着草地传来。
云翠四下打量着，小跑来到两人身边，气喘吁吁。
“陈平大哥，李浪大哥……差不多到晚饭时间了，咱们回去吧。”
有些弱气地抓住陈平的衣袖，云翠对他们说着话，目光却四处打量着，有些怯意。
陈平抬头，和李浪对视一眼，默不作声，带着林秀朝来时的路走回去。
时到了黄昏，村子内炊香四起，但路上依旧可以看到很多云家村的农汉。
“小翠啊，你这么多年，一直是和你父亲住一起吗？”路上，李浪状似无意开口了。
“嗯，是啊。”云翠低下头，脸色有些黯淡。
“母亲好像在生下我不久后就去世了，记事以来，我就和父亲一起生活了。”
似乎明白李浪想问的是什么，云翠小声说道。
“原来父亲在村子里地位是很高的，村里的叔叔伯伯都愿意跟着父亲干事，可是在不久后，一切都变了。”
“从村里开始供奉起‘白童’大人的时候，父亲开始和村长那一脉闹掰，本来都是一家人。”
“再之后，我和父亲就搬到了村子边缘住，其他的事情，我也不清楚了。”
“白童？”陈平神色一动，注意到了不远处一家门框上，刚挂起的白色灯笼。
灯笼上画着一个诙谐的孩童笑脸，用朱黑色的笔画勾勒，很是诡异。
陈平想起这图案，今日在云家村的很多家门户上都看到过。
快走回云翠家，相隔不远的一个房子里，王二狗正巧也走了出来，挂起白灯笼。
门边站着一个面色苍白的中年妇女。
“好了，我们也吃饭吧。”王二狗挂好灯笼，脸上露出一抹有些奇怪的笑容，走回那中年妇女身边。
王二狗的妻子有些犹豫，“今天，也要去吗……二狗，我们年纪也大了，不能再这样下去……啊！”
突然一把抓起了妻子的头发，王二狗像是换了个人一般，呼吸沉重。
“老子做事，不需要你来教！你要知道，没有了白童大人……”
动作微顿，眼睛余光一瞥，王二狗看到了远处走来的云翠三人，松开了手，语气放缓。
“乖，媳妇，我给你们买了这么多补品，这段时间，肯定又有结果了，你只要一点点吃下去就好了。”
中年妇女轻捂住嘴巴，似乎有些恶心，再想说些什么，已经被王二狗推进了门内。
炊香传遍山野，道路上，两人静立。
“看到了吗？”
“嗯。”
陈平收起目中金光，王二狗以为普通人看不到的一幕，尽收他两人眼中。
由此他也明白了这云家村的另一异常之处。
“云家村的女眷和孩童，都少得可怜啊……”
……
第一百一十四章 白童妖法
两人回到云铁柱家前，进门时陈平刻意观察了一番，门口没有像其他村民那样，雕刻白童的图案。
“吃饭。”
云铁柱的话语冰冷，人也是沉默寡言。
桌上三道素菜，伴着点咸菜，但米饭备的很足，李浪也不客气，哗哗就端起饭碗狼吞虎咽起来。
陈平细嚼慢咽着，悄悄打量了云铁柱一眼。
饭桌上，似乎因为人多了起来，云翠叽叽喳喳诉说着，好不兴奋，全无在外面怯生生的样子。
云铁柱虽然只是偶尔回几句话，但陈平也能在他眼里看到柔和的光芒。
如果云家村的村民都像这一家这般温馨，风水又哪至于陷入早夭之象。
饭后，陈平和李浪起身收拾碗筷。
“客房在右间，你们今晚留宿一晚，明天就离开吧。”云铁柱走来，沉沉道。
“麻烦铁柱叔了。”陈平点头。
上下打量陈平两眼，云铁柱转身离开，又留下一句话。
“今晚不要出门。”
这已经是他第二次提醒了，哪怕白日里陈平二人没有把他的话当一回事。
陈平没有回复，洗完碗筷后，静静坐在锻造房，看着云铁柱在那锻铁，白日里王李两汉提到的铁具正在工作台上逐渐成型。
云铁柱没有介意陈平的旁观，风箱声呼呼作响。
是夜。
夜半三更，清月藏于乌幕。
一股诡异的氛围降临在了云家村。
悄然间，门开了。
家家户户推开了门扉，挑起黄昏时挂起的白灯笼，朝村子中心走去。
四周静默无声，哪怕白灯笼之间会面，也不发一言，灯光下，是黑压压的人流。
村庄中心，空荡荡的广场上，无数人跪伏着身子，眼中带起浓浓的狂热。
中间站着一个面相阴霾的老者，他一身白衣，面容肃穆。
捧着一尊木雕，大头娃娃面，嘴角弯着诡异的笑容，四肢短小。
“那是云家村的村长，云白天。”
远处山丘上，眺望着的一道人影开口了。
陈平看了眼李浪，又转头看向广场内这诡异的一幕，“这是在做什么？”
“他们在供奉着那个妖物。”
“拜妖……”陈平皱眉，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
“这可不荒谬。”李浪扭头，露出奇怪的笑容。
“可求神拜佛也不会回应你的愿望，但拜妖就不一定了，不是吗？”
一瞬间，陈平想到了云家村的土鸡蛋。
随着人流的汇聚，除了云铁柱一家，整村的人似乎都到齐了，乡野里没有狗叫，也没有鸡鸣，寂静到了一个诡异的地步。
人群中心，抱着白童木雕，云白天睁开了眼睛，浑浊的目光下，他开口了。
“请，白童大人。”
““请，白童大人！””
跪在地上的一众村民抬头，目露狂热。
一股妖异的气息忽然笼罩在了云白天手中的雕像上。
人群中，一个人迫不及待站起身。
强硬拉起一个面色苍白的妇人，王二狗看着村长手中的雕像，露出渴望的眼神。
“白童大人，我王二狗耕耘了这么久，我家媳妇这个月肯定怀上了，白童大人就赏赐赏赐我们吧！”
