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七章 彭城高会日置酒(四)
”大使,您果欲几日后便行事?是否操之过急了?虽是赵景有意投效,但其人不可信。还有陈度之那处该是如何?莫不是就这么瞒下了“?黄讷苦苦的劝说着,方才安顿好,田牟便召了黄讷进来议事。可所议之事却是让黄讷大吃一惊,这怎么又改了?原本不是说要在彭城经略些时日再寻机行事的吗?
”唉,我亦是无奈的。今日我劝陈度之领军马入城,可你该知他搪塞了过去。四处寻那险要之处,虽是未得,可终究也只领了五百人。方才唤他领兵入驻节度使府,他也推脱了。呵呵。此人已是不可信,此间行事怕是难以依仗他了。那赵景自也不可信,可现时兵马不足除他还能用谁?还有他是给我送信示好,可怎知他未曾送信与其他人?就说那仇师约吧,这位仇士良的堂弟性如虿尾,这几日看似未有所动,可这些个内官什么秉性你是知道的。所以此事却是不可拖延了,时间久了恐生变故“。田牟无奈的挠着头,疲惫的瘫软在椅子上,心下满是苦涩,这事情确实难办了,可又不得不办。
”大使,唉,就算如此,可亦是不该如此仓促而行啊!属下跟随大使自不会惜命,可如是事有不成激起军乱朝廷那也是无从交待的,属下恳请大使再做斟酌“。黄讷听言沉默了一番,可还是觉得田牟是在弄险。这和过往田牟的行径大不相同,虽说田牟一贯以行事果决狠辣闻名,可哪次不是深思熟虑之后方才为之?此番确实表现得异常得急躁。黄讷有心想问问缘由,可他毕竟只是个幕僚,这田牟历来又是个刚强有主见的,话说多了恐会适得其反。
”罢了,唉,那便与你说个明白吧。康季荣那里已是将妥,三州归国与武宁何事为重?我欲求功便需赶在三州事了之前给天子交待。如是等三州事毕之后再行事,那这武宁便就只是锦上添花了“。
”今天子心思深沉,得位也颇为侥幸,故而其继位后孜孜求治以图功业,可于军事一途却少有建树,特别是武宗天子军威尚存,咱们这位天子可是有些不快的。大中元年张仲武北击诸山奚,禽酋渠大获全胜,这才让天子心有所解。可张仲武虽忠,却是位出幽州。这三镇与朝廷的关系错综复杂,这份功业也就有些莫名了。所以谁来立下大中朝的”首“功这却是紧要的很”。
“我自是没有异心,可你是知天子和公卿皆见疑于我的,为保田氏家小,我怎能不争个首业?还有那国舅郑光,啧啧,已是迫不及待欲接任武宁了,天子亦是急切的很。若非如此又怎会把我遣来的。这满朝谁人不知我行事酷烈“?
”唉,这是逼我作刀杀伐一番的,我怎能不做呢“?田牟仰天长叹道。
”这~~~~,罢了,既然大使已有决断,属下自当领命,唉,这世事何其难也!那陈度之那里该是如何?或是干脆夺了他的兵马,他那三千人虽是稚嫩,可终归于此时也算强助了。最重要是赵景,此人阴险,我恐他另有异念”。黄讷思量着田牟的话,顿时有些泄气,也于这仕途生了厌倦。这天下事怎会如此艰难?沉默了好一会才提起了精神重新商议起将行之事。这中间太过凶险了,必要算计周全才是。
“不需理会陈度之,听闻其与国舅有怨,天子亦是不喜,那便一并诛杀了。至于赵景,呵呵,那个小人怎会不生妄念呢?不过对他而言只有挑动我与各都征伐才能火中取栗,所以这事他必不会袖手的,我也只需借力即可”。
“你稍后遣人盯紧了仇师约,他才是我最担心的,武宁监军兵马不多,上任监军所留不过五百人,仇师约更是孤身前来。但这人实在是不好想与。滕县时据报他曾夜会银枪都齐悦,还曾收过信笺,我是忧心那信是为赵景所书,再加上那齐悦之事,唉,谁知道这仇师约会不会出来生事的“?
