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一章 彭城高会日置酒(完结)
“陈权,你本是无赖子,伪作忠谠欺瞒天子方得信重,而今你负恩昧良行此逆举,实是猪狗不如“。
”我为节使,代天子守牧一方,必当诛了你这贼子“。
田牟的叫骂声越来越远,陈权有些不解。挨骂他不在意,后世的污言秽语听的多了早就不为所动,更何况现在这文绉绉的辱骂实在也是不痛不痒的。不过田牟边骂边退是什么套路?不是该入内厮杀吗?
见田牟领着人马慢慢的退去,尽管陈权犹在莫名不过这也是件好事,倒也未敢还嘴,怕惹怒田牟回转便麻烦了。
雕旗都好斗,战力也算不得强悍,但是那些个小斧实在讨厌,一条长索拴住斧柄,如同飞刀一般被投掷出来,斧头不大,可挨上就是筋骨俱断。便是被长枪缠住也还有腰间的长刀的可用,好在银刀都的残军不要命的贴近了厮杀,否则就凭陈权的这些个人还真是不好应对。
银枪都的甲胄本就不足,建都之后东凑西凑也不能人人披甲,盾牌也多是木盾。狄丘所夺倒是足够,但今日入城为求隐秘又不敢携带,都留给了齐悦。所以现在银枪都的士卒也只是用长枪胡乱的捅着,不求杀敌,只为拖延时间等着齐悦来援。
武隽带着拔山都退了出去躲在外面放着冷箭,心中焦急不已,这般下去恐熬不了多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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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府大门敞开着,寂静无声。门前的石兽旁瘫了几具尸体,应该是猝然被害,腰间的刀都只拔出了寸余,再透过门廊看去横七竖八的尸体摆了一地,有不少看似奴仆装扮的手里还拖着包裹,想来是本要逃命的,稍一抬望就能看见那正堂高屋正冒着烟,檐下几朵火苗有些慵懒的跳跃着。
这就是门枪都来到方府后所见到的一切。
齐悦的话门枪都的军士深以为然,如果赵景还活着那就一定会来寻方昇复仇,他们可是太清楚赵景有多恨方昇的,而且陈权所在的县令居所大火冲天,入城便可见了,那么没理由赵景会留在那里挨烧。所以和齐悦一行分开后门枪都就直奔了方家。然而眼前的情形是发生了什么?将军复仇成功了?
稍微商议了一番门枪都的几个军官便决定入内查看,也不敢马虎,分了一半的人马在门口看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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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戡在自家门口看到了门枪都的人,徐州七都彼此都熟识的很,甚至有不少都能叫得出名字,所以方戡肯定自己不会认错,而正因如此,他的心凉了。
自己父亲是如何坑害赵景的他再清楚不过,门枪都的人马会不计前嫌只是来帮方家守护宅院家小?更何况府中青烟渐起,血腥味便是还未近也已能嗅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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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将军所为”?方昇的头被人砍了下来,残躯裸着上身,手里还紧握着长刀,下身的缚袴也是破烂不堪,还有些灼烧的焦洞,怀里紧抱着一个幼童,就这么的死了。
那孩子有人认得,是方昇的孙子,方昇宠孙在彭城也是出了名的,而此时那孩子的胸口插着一柄断枪,这一枪将方氏祖孙紧紧的串在了一起。
“该是吧?这是咱们都中的长枪,可将军去哪了”?
一行人正琢磨这蹊跷之处时门外的厮杀也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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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城西门的战事渐入了尾声,黑林都的无赖们此时如同地狱之鬼面目狰狞的追赶着逃窜的世家子弟。
没人知晓这些个无赖是如何爆发出如此恐怖的战力,或许是因为不惧死,或许是因为那两颗人头。
当第一个吓的屎尿俱流的世家子弟丢了人马哭嚎着开始奔逃,胜负也就分出了结果,屠杀仍在继续,只不过是持刀之人换了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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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牟退出了巷子,迎面就遇上了齐悦领着大队人马前来。
两人目光相对皆由些复杂,田牟想起了自己曾写信给齐悦挑唆。而齐悦看着这位田大使脸色苍白浑身是血,走动都是需人搀扶,臂膀处缠着的麻布已经染成了绛红色。如此狼狈的情形让齐悦不由感慨,还好自己做了个正确的抉择。
“大使可欲出城?可需属下遣人护送一程”?齐悦示意了韦康等人先行救援,自己则仔细的扶正了狻猊盔,轻咳了一声笑着说到。
“呵呵,齐将军倒是客气,我这残军败将之人怎敢劳将军护送“。
”我知将军世居长安,先祖也是大唐功勋,今日之事孰是孰非且先不提,只望将军日后不妨寻空回京走动一番呢,某忘了京中父老‘。
“哦,还有,恩,这话本不该说的,不过将军良善,我倒是要多言一番了。陈长史善谋,行事果决。如还归朝廷必能如应候①入秦一般登台拜相。且今时大唐不同过往,天下安定百官皆贤,故有小乱亦不能成事的,还请将军将此言带于陈长史”。说完田牟轻点了点头,便领着军马同齐悦擦身而过一路奔向了城门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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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悦的到来让荣庆楼的战乱彻底完结,李见的高丽同胞就如彭城百姓私下唾骂的那般,善斗却畏强凌弱。所以见了这新来两千多人的精甲长枪,很快便恭顺了下来,甚至还有军士主动示好反戈一击绑了李见丢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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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戡未能见到自己父亲和儿子惨死的画面,他领人冲杀入府,可随行之人却是越来越少,挟马都本就边募之兵过半,忠义并非没有,但也要视情形而论。现今挟马都败亡之势已不可逆,方家看这情形也是生了变故的,所以在忠义和生存之间多数之人都选择了后者。
方戡在死前想到的最后一件事是父亲曾经承诺过要给自家带来一件櫜鞬服②的。现今却是不知这袍服会穿在哪一人的身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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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枪都的军士遇到方戡的突袭,自然只能反击。方昇祖孙不是他们杀的,但此事他们还是认为应是赵景所为。然而就在方戡刚死便有赵景早时领入城的溃军闻讯赶来汇合,今日城内的种种情由也都一一述说了出来。
赵景早就死了?也顾不得去想方府屠杀中的误会,这黑锅反正门枪都也摘不掉了,现今更重要的是他们这些人该何去何从?
去找陈权的麻烦吗?他们人马不足,虽然不大瞧的上银枪都的那些个新兵,可赵景死了,方家也绝灭了,这某种意义上也算是了结了赵景的心愿。那何必还要为一死人去搏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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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度之,成了,咱们成了,哈哈,这徐州终是握于己手了”。韦康兴奋的跳了下马,也不管地上满是血污一下子跪坐在瘫在路边的陈权面前欣喜的嚷着。
“呵呵,还未成呢,这事后的麻烦可是不少的”。陈权疲惫的笑了笑。
“令平,我这实在累的动弹不得,劳烦你速速领人先要扑灭这城中之火,还有各都的溃兵现在城中也有不少,需是弹压莫害了百姓。恩,今日之乱彭城世家也有参与,你令人将这些个世家看管起来,莫让其生乱“。
打发了韦康去行事陈权又叫杜平带人出城即刻去往滕县把杜方叫来,彭城乱后事情太多,陈权能信任的人也只有杜方一个,而齐悦则是忙着打扫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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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叔,现今这彭城事定,您说可还有疏漏吗’?陈权挪到了惊吓不浅的武隽身旁搀扶着低声询问着。
“咳咳,你打算如何处置李见”?武隽看着被看管起来跪了一地的败军问到。他知道陈权是个有主意的,心下的很多事情也是未说的详尽,比如李见之事便是如此,以武隽的看法这些个高丽奴必不能留,可陈权却是保了这些人下来。
“阿叔,今日之事朝廷必会征伐,我初入徐州便命人去往魏博刺杀何弘敬,便是想让魏博生乱牵制朝廷行军。可这还不够,现今天下安稳,朝廷经会昌年的积累钱粮亦是不缺,这必不会像之前武宁生乱时无力讨伐的。所以我留了李见,是想逐了他,让他领着高丽人去往兖海平卢”。时至今日陈权再无隐瞒,把自己的后手一一交代出来,现在他不但要守住彭城,还要去夺了徐州其余几县,甚至还要去夺武宁镇的其它数州,而这些都要武隽来协助的。
“淄青分置后天平军已是顺藩,朝廷更是格外用心经营。剩下的兖海和平卢虽也算恭敬,可还是时有乱举,加之那本就是李氏旧业之地,高丽人在那两镇更是不少。所以李见去了之后无非三途”。
“其一是投效朝廷,可今日之乱田牟不会自己承担的,我刚刚才想明白为何方才田牟自行离去了,啧啧,他这是要把这乱事推了出去。而李见这位参与其中的李氏后裔便是投奔朝廷也难成事”。
“其二则是再夺徐州,不过今日之厮杀李氏于徐州也该是臭了,我也不会给他这个机会。那么不妨逐了他让其领人去夺兖海平卢好了。李见野心勃勃,除非他愿意隐居山林,否则定不会安分,更何况这些个高丽奴平日最好生事,便是李见耐得住他的这些个同乡也不会的”。
“兖海平卢原就一体,平卢北接义昌军,西临魏博和天平军,这魏博又紧邻成德。一旦生事河北河南两道诸藩都会卷入乱局,朝廷自然不会坐视不理,而徐州这里便要借着这乱势脱难”。
武隽看着陈权侃侃而谈心中却是一惊,大唐的骄藩几乎都处在河北河南两道,陈权这是要彻底乱了大唐吗?
他原以为陈权只是起了野心想学三镇自立,可自立的三镇也是大唐的三镇。
但如果真如陈权这般谋划,那么大唐恐会再生一次安史贼乱的。
武隽有些犹豫,他并不是忠心朝廷,只是这大唐两百多年了,唐人,这个名字也叫了两百多年,哪怕他是则天皇后同族可内心深处也是不免以唐人为傲。难不成大唐要走向末路了吗?
“大朗,你说实话,你想做什么”?武隽拉着陈权的胳膊攥得紧紧的,有些慌张的盯着陈权的眼睛眨也不眨的低声问到。
陈权笑着握了武隽的手,轻声说:“阿叔,我要活着”。
①范雎,秦国相,封应候。此间暗指睚眦之怨。
②唐时军制礼服,多为节度使或刺史所用。除了身份的象征也表示对朝廷的尊重。
七十二章 惟愁后事劣今时(一)
大中三年徐州灾祸不断,自德宗贞元十六年张愔自立朝廷征讨后已有五十年未有今时的惨状了。但是当时是张愔胜了,逼迫着朝廷不得不许了其节镇地方。而今时的结果却让徐州百姓心中有些纠结。
陈权是徐州土人,前几日已经满城的传播开来,先不提真假,单这彭城士庶可并无半点亲近之意,只在矜持的保持着距离。一个于外乡生活了三十年的人和打小便土生土养的儿郎自然是不一样的。更何况陈权在彭城怕是路都认不全的,自然也不奢求什么民望了。
可现今陈权已经掌控了彭城,无力反抗的情况下城中父老只能安慰自己再怎样也比半点关系都没有的外乡人好一些。
当天入夜前武隽放出话陈权和武家结亲了,如此倒是安了些乡老之心,这位陈长史虽未养于徐州,可如加上徐州之婿的名号怎也算是自家人的。
紧接着又传出了陈权同京兆韦氏和赵郡李氏亦有亲事在身,这更是让人咋舌,不免的在心生惧意之时更觉与有荣焉。大唐世家高高在上,京兆韦氏已经高不可攀了,赵郡李氏更不需提了,五姓那是天子都因不能结亲而抱怨不已的。不管怎样,这位新主也算是个本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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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城世家遭了难,西城门处的变故让他们损失惨重,如果不是各家都有高墙为阻,加上韦康弹压还算及时,恐怕会有几家被绝灭的。
保住了性命但后事如何无人知晓,田牟头也不回的丢弃了了他们,还来不及去唾骂田牟不讲信义便又开始发愁家门被封了。
陈权驱逐了田牟,而世家又是同田牟一同行事的,所以怎么算来这位陈长史都非友朋。
黑林都的军士只活了不到四百人,现今都被关进了被烧毁的县令府,而雕旗都的高丽士卒也一同被关了进来。此时雕旗都也不复往日的嚣张跋扈,极其安顺的接受了命运,还主动的帮忙维持这座战俘营的秩序。这让陈权不由想起了后世,这果真是一脉相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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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权收拢了胡庆方的尸体,当着众人之面跪倒痛哭不止,真可谓是一把鼻涕一把泪。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两位挚友,陈权也很奇怪自己怎么就能哭出来的?他可没用什么手段,后来琢磨了一番只能归结为自己有些演员的天赋。
更让他感慨的是面对这尸山血海他竟毫无所动,再也不会像之前那般心生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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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彭城之乱在武隽的佐证之下一并推给了李见和方昇这两贼并同世家勾结田牟所为,甭管旁人信不信,反正也没人能开口说不是。
银刀都活下来的不多,连伤重之人算来也不过三百,跟着齐悦身后入城的银刀都新军茫然无措,他们现在算什么?银刀都还存在吗?
陈权并未急着去拉拢,只是收了陌刀把人都散了,这些个人他是一定会要的,但不是现在。
门枪都遣人来试探了一番,陈权很是大方的表示赵景是自己敬重之兄长,情投意合有多封书信为证。并且要替门枪都消除此前李廓之时的误会,让这些人安心生活,该回家就回家勿需担忧。而他也愿意重建门枪都,并且如有可能也可供养赵氏家小。当然了,赵家人早就被赵景送走了,现在在哪里没人知道。陈权也不在意,他还没杀人灭族的的恶念。
挟马都的人几乎都跑散了,一些伤重之人被战后愤怒的彭城百姓殴打致死,这让陈权有些措手不及,他本来还想着收了挟马都的残军的,可现今看来却是难办,无奈只好让人去把活着的马匹收拢起来,七百多匹活马也算是一大笔财富了,倒也稍解了些郁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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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前杜方来了,陈权心里总算踏实了下来,这是他唯一信任的人,哪怕是武隽他都在提防着,所以战后陈权恭敬的强送了惊魂未定的武隽回府修养,并且在武隽放出结亲之事后他马上就散播了韦李两家的亲事,尽管与李家这只是他一厢情愿,极有可能被打脸。但是陈权绝对不能让武氏在这乱局中独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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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大兄,你这要当节度使了吗”?杜方像是喝醉了酒,兴奋的满脸通红迈着螃蟹步推开了房门大咧咧的嚷着,这让陈权不由的白了一眼,狗屁的节度使,现在武宁四州徐州都未定呢。
“大郎,你沉稳一些,听我说,稍后我会召了众人议事,有些话只能现在说与你。我会让宪义把人马都交予你,他我另有安排。银枪都是立身之本,你定要好好统领”。
“还有,阿叔我尚有大用,倒不会在彭城驻留,你莫忧心”。陈权的话让杜方不由想起了父亲来寻自己时说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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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郎,唉,陈郎君处你日后定要万分恭敬,还有以后人前不可以兄称之,人后却一定要称其为兄”。看着自己的儿子喜的猴一样的上蹿下跳,杜平无奈的长叹一声,他这儿子实在粗糙了些。也不知这般模样会不会生了祸端。
“为何?大兄不许叫了吗?”杜方听言一愣,倒也安静了下来,有些不解的问道。
“你呀,陈郎君现今定了彭城,徐州入毂也只在朝夕,这以后最少也是个刺史。如若真能夺了武宁并能守住,啧啧,按例许还能得个郡王的。你这怎还能如前时一般?故而以后你只消私下称呼便是,这既不生分又不至没了分寸。有些规矩也该立了”。
“现今陈郎君帐下无人,或许还要用我,但定不会让你我父子一处的,你也莫生不忿,如此这般才是对我杜家好的”。
父亲的话让杜方有些无趣了起来,不知为何他现在竟觉得当时在沩山的逍遥才是人间乐事,现今自己得了官身,而且这眼看又要再进一步了,可这人却不自在了。
杜方并不傻,他明白父亲话中的深意,就是因为明白才会有些消沉起来。唉,或许终有一日大兄会和自己断了兄弟之情吧!
——
武隽翘了二郎腿逍遥的喝着茶,哪有半点惊神之色,而独子武援正跪在地上,脸上的巴掌印如同雕刻上去的一般。
“阿爷,我便是不服,那陈权如不是借了阿爷之势怎能成事?现今他耀武扬威强送阿爷回来已是背恩忘义,更有那传出去的韦李两家是为何意?难不成阿姐要做妾不成?陈权辱我武氏太甚“。武援梗着脖子叫嚷着,而武隽身侧站立的一个年轻小娘也闻言垂下了头。
”你懂个什么?哼,成事者最忌为世情所扰。啧啧,他如放心的让我操持我倒会不屑其人的。至于亲事,二娘本就庶女,武家现也算不得高门大户,有何委屈的?更何况那京兆韦氏都不以为意我武氏又何必不忿于此“。
”陈度之性强厉而多疑,日后你给我亲近些,莫要生了祸端,如是那时我也难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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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的彭城是个不眠之夜,上月飘过的丧旛又挂了起来,整个城市如入了冬,银装素裹伴着满城啼哭,这一夜格外的凄冷。
节度使府换了主人,陈权住了进来,他本还有些犹豫,如此仓促的进府会否操之过急,不过韦康劝他最好光明正大的入驻,现在于彭城必要有个交待让百姓心安,谦让推脱反而不利行事。
而现在陈权便在那个自己曾来拜见李廓和田牟的屋内同众人议事。
“彭城已定,可这后事还是繁杂。所以此番还需仔细斟酌才是”。
“宪义,整顿各都溃军之事便交与你了,门枪都的人马既投了过来,你也先领着。原象和文宣分领银枪都去把其余几县夺了,滕县已在手,只剩沛县,丰县和萧县。这三县没多少兵马,倒是不难夺。切记少造杀戮”。
“此番要议三事,其一是今日之事要如何报与朝廷?二是谋划夺取整个武宁,其三便是怎样守住这基业了”。陈权靠坐在椅上,目光在众人身上逐次瞟了一番,众人神色各异,有齐悦那般兴奋的,有武隽那样淡然的,曹全晟神色复杂也不知想什么,杨定希还是一贯的麻木,杜平父子倒是显得有些拘谨,韦康则是跃跃欲试。这就是能用的人了,陈权很是发愁,就这么几人,便是夺了武宁也无官治理,可人哪里去寻呢?