王二狗的妻子不断挣扎着手腕，被死死抓住，脸色浮现出一抹无助。
平地上，无数道淡漠的目光投来，其他人悄然无声。
远处山坡上，陈平神色一凝，当王二狗的话语落下后，云白天手中的雕像居然射出了一道白光，落到了王二狗的妻子身上！
这不是道力妖气斗法时凡人看不到的灵光，而是刻意显现出来的光线，带着浓郁的妖气！
白光在王二狗妻子身上来回扫动，之后又很快收了回来。
云白天看了眼雕像，面无表情，“下一个。”
“白童大人，俺媳妇已经怀了三个月了，保管让白神大人满意！”人群里，立马又有一大汉站起来大叫道。
这一次白光落下，很快起了变化。
那大汉身旁的妇人忽瘫软下了身子，捂着肚子露出痛苦之色，一缕缕红光被剥离出来，反哺回雕像处。
白童的雕像射出一抹光，落在了那大汉手中的灯笼上，灯火变得明亮了许多，大汉脸色骤喜，磕头便拜。
“多谢白童大人，多谢白童大人！”
一众村民面露艳羡之色，却没人关心大汉脚下的妇女，不再捂着肚子，双目无神。
“混账！”
怒火自陈平的眼中涌起，他看出这群村民在干什么了。
他们居然在拿还未成型的胎，去供奉那白童！
就算未怀胎满十月胎不会生出灵魂，但如此可怖的做法，已经有违伦常！
“越是偏远的地带，黑暗越是无法为人所知。”脚边，李浪徐徐说道。
“要不是我那日赶往洛城的途中途径此地，估计没有灵修能发现，这么多年来，这一村的人居然生生供奉出了一只王妖！”
陈平继续看着接下来的一幕。
不断有人站起，大部分人得到的结果，和王二狗差不多，但村民众多，不时依旧有供奉成功者。
王二狗站在人群里，紧紧攥着拳头，双目通红终于失去理智，拳头忽然骂骂咧咧朝妻子招呼下去。
“你这没用的女人！我给你买了那么多补品，连个孩子都怀不上！”
“我卖那么多鸡蛋去换钱，还不是为了你这贱人，你白日里还敢反抗我！”
妇人的惨呼声骤起，村民们冷眼看着这一幕。
其他没能获得恩赐的村民，对身边的妇人也没有好脸色看，一个个提着灯笼回家了。
陈平悄然跟着那些满目春风的村民回到家中。
却见他们将灯火明亮的灯笼，挂在了自家的鸡棚下。
白得诡异的灯光落下，鸡棚里，忽然泛起一阵骚动。
一枚枚鸡蛋像是连珠蛋一般，不断从母鸡棚中滚滚而出，一枚枚成色十足，份量都不小。
“哈哈哈，发财了发财了！”贪婪之色涌上双目，大汉忽然用力拉住疲惫间想要回房的妇人，咧嘴大笑。
“媳妇，之前买的补品挺有用的，这个月我再给你买点，你多吃点，下一次供奉，也要让白童大人满意！”
妇人面露惨色。
陈平眼中涌现一抹深深的悲痛。
这云家村的土鸡蛋，哪里是那般好得的啊。
那都是拿一条条未成型的人命，换来的！
……
第一百一十五章 粮仓
白童用自己的力量催产鸡蛋，但他的力量消耗如何补充？还不是从这群村民身上得来！
体内道力汹涌流转着，陈平的气势变得威严而恐怖。
“别冲动。”
“我不会。”陈平淡声道，一双金眸扫视地底。
风水之象显形，白鹤形态愈发萎靡。
轻手一抽，白鹤自地脉中浮现出来，陈平闭上双目，按在了白鹤的额前。
白鹤悲哀地低下头颅，一幕幕画面渐渐涌入陈平脑海。
一个妖异的空间内。
血色的胎密布成了一面墙壁，再往深处去，是一个个被包裹在液体里的，活生生的人！
一开始还是年纪较轻的少年少女，然后是孩童，幼童，婴儿，甚至也有不少妇女！
难怪广场上一群人中，还有不少孤零零的男人，本以为是像云铁柱家那般的单亲家庭，却不曾想是这般混账情况！
这群疯狂的村民，早已竭泽至此，沦落到卖胎奉妖的疯狂地步！
“这，是什么？”陈平缓缓睁开眼，深吸一口气。
他知道，李浪想让自己看到的，便是这一幕场景。
任何言语的描述，都比不上这一眼来得深刻，来得有实感。
“这就是妖们的‘粮仓’啊。”李浪摇了摇头，话有寂寥。
“如今这世道，妖迹越来越难寻了，但它们的数量从未减少。妖是要食血肉的，越恐怖的妖，越是如此，那这些血肉从何而来？”
“大妖妖力涛天，但你可听说过一城之人被屠尽的惨案？不到最疯狂的地步，大妖是不会干出那种事的。”
“灵不乱法，妖也怕染业上身，那它们会怎么做？”李浪问道。
“屯粮……吗？”陈平声音沉重。
坑、蒙、拐、骗，世间欺人之术不过如此，由妖使出来却无比高明。
一个个人心甘情愿地将生命献上，成了妖的储备粮，只待腹中饥渴之时，便放肆享用。
甚至还可能用这些血肉，滋养更多的妖物，潜伏在人间。
云家村，便是妖的“粮仓”。
“你为何不灭了它？”陈平问道。
李浪可是三系子弟，下山历练的捉妖人，怎么说也不可能打不过一只王妖。
“喂，你不会以为我在偷懒吧。”李浪苦笑一声，摸了摸鼻子。
“我也想消灭这白童，但打败它不难，但想要杀了这白童，却很是棘手。”
“为何？”
“它会‘分身’。”
“分身？”陈平神色一动，想到了那日百面邪的万面遁空之术。
不过那说是分身，其实是众多替命傀儡而已，况且只要不断消耗下去，百面邪的修为也会大损，起码造不成大祸害。
