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二十二章:血与火的较量
箭雨如蝗,密密麻麻的射过来,钮文忠率领着盾牌手,大叫着涉水冲向滩头,而他们的身后,那些搁浅的楼船也没有闲着,船上残存的床弩和投石机都在拼命的压制敌人。
江滩并不算长,所以也就是能够容纳下这些楼船,后面的船只再想冲上来就只能依靠小船运送,因此第一批上岸的士卒能够拿下多大的战果非常重要。
作为河东的降将之一,钮文忠深知自己日后想要走到什么位置,想要得到甚么,都需要靠自己的双手去争取。
虽说钮文忠的至交好友卞祥已是祝彪麾下核心的大将之一,但似钮文忠这般心气之人,凭借着卞祥的关系独领一营,已是他心中能接受的底线,却是万万不能再走裙带关系。
如果说此次韩世忠未得军令攻打繁昌,作为独龙冈老人的李俊、张顺、唐斌等有所顾虑,同样作为降将的钮文忠与危招德却是一万个同意。
无他!战功尔!
若无战事,何来战功!
从江滩到半山腰的营寨是一条并不算陡的山路,但是南国军队早就已经料到了敌军会从这里发动进攻,所以山路上早早地布设好了鹿砦和拒马,甚至还有两队弓弩手,此时这些弓弩手正在疯狂的向楼船和滩头倾泻箭矢。
“举盾!”钮文忠高声吼道,箭矢在身边恣肆,发出一声声刺耳的锐啸,中箭倒下的抢滩士卒飘在水面上,把江水染红。
手持盾牌的盾牌手总算是艰难的组成了防线,护卫着后面的士卒缓缓向前。
“弓弩,放!”
不远处的艨艟大舰上的弓弩手也把目标对准了山坡上的南国士卒。
一支支箭矢准确的窜入那些南陈弓弩手的胸膛之中,而登上滩头的蜀汉士卒也顾不得其余的,拼命的向着山坡上发足狂奔。
他们不知道身后的支援还能持续多久,所以必须要趁着这个机会抓紧冲上山坡。
而一艘艘快船也穿过汹涌的江流,开始将士卒一点一点从后方船队转运到滩头,另外还在给几艘楼船补充箭矢和石弹。
这几个抢滩的楼船显然已经转而变成了固定的火力点,只不过毕竟这里是处于低处,就算是将床弩的射角拼命的抬高,也没有办法射到营寨,不过好在船上重新换装过的投石机质量还是不错的,抛射的石弹已经能够干扰到营寨的防守。
“快,弓箭手上,盾牌手两侧压制,把那些烦人的苍蝇赶走!”庞万春三步并作两步冲上滩头,这个在寿春城崭露头角的小养由基,绝对不会放过这个建功立业的机会。
一支箭矢从庞万春的身边掠过,但是他根本不为所动,只是神情凝重的看着前方。
作为天下顶尖的神射手,庞万春对于箭矢的力道和准度自有自己的判断,无论是自己的还是敌人的。
雷炯、计稷带领着大队弓箭手陆续上岸,很快就压制住了山坡上的南国士卒,而庞万春也知道事不宜迟,荡起手中银枪,高喊道:“杀!”
“杀!”无数的士卒高声怒吼,沿着山坡向上冲。
一个个排列零散的鹿砦和拒马还是起到作用了的,独龙冈士卒想要搬动这些碍事的家伙,就必须要承受敌人弓箭手的射击。
看着一名名士卒中箭倒下,庞万春觉得自己的心也在滴血,毕竟这些都是自己这些时日以来,一点一点带出来的袍泽弟兄啊!
与此同时,江面上那三艘艨艟大舰重重的撞在了第一条拦江铁索上,整艘战船顿时剧烈的晃动一下,船上的士卒都是勉强抓住栏杆才避免摔倒的。
而那粗大的拦江铁索在这样的猛烈冲击下也疯狂的颤动,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因为这三艘艨艟大舰一下子停了下来,所以很快就变成两侧营寨和荆州水师的集中进攻目标,石弹和箭矢密集的砸过来,几乎要把整个甲板扫荡一空。
一支支火矢也开始向着这边飞过来,只不过艨艟大舰的表面上都是做了防火处理的,只是造成了零星的火点。
不过后方李俊水师的支援也丝毫没有停下,石弹和箭矢同样在拼命的招呼南国水师,迫使南国水师一些体型较小的战船不得不开始后退,否则若是这个时候被击沉了、堵塞水路的话,那么后面的自家人船只也上不来。
“火船,是火船!”一名眼尖的校尉很快就发现了江面上快速向这边冲过来的几条快船。
“把豹弩升起来!”指挥前锋的张顺果断的下令,“换火矢!”
一台强劲的豹弩从甲板下升起来,弩身上刻着一个显眼的“汤”字,张顺深深吸了一口气:“上弩箭!”
这种豹弩乃是汤隆在豆寸子弩做出的改进,原本的豆寸子弩虽然威力巨大,一次可以发射十余支箭,射到千步远,但张开弦需用七十五至一百余人用绳索绞动借用机械的力量,过于消耗人力。
为了弥补缺陷,汤隆在弩弦和绞索上做了改进,虽然射程有所减少,只能射八百步远,但却只需二十余人推动。
祝彪也不吝啬恩赏,将此弩车命名为“豹弩”,取汤隆诨号金钱豹子之意,这流芳百世的恩赏,直叫那麻脸汉子感恩戴德。
一块石弹呼啸而来,砸在了张顺旁边的甲板上,又弹跳一下,将一名亲卫撞伤,而张顺对此视若无睹,甚至不在乎几支箭矢落在保护豹弩的盾牌上。
这些船上的武备除了有精巧的机关控制升降以外,弓身外沿还有竖起来类似于炮盾的盾牌,虽然不算厚,但是防护箭矢已经够用了。
若不是有这东西在,刚才那箭矢恐怕已经贯入了张顺的胸膛。
“就位!”
已经点燃的弩箭对准了前方。
“放!”张顺大吼一声,脸已经涨得通红。
虽然经过改进,豹弩的上弦同样不容易,再加上射角的问题,所以实际上他们也就只有这一次机会。
弩箭呼啸而出,准确的刺入那火船。
“砰!”一声巨响,火船直接被这火矢点燃,剧烈的燃烧,船体也仿佛被一双无形的手硬生生的撕裂,大火很快被江流吞噬,但是掀起的浪涛重重的拍打在后面的几条火船上。
“好!”战船上爆发出欢呼。
这些火船为了能够通过拦江铁索,都是小船,当然受不了这样的浪涛,顿时在江流中不受控制的开始打转,而从其余船上射出来的火矢将这几艘火船点燃。
轻轻松了一口气,但是张顺知道这样可不是个办法,铁索的强度显然超出预料,而如果一直这样来回冲撞的话,真正受到损坏的实际上是战船,现在还得看两侧营寨的战斗了。
“挂旗,请求中军指示!”张顺果断的下令。
第四百二十三章:刀尖上跳舞
后面的战船上,韩世忠凭栏而立,呼啸的江风之中带着血火的气息,旁边的亲卫们都紧张的看着四周,一旦听到箭矢的声音就会立刻将自家主将扑倒。
“将军,战事不顺啊。”危招德站在韩世忠的身边,忍不住皱了皱眉。
作为曾经在海面上纵横往来无往不利的大海盗,危招德自有自己心中的傲气,即使击败自己的李俊,危招德也并不服气,不过是出其不意罢了。
然而对于方才眼前这位接触不过月余的韩将军,危招德却是由衷的佩服,不仅在与对方给了自己完全的信任与尊重,更因为韩世忠过人的军事素养与胸中韬略。
“换做你来指挥,有几成把握?”韩世忠却并没有接话,而是直接了另一个问题。
“撑死六成。”危招德皱眉说道,“这里的地形的确是险要,也难怪会成为方腊的桥头堡据点。”
韩世忠微微颔首:“的确如此,所以张顺兄弟能够打成这样已经不错了,不能说是战事不顺。”
见说此言,危招德眉头一挑,不解道:“既如此,将军可有破解之法?这样下去消耗实在太大了,日后公子追求起来,将军可讨不了好。”
“我们虽然在追求胜利,但是不能习惯于胜利,也是得有一些血火和艰难来磨炼这一支军队,即使日后公子怪罪,韩五都认了。”
韩世忠意味深长的微微一笑,伸手一指前方的山寨:“整个战斗的节点都在那里,右侧的山寨规模不大,而且地势险要,成贵麾下的水军虽然不多,但是我们想要冲上去可没有那么容易,这路上多数都是直上直下的悬崖峭壁,因此如何才能压制敌军才是最需要解决的;拿下了左侧山寨,我们就可以解开铁索,到时候眼前的水师就是囊中之物。”
顺着韩世忠手指的方向看去,危招德眼前一亮,仿佛想到了什么,惊道:“将军的意思是.......”
韩世忠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道:“说句恭维之言,天下山川地势皆在公子心中,大军出发江州前,公子也与我反复推敲过江州、繁昌一带的地势,此处强攻所要面对的情况,相信公子与几位军师定然能料想到,而公子却派了义从营前来,要知道义从营可是骑兵,在此处并无法施展......”
“难道说此处便是第二个定远城?”
危招德皱了皱眉:“将军说的这么胸有成竹,难道真的对他们这么有信心?”
“但凡王朝鼎盛时,必有情报组织藏于黑暗之中,秦有黑冰台、唐有不良人,大宋强盛时亦有皇城司无往不利,而咱公子在这一点上,显然是走在天下人的前面。”
韩世忠晦深莫测的点了点头,沉声道:“兄弟你上冈时短,许是不明白绣衣使四司,除却青龙司扎根与大宋核心汴梁以外,其余三司中时迁的朱雀司是战斗力最弱的。”
......
而此时不远处的左侧山头背后,一道道身影正在艰难的顺着向上攀爬。
这一侧的山虽然算不得直上直下,但是乱石嶙峋、杂草丛生,几乎找不到可以从容行走的道路。
所有攀爬着向上的士卒,都是手脚并用,而遇到有大石头的时候,还得专门派出一个身手矫健的先上去,然后将绳子垂下来,有时候还得借助梅花爪。
实际上他们在昨天晚上就已经抵达了山下,但是爬上这座山已经耗费了多半天的功夫。
“后面的跟上!”马灵站在一处山坳里,压低声音说道,汗水顺着他的脸颊滑落,只不过因为这一路上已经不知道流了多少汗水,所以马灵早就不在意了。
这里距离山顶也就只有一步之遥,在折损了两三个人手之后,马灵与杨林总算是带着玄武司这帮弟兄们征服了这座山。
隔着山头,已经可以听见另外一边震天动地的杀声,显然大战还在进行,这样就好。
“哥哥,水军刚刚抢下滩头,被堵在山坡上了。”锦豹子杨林看着马灵过来,急忙说道,“从这里到山腰上的营寨是一个陡坡,我们只能靠绳索降下去。”
马灵深深吸了一口气,虽然这也在意料之中,但是无疑是最坏的打算。
毕竟依靠绳索下降,就意味着自己将会完全暴露在敌人的箭矢之下,虽然时间不长,但是也足够致命。
“我们也没得选了,准备索降!”马灵果断说道。
正如韩世忠所想,对于江州、繁昌一线的战局,祝彪早有准备,不仅派遣花荣率领着义从营深入敌后隐藏,更是将马灵玄武司的八百士卒安插在此处。
而马灵得到任务,便是不惜一切代价从后山包抄成贵所部营寨,马灵不知道这样下去,八百人还能剩下多少,但是他知道什么叫做“不惜一切代价”。
当年在北地与契丹人、女真人周旋的时候,马灵率领的玄武司没少干在刀尖上跳舞的事情,但“从天而降”这种事情,却也是头一遭。
依靠山崖进行索降突袭,绝对是一个崭新的概念,当时祝彪提出来的时候,在场的许贯忠与萧嘉穗都认为自家公子一定是疯了。
但是当年在北地的时候,已经从祝彪那里了解过很多类似概念的马灵却清楚,这并不是一点儿都做不到的,当所需要的绳索、梅花爪等设备都足够完善的时候,其余还需要的也就是勇气了。
而勇气,在绣衣使四司中,玄武司是最不缺的。
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马灵率先抓起绳子直接丢了下去,绳子的长度堪堪够用,可以帮助人降落到距离南陈营寨不远的一处平台上,从那里再往营寨的后方已经很轻松了。
纵然艺高人胆大,又有轻身术法傍身,但至少现在马灵还不敢直接落到敌人的营寨之中,被弓弩手围观的感觉可并不怎么样。
绳子已经被牢牢的固定在石头上,并且留有士卒在这里看着,另外几根绳子因为尖锐突出的石头不够的原因,干脆直接把准备好的铁钎砸入地上,这样也足够支撑一根绳子和一个人的重量。
“走!”马灵拽起来绳子,第一个翻下去,而旁边的杨林紧跟在他身后。
这一战的关键就在于能不能降落下去,马灵身为主将,为了防止弟兄们心生胆怯——虽然都是在北地出生入死的动地,但是这样的打法还真是破天荒的第一次——所以他很干脆的身先士卒。
江风呼啸而来,人在绳子上只觉得不断摇晃,脚下就是深渊和翻滚的江流,当然还有无数的厮杀声、呐喊声,任何人在这一刻恐怕都觉得自己就在地狱的上方。
即使是马灵早就有心理准备,但是骤然将整个人托付给一根摇摇晃晃的绳索,对于他来说也有点儿吃不消。
不过再吃不消,此时人在半空中也已经别无选择。
重重的在山崖上一踩,马灵的身形缓了缓,再一次下滑,好在他们的手上都带着鹿皮手套,膝盖、肘部等容易磕碰的部位也都加厚了保护,虽然行动起来有些笨拙,但是至少可以避免非战斗减员。
“落!”马灵的脚踩在了平台上,一阵江风吹来,他甚至都已经不知道自己是在天上还是人间。
不过此时站在平台上,已经可以清晰地看见整个战场。
第四百二十四章:从天而降
不出意外,水师的进攻因为拦江铁索而受挫,几艘庞大的艨艟大舰就像是囚笼之中挣扎的巨兽,虽然整个囚笼都在嘎吱嘎吱作响,但是依旧坚固而有力的遏制巨兽的挣扎。
而山寨的山坡上战斗更是惨烈,虽然还有一段距离,但是马灵已经能够清晰地看到山坡上铺满的尸体,南国军队的旗帜依旧顽强的飘扬,只不过护卫旗帜的将士多数都已经倒下。
水师为了强攻这个山寨,打的非常惨烈。
身后的人已经越来越多,而显然注意力都在正面山坡上的南国军队,根本没有注意到身后的陡峭山崖上竟然会有人下来。
更或者说南国军队在修建这个营寨的时候都没有想过敌人会从山顶上冲下来,所以营寨依山而建,只是面向山坡的一面有寨墙,面向山顶的一面根本就没有任何的防护措施。
甚至此时站在这一块平台上的马灵,都能够看到山寨中来来往往忙碌的南国士卒,以及处于营寨后方的草料场。
“哥哥,下来七八十个兄弟了,快站不开了!”杨林不由担心的说道。
马灵微微皱眉,七八十个人的数量实在是少了点儿,不过事已至此,硬着头皮也得上了。
当即马灵环顾四周,所有的将士显然也都看清楚了眼前的情况,只不过和马灵的担心不同,他们的眼中满满的都是激动神情。
这个时候马灵突然意识到,自己似乎是小看了身边这帮杀胚,这帮子人最初都是跟着自己在北地刀尖上舔血的人,他们多数都是久经杀伐的,而且现在正是身强力壮的时候,也当是建功立业的好机会。
他们被选拔出来进入这精锐之中的精锐,又经过了一番辛苦的训练,就等着大展身手。
定远城朱雀营的先例在前,现在敌人的后背呈现在眼前,让玄武司这群人焉能不激动?