“咳,度之,朝廷处只需推脱便是,现今重要的是要得了名分,名不正则言不顺,度之可上书自请留后。徐州诸县取之不难,而其余各州,泗州,濠州,差点忘了还有宿州,这三州倒有些麻烦,主要是兵力不足,恐难有余力尽数夺之。所以我之意是先占住徐州便是,其余各州等有余力之时再做谋算。至于朝廷征讨,那只能看这段时间能否经略得当了”。韦康抢先出言,早前武隽放出了武家之亲,这让韦康有些不安,虽然这事他早就知道,而且韦家也是约了亲的,可毫无疑问现今武隽对陈权更为有用,而想在这基业初创之时站稳脚跟并求上进,那么自己必须表现出足够的价值,最起码态度要积极一些。
“不可,三州不但要夺,且要速夺,否则徐州难保”。武隽的话让韦康侧目看去,心中有些不满,自己刚说了那一番话这武隽就出言反驳,这是存了争头之意?
——
在陈权的议事添了几分紧张之时,田牟一行也终于出了徐州,他并未离开武宁,毕竟他还是朝廷任命的武宁节度使,徐州丢了那就换个州便是。而现在他决定去泗州。
徐州败了,可不代表武宁一并败了,这后事还有的瞧呢。
七十三章 惟愁后事劣今时(二)
唐代宗大历年间高丽人李正已拥淄、青、齐、海、登、莱、沂、密、德、棣、曹、濮、徐、兗、郓十五州之地而成天下第一强藩。在那时河北三镇的成德和魏博也不过是各领七州。德宗建中二年成德节度使李宝臣死,其子李惟岳胁迫朝廷要承袭父职而德宗不许,李惟岳便联合了淄青李正已,魏博田悦和山南东道的梁崇义结盟共抗朝廷。
在天下兴兵共讨之时李正已非常聪明的想了一个策略,便是南下增军徐州,扼甬桥和涡口堵住了运河,而正是这一秒招让数千条漕运之船不得入京,导致京师大恐天下震动。
这场变乱过后宪宗时把甬桥所处的符离县从徐州分割出来新建了宿州,而涡口处新置两城划给了濠州,便是提防徐州做大。而这场变乱也同样是武宁建镇的源起。
泗州,武宁四州之一。泗州自德宗贞元年张建封时归镇便一直延续至今。其地距京城二千三百里,东都一千四百里,东南至扬州二百七十里,西南至濠州二百一十里,西北至甬桥四百二十里。泗州在武宁镇很特殊,不同于徐州州治之地那般紧要,也不像后起的宿州因甬桥而成天下之险,更不似濠州紧靠江南治地富足。但淮水泗水常被人统称作淮泗地区,淮泗地区是为北方同南方的分水岭,地理位置同样险要,且州内还置了盐铁转运院这样的漕运盐务之地,泗州也就更为重要起来。而过往的历史也说明了武宁拥泗州则强,泗州离,武宁则弱。
田牟没有像李廓那般离开武宁而是入境泗州,因为他知道自己可没有李廓的家世背景,更不会得到天子的优待,所以他还想博上一番。
田牟并不认为陈权能成事,现今大唐还算安定,更有能力讨伐叛逆,而他则要将功赎过保田氏荣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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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自改税制后三分之税要留州一份,以图虚藩镇而壮属州,但是这属州又不能过强,省的未等叛逆反倒藩镇各州自行攻伐起来。所以武宁四州除却徐州外兵马皆不到五千,属于尚能一守却不能攻的状态。
田牟也并没打算要遣泗州兵马反攻,力不能及只是其一,更重要是他有预感,如果朝廷征讨得手,那么陈权败亡之时必会南下糜烂江南,他现在就要以泗州为基石,再合了濠州来堵住陈权的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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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韦郎君,我并无遮你锋芒之意。言语皆出自公心“。武隽满是歉疚的向韦康拱手示意,然后环顾众人一番说出了他的理由。
”武宁四州,徐州山多地险,易守之处,如是单据徐州倒也不是不可,至少谋算妥当可挡十万兵。但是现今乱势初定,恐难有时日经营。且百姓犹自惶恐,兵马折损又重,除非是只守彭城否则这徐州也是难保。但是彭城只一县之地,便是守又能守得几时?今年的春粮已收,俭省些倒也能用上一年,可明年呢?难不成百姓不种粮了吗”?
“还有便是宿州,濠州扼守运河咽喉,当年李正已之事想来诸位也该知道一些,那我等为何不能效仿李正已呢”?
“最重要是陈长史想要什么?如是长史只愿得一紫袍,那么不妨现在便自缚之,想来以献土之功或也能抹了今时过错换个前程。可如陈长史想要效仿三镇,那这武宁必要尽数纳之,且还要尽快行事,一旦其余各州兴兵抗之,那便非但不能成事,徐州亦会不堪负重”。
武隽的话让众人都低头思索了起来,韦康也去了不忿之色。陈权又皱起了眉,他很清楚自己想要做的事情不会一帆风顺,方才出言询问夺取三州也只是随口一问,他自己其实已经生了退意只想先守住徐州即可,并非是他得意自满,而是无力为之。可武隽之言确实是有道理的。
银枪都,拔山都加上收拢的溃兵,再算上投效的门枪都现今兵马也只九千余人,便是再行招募也不是一日便能成军的。彭城新定,这些人马多数是要留做维稳,而且新投之人也要些时日去驯服,这如何有余力去夺了三州呢?
“我想或许可以先不取三州,不妨奇袭天平军,不求夺了天平镇,只掳了郑光即可”。一直沉默的曹全晟突然开口说到,他今天随了杜方一同前来既有些兴奋又觉忐忑。现今陈权已算叛逆了,而他跟着陈权自然也成了叛军,哪怕是他早有所料可这种身份的突变还是让他十分不适应。但是看着众人愁容满面曹全晟又生了些傲气,或许自己能在这个新团体中得到的更多一些。
“不可“。陈权立刻就拒绝了曹全晟的建议,坦率说这不算坏主意,郑光方才入职天平军,现今正是磨合之时,如果骤然行事不是无成事之机。特别是郑光的身份堪称最强护盾,能掳了郑光自然是好的,但现今却是不能。
见曹全晟面色尴尬陈权忙解释起来:”文宣之计如在平时倒是良策。可现今不成的,田牟离彭城后斥候一直紧随,多番来报说是其人未离武宁而是去往泗州。我本也想过领兵驱了他出境,可后来一想田牟在泗州确是麻烦,但是也有些意外之得”。
“田牟只要未离镇那便还是武宁节度使,四下的藩镇便不能,也不敢不得旨意入境征讨,哪怕郑光也是如此,所以朝廷下诏之前徐州是安全的。可如去招惹郑光,那么以其身份,这各藩便得了征讨的缘由。我等初据徐州,现今需要的是时间经略,如是战事接至,徐州事难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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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元佑还躲在汉高祖庙中,彭城的消息已经尽数传了出来,现在有些麻烦了,原本他倒想着大不了就投了陈权罢了,反正给谁卖命都是一样,只要能养家糊口他并不在意换个新主。但是自从陈权把今日乱事的罪名安在挟马都头上,百姓可算是找到了发泄之处,如今挟马都已经是没了在彭城求活的机会了。
现在城中还在忙着收拾残局所以他领着人还能躲上一时,可明日呢?该去哪里?
或许可以去投奔田牟,今日田牟大摇大摆的去了泗州,姜元佑怎会不知,恩,就是这样,彭城乱后一片狼藉,他自己算了一番,现今彭城军马不过几千,绝对撑不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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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好了,武宁余下三州不需尽取,只取了宿州,宿州人马不多,只四千左右,之后如有余力再夺濠州,如此便扼住了运河。现今兵力不足只能如此了”。韦康思索一番复又说到,这番话倒是让众人连连点头称是,算不上什么奇谋,不过此时也的确没太多选择。
“可,恩,还有,我意遣军马乔装去烧了宣武军在宋州的盐铁院。宋州至徐州不过三百里,今日从挟马都处得马七百余,再加上其余各都所有,现有马匹一千二百余。作战自是勉强,不过如是奇袭宋州,恩,诸位以为可有成算“?陈权手指敲着桌面哒哒作响,先是许了韦康的建议,却又提出了一个想法,而这个念头让人有些捉不到头脑,宣武军可是难缠的很,过往徐州人马都不愿招惹,现今主动到宣武生事这好像有些不妥。
”宣武军建镇后军乱八次,八次皆源于汴州牙兵,而这汴州牙兵又是安史乱后的河朔遗留。汴州历来有自立之意,但是宣武镇的其余各州多还算忠诚,这其中又以宋州为最。每次汴乱宋州皆为先驱征讨,因此汴宋二州可算不得亲善“。
”朝廷在汴州和宋州皆设盐铁转运院,除了漕运存转还要取盐铁院之物优赏抚恤以悦军士。也是因此自穆宗年起快三十年了,宣武还算安定。可一旦这宋州的盐铁院被毁,那么取悦士卒所需便只能尽取汴州之物。呵呵,汴州的东西可没那么好拿的“。
”还有如宋州虚弱,汴州的那些个骄兵可还能按捺住野心?且朝廷如要征讨徐州,那这临着的宣武镇必要出兵,如能让其生些事端于徐州也是好的。而且便是去袭宋州被人察觉也不担心其会大军入境,只要汴州在,宣武便不能合力。所以现在只是不知欲袭宋州可能成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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滕县灵芝寺的惠明和尚今日这经是念不成了,彭县的消息传来让他很是心烦意乱,更是不由得埋怨起了灵佑禅师,何苦来要逐了陈权出门呢?在惠明看来陈权夺取徐州已成定局,其余各县根本无力抗衡,如是有意再取下一两州也并非不能的。这之后便要看能不能守住了。如能守住,那么毫无疑问大唐又会出一个王智兴一般的人物。而佛门本可以借了陈权的手发扬壮大的,可陈权已是出门,这牵绊也就断了。
最重要的是陈权会不会记恨佛家?
从陈权去了彭县留下的杜方很是干脆的执行了陈权的命令,平日里再也不许佛门子弟下山于百姓间传法,这番举动已是让人担忧不已,如今陈权会不会更进一步呢?
——
夜已深,陈权处的议事终于结束了,种种谋划大体也定了下来,只望能心想事成。
陈权叫住了要离去歇息的武隽,先是好生关心了一番,然后说到:”阿叔,明日我要去石佛寺礼佛,还需您操劳一番陪我前去呢,顺便请些法师入城做个道场,以祭今日亡者”。
“好”。
——
田牟伤了肩膀,又是一路奔波身体早已不堪,到了泗州后同得了消息的刺史郑助只略言语几句便在安置的住处歇了下来。
他一直琢磨要如何写下这份奏书,拿了笔呆了好一阵,却不知如何言说。
仇师约死了,一镇监军身死不管怎样都是大过。世家也恶了,徐州又丢了,便是果能像自己所想那般把这黑锅推了出去,可真的有用吗?
天子会如何做?
——
五色云所带来的流言碎语渐渐平息了下来,李忱总算放了心中大石,只是可惜了三州大功,本想着寻个恰当时机一并告之天下,可因此番之事却不得不先说了一些,这让他遗憾不已。不过还好还有武宁呢。
等武宁事了再一并示之。这开疆平藩的功业自己取定了!
七十四章 惟愁后事劣今时 (三)
节度使府陈权并不陌生,之前李廓在时他在这里避难过几日,闲着无聊时也粗略的逛过一番。更是暗暗的渴望过能拥有这座豪宅,但现今一切如愿他反而睡不着了。
这是他迈向徐州甚至武宁之主的第一夜,三年前他见到杜牧时只是想在史书上留个名,也不枉在大唐的这一世,但是他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自己会有今日。
留名吗?现在看来大概是会的,篇幅有多少?好名恶名?以他如今所做以及未来欲做之事大概恶名的可能更大。陈权并不清楚自己的执拗的到底是出于野心还是善心?他一直告诉自己只是想让滕县所见的流民能过的好一些,可他所做的种种谋划皆是祸乱天下之举,而在这当中会有多少无辜殒命?
想到这里陈权苦笑着从床榻上坐了起来,披了件衣衫下床轻轻的推开了窗,长叹一声趴在窗沿上望着屋外影绰的灯火。
六月的彭城很暖,空气中还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远远似还能听见哭声,这或许是哪一家的儿郎在这场劫难中亡命吧!
一队卫士急促的脚步声咚咚的响起,陈权开窗的声音让他们急忙跑了过来查看,这都是滕县招募来的农家汉子,陈权并不信任长安来的同伴,只有这些个还存着几分质朴的汉子才能让他平时睡得安稳些。
“王七郎,今夜你轮值”?陈权笑着叫住了一个忙着躲闪的中年汉子。
“回将军,咱这才来彭城,城里人最是奸猾不过的,我这也睡不着,便想着晚上跟着弟兄们一起,我等武艺虽是不成,不过万一有事总也算个帮手不是”。王七郎垂着头腼腆的说着,不时的抬头瞄上一眼。陈权虽是平日很好说话也不在意什么身份和谁都能打成一片,不过治军一事上却是十分严苛,王七郎也不知自己这番会不会受了责罚。
“唉,你呀,无事呢,后面那几个也别藏了,这一队该有几人我又不是不知道”。陈权摇头笑了笑,又点出了几个同样不该当值的,心中却是一暖,不管怎样,自己也不算一无是处,总还是有人在意的。
“这段时日恐还是要有些战事的,你们听,外面的那些个哭嚎之声,唉,我也不知会否有一日这哭声因我等而起。尔等可会惧怕“?陈权低着头轻声的言语着,也不知是在问询这些个卫士还是自己。
”回将军,怕是肯定怕的,不过这年月不就这样,起码跟着将军便是死了家小也不忧会挨饿,如此想来倒也没什么了“。王七郎并没有慷慨表示忠心,只是十分坦诚的述说着。
陈权抬起了头看着面前的这些个汉子,这都是在滕县大营那场混战中熬过来的。常常陈权会嫌弃这些新军没用,可也正是这些个既笨拙也不勇猛的男儿成了陈权野心的基石。而他能做的便是不负了这些还活着的和已死的儿郎们。
——
郑光从睡梦中惊醒,眯着眼睛郑光看着自己的儿子郑汉璋不知何时进来了,正神色慌张的说着什么。郑光拍了拍额头,慢慢的意识终于转了回来,他也听清了郑汉璋的话。
“阿爷,武宁乱了,监军已死,田牟被逐,据说陈权也反了”。
“什么?何时之事”?郑光一下子就坐了起来,一把拉住郑汉璋的手臂扯了过来,厉声问到。
“便是今日,方才斥候来报有彭城逃难之人入了天平,细细询问才知了此事,阿爷,这该如何?可要征讨”?郑汉璋有些焦急,郑光和他说过以后要接替田牟的猜测,而这关乎天子大计,郑家能否更进一步便也要指望能否在武宁建立功业。然而现在这煮熟的鸭子飞了,这如何让他不慌。
“征讨?田牟呢?他可离境”?郑光冷静了下了,披了衣服下床随手燃起了油灯,一边拨着灯芯一边问到。
“未曾离境,据说是南下了,倒是不知是去泗州还是濠州,想来其还有意兴兵夺回彭城吧”?
“唉,那便无法了,如是田牟离境我倒是可以领兵入武宁的,哪怕是未得旨意也是无妨,但他这位节度使还在镇,唉,只能等朝廷旨意了。我郑家是为外戚,可不敢轻举妄动。倒是那陈权有些麻烦,他是天子亲命,虽然你我皆知天子深厌其人,然世人不知。此番陈权反叛,恐天子会折毁些声誉的”。郑光坐了下来感慨着说到,他有些不甘心,更是不停的咒骂田牟无用,被逐了就学着李廓安静的离开便是了,何必要赖在武宁?这下倒是堵了自己建功之途。
“报与天子吧,你来写,我这年纪还能活上几时,你们平日多书信与天子,莫生分了,哦,陈权之事写的含糊一些,这详情留着田牟自己言说”。
——
田牟终于写好了书信,唤来黄讷又是仔细的修改了一番,大体上没了疏漏才叫人快马急送长安。现在田牟只希望朝廷能给自己赎过的机会。
——
曹全晟不大喜欢一直冷着脸的杨定希,这人话不多,什么事情都是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情,想要和他聊上几句也是懒懒的样子。可现在自己要搭档此人去宋州行事,本就危险之举更添了些郁闷。
议事结束之后陈权便命了曹全晟和杨定希两人领了五百骑兵连夜去宋州放火,这五百人已是现今所有能骑了马的。
——
李见被单独关押在节度使府的一个小屋内,他在等着天亮,看一眼日出再死也好。也不知这些个同胞能活下多少,虽然他被自家人绑了,可他并不怨恨,因为如是换做他也会如此的。人欲求生何事不能为?
“吱”,房门被推了开,一个黑袍男子走了进来,借着夜色李见一眼便认出了这人便是毁了自己复兴李氏大业的陈权,难道是要送自己上路?一夜都不能等了?
“李将军,可有闲暇与我饮上几杯”?陈权命人点了灯,随从又端上了些酒菜。陈权坐了下来招呼着李见。
“呵呵,断肠酒吗?也罢,陈长史亲来送我也是难得了”。李见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讥笑着拖了沉重的脚链蹒跚的走了过来。
“我不是仇师约,便要杀人也不必行那小人之事,此番是来送将军离了囚笼的”。陈权也不在意李见话里的讥讽,自己先满上了一杯酒饮下,又替李见倒上,很是客气的说到,
“何意?你不杀我”?李见端着酒杯愣住了。陈权的话让他不解,哪有放虎归山的道理?难道陈权要收服自己?
“自然不杀,本也未打算害了将军的,你我无冤无仇,早先拜会将军之时更得将军礼遇,我深感将军厚意。自该有所回报“。
“将军该知我曾于佛门修法,虽是愚钝不解佛家真意,不过倒是最喜隐候①之言:“慈悲之要,全生为重”。这彭城的血流的够多了,也该停了“。
“不过将军却是不能留于徐州了,你去兖海平卢吧,现在便走,彭城百姓可是恨将军入骨的,我也只能趁此时放了将军”。陈权又饮了一杯,拱了拱手也不管李见还在惊诧之中便起身欲离。
“你不怕我引兵回来”?李见站起身来大声喝问到。
“哈哈,今日我若生念将军必不能活,可既然放归将军,那又何惧之有”?
“哦,险些忘了告之将军,今日反戈叛逆之人我已命人替将军诛杀了,只是这夜黑,倒是看的不清,许杀的多了些”。
——
深夜中破败的县令府中血流成河,城中吊念亡者的哭声戛然而止,只余了这府中的惨叫和哀嚎。彭城的血还在继续流着。却是不知何时才能休止。
慈悲,在这世上果真有吗?