“准确来说，应该描述成‘繁衍’比较合适……算了，还是让你直接见识一下吧”李浪站起身来，一双瞳孔染上了猩红，回头笑道。
“你可要‘看’好了。”
陈平神色微凛，听李浪的话，他似乎……要出手了？
说起来，还从来没见识过捉妖一脉的真正手段。
那日洛城两人相斗，最后李浪显然是认出自己天师的身份，所以一时间忘记御敌，被自己制服，之后的降妖也不过是小打小闹，根本看不出李浪的深浅。
陈平如今只看出，李浪身体素质要远超凡人，哪怕没有妖力加成，视力和听力也达到了一个恐怖的地步，简直就像是一只……
“嚎——！！！”
刺耳的妖音陡然自天空中爆发。
“哈哈哈，白童弟弟，你浪大爷又来咯！赶快出来，乖乖伺候好小爷吧！”
天空中，李浪仰天大笑。
身躯隐隐间又膨胀了一圈，如今李浪已有三米高大，四肢粗大，隐隐间更有什么要长出一般。
月色下，李浪妖气飘荡，妖音破耳，万家寂静。
云家村地底，一片平静。
“装死吗……嘿嘿。”李浪嘿嘿一笑，手中灵光泛动，一颗留影石出现在了手中。
“那我就把你上次被我暴打的影像，投影给全云家村的人看咯~白童大人~”
虽是身躯颇为恐怖，但此刻李浪一脸贱样，完全抹消了他的那份威势，语气更是听得让人想打人。
地底，渐渐引起一阵阵震动。
“怎么回事！地震了吗？”
“快把母鸡带走，收拾好细软别弄丢了，小心点！”
“老天爷饶命！我王二狗没做过什么狗事啊！！”
“不对，是白童大人发怒了吧！莫非今晚的供奉白童大人不满意？！”
“我的钱啊，全埋在地窖里呢，可别塌了！”
归家卧榻的村民，被这一顿动静给惊醒。
云家村里一片惊慌，这一次不比之前在寂静中进行的诡异侍奉，整座村庄都陷入了骚乱中。
陈平无语抬头看着天空中的李浪，总感觉对方比那白童，更像是一个祸害。
“怎么回事？！”
云铁柱家，床铺上，云铁柱猛然睁开眼。
外面地动山摇，位于村庄边缘的云铁柱家反而影响最小，云铁柱走出门，看着一片动荡的云家村，目露惊异之色。
“爹，发生什么了，我怕——”屋子里，云翠怯生生的声音响起。
云铁柱收回了目光，回头沉声道：“没事的，我在，你别出来。”
猛然间想到了什么，云铁柱快步走回房内。
来到客房，云铁柱毫不客气，推开了木门。
床铺上，空荡荡的，陈平两人不见踪迹。
云铁柱陷入了沉默。
半晌，他回身缓缓走入隔壁的打铁间，抽出一块精铁，鼓起风箱，一锤锤砸了起来。
只是比起白日里的打铁，更像是宣泄。
这是他多年以来的习惯，每当心烦意乱的时候，就会锤打铁材，周而复始。
十几年来，凡铁都锤炼成精，杂质尽除。
可这云家村的“杂质”，又何时能够除尽？
……
第一百一十六章 捉妖人的手段
“白童大人发怒了，大事不妙啊！”
“快跑，这房子不会要塌了吧？！”
“怎么回事，老子钱都还没捂热，不想就这么死了啊。”
恐慌的吵闹声在云家村内蔓延，地面轻轻颤抖，没有人看到，一股妖气渐渐从地面滋生出来。
“哈哈，你终于坐不住啦，白童，快出来乖乖受死吧！”
天空中，李浪精神一振，叉腰大笑起来。
唰——
天空中卷起一道妖风。
高空之上，温度骤然下降，凝结出无数寒冷的云气。
若是寻常人在上面，估计短短一刻钟就会被冻得血肉坏死，毫无知觉。
“呼，又是这种老掉牙的手段吗。”李浪嗤笑一声，忽然按住鼻子，用力哼了一声。
汹涌的气流席卷百里，冰冷的云气被清散一空。
“你终于肯现身了吗。”李浪戏谑一声，背对着身后，忽然浮现的一道身影。
“捉妖人，我不和你一般见识，快给我滚吧。”
天空中，阴冷的娃娃音回荡。
这声音明明是初生幼童的稚嫩声线，却完全没有那种朝气与生机，宛若一具毫无感情的僵尸。
李浪缓缓转过身。
苍白得阴森的面色下，一个眼睛恫白的童子缓缓漂浮在空中。
绑着一根朝天发辫，身上不着寸缕，但也没有丝毫性征，手足诡异地蠕动着，更像是根须。
下方，陈平一双天师眼下，神情无比凝重。
那童子其貌不扬，自他出现后，周身却掀起恐怖的威压，恐怖的妖力在体内翻涌，光看妖力，还要远超那百面邪许多。
这便是控制云家村的王妖！
“啧啧，不管看几次，你这发育不良的样子都很滑稽啊。”天空中，李浪怡然不惧，摩挲着下巴露出恶趣味的笑容。
“不过很可惜，今天不把你消灭在此地，我是不会走了。”
“美梦还是等死了慢慢做吧。”白童空洞的双眼中，游动起一对诡异的光芒，天空中，群星成了夜的黑。
下一刻，浓浓的妖气化作锥形，自虚空凝形，激射而去！
面对此等攻势，李浪的笑容微微收敛，眼中闪过了一丝冷光。
“来吧！”
双手再一次粗壮，这一次，灰黑色的妖爪横生，手臂前端长出了灰红交杂的绒毛，血肉凝实，十爪锋利泛着寒光！
妖锥激射而来，李浪双爪猛然一掀，恐怖的气流就自爪尖爆发，将妖锥击成碎屑。
“哈哈哈，白童，你没吃饭吗？就这点能耐！”
无数妖锥破空而来，李浪却是猖狂大笑，嘴角噙着一抹疯狂之意。
仅仅一瞬间，无数妖力凝结的残渣漫天飞舞，俱是被李浪击破的碎屑。
“所以说，你们捉妖一脉才都是些莽夫啊……妖的力量，又怎么是你们这群凡夫俗子所能掌握的——”
虚空中，白童阴冷的声音震动起来。