这个时候马灵突然想到了祝彪曾经说过的话,这八百人就是深入敌后的尖刀,他们的作用就是在黑暗之中找到敌人的破绽,不留余地,一击致命!
“杀!”马灵低吼道,纵身跳下平台。
江风呼啸,拍打着脸颊,马灵死死盯着前方,从一个地方跳到另一个地方,这个向下的过程并不算艰难,毕竟这里也算是下面那个山坡的一部分了,可远比不得从山顶下来的那一部分陡峭。
一名紧张搬运投石机石弹的南国士卒突然觉得自己的余光看到了什么,下意识的回头,只见不远处的山坡上,一道又一道的身影纵横跳跃,很快就到了眼前!
而在这之后,山顶的平台上,还有更多的人在聚集!
“敌——”这名南国士卒下意识的想要喊出来,不过马灵手中的金砖显然要比他的声音来得更快,手起金砖落,就直接拍碎了他的脑门
前方的厮杀声实在是太大了,很多忙碌的士卒根本没有注意到角落里一名袍泽已经失去了踪影。
藏身在草垛后面,马灵冷声说道:“左边十人,右边十人,负责放火,其余人,跟我从中间杀过去,直接摧毁掉他们的投石机!”
“诺!”
“什么人?!”
一名南国校尉这个时候也发现了骤然出现的敌人,显然对方的衣甲和自己有很大的不同,只不过箭矢很快就没入了他的胸口,而这几个敌人飞快的掠过校尉还在勉强挣扎的身体,向着还没有反应过来的南国士卒们冲过去。
“敌袭!”
“有敌人!”
操作投石机的南国士卒顿时乱作一团,而营寨两侧也浓烟四起,不知道有多少营帐和草垛都在熊熊燃烧。
......
“哥哥,你快看!”南国水师战船上,谢福一脸着急的伸手指向自家营寨,火焰已经熊熊燃烧,而更高的山崖上,可以看到快速下落的人影。
成贵深深吸了一口气,他不知道敌人到底是怎么出现在那里的,但是他知道,本来就只能依靠地形地势支撑的结义兄弟、锦鳞龙副翟源、冲波龙乔正二人,这一下腹背受敌,恐怕是要凶多吉少了。
一旦敌人拿下了营寨,那么拦江铁索自然也是不攻自破,如果现在还不走的话······
成贵心中情绪翻江倒海,愤怒与无奈交织,最后却只得艰难的说道:“留下来五条楼船掩护,我们准备撤退。”
“哥哥!二哥、三哥可还在营寨中啊!”
谢福不可置信的看过来,敌人的那几艘庞大的艨艟不过已经是困兽犹斗,只要继续放出火船,总能将它们付之一炬,就算是不这样,尚且在移动中的自家水师战船,对付不啻于固定靶的艨艟大舰来说也是占据优势的,
成贵闭上眼睛,作为方腊手下的水军总管,他不想看着南国仅有的一支水师在今天就全军覆没,泣血嘶吼道:“传令下去,鸣金收兵,撤退!”
“哥哥!”
“服从命令!”成贵霍然睁开眼睛,谢福惊诧的发现,自家结义兄长,这位南国数一数二的铁汉,眼睛之中隐隐带有泪水。
而此时山寨上,寨门被一下子撞开,钮文忠麾下的将士如潮水一般涌进来,眼见腹背受敌的南国军队实际上已经失去了抵抗的斗志。
一台台防御器械还没有来得及推到门口,就已经被丢弃,南国士卒慌乱的四下里奔逃,更或者很干脆的丢掉兵刃、跪倒在地。
“收拢战俘!”
钮文忠的脸上有一道箭矢的划痕,还在往外渗血,不过他根本就不在乎,提着三尖两刃刀快步向前冲。
为了拿下这个营寨,也不知道战死了多少将士,单单是军中校尉就倒下了五六个,这样的损失让钮文忠恨不得现在就把翟源、乔正二人一刀劈开。
更重要的是他们之所以能够冲入营寨之中,关键是有友军在背后的偷袭,不管怎么说他们肯定是已经立了大功了。
若是再让他们抓住敌军诸将,那可就是又一件功劳了,钮文忠绝不允许自己白忙活一场。
“快,去找敌军诸将,尤其是给我看好了战俘,甚至是尸体里面官袍迥异的,莫要让那厮们化妆潜逃!”钮文忠大吼一声,大步走向中军大帐所在的位置。
实际上吕忠肃并没有逃走,这山寨本来就在悬崖下,骤然腹背受敌,不知道有多少敌人,而且也没有逃生的可能,所以吕忠肃一开始就没有打算逃,营寨被攻破了那么就只剩下了一个死字。
实际上当后方火起、军中大乱的时候,翟源、乔正二人就已经无力指挥大军了,军中也不会再有人听他指挥。
不仅在于麾下士卒军心已失,更在于二人本就不过是钱塘江里的艄公罢了,真要说道统军能力,也不过当初的张横、张旺之流罢了。
但能力不足,义气有余,既然已经失去了对部下的约束能力,二人也不想再约束。
能做到如此程度,自己二人尽力了,这些将士也已经尽力了。
营帐的帘幕骤然掀开,钮文忠大步走进来,却还是叹了一口气。
因为还有人也在这里了。
翟源、乔正二人已经倒在血泊之中了,而马灵摇了摇头,看到钮文忠走过来,伸手一指:“二人负隅顽抗,手下弟兄没收住手,钮将军见谅。”
钮文忠顿时有些失望,心中无言,马灵他倒是见过,也知道对方是玄武指挥使,不说此番深入敌后立下大功,便是对方的身份,也无需自己来见谅。
终究是自己差了些运道罢了!
第二百四十五章:手中剑
且不料马灵一脸笑意的伸手拍了拍钮文忠的肩膀,继而开口道:“此处便交给钮将军了,就当我没来过。”
钮文忠怔了一下,下意识地想要拒绝,不过想到这一战战死的弟兄们还没有足够的军功分配,已经张开的嘴只是抖动了一下,沉默了片刻,方才说道:“多谢。”
马灵没有多说什么,直接先开帘幕走了出去,而跟在他身后的杨林也紧紧跟上,两个人一言不发,甚至连脚步声都没有,就真的像从来没有来过一样。
一直到阳光再一次洒在脸上,杨林方才低声问道:“哥哥,为什么不要这功劳,若换做旁的兄弟便罢了,这钮文忠毕竟......”
见说此言,马灵干咳一声,低声说道:“某知道兄弟心中想的什么,这话你我二人知晓便是,莫要在公子面前提起,无论过去如何,现在他与咱们都是自家兄弟;这一战我们的功劳已经足够大了,不需要再多两颗锦上添花的人头了。”
“希望那钮将军能明白哥哥的一番苦心!”杨林终究是个伶俐人,当下也明白了马灵话中之意,只感叹道。
马灵微微颌首,接着点明道:“绣衣使是公子手中最锋利和最致命的那把剑不假,但是这并不代表着我们可以不管不顾的抢夺功勋,这样只会把我们摆在所有人的对立面;归根结底,钮文忠也好,其他人也罢,都是袍泽弟兄,若是我们这样和一帮牺牲的兄弟争夺功劳,会被人在后面戳脊梁骨的,前些时日在定远城中,时迁那跳蚤将破城首功让与縻貹,便是这个道理。”
杨林点了点头,马灵拍了拍他的肩膀:“不可与外人道也。”
“明白!”
马灵转过头,看着瞬息风云突变的战场,因为拦江铁索已经被解开,所以水师的战船顺流而下,追赶那些撤退的南国水师战船。
而南国水师显然还有些章法,不断地组织后卫实施拦截,但是在气势如虹的自家水师面前,这些阻拦都变得像白纸一般单薄。
这一战虽然惨烈,但终究是胜了,而且投降或者溃败的南国军队、仓皇逃窜的南国水师,被韩世忠彻底握在手中的江州、繁昌一线,都在告诉世人。
至此,方腊的南国防线已经门户大开,王庆即将落幕,新一轮的战争即将开启。
当敌军的营寨后方起火的时候,韩世忠就已经知道战局差不多了,不过沿着这一道陡峭的山坡一路走上来,鹿砦、拒马周围那些层层叠叠的尸体还是让韩世忠心中作痛。
很快韩世忠就走上了这个无数人的牺牲才最终抵达的营寨,站在坍塌的寨墙上向下看,当真有“一将功成万骨枯”的感觉,令人心中更是沉闷。
“将军。”文钊的大步走过来,打到惨烈的时候,危招德都已经准备上岸了,钮文忠战事不利,肯定是要顶上去的,不过显然钮文忠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战场都已经收拾的差不多了,咱们只能算是惨胜啊。”
韩世忠微微颔首,应道:“传令下去,收兵吧。让张顺兄弟别追了。”
顿了一下,韩世忠环顾四周:“这繁昌一带天险,哪里是说突破就能够突破的,我们的损失虽然大,但是还没有到伤筋动骨的地步。能够站在这里,某已经很知足了,也足以向公子交代了!”
危招德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接下来将军准备怎么办?”
韩世忠迎着江风看向南方,沉声道:“大军休养生息,等待着公子拿下庐州再言下一步,擅自出击之事,可一不可二。”
“诺!”
而韩世忠长长呼了一口气,这种指点江山的感觉,当真不错!
......