①隐侯,沈约,字休文,南朝梁开国功臣,政治家、文学家、史学家,溢号隐。
七十五章 惟愁后事劣今时 (四)
太阳跃出了地平线,彭城迎来了新的一日,这也是一个新时代的开端。
昨夜的嚎叫声响彻了整个城市,多数人家都是不能睡,也不敢睡。初升的暖阳似乎驱散了些夜晚的恐惧和阴霾,可彭城依旧还如同座死城一般沉寂着,几个更夫壮了胆子敲打着锣鼓颤颤巍巍的喊着时辰,也在偷偷打量着这空荡荡的城市。
行过的坊街之中许多人家似招了贼一样院门大敞,耐不住好奇的瞄了一眼,院内一些军士正喜笑颜开的清理着缴获。
这些人家对于每日走街串巷的更夫来说很是熟悉,都是些高丽人。一个更夫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心中一缓,长吁一口气庆幸着自己不是高丽人。
如此看来昨夜只是在清理这些个高丽奴?那这好像没什么可惧了。想到这更夫们报时的喊声也不由得粗壮了起来。
——
李见走了,带了五百活下来的同胞和数千愿意同行的眷属满腔仇恨的连夜走了。陈权并不想做个屠夫,可却不能不做,昨日之事既然定了性,那么必要做个交待。当然最重要的是雕旗都军士见机行事很快就降了,这让他们几乎保存了完整的力量。陈权嘴上说的无惧,可一支两千人的军队怎能让人不惧?特别是现在兵力严重不足的情况下,陈权可没精力去提防这些个高丽人。
而且战后的抚恤必要有钱粮支撑,尽管陈权很想趁此解决了彭城世家,可却不能动,或者说是现在不能动。所以被定了叛逆的雕旗都便成了献祭的羔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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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世家陈权的看法很矛盾,一方面他所认识的世家子弟毫无疑问见识学识都是这个时代的佼佼者,另一方面世家的财富又怎能不让他垂涎欲滴,同样的世家也成了陈权向上爬的绊脚石。
陈权很清楚自己是不能同世家合流的,他的根基是滕县的那些流民,他想要建立功业还要去拉拢更多的流民和寒门子弟为自己所用。而如何拉拢,佛门和世家的财富田亩就是最大的武器。
可陈权现今面临的最大问题是这些人除了少数识字外多都是目不识丁的。
他们可以为兵,甚至有些或可为将,但是如何能治理地方?
彭城的世家在大唐算不得什么,甚至已有沦为乡豪的趋势,然而数百年下来,蛛网般互相交织着,这彭城甚至是徐州早就被网进了巢中。
或许他们之中没有宰相,也没有刺史这样的紫袍大员,但这基层中的亲民官却近半数是这些个世家子弟所出。
所以现今陈权还不得不依靠他们来维持地方的治理。不过虽然不能铲除世家,可还是要让他们出点血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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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早杜方就领着军马去收服徐州余下三县。带的人马不多,这要感谢田牟,因他入镇几乎各都皆把主力撤回了彭城备战,现今算来每县大概只有三两百人维持治安。这让陈权稍微轻松了一点。
长史,是个说不清的职务,但是此时却是格外重要了起来,田牟这个节度使兼徐州刺史离开之后陈权这位还没有被罢免的长史便成了名义上的徐州最高长官。所以他相信杜方一定会马到功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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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忱这两日重生了苦恼,不知哪个别有用心的多嘴说了年初的犬祸。五色云才去,这异象便又来了。
年初有人上报朝廷有犬生角①,这本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命人解惑便是,不过接着便是天降大霜。因此李忱就不能不考虑一番了。于是这犬祸便瞒了下来,可谁知五色云之事才消这瞒下的事情又被人翻了出来。
虽然李忱马上令人告之天下这事只是年前的一桩错报,但是百姓哪管这些,他们终于有了新的谈资,于是这事便越传越大。其中又牵强附会的夹杂了许多别的事情,阴谋论一件件接踵而至。而这些才是李忱苦恼的根源。
武宗皇帝崩了三年了,官方说法是服丹药而亡,为此也杀了不少道士给武宗陪葬。不过当时武宗灵驾在入葬前曾遇大火③,这可是一件很有深意的突变。
三年前的事情按理说早该被遗忘了,可近来一桩桩的有的没的异象频出,于是武宗之死被重新摆在了世人面前。
——
马元贽近来颇有些奉佛之意,甚至还寻了些佛器妆点宅邸,随身也带了念珠把玩,性子也一改往日的嚣张跋扈,平静的真的如同一高僧。
不过他很清楚自己没变,而是时局变了。
会昌三年仇士良死了,武宗皇帝用了三年时间清理了仇士良这位权宦。而今年是大中三年,当今天子也在时刻图谋着。自己能不能熬过去便要看命数了,但这命数有时是可以人为修正的。比如现今这些个流言便是马元贽遣人传了出去的。
马元贽并不认为这些个流言会给已经坐稳了皇位的李忱带来太多的麻烦,不过麻烦终究是麻烦,不管大小都是要让人烦忧一番的。他便要从这些个麻烦中寻找自己的生机。而且也是给这位蠢蠢欲动的天子一个警告。
——
王居方如愿的得了枢密使之职,两枢密已定其一,剩下的那个位置更是炙手可热,不知有多少人虎视眈眈的盯着。
王居方现在考虑的便是要如何保住自己的地位,长长久久的保住。不过随着李温入宫次数越来越多,天子也对这个往常不待见的长子越发亲善,王居方觉得自己的前途很是不明朗,性命能不能保住都是个问题。
并不是他多心,而是今日的事情让他不得不心惊。
——
李忱又召了李温入内,这位不受待见的皇长子近来很是安分,鸡坊不去了,也听不到什么胡闹的事迹,每日都在十六王宅安心读书,连带着整个人似乎都多了些书卷气。皇家子弟本也不会太过丑陋,平日的教养更是顶尖的,现今李温还真的给人几分温润如玉的感觉。
对此李忱心中很是满意。他今年四十岁了,哪怕是至今都想着最好能让心爱的四子坐上这个位置,但是也不得不考虑些意外。毕竟大唐天子太容易出现意外了。而此时李温的浪子回头让他看到了新的希望。
”大郎,这两日的流言你是如何看的”?李忱满意的看着李温带来的一卷手书,描的是自己的行书。
“阿爷,流言罢了,些许小人别有用心无需理会便是”。李温束手站立一旁,淡定的说着,他现在学会了一件事,便是如果自己不知道如何回答,或者是没有什么高明的建议,那么便云淡风轻的略过便是。李忱可是自诩为太宗那样的贤君的,不管大事小情多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李温便要学了这模样。
“呵呵,你说的也是不错,可天下事却不能如此简单视之,韩非子曾言:“知丈之堤,以蝼蚁之穴溃;百尺之室,以突隙之炽焚。”这小事有时也会坏了事的”。
“世人所行皆有所谋,这流言也是如此,只要知晓其欲谋何事便可解之,可如今麻烦的便是不知其详,唉”。李忱放下了书卷长叹一声,他有些怀疑,可又怕这种怀疑是真的。
“阿爷,能知晓年前犬祸之事必是近臣,何不命人仔细探查“?李温有些疑惑,这种事情只有那几人知道,应该不难查的。何苦来在这长吁短叹的忧愁。
”哪有那么容易的,便是查了又能如何?武宗之事重提,啧啧,这可是有趣的很呢”。
——
“奴婢送大王”。王居方一直守在宫门等着李温,他想要解释一番前时的误会。
“呵呵,王公公歇着吧,可不敢劳烦王公公这位枢密使呢,我自行回去”。李温斜了眼睛瞟着,嘴角高高扬起,满是讥讽的话语让王居方不由后退了一步,心也沉了下来。
”呵呵,是奴婢多事了,那大王慢行,莫要磕碰了“。王居方抬头死死的盯着李温,他想不通这位郓王怎会如此不智,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罢了,何以做了这般模样?他现今是枢密使,又是供奉官,不客气的说陪伴天子的时间是李温拍马也赶不上的,难道李温就不怕自己说些坏话?
——
”大王,您现今可不能与那几位内官交际过深呢“。田令孜一边帮李温整理着衣服一边轻声说到。
”何意?我欲争位岂能避过这些个奴婢”?李温不解的看着田令孜,这位小宦官他越来越满意,不但忠诚而且还颇有些见识。
“大王,圣人正值盛年,本又是内官所扶立,您如是同内官交际过深,恐为圣人所忌。且神策军才是左右之关键。但是连圣人都不便插手,何况大王了”。
“故而不妨便先做个贤王,讨了圣人欢喜才是首要之事。您也勿忧谗言,圣人察察为明,最是心细不过,些许谗诋不足为患“。
①《新唐书》五行志:大中初,狗生角。京房曰:“执正失将害之应。“又曰:“君子危陷,则狗生角。“
②《新唐书》五行志:大中三年春,陨霜,杀桑。
③《新唐书》五行志:六年八月,葬武宗,辛未,灵驾次三原县,夜大风,行宫幔城火。
七十六章 惟愁后事劣今时 (五)
《魏书》苻生篇有言①:“勋旧亲戚;杀害略尽;王公在者以疾苦归;得度一日如过十年。”袁叔业忽然忆起了这段让人胆寒的文字。
昨夜之前袁叔业并不后悔应了田牟,即使是之后如同囚徒一般被禁在府中。袁家太需要一个前程了,彭城世家都需要前程来维持家世。
袁叔业作为袁氏家主早年也曾去长安求取功名,但是几番科考都未能过,非是自傲,但是他一直觉得自己并非是能力不济,而是因家世所限。没错,就是家世,世家也有高低贵贱,而毫无疑问彭城袁家早就失了光华。
所以哪怕他清楚田牟的承诺或许要付出生命的代价还是义无反顾的应下了。
袁叔业并不怕死,快七十岁的人了,本也熬不了几年了。但是昨夜的惨叫声让他第一次有了悔意。他被关在府中也不知被害了命的是谁,下一个是谁?
这位陌生的陈长史会做到何等程度,是杀一人还是千百人?
陈权,袁叔业并不了解,之前韦康来拜访过略说了几句,不过对袁家来说韦康的京兆韦氏身份要远高于一个闲散长史的。所以言及陈权之事也只是敷衍几句而已。
但现今的袁家人却欲知而不能,只能枯坐在一起等待着这个古老家族的命数。
——
陈权终还是未睡,去寻了李见后他一直思虑着将要面对的种种烦心之事。而这第一件事便是要拜会这些个之前根本不欲见自己的世家。
——
太阳初升陈权草草的清洗了一番,又练了会刀便汇合了前来同行的武隽去往了袁府。
袁府并不算大,比之前在长安时客居的杜府小得多,但却格外的精致古朴,作为一个没什么艺术细胞的人陈权都有心将来照这个模样给自己修个房子了。甚至如果不是入内之后隐约能听到些哭声陈权倒觉得仿佛是回到了沩山,恬静,惬意,不知名的鸟儿歌唱的美妙却又不觉吵闹。这真是个好地方。
前来引领的奴仆恭敬的如同是侍奉着佛祖,几乎是折断了腰一样在身前领着路,只是这人偷瞄之时眼中的惊恐却告诉陈权,自己是个恶客。
袁叔业是陈权所见过的第一位世家家主,这个满脸枯斑的老者气度非凡,礼数之上更是没得挑,既不疏离亦不谄媚。眼眸已很是浑浊,但是偶然绽放的光芒却在提醒着每一个人,这是一位延续了数百年的世家之主。
“不知该如何称呼?长史,将军还是节度使”?袁叔业手中攥着一支狼毫,如同后世玩耍的那般转着圈,这让陈权有了兴致,恨不得能讨要过来耍上一番。直到袁叔业话中的深意让陈权打起了精神,也去了戏耍之念。
“呵呵,袁公唤我表字度之便是了。我是天子亲命的徐州长史,也暂领着银枪都军马,所以将军倒也不是不能称之。不过这节度使何来之意?世人皆知田牟才是武宁节使。虽是其人离了徐州,可却未出武宁,想来袁公还不知吧,田大使去了泗州巡视呢”。陈权仔细的斟酌着话语,生怕给了这老者破绽。
“哦,表字我不可敢呼之,既然陈长史还认皇命,何以圈了我袁家?我袁氏何罪之有”?袁叔业轻轻的放下了手中之笔,盯着陈权抬高了声音问到。
“何罪?袁公莫不是说笑?田牟出自魏博田氏,向来便有谋夺方镇自立之念,然天子不弃依视其为股肱之臣,可田牟是如何回报圣恩的?昨日其行逆举戕害了朝廷监军和银刀都胡将军,黑林都庞将军,门枪都赵将军。更是有数千无辜儿郎因其乱逆殒命,而袁公与彭城诸家不思忠君报国却为田牟作伥,附为爪牙张其逆行,此不为罪乎”?陈权义正言辞的呵斥着,武隽在一旁有些绷不住笑,忙端起茶杯遮掩一番,心中不由感慨这番胡话陈权是如何说的这么冠冕堂皇的。
“你~~~,陈长史果真好口舌,然是非自有公论,莫不是你以为凭这几句妄言便能定了我袁氏之罪“?袁叔业枯柴一般的手又抓起了那支笔,青筋毕露似要将其折断,言语间也尽是悲愤。
”哈哈,言辞不能定罪,那么刀斧呢”?陈权不以为意的轻声说着,心里却警惕了起来,在武隽诧异的神色中起身推开了房门,就这么的离开了,过了好一会才又回来,身上却披了甲,又招呼了武隽言语一番,武隽也离了屋,回来时同样披了甲,两人这才坐了回来。
”唉,陈长史要如何做?莫不是要杀绝了我袁氏吗“?袁叔业长叹一声有些怅然的把手中之笔丢到了地上,搏命之机已失,也只能认命了。
”怎会?我又非屠夫,事实上此番前来我是想请袁公代为判官兼掌书记,您也知此前李廓李大使之事使得不少官吏远遁,而田牟入镇朝廷又是不及新命,故而现今这徐州各衙署皆是不足员的,如今徐州因田牟之祸生灵涂炭,欲安定地方抚顺百姓这政事上便不能敷衍了。袁公之才具名著江淮,故而我倒是恳请袁公为百姓计相助于我“。陈权起身长鞠,恳切的说到。这让袁叔业有些摸不到头脑,这判官和掌书记只是幕僚,非定职,判官职责是为处理日常政务。而掌书记按照早前韩愈之言便是:”元戎整齐三军之士,统理所部之甿,以镇守邦国,赞天子施教化,而又外与宾客四邻交;其朝觐聘问慰荐祭祀祈祝之文,与所部之政,三军之号令升黜,凡文辞之事,皆出书记“②。所以这是个非常重要的职位。可这怎么会轮到自家?
”陈长史想要什么“?袁叔业忙问到,对他来说能保了袁氏一族已是大幸,现在陈权抛出来的诱饵要付出些什么呢?
“我曾于佛门修法,如《中阿含经·五支物主经》中所言:“云何善念耶?无欲念,无恚念,无害念,是谓善念。”
“我有欲念,故而入世欲搏个前程,亦存了恚念,可却无害念。所以,唉,这大约也能算留了一分善念吧”?
“现今天下百姓困顿不堪,我却无力助之,非但如此,我之挚友早年是为奴身,唉,他~~~,此情却是不忍再见的,故而我欲放归徐州贱民,除却大恶之辈皆放为良人。不知袁公以为如何”?
陈权紧盯着袁叔业,这是他昨夜临时起意的念头,现今既还要依仗世家,不能夺了其家业,那么不妨从这些个被世家所收拢的流民奴仆入手。原本也想过要和众人商议一番,但是却不得不顾忌韦康。韦康本就是世家子,别看现今是投效了,可陈权不知道当自己触犯了世家的利益时韦康会不会跳出来。所以只能先绕过韦康把事坐定。
袁叔业轻轻拍打着大腿,不停的思索着,奴仆,平常人家定是不会有的,可一旦放了这些人那么各家的田亩产业该如何打理?平日何人侍奉?更不要说各家还指望着这些个奴仆护卫。
千百年来豪族都是靠着吸食平贱之血发展壮大的。可如果不应下会如何?