”是“。
——
陈权未作乔装,就这么大摇大摆的入了武府,反正他已经决定稍后还会去拜会其他人的,没必要搞的鬼鬼祟祟,万一被人抓到更会生疑。
武府不小,不过一路上看到的下人却是不算多,陈权觉得这武家定是秘密比较多的。才会这般低调。
跟着下人将入了正房之时陈权心中有些忐忑,但更多的是激动,来大唐三年了,老道的故事总是要揭开了吗?自己心里的结可否放下了呢?
进了房间,只有武隽一人站在那里等着,看着陈权进来忙上前迎了两步,后又觉得有些冒失,轻咳了一声缓了步子招呼着陈权入座。
两人坐下后也都是未开口,武隽一直打量着陈权,而陈权则是四周观望着,他怀里除了那把短刀还揣了个小皮囊,里面装着石蜡水,以防外一。陈权可不敢保证这位八成就是老道的亲人会不会害了自己,所以此次他挑了五十个身手最好的士卒同行。
”咳,陈长史,可否说一下那道人“?武隽越看陈权越像自己被害了的侄子,见陈权就那么环顾也不说话,总是忍不住开了口。
”他叫武髦,将军可识得”?陈权想了想,用最简短的话道出了心中的隐秘。
“我不知长史所言之人是否为我旧识,长史可有信物“?武隽听言一下子就激动的欲站起来,可还是心有所警,便颤抖的问道。
陈权想了想,站起身来寻了个远一些的椅子,伸手入怀掏出了短刀放在桌上轻推了过去,然后便坐了过去。
”正是,正是大兄的刀,这刀上有铭文“士穷不失义,达不离道“。这是大兄上次离家时炼的,哦,我这也有”。说罢武隽同样时伸手入怀掏出一把短刀,刚想递过去,可看着陈权一脸的警惕,这才明白自己是失态了,摇头轻笑了笑,把刀放在桌上,学着陈权的模样推了过去。
“穷不失义,故士得已焉”。陈权接过了刀,仔细的看了下确是一个模样的,那把刀自己佩了三年了,刀上每一处的纹饰都已是熟悉的,拔出来刀看向脊处,果然也有处铭文。好在这些年陈权也是看了些书,所以略想了一番便想到了出处,这是《孟子》里的话。
原文是:“孟子谓宋勾践曰:“子好游乎?吾语子游。人知之,亦嚣嚣;人不知,亦嚣嚣。”
曰:“何如斯可以嚣嚣矣?”
曰:“尊德乐义,则可以嚣嚣矣。故士穷不失义,达不离道。穷不失义,故士得己焉;达不离道,故民不失望焉。古之人,得志,泽加于民;不得志,修身见于世。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恩,大兄字士义,我字士焉。不过此后大兄出仕,自改了“义”为“宜“。见陈权在那琢磨着,武隽忙说道。
陈权仔细又翻看了一番,才放回来刀,稍想了一番,也未等武隽询问,便把与老道之事刨除自己的来历余下的尽说了。而武隽也把老道的过往一一向他道来。
彭城武家是则天皇后族人,李唐复辟后因祖上只是武氏远亲倒也未如何受牵连。老道是武家庶长子,母亲只是个婢女,因而不算得重,代宗大历十四年老道十五岁便离家闯荡,并在四年后的“奉天之难”时投身军伍,也是建立了些功业。此后虽是娶妻生子可也一直于边镇效力,直到贞元十七年吐蕃攻陷麟州之时,老道遭遇了人生最大的打击。当时老道守着河滨关,正赶上妻子探访,结果河滨关被围得水泄不通。物资绝尽,亦无援军之时,老道郁闷之下酒后说了当效仿张巡死战之言。等他酒醒后却见妻子已是留了书信自尽了。而就在当日,大唐援军便来了。
此后老道便离了军中,把幼子托送回了彭城交予母亲就入了道门。武隽是幼子,虽是继室所出,可也是嫡子。其与武髦差了二十三岁,原本对这位名义上的兄长并不熟悉,只当一陌生人。世家亲情淡薄,便是武髦之母和幼子后来都被武家逐至乡下庄中,等武母过世后武髦之子同样选择了离家从军,后被仇士良害死。
宝历元年王智兴诛杀堂兄武芳并欲尽诛武氏一族之时却是老道回转打着从军之时所结识的魏博节度使何进滔之名解了武家之难。总算是留下了武氏血脉。这也让武隽感激不已并认下了这个长兄。也于此才念起了那个未见过几面已死的侄子。人很奇怪,有时天天见却是未必记得,可有时哪怕只是略见了几次却总也不能忘。武隽便是如此,已过了三十多年了,他竟愈发清晰的记住了侄子的模样,也是因此才与陈权有了这一番会面。