李浪眼中闪过红芒，后知后觉抬起了头，一道巨大的钉木在天空中凝聚成型，泛起骇人的妖气。
诡异的纹路在钉木上镌刻着，尾端生出密集的倒刺，挂起寒钩，白童手足的须体连接着，立于其上。
无数的妖气陡然自钉木中绽放出来，宛若一道闪电，钉木直落而下！
和低空中的李浪相比，这巨型钉木光是尖头，就赶上了李浪的躯干大小。
要是被这一击打中，以李浪目前的妖躯，绝无生还的可能。
地面树林中，看着李浪身处险境，陈平微微皱眉。
关于捉妖人一脉，师父只和自己提过两句描述。
此刻看着李浪实质性的妖躯，以及和天空中白童同样浓郁的妖气，精纯到没有一丝杂质，陈平稍稍验证心头的猜测。
那是只有真正的妖，才能散发的气息。
“捉妖人，养妖于体……吗？”陈平喃喃。
心脏跳动的声音自虚空响起，此刻面对王妖，李浪全力施为，一颗妖气凝结的心脏剧烈跳动着，在陈平的天师眼前暴露无遗。
天师眼堪虚洞妄，直指本质。
妖心成，则与妖无异。
这捉妖人一脉果真疯狂，居然在体内……养了一只妖？！
所以他们才能动用诡异的妖气，甚至常态下身体素质都已远超凡人，因为他们本身，就已经算是一种妖物！
可是在体内饲养妖物，又哪里会那般轻松，等同于是将你的修为，和体内那只妖物绑定在了一起。
妖物要茁壮，岂不是需在体内日日夜夜啃食血肉，此消彼长下，捉妖人自身，又能掌控得住体内的妖物多久？！
难怪，难怪捉妖一脉俱皆短命。
陈平神色复杂，抬头看着天空中的李浪。
——“我气的不是他离家那么多年，而是好端端的，他要把自己弄成这幅样子。”
李青名和李浪果真是血脉相融的父子，他看穿的，还要比自己早上太多。
养妖于体，后患无穷，捉妖一脉，很难有善终者。
光是眼下，致命之处就显露了出来。
刚刚两人之间的交战空隙，李浪本来应该有机会注意到白童在高空之上酝酿的杀手锏的，但他却错过了。
因为失去了理智吗？
陈平凝望着高空中的一幕，眉头忽然舒展开来。
他可没忘，在洛城和李浪交手那次，对方展露出的野兽般的本能。
光靠身体的直觉，就足以比肩他的战斗本能，又怎么会栽在这么简单的小把戏下。
那便只有另一种可能了。
天空中，散发着阴邪之意的钉木轰然落下，笔直击中李浪的身躯，透体而过！
滔天的妖气弥漫，这一刻，钉木尖端无数妖气源源不断地汇聚，涌入李浪的体内，意图将其彻底湮灭。
“可真是，痛啊。”
一口鲜血从口中吐出，带出了内脏，李浪一双猩红的双眼看向钉木之上的白童，笑得有些癫狂。
原来邋遢的衣装在身躯膨胀后本就破裂，如今彻底碎成了破布，在天空中飘洒。
钉木之上，白童脸色微变，忽然断开了和钉木的连接，飞身直入高空。
滋啦——
细密的碎裂声响起，声音由浅入深，逐渐蔓延。
这声音是从钉木上发出的。
“你打疼我了，那么，你应该知道接下来的后果吧。”李浪的声音从钉木下传来。
下一刻，巨大的钉木轰然爆碎，湮成飞灰！
涛天的妖气一漫千里！
将白童遮蔽的群星都盖过，天地间陷入了彻底的黑暗，星月无光！
一时间，甚至影响到了人世。
云家村，灯火俱灭，彻底陷入黑暗，恐惧蔓延至深邃。
“这就是捉妖人吗？这在体内困养的妖物，至少是王妖的水准了。”地面上，陈平金眸静静注视着。
天空中，无数木屑洒落，李浪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庞大得令人战栗的黑影。
尖嘴獠牙，血腥红瞳，浑身灰红色的毛发交杂，背脊处，生出了一对外相狰狞的黑色翅翼！
一只狼型的巨大妖兽，横亘在了场间，带起令人恐惧的气息。
地面上，陈平感受着那熟悉而又陌生的气息，轻声喃喃道。
“捉妖人，养妖于体，而后……化己为妖！”
……
第一百一十七章 请君一看！
天空中，白童低头看了眼那头威势骇人的狼妖，眼中闪过一丝忌惮之色。
这捉妖人年纪轻轻，是如何做到在体内养出一只王妖的，就是打娘胎生也不可能这样夸张吧？
虽然不想承认，但对方的修为自上次一别后，隐隐间又超过了自己不少。
他可不想和这种真正的怪物硬碰硬。
手足漂浮，白童瞳孔中闪过微光，已有遁去之意。
捉妖一脉虽是妖之克星，但也不可能反复动用这股力量，今夜能逼出这李浪化己为妖，想必对方也会消停一阵了。
天空中降下一缕白光，形成光柱，白童落于其中，将要隐去。
一息间，预想中如臂指使的术法却没有催动成功。
光柱凝固间，缓缓出现裂缝。
白童神情一变，抬头看向天空，那封锁之力的异样来源。
那是漫天飘舞下，将其团团围绕的，破碎布条。
“我捉妖一脉有灭妖三法。”天空中，李浪的声音纷至沓来。
“寻妖、困妖、灭妖，大道至简。”
庞大的狼人妖躯，一双眼睛却无比清明，隐有戏谑。
原来刚刚李浪的疯意全是装出来的，这，才是真正的诱敌深入，只为白童引入自己的牢笼当中。
如此野兽般的战斗本能，哪怕是妖，也敌不过。
天空中，无尽的布条封锁了天地，隐约间流露出和坤金炉同样的神妙，甚至更甚一筹，无需灵血作引。
那是李浪刚刚破碎的一身邋遢衣装，装着李浪的一身家当，又哪是那么容易毁坏的。