“哦,险些忘了告之袁公,昨夜雕旗都的叛逆我命人斩杀了大半,倒是哭嚎了一阵,也不知是否扰了袁公休憩。啧啧,那些个高丽奴果真富庶的,去查抄了一些家当实在是让人垂涎,呵呵,正好我是打算把这些个查抄所获分与将放之贱民,唉,却是不知是否能够的,我这还愁何处能再得些财物呢,袁公可否教我”?陈权嬉笑着说着,可袁叔业额上却浮上了一层细汗。
“咳,陈长史良善之念让人叹服,我袁氏数百年守护乡梓,自然愿附从之,只是律法上的关节恐不易行之。长史是否再行斟酌一番”?袁叔业强打起了精神不甘心的说到。
“呵呵,朝廷三年一录户籍,贱民之籍消了便是,哦,这还要拜托袁公了,您可是我属意的判官和掌书记呢”。
——
陈权心满意足的离了袁府,却未解了袁家之禁,还要等杜方收了三县才是。
武隽犹豫了一番还是开了口:“大郎,你这可是把世家恶惨了,非但是彭城世家,等此事传了出去怕是天下世家皆会群起攻之的。你这是要掘了他们的根基啊,那袁叔业虽是应了,可这只是权宜之举,他怎会如何轻易应允?这恐会再生乱事的”。
“阿叔,早前我曾闻得一俚曲:”峰峦如聚,波涛如怒,山河表里潼关路。望西都,意踌躇。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唉,兴亡皆苦,而我之基业却只能靠着这些个苦命之人,已是没了旁途,如世家生乱,那便刀斧加之“。
”罢了,此间之事得空再与阿叔细言,现今咱们该去找佛门化缘了“。
——
①这段文字百度汉语中写的出自《魏书·苻坚传》,不过是错误的,这是出自苻生的内容。列传第八十三-匈奴刘聪・羯胡石勒・鉄弗刘虎・徒何慕容廆・临渭氐苻健・羌姚苌・略阳氐吕光一章中,临渭氐苻健下面苻生的内容。有兴趣的可以翻看一下,或许也可以提醒百度修改一下。
②此句出于韩愈《徐泗豪三州节度掌书记厅石记》。
七十七章 惟愁后事劣今时 (六)
天还未亮韦康便起来开始了繁忙的工作,陈权把所有政事都抛给了他,而这些积压的事项多到让他恨不得丢了功名之念逍遥着穷困下去。
尽管他也做过一县之主,然而那时的滕县好歹是慢慢开始熟悉了的,平日的事项也从来未拖。然彭城自李廓离镇后便陷入了无治的处境。虽是各都也都会派人闲时处理些时事,但向来也就是盯着钱粮一途,百姓其他诉求几乎是无心理会。
可即便如此的麻烦韦康还是打起了十二分精神谨慎的处理着身侧几乎堆成了山的案牍。他很清楚现在陈权帐下只是无人可用而已,如果不在这时稳固自己的地位等以后陈权一旦成事那么定会有许多的寒门子弟甚至是世家子来投效。到那时他恐怕会淡出这个团体的。
对陈权他自认为还是看的比较准,这人多疑,甚至多少也有些寡恩,便说武隽吧,算是陈权能够入主徐州的第一功勋,可陈权对武隽的猜忌几乎是不加掩饰,这让韦康心有余悸。
可话说回来,大唐从中央到地方都是如此,特别是各个藩镇,便是掌权的节度使睡觉都要睁一只眼,生怕被诛了满门,所以在这个世道求生也只能这般了。
——
袁叔业坐在去往节度使府的马车上沉思着,陈权刚走,他就仓促的上任了,这是被逼的,陈权方才离去之时几乎要强拖着他赴任。
判官?掌书记?呵呵,这可是节度使的属官,一个小小的长史有什么资格私相授予?但他怎敢拒绝呢?现今只能是混过这一关,保了袁家再说,至于贱民之事,拖着便是。反正这放良一事本也不是一蹴而就的。况且听闻现今是那韦家子在处理政务,呵呵,或许还有转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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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佛寺只是个很普通的名字,大唐少说也有个十余家,几乎都是在元魏朝大建佛像时得的名,彭城的石佛寺也是如此。
王守澄和王守涓兄弟皆是任过武宁监军,当时颇爱石佛寺的清幽雅致,所以石佛寺也因权宦赏识而风光一时,可自文宗诛杀王氏兄弟后石佛寺就受牵连倒了霉。
武芳作乱后武家开始休养生息,深居简出,走投无路的石佛寺也正是在这时被收拢成武氏家庙,一并的隐于世间了,但也正是如此会昌年的法难石佛寺几乎未怎么受到波及,皆因其几乎已被人所遗忘了。
如今陈权的到访让这古刹重新为世人所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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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袁叔业这位本地乡豪的协助韦康终于是轻松了一些,快近午时得知了陈权已经带了石佛寺的法师入城开坛,韦康也打算缓口气歇息一番,便邀了袁叔业一同用餐,两人刚起身离座袁叔业恍然的轻拍了下额头懊恼的说:“险些忘了大事了,陈长史说是要放归徐州贱民,此事令平可知将如何处置?我这现今实是无措了”。
”什么?袁公莫要戏说,这怎能行?果是如此吗?“韦康闻言身子一歪,猛地转过身来一把抓住了袁叔业的肩膀,几乎将他拉倒,连声追问着,哪里还有半点世家子弟风度。
”自然是这般了,唉,我也觉得似有不妥,可陈长史之威我又不敢犯触,也只好应了下来,但如何行事我确实不知了“。袁叔业面上苦笑着,心中却是大定,这番事情他是不便分说,但韦康这位亲近之人总是要有些分量的。
”袁公,我去寻他,午时之宴便只能推了,无礼之处日后必会登门谢罪“。韦康拱了拱手也不管袁叔业是否应下便自行离开去寻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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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被杀的尽是高丽人,如释重负的更夫很快便将这个消息传了出去,没一会就有人试探着将院门推了条细缝捂严了嘴巴偷偷的瞟着,除了寂静的街坊和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彭城似乎与往日并无不同,于是当第一个人咬着牙颤抖的走了出去,彭城便如同爆发的火山活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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韦康奔跑在彭城的大街上,甚至都未来得及穿上靴子,洁白的锦袜已是残破不堪,脚底也早就血迹斑斑,身侧几个挎着长刀的卫士怎也劝不住,只能就这么陪着韦康狂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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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等规模的法会陈权还是第一次经历,石佛寺为了讨好彭城新主举寺尽出,就连近来身体不适的老住持都拖了病躯一同入城做法。而法会的位置就安置在了荣庆楼的废墟前。
法坛搭起,见陈权无意上坛言说。主持便按部就班的领人作起了法事。
”度之,度之~~”。躲在涌过来的人群外看的津津有味的陈权被这不大和谐的呼声惊醒,还未及反应便被来人死死的攥住了胳膊向外拖着。
“令平?何事如此急躁?”示意了护卫放下刀,陈权无奈的跟着韦康走了出去,他心里明白韦康是为何事,暗自骂着袁叔业果真是个靠不住的,片刻都等不及便给自己寻来麻烦。
“度之,你要将贱民放良”?韦康紧紧的盯着陈权的眼睛,他很想听陈权否认。
“是呢,正是如此,怎么?令平以为不妥”?陈权淡定的回答着,这番回答也让韦康心如死灰。
“你,你怎可如此?你可知这般行事会致何等后果?度之,我知你善念,可此事却是万万不能的”。韦康几乎是要哭了出来,言语之满是哀求。
“度之啊,你可曾想过此事如是传了出去这天下会如何看你?世家的回应会是怎样?现今徐州之事已将收尾,可武宁还未尽取,这地方不宁之时如此妄动岂非不智“?
”还有,你如今帐下无人,彭城治理都是不顺的,更勿论徐州乃至武宁了。如是平常也倒可以应付一番,可朝廷征讨在即,如不能赶在兴兵之前稳定地方何以守得住基业?况且天下贤士几都出自世家,此时你这番举动不是要绝了其求仕之途吗?那这地方如何治理?我一个人便是不眠不休也是不成的。更何况今日那袁叔业佯装不慎将此事告知于我,便是存了逆意,你就不忧祸起萧墙吗“?
”就算你有意提拔寒门,可你要知晓,庶人和贱民是不同的,你莫要轻率行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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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呵,令平,你该知我是如何起家的,靠的就是那数千没了身份的贱民。现今徐州战事方休,可想来要不了多久大战便会又起,那时能依靠了谁?世家吗?他们能够附随田牟又怎知不会卖了我等“?
”还有,你今日理事也该知晓了,徐州现有户数不到三万,可你瞧,这法坛周围有多少人了?可这其中有几人是课税的?不管是谁来治理地方,这税都是少不得的。前时李廓李大使因这税户一事绞尽心思而不得,然此时这麻烦是落到了我等之手了。该如何处置令平可有良法“?
”贱民,寒门,世家,位有高低,身有贵贱,可终是俱为人的,我出身不贵,也难奢求得了世家之助,所以想要成了功业,那么这天下之民必要拉拢一方。世家之处我能给了他们什么?唉,所以你觉得我等还有别的选择吗?“
”荀子曾言:“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则载舟,水则覆舟。”,太宗皇帝亦是深以为然。那么令平你说这天下豪族世家和庶人孰多孰寡”?
”令平啊,现今于我而言,便是要将这徐州甚至是武宁的贱民皆化为庶人,这些人会有多少?几万户还是十数万户?你可曾想如是得了这些人,那我等何惧朝廷征讨?又何惧世家作祟“?
韦康沉默了,他知道陈权说的是对的,便是他自己也不是想不到这些,可是他出身京兆韦氏,这本就是处在天然的对立面。他怕了,他不敢想这些个贱如粪土之人一旦起势会给这天下带来怎样的震荡,又会何时波及到自家,家国天下,家从来就是置于首要之处的,他自然也不例外。
韦康复杂的盯着陈权,很想就这样辞别,再也不掺和这烦心事了,可脑中又不断的涌现出数百万的贱民拿着刀枪为生存,为一个良人的身份去搏杀的画面,这些人一路向西杀进了长安,杀进了大明宫,而那高高在上的龙椅也换上了一个熟悉的面孔。
”唉,你,罢了,随你吧,我只求倘若以后,以后度之成事,能照拂韦家一番“。说完这句韦康有些落寞的转身离去,这一场面让陈权好像回到了图谋郑氏的那一夜,韦康也是这样头也不回的走开。看着韦康踉跄的每行一步脚下便是一个血印,陈权心有不忍,想要出口叫住他,可马上又定了心神,一遍遍的告诫自己:此事绝不能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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沛县,歌风台位于县城东南二百步左右,当年汉高祖征淮南王英布得胜还于沛县时于此宴请乡友并亲自击缶唱了那首流传千古的大风歌,此后这里便被唤作了歌风台。
此时的歌风台上杜方看着深深拜下的沛县令轻叹一声。萧县,沛县未动刀兵便已入手,只剩了丰县,想来入夜前就能尽收徐州。
今日,这徐州定要姓了陈的。
七十八章 惟愁后事劣今时 (七)
六月的蜀地已是入了夏,湿漉漉的闷热让人打不起什么精神,几只土犬耷拉着舌头躲在树荫下犹豫的盯着不远处的一块骨头,这是方才一个长须大汉随手丢下的,还是有些肉,淡淡的肉香似能勾了魂,可再一斜这火炉般的赤阳,狗儿就又眯上了眼睛神游物外。
剑南东川的治所梓州郪县是比不上西川的成都府,不过对李廓来说除却闷热让人有些倦怠也并没什么不好,没有勾心斗角,没有血腥的厮杀,清闲的不似人间。
唐琮发现自己长胖了,大腿轻轻一掐便能捏起来一层赘肉,这对于一个拿刀的武人可算不上好事。
有些呆滞的看了眼手里还有些肉的兔腿,唐琮强忍着不舍抛在了地上,又是唯恐受不了诱惑连忙加快了脚步。
“大使,您瞧,今儿寻来个戏耍的物事”。唐琮从怀里掏出了一个麻布包,已是沾满了汗水,刚觉得不敬想要取了回去李廓也不嫌弃一把就接了过来。
“哈哈,元季来的正好,我正闲得发慌呢,这是何物”?李廓好奇的捏了捏包裹,里面好像是些个木块,新出的樗蒲吗?
“嘿嘿,这叫陈郎戏,是为徐州故人所创,东川近来也有了人在耍呢”。唐琮有些神秘的说到。
“故人吗?呵呵,好,好,便看看这位故人做了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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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悦容光满面的对着铜镜整理着铠甲,他有想过寻两个侍女来服侍,可陈权现今都是未有的,他也自然不敢,昨夜齐悦亲自率队去执行了那一场屠杀,也正是因为如此他一直悬着的心也落了下来。
一个有威无德的屠夫成不了大事,所以当陈权命其行事时他明白此前埋下的种种祸引都消了。
现今一切都是个新的开始,自己绝对不能再出疏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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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事已近结束,陈权也在思索着自己稍后要说些什么,今日请了佛家做法就是要借佛家之名聚集百姓前来。有些事情便要在这彭城百姓面前坐实。
虽然有些仓促,可时间不等人,彭城之事至多也就五日便能传入长安。如果朝廷即刻下令征讨,那么一月内战事必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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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元佑是打算去投田牟,可如何去,又如何被接纳还是要仔细斟酌一番,挟马都在彭城乱事中扮演了投机者的角色,这个角色可不讨喜,田牟会容了这三百溃军还是像陈权一样给安个叛逆之名背上这次祸端的罪过?
或许可以带上一份投名状,但是要带什么?姜元佑同左右商议了一番也是无果,正有些意冷,便得了斥候回报彭城骑兵连夜出了城,而领军之人是曹全晟。
曹全晟算是挟马都的名人,当日郭齐之事便已经画了像,尽管不清楚这人是个什么具体的职司,但是想来至少也是亲信之人。或许可以从曹全晟身上做些手段。
至于斥候所报的那五六百人的骑兵,姜元佑仔细问询过后也就不在意了,多数都是马都驾驭不顺的,便是有变凭挟马都这些个老卒逃脱定是无忧。
裹了马蹄,姜元佑带着军士远远的跟在毫不知晓的曹全晟身后,如同草丛中蹲伏的狮子,獠牙已现,静候着猎捕的那一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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仇宗亢知道自己的叔父已死,他并未逃,现在滕县管制不严,想走亦是不难,可如今能逃到哪里?
之前的彭城令出走现在该是带枷远配了吧?他这个仇家子处境更是不堪,天子起复仇家所意为何明眼人皆知,无非是马元贽之势过大需要有人掣肘,仇家只是个棋子罢了。但是毫无疑问这枚棋子有些笨拙了,无用之棋可还有留存的必要?
罢了,就这样吧,便是死也要死在徐州,这样或许能免了仇家之祸。
“仇县令,我家长史命你即刻入彭城”。一队军士跟着县丞闯了进来,这县丞早在滕县之变后便识时务的投了陈权,早就不忿仇宗亢鸠占鹊巢了,此时正趾高气昂的盯着仇宗亢,满脸的戏虐之意。
“唉,这就来了吗?容我收拾一番,这便去拜会徐州之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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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汉书·光武十王列传》中记载了一段话:“楚王诵黄老之微言,尚浮屠之仁祠,洁斋三月,与神为誓,何嫌何疑,当有悔吝?其还赎,以助伊蒲塞桑门之盛馔。”,自楚王刘英起彭城就成了东南佛门之中心,而汉末的笮融:”督广陵、下邳、彭城运粮。遂断三郡委输,大起浮屠寺。上累金盘,下为重楼,又堂阁周回,可容三千许人,作黄金涂像,衣以锦彩。每浴佛,辄多设饮饭,布席于路,其有就食及观者且万余人”。于此佛家在徐州之盛可见一斑。
徐州现有登记户数不到三万,口数只十余万,可今日这法会已是万人摩肩接踵,陈权等人被后至之人堵得动弹不得,卫士们紧张的推搡着,生怕会有人作乱,然只一会便发现这是自作多情了,周围的百姓根本就是无心理会,只是虔诚的拜了又拜,勿论何等装束,哪怕是些个乞儿模样的也在那里念念有词的诵读着经文。
“哎,别踩我脚”。陈权疼的叫了出来,现今这场面让他想起了前世读书时春节坐过的绿皮火车,脚尖芭蕾舞者一样点着地,几乎是被左右凌空的夹起。莫说挪动了,便是站立都是不易。他很是懊恼自己为什么不退的远一些,这热闹可是不好瞧的。就这么忍到筋疲力尽,终于法事完了。
老住持一直盯着陈权,他知道石佛寺的命运已是托于此人,经文诵罢,都未擦拭额头的汗水,便急忙替陈权解了围。
“咳,贫道枯朽,本已难自行法,然陈长史爱民之心恳切,再三请托贫道怎不为其所动,今佛光已降,世人皆可同浴,便由陈长史同贫道一同结法”。说完住持便下了法坛朝着陈权走来,所至之处众人皆退避拜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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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权被引领着上了法坛,环顾着蚂蚁似挤在一起的百姓,心中暗道:“此非蝼蚁也”。
“我是徐州长史陈权陈度之,亦是徐州土人,文宗大和三年①徐州大水,为求生途阖家离乡,尔时我刚过幼学②之年,二十载已过,今岁方能得归”。
“武将军识得我陈氏,尔等之中或也有人识得,呵呵,儿时顽劣,许是当年我也曾拔过哪家的苗,驱过哪户的犬”。陈权玩笑的说了一句,看着紧张的百姓渐缓和了下来,人就是这样的,二十年前之事有几人记得请?这满街的熊孩子赶鸡逗狗本是寻常,可正是因其寻常才会让人放下些戒备。
“唉,此番得归自是欣喜,本欲守护乡邻,然朝廷不明,天子为奸人蒙蔽遣了田牟这等酷烈之徒合谋卑佞祸乱徐州,昨日之变致数千儿郎惨死满城皆缟,此等惨事让人椎心泣血已是无肠可断”。
“田牟残暴,我为徐州乡人怎能容他作恶,故愤起领军逐之,皆为父老不为其所害,此诚胆露可披。然此番乱事未结,朝廷有奸,定要毁我徐州生灵。我虽力不能支,但也当决命争首以护乡梓”。
“咳,后事如何尚不能知,然我即为徐州长史,便只存一息也当以百姓为念,故今时于此愿与徐州乡老约誓有三。其一:放归贱民为良,非大恶者皆为良人。其二:重分徐州田亩,必使人皆有之。其三:废苛捐杂税”。
“此三法刻石为碑,我在,碑在,法在,徐州在,如违此法,天厌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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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见一行浩浩荡荡拖家带口数千人被一千军士押解着一路向北去往兖海。非是未想过反抗,但夜晚的屠杀已是让人胆裂,此时在这群屠夫的注视下哪敢放肆。
前面就是兖海,徐州终于还是丢了,不过李见多少还有些庆幸,还好是兖海,同族众多,想来生存不难。只是要如何让兖海接纳呢?现今的观察使渤海郡公高承恭出自渤海名门高氏,是为南平郡王高崇文三子,高氏将门世家,又多是神策军出身,据说年初高崇文之孙高骈已得了边镇兵马使之职。这对于高氏而言新一代也是起势了。这样的豪族哪里是容易应对的。
兖海出自淄青,因李氏旧事向来对高丽人警惕提防,而今这数千人前去福祸未知,但不管如何,兖海现今确是最佳的去处了,如若高氏刁难,那么退无可退想来或还要做过一场的。
李见留恋的看了一眼身后的这片土地,长叹一声,方要再看多几眼就被身侧押解的军士推了个踉跄。
这几人冷眼看着李见,不耐烦的推搡着,衣袍上同族之血已是凝固,腥气几令人作呕。李见忍了满腹悲怆暗自发誓,定有一日要回转杀绝了这些个猪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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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康不知为何要随着这满脸悲色的仇宗亢一同入彭城,那像是绣坊的锦衣卫之事刚有了些头绪,每日都是忙的脚不沾地。他并不傻,陈权说过这锦衣卫要做些什么,这般紧要之事容不得半点差错,所以哪怕是得知陈权已取了彭城都没什么空暇去欢庆。今日急召了他不知又有什么麻烦事等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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仇宗亢好奇的看着节度使府前挤满的人群,太奇怪了,彭城今日街面上的人格外的多,且看样子都是朝着节度使府方向来的。是放粮吗?怎么都是这般欢喜的模样?特别是一些身着素服的一样眉开眼笑着,这显然是刚经历了家小罹难的,如何能笑的出?