庐州,位于江淮之间,巢湖之滨,素以“三国战城,包公故里“闻名于世。
庐州城的东北角,有一处浩荡水域,淝水贯穿而过,乃是历史上留下赫赫威名的一处所在——逍遥津。
此时的逍遥津数里之外,连绵的火把照亮了夜空,火把的映照之下,乃是密密麻麻的营帐,定远之战的十日之后,征剿大军已至庐州城外。
逍遥津畔,焦挺领着数百亲卫远远的戒备着,而前方祝彪与萧嘉穗二人正面水而立。
“公子,马灵兄弟那边传来消息,繁昌拿下了。”不知何时时迁出现在祝彪身后,拱手道。
见说此言,祝彪点了点头,没有言语,一旁的萧嘉穗却是朝着祝彪开口道:“此番韩世忠虽拿下了繁昌,但此贸然出击之风却不可涨,公子还需给个说法才是。”
“韩世忠是把利剑,甚至于当世能强过他这把剑的屈指可数,此剑锋芒毕露,乃是大杀器也,不过这剑某自信能握住。”
祝彪叹了一句,继而转头朝时迁道:“传信于韩世忠,命其将江州、繁昌一线的军队交于李俊统领,五日之内赶来庐州述职;另外传信给马灵,让他找到义从营的位置,花荣如今深入南国腹地,传信不便,命玄武司做好策应。”
“喏!”时迁点了点头,没有半点犹豫,转身离开、
“那韩世忠到了庐州,公子却是打算如何与他分说?”萧嘉穗再次出言道。
听的言语,祝彪意味深长的笑了笑,应道:“若是他能叫某满意,那他便能与杜壆同等待遇,令牌某也可以给他;若是叫某不满意,那就等某满意再说。”
祝彪这话多少有些叫萧嘉穗无言以对,但却能从中看出自家公子对那韩世忠的看重,萧嘉穗不明白这份看重从何而来,似乎在华州城、在石岭关时,这份看重便依然存在。
无论是闻焕章、许贯忠,还是萧嘉穗、朱武,独龙冈的四位军师从来不是刨根问底之人,身为人臣,让自家主子保持适当的神秘感,这一点非常重要。
些许的沉默过后,望着眼前月色下波光粼粼的逍遥津,祝彪微微戏谑道。“听说那王庆是个浑人,不喜读书,也不知其知不知晓张文远在这逍遥津的故事!。”
萧嘉穗微微颌首:“张文远乃曹魏五子良将之首,逍遥津一战,八百破十万,威震天下,却是比此时紧闭庐州城门的王庆要强过不知多少。”
祝彪抬眼望向前方,庐州城七门环卫,扼守要冲,高大而厚重的城墙在月色下耸立着,如同巨兽匍匐。
“此战咱们需要付出多大的代价,就看贯忠今夜的成果了!”
第四百二十七章:喋血宫闱
是为王庆殉葬,或者另谋出路。
这对于一些人来说或许是很难选择的问题,但是对于另外一些人来说,却并不是什么难题,因为他们在一开始心中就已经有了定数,并且在局势发展到这一步的时候做好了充足的准备。
一部分人是准备殉国的,这些人主要都是王庆的亲信,因为他们也知道自己身上的标签应该是洗不掉了,就算王庆现在身居宫中杳无音信,庐州城内大军心思各异,他们能做的选择实际上也就只有这一个了。
与其忍辱偷生成为阶下囚,把自己的命运放在别人的手中,倒不如在那一刻来临的时候有个体面的死法,至少表明自己的矢志不渝,也算是义气了。
而另外一部分人自然就有着截然不同的想法。
随着前方战败的消息传来的时候,寿春城正是阴雨纷纷。
似乎老天爷早就已经知道了这消息,把整个长安城都烘托在悲哀的气氛之中。
一些已经收到消息的家中,挂上了白幡来哀悼家中战死的子弟,而街道上的人们也感受到了即将到来的战火,行色匆匆,似乎只有自家的屋檐才能给自己带来最后的一点儿安全感。
“未曾想当初奋力的从外打破这座城,如今却要从内再次打破。”站在宫门下,刘以敬忍不住感慨道。
站在他身边的是至交好友上官义。
作为伪楚王朝中的重要武将,在李助、危招德、袁朗、马氏兄弟相继投降,刘敏与酆泰专注城防之时,刘以敬与上官义算是庐州城武将身份地位最高的两人。
两个人的身后是数千余名甲士,这都是二人的亲卫。
宫门洞开,或者说在这些甲士的刀剑之下,没有人敢过来关上宫门。
而伪楚朝廷殿帅,曾经房州的狱卒,杀死牢头张世开,帮助王庆越狱的表兄范全大步走出来,他的额角上也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汗水,直勾勾的看向刘以敬与上官义二人,沉声道:“二位将军这是想干什么?”
“妖妃祸乱朝堂,请陛下出来主持大局!”刘以敬冷声说道。
范全的目光转动,看向刘以敬与上官义二人,道:“两位将军是自己的主意,还是奉的皇后的命令?皇宫门口擅动刀兵是什么罪过,难道两位心里不清楚么?”
“如今朝廷大军围城,朝堂混乱,若陛下不出面主持大局,最终会是什么结果,难道范殿帅不清楚么?”刘以敬立刻反击。
而范全眉毛一挑,刘以敬这么中气十足,而且他身后的甲士数量不少,这已经很分明就是段三娘的命令了,否则单凭这二人,在刘敏与酆泰的眼皮下,是没办法聚集这般多兵马的。
现在刘以敬他们明显是想要入宫把王庆的力量扫荡一空,并且让段三娘控制至少还有一些象征意义的伪楚王权,作为王庆的表现,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范全当然不会允许的。
“二位将军今日当真要强闯宫闱么?”范全低沉着声音,唇齿间泛着冷意问道。
上官义大笑一声,不以为意道:“某二人臣子,陛下受奸人蒙蔽,自当清君侧!”
一边说着,他一边挥手:“来人,把范全拿下!”
身后的甲士们同时冲出,而宫门内也涌出来一队弓弩手,护住范全。
王庆既然有胆量隐居深宫,自然也是做了万全的准备的,皇宫之中早就有应变的兵马,这是绝对不能动的。
刘以敬也好,上官义也罢,对于庐州城中兵马的掌控终究比不上王庆。
而随着宫墙上一声令下,几处角楼之中也是站满了弓弩手。
另外一面面大盾铿锵有力的落在地上,盾牌手们已经在宫门后组成了另外一条新的防线。
刘以敬与上官义神情一震,显然对手的反应有些出乎意料,皇宫之中要比自己想象中的准备更加完善。
二人对视一眼,便听得刘以敬沉声道:“如今已是骑虎难下,退缩就是死路一条,唯有杀入宫中,才有翻盘的机会。”
上官义点了点头,应道:“某愿和哥哥并肩作战!”
刘以敬闻言大笑一声:“好,那我们杀进去!”
上官义也是扬起手中的兵刃,二人领着数千兵马,向着宫门冲锋。
“放箭!”范全也没有想到刘以敬、上官义二人如此决绝,现在大家也只能拼个鱼死网破了。
“盾牌!”刘以敬朗声喝道,同时看向另外一边的上官义。
上官义会意,率军向北侧展开,而刘以敬也随之向南侧展开,双方携带的简易云梯开始陆续搭上墙。
宫墙不比外面的城墙,只有单薄的一层。
所以宫城禁卫所能够坚守的实际上也就宫墙角上的角楼罢了,而角楼之上站着的弓弩手显然根本没有办法保证自己可以同时把爬上墙头的那些敌人全部射中。
很快几个身手敏捷的就越过了墙头,翻身跳下墙,沿着宫墙砍杀宫城的禁卫。
“杀!”刘以敬与上官义并肩向前,正面撞上敌人的阵线。
这些宫城禁卫也知道自己的处境,如果自己再后退的话,也不过是死路一条,所以也都拼命的砍杀,绝对不想给敌人任何一点儿机会。
但是他们的想法很好,在现实面前却只能甘拜下风、
当刘以敬带着人也一头撞上来之后,禁卫们单薄的防线最终分崩离析。
范全毕竟是文官,早就已经吓得面无人色,他虽然也是见过大场面的人,但是这血肉拼搏的景象骤然出现在眼前,看着那纷飞的鲜血甚至肢体,能够忍住不呕吐就已经算是非常不错的了,更不要说也提起来佩剑杀敌了。
“不要恋战,去寻陛下!”刘以敬大声吼道,几乎同时,上官义也下达了相似的命令。
数千兵马闯入宫门,进入一条狭长的甬道,数千兵马喊声震天,本来固守宫门的卫士狼奔鼠窜,只当刘以敬、上官义二人充满信心之时,却见得甬道的最前方,一道大门应声而开,与此同时,甬道两侧的高墙上,密密麻麻的弓箭手探出身形来。
作为王庆最信任倚重的两员大将,食色虎縢戣、下山虎滕戡大步而出,三尖两刃刀与虎眼竹节钢鞭泛着狰狞的冷光,二人的身后数千铁甲军士拱卫出一道人影。
王庆身着绛纱袍,目光冷冷的看着甬道前方的刘以敬与上官义,戏谑道:“两位爱卿是在找本王么?”
第四百二十八章:皇后与大虫窝
“原来他什么都知道!”
当刘以敬看到王庆的瞬间,心中便知道今日的一切不过是对方做的局罢了,刘以敬脸色难看,心中却更是不解,喃喃自语道:“可你究竟想做什么呢?”
“混账!这厮果真不是明主!”
上官义也是勃然大怒,紧紧的抓着手中的乌铁锤,青筋暴起。
毫无疑问,既然王庆早就埋伏于此,又怎么可能坐以待毙,如今已是画地为牢了。
“哥哥快走!”
作为刘以敬的结义兄弟,上官义心知论行军作战,自家兄长胜过自己多矣,但个人的武力,便是两个刘以敬绑在一起,也不够自己打的。
如今已是九死一生,上官义心中的义气,使他没有丝毫犹豫,欲要带着刘以敬突围而出。
震天的喊杀声响起,甬道前方滕氏兄弟率领着铁甲军杀上前来,后方亦是不知何时被范全组织起先前的溃兵,堵住了退路。
“挡我者死!”上官义猛虎咆哮,手中乌铁锤挥舞,顿时间血肉横飞。
在其身后,刘以敬亦是挥舞着朴刀,紧紧的跟着,不过脸上却是充满的凝重。
一步错,步步错,满盘皆输。
上官义凶猛,但却有人比他更勇猛,在王庆的示意下,滕氏兄弟不在等待,一人手执三尖两刃刀,一人拎着虎眼竹节钢鞭,杀入人群。
二人横冲直撞,对于那些箭矢、刀枪,仿佛视而不见,一身精铁甲护住全身,所过之处,带起一片残肢断臂,前进的速度远远超过刘以敬与上官义撤退的速度,不多时便快到近前。
“今日,此祸难逃矣!”刘以敬心中一片晦暗,仰天长叹。
......
“老娘不走,今日老娘便要看看,他王庆敢不敢杀我!”此时御花园的一处偏殿之中,一位披头散发的妇人如同河东狮吼一般。
只见那妇人手中攥着一把尖刀,眼大露凶光,眉横杀气,膘肢坌蠢,一身华丽的宫装穿着身上,全无半点婀娜风情,
自从王庆在庐州扯旗称王后,段三娘这么长时间以来实际上一直都处于被软禁的状态,就算是被册封为皇后,也不过和傀儡一样任由王庆摆布罢了,数月以来,王庆夜夜都是睡在那娇秀的寝宫中。
至于在宫廷之中,王庆就给她划出来了御花园这一片地方,让皇后“修身养性”。
时间一长,段三娘也就只能默认了这种生活,至少王庆也没有在其余的伙食和衣着等等方面亏待她。
本来段三娘经历了自家兄长、父亲的先后死亡,早就已经不相信任何人,所以也就放弃了从王庆的手中挣扎逃出去的打算。
但却是善恶到头终有报,段三娘没想到王庆那厮建立的伪楚王朝,这般轻易的便要瓦解了。
王庆躲在深宫玩神秘,段三娘自然不会客气,秘密召见当初自家两位兄长的心腹弟兄毕先与丘翔,同时让其联络城中有异心的将领,月余的谋划下来,方有了今日这场宫变。
不过却不曾想到,最终还是功亏一篑,然后段三娘并无半点失望,从始至终她都没想多要成功,能胜那厮幸运,败了能恶心一下王庆,也是叫人开心。
“三姐,事态紧急,为了你的安全,请三姐跟某离开!”毕先咬牙说道,此时也顾不上叫甚皇后了,只当如当初在段家堡时一般,叫了声三姐,希望能劝段三娘离开。
段三娘只将手中的尖刀紧了紧,重重的摇了摇头,半点不为所动。
“三姐!”毕先也急了眼睛,这位一直浑浑噩噩似乎已经认命的妇人,到底要闹哪一出?
“你们都退下吧,老娘这这里等着王庆来!”段三娘一下子抄起来旁边的凳子,一通舞动。
一时间周围的士卒也都没有了主意,同时看向毕先。
毕先一咬牙,他并不相信刘以敬、上官义他们能够拖延太长时间,现在也不能和段三娘墨迹了沉声道:“拿下!”
“拿下!”一声暴喝同时在毕先的耳边炸响,紧接着他感觉胸口一阵凉意。
他勉强低头看去,一把剑已经刺穿了自己的胸膛。
而杀死自己的人是那么的熟悉。
“丘······翔······”郑译的嘴角冒出鲜血,艰难说道,“为何······”
王庆啸聚房山后,收拢了荆湖、京西绿林十八寨的好汉,其中以酆泰与纪山五虎为最;毕先与丘翔作为武艺寻常那一撮人,一直以来并不受重视。
但王庆不重视,却有人重视,段二与段五兄弟却是屈尊相交,二人虽不如潘忠、柳元那般本事,但也算是忠心耿耿。
当初王庆放弃京西,做下一个局来,叫段二、段五、潘忠、柳元尽皆身死,一举将原本段家堡的势力连根拔起,但因为毕先、丘翔本领稀松,也算是没有拔除彻底。
毕先怎么都没有想到,关键时候竟然是丘翔对着自己来了一剑。
一直跟在毕先身边没有说话的丘翔,此时冷笑道:“某早就已经看不惯妖后段三娘所为,这么长时间忍辱负重、虚与委蛇,就是为了等到现在可以为陛下分忧!”