此物名为捕妖袍。
“寻、困二步已然实现，接下来，轮到第三步了。”李浪伸出一根尖锐的爪，目中充满了杀戮之意，“你可准备好？”
第三步，便是杀妖！
“呵，同为王妖，你想奈何我……？”白童从光柱中走出，一双空洞瞳孔冒出诡异的波纹，忽然尖嚎起来。
“休想！！！”
漫天的妖气无穷无尽，陡然爆发，似乎想要将捕妖袍撑破。
无形间，一道道泛着寒光的尖锐之物凝形，若暴雨梨花般落下，每一击都带有恐怖的威能，足抵之前的那道钉木！
对于白童突然的发难，李浪熟视无睹，张开利嘴，忽而怒吼道：“看好了！”
天空中掀起一股音爆，李浪迎着无数攻势，直冲白童！
“不需你多说。”没人注意的地方，清冷的声音在树林里隐没。
地面上，蓦然睁开了一双淡漠的金瞳。
那是陈平。
他在“看”。
不需多作交流，陈平和李浪有一种天成的默契。刚刚李浪在树林里发声，陈平就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这白童李浪能打败，却无法杀死，所以他才来洛城，搬来了自己这个救兵。
他要请自己“看”出，这白童杀不死的真正原因。
天空中的战斗看似激烈，但真正能影响战局的天平，却在自己这边！
变故，开始了。
高中之上，白童看着不顾身前惊险攻势，冲霄而来的李浪，居然出现了一瞬间的慌神。
这不怪他，因为任白童怎么想，也想不出李浪会做出这么疯狂的举动来。
身前的一道道恐怖攻势皆是真实，威力不比之前的钉木弱，一瞬间同时凝聚这么多，白童也是消耗了些许“手段”。
这是实打实的决绝杀招，就算陈平来了，也得退避一二。
可李浪就这么冲过来了。
白童的愣神只是一瞬间，尖锐妖棱依旧准确无误地落下，李浪妖躯坚固如山，却被洞穿出了无数骇人的血洞。
但那依旧没有意义。
天空中掀起了一阵血雨。
而李浪已到近前。
小山般的身躯像是马蜂窝一般千疮百孔，头颅处，李浪的右眼被洞穿而过，留下一个深深的黑洞，碎裂的面孔下，却拼凑出一副疯狂的笑容。
“抓到你了。”
那一瞬的愣神让白童失去了防守的余裕，更是让他逃无可逃。
天空中的破布条散发出淡淡的光芒，捕妖袍不仅能困，更是能缚，它束缚了白童一息。
一息的无能为力，在王妖层次的战斗前，便等同于任人宰割。
身形摇摇欲坠，李浪的尖爪却没有一丝迟滞，汇聚起漫天的妖气，朝白童一挥而下！
血色妖气，形成恐怖的亟爆。
灵气散尽。
“呼，呼……怎么样，本大爷这一招玉石俱焚。”李浪不知何时，恢复了人形躯体，面带笑容剧烈喘息着。
只有身上和之前妖躯同样千疮百孔，透体而出的无数血洞，昭示着刚刚灭了一只王妖者的身份。
尘埃散落，无数的妖躯碎片在空中缓缓漂浮着，其中还有一只白童的眼瞳。
李浪的恐怖攻势，将白童同样击得粉碎。
“我说过了，你奈何不了我的。”阴冷的声音再次泛起，虚空中掀起冰寒的涟漪。
“那是？！”
地面上，陈平的神色第一次有了变化。
声音来自白童的一片血肉，妖躯碎片中，那只带着血丝的眼睛蓦然睁开，冷冷盯着李浪！
接着，这只瞳孔居然深深裂了开来。
像是一颗种子，一根恶心的白色须物长了出来，宛若吃了激素一般急速膨胀，顶端，结出了一颗头颅。
白童的妖躯再次出现在了天地间，带着浓浓的妖气。
“这怎么可能……”
在陈平的天师眼下，白童自身没有丝毫的虚弱之相，一身妖气滚滚，恐怖如初！
“啧，果然是杀不死啊。”天空中，李浪遗憾一笑。
身上的肉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着，但相比白童此刻一息恢复妖躯，却不显得有多惊世骇俗了。
“你都试过了一次了，竟然还这般死性不改，所以说捉妖一脉当真令人厌恶。”白童冷漠地看着眼前气息虚弱的捉妖人。
对方现在术法消退，面色虚弱，似乎正是将其灭杀在此地的好时机。
白童心生杀意，但却莫名感受到些许的危机感，在内心制止自己的出手。
若是出手，似乎真有可能交代在这里。
只是这怎么可能，他是离大妖只差一步的王妖，前日遭遇的佛门子弟实力高深，不一样被自己镇压。
清执疯三系正门灵修，连眼前怪物一样的捉妖人都奈何不了自己，谁还能为自己带来灭顶之灾？
……
第一百一十八章 一化无数，繁衍之术！
云家村夜，无光蔓延，骚乱持续到了黎明。
无人翘首的黑夜里，两妖对峙。
“谁知道呢？”面对白童之前的质询，李浪疲惫一笑，带有执着。
“我只是想试一试。”
抬起了头颅，一只漆黑的右眼在脸上愈合，李浪目中再次露出战意。
“来来来，继续，我们的一战可还没完呢。”
“疯子！”白童冷哼一声，终究放弃了继续和李浪争斗的想法。
对于内心的警兆，他终究还是有些忌惮。
“你短时间内已经无法化己为妖，接下来你已经奈何不了我，奉劝你一句，早点离开这云家村。”
白童甩下一句话，眼中忽然绽放出强烈的白光！
下一刻，诡异的事情发生了，从剩余的血肉中，一枚枚种子凝结。
无数的白童从中生了出来，屹立在天空之上。
每一丝血肉哪怕是碎裂的细丝，都衍生出一道白童的真身！