一头雾水的仇宗亢来不及细听便被拖着挤开人群入了府,通报过后也未多等便见到了陈权。
这是他第一次平和的端详这位仇家的大敌。三十岁左右正是盛年,眉很浓,眼睛很大很亮,如果没有眼角的污垢倒是显得文雅一些。胡须只寸余,修剪得很是毛糙,看起来有些滑稽。鼻梁并不算坚挺,很明显带个勾。唇有些薄,世人常说唇薄之人性薄凉,呵呵,自己的唇也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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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权有些不雅的瘫在椅子上,太累了。他只想睡上一觉,可还有一堆的麻烦事等着他,愁人,也不知那些穿越者前辈都是如何云淡风轻处事的,或许是自己太过蠢笨了吧。
稍拱了拱手算是招呼过了,陈权抹了一把脸,挤了些笑意说:”仇县令,昨日之事你该知了,我也不多言,恩,你在滕县我是不放心的,不过也不愿再生杀孽,所以你回京吧。听闻你善文字,正好,离镇之前替我写一份奏疏呢,我这人不通文墨,身侧又多是粗人,所以只好托你来写了,写好一些,这是给天子的“。
”恩,田牟作乱被逐,徐州怎能陷入无治之地,为天下计,请朝廷许我留后安治地方,以尽忠事,恩,这般言说即可“。
仇宗亢没想到竟是因为此事,略一诧异便大笑了起来,写奏疏吗?好,写便是了,反正自己也不求活,还有何言不敢写的?
”哈哈,好,陈长史之命我怎敢背绝。不过长史过谦了,前些年听家仆念过长史所作诗句:“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啧啧,如此美文长史竟言不通文墨,这让我辈有何面目提笔呢“?仇宗亢笑着说到走近了拿起桌上摆放好的笔墨,细细的琢磨着要如何去写。
”呵呵,那可不是我作之诗,儿时听闻是一位文先生所写,其人世之忠烈,文章我亦深爱之“。陈权一愣,立刻就明白了仇宗亢所说之事,笑着连连摇头解释到。
只琢磨了片刻,仇宗亢便下笔一蹴而就,写完丢了笔满是笑意的盯着陈权,他很想看陈权见了自己所书内容会是何等模样。
”咦,啧啧,文好,字好。仇县令便携此书回京吧。哎呀,先前彭城令之事想来你也知的,今日你与我有一文之善,我怎能见你同遭此难。所以倒是要委屈仇县令了“。
”来人,斩其耳鼻,恭送仇县令出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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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料如此的仇宗亢被拖了出去,远远传来他疯狂的辱骂,而后便是数声惨叫。这番动静惊得韦康急赶了过来,推开了门陈权正在纸上写着什么。
”度之,何事如此喧嚣“?韦康见状也未上前,既然已经下了决心,那么有些规矩还是要懂一些的。
”无事,我请仇宗亢替我写一份奏疏交与朝廷,写的不错,我正记下来呢,令平,你瞧瞧,写的如何’?陈权搁了笔瞧了好一会才满意的把手中之卷递了过去。
“臣之一军,乃汉室兴王之地。顷因节度使田牟刻寡地方,刑赏失中,妄行刀兵,亡者无数,冤横暴野。臣微末,尚知存抚百姓,遂致逐之。然徐州乱起破败,臣请朝廷降恩涤荡之。今时人心固一推臣权兵马留后,弹压十万之师,将抚四州之地。臣虏直,不欲曲在己。伏乞圣慈,应赐旌节。不然,挥戈曳戟,诣阙非迟!”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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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新唐书》五行志三:三年四月,同官县暴水,漂没二百余家;宋、亳、徐等州大水,害稼
②《礼记·曲礼上》:“人生十年曰幼,学。”郑玄注:“名曰幼,时始可学也。
③这段话多是取自史书记载庞勋写给朝廷的奏疏。
七十九章 惟愁后事劣今时 (八)
“你究竟意欲何为”?韦康上前两步愤怒的冲陈权咆哮着,手里的纸卷也揉成了一团,强忍着摔过去的冲动恨恨的丢在了地上。
韦康不清楚陈权是不是取了彭城后昏了头,仇宗亢写的是何意他莫非不知?那几乎是直接叫嚣着来打我呀。还有便是如有不满杀了就是,何必如此残忍断人肢体,这事传出去除了暴虐之恶名还能得了什么?此等作为如何能成大事?
陈权皱了眉用衣袖遮挡韦康飞溅的唾沫星,瞟了一眼地上的纸团有些心疼,这是他认为自己写过最好的一幅字了。有心解释可韦康马上又叫骂了起来,倒也没什么过难听的,无非是田舍奴之类的,这让陈权觉得好气又好笑,想了想招呼了外面尽职看着热闹的侍卫去寻齐悦等人,这事是要给众人一个交待的。
除了杜平在府门处盯着拥挤的百姓以防不测,余下的武隽,齐悦和刚到的王康都来了,便是不受信任的袁叔业也一并招了来。
众人还未询问发生何事就被气呼呼的韦康拉住告之了详情。而果不出所料,几人都是吃惊不已,武隽作为陈权未来的岳丈之一,更是拉下了脸色。
“唉,我并非骄纵之人,此番行事却有些心思的。我问诸位,朝廷是否必会讨伐?如若兴兵需多少时日?神策军可会调用”?陈权拉着韦康的胳膊强按着他坐下,又招呼了众人各自安坐之后缓缓问到。
“恩,我此前一直供职南衙,倒是可以答上一番。朝廷必会兴兵,这是我等皆知之事。神策军也定会有所动,诸位也该知神策军为内官所掌,所以向来征战都要占上一席的,便是天子不欲亦是难阻。至于时日,如是不候神策军,只依周边藩镇先行,那么准备妥当至多一月”。齐悦略作思考便抢先回复到,在这新的起点自己必要更紧了才是。
“正是如此,朝廷征讨勿论是用藩镇之兵还是神策军,多是老卒,而徐州现今兵马不济,便是新行征募操练三五月也难比肩。如此怎还能让朝廷预足了时间准备呢“?
“其二便是粮,徐州春粮已收,夏粮多也耕的差不多了。而关中河北多以麦①和粟米为主粮,年初关中大霜,麦桑皆为害,今年减粮是不可免的。河北的粟米大约要七月份收②,关中则要迟上一月③。蜀中之粮又多要备于三州事,故而现今关中便还要靠淮粮和去岁的陈粮度日。而仓储之粮,呵呵,正仓,军仓,太仓,常平仓,义仓有多少粮,能放多少粮?如今可不是开元盛世了,所以朝廷起兵越早,我等越是便利“。
陈权的一番话让众人皆有所思,韦康也尽去了怒意,可还是有些不忿的说:“那你为何不与我等先行言说”?
“唉,驱仇宗亢回京报信一事昨日我等已是商议过的,故寻了他来,其所书之意我怎会不知?断人肢体亦非我愿。然于法会之时我偶有所悟,诸位该知此刻府外百姓云集皆为今日之约,但这之中我是安插了不少闲人鼓作的,如无这些闲人,百姓可会信我?可还有这多人来?今日之约非是一时能成,其中关节复杂恐要耗些时日。如拖得久了可会让其生疑?故而我欲战事早起令百姓不及细思。还有便是昨日兵乱致彭城乡老已如惊弓之鸟,然终还会平复的,等平复后可还能鼓动为我所用?所以我如此行事皆为逼迫朝廷尽快来犯”。
陈权环顾众人解释到,他的确是偶有所得,大唐百姓或许贫寒但却不傻,今天所作之约誓还只是口头许诺,但做成什么样,又何时能成还是未知,陈权相信如无外力逼迫恐怕要不了多久百姓的耐心就会耗尽了,那时陈权会怎样?被视作个骗子?如今彭城百姓惊恐中夹杂着渴望,可等上一段时日,这情绪淡了还如何为己所用?
“咳,陈长史所言极是,不过我听闻长史欲重分徐州土地,然这地从何而来”?袁叔业看着陈权侃侃而谈,坦率说如不是他知道陈权对世家虎视眈眈恐还真会拍案呼绝的,啧啧,这人实在是善于算计,也不知是从哪里学来的。但是现在他更多的是警惕,徐州多山,良田本就多掌于世家和佛门之手。佛门他管不着,可自家的土地这是祖祖辈辈数百年积攒下来的,分寸皆不可让,哪怕是袁家死绝了都是不让的。更何况他并不认为陈权敢杀绝了世家,天下无人敢为之。
“呵呵,我也不知呢”。陈权眯起了眼笑对着袁叔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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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全晟总觉的有些心神不宁,但也不知是为何故,有心和杨定希说上一番可一看见那张厌世的脸便没了心思,无奈只能多派斥候头前探路。他却不知道自己的身后才是虎狼环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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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牟一早又召见了泗州刺史郑助,郑助出自荥阳郑氏,任了泗州刺史也有两年了,想来明年就会还京,以家世而论,熬上几年放任一镇节使就可回京入相了。当然前提是先能熬过今时武宁之变。
郑助并不怎么待见田牟,田牟魏博出身行事又是酷烈,这对于世家子来说实在算不得可以深交的。不过此时也顾不得喜厌了,两人对坐愁容满面,武宁如果丢了,田牟会倒霉郑助也讨不了好。
”大使,泗州有兵员四千七百人,濠州,宿州也各有兵马四千左右,如此三州便是过万,何不即刻行军征讨徐州叛逆“?
”呵呵,我如何不想,可却不能。以当下看,不管徐州如何乱逆终是必败的,然这该是谁人取了平藩之功呢?唉,反正不是你我“。田牟苦笑着摇着头,郑光那么大一尊真佛在,谁敢出头?
”唉,这真是~~,那就只能等郑国舅了“?田牟所言郑助马上便明白是为何意,也只能无奈的往后一瘫。
”是啊,就只能等郑光了,我等只需守好了余下三州便是,而运河是为关键,宿州,濠州不能丢,我已遣使与两州刺史,想来他们该有所备,徐州乱后军力大衰,便是有意也只能犯一州之地,宿州还是濠州我就不知了,还有就是徐州败亡之时定不能让其溃军南下祸乱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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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叔业突然告了病,这场临时会议也只能中断了,陈权也未挽留温慰一番就放了他回府歇息,这袁氏还有大用。等事了再行处置。
余下几人本也打算告辞不过被陈权留了下来,还有些事情要安排的。
“正安,我今日唤你来是有些事托于你的,我意让你去崖州掠了李文饶李相一家来,呵呵,便是如此,可能为之”?陈权有些迟疑的瞄了一眼武隽和韦康,终还是对着王康开了口。
“倒是不难,崖州虽是极远,路途又是险阻,不过历来多是贬官之所,地方治理疏脱,看管亦是不严,如是谋划得当倒也非不能为,只是李相如若不从该是如何”?王康掰着手指思索了好一番才抬头坚定的回复到。
“呵呵,无妨,只要不害了其性命便是。恩,我今年三十有一,也该是成家了呢”。陈权挠了挠头腼腆的笑了笑。
李德裕毫无疑问是尊真佛,他的门生故旧,他的仰慕者大唐何止万千。特别寒门子弟更是如此。李德裕虽出自赵郡李氏这般的顶级世家,可历来喜提拔寒门世子,所以当其远黜崖州之时民间便有诗言:“八百孤寒齐下泪,一时南望李崖州”④。而这些正是陈权所看重的。
此番定是要恶了世家和佛门的,或许还会行刀兵将其铲除殆尽,那么谁来治理徐州甚至武宁?陈权相信自己若能抵住朝廷征讨那么必会有人前来投效,可今日对仇宗亢所做之事实在是太过暴虐了,不管世人求取功名之心何等之重,但一个残暴之人总会令人踟蹰的。
而且陈权也确实是有成家之意,非是为了女色,而是这个时代子嗣延续太过重要了,不但对自己,便是对身旁追随之人也是如此。还有便是陈权不愿过于依仗韦康和武隽,特别是武隽,这位认下的叔父可不是个简单的人。陈权不想将来把刀斧加于老道的家人身上。
而且李德裕已是暮年,说难听些恐也活不久的,若非如此陈权哪怕是绝了对那李家小娘的惦记都不会考虑引来这位权相。
”咳,如能得了李相那倒真合了仇宗亢所书之言了⑤,李相远胜十万之师。啧啧,大郎你也确该成立家业了,你这现今怎也将是一州之主,怎能无人照料,罢了,你莫推脱,稍后我于府上寻几位侍女来“。武隽同韦康交换了好一阵眼色,复才开口说到。
”呵呵,但凭阿叔安排便是“。
——
石佛寺的老住持病倒了,陈权的所谓约誓之言他怎会不知针对的是谁。可又能如何?自己的靠山武家都投效了陈权,还能找谁解了此难呢?会昌年的祸事是躲过去了,难不成要倒在大中朝?
绝对不行,必要想个主意,非为了自己,而是为佛祖。
——
”宪义,你于军中寻上几位胆壮可靠之人替我去魏博送封信呢,送与何弘敬“。陈权唤住了将要离开的齐悦低声说到。
“是”。
——
丰县与其余两县如出一辙皆是开城纳降,杜方入城指了一处高台问到:“此为何地”?
“此为厌气台,《汉书》有记:秦皇以东南有天子气,故东游以厌之,因筑此台”。丰县令弯着腰讨好的忙做回复。
“哦,此物不喜,拆了吧”。杜方用长刀轻轻点了点地面,若有所思的说到。
“是”。
——
①李颀《送陈章甫》:“四月南风大麦黄,枣花未落桐叶长”。这是开头的两句,地点东都洛阳。
北宋王溥所作《五代会要》中也记载了后唐天成四年五月五日,户部奏申州由于节候差晚,所征大小麦六月一日起征,八月十五日纳足。按年月也有五月十五起征的内容。所以根据这些内容大概唐时麦熟是四月底五月初。
②日本僧人圆仁赴唐求法写的《入唐求法巡礼记》所记:登州天门院,开成四年七月十五日,“便吃新粟米饭”。推算大约是七月初收割。
③《入唐求法巡礼记》:开成五年八月十六,同州,“谷苗黄虫尽吃,村乡百姓愁极”。于此推算起码八月中旬之时还是未收割的。
④唐末五代王定保所编《唐摭言》卷七:【好放孤寒】:李太尉德裕颇为寒畯开路,及谪官南去,或有诗曰:“八百孤寒齐下泪,一时南望李崖州。”
⑤指上一章“弹压十万之师”这句。
八十章 惟愁后事劣今时 (九)
危机往往在不经意时来临,王居方做贼一般从怀里掏出一份皱的不成模样的纸卷放在了李忱的面前。
被打扰了审事的李忱皱着眉有些诧异的抬头看着王居方,而王居方则像是没事人一般垂着头立于一旁。
李忱有些迟疑,王居方虽不算得力,可起码当下还是安分的,因此才把他升任了枢密使,便是指望这位内相能把外朝的大事小情尽数报上,而目前来看王居方做的还不错,可如今这般鬼祟的模样想来事关紧要,且定不会是易处,想到这李忱轻叹一声竟有些不愿去取了这烫手的纸卷。
犹豫了一番李忱还是无奈的翻了开,才看两行他的冷汗就流了下来。忙抓起凑近了一字一字的仔细默读着。
“说,何时来的,为何才送至“?李忱厉声喝问着,紧攥的手指嘎嘎作响。
”回圣人,奴婢也是三日前方知,本欲立时呈上,可这事~~,马公公,杨公公在时实是不便,才拖了今日,奴婢有罪,愿~~~“。
““啪”,够了,这些个无君无父的贼子,欺朕刀戈无刃乎“。李忱愤恨的扫落了案上的文牍,也打断了王居方请罪之言。
这并非是徐州之变的奏书。而是五月份才任了京兆尹的郑涓呈上来的,内容很是简单,京兆府下的武功县及其余几县哭诉神策军影占编户,京畿富户多为其影占,苟免府县色役,而府县官吏以其横,不敢绳于法。因此今年的钱粮大概是难收了,故而向天子请罪。
影占编户这事起始是德宗皇帝的锅,建中四年奉天之难时德宗弃了长安出逃,兴元元年七月叛乱平息还京后因神策军及其余诸卫禁军扈从及收复京师之功,便赐了“元从奉天定难功臣“之号,对其进行优待并享有特权。而这其中最重要的一项特权便是凡百姓户中有一人从军,其父兄子弟皆可不受差役。因此到了德宗贞元年时长安富户便纷纷投效司求影庇,挂籍者已是十之五六了①。
这种举动肥了神策军及诸卫,但是朝廷的课户就没了,特别是这些富户本就是该缴为重。可是赋税不能不收,徭役不能不服,所以就只能把这些转嫁给普通百姓,于是贫者愈贫。
因此在贞元十年京兆尹杨于陵②上书行变革之策,影占之事在当时也确有所收敛。而后宪宗时又是两次图变,但是最终只是限制了诸卫,对神策军也只能是”别后处置“。
再之后的敬宗,文宗都有针对影占之事做过应对,可这两位天子一个被弑,一个被囚暴毙,所作之种种努力也皆是过眼云烟。直到武宗皇帝会昌三年和五年两次下诏整顿影户,特别是五年的“辛亥诏”条文详尽,整治亦是强势。然后武宗便死了,“辛亥诏”也再次成了一纸空文。
李忱登基侥幸,初时为了稳固帝位收拢人心,他又给这口锅添了一把柴。他下令凡是附籍神策军者,六年不缴税③。但是当时的李忱哪里能想到会如此严重,特别是经过了武宗的一番整治之后影户之事已是大有改观,而今年之前也并未出现这等恶劣的情形。
这奏书上的影户仿佛是一瞬间就重新冒了出来。这是为何?马元贽的警告吗?
——
大中三年了,李忱一直小心谨慎的试探着,无时无刻不想着除了内官之祸,他再也不想让鲜血涂染了大明宫。
李忱也知内官不会束手,定有反击,之前的五色云和犬祸所出流言他怎能不知这背后是谁在作祟,可坦率说也只是烦忧而已,皇位李忱已是坐稳了,除非是如同上几位天子那样暴崩,否则什么流言都只是些麻烦罢了。但是今日这影户之事却让他不能不为之冷汗淋漓。
就像之前召见裴休时李忱所忧的,大唐赋税日薄,好吧,这也可以慢慢处置。但是这税去哪了?藩镇边远也还可安慰自己眼不见心不烦。但是神策军就在左右,他们突然收庇影户夺财意欲何为?
京兆府已是京畿之地,那么长安呢?会是如何?更重要的为何无人来报,宰相在做什么?
李忱站了起来不停的揉搓着双手,仿佛这样可以让这寒意减些。
“看来朝中的几位宰相该动一动了,马元贽也不能继续放纵,还有就是神策军,应是想个办法调度一番,可如今天下太平如何支使呢”?