毕先瞪大眼睛:“没想到······啊!”
丘翔抽出了剑,毕先的鲜血斑斑点点洒满他的衣服,而他对此置若罔闻。
此时旁边归属于丘翔的亲卫也都三下五除二拿下了毕先的亲卫,剩下的皇宫禁卫们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敢多言。
“诸位,某是奉陛下之名铲除叛贼,诸位都是军中好男儿,现在请诸位追随某!”丘翔大声说道。
禁卫们急忙应诺。
他们也知道王庆人已经在外面杀进来了,事已至此,段三娘不走,毕先又死了,他们好像已经没有别的选择。
“陛下不多时便到,还请娘娘稍侯。”丘翔转过头看向段三娘,上前几步,客套的拱了拱手道。
“多此一举!”段三娘饶有兴致的看着眼前这一幕,嗤笑一声,嘲讽道:“你沉默了这般久,将毕先算计死,但你似乎忘了,老娘可不是甚手无缚鸡之力的大家闺秀。”
见说此言,丘翔浑身一震,只感觉一股寒意猛然升起,片刻后心口便被刺穿。
丘翔怔怔的看着心口的尖刀,此时忽的才想起,眼前这位皇后娘娘,可不是什么良家,只不过被王庆软禁的久了,许多人已经下意识的忘记了。
这一位可是与王庆一道拿下房山,斩杀廖立的“大虫窝”!
第四百二十九章:所谓夫妻
在施老先生,水浒世界中有两对男女经“自由恋爱”而结成婚姻。
但对这两桩婚姻,施老先生却显示了完全相反的态度:对张清与琼英给予最庄重的祝福,对王庆与段三娘却给以最滑稽的嘲讽。
张清与琼英的自由恋爱,作为一部以展示好汉豪情为主旨的小说,施老先生在讲故事时也大刀阔斧直线推进,不屑于玩弄倒叙、草灰蛇线等技术手段。
然而,一到张清与琼英的段落,施老先生就乱了阵脚,竟然一反常态地设置起超长悬疑来。
一段梦中授艺的宿世情缘横跨了整整八个章节,相比而言,王庆与段三娘则是真正的“自由恋爱”。
王庆与段三娘的相遇还是带有一些戏剧性的,王庆在段家的赌场上赢了钱,却被人赖账,于是与人发生肢体冲突。
眼看段家人在拳脚上又吃了大亏,段三娘这时出场,与王庆展开一场“肉搏”。
段三娘主动要求与王庆博斗,一来显示出段三娘的“豪爽”,二来也把这对男女相互纠缠扭打的场面渲染得更加绮艳。
正是因为这一场不打不相识的深度交往,使王庆与段三娘惺惺相惜。段三娘更是当场情愫暗生,回家后便主动请人去向王庆提亲,二人一拍即合,终成一段“美男配野兽”的畸形姻缘!
王庆与段三娘的婚姻本就不存在什么所谓的爱情,段三娘看中了王庆美色,王庆也是相中了段家堡的势力。
事实上两人各取所需,也都得到了想要的结果,如果不是祝彪与李助在抱犊山上的那一场交易,让王庆与段三娘之间多了个如花似玉,王庆东京老情人的娇秀,或许今时今日的局面会有所不同。
作为京西、荆湖绿林十八寨共主,正所谓饱暖思淫欲,娇秀的出现,让王庆体会到了久违的男人快感,自然也就对段三娘日渐疏远。
然后作为一个十五岁嫁人,不上一年,便炙焯杀了亲夫的女子,段三娘也不是甚良家女子!
王庆不仁,段三娘自然也就不义,加之其两位兄长段二、段五也不是甚安分的主儿,在段三娘的许可下,在房山拉帮结派,俨然与王庆分庭抗礼。
如此这般,便为之后王庆放弃京西,做局坑死了段家堡势力埋下伏笔。
......
大殿外的脚步声越发近了,铁甲军士踏步传出的声响,叫大殿内的禁军与毕、丘二人的亲卫心惊胆战,只当殿内的局面连续的快速翻转,直让这些普通的军士一时间不知道自己属于哪一方的阵营了。
不过很快他们也就不需要考虑这个问题了,滕氏兄弟率领的铁甲军进入大殿,不分阵营的将殿内的士卒悉数羁押带走。
不多时,大殿之内便是空无一人,只剩下段三娘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中央,以及毕先、丘翔那死不瞑目的一对尸体。
王庆迈着缓慢的步伐,走入大殿,眼神在地上毕先、丘翔二人的尸体上快速的扫了一眼,神情没有丝毫波动,自顾自的走到一张太师椅前坐下。
段三娘眼神随着王庆移动,脚下也隐蔽的摞动着,只当离王庆不过五步时,却听着王庆忽的开口。
“三娘,便就站在那儿吧,本王会死,但却不能死在你的手中。”
见说此言,段三娘戏谑一笑,脸上的横肉跳动,看不出喜怒来,手中尖刀却是猛地投掷而出,瞬间朝着王庆的面门而去。
值此千钧一发之际,王庆猛地一低头,那尖刀擦着王庆的头皮掠过,重重的扎进了其身后的座椅靠背山,刀身猛烈颤动,发出阵阵蜂鸣声。
段三娘一脸解气的看着眼前的一幕,此时王庆为了躲避尖刀,低头的瞬间,头上的王冠也随之滑落,一副披头散发的模样。
“可惜了!”段三娘耸了耸肩,嘲讽的开口道。
王庆缓缓的抬起头,一双眼睛叫长发遮住,让人看不出神情来,片刻的沉默后,王庆随意的理了理头发,回身将背后的尖刀拔出。
而后看向段三娘,缓缓的用对方的尖刀割下一撮头发,道:“你想杀我,无非是想为段二段五报仇罢了,古人言割发代首,这一撮头发,便抵了段二、段五的性命吧。”
段三娘是个粗人,没听说过曹操割发代首的故事,但却不妨碍她听懂了王庆话中浓烈的轻视之意。
不过叫王庆感到意外的是,今日的段三娘却不似以往那般泼辣,听闻王庆这般羞辱轻视之言,却是反讥笑道:
“也对,我那两个便宜哥哥的性命却是不值钱,只在你王庆心里,除却你自己,没谁的性命是值钱的;想当初你那老父与王家因你造反满门抄斩时,也未见你流半点马尿来,你王庆从始至终,不过是以无情无义的卑鄙小人罢了。”
见说此言,王庆缓缓的站起身来,看着眼前这个与往日截然不同的肥胖丑妇,心中却没了往日的厌恶之感,反倒是脑海中浮现起当初在定山堡段家赌场初次相识的场面。
那时段三娘相貌体态虽然同样的丑陋,但却是豪迈胜过男儿,叫人恐惧亦叫人畸形的欣赏;后来在房山火并廖立时,段三娘亦是舍命相博,方才有了后来的基业。
对于段三娘,王庆从此之中未想过如同对付段二、段五那般要了其的性命,即使是后来建立伪楚,虽将其软禁与御花园旁的此处偏殿,但依旧封了其做皇后。
“三娘,有一点你说的很对,某王庆是个无情之人,但某王庆却不是无义之人。”王庆看着段三娘,继而道:
“你我二人毕竟夫妻一场,虽是无情,但也算是有些恩义,便因着这些恩义,今日之事某不怪你。”
“恩义?”
段三娘闻言仰天狂笑,只觉得听到了天底下最滑稽的事情一般,指着王庆道:“事到如今,你却还要给自己脸上贴金,便不怕笑掉人大牙么;老娘十五岁嫁人,似你这般小白脸不知扎了多少,落下个淮西天魔的名号,岂会在乎你王庆怪不怪我。”
“王庆,老娘在鬼门关前等着你。”
此言落罢,只听得一阵破风声,段三娘臃肿的身体一头撞在了殿内的立柱上,头骨破碎,鲜血横流,往那地上一栽,抽搐了几下,便没了气息。
王庆身形一颤,想要上前却又声声的停住了,半晌的沉默过后,王庆迈步走出大殿,朝着守在门口的滕氏兄弟道:
“派人去打造一口上好的棺椁来,另外皇后黄泉路上身边缺少个使唤丫头,便把娇秀送去陪她吧。”
第四百三十章:义气
当庐州城内的事情落下帷幕时,庐州城的城墙上,一场沉重的谈话正在进行着。
酆泰站立在城墙之上,眼神望向王宫的方向,握着精钢锏的双手微微的颤动着,眼眶中泛着血红丝线,胸中有万千戾气快要喷薄而出。
“如今庐州城风雨飘摇,守城兵马本就捉襟见肘,这一场火并下来,到底是为了什么?”酆泰转头望向一旁的刘敏,声音沉重的低语道。
见说此言,刘敏亦是神色复杂的叹了口气:“咱们这位陛下,如今是谁也不明白他到底想要做什么,之后他想做什么,某也猜不透;但今日之事某却算是看明白了,他是想告诉庐州城的文武官员,即使现在城外大军压境,但这庐州城在城破之前,还是他说了算。”
“今日他说了算又如何?便是他将所有不顺从他的将领都清除了又如何?这庐州城他还能几日说了算?”酆泰精钢锏重重的砸在城墙上,溅起一阵碎石,满脸的愤怒。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刘敏沉默不言,心中却是升起了一股很荒诞的念头,脑海中浮现起当初举事之前,王庆派李助前往独龙冈约谈泰山君,当时王庆与自己同样一般不看好,但却依旧派李助去了。
犹记得当时自己曾言:那独龙岗走的是阳关大道,不似王庆这般造反的独木桥,那独龙岗有李懹这个亲侄存在,就不怕李助生了二心?”
然而王庆的回答,刘敏此时依旧记忆犹新:
“其一,我与李军师相识于微末,他知我,我亦知他,似他这般人,哪怕是祝彪百般诱惑,也是不会背反的;其二,若日后咱们真到了末路,希望那祝彪念着李助与李懹叔侄这点香火情,给兄弟们留条后路。”
这句话中最核心的便是两点,第一点在王庆心中,李助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背反他的。
但......李助如今已然归顺了独龙冈!
这里面有没有什么隐情刘敏不知道,但正如王庆所言,他与李助相识于微末,可以说王庆能够发迹,李助有一半的功劳,正因为如此,由不得刘敏不多想一些。
但若真的有隐情,那第二点中提到的那句“给兄弟们留条后路”,又该作何解释!
如今庐州城段皇后的势力也已经清除,有异心的刘以敬、上官义等人也被扼杀,除却滕氏兄弟,便只剩下自己与酆泰,镇守东城与北城,以及镇守西城与北城的奚胜、贺吉、郭矸、陈赟四人。
自己与酆泰且不说,那奚胜胸有韬略、精通阵法,贺吉、郭矸、陈赟三人亦是武艺不俗,却也是如今这庐州城少有的有真本事的人了。
那个本来荒诞的念头在刘敏的脑海中越发的挥之不去,难道说陛下真有这般心思?
刘敏想不明白,眼神落在被酆泰精钢锏打出了一个凹槽的城墙上,而后抬头望向酆泰,意味深长道:“酆泰兄弟可曾想过,若这庐州城被攻破,若你侥幸未死,你待如何?”
见说此言,酆泰身形一震,眼神显得有些飘忽不定,不知道该做如何回答。
短暂的沉默过后,刘敏未等到酆泰的回答,却似乎将要得到另外一个人的回答。
王庆的大表哥范全爬上城墙,此时他那一身殿帅的官袍上血迹斑斑,范全步到刘敏与酆泰面前,朝着刘敏开口道:
“刘军师,陛下召你入宫,商量军机要事。”
......
庐州城外,连绵的军帐汇聚在逍遥津之外。
营寨之内喊声震天,因得祝彪下令三日后攻城,没了战阵的各营将领,只得操练起手下兵马来。
中军大帐前,时迁对着帐外把守的焦挺点了点头,撩开幕帘走了进去。
大帐之内,祝彪与许贯忠、朱武、萧嘉穗皆在其中;时迁对着四人拱了拱手,开口道:“禀公子、三位军师,如今庐州城内厮杀已经结束,刘以敬、上官义身死,段三娘撞柱而亡;宫变之后王庆命滕氏兄弟杀了娇秀,又让范全宣了刘敏入宫。”
见说此言,祝彪与三位军师相视一笑,朝着许贯忠开口道:“看来贯忠兄弟当初分析的已经八九不离十了,庐州城能够兵不血刃的拿下,皆在贯忠兄弟三寸不烂之舌上。”
许贯忠莞尔一笑,摆了摆手,并不居功。
相较于萧嘉穗与朱武长于军略,闻焕章长内政,许贯忠却是不愧于其小留侯的称号,乃是真正意义上的一代谋主,在人心上亦是有自己独到的见解。
当日李助在李懹陪同下回独龙冈时,曾留下一句话,这句话是李助离开庐州,前往定远城的前夜,王庆对李助说的一句话。
“若定远城破,王庆允许先生投降!”