听了老道过往之事,陈权却一点未觉轻松,反倒是眼鼻发酸心里为之一堵。
就这么的沉默了一阵,武隽打算留下陈权好好聊上一番,不过陈权却是未敢多待,怕惹了怀疑,整理下心情言语了几句便告辞了。
这次陈权收获很大,不仅仅是因为获知了老道的过往,还有就是他现在才知道自己忽略了赵景,竟没有想到赵景书信给了武隽,既然如此怕是其他人也该是得了信的,只是不清楚这里有没有胡庆方。
——
“那高丽奴如何说的”?赵景关上了门,迫不及待的向自己派出的信使发问。
“回将军,他说身为臣子自该忠诚朝廷,效忠天子。恩,没了,就这些。”信使有些害怕,他在李见那里没得到好脸色,带回来的话也都是些无用的套话,生怕近来喜怒无常的赵景拿他撒气。
“哦??哈哈哈哈,好,果真是个反复无常的高丽奴,此事成亦”。
五十八章 彭城高会日置酒(五)
陈权离了武府,满怀心事的又去依次拜会了其他各都统领。李见十分的热情,热情的有些让人不安,告辞前他还满是歉意的送了两个高丽女仆,说是近来好姿色的不多,等过些时日仔细寻上一些再补送一些。陈权也未拒绝,既然大家都是演戏,那么就演的投入些,而这两个女子自己可是不敢要,虽是看着柔弱可亦是能取了命的。倒是可以送给韦康,世家子于声色犬马一途喜好者多,韦康亦不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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庞季冷冰冰的言语了几句便有些不耐的举杯送人,陈权也不欲惹人厌,便自行离去,只是觉得有些不解,能执掌一都上千人的统领不该这般无礼的。心下却是对庞季多了几分警醒。
——
胡庆方看着陈权带着几分调笑的说道:“呵呵,陈长史终究还是来了彭城的,哈哈,有趣”。
“唉,是啊,世事难料。我是不欲来的,将军也知彭城可不算个福乡,可朝廷有命却是不得背违。早知如此当日岂会绝了将军美意的”。
“今时入城,心下亦是忐忑,倒是要来走动一番以求庇护了,还望将军莫怪前时之事呢”。陈权举杯连饮了几杯,以示歉意。
“哈哈,无妨无妨,这时事变幻莫测,我都甚感疲惫。我曾说过的,银刀都与长史之间的些许误会已是尽消,自不会再纠前事。长史莫忧,只是其他各都,唉,我现今也是顾不上的了,倒是要长史自行解难才是”。胡庆方也慢悠悠的陪了一杯酒,若有所指的说道。
“可不是,本是该先来胡将军处拜访,可这因前事却是有些尬尴,只好先去了他处,唉,倒是不好说了。庞将军看是有些埋怨之意。李将军为人豪爽,我这外面的车里还有两个高丽婢呢。武将军~~,言浅意薄,也是不敢深扰,这后事还须胡将军帮我排解一番呢”。陈权一脸无奈的说道,这彭城之事瞒不过有心人,且自从听说赵景已是书信给了武隽,陈权便知道早先想的夺取武宁之事怕是难了,这局面太过混乱,敌友是谁皆是不好分辨。只能言语试探一番。
“这么说陈长史却还未见方将军‘?胡庆方沉吟了一会,似不在意的问道。
”方将军可不大敢见,今日入城之前在九里山与挟马都又是起了些争执,一来不知方将军秉性,加之现今挟马都势盛,我这倒是不敢上去叨扰。如若胡将军方便倒是烦请替我言语几句呢“。陈权也是淡淡的说道,不过却是迎上了胡庆方探询的眼神。
”我哪里还能说的上话的?银刀都何等情形陈长史该知的,现今只是勉力维持了。不过我是好奇长史今后打算如何?呵呵,莫怪我多事询问,只是现时的情由不得不问罢了“。胡庆方也不回避,直盯着陈权低声问道。
”我?只求活下来,现已是转了文职,此番过后该是还京了,听了些京里故人之言,大概是要改任都水使者的,不过若是走动一番或也可入少府或是太府谋一任少卿。不管如何,我是必要回长安的。不瞒将军,我是恨不得即刻便还京的。清贵,又是无殒身之患,京中故旧甚多,助力亦多,总不至现今这般朝不保夕的,唉,这已是数月未得一安稳之眠了“。
陈权半真半假的话胡庆方也不会全信,不过细细琢磨一番,好像也该是这样了。这陈权已是从五品上的长史,按大唐之制,下一任如无意外该是返京打磨一番。只是银枪都呢?这可是几千人的,虽只是新卒,陈权果真愿意放下?