——
袁叔业目光炯炯的盯着府上的老管家,这老管家也是世代于袁家为仆,打小便侍候自己,连名字都是袁叔业给改的,最是信任不过,便是儿孙都是大有不如,而现在袁叔业要让他去做一件大事,也是件险事。
“你今年有六十了吧”?
“回阿郎,还有两年”。袁忠谨不紧不慢的回复着,而这也正是袁叔业一直看中之处,行事该要谨慎,言辞更是如此。
“恩,再过两年你也该退下享福的了,府中亦是早有所备,城外的庄子给你划了两百亩良田,这也可以传于儿孙,你家的几个儿郎也是忠顺的,我放心的很。今日寻你来是有要事与你。不过倒是有些凶险,许还会害了性命,你可愿受”?袁叔业一边说一边想着:才五十八吗?怎么看着比自己还要苍老的。啧啧,果是穷苦命啊,不过现今也只有这穷苦之人才是好行事的。
“呵呵,阿郎,我享福已近一甲子了,早就该有回报的,生死又何以为惧”?袁忠谨平淡的笑了笑,似乎真的不在意此间的生死之谈,这也让袁叔业大为满意。
“恩,不错,不枉我为你改名“忠谨”。《汉书》有云:“右将军张安世宿卫忠谨,封富平侯”。袁氏不能给你封侯拜相,但待你亦是不薄,而今便要你来宿卫袁家了”。
“陈权奸人也,其心如虺蜴,意夺徐州仕宦之基,可如今其刀斧加身袁家也只能虚而委蛇。然终不能任其宰割,故而我欲遣你去往天平寻郑光郑国舅,将徐州内情详告之,等来时朝廷征讨我袁氏当为内应,你亦可从中连引,递传消息,以为之用“。袁叔业仔细的吩咐着,这是他现今能想到最好的办法了,自世家府门被封,这同外界就断了联系,城外所收拢的贱民倒是不少,可如今根本无法入城支使,更何况此前西门的战事让他明白了,世家这些人是连黑林都那些个无赖子都无法应付的,更别提陈权的兵马了,哪怕那些兵马也不算精悍。
“阿郎,可现今府门被封该是如何出城呢”?袁忠谨并未满口应下,而是想了一会反问到,这番细致更是让袁叔业连连点头暗自赞赏。
“哈哈,陈权不是要放良贱民吗,我这个判官兼掌书记自然是要谨遵上命的了,我袁家当出首为之,明日我自请尽放府中之奴,那时他要如何?如是不允便是自食其言。如若应下了,呵呵,良人啊,他还能尽数囚了不成”?
——
石佛寺的住持写了一封信唤人马上送往滕县的灵芝寺,他听说陈权在滕县时便立营于雪山之下。或许滕县才是左右徐州局势的关键。
——
武隽回了府,独自一人关在书房之中翻看着一些过往的书信,这多是早年武髦所写的。看了一会感慨的发了呆。
陈权性子有些薄凉了,尽管也能理解,武隽甚至还宽慰自己的儿子说如此才是成事之人,可这何尝不是在宽慰自己呢?人心都是肉长的,陈权如此戒备怎能不让他多想。
虽然相助陈权夺了彭城这其中确有已故兄长一家的关系,但是更多的也是在为武氏考虑。
武家出身太过尴尬了,则天皇后之亲族能活下来的本就不多。除了当年的武元衡有幸得了天子信任入相,余下多是泯然众人矣。
武家不能为主这算是世人共识,可便是附随也当争个先后的,此前陈权的到来让武隽看到了武家再进一步的可能。但是毫无疑问现今的情况可算不上太好。
李德裕会来吗?如果李德裕来了会怎样?武隽相信那时自己的地位会很快被取代。
最麻烦的是他发现自家已经没了退路,朝廷可能会宽恕任何一人,但是绝对不包括武氏。
所以不管多么的不满,武隽知道自己一定要尽全力助陈权守住这份基业,而真正的争夺该是放在下一代身上。希望自家女儿能争口气呢。
——
韦康回府之后立刻便叫人到滕县去接家小。陈权放归贱民之事他不想争了。即使有朝一日陈权果能成了大事致京兆韦氏有所折他也不会说什么的,韦康已经想明白了,韦氏便是没了那么重建就是了,而希望却是在下一代。
——
陈权送离了众人本打算睡上一会,可趴在桌上怎也睡不着。胡思乱想的突然就想到了一件事,原本众人商议是等徐州尽数入手之后便去夺了宿州截断运河,可万一种种算计都无法抵抗朝廷大军呢?如果败了该要如何逃命?陈权可没有不肯过江东之豪气,对他来说这世上没什么比活着更重要的了。
那么或许濠州才是个更好的选择,起码南逃会更容易一些。
——
①《唐会要》卷七十二:十三年十二月敕。左右龙武等六军。及威远营。应纳课户。其一千八十人所请衣粮。宜并勒停。仍委本军具名牒送府县收管。(自贞元以来。长安富户。皆隶要司求影庇。禁军杂籍。十五六焉。至有恃其多藏。安处阛阓。身不宿卫。以钱代行。谓之纳课户。至是禁绝。)
②杨于陵,字达夫,唐名臣。
③《新唐书》列传第一百二十八:有神策士尚君庆,逋赋六年不送,睅然出入闾里。
八十一章 惟愁后事劣今时 (十)
“唉,竟未料才是数月又到这了”。杨定希靠着一块大石有些感慨的抓了一把泥土轻声言语着,这实在是难得的很,一路上他几乎都未如何开口的,此时正好休整,曹全晟见此忙凑了过来。
“杨二郎,怎的?此前来过”?
“呼,年初随扈仇从渭路过芒砀山,于此遇了胡庆方领银刀都截杀,倒是做过一场的”。杨定希瞟了曹全晟一眼,略沉吟了一会,正当曹全晟以为这次还是不会得到回应之时杨定希长吁一声慢慢的说到。
“哦?隐约听人说过些,倒也不知其详,我那时正在淮南游历。据闻陈长史便是由此发迹的。嘿嘿,杨二郎你讲一讲,当日陈长史如何”?曹全晟确实是好奇的很,他只是知道陈权杀了仇家人,但是其中详情却是无人提及,此时正好这木头般的杨定希开了口,他也想问个究竟,反正闲着也是无事。
“陈长史当日聒噪的很,亦是豪胆,不过本事实是寻常,也是时运好,否则~~~,却怎也未想会有今时之威”。杨定希的话让曹全晟突然不好再问了,这话中似有深意,又是寻常又是时运的,这让他竟不知如何探究下去。
“咳,杨二郎,你怎不取个字的”?不愿就此结束这难得的交谈,曹全晟重找了个话题问到。
“字?啧啧,我这样的身份如何用的到呢”?如此回复让曹全晟又没了话说。
‘我其实并不恨我那内兄的,如是没了他,我杨家恐早就死绝了的,也是因他我才得了差事过活,只是~~~,唉”。杨定希见曹全晟有些尴尬的讪笑着,却又主动的说了起来,他的家事在军中早就传了开,只多是背后私话,倒也无人敢当面言说。
“恩,你怎不去神策军呢?南衙实在是有些~~”。曹全晟忙又问到。
“我早时从军也是想入神策军的,毕竟神策军之威天下谁人不知,不过我那内兄却是不允,强送我入了南衙。当时也是好生不忿,可这些年来,我也是看的明白了,神策军可不是个好归处的”。
“神策军势大,然我那内兄却说凶刃必折,啧啧,起初我还不以为然,可这些年下来,却也有些明悟。会昌三年仇士良死了,后仇从广被武宗杖杀,当日我便在宫中当值,是亲见的。还有太和九年甘露乱事长安的血流成河我亦是有见”。
“今天子继位后便为因甘露之事身死的公卿昭雪,除李训,郑注二人外皆于此获赦。可这些公卿亡于谁人刀下?神策军啊,呵呵,之后协从天子行此事的令狐绹便给赶去了湖州。天子也不得不免赋也取悦之。啧啧,神策军,多么风光的“。
”然大唐几十年为夺此凶刀变乱不止,这刀已是不堪用度,如此下去终有一日是会断的”。
“所以还是南衙好呢,虽是无用了些,可正如庾子慎①之言:”丹徒故苑,岁绵长而不见,岷山旧植,路重阻而来难“。故苑不见只因岁长,岷山路阻,亦只是难寻而非虚无”。
无人想到沉默寡言的杨定希会突然说了这么长一番话,而其中之意更是让曹全晟有些意外,他一直认为这就是个呆滞的粗人,如今才知也是个内秀的。
“唉,这些不是我等所能左右的,便做不见就是了。我是只忧这军令,如今已入宋州,原还无念,不过既有此前之变,那这芒砀山倒是要仔细探查一番,莫要中了伏呢”。
——
姜元佑一路跟随入了宣武,他现在都不清楚为什么曹全晟会领军偷入宣武,呵呵,难不成凭那点人还想夺了宣武?
芒砀山,姜元佑知道当初胡庆方在此地折戟,那可是被各都好生嘲笑过一番的。而今他也来了,可不能如胡庆方一般无用。
等吧,等入了夜再说!
——
节度使府前的人群已将散尽,陈权一直未曾出来,只是留了杜平在此应付,而百姓一时也不清楚这位陈长史之言是否玩笑,只是见有人鼓噪便下意识的跟了过来。
可满城的缟素仿佛在述说着这新的彭城之主可不是个良善的,特别是刚刚浑身是血犹在叫骂不止的仇宗亢被人拖了出来丢上马车向城外而去。有消息灵通的悄悄对身旁之人说着这是朝廷派来的滕县令,可不是没身份的。没一会阴着脸的袁叔业也走了出来,那瞟过来毒蛇般的眼神更是让人添了惊恐,就这样拥挤的人群一哄而散,只余了些妇孺还不死心的矮着身子躲在不远处盯着。
过了好一会几个侍卫搬来了桌椅放在门前,又端来纸笔摆上,其中一人同杜平耳语了一番,杜平便坐了下来。
“咳,陈长史有令,现时开始记录户数,田亩,税赋之事,尔等莫要避了,速来记下”。
——
马元贽觉得自己的想法是不是错了,有些事情既然做了一次,那么做不做第二次又有什么区别呢?就如同染了墨的水,反正也是黑的了。
天子越来越不好琢磨了,过往的那份亲近也几乎尽消,哪怕马元贽知道天子过往是在演戏,可既然是演戏,那么就意味着天子还有所忌。可最近这场戏好像是落幕了,王居方已经取代了自己,便是杨钦义都不如过往受重。
上月马元贽便服去了西明寺求了一支签,却也未叫人解,只是抽了出来拢于袖中带回了府。作为一个几乎没什么信仰的人,马元贽隔了好几日才犹豫的拿出来看了。
“种桑长江边,三年望当采。枝条始欲茂,忽值山河改”。②
签上之言仿佛是冥冥之中有所定数一般,三年,又是三年。这以陶渊明之诗所作的签文让马元贽不由去想自己是否也会如诗中所言那般三年而亡呢?
于是从那一天起马元贽信了佛,放出来几则流言,又令神策军重行影占之事,不管做什么,没钱是不行的,兵器甲胄哪一项都是庞大开销,唉,本以为会与当今天子主仆一世的,可终究还是到了这等地步。
——
马元贽很是稀奇的来拜会了杨钦义,这两人向来是老死不相往来,彼此更是看不顺眼,特别是杨钦义改任神策中尉分走了一半兵权后更是结了仇怨,马元贽已经连过往那些面子上的和睦都渐是懒得做了。
“马公公,倒是稀客呢,哈哈,今日马公公来访真是让我杨家蓬门有庆了。恩,却是不知马公公是为公事亦或私情?呵呵,非是我唐突,而是今日文牍还有些未曾理顺的,故而~~,实是失礼了”。杨钦义一边猜测着马元贽的来意一边应付着。
“呵呵,无妨,是咱家冒昧了,杨公公忠领国事何错之有?唉,此番来访公私皆有其请。近来几日咱家夜夜得梦,却是睡不安稳。杨公公魁士也,见识亦非咱家这等粗人所可望之,故还请杨公公与咱家解惑”。马元贽诚恳的说到,又是起身深鞠,这等做派可是吓坏了杨钦义,虎狼不可怕,会笑的才为人惧。
“哎呀,马公公这是何故,你我同朝为任,虽是因些误会不甚亲近,可我向来是对马公公敬服不已的,此番不是折杀了我吗,您但有所思且说来便是,我如能为必不会坐视”。杨钦义忙搀扶起了马元贽,连连客气的应和着,心中却是大骂,这能让嚣张跋扈的马元贽折腰的定不会是好事,杨钦义既不想知晓,更不愿参与。
“咳,咱家不知为何竟是梦见了鱼弘志鱼公公,唉,可怜的,鱼公公梦中一直问咱家他身在何方,可这咱家哪里能知的,倒是不知如何作答了,故而不知杨公公可有所解”?
鱼弘志??恐怕只有天子才知这早就消失的权宦埋在哪棵树下了,杨钦义怎会知晓,不过这话也让他明悟了马元贽的来意,啧啧,害了一个天子还不够吗?
“马公公,唉,我是真的不知如何作解,其实这两年我也曾想过,鱼公公自宪宗朝便为天子信重,而你也该知,宪宗天子向来喜佛道,亦有出尘之意,或许鱼公公去了哪座名山宝刹也说不定呢。王摩诘诗言:“世事浮云何足问,不如高卧且加餐”③。我等何必鳃鳃常恐,马公公只放宽心莫去想便是了”。杨钦义笑对着马元贽,他相信自己的话说的很是明白的,不管如何,这事杨家不能参与。
“杨公公高德,自是能宽心的,可咱家粗鄙又怎能不恐。罢了,鱼公公之事却是不该烦扰杨公公的。那这私情便是消了。而公事,恩,是这样的,今天子曾允诺过神策军六年无赋。这本是好的,可会昌年李德裕蛊惑天子大肆削减神策军儿郎用度,这杨公公是知晓的,军中儿郎自有不忿之意,由是咱家令右军重开影占补足,呵呵,就是不知杨公公的左军该是如何呢”?马元贽浮上了笑意,他相信杨钦义这左中尉必会效仿,哪怕不愿也是无法,左军将士怎能眼见右军收敛钱财不为所动呢?只要左军一并行事,那么将来之事杨钦义便别想置身于外。
“哈哈,马公公果然~,果然是爱兵如子的,啧啧,既如此我又怎会异议呢?随了马公公就是了”。
“如无事我就不留马公公了,哦,对了,倒是该与马公公言说,近来郓王很是得天子看重,大唐后继有人。还有武宗天子的五子也是不见了呢,不知马公公可去寻过十六王宅?十六王宅王子众多,可是易错看的呢”!
“马公公请吧,我不送了”。
——
①庾肩吾,字子慎。南朝梁文学家。
②陶渊明《拟古其九》:种桑长江边,三年望当采。枝条始欲茂,忽值山河改。柯叶自摧折,根株浮沧海。春蚕既无食,寒衣欲谁待!本不植高原,今日复何悔。这首诗政治寓意很浓,暗指晋朝末代恭帝司马德文在位三年为刘裕取代之事,最终司马德文身死。
③王维《酌酒与裴迪》:酌酒与君君自宽,人情翻覆似波澜。白首相知犹按剑,朱门先达笑弹冠。草色全经细雨湿,花枝欲动春风寒。世事浮云何足问,不如高卧且加餐。
八十二章 惟愁后事劣今时 (十一)
将入夜,杜方带回了三县之令,从此刻起,徐州理论上已成了陈权掌中之物。
这是好消息,而同样还有个坏消息,此前战事让不少溃军流落于外成了贼寇,今日杜方已是遇到了两回,虽是人数不多,但是祸害普通百姓是一点问题没有。如是落草的还算好,但徐州各个要地关隘又有几处为人所占?特别是现今没有时间更没有人力去清剿的情况下要如何解决?徐州本就多山,几十个人往山中一藏便是水中之沙,如何去寻?
于此陈权不得不面对这个复杂的局面,大战将起,可徐州内部的不安定因素又增了一分。
——
”大兄,这事你可以去问下武将军呢,他怎也是世居于此,想来或有所谋“。杜方一边恭敬的给杜平夹菜一边说到。
“恩,也只好如此了”。陈权心中有些发苦,他如何不知自己对武家戒备之意过深,可他确实是怕的,肃宗乾元元年李正已杀王玄志之子推立侯希逸①,大唐藩镇节度使由军士废立自此便开始了,而今已有九十余载。这九十余年中藩镇军乱数百,单是为手下军士所害的节度使和刺史就有近五十人,其中不乏史翙,荔非元礼,李怀仙,朱希彩,李希烈,张镒,田悦,田弘正,冯河清,李象古,朱克融,史宪诚这样名噪一时的大人物。
虽然这里有不少是取死有道,可这一次次的血腥军变如何不令人惧。陈权只是个冒牌的徐州子弟,和武家这种地方豪强如何能比,如不在立业之初便束了武氏手脚,陈权真的不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了。
“唉,阿叔,今日录了多少人”?陈权摇了摇头压下忧虑转头问向杜平。
“七十八户,后也有人复来,不过我按你所言却是未录,推脱了过去”。杜平搁了碗筷便要去取所记之卷,陈权连忙按住了他。
“不急,恩,如此正是妥当,明日还要烦劳阿叔便按所记给这七十八户分配田亩,大张旗鼓的去做,定要让彭城百姓知晓。高丽人随着李见走了大半,加上各都所缴,所得财货田亩倒是够用上一段时日了。可如是人人皆有所分那定是不够的,所以我才叫阿叔等人散了才做录抄,便是欲效仿商君立信之举,过些时日想来会有战事,定要先取百姓之信才是”。
“还有,却是要分个等次,现时用兵之际,如愿从军者,按前例予不课田五十亩。不欲或无丁入军者,便依此前永业田制,丁二十亩,却是要课税的,至于这税,唉,这些时日也是无法细算。令平现今忙的饭都不及食,如今又实在无人可用,我是粗人,对这赋税一事知之不详,倒也不敢乱说了,我是觉得干脆便行汉制十五税一罢了”。陈权胡乱扒拉着饭苦恼的言说着,赋税历朝历代都是重中之重,可既要取悦于民,又要保障日常用度,特别是军需所用,这要如何划分个界限陈权根本就不清楚。他并不蠢笨,也算是精于算计的,可唯独财货之事让他挠头,哪怕前世学的国际贸易,可先不提所学早就丢了个干净,而且这不同的时代便是个傻子也应知不能生搬硬套的。
然而当陈权说出了汉制的十五税一之时他就成了傻子。
”不可“。韦康不知何时走进了这半开透风的屋子,一脸严肃的否决了陈权的想法。
”度之,万万不可,这前汉之策怎能套用今时?更何况如今首要之事是如何抵挡朝廷征讨,如是败了,勿论何等谋画皆是空文“。
”财税事大,宁苛勿疏,如是此番予利过厚,一旦将来复有用度加征,那么百姓必会不满,朝廷旧事当以为戒。分划田亩可行,但这税暂只去了苛杂之项便是,如此既减了百姓之负,又便于来日调顺“。韦康坐下自己盛了饭边吃边说着。
””啪“,幸有令平,是我轻率了,那这税赋一事便交与令平吧,你想个良法,定要让百姓可得衣食“。陈权懊恼的拍了额头,忙讨好的笑对韦康说到。
”咳,咳,你真当我是管仲乐毅不成?这财货之事便是满朝宰相都是不好相理的,我又如何能定下良法?唉,等吧,等此间事定必要得些贤才了“。韦康被陈权没谱的话呛得咳了两声,又没好气的白了一眼,想了一番复又说到。
“这世上哪有万世不移之法,大唐沿袭前隋之度,两百余年亦是改动频频。而前隋同是承宇文周之制,再往上历朝历代皆是如此。世事变迁这法令也是随之而变。大唐立国初时的租庸调变成了两税制,而今两税制也是疏漏频出,其实如不是度之定要予利百姓,那么只在当下的两税制上寻机改动一番便是了”。韦康有些遗憾的说着,他确实是不愿见税制大改的,哪怕只是现有的徐州或者是可能入手的武宁四州变改。
自秦皇起几乎每一次震动一个时代的乱事俱是借贵族,乡豪或是宗教之势的。而今陈权既要剥离宗教又对世家垂涎,仅凭庶人为用这果能成事吗?