便会这一句话,叫许贯忠寻出味来,不反对自己麾下最重要的核心人物投降,这一句话,本身就是极为矛盾的。
是以当绣衣使传来消息,王庆在庐州退居深宫,庐州城内军心浮动,段皇后勾结党羽意图逼宫,许贯忠瞬间便明白了。
王庆不是允许李助投降,他是自己也想要投降!
虽然许贯忠不明白王庆为什么会选择投降,对于王庆来说扯旗造反、强占州县、建立伪楚,种种罪行都是不可能活下去的。
那王庆为什么要投降?
最后还是祝彪给出了答案。
因为王庆与田虎、方腊不同,田虎乃是个凶厉之人,为达目的不折手段,勾结契丹人的事情也能做得出来。
而方腊号为圣公,其能在江南建立吴国,其中最核心的乃是摩尼教蛊惑人心的本质、
王庆与这二人皆不相同,王庆本就出身于市井,身上有着浓烈的草莽气息,后来发迹,做了荆湖、京西绿林十八寨共主,这人可以说是一个彻彻底底的草莽枭雄。
而绿林草莽之人,最根本的东西便是义气二字。
这也是无论刘敏、李助,还是归降的危招德、袁朗、马氏兄弟等人,有人说王庆昏聩,有人说王庆贪图享乐,但却无一人说王庆不够义气。
在水浒原文中,大军征剿田虎,田虎麾下十九人归降;征剿方腊时,亦有金节和段恺背反;唯独只有征剿王庆时,其麾下所有的将领,都是战死的,无一人投降。
你可以说是局势不同,但却不能忽略这其中掺杂的“义气”二字。
是以在祝彪想来,王庆就算知道自己难逃一死,却依旧有着投降的想法,也是因为义气。
许贯忠弄明白了其中的关键,于是便在绣衣使的安排下,卢俊义的陪同入了庐州城,见了刘敏,埋下一颗种子来。
而这颗种子,或许很快就要生根发芽了!
第四百三十二章:什么样的军队,什么样的君王
庐州城内的兵马,成分实际上也已经非常冗杂,祝彪只会从中挑选精锐进行整编,归入军中。
而其余大多数都是属于被强拉壮丁抓过来的,独龙冈军队现在规模已经足够大,并不着急需要这些丁壮们来充数。
到时候各营中狴犴营的执法者,自会将独龙冈军队的规矩与信仰交给这些人。
当初祝彪意识到自己麾下军队的信仰问题时,便将自己的想法告知了裴宣与蔺仁,三人就如何建立一支有信仰的铁血军队做了彻夜的相谈。
于是狴犴营在执法的同时,多了一份“洗脑”的工作。
归根结底就是要让每一个士卒都认识到,是公子带给他们这样能够了解自己的过去、看清自己的未来的机会,也是公子给了他们能够学习知识并且脱离贫困的机会,同样也是公子正在带领着他们走向太平盛世。
不管这些将士们原本都有着怎么样的想法和打算,现在他们在潜移默化中全力效忠祝彪,这样祝彪的目的自然也就达到了。
他想要的并不是一支只是吃兵粮的军队,一支有奶就是娘的军队,而是追随自己,愿意与自己一道拼杀出一个太平盛世的军队。
换句话说,李荩忱正在努力重新塑造从五代十国,到抑武重文的北宋两百年来,已经逐渐在这一片土地上丢失掉的热血和信仰,把曾经属于汉家将士的勇气、忠诚和无畏重新展现在自己儿郎的身上。
他不需要属于哪个人的军队,而是需要属于这片土地的军队。
因此祝彪也不会允许王庆麾下的将领,带着军队独立于独龙冈的体系之外。
所以整编是必然的,也是王庆没有办法拒绝的。
整编这件事在双方形成共识的条件下很容易就谈妥了,而话题自然而然的又重新回来。
这一次刘敏已经没有了之前的激进模样,或许是因为在商量好了军队的去向之后,他也没有了继续为了王庆争执一下的欲望。
毕竟祝彪给庐州城内诸将安排的职位可都不算差,尤其是可以看出来对方考虑到了方方面面的需求。
对于自己,祝彪给予了与李助同样的待遇,作为独龙冈军师,入谏言阁,领授军机,算是给予了自己能力最大的肯定。
作为王庆麾下第一猛将,酆泰独领一营,另外叫贺吉、郭矸、陈赟为副将,以整编过后的庐州兵马作为核心。
最后便是奚胜,不知对方如何知晓了奚胜行军布阵的能力,叫奚胜归于朱武之下,与李懹一般,作为军机参赞身份,授予军机。
祝彪的安排可以说已经满足了庐州城内所有人的需求,便是作为王庆心腹的滕氏兄弟,在保全王庆性命的前提下,滕氏兄弟三千铁甲军祝彪同意在献城前,与王庆一道撤出庐州。
至于王庆带着这三千铁甲军去哪儿,祝彪不做约束,北面的女真,大海上的岛国,西域之地都可以,但不可出现在大宋境内。
伸手掀开营帐的帷幕,迎面而来的风里带着深秋的气息,让刘敏深深呼了一口气。
这一场战争,终于要结束了。
不过大战内那位年轻公子的战争,却还没有结束。
刘敏完成了王庆交代的任务,甚至比原先预想的还要好,并且也知道了自己的未来。
未来可期,在这乱世之中,本来不就是一种幸福么?
至于汴梁城内的那位赵官家的态度,谁在乎呢?
......
祝彪送走了刘敏,却又迎来了另外一名意料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的不速之客。
逍遥津湖面上,祝彪与王庆对坐在一艘乌篷船上,焦挺一脸肃然的在船尾划着桨。
而不远处的岸边,滕氏兄弟领着数百铁甲军,与縻貹率领的陷阵营皆是一脸戒备的对峙着。
“王盟主来的匆忙,来不及准备,这茶乃是某平日喝的,虽不是甚好茶,却是我家夫人亲手晾晒的,别有一番滋味。”祝彪将眼前的茶盏递给王庆,嘴角微微上扬道。
相较于平日里那一声声“陛下”,此时穷途末路之时,反倒是祝彪这一声“王盟主”叫王庆觉得心中舒坦。
当初啸聚房山,纵横京西、荆湖,绿林十八寨十余万人马纳头便拜,是何等的快意恩仇。
王庆也不客套,端起茶盏来,一饮而尽,也不去品那味道,只将茶盏底部的茶叶一道在口中嚼碎了咽下。
“王盟主这般喝茶的方式,却是别具一格。”祝彪饶有兴致的看着眼前的一幕道。
见说此言,王庆直把茶盏放下,随意的抹了抹嘴,应道:“俺王庆是个粗人,便是做了这楚国的王,依旧是个粗人;当年在汴梁做那劳什子副排军时,端在汴梁大街上便是如此喝茶法,茶叶嚼碎了能够让人清醒。”
“王盟主此言不虚,清醒人做明白事,光是这一点,田虎那厮就差了你十万八千里;便是那方腊,也落了下成。”祝彪也不吝啬对于此言的欣赏,出言赞叹道。
“哈哈哈!能得泰山君如此赞誉,王庆此生便不枉了!”
听得祝彪这般言语,王庆爽朗一笑,接着道:“田虎那厮当初俺想过与其结盟,却不想那厮竟是个背弃祖宗的鸟人,俺看不起;方腊那厮倒是个人物,不过那厮神神叨叨的,俺与他也尿不到一个壶里。
李助与刘敏一直劝俺联络方腊,让其出兵救援,俺不愿意这般做,与其日后被方腊那厮压在身下,俺更愿意死在你的手上。
祝公子名满天下,虽暂时蛰伏于大宋朝廷之下,但俺知晓,这天下迟早十有八九是你的,方腊不行,大宋朝廷那群官老爷更不行。
从京西到淮西,从房山到这庐州城,俺王庆也算是风光过了;能败在泰山君手中,俺没甚好憋屈的。”
听得王庆这般肺腑之言,祝彪却是更高看了对方几分,笑道:“王盟主这番言语,祝某今日却不该请你喝茶,该请你喝酒才是。”
王庆爽朗一笑,摆了摆手,道:“酒便不喝了,能得泰山君这一番话,便足以!”
“王盟主日后如何打算?”祝彪莞尔一笑,轻描淡写的问道。
“天高地广,总有俺容身之地,不过可惜了,早知道泰山君给俺留了后路,就不该杀娇秀那娘们,日后这路途上却是寂寞了许多。”
王庆摆手一笑,言语中多了些草莽之气,片刻后提起桌上的茶壶,为祝彪续了盏茶,郑重道:
“俺麾下心术不正的人,此番都被剪除了,剩下的都是义气深重,有本领不差的,俺王庆没本事带着他们实现心中理想,还望日后泰山君好生善待。”
祝彪点了点头,将茶盏端起喝了口,表明了态度,接着道:“只此一别,江湖路远,王盟主好生珍重。”
见说此言,王庆眼中闪过无穷的情绪,片刻后躬身走出船舱,看着浩荡的逍遥津湖面,爽朗道:
“俺听闻泰山君异常重视那北边的女真人,俺便带着滕氏兄弟与三千铁甲军,去北边给泰山君探探路!”
第四百三十三章:如何封赏???
大宋宣和元年,冬至。
淮西之战于落下帷幕,王庆麾下军师刘敏、大将酆泰携庐州城五万余将士开城献降,贼首王庆在献城前率领些许残兵逃脱,不知所踪。
战事结束,而战争的结果也因为祝彪的奏捷文书传遍天下,对于这个结果,南边的方腊既是震惊又不得不提高警惕,而北边的大宋朝廷纵一时间也议论汹汹。
朝堂上的关注点自然在怎么论定祝彪的功劳,以及怎么和这个新崛起的、甚至已经表露出来不听从大宋朝廷命令之苗头的年轻将领相处。
而朝堂外百姓万民的关注点,自然更在那些因为口口相传而越来越神的诸多传言上。
什么泰山君乃是三头六臂的武曲星下凡,什么其麾下的将士都是天兵天将......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当然百姓议论纷纷,不代表着大宋的皇帝赵佶,也会因为自己的麾下出现了一个年轻有为的将领而感到兴奋。
相反,赵佶很头疼。
如果说有什么比生气更为难受,那么恐怕就是已经气到没有脾气,连怒火都发不出来。
面对从庐州发回来的战报,赵佶就只有深深的无奈。
可以说赵佶平衡朝堂,精明算计了一辈子,没有想到到头来遇到个祝彪,对于祝彪,赵佶显得有些束手无策,他甚至没有办法叱责祝彪,还得考虑一下祝彪的功绩。
以祝彪现在二十多岁的年纪就已经是京西节度使,如果继续向上的话,总不能叫童贯让位于他。
当然这一切都取决于赵佶,但是如果赵佶没有办法给朝野群臣与大宋百姓一个合适的答案,那么赵佶的身后名恐怕也不怎么样。
人活了大半辈子,对于好大喜功,一生追求移速最高境界的道君皇帝。遗臭万年可不是什么好事。
想到这里,赵佶的眼睛微微抬起,看向站在大殿上的蔡京、童贯、高俅、宿元景等人:“情况你们也都了解了,都说说吧,这战功应该如何评定?”
场间几人听言,皆是陷入短暂的沉默,祝彪与官家之间的关系他们可是心知肚明,现在不过也就只剩下最后一层薄纸一般的所谓的君臣关系。
谁都知道在祝彪的心中恐怕早就没有了赵佶这个陛下,而在赵佶的心中,祝彪恐怕也早就被打上了乱臣贼子的标签。
所以这一趟浑水,无论站在哪一方,大家背地里或多或少的都牵扯了进去,但是在明面上还是想要尽最大可能的撇清关系。
作为场间最没有私心的人,宿元景当下里上前一步,硬着头皮说道:“启禀官家,祝将军收复京西、淮西,剿灭王庆的伪楚势力,可以说是一场为朝廷正名张目的大胜;因此老臣以为,对于祝将军之奖赏只能丰厚不能轻薄,并且应该尽快落实,以彰显朝廷清明、官家圣德。”
说到这里,宿元景心中也有些无奈;之前的河东之战,祝彪对于功劳并未过多追求。
但是这一次却不一样了,祝彪一点儿都不谦虚,直接将自己列在了功劳簿的第一位,而在祝彪的名字下面,杜壆、卢俊义、孙安、卞祥、林冲、縻貹等其麾下将领排的整整齐齐,一个不差。
看着这一份功劳簿,赵佶觉得自己在看着一份合约,而不是一份臣子递给皇帝的功劳簿,一份索要地位的合约!
轻轻敲了敲桌子,赵佶看向老神自在的蔡京,沉声道:“其余的功劳和战功按照功劳簿制定,这个交给宿爱卿,但是祝彪的功劳必须要好好商量商量,不知道蔡相是什么意见?”