““这是给你的惩罚。””
天空中，无数白童伸出手指，半数指向李浪，半数指向天空，异口同声道。
妖力凝聚的恐怖白光从指尖洞穿而出，一瞬宛如白昼！
陈平眼中陡然凝聚惊色，这已经超乎常理，每一击都是实打实的王妖之力，合和起来，堪比大妖一击！
捕妖袍的困阵被直接击溃，化作漫天烂布条，朝下方坠落，李浪的身躯被笼罩在巨型光束中，如遇强酸般溶解。
天空中，身影消散，白童又只留下一道身影，从高空中落下。
一颗乌黑的眼瞳缓缓漂浮在身前。
白童伸手想要去拿，这眼瞳忽然转了过来，放出猩红的光芒。
隐约间，白童还能感受到这眼瞳的戏谑之意。
“哼，杀不死的怪物，又岂止我一个。”白童冷哼一声，放弃了和这捉妖人继续纠缠的想法。
趁着这捉妖人还未再生出血肉，白童看了眼四周，化作白光遁入地底。
“啧，真是胆小鬼！”
天空中，血肉蠕动，眼瞳之下李浪第一时间复原的就是一张嘴，开口就是大骂，但依旧晚了点。
风声一阵呼啸。
“需要帮忙吗？”捧着一堆破布条，陈平凌空来到，眼神凝重。
刚刚白昼最后展现的实力，简直已经到了大妖的水准，也真亏李浪抵挡得下来。
“嘿，你以为我是谁？”
手中的破布条忽然又恢复灵光，朝李浪笼罩而去，邋遢的衣装上多了一道破口，李浪的血肉则是愈发快速地凝聚。
很快，完好如初的李浪再次出现在陈平眼前。
“怎么样，你看出杀那白童的方法了没？”一复原，李浪便开口问道。
陈平微微摇头。
李浪击溃那白童妖躯的一瞬，陈平看到，对方的妖力核心居然凝结出了无数份，每一份都后续落在了碎裂的血肉当中。
也就是说，哪怕把白童碎成齑粉，对方依旧有可能复生。
最关键的一步在于白童将妖力核心化作无数的步骤，那应该和白童的妖法有关，但应该还有很重要的东西。
他看明白了，却没有看懂。
“如果你再多杀他几次，我应该就能看穿了。”
“果然没这么简单啊。”李浪摇了摇头，自嘲一声，抬起手看了看，“我也是，太自以为是了。”
刚刚，他是真的想试着杀掉白童的。
“算了，先回去吧。”李浪低头看了眼身下。
日出拂晓，云家村也从慌乱中缓和过来，一切都得等之后回去再计量了。
两道灵光朝村庄边缘飞去。
早餐，是一碗白粥。
“所以说啊，你也太没用了，连那白童的手段都看不出来，我要你何用？！”
饭桌上，李浪大口吞食着没有多少味道的白粥，朝陈平埋怨道。
陈平面色平淡，轻轻饮着茶水，“那白童也是快要降服权柄的妖物，跨过那一步天堑，可成就大妖。”
“你和我初来乍到，一无所知，又能干成什么事？”
“何况，要是你再拖延一会儿，那妖必死无疑。”
“你说什么？！”李浪拍了拍桌子，瞪大了眼睛，“你说得倒轻巧，你现在一个失去紫霄袍和桃源剑的道士，顶多和龙虎山那些普通老道一个水准。”
“权柄之上的力量都没有琢磨透，雷兽不在，你估计连王妖都对付不了，有本事换你去当T试试？！”
剑拔弩张的气氛在两人之间蔓延，一旁，云翠迷惘眨巴起眼睛。
这都在说些什么啊？她怎么听不懂了，不过这两位大哥，怎么睡一觉起来，就吵起架了？
饭桌中间，一直端着白粥的云铁柱沉默着。
话是说给他听的。
“你们，真能除掉云家村的祸害？”云铁柱放下饭碗，话语立刻吸来两道目光。
“那是当然，铁柱叔。”李浪咧了咧嘴，露出洁白的牙齿。
“捉妖，我是专业的。”
沉默更深。
饭后。
趁着云翠洗刷碗筷，感受着陈平二人的目光，云铁柱缓缓开口了。
“那是很多年前了。”
“云家村周遭的煤矿资源挖完了，又没有好的农地，村里的铁匠都在为生计发愁。”
“就在那个时候，白天叔从河里淘来了一座木雕，兴奋冲冲地告诉大伙，有当铁匠之外的谋生之路了。”
“村民都答应了？”李浪好奇问道。
“哪有那么容易。”云铁柱长出一口气，“云家村传承了那么多年的铁匠手艺，真要放下，村里但凡姓云的，哪一位舍得？”
“但山里穷，穷得掀不开锅，再加上云白天一直怂恿着大伙，渐渐地大伙也就抱着试试的态度供奉起了‘白童’。”
“但云家村的手艺总不能在我手上断了吧，我觉得那白童还是太邪异，所以我远离了他们，吃苦受累，我一个人扛就是了。”
“没想到之后，村民们就被贪婪冲昏了头脑。”
云铁柱闭上眼，有些不堪。
“一开始还只是要些鸡、犬，但很快白童就露出了獠牙，开始索要活生生的人命。”
“有妻卖妻，无妻卖子，山里的男人，对家庭的权威说一不二。”
“他们竟然当真肯做？”李浪张大了嘴，露出讶异之色。
云铁柱摇了摇头，“尝遍了荣华富贵，赚来大把的金子，又怎么肯过以前的苦日子。”
“这群人，早被贪婪控制，而非白童。”
……
第一百一十九章 看不到，那便算出来
“真是一群愚昧之人，就不怕断子绝孙吗？”屋子内，陈平轻轻摇头。
哪怕不通风水之术，也该知道，这样下去无疑是饮鸩止渴才对。
“永远不要小瞧金钱的力量，妻子孩子没了，以后还能再要，能赚钱的时机只有现在，他们又怎么舍得放手。”
“不说全部，这起码是绝大部分村民的想法。”
云铁柱，转头看向在洗碗池忙碌的云翠，黝黑汉子脸上带起少有的柔和。