”那这银枪都呢?长史莫不是果真忍心丢下军中士卒“?胡庆方直率的出言问道,有些失礼,可现今对他来说,颜面什么也是顾不上了,否则怎么会强忍了怒火接了赵景的书信。
”与我何干?胡将军该知人活一世于这仕途上只为争个上游罢了。别说一都统领了,便是这地方的节度使有多少欲求还京入相而不得?你瞧,我年方过三十,已着绯袍,京中亦有奥援,磨砺些时日未尝不能换个紫袍的。何苦于地方求索“?
”将军或觉得我心怀叵测,可您知道,我这人马可都是未入城的,城外五里的安国山,但凡有动,怕是寻常百姓都可见的。今时便只五百人同驻,亦只是求活之念“。
”我与将军本无仇怨,先前之事将军不究我自不会提,于各都更无恶念,便是那离了彭城的门枪都赵景,这些时日亦有交善,我来彭城之时更是得了书信的“。
”这彭城与我无关,事事皆无关连,我只求好生熬过些时日速速还京,长安才是心求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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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了陈权离去,胡庆方仔细琢磨着今日的交谈。那猪狗般的赵景果然是四处投机,看来这猪狗贼心不死,定要仔细些防备了才是。
——
陈权并未再访方昇,这是一早就定下来的念头。挟马都太强了,现今便如当日的银刀都一般压的众人喘不上气来。想要在这彭城乱局之中解脱,那这方昇必不可交。
陈权想要给外人一个念头,便是各都合谋方昇,而自己则要仔细谋划一番,赵景处该如何处置,银枪都战力太弱了,除了取巧别无他法。
——
方昇听说陈权在彭城四处走动,一直便等着这陈权上门,可回报的消息是陈权离了胡庆方处自行回去了。这是何意?自己这么不堪竟是不需见了吗?
各都皆是见了,惟有自己被漏下,这其中可有隐事?
听说陈权的马车里还有李见送的女子,一路上不时传来些调笑的声音,下贱的高丽奴这是起了心思啊,啧啧,真是死性不改。等此番过后定要好好炮制一番这些个高丽贱奴。
——
”如何?彭城世家处如何“?韦康一脸淫笑收下了两个女子,脸色也好看了许多。陈权忙趁机问询起来。
”能怎样?呵呵,别瞧这彭城世家在大唐是数不上名号的,可这份做派却是不输五姓,便是我韦家都有不及,度之别指望了,今日如不是我去了,怕是你这闲散的长史都入不得门“。韦康坐立不安的含糊的说道,他的心早就随着被送至自己房里的女子一同去了。
”罢了,令平啊,你急什么?这女子已是你的了,谁还能抢了不成,你该知我的谋划,这番是要指望你的“。陈权好气又好笑的指点着韦康说道。见他总算是定了心神,忙把今日所得皆说了出来。
”赵景???嘿,倒是忘了此人了,度之你要小心了,我怕田牟会于近日便生事的“。
”赵景既然能送信与你,还有武隽,你说看眼色恐怕胡庆方也是收了信的,那么田牟处恐亦是有的,其他各处同理如此。这根本不会再留时间经略了,如果田牟只是想如过往一般在武宁熬个资历也就罢了,可只要他是欲建功业的,那么此番必会生事,特别是赵景这个阴人于外,唉,彭城险地,我于那两个美婢都没了心思的“。韦康苦闷的抓了一把头发,有些埋怨的瞟了一眼陈权,心下确是消了欲念,现今没时间玩乐了,谁知道灾祸会不会降于己身的。
”是啊,我这也愁呢,武隽处或可指望一番,可如是彭城事起,我该如何呢?现今也是不敢想着谋划武宁的妄念了,只是求活一途却也难顾了“。陈权长叹一声,心下烦躁,赵景却是个大麻烦,他的突然出现让自己所有的谋划都乱了,最重要如果是他和田牟勾连上了,那么自己这个长史原本的地位就变得不那么重要了,毕竟田牟会多了一张底牌。