早就已经料到赵佶的关注点在哪里,见其点名自己,也不再装沉默,当即说道:“启禀官家,诚如宿太尉方才所言,祝将军此番收复京西、淮西之地,却有大功,加之此前平定河东,覆灭十万契丹铁骑的战功,能在此年纪达到如此成就的,不过当年冠军侯罢了,这却也是官家圣明的表现,历朝历代,唯有圣君当朝方有如此旷世良才;但是······”
冠军侯都出来了,分明是想要给祝彪封侯的意思,这不是赵佶想要接受、或者不经过妥协就接受的结果,因此他本来想要开口打断后,但是听到了蔡京后续的恭维与转折,又硬生生的把话憋了回去。
蔡京将赵佶神色间的变化尽收眼底,继而道:“但庐州之战虽胜,却叫贼首王庆走脱,此为过也,因此当削其功勋;至于如何封赏,皆在官家,雷霆雨露俱是君恩,想必那祝将军应能领会。”
见说此言,赵佶眉头一挑,恨恨的看了眼蔡京,这个老狐狸,一番话高高举起,又轻轻放下,说到最后没半点建设性的东西。
不过这蔡京终究没像上次一般,摆明了支持那祝彪,倒叫赵佶心中好受了许多。
童贯、高俅等人看向蔡京,眼神中都带着果真如此的神色,蔡京这个老狐狸还真是把官家的心思都拿捏得到位了。
赵佶微微颔首,复又看向童贯,开口道:“童爱卿乃是知兵之人,却以为此番该如何封赏?”
童贯轻咳一声,站出身形,将早就准备好的说辞讲出,道:“回官家,那祝彪既然是能征善战之将,便当发挥其实在的用处,老臣以为此番先拔擢其虚衔,等江南战事平定后,一道论功,便封其为大名府留守,坐镇河东、河北、山东之地,一来此处本就是其起家之所,朝廷本难掌控;二来江南平定后,出兵燕云的计划便该提上日程,届时叫其领兵北上,以契丹人作为消耗,剪除其羽翼,官家方能彻底掌握此人。”
童贯话音落下,赵佶神色一振,嘴角缓缓的露出一丝笑容来。
而在童贯身后,蔡京却是心头冷笑,若事事都如这般顺畅,也不会有今日这般局面。
因为有着蔡九存在,蔡京对于祝彪麾下的势力与其想法,有着一个清晰的认识,或许对方如今正等着朝廷刁难。
赵佶本欲开口拍板,却看着一旁欲言又止的高俅,眉头一皱,开口道:“高爱卿可是觉得方才童爱卿所言有不妥之处?”
听得赵佶点自己名,高俅也不拖沓,拱手应道:“童枢密所讲乃老成谋国之言,奴才不敢置喙,但其中有一点,乃是此般谋划,皆是建立在那祝彪没有反意的情况下;若那祝彪心有不臣,甚至于江南战事后直接割据一方,取方腊而代之,到时有大江阻隔,其又尽收王庆、方腊之兵,又该如何?”
高俅此言落罢,蔡京却是意外的看了其一眼,而赵佶与童贯、宿元景却是神色肃穆。
不得不说,高俅虽是市井出身,在朝堂上无半点建树,方才说的一番话,却是就赵佶忍不住高看了一番。
“既然高爱卿考虑到了这点,可有何应对之策?”
听得赵佶再次发问,高俅心中一沉,硬着头皮道:“奴才以为,可尚帝姬!”
第四百三十四章:茂德帝姬
目送蔡京四人拱手退下,赵佶缓缓的靠在身后的龙椅上,这位大宋大权的执掌者看上去似乎苍老了几分,整个人都蜷缩在龙椅的一角。
大殿上的内侍和宫女之前就已经被屏退,因此只有赵佶一个人的身影,孤单而寂寞。
夕阳的光芒透过大殿大门的一层薄纸照射进来,阳光洒在赵佶的脸上,让赵佶不由得眯了眯眼,而阳光旋即消散,整个空荡荡的大殿都陷入到黑暗和沉寂之中。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赵佶的脸再一次被微弱的光芒照亮。
一身宫装的美貌少女手中举着烛台,诧异的看着缩在龙椅一角的自家父皇,俏脸上的表情已经凝滞。
她下意识的伸手推了推陈顼,旋即回头对身后的婢女喊道:“快,快传御医!”
......
赵佶缓缓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景物都有些模糊,只能看清楚轮廓。
而少女清脆动听的声音在耳畔响起:“父皇?父皇你醒了?”
赵佶霍然睁大眼睛,只觉得浑身乏力,根本没有办法坐起来。
察觉到赵佶的意图,少女伸手搀扶着自家父皇,靠在已经准备好的床垫上,看着赵佶憔悴的容貌和深深的黑眼圈,少女心中一痛,微微侧过身,不想让赵佶看到自己眼眶中的泪水。
赵佶轻轻叹息一声,拍了拍少女白皙的素手,微笑道:“福金,这是怎么回事?”
被唤作福金的少女,乃是赵佶的第五女,明达皇后刘氏所出,封号茂德帝姬。
纵观徽宗一朝,茂德帝姬赵福金乃是赵佶最宠爱的帝女,十七岁芳华正茂,出落得亭亭玉立,国色天香,冰肌玉骨,倾国倾城,被坊间传为大宋第一美女,便是矾楼的李师师都差了一筹。
按照原本的历史轨迹,去岁重和元年十一月,十六岁的赵福金应该嫁给了蔡京的儿子宣和殿待制蔡鞗,然而或许是这一世赵佶觉得蔡京的位置摆得不正,蔡绦并未得到尚公主的机会。
而赵福金也就被赵佶与刘皇后养在宫内,百般呵护。
赵福金用手帕轻轻擦了擦泪水,让自己镇定下来,低声说道:“儿煲了些汤想要送来给父皇,却左右找不到,最后得知父皇在大殿,寻过去才发现父皇已经没有了知觉,真是快把儿急死了。”
赵佶怔了一下,环顾四周,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在寝殿,而闭上眼睛之前最后的印象确实是议政殿那边逐渐消散的夕阳。
“或许是这些天太累了······”赵佶喃喃说道,想要起身。
而赵福金急忙伸手拦住他:“父皇不可,太医说了父皇这是神思劳顿,应该静养,这些天不适合见太多的人,更不适合处理政务;父皇昏厥的情况,女儿已经传信给母后了,如今母后下令暂时封锁消息,现在也在外面等候,不敢进来,害怕打扰到父皇。”
赵佶欣慰的微微颔首:“福金现在也长大懂事了,你做的很好。”
旋即他低低的叹息一声:“父皇无能,自己的事情自己处理不好,还连累你为父皇担心了。”
赵福金心疼的看着赵佶,柔声道:“父皇何出此言,这些天政务繁多,父皇操劳也在情理之中,就算是没有今日之事,女儿也想要劝说父皇歇息几日。”
顿了一下,赵福金起身说道:“母后她们在外面久等了,女儿这就去让她们进来。”
不过赵福金还没有转身,赵佶就勉强伸出手拽住赵福金的袖子,赵福金有些惊讶的回过头,赵佶摇了摇头,轻声说道:“暂时不要让她们进来,福金,父皇有几句话想要和你说。”
赵福金愣了一下,相比于其他的皇子帝姬一年见不到几回皇帝,而赵佶的御书房、议政殿赵福金却是想进就进。
在赵福金的眼中,自己父皇向来都是风度飘飘、极具涵养的,似今日这般还是头一遭。
“我儿如今已成年了,爹爹曾经许诺让你挑选自己的如意郎君,只要爹爹一天还在,就能够保证你一天平安喜乐。”
赵佶的声音逐渐低沉,带着无奈,对自己的称呼也从“朕”和“父皇”变成了“爹爹”。
顿了一下,赵佶喃喃说道:“可是现在······咱大宋境内多了一头猛虎,若是一不留神,太祖皇帝陈桥之事兴许就会发生在爹爹的身上,所以爹爹需要给这头猛虎套上一条锁链......而想要套上这条锁链,便需要有一个人做出牺牲......”
“父皇!”赵福金一下子按住了赵佶的手。
赵佶的话让赵福金脸色大变,虽是养在深宫的花季少女,但赵福金却不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帝姬。
身为皇家女子,将来的命运如何,赵福金心中清楚;不过过往赵佶与刘皇后的疼爱让她忽略了这一点,如今赵佶说出的话,已然让赵福金明白了自己将要面对的是什么。
“福金,父皇斟酌千遍,这个人······”赵佶的声音很是虚弱,他的手在轻轻颤抖。
“扑通”一声,赵福金直接跪倒在赵佶的榻前,郑重的说道:“父皇之命,女儿遵旨!”
“茂德!”陈顼的声音也提高了一些。
而赵福金霍然抬起头,泪水再也忍不住,从眼眸之中翻滚而出,顺着洁白的脸颊流淌,“啪嗒”一声坠落在地上,如水晶撞石,四下散开,嘴角却是扯出一个笑容来,道:
“父皇放心,女儿愿嫁······儿可否问一句,儿要嫁的是谁?他长得可好看?”
“我的孩儿......”赵佶闭上眼,片刻后又睁开,嘴角扬起一抹笑容,拉过赵福金的手,道:
“这个人叫做祝彪,乃是如今的京西节度使,去岁河东之乱、契丹扣边,便是他打赢的;如今主持淮西江南平叛的也是他,不过我儿无需担心,这祝彪并非如其他节度使一般垂垂老矣,如今不过二十出头,长得也是飞流倜傥、一表人才,与你也算是配得上。”
对于赵佶来说,自己最宠爱的帝姬的幸福不应该是这样的,就算是她嫁给祝彪,也完全可以不考虑家国大事。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赵福金若嫁给祝彪,之后就是祝家的人,这大宋如何,这朝廷如何,按理说和她已经没有了太多的联系。
可是偏偏她是大宋的公主,而偏偏那个男人是未来大宋最大的威胁之一。
赵佶虽然很不情愿,但是他别无他法。
“祝彪!”
赵福金口中喃喃的念了一遍这个名字,良久之后,赵福金低下头,声音也变得平缓,没有任何的起伏,沉声道:
“身为大宋帝姬,女儿早就已经有所准备,还请父皇放心,尽管颁布旨意,女儿明白自己日后应该做什么。”
第四百三十五章:正统!!!
赵福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一步步的走回到寝殿的,几名婢女追着她问了几声,可是赵福金至始至终都没有开口。
说到底这还是一个男权至上的时代,就算是金枝玉叶,在大多数的事务上都没有什么发言权。
从赵佶的榻边离开之后,这位冰雪聪明的大宋帝姬就像失魂落魄一般,甚至不知道已经走到了自己的房间门口。
险些踢在了门槛上,赵福金方才回过神来,低声说道:“你们都留在这里吧。”
几名婢女下意识的对视一眼,虽然很是担忧,不过皇宫中森严的阶级,当下里行礼停住脚步。
而赵福金伸手推开门,缓缓的走了进去,就在屏风后面,挂满了一排的书法和画作。
受赵佶影响,赵福金自幼也喜爱书法画作,不过女儿家的心思里,这个世界总是缠绵的,因此这一排画作中,多是些仕女图与汴梁烟雨。
赵福金缓缓的转过身,紧接着看到自己床头的那一幅画。
一个帝姬的寝室床头挂着一名将军的画像,恐怕谁见到了都会感到诧异,可是赵福金的床头确确实实如此。
这身披衣甲的年轻小将拉着手中缰绳,战马嘶鸣、人立而起,雪白色的战马沾染了鲜血,他的衣甲也有些残破,而他手中的枪上反射着阳光,依旧无所畏惧的向着敌人。
整个人仿佛都活过来一般。
这是赵福金亲手画的,一改她作画一向的烟雨朦胧、小桥流水的风情,这浴血厮杀、衣甲残破的年轻将领,却处处都透露着果敢杀伐之气,似乎千军万马都没有办法阻拦他的前进。
这么一幅画挂在墙上,和旁边的泼墨山水画卷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平添几分肃杀之气。
可是就是这样的画卷,却挂在了距离主人床头最近的地方,让主人在第一时间就可以看到这幅画和画上的人。
赵福金只在去岁河东大捷后还朝,祝彪入宫时远远的看过一眼,但却也见过了无数次;祝彪不认识这位大宋最得宠的帝姬,但赵福金却听过太多关于祝彪的传说。
少女情怀总是诗!
相较于汴梁城内吟诗作对的王公子弟与书生,这位茂德帝姬心中却是向往着英雄,而祝彪的形象与事迹,完美符合。
说不上爱慕还是别的情绪,赵福金只觉得若自家嫁给这样一个人,那如山的背影可以帮助自己挡住了一切的风雨。
但赵福金不知道的是,如果自己把这一座山当成敌人的话,那么未来的生活将会多么艰难和沉重。
......
淮西,庐州城。
祝彪走入议事堂的时候,已经来了几个人,让祝彪惊讶的是,在平时一向不会早到的许贯忠,今天竟然来的这么早,正和萧嘉穗、朱武、刘敏低声讨论着什么。
而武将中杜壆、卢俊义、武松、林冲等人也不知道怎么凑到了一起,同样是脸上带着笑容。
祝彪有些诧异,昨夜与韩世忠一番彻夜详谈后,便草草的睡了一两个时辰,因此早上起来祝彪都没有来得及看绣衣使新送过来的几份消息,现在反而是他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
看到祝彪过来,许贯忠笑着一拱手,道:“驸马,恭喜了!”