“若不是我那妻子留下这傻丫头后，就撒手不管了，我都不知道我能不能坚守自己的本心。”
这是一个没有多美好的故事，听完陈平和李浪两人都陷入了沉默。
云铁柱站起身，走入锻铁房内，开始平日的工作。
一方土瓦房，一对父女，粗茶淡饭，这就是云家村铁匠的日常。
可这份日常，却已经远离其他云家村民太久太久。
“现在怎么办？”李浪望向陈平。
白童一日不除，这云家村就会愈发畸形，这么多年下来，已经丧心病狂到卖胎奉妖的地步，再往下，就是一步深渊。
可这妖杀之不死，为之奈何？
陈平眼中若有所思，“我大概明白了。”
“什么？”李浪精神一振，莫非陈平已经找到了白童的弱点。
“还不能确定，所以我要更进一步核实。”陈平合上双眼，身体缭绕起道韵。
李浪神色微凝，看着陈平袖中，九道玄奥高深的灵光飘荡而出。
一枚枚卦签变化无常，包罗万象，分离合纵间凝聚出九州锋芒。
“九州卦？！”李浪惊疑不定道。
九州卦，算尽苍生。
“正是。”陈平声音淡然，伸出白玉般的手指，轻点在一枚卦签之上。
既然“看”不出来的东西，那就由他“算”出来。
此乃天师卦术。
一瞬间，李浪感觉陈平的气息飘摇直上，与天地相连结。
宛若缥缈自紫霄宫上的气息落在一身道袍上，显出一片看彻红尘的清淡。
“算，白童衍生之秘。”陈平轻念，一指点在卦签之上。
其余八枚卦签忽然散发出暗沉的灰光，朝中心的卦签投去。
一幅画面凝聚在眼前。
一个面相老实的中年人在河边发愁叹苦，忽而神色一动，远处河边飘来了一道木雕，他忙跑去捡起，莫名的信息融入脑海，中年人面露喜色，惆怅尽消。
画面再转。
在中年人的家里，寥寥几个友人一同提着白灯笼，朝着中年怀中的木雕祭拜，神异的白光落入灯笼，几人皆抬起头，眼中闪过惊喜的光芒。
脚边，几只鸡犬倒在了血泊中。
再往后的一幕，一跃跳到了十几年后，无数人俯地祭拜，宛若祭神，中间站着白衣老者。
身下，是贪婪与敬畏。
“呼，果真如此。”九枚灵光依次飞回袖中，陈平看着逐渐消失的画面，轻吸一口气。
“这不是完全没有算出来，全是云家村的村民嘛。”李浪一头雾水地走近。
“问题，就出在云家村的村民上。”
“正如你所推测的那样，白童的确具备一化无数的繁衍能力，但那肯定是有所代价的，所以他才不敢多用。”
陈平笃定道，王妖境界，还不能降服权柄，那看似强大无匹的力量，也有限制所在。
李浪精神一振，“那是什么？”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陈平指了指身下，睁开一双冷金之瞳。
下一句话，让李浪血液陡然冰凉。
“他要一化无数，靠的……便是云家村民的信仰。”
“云家村，便是他的主战场，此地之内，他杀之不尽，更有大妖威能。”
“大妖……”李浪轻声喃喃着，这是对房间中两个人都敏感万分的字眼。
李浪下山历练便是为了消灭一只大妖，陈平更是与那大妖魅姬有着不死不休的恩怨。
如今只不过是临近东海，在这小小的云家村就遇上了如此棘手的妖物，果然哪怕是王妖，也不容小觑。
洛城那夜，百面邪的吞噬之力尚能处理，但它花费十几年，在洛城南郊布下的邪蛛阵却耗尽了陈平埋藏多年的一剑。
如今这白童的棘手程度，丝毫不亚于那百面邪，可以说整个云家村，同样是一座无解之阵。
“接下来我们怎么办？”
“白童的能力，是建立在村民对他的信仰之上的，当务之急，是要从这份信仰根源入手。”
“去见见那村长，云白天。”
陈平站起身，和李浪朝房外走去。
白日破晓。
清晨的山郊野里，透露着令人神清气爽的气息。
云家村内，却显得格外沉闷，甚至没多少人有心思注意走在乡路上的陈平两人了。
昨夜李浪与白童一战，异象渗透到外界，令整座村庄人心惶惶。
山野之地本就容易迷信，昨夜虽然不至于地震成灾，但也倒了几座鸡棚，被视作不祥之兆。
“我就说前日里来的和尚不能动！佛祖保佑，佛祖保佑，是王二狗他们一家做的，和我们云家村无关啊！”有村民痛心疾首。
“你怂个软蛋！怕什么，我们可是有白童大人！”骂骂咧咧的声音相继响起。
“有这个闲工夫，多生几个孩子，没准就是白童大人对这个不满，才发怒的！”
相比之前看到的乡淳民情，如今的云家村民终于展露出心中的阴暗。
……
第一百二十章 极端恶劣
“这村子没救了。”李浪摇了摇头，小声嘀咕道。
云家村的鸡蛋在全国都是一片盛名，可谁能想到，却是从这么一座满是罪恶的村庄中诞生而出。
陈平却是若有所思，妖的力量，分明也能用在善处。
“快到了。”
小路上，分出一道岔路，绵延向一座精致的宅邸。
那是村长云白天的住所，老者一人居住，并无妻孩。
“不过你这天师卦术，还真是好用啊，啧，我家那个捉妖人老头怎么就不教我点有用的术法呢？”看着那座宅邸，李浪转头看向陈平，眼中露出羡慕。
“你想学？”陈平好奇问道。
李浪头摇成了拨浪鼓，“才不要，那些劳什子卦象我看都看不懂，学来岂不闹心。”
“其实还好，卦象无非黑白，只要解读正确，什么疑问都能解答而出。”陈平很耐心地解释道。