——
”如何,可有异常“?曹全晟见斥候回转忙起身问到。
”回将军,只后方有异,几处新埋马粪尚温,可却不见人踪,我等不敢再行探查恐坏了事,只能先行回禀“。
“后方??杨二郎,你说可是宋州兵马”?曹全晟让斥候去歇息后忙同杨定希商议起来。
“不会,我等孤军,也只这五百余人,如是宋州兵马必有所动,况且我等一路谨慎慢行并未惊动宣武。而既然在我等后方,如此想来该是七都溃军或武宁余下三州兵马了”。杨定希想了一番说到。
“不会是三州,他们可不敢未得诏令越境的,想来只能是七都溃军了,即是骑兵,那么该是挟马都的人,昨日不是说戏马台下跑了一队人马吗,或许便是这些人了”。曹全晟捋着胡须满是忧愁,不管是谁,肯定是没怀好意的,然而现今自己这里兵马不足,战力也是没什么可指望的,既要去烧了盐铁院完成军令又要提防不知为何追来的豺狼,曹全晟并没什么信心。
“将军,既然这追兵只是跟随,想来与我等一样皆是不敢惊动宣武,那么便还有机会,如是要生乱必要夜深才是,不妨便于这芒砀山设伏击之”。
杨定希的建议让曹全晟连连摇头,他如何想不到设伏,但设伏前提是自己带的这些士卒有这个能力。这次同行的是以银枪都和武隽的拔山都为主凑起来的,这两都本就不精悍,为了凑够人又寻了些能上马的,于是这几百人更是没用了,偷偷的去放一把火或还有些把握,可要上阵厮杀,唉,曹全晟可不敢想了。
“将军,或许我等可以先不去盐铁院,宋州此前名为睢阳郡。安史贼乱时张巡等人于此死战,后天下广布庙宇以祭奠之。宋城南便有张公等人之庙,这庙还是肃宗皇帝钦命所建,于天下更是为重。而宋州之民更是敬张公等人如神明,如是我等去烧了那庙呢?或可行嫁祸之事解此间之困”。杨定希沉吟了一会抬头说到。
——
陈权本要去拜会武隽讨个主意,刚整理了装束还未出府武隽便来了,他亲自送来了侍女。
“阿叔,这等小事怎敢劳您来呢,您瞧,我正打算亲去拜会的呢”。陈权笑着迎了武隽入内,指了指自己身上的衣袍说到。
“呵呵,无妨,我正也无事呢。听说杜家大郎回来了,如何?各县可是平定”?武隽端了茶平淡的笑着说。
“定了,本就是要亲往告之阿叔的。恩,三县之令俱是一同前来,我还未见,先叫人安置下了,明日该是安抚一番的”。陈权如何听不出武隽话中的不满之意,忙陪着笑容答复着。他虽然忌惮武家,可从情感上来讲因老道的关系自是存了亲近。只是作为一个自私的人,陈权把自己的生存放在了首位,甚至有时他都想如果时间倒流他绝对不会去刺杀仇忠,正是因仇忠之死,陈权才一步步的走到了今时的险途,而这险境也令他愈发的不安了起来,便如后世的那句戏言:总有刁民想害朕。
“呵呵,你已是徐州之主了,本就该自行决断,我亦是朽迈,也帮衬不了太多呢。此番我也只是送来几人侍候。你也莫要推脱,如你不用侍役,这麾下之人如何敢用?总不能绝了别人之心吧?至于放良之事我也想过了,这人便做雇募算,我明日也会把府中之人皆是放归,如愿留者便结与财货,总不会令你难办的“。武隽的这番话更是让陈权愧荷深矣,但一时也不知该如何表达,只好转了话题提及欲问之事。
“咳,原象今日回报说是路遇溃军,我恐其化匪为乱,然眼下却也无力清剿,不知阿叔可有教我”?
“哈哈,此事容易,你只做赦免再发至其余之县便是,如武宁能定那便打发去别州,这些溃军勿论是否本地乡人,可多也是有了家小的,如何愿为乱?你也勿需担心城中百姓不忿,人命贱如土啊,此间你欲发放田亩,于百姓而言没什么比这更重要的了”。
“哦,还有七都家小众多,你该是逐个清点一番呢,昨日听言挟马都可有一整队人马逃了的,如是乱逆或许这些家小可为胁诱“。
——
李见终于寻到了自己的高丽同胞,但这同胞只是诉着苦。高承恭将门出身,治军严谨威势逼人。而高丽人在这里并无大势,多以私盐和贩茶为业,这些年因触犯刑律被杀的也是不少,此时根本无力相助。
不过李见却有了不同的看法,高承恭一人之威何足为道,去了便是。
或许真的能在这淄青故地重造李氏辉煌。
——
①《资治通鉴》卷二百二十:平卢节度使王玄志薨,上遣中使往抚将士,且就察军中所欲立者,授以旌节。高丽人李怀玉为裨将,杀玄志之子,推侯希逸为平卢军使。希逸之母,怀玉姑也。故怀玉立之。朝廷因以希逸为节度副使。节度使由军士废立自此始。
八十三章 惟愁后事劣今时 (十二)
“野风振山籁。朋鸟夜惊离”。曹全晟轻声念着鲍照的这两句诗。夜已深,该行军了。
——
姜元佑有些犹豫,当斥候回转探查之时他很是警觉的领军退入了山坳。等再行回转便见被埋下的马粪果然被挖了出来。
既然现在已是隐藏不住了,那么还要去取这投名状吗?或许就这般去投田牟也是可以吧?
戏马台下姜元佑果断的退却了,而此时他又面临着进退的抉择。
——
四名侍女,两名壮年奴仆,这是武隽带来的人。这几人让陈权很不自在,他有手有脚一时也想不到有什么能用的上的,然后便开始心疼起来了。
已定了放良之策,那么他必要以身作则,所以这几人只能算作雇佣,这是要用钱的,但是陈权身无分文,他的俸禄从来未发过的,当初诏书上的职田也是未见影踪。过往所需皆于军中公账支取,可现今既要定了规矩,这公私也是该分明一些了。
陈权有些好奇的打量着侍女,年龄都是不大,看起来也就十五六岁。相貌俱是平常,按照小说中的桥段武家娘子该是混在其中的,不过偷偷观察了一番,这几人极其粗糙的手掌让陈权断了念想。
“恩,我这没什么规矩,尔等也非陈氏奴仆,这两日便要行放良之事,你们自可退了贱籍,到时如何安置自便就是了。愿留下那便做雇募之用,可领薪酬,如是不愿,那么也可离府申领田亩。呵呵,全凭尔等心意呢。但是有一事当要明说,这节府之中军机为重,如是有人行阴窥之事,那我也定不会姑息“。
——
“春城无处不飞花,寒食东风御柳斜。日暮汉宫传蜡烛,轻烟散入五侯家”。这首大历十才子之一韩君平①所作的《寒食》是高承恭平生最爱,他几乎每日都要写上一幅。
高承恭这位观察使虽是出身将门,行事上也带了军伍之气,但他却深喜文墨,于士人亦是亲厚,加上孔圣故里便在境内,如此更是吸引了不少士子前来游历。可他还是常常遗憾为何当年侯希逸在这淄青故地能得韩君平入幕,而自己身侧却无这般高士呢?
作为将门之后高承恭领军自是得力的,但却不比父兄,其于治理地方却多少有些力不从心。他也曾数次上书朝廷希望选派贤士辅助,可一直未有结果。至于原因也很简单,高氏可是神策军的中坚,从发迹起每一代都是在神策军中磨砺一番后外放藩镇的,而神策军又是内官所掌,所以高氏和宦官关系的确比较融洽,于是在世人眼中高氏和内官就是一路人。
这种想法当然算不得错,但是高承恭清楚自家是忠于朝廷的,然而就和田牟一样,猜忌并不会因口头上表述忠心就能去了的。或许唯一比田牟强上一分的就是高氏正盛,朝廷面子上还不会做的太过难看。
兖海紧邻武宁,彭城之乱的消息很快就由逃亡之人传了出来,而高承恭此时就在忧心这事,此番逃户太多了,方才得报有一队数千人的流民入了境,正一路往治所瑕丘而来。
人口是这个时代最大的财富,高承恭并不介意自己的治地多些人,但是要如何安置以及防备流民生乱却是让他挠头不已。
——
瑕丘距徐州不到三百里,李见已是入了城。
同胞的话让他寻到了机会,而几乎只一瞬他便定了要在兖海生事的决心,一则是要为自己这数千人寻一条生路,再则便是他不甘心。
彭城之乱他是败了,可败的确实不甘,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算计,只是他未能算到最后罢了,而今踏入了李氏发迹的故地,如何不博上一番,反正这条命也是捡回来的。
威逼利诱下借了同胞贩茶的马匹,又挑了几个忠心的侍从他入夜前便入了瑕丘。
——
“使君,可还要去定元馆”?夜已深,高承恭唤人起了灯,看着燃起的烛苗发起了呆,直到被管家的话惊醒。
“唉,去吧,世事之扰让人头疼,去听听曲子也是好的”。高承恭懒懒的说到。
定元馆是瑕丘最具盛名的妓馆,当然既然是名声在外那必有所长,这里的歌姬是兖海最为出众的,许多人甚至认为此处的歌姬不逊于长安。也因此定元馆就成了兖海士子最喜的温柔乡。
高承恭并不好美色,但却喜欢脱下官袍在这喧闹的妓馆中谈笑,而这等平易近人的做派倒是让他在士林中创下了好大的名声。
——
马车吱吱的行进着,瑕丘入夜前飘起了细雨,此时又密了些,滴滴答答的叩着车篷。六月的暖风夹着清凉的雨丝透进了车内。
高承恭坐在车中闭目养神,彭城之变并不会让他惊讶,毕竟武宁镇的骄兵乱事做的多了,现今他思虑的是朝廷要如何处置呢?
讨伐是定要的,但是如何去做却很有番名堂的。而兖海要扮演一个什么角色?
高承恭笃信征讨的主帅一定是郑光郑国舅。
郑光在世人眼中是粗鄙无用的,但是高承恭却很清楚这人是大智若愚,毕竟兖海紧邻着平卢,两地又本为一体,所以郑光节度平卢之时的手段高承恭并不陌生。
现今高承恭最大的烦恼便是天子想要依仗郑光为外助之意明眼人皆知,而这般行事剑指神策军,更是指向了内官。
高氏出自神策军,根基也在神策军,哪怕是再如何忠诚也不得不考虑高氏会在这次变故中得到什么,或是失去什么。
“使君,到了”。
——
“指挥,我等是进是退”?曹全晟的军马已动,如是要去追杀那就不能再拖了,可姜元佑还自犹豫着,身旁的亲信不由焦急的问到。
“唉,进退两难啊。如去追杀,一来恐声势过大惊动宣武,二来我等已是被发觉,何以他们依旧是不紧不慢的行军,可有所谋?然若是退,彭城已定了我等叛逆之名,恐难回转了。去投田牟又忧其不予接纳。还有我等家小~~,哎,尔等说此番该是如何是好”?姜元佑长叹一声抬头看了眼这夜的残月,快至月半了,也不知家中妻儿如何了,是否会受了牵连呢?
“指挥,勿论如何您当速做决断,人快走远了,且,且军中士气将丧,拖延不得了”。那亲信瞟了一眼左右才附耳过来轻声的说着。
——
今夜的定元馆一如往常般的热闹,灯火通明好似白昼,细雨并未扰了士人的兴致,杯觥交错间自有其乐。高承恭眯着眼睛辨认着馆内熟悉的身影毫无架子的寒暄说笑着,好一会才坐到了自己专有的座位上。而身侧的侍卫也各自散开戒备着。
“叫青蝉,暖风捎星远,牙月吊城关。小院斜芳,繁枝绿萼,细柳仍荡瑶烟。杏帘卷,方停市酒,传谢馆,人倦试衣单。又待高郎,赌筹空矣,怎算珠盘。空涩资囊何许,凑三分银屑,换得炊盐。只是贫薄,还来无令,仍旧一处颓垣。正妆点,云楼瞑茫,几藤雨,疏缕共淄冠。好时节,凭断与,故里山川”②。台上的歌姬绵声吟唱着,妙音袅袅,仿若出尘。
“咦,这《一捻红》③的曲词未曾听过呢,倒像是个寒酸士子所作。呵呵,怎的,竟是来定元馆讨钱了吗?高承恭细细品着这新曲,也不如何在意,听着该是个浪荡之人。不过久未有新曲了,乍一听倒还是有些趣味。
“回高使君,这曲词是一个李姓士子所售,这人将夜时来了我们这定元馆,说是武宁逃乡之人,看其着实可怜,便用了呢,如是使君不喜我便不叫唱了呢”。身旁侍候的掌柜忙矮了身子回应着。
“武宁?唉,不必了,唱着吧,那士子人在何处”?高承恭心下一颤,这怎么又是武宁,这清闲竟是躲不成了。捋着长须又细品了一番这曲子却又生出了些许好奇,曲中的高郎说的是谁呢?
“人在后院,是这样的,那人逃难并无过所④,我恐其惹了事端,便允他暂留,明日会遣人送他去府衙补了呢“。掌柜的并未隐瞒自己违律一事,这点小事对于他这种人算不上什么,高承恭也不会在意。
“呵呵,你去唤了人来,我要见见呢”。高承恭想了一会吩咐到。
“是”。
——
“将军,那些人似未跟来,或是跟的远了,这~~,是否还依计而行”?自行军起为提防身后的追兵,杨定希便亲领了百人殿后,可都走了大半的路程了,却仍未见人追来,这让他有些迷惑,忙赶了过来汇报。
“唉,这竟是何意?罢了,缓行候上一会,如是不来我等便转去盐铁院,如此也省了麻烦”。曹全晟思考了一会无奈的说到。
——
“追,但却莫要厮杀,我要赌上一番”。姜元佑盯了好一会的月亮,终于下了军令。
①韩翃,字君平。唐朝诗人,天宝年进士。
②这首词是我自己写的。一时找不到用于这章故事中应景的诗词了。很久以前还玩QQ的时候胡乱写了些,所以又翻出了太多年没用过的QQ号,去空间里找了出来改动一下就放在这里了。完全是胡乱写的,就是凑合用,词牌和平仄倒是还合的!。
③《一捻红》也叫《一萼红》,按照百度解释是:”毛先舒《填词名解》云:“太真初妆,宫女进白牡丹,妃捻之,手脂未洗,适染其瓣,次年花开,俱绛其一瓣,明皇为制《一捻红》曲,词名沿之,曰《一萼红》“。
④过所,就是通行证。汉唐时期,凡到各地进行贸易或其他活动的人等都要持过所,否则便是非法通行,要受到缉拿。(释文出自百度)。
八十四章 惟愁后事劣今时 (十三)
《淮南子》有言:故有野心者,不可借便势;有愚质者,不可与利器①。天下的野心家们对此言多是深以为然。
磨刀霍霍的李见一直在等着高承恭,势或不可借但却能夺,那个恨不能将之食肉寝皮的陈权就是个很好的例子。
——
“那曲词是你所作”?高承恭有些意外,他一直以为那曲词该是个寒酸士子作的。但眼前的李见虽是只着了麻衣却进止雍容。李见算不上英俊,可历来也是养尊处优,自是有番贵气。而如此气度也让高承恭生出一分赏识,以貌取人是孔圣②都会犯的错误,更何况高承恭了,于是他很是和善的问到。
“正是,文辞粗鄙让使君见笑了”。李见并未近前,彬彬有礼的站立一旁略躬了身答到。
李见看起来很是淡定,然而心却跳的极快,“怦怦”声如同鼓角,震的他脑袋都有些发麻。哪怕是早有准备此时仍不免起了怯意。
李见突然想起了陈权,据说陈权曾在浙西监军府刺杀副监后扬长而去,啧啧,如何做到的?高承恭并非张扬之人,定元馆内扈从只十余人,就是算上馆外候着的也不过五十人。可一旦将行之事出了纰漏这些人已经足够把自己剁碎了的,想到这李见不由的打了个冷颤。
“呵呵,曲词倒也有些趣意,听闻你自武宁来,我正要探知武宁之情,你坐吧,与我言说一番”。护卫在李见身上摸索了一遍示意并无凶器,高承恭便招呼了李见入座。
“是”。
——
兖州的漆器天下闻名,《尚书·禹贡》便记载了:“厥贡漆丝,厥篚织文”。兖州的漆器同徐州的五色土一样都是上贡之物。
瑕丘城的冯济便是做这漆器生意的,虽也只开了家小店,售卖之器亦多是下品。不过冯家日子过得不错,甚至可以说是瑕丘有些头脸的人物。只因冯家私下里可是兖州数得上的茶商。
大唐自定茶税便于私茶管制极严,因茶事利大各世家豪族多是要分一杯羹,但是又不愿脏了手,所以就扶植了些小户负责经营,而冯家便是如此。
冯济面如死灰的瘫坐着,身侧放着一把短刀。今夜他要行刺高承恭。
——
”李将军,我非是不愿予你马匹,然将军欲行之事太过凶险,兖海确不算重藩,但也有兵马一万五千多人。其近半数驻于兖州,瑕丘是为州治常备军马也有两千余人。将军便是成事又如何能逃脱?即是侥幸逃了又如何抵得住各州征讨“?