顿时堂上哄然大笑。
大宋宣和元年十一月十八,朝廷颁布圣旨,京西节度使祝彪加封柱国,授大名府留守之职,节制河东、河北、山东兵马,尚茂德帝姬。
余下部将皆大封赏,只等江南平叛后,便回京领授。
圣旨颁布,朝野震动!
缓缓放下手上燕青从汴梁加急转送过来的快报,祝彪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来。
祝彪不得不承认,大宋朝廷,或者说那位赵官家确确实实给了自己一个天大的惊喜。
然而除了这个惊喜之外,后面的“尚茂德帝姬”更是让祝彪直接打了一个激灵。
加官晋爵尚公主,一气呵成,赵佶这是要把自己捧到天上去啊。
赵佶这“天子赐婚”怎么看都像是和亲,让祝彪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别扭感觉。
李荩忱来到这个时空之中时间也不短了,见识过形形色色的人,经历过太多的权谋争斗,他自问无愧于谁,每一个亲近他的人,他都好好地对待,每一个挑战他的人,他都认认真真的对付。
“公子,你这面子可是大得很啊,这大宋朝谁不知道茂德帝姬乃是赵官家最宠爱的共主,这一出手就是将茂德帝姬许配给你,我等羡慕有加啊。”许贯忠微笑着说道。
祝彪斜瞟了一眼许贯忠,道:“要不你来?”
许贯忠连连摆手,一旁的萧嘉穗看着祝彪神色间的变化,不由的开口道:“公子,其余封赏都算不错,甚至于更好,但这尚帝姬一事却是得从长计议啊。”
见说此言,祝彪点了点头,赵佶的心思祝彪岂会不知,将一位帝姬下嫁于自己,无非就是想在自己身边安插一个眼线,同时在道德舆论上占据高点。
大宋官家将自己最宠爱的帝姬下嫁于自己,若日后自己与朝廷正面对上,在百姓心中也会落下一个忘恩负义的形象。
一旁的许贯忠见得祝彪神色,收起了戏谑的表情,开口道:“公子,尚帝姬却有不方便之处,但依某看来,这其中却是利大于弊的。”
许贯忠此言落下,场间众人皆是将目光看向许贯忠,其也不卖关子,缓缓的吐出两个字来。
“正统!”
华夏历史数千年来,讲究的都是一个名正言顺,历朝历代的造反者除了秦末的刘邦最后得了天下,其余人到最后都未留下甚好的名声。
纵是当朝太祖陈桥驿黄袍加身,以宋代周后,还是将后周柴氏后裔供奉起来,赐下丹书铁券,虽未必有甚用处,但名声总是好的。
正统!是历朝历代造反者绕不开的两个字。
在场的都是聪明人,许贯忠说出这两个字,皆是心领神会。
大家都明白,在自家公子的计划中,重来都没想过要直接造反,所要等待的不过是一个机会。
而当机会来临时,大宋朝廷衣冠南渡,甚至于灭亡,届时便是这所谓的茂德帝姬凸显出存在的时候。
杜壆、卢俊义、林冲等武将彼此对视一眼,皆是从彼此眼中看到了亮光,但都理智的保持了沉默。
萧嘉穗与朱武二人亦是选择了沉默,二人不似许贯忠一般在祝彪面前什么都敢说,个中缘由大家都心知肚明。
作为新进入的决策圈的刘敏沉默片刻,准备迈步而出,却叫其身后的袁朗一把拉住,迎着刘敏的目光微微摇了摇头。
归顺数月以来,袁朗、马氏兄弟与各营诸将都是混得熟悉,自然而然的对独龙冈上的情况也了解的越深。
如今冈上的两位主母与自家公子都是自幼青梅竹马,一位管着绣衣使,并且刚刚为公子诞下长子;另一位乃是书香门第出身,如今操持着独龙冈里里外外偌大的家业。
且自家公子与两位主母都是伉俪情深,若再添个大宋帝姬进去,实在难以想象会是个甚么局面。
内宅不安,何论天下!
议事堂内陷入沉寂,祝彪抬起头意味深长的看了眼麾下的文武诸人,将手中书信递给许贯忠,开口道:
“想来这消息小乙和铁叫子是不敢直接送回独龙冈的,既然你赞同,便由你拿给闻先生与两位夫人过目吧。”
见说此言,许贯忠登时怔住了,环视众人却是都将脸转向一边。
许贯忠最后恨恨的看了眼萧嘉穗、朱武二人,他不相信这其中的关键这两人会不知道,摆明猜中了公子的心思,故意挖坑给自己跳。
要是自己将这消息送回去,不说两位主母是何反应,红衣那丫头就得吃了自己。
许贯忠想要拒绝,却又听得祝彪开口道:“另外告诉闻先生,冈上任何人不许多言,此事全全交给两位夫人决断。”
第四百三十六章:未雨绸缪
简短的议事过后,祝彪率先离开了议事堂,紧随其后的许贯忠与萧嘉穗、朱武对了个眼神,也走出了议事堂。
独龙冈四大军师,因着许贯忠与祝彪年纪相近的缘由,有些不该说的话一直是由他来说的;而此时便是该他为方才说过的话善后了。
萧嘉穗与朱武没有半点摞步的动作,同样的杜壆、卢俊义、林冲等人有没有半点离开的想法。
“诸位都说说吧,此事该如何处理?”萧嘉穗环顾堂内众人,沉声开口道。
众人见说此言,都是心思急转,作为祝彪麾下的头号大将,杜壆微微颔首,率先发表了看法。
“在座的各位兄弟都是心知肚明,公子与两位主母都是伉俪情深,咱们这些人能如此放心的在外征战沙场,也全奈两位主母在冈上上下打理,上至咱们这些将军,下至寻常百姓,谁家又敢说没受过两位主母的恩惠。”
场间众人闻言俱是点头,特别是、卢俊义、林冲、史进、吕方等家中有女眷的将领,感触尤为深刻;家中的浑家能够放任丈夫在外征战,一个人独守空房而半点怨言,两位主母在其中不知除了多少力气。
独龙冈上哪家有个大事小情,两位主母也是走在最前面的,扈青娥与程婉儿两人一刚一柔,将偌大的家业打理的井井有条,纵是再苛刻的人也挑不出半点不是。
杜壆顿了一下,继续道:“同样的诸位兄弟也清楚,一旦许军师将情况与两位主母言明,依着两位主母的性情,此事十之八九是同意的,公子要的无非是一个态度罢了;咱们作为下属,也需要有一个态度,哪怕此事有万分之一的变数,咱们也因做好万全的准备。”
这番话杜壆所表达的意思,在场的人都不是傻子,自然能够听得明白。
冈上的两位主母都是全心全意支持公子心中抱负的,纵是“尚公主”这件事会对两人的身份、地位、情感造成冲击,但最后十之八九也是会同意的。
但正如杜壆所言,哪怕有万分之一的变数,也要做好完全的准备。
依着祝彪的性情,若此事最后不成,那留给独龙冈唯一的出路便是“造反”二字。
然对于如今的局面,最好的方式便是全踞淮西,大军南下取方腊而代之,与大宋朝廷划大江而治。
可所有人都知道,一旦走上这条路,那自家公子与独龙冈十余年来所经营的名声,顷刻间便会土崩瓦解。
毕竟在寻常百姓眼里,赵佶不仅对祝彪加官进爵,还将自己最宠爱的、大宋第一美人的帝姬嫁与祝彪,此乃天大的恩宠。
若祝彪在此时怀有二心,便会被打伤不忠不义的标签,为天下人所唾弃。
朱武与萧嘉穗对视一眼,接过话来,沉声道:“杜壆兄弟说的在理,公子心中如何想法咱们暂且不提,如今却是要先做好未雨绸蒙才行;前路虽难,无论最终结果如何,但咱们既蒙公子看重,刀山火海已该为公子趟平了。”
“咱们做属下的自当为公子分忧,此事便请两位军师做主下令吧,一切后果卢某一力承担。”听到此处,卢俊义站出身形来,朝着萧嘉穗与朱武拱手沉声道。
此言落罢,其余杜壆、林冲、卞祥、孙安、鲁智深、武松等人皆是上前一步,朝着萧嘉穗与朱武二人拱手道:
“请两位军师下令,一切后果咱一道承担。”
数十人共一呼,洪亮的声音绕梁而过,作为新投的将领,刘敏、袁朗、酆泰、马氏兄弟等人看着眼前的此情此景,彼此对视一眼,皆是看到了万千复杂的神色。
若当初王庆能有泰山君这般得人心,伪楚朝廷上下能有这般团结一心,便是敌人再强,也未必不能放手一搏。
......
萧嘉穗等人觉得自己站在独木桥上,而宿元景如今却觉得大宋似乎马上就要走上一条不归路了。
宿元景在朝中虽不如蔡京、童贯、王黼等人势大,但却是最为德高望重,同时作为赵佶最信任的人之一,去淮西宣旨这般重要的事情,自然而然的便落到了宿元景的头上。
在接到赵佶旨意的第一时间,宿元景便去了蔡京府上,虽不蔡京为人,但蔡京识人看人、审时度势的本事宿元景却是信服的。
然而登门拜访后,蔡京消极的态度却让宿元景内心战战兢兢,不过宿元景倒也不是半点收获没有,至少蔡京为他指明了一个方向。
“宿太尉!”一道声音传来,宿元景抬头看去,一身绯色官袍的童贯正站在自己不远处,虽是看不惯童贯,但其人毕竟是枢密院使,位在自己之上,宿元景亦是回了一礼。
“童枢密!”
童贯一脸微笑着将宿元景上下打量一番,旋即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道:“宿太尉在这里站着做什么,走,咱们一起进去,正好老夫前来程御史府上叙叙旧,之后还打算去找你呢,没有想到你倒是自己送上门来了!”
实际上在朝堂之上,童贯与宿元景并没有什么交情,但是现在站在御史中丞程万里的府邸门口,他们有着共同的难题,所以自然而然产生了一众同道相惜的感觉。
程万里此时正端坐在书房的案几后方,手中拿着一本折子怔怔出神,那折子上墨迹未干,字里行间表露出的意思,分明是一封辞呈。
作为祝彪的老丈人与长久以来的合作者,程万里自然是最知道祝彪想要做什么的人之一;同时程万里心中也清楚,自己能做到御史中丞的位置上,并非他有多大的本事,而是因为祝彪老丈人的身份。
官家之所以把自己留在汴梁,无非是为了牵制住祝彪罢了;因为乐和时常秘密前来拜访的缘由,程万里可以说是大宋朝廷上对淮西之战了解最全面的大臣。
此番淮西之战,自家女婿却不似当初在河东一般,对田虎麾下的将领、兵马下死手,对王庆麾下的将领、兵马,在获胜后皆是一招揽为主。
而在庐州城破后,王庆麾下最核心的文臣武将,几乎都投了独龙冈,更为恐怖的是淮西之战下来,祝彪麾下的兵马不减反增,膨胀了近十万大军。
也难怪宫里的官家坐不住了,连尚帝姬这般下策都使出来了。
在程万里看来,无论祝彪娶不娶茂德帝姬都无所谓,自家女儿本就是个不争不抢的性格,如今扈青娥又诞下嫡长子,多一个茂德帝姬并不会产生太大的影响。
程万里唯一所忧心的,如今朝堂内暗流汹涌,自己在汴梁本就对自家女婿作用甚小,却是不能拖了后腿。
在宫中旨意传出的第一时间,燕青传递消息去淮西,乐和便登了程万里的门,二人商量的结果,便是一旦出现变数,乐和便安排人手立刻送程万里离开汴梁。
此时案几上的这一封辞呈,无非是留给朝廷最后体面罢了!
第四百三十七章:威胁
听着门外的脚步声传来,程万里在心中轻轻叹息一声,他知道宿元景之前就等候在外面,只是他还没想好应该怎么面对宿元景的问题,故而叫官家做了拖延。
然而此时程万里很清楚,能够不经禀报就大步闯进来的,肯定也就只有童贯了。
这位童枢密,仗着程万里过往曾在其门下当过门馆先生,一直以来以其的恩相自居,叫程万里烦不胜烦。
“程御史!”书房门被推开,童贯的声音骤然响起。
程万里不着痕迹的将辞呈藏好,站起身来,快步迎上来,笑道:“童枢密,您怎么过来了?”
童贯本想如往日那般敲打提点几句程万里,又想起今时不同往日,加之宿元景就在一旁,倒是忍住了。
“老夫闲来无事,前来与程御史叙叙旧,正好见到宿太尉,便和宿太尉一起进来了,冒昧之处,还请程御史莫要见怪。”童贯的语气也缓和了不少。
程万里旋即看向宿元景,慌忙见礼,道:“劳宿太尉久侯了,请坐吧,来人,给两位相公看茶!”