李浪莞尔，卦术本就是与天争数，算也是算出一些似是而非的指引，什么都能知晓，那岂不成预言书了？！
他只当陈平是在开玩笑。
乌黑的大门前。
云白天的住所很阔气，很大，但给陈平二人的第一感觉却是清冷，而阴森。
“进来吧。”
清瘦的老者站在庭院看着两人，浑浊的眼神下，格外诡异。
“打扰了，老人家。”陈平淡淡一声，推门而入。
宅邸很是空荡，整座大厅内，就只在一面墙壁上供奉着白童的雕像，陈平眼角一瞥，在角落发现些废弃的铁具，很久没有收拾。
“昨日的动静，和你们有关？”云白天只送上两杯淡水，苍老面孔看不出表情。
李浪露出一丝诧异，这云白天一看便是白童的仆从，对于昨夜的事情居然毫不知晓吗？
“老人家，收手吧。”陈平静目看向云白天，劝道。
“为什么？”
“别的云家村民蒙在鼓里尚能理解，但您替白童散播信仰这么多年，不可能不知道它的邪异。”
“知道了……又有什么用处？”云白天漠然道。
“云家村需要靠白童维持生计，村民们都是自愿为白童提供祭品，这便够了。”
“我是村长，我要保证村庄的未来，不管那日在河边捞到的是天神，还是鬼怪，我都只有选择和它同流合污。”
“哪怕为此断绝云家村曾经的手艺？”陈平目光微移，落在了墙角的废弃锻材上。
“这个时代，不需要打铁匠了。”云白天眉眼未抬，一副无所谓的神情。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云家村过去已经吃尽了山空，如果云家村的土鸡蛋没有那种庞大的产量和优质的口味，就只不过是山野里的凡庸之物，随处可见。”
“村民们的选择也说明，我没错。”
“云家村的未来，分明就要断绝在你这里！”终于，李浪忍不住了，吵吵嚷嚷。
“如今这座村庄满是被铜臭味熏染的村夫，你这样下去，云家村迟早会断了薪火！”
“这世道连妻、子都能拱手让人，又有什么是金钱买不到的。”云白天抬起了头。
“村民的想法很简单，不想过以前的苦日子，那我维持现在这样便是了。”
“莫名其妙！”李浪啐了一声，撸起了袖管。
“不管怎么样，今日我也要狠狠教训你这个白童的走狗一顿！”
陈平伸手一拦，挡在了李浪面前。
“那您呢，您又是为了什么？金钱吗，我看不像。”陈平看了眼这空荡的宅邸。
没有多少奢华之物，他甚至没在云白天家中看到鸡棚，云白天年迈，本该早就看淡了财富才是。
哪怕之前是为了谋生，如今年纪大了，也早该看彻才是。
云白天沉默了会。
“只要村民都支持我，那我便是正确的。”
陈平深深皱起眉头。
愚昧的村民，独断的村长，还有被当作钱资来源的女眷，这云家村的情况，当真恶劣至极。
“啥也不说了，陈平，你让开！我要给这老东西一点颜色看看！”目光不善，李浪的捕妖袍都呼呼作响起来。
软的不行，那他就来硬的！
“这样真的好吗？将时间浪费在我这个老头身上。”就待陈平想要开口的时候，云白天忽然说话了。
一双漠无感情的目光落下，陈平二人神色微变。
“云家村的黑暗……你们早就有所体会，不是吗？”
陈平两人发现，他们来此，本是为了试图让这村长迷途知返，可若是对方早就自甘堕落黑暗，又能为之奈何？
云家村边缘，云铁柱家。
一道黑影出现在门前，落下咚咚的叩门声。
“谁？”
云铁柱推开一道门缝，看着门前腆着笑脸的王二狗。
“铁柱，是我啊，这不是今天来取铁器了吗，好好修修我那鸡棚。”面色有些苍白，王二狗朝云铁柱讨好着笑了笑。
云铁柱皱了皱眉，打开门，转身从锻铁房内，抱来了昨日打好的铁具。
“哎呀，你看看我，一手刚买好的菜腾不开手，铁柱你帮我一把，送到我家去吧。”
“李铁蛋呢，他怎么没和你在一起？”
“害，他也没那么多闲工夫，昨天地震估计他也忙着呢。”
“那你之后再来拿。”
“铁柱，你就帮帮我吧，走一两步的事情，我家鸡棚昨夜倒了，当真有些忙得焦头烂额的。”王二狗哀求起来。
云铁柱沉默了会，王二狗和他以前交情也算不错，他本就靠卖铁具吃饭，这种要求也不好拒绝。
转身，云铁柱朝屋门内走去，朝里面的云翠嘱咐了几句。
“快去快回。”
带着铁器走出了门，他锁好门窗，快步朝王二狗家走去。
却没看到，身后，王二狗双目红的吓人，嘴角带起一抹丧心病狂的笑容。
昨夜供奉白童失败，半夜里白灯笼又灭了一次，如今村里人吹嘘攀比的资本早就不是自己能尿得多远，而是自家昨夜鸡棚又产了多少蛋，赚了多少大钱。
钱，钱，钱！
王二狗的精神状态早就接近歇斯底里，心智不正常，这样的人，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更何况，王二狗的心中，早就藏着一份贪婪的黑暗。
“铁柱兄弟啊，对不起了。”王二狗回头看了眼远处树林里探出头来的李铁蛋，眼中挣扎一番后，神色更为疯狂。
“这云家村，早就不需要你们父女了！”
半晌，在云铁柱和王二狗远去后。
平静的山村边缘，响起一声打破惊心动魄的破门声。
宛若希望的烛火，被生生掐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