冯济苦口婆心的劝说着,当李见向他讨要马匹并毫不掩饰的告之欲行刺高承恭,冯济知道自己完了。这是一次要命的偶遇。
他不敢拒绝,知道了这等秘事显然不会因同胞身份保全性命的,更何况这次行商他的两个儿子都跟随着。
”哈哈,我也是领军之人,地方军马若非战事需坚守城池是不会尽数入城的,多是要扼守交通关隘之地。故而现今瑕丘城内至多八百人马。况且你说城内高丽人有户七百余,丁四千口。那便算作每户只青壮一人,这已有七百人了。足够了“。
“至于事后我自有安排,冯公就莫要推脱了,此事我必为之。你应忧的是如我事败高承恭可会放过瑕丘的高丽族人?便是你去私传高承恭也是无妨。淄青分镇才三十年,这三十年高丽儿郎可有一日未受猜忌?你觉得高承恭便是信你了,可日后会否寻机去了隐患”?李见戏虐的看着冯济,心中杀意已起,只要冯济敢回绝他必会杀绝了这些个同胞。
“那,那李将军何故如此急切,不妨缓些时日安置妥当再行其事”。冯济见此事已无回转只好再行进言以求拖延些时日。
“不可,武宁之事该是传至兖海了,如此兖海至多三两日便会整军戒备,如何还能等得?只能速速行事,冯公且放宽心,如事成冯家当是头功,将来定有大用”。李见轻拍了拍冯济的肩膀,似笑非笑的说到。
“唉,罢了,冯济任凭将军吩咐,马匹将军取了便是”。冯济踉跄着退后一步,死死的盯着李见的眼睛,好一会才苦笑着垂下了头满是悲怆的喃喃自语。
“马匹事小,冯公倒是要随我一并入城行事呢。还有,如此险事我不忍拖累冯公家两位郎君,那便留于此吧,军中儿郎定会护其周全“。
——
“将军,有人追来了,可要~~~,咦,等等,竖了白旗的“。杨定希的吼声撕裂了寂静的夜晚,曹全晟刚欲下令依计行事便愣住了,白旗?这是什么情况?
——
姜元佑只带了一名侍卫跟着满心疑惑的杨定希走了过来。他一眼就认出来曹全晟,这人的画像可是挟马都旅帅以上皆有的。
“咳,我是曹全晟,字文宣,不知将军是为何人“?曹全晟打量着这中年汉子,个子不算高,粗眉浓须四方脸,看着倒是有几分豪迈。
”姜元佑,只一粗人,无字。挟马都营指挥,唉,不过现在想来也没有挟马都这个字号了吧“?姜元佑停了脚步,有些黯然的说到。
”呵呵,姜指挥是何来意“?曹全晟讪讪的挤出一丝笑容并未作答。
”我是幽州人,会昌年避逃徐州得方将军收留。先前战事该守着戏马台的,可我却是逃了。此番本要领军截杀取了曹将军人头,然思虑难定,故而来寻曹将军讨个主意“。
“我不知曹将军兵出宣武是为何故,可如我等助曹将军行事,挟马都这三百儿郎可能为陈长史赦免?家小可能活“?姜元佑苦涩的说到,他又退了,此次却非情愿。
挟马都半数边镇出身,可还有半数是为徐州乡人。且应募而来的也有不少在徐州成立了家业,姜元佑便是如此。
正如亲卫所说军中士气将丧,挟马都这三百人随着姜元佑逃脱后已是惶恐不安,议定了投奔田牟后倒是稍安定了些,至少寻到了方向。
但姜元佑又犯了错。他不该起了心思来追曹全晟。
一日过去了,不战而逃的愧疚,对妻儿的思念,前途未卜的忧思随着时间的推移在挟马都儿郎心中一层层的堆叠着,而当行踪泄露之后更是添了对此番行事成败的疑虑。
姜元佑并不认为陈权能够成事,但是此时军心不稳,他的亲随也只有二十余人,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顺利的领着这三百儿郎去往泗州,或者说会不会被人割了人头当作投名状交与陈权。
就这样,姜元佑的犹豫寡决成了大中三年武宁之变的转折点。
——
瑕丘的夜雨渐大了起来,今夜许多高丽人家都来了不速之客,而每当来人走后这些人家除了少数蠢蠢欲动多也是如冯济一般瘫了下去。
三十年前李氏最后一位主人李师道叛乱败亡,家小都送入了掖廷为奴,亲眷多是远配岭南,从而结束了淄青五十七年的割据。
而如今李氏又回来了。这次会带来些什么呢?
——
冯济找出了不久前妻子新做的袍子穿上,揣起刀带着府中忠心的奴仆头也不回的离开。老妻站在雨中张望,却什么也未说。
——
“你是丹阳李氏族人”?高承恭是真的惊讶了,丹阳李氏是为陇西李氏十三房之一,这可是大唐第一等的世家,哪怕只是旁支也不容小觑,难怪此人如此气度,不由的更是和善了起来。
“回使君,只是疏末旁支,元和二年李琦叛逆时举家逃离了润州,这在彭城安定了四十余年了。唉,谁料今年变乱丛生,无奈只能再行避逃,此番沦落兖海,还望使君照拂一番呢“。李见欲起身施礼却被高承恭按下。
”哈哈,自是该当的,李姓为国姓,丹阳李氏也是豪杰辈出,我等武人更是视卫公③为师,唉,未曾想这乱事竟是连丹阳李氏这等豪族都不能免了。不知郎君此番入兖海可有何等打算“?高承恭突然觉得或许可以把李见收为幕僚,这即可示好陇西李氏,又能给自己添了救扶君子之美名。
——
冯济的车停在了定元馆门前,犹豫了一会他下了车,和门外高承恭的护卫客气的寒暄了一番才走了进去。
定元馆冯济很是熟悉,平日没少在这里交际,此时的馆内便有不少熟人放浪的嬉笑着。
李见向门口瞟了一眼,终于来了。
——
拒绝了几位熟人的邀请,冯济向着高承恭走来。
“咦,那不是冯贾人”?李见有些诧异的轻声说到,高承恭不由转头看了过去。
“郎君也认识?这高丽奴平日做些贩茶之事,算不得良善,如不是世家之故我倒是早欲除了他的“。高承恭看了一眼便转回头来鄙夷的说到。
”这冯贾人倒是于家中有些生意往来,故而认得了,唉,正要寻他的,不瞒使君,如今李氏家业尽丧,此前这冯贾人处倒是有些账目未曾结算,此番我来兖州便也存了讨要之意的,唉,如此浊事实是污了使君之耳,这~~~“。李见似要起身去寻冯济,可又犹豫着看着高承恭的脸色,这让高承恭不由感慨如今的世家竟也为这钱粮忧心了吗?
“罢了,唤过来吧,这高丽奴附随了本地世家为业,也不是好相与的,此间我与郎君有缘,便替你讨要一番”。高承恭不以为意的止住了侍卫搜查,一来这冯济他也算熟悉,是个无用没胆的,二来他并不愿在这顶级世家子弟面前露怯。
就这样,冯济走近了。
——
神通营是瑕丘城内的驻军之地,高祖武德五年淮安王李神通于此屯军随太宗平息徐圆朗,此后这军营便得名神通营。
此时神通营士卒已入梦乡,淄青分镇之后兖海大力去“河朔化”,除了第一任观察使王遂因暴虐引发了一次短暂的军乱,此后的兖海一直安定,也由此成了大唐顺藩。三十年未见兵戈让这神通营军士睡的很是安稳。
——
雨下的愈发大了。雷声也起,营门处的军士叫骂了几声又蜷起了身子,闭了眼打着瞌睡。
远远的有些黑影在雷雨中汇集着,渐近了。
——
①取自《淮南子·主术训》篇。
②《史记·仲尼弟子列传》:“以貌取人,失之子羽。”。指澹台灭明之事。
③卫公,指李靖,其出自陇西李氏丹阳房。
八十五章 惟愁后事劣今时 (十四)
冯济像一只啄木鸟,手中的短刀飞快的刺着,高承恭后心处几下就被凿出了一个血洞。
高承恭的挣扎惨叫让定元馆一瞬间陷入了死寂。馆外的雷雨声终于摆脱了靡靡之音的纠缠闯了进来,报复似的敲打着每个人的耳膜。
哦,原来雨已是这么大了!
——
“盐铁院?啧啧,不大容易的,非我轻视,但是仅凭曹将军这些人马恐怕是难成事的”。姜元佑终于提起了些兴致,他的军伍生涯实在有些不堪,从幽州逃了,从戏马台逃了,这次的退却让他更是失落不已,自己或许应该回乡务农,靠天吃饭应该不用做什么抉择吧。
“唉,是啊,军中儿郎多是新募算不得精锐,且此番事急也是未得筹备。不过幸尔得了姜指挥之助。今次如能成事姜指挥当是首功,陈长史治军严谨,奖罚有度,想来姜指挥必有所赏”。曹全晟也是客气的回应着,杨定希被他遣去统领挟马都的士卒了,而姜元佑自然要留下为质。挟马都的投效勿论真心几许对于这次的行动都是一大助力,当然也不能全然无防,所以两军现在还是前后隔着老远。
“呵呵,我只愿能得活,也望曹将军言而有信替我等求赦,这次事了我会携家小离了武宁,或许剑南道是个好去处”。姜元佑对什么奖赏也是没了兴趣,陈权帐下军士实在孱弱了些,虽是徐州易守之地,可又能守得了多久,所以还是远避为妙。
“哈哈,姜指挥可是觉得徐州守不住?今日如我等成事宣武军便不足为惧,而陈长史于其他各藩也做了些谋划,啧啧,有些甚至是几月前的手段。我也出身官宦之家,陈长史帐下还有世家子弟为助。你也该知这世家豪族最好算计的,如是成事无望我等何以留驻?哦,方才那杨二郎更是于宫中有亲的。而如今我等皆愿助之,盖因笃信陈长史其必能成事”。曹全晟笑着说完,抽了马鞭也不再理会听停下来沉思的姜元佑,自顾前行。
——
“有贼人~~”。李见掀翻了桌案,桌上的杯盏噼啪摔了一地,酒水飞溅,又融进了血河,肆意的漫延着。
侍卫狰狞着冲了过来,一刀就砍下了冯济的头颅,馆内众人也终如梦方醒尖叫着向外逃去。
馆外的军士尚不知发生何事,雷雨声太大了,几乎掩盖了一切喧嚣。
“有贼人刺杀高使君”。第一个狼狈逃出的年轻士子也不知是饮多了酒还是惊吓所致满脸通红,狂叫着告之了内里之事。
“杀”。随着那士子的叫声冯济的随从抽了刀却未杀向高承恭的护卫,而是对着挤在门前推搡的人群砍了去。
——
神通营营门大开,瞌睡的军士永远不会再醒,黑影潮水般涌进了营中,嘶嚎声骤然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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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州自安史年张巡之事后便在大唐贴上了忠贞不二的标签。当然历来也是如此做的,每当宣武镇有军乱宋州都是为首征讨。所以虽然宣武镇首治汴州,可宋州百姓并不羡慕,大唐各藩镇首治之地要么是最为重者,要么就是不宁之地,而在百姓看来汴州便是后者。
代宗大历初,刘晏任盐铁使时上书设立十三盐铁巡院,用以保障漕运通畅并配合当时新盐法之政,由此大唐走出了吐蕃攻陷长安后耻辱的困境。唐代宗曾赞语刘晏:”卿,朕酂侯也“①。将刘晏比作萧何这是何等盛赞。而后便又设立了许多分巡院于地方以辅之。
宋州的盐铁院便是最早的十三院之一。
基本上各盐铁院都有重兵看守,可宋州却因其忠贞有所异,这也是为何陈权敢遣人来袭的缘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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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权睡不安稳,三年前他还是一无所有连活着都是不易的,而此时却握有一州之地,或许还会再进一步成为一方节使。啧啧,这世事却是说不清楚的。
兴奋有之,惶恐更甚,陈权自认为算不得野心之人,他贪求荣华可却很清楚有得必有失。失去的会是什么?今夜的睡眠或是自己的性命?
曾经念念不忘的李家娘子现在陈权已经记不清模样了,甚至心思都淡的不可寻,薄凉吗?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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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平也是未睡,他这个奴仆如今也成了徐州的大人物了,白日间那些个百姓畏惧渴求的目光仿佛刻在了脑海中。自己曾经也是如此,不过当初他只望自己的儿子能脱了奴身,于衣食却是不忧,世家有些头脸的奴仆要比大唐多数百姓生活好的多。至少穿的体面,多也能饱腹。如是摊上个好主家或还能得些酒肉。
所以良民亦或贱民有时却也说不清孰优孰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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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济的头颅滚的老远,手握着刀还插在高承恭的背上,两人如同连体婴一般瘫在一起。
李见叫着苦,高承恭的侍卫发了疯似的胡乱的挥砍着,他这个嫌疑人自然是首当其冲,好在今日还是带了几人的,扮作客人的扈从迅速的上前替李见分担了压力。
然而危机并未去除,门口的乱战已是白热化,冯济的随从,高承恭的侍卫,定元馆的客人挤成了一团,想逃的,想进来的各不相让。李见又把仇恨引了过来,他拼命的往人群中挤着,叫喊着:“高使君被害了,快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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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通营是最早平息的,雷雨中的袭杀很快演变成了营啸,惊醒的士卒慌乱的寻着刀,此时这刀便是活命的根本,为了抢夺生存的权力,同袍已成了比敌人更可恨的存在。
三十年的安定让兖海的军士早就陶醉在安逸乡中,高承恭善于领军,可他无法让这些从未经历过战事的汉子成为猛士。
不只是谁喊了一声:“出城,出城,高使君在城外接应”。
这话成了指路之明灯,混乱中根本不及细想便有人朝着营门处逃去,如此本该是最难解决的神通营彻底崩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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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将军,你没有想过如是下雨会如何?快七月了,已入了雨季的”。姜元佑跟了上来,他突然问到。
“哈哈,时运在我,便是如此了”。曹全晟笑着说到,心里却想着如果下雨了,那么自己该想想退路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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兖海首位观察使王遂三十年前夜宴之时为王弁所害,那时是七月。而今高承恭也死了。死的极其仓促,甚至他都未来得及招揽李见。
李见还活着,神通营的溃散让瑕丘成了任人宰割的鱼肉,几名派出去联络的亲信很快就领着杀红眼的高丽人来救。
李见发誓今后绝对不会去酒楼妓馆之类的地方,太过凶险了。
“马上整军,令城中族人十五至六十岁者皆要入军,还有,你立刻选几人去魏博,告之何弘敬,我要献上兖海,求他庇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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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河岸的盐铁院转运仓囤积了宋州大多数的漕运之物,日常有三百人驻守,并不多,但是作为忠贞楷模的宋州来说已是足够了。宣武镇内宋州无危,危在汴州,只要汴州不生乱,宋州自然稳如泰山。没人想过武宁军会出镇,毕竟过往的历史告诉世人,武宁镇内的甬桥就能喂饱这些个骄兵了,更何况宣武军战力强悍,没几个不开眼的会来寻麻烦,只是多数人可能都忘了,二十七年前李㝏率领两千军马就几乎倾覆了宣武镇。
而就在几月前,宋州境内的芒砀山也有过一场厮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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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指挥,停下吧,杨二郎领挟马都儿郎去烧盐铁院,我等接应便是,唉,可惜火油不足,否则倒是可以将汴河之舟也尽数毁了”。
曹全晟看着黑夜中几点烛光,那是转运仓巡逻的灯火,终于到了。
姜元佑复杂的看着杨定希身后整理着弓箭的儿郎,这曾经都是自己的人马,可如今什么都没了,也不知自己的抉择是否是正确的。
”杨二郎,你莫要纠缠,速战速决,宋城至此十余里,至多半个时辰援军便会前来。火也莫要起的过大,必要让宋州军马有可救之理,如是尽数烧了,那我等也逃不掉的”。曹全晟拉着杨定希仔细的交待着,他本该亲去的,可一来不放心姜元佑,再则弓马一途他却也不如杨定希。
“恩,放宽心,小事,我去去就回”。杨定希难得的笑了笑,招呼了挟马都军士飞蛾一般扑向了那几点微弱的烛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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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彭城飘起了小雨,陈权忙推开门窗贪婪着呼吸着细雨下泥土的芬芳,两个靠在门外的侍女揉着眼睛慌乱的爬了起来,一面连声请罪一边进了屋收整起来。靠着屋前大树打盹的汉子也忙拍落身上的雨滴跑了过来候着。
“咦,你们昨夜未去歇息“?陈权接过衣衫拒绝了侍候,好奇的问到。
”回郎君,必要留人守着的,郎君若是有事唤一声就是了“。高一点的侍女拘谨的回复着,这位新主人什么秉性她们还不知晓,看起来像是个好说话的,可身为奴仆不懂规矩的早死了。想活下来就要谨慎些。
”唉,能有何事?我这人懒散,所以才在这节府之中专门寻了这个小院,便是想着打理起来方便。你们~~~,罢了,别收拾了,一会搬回主院,那院子屋多,尔等也不用在外面候着,自己去寻个屋子住着便是。我如是有事招呼也是便利”。
小院忙碌了起来,陈权东西不多,几件衣袍铠甲兵器,还有几本书也就没了。陈权微笑着看着这几个新来的仆人忙碌的搬运,见人走远了陈权唤过了昨夜值守的军士。
“这几人昨夜可有异动”?陈权收敛了笑容沉声问到。
“回将军,未有,几人都是子时换的值,就在院中走动了一会,那两名女子丑时靠了门睡下,寅时有一人去如厕,后也探查了,并无异常。那汉子一直靠着树,并未睡沉,方才也去看了那树,并未有手脚”。
陈权揪着短须想了一会,低声说:”盯仔细了,如有异动,杀之”。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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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新唐书》:天子大悦,遣卫士以鼓吹迓东渭桥,驰使劳曰:“卿,朕酂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