宿元景并未着急着一屁股坐下,微微拱手,开口道:“程御史,本官明日便要前往淮西宣旨,因此时间紧迫,冒昧前来拜访,还请程御史莫要见怪。”
宿元景清楚程万里肯定明白他为什么而来,微笑着说道:“如今朝野上下的局势想必程御史也是清楚,祝节度使此番在淮西立下大功,官家恩赏加官进爵,且将最宠爱的帝姬下嫁;本官与祝节度使接触甚少,不甚了解,所以前来程御史这里,想要向程御史讨教。”
程万里微微颌首,沉声应道:“本官再东平府做知府时,祝将军确实曾经在某的麾下效力,但是那已经是数年前的事情了;如今本官再汴梁为官,他在地方平叛,虽顶着个老泰山的名头,但平日里通信的都是我那闺女,如今对祝将军的了解,与朝中诸位大人一般无二;不过想来祝将军为国征战沙场,立下赫赫战功,也算是大宋百年难遇的大将之材了。”
宿元景此时强忍着想要拍桌子的冲动,因为程万里这话里面,想要搪塞他的意思实在是太明显了。
程万里都不了解祝彪的话,那现在整个大宋朝堂上下,恐怕就找不出来了解祝彪的人了。
不了解他,你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他;会在明知自己女婿有不臣之心的同时,还愿意来汴梁就任御史中丞,真把自己当傻子了么。
童贯眼中精光一闪,看向程万里,沉声道:“祝彪是大将之材不假,可这大将之材却不知能不能为朝廷所用;程御史,那祝彪如今平定淮西,收拢了不少王庆麾下的叛将,而今麾下兵马已膨胀到二十余万,如此年纪坐拥如此庞大的兵马,却不知程御史这老泰山,知不知道自家女婿想干什么?”
童贯这句话说出来,确实有些诛心了,登时程万里与宿元景的脸色都是微微一变,而程万里在心中叹息一声,他知道童贯是在用这种方法逼迫自己开口啊。
斟酌片刻,程万里淡淡说道:“祝将军坐拥大军不假,但老朽却从未得知其有甚不臣之心;大宋统御中原一百六十年,乃是百姓心中的正统,依老朽看来,祝将军不会如此不智,田虎、王庆、方腊之流的路,祝将军铁定不会走的;是以宿太尉此行完全可以放心,祝将军想来不会与宿太尉这般德高望重的忠仁老臣为难的。”
一边说着,程万里一边打量着宿元景的神情,他相信宿元景的为人,这一位老臣乃是大宋朝中难得的仁义之辈。
同时程万里也相信自家女婿,以祝彪的心智,谋定而后动乃是其一贯的宗旨,断不会在程万里南下宣旨时与其为难。
宿元景点了点头,这个道理他自然明白,但是宿元景无奈的说道:“程御史,你乃是祝将军的老泰山,本官也不想欺瞒,官家的旨意明摆着不假,但是还有一条就是想要让本官督促祝将军尽快平定江南,明年开春,官家希望其能与茂德帝姬举行大婚。”
见说此言,程万里身形一滞,顿时明白了为何宿元景这般老臣,尽会在南下宣旨前这般重要的时候,前来自己府中问下得不到答案的问题。
帝姬大婚,肯定不可能是在东平府或是别的地方,只可能在汴梁城,更何况是茂德帝姬这公认的官家的掌上明珠。
因此赵佶督促祝彪尽快平定江南,与茂德帝姬完婚的潜台词,就是督促祝彪返回汴梁。
这条件自家女婿会答应的可能性有多大,程万里想想就知道,或者换句话说,这根本就是官家在试探祝彪的底线。
如果祝彪对于这个问题一点儿回旋的余地都没有,直接拒绝,那么说明祝彪对于大宋朝廷已经没有一点儿牵绊。
如果祝彪还在犹豫或者开出其余的条件,赵佶还可以掂量掂量祝彪的态度;而如果祝彪最后答应了,赵佶恐怕非得乐开花不可。
至于这个沉重的任务自然而然就落在了宿元景的肩膀上,这个时候一旁的童贯对宿元景甚至有些怜悯。
作为执掌西军精锐多年的童贯来说,其更能明白二十余万大军所能带来的能量,而这其中的近半大军,乃是河东之战覆灭了十万契丹铁骑的精锐之师,童贯不敢想象宿元景真的和祝彪谈这个问题的话,祝彪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童贯不得不承认,有的时候官家实在是太着急了,又或者以赵佶这般一辈子都在享乐的皇帝的思维,忽然遇到祝彪这般棘手的人物,能用处的办法也只得这样肤浅了。
程万里迟疑良久,缓缓说道:“现在淮西刚刚平定,江南之地水路纵横,如今又快入冬了,战事想来不会如淮西之战这般顺利;以老朽看来,官家尚帝姬却是恩宠,但想要赶在开春就完婚,怕是有些困难。。”
宿元景顿时腹诽一句,祝彪如果一口答应,那他才觉得奇怪呢。
而童贯也紧跟着沉声说道:“这个问题宿太尉一定要小心和祝彪小心商量,他反对的话也不要说话过激,有些时候过犹不及;太尉一定要记住,官家的旨意一定要传达清楚,至于官家其余的意思,尽力便好,祝彪不是那么好相处的,更何况他现在羽翼已丰,回到汴梁城不亚于自投罗网,官家肯定不会让他安安生生的再回去,这道理他不可能不清楚。”
宿元景微微颔首,霍然站起来,冲着程万里与童贯微微一拱手:“如此本官便先告辞了!”
目送宿元景离开,程万里不由得轻轻叹了一口气,眼神看向童贯,这位童枢密虽然曾经是自己的提拔之人,但如今自己的女儿已经嫁给了祝彪,依着童贯与祝彪的关系,自己与他可谓是对立的。
而童贯今日在自己面前毫不顾忌的说出祝彪又不臣之心,程万里不明白对方究竟想要表达什么意思。
“不知童枢密今日前来,是想与下官叙旧什么?”程万里看向童贯道。
见说此言,童贯端起茶盏浅浅的饮了口,意味深长道:“程御史可听说过王砉其人?”
“不曾听说。”程万里眉头微挑,这王砉之名似曾相识,却一时记不起是谁。
童贯悠悠的说道:“这王砉乃是东京大富户,专一打点衙门,在汴梁城下层人眼中,也算是一个人物;这厮风光了大半生,只可惜生了个不成器的儿子,最后落得个身死族灭、凌迟而死的下场,他这个儿子便是此番淮西造反的贼首王庆。”
听得童贯这般言语,程万里哪里还明白,童贯今日分明是来威胁自己的,想要叫自己摆正态度,否则最后也会落得个王砉的下场。
不过其却忘了,自己不是王砉那般毫无根基之人,而自己的女婿祝彪,也不是王庆那般庸才。
第四百三十八章:试探
夜风习习,已经是秋冬交替时节,最后的些许花瓣也随风逐渐飘落,洒满庭院的小径。
风吹动庭院之中的树枝沙沙作响,花叶纷纷,倾落如雨。
程婉儿缓缓的穿过庭院,脚下踩着常青树的落叶伴着花瓣,而眼前的阁楼之中尚且亮着灯,内里传出婴孩的轻微啼哭声。
听到身后的推门声,扈青娥摇晃着臂膀中的婴儿,微笑着说道:“婉儿妹妹来了,且等些许,待晟儿睡下,咱们姐妹再说话。”
“晟儿?”程婉儿有些意外的问了句。
扈青娥微微颌首,轻轻的拍打着臂膀中的婴儿,不多时待婴儿入睡后,将其缓缓的放进床榻便的摇篮里。
从摇篮旁取出一份书信递给程婉儿,扈青娥开口道:“三郎叫马灵兄弟送来的书信,没多说什么,只见这孩子取名祝晟。”
昂头冠三山,俯瞰旭日晟,晟一作光明之意;
自秦创兴,于周转晟,晟又作兴盛之意。
光明!兴盛!
对于扈青娥来讲,祝晟这个名字,便是祝彪给其的一个保证,作为嫡长子,祝晟便是日后祝彪一切家业的继承者。
程婉儿听得这个名字,却没有半点嫉妒的神色,只摸了摸微微隆起的小腹,浅笑道:“不知将来我府中的孩儿,官人会取什么名字。”
“妹妹不愿官人担心,一直瞒着,如今他怕是还不知道自己又要当爹爹了。”扈青娥拉过程婉儿的手,轻轻地拍了拍,眼神中透着一股温柔。
程婉儿将头靠在扈青娥肩上,没有说话,这两个女子都是心思玲珑的,彼此心中此时想的什么,都猜的个七七八八。
“姐姐,官人也给我送了信,信中只讲了一切由咱们二人做主。”程婉儿微微开口道。
扈青娥螓首轻点,感叹道:“这天下是男儿的,普天之下但凡有些本事的,谁家又不是三妻四妾;那茂德帝姬乃是大宋第一美人,官人娶了她日后也能有个正统的身份,官人能够让咱们做主此事,已是罕见了,咱们却是不该阻拦此事。”
扈青娥话中之意,程婉儿自然明白,其实二人早在许贯忠传信回冈的第一时间,便表达了自己的看法。
不出任何意外,两人都是同意的。
“妹妹如今算是知道当官人娶我时,姐姐的心情了。”程婉儿将自己的身子往扈青娥靠了靠,亦是感慨道:
“咱们姐妹就算是真的有意见,官人尊重咱们,却又如何面对麾下文武;这乱世风大,咱们女人皆如蒲草,只希望官人能够遮风挡雨,若是能多找到几根蒲草,大家还能在一起取暖。”
......
江风阵阵,拂面而来。
宿元景站在船上,看着两岸群山相对后退;虽然是逆水行舟,却是好运的顺风,所以船张开满帆,行进的飞快,让人丝毫感觉不到这是在逆流而上。
目光向两侧偏移,宿元景只觉得心情舒畅,这莽莽青山入眼,是宿元景在汴梁寻觅不到的风景。
当然更重要的还是因为之前曾经“护卫”仪仗船队的水师楼船过了巢湖,就没有继续追随,因为前来迎接的许贯忠终究是想要给朝廷留下最后一点儿颜面,让自江州而来的张顺率领水军先撤回去。
当初萧嘉穗、朱武与各营诸将商量后,第一时间便是传信于韩世忠、李俊,率领水师,严格布控淮西水域。
当然,无论是韩世忠,还是率领一营水师前来的张顺,都知道不能做的太过分。
“宿太尉还真是好兴致啊,”许贯忠微笑着说道,快步走上船楼,“这庐州风景绝佳,只不过可惜之处是不能在一个地方将所有的景色尽收眼底,一切的美丽都在这路上啊。”
宿元景低声说道:“沿途有美丽的风景可以观赏,也不至于让旅途过于无聊,也算是好事。”
许贯忠笑了笑,继而道:“还有半天就要到达庐州城了,太尉应该是第一次前来淮西之地吧?”
宿元景当然知道许贯忠是在没话找话说,否则不可能问这么无聊的问题,他宿元景乃是殿前太尉,少有离开汴梁,怎么可能来过淮西?
当下宿元景心思一转,叹了句:“常言道无限风景在险峰,却不知这越靠近庐州城,风景是否越险!”
许贯忠微微颔首,微笑着回道:“心中若有天地,何处都不是险峰,此间事了之后,太尉若是有意,晚辈陪同太尉在这庐州转一转如何?”
“此间事了”宿元景低低叹了一口气。
此间事,是那么容易了结的?
而许贯忠敏锐的察觉到了宿元景的心事,语气逐渐低沉:“太尉此番待官家传旨,我家节度使想来遵从朝廷号令,不知太尉烦心何事?”
宿元景在心中冷哼一声,祝彪遵从朝廷号令不假,但此番过后还遵不遵从就不一定了。
不过这样的感慨宿元景当然不会流露出来,只能搪塞道:“此间也没有什么大事,只是本官需要着急返回京城向官家复命,恐怕没有那么多机会能够和许先生游山玩水了。”
许贯忠笑道:“说句实话,官家让宿太尉出来宣旨,自然也有让太尉联络官家和祝节度使的意思,若是太尉能够留在我大军之中为祝节度使传递消息,想必官家也很愿意,到时候太尉想要游览这淮西山水,岂不是易如反掌?”
见说此言,宿元景心中顿时怔了一下,他只道是许贯忠想要趁此机会试探官家对于祝彪的态度,没有想到许贯忠既然想要他留下来作为朝廷的使者。
想到这里宿元景就有些无奈,派遣使者,怎么看都不像是朝廷派遣到统兵大将处的人,而应该是派遣到敌国,派遣到自家大将那里的应该叫做监军。
只是宿元景不知道这到底只是许贯忠的一厢情愿或者突发奇想,还是祝彪的意思,更不明白祝彪和朝廷之间到底有多少需要沟通,但是宿元景还是清楚,这么一个居中传话的人还是有必要存在的。
至少不会出现现在官家与祝彪之间相互试探的情况。
“这倒是一个不错的建议,”宿元景露出一丝笑容,“看来本官需要慎重考虑一下了。”
许贯忠知道宿元景肯定不可能在今天就给他一个准确的答案,不过他也没有指望着宿元景能够直接就下决定,这实际上也是许贯忠的一次试探,他想要借此机会知道大宋朝廷对祝彪真正的态度。
如果宿元景根本不想考虑这个问题的话,说明朝廷那边已经准备撕破脸皮了,所以根本没有安排使者的必要,不过现在宿元景好歹也在考虑这个问题,至少对于己方来说未尝不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