”恩,度之可继续与各都交际,赵景处亦是如此,还有度之该把眼界放远一些,解困不一定要在彭城。最重要是这刀既是将落,那么何时落,又该如何落下必要控于己手,我现今却是没了办法,倒是难助度之了“。韦康的话有些含糊,不过倒是一下点醒了陈权。
彭城是徐州的彭城,既然彭城无路可寻那么不妨在徐州他处寻个结果。
”你说狄丘冶铁院如何“?陈权突然说道。
”狄丘??哈哈,却是个好地方,解困之处或就于此“。韦康一愣,马上反应了过来,也明白了陈权的意思。大笑着回复着,心里也不由的起了念想,或许筹划得当陈权今次的谋划还真的能成,陈权若是成事了,那么自己这个闲人或还有用,特别是还约了亲的。忙定下心神仔细的同陈权算计了起来。
——
”大使,五天后荣庆楼我已经遣人说了,那日大使将宴请彭城官绅,歌舞让他们备齐。几处世家也是送了信的,都自应下了。恩,赵景处信已是送出,我仔细的安排了,定不会引人怀疑。还有齐悦,我亦是将大使的手书送去了,便要看他会不会心动了“。黄讷忙了一夜,彭城的第二日一早便来回报。
”恩,那便五日后动手“。
五十九章 彭城高会日置酒(六)
陈权没想到这才过了几天,齐悦又是大清早便满脸疲惫无奈和忐忑的来找自己了。
虽是最后两人仍如上次那样把这事再次略过,齐悦表了心意,陈权也是大度的表示自己并不在意。可陈权知道,这种事情可不能再有下次了,若有下次,齐悦还会来吗?如果自己没有安插眼线,齐悦会来吗?
自己必须要给身边的人一个明确的交待了。
坦率说陈权并不埋怨齐悦,齐悦这已经是重义的了。田牟的信中许了他上牧监,品阶不高,也只是养马之职,可大唐善战,于马政上甚为看重,这五品的上牧监确是个实利的职务。而自己能给了众人什么?一个闲散的长史无法给予旁人前途,更别提希望了。
所以此间之事必须要加快进度,否则自己人便是要先散了的。
——
交待了杜平今日去满彭城宣扬自己出身徐州,是为本地土人,又拉起了眼眶发黑纵欲过度的韦康央他胡市采购,不管买什么,只要大肆声张即可,定要让人知道自己正在购置物事来活动长安公卿以求返京。然后陈权又是领人出门,先去了田牟处拜会,闲言了几句也是没有得到差使,便还如昨日一般,各都统领处闲逛一番,但是除了约好的武隽其余人大白天都是要回营公干,所以不出所料的也是未见。
今日见了武隽倒是自在的多,老道的关系在,不管怎样不免多了几分亲善之意。陈权又是刻意亲近,没几句便以叔侄相称了。午饭之时两人的谈话进入了正题,先是打发了服侍的下人,陈权开口便吓了武隽一跳。
”阿叔,我欲夺武宁,效法三镇自立,您意可行否“?陈权一边替武隽斟酒一边随口说道。
”什么??自立??大郎何有此意??便是有意又要如何去做?大郎可莫要犯了糊涂的,惹祸上身“。武隽的笑脸一下子就变了,惊慌的睁大了眼睛,手里的筷子也一下子掉落了下来。
”阿叔,您且听我说,非是我必要如此,如是一年前能知我可得一长史,哪怕是个虚职也会欣喜若狂。可这自出沩山后所生之事我和您尽言过的,一步步的便被推至如此。先不提帐下数千人马皆因借了佛门之田而成,我如离去,这些个青壮必有反复。阿叔也该知佛门贪婪的。还有便是如若返京,先前与那仇家之怨却是结下了。此前杜家十三郎也曾告诫于我,说这大唐宦官亦有世家之势,或有起复,可万没想到这才几年仇家又是起势了。还有之前谋刺仇从渭之时曾污言过白敏中。现今他又回京复相了,更别提滕县郑氏之事这恐是将国舅得罪惨了。天子本就不喜我,内官也不曾存了善念。现今家师又逐了我,唉,我都不清楚怎会惹下这多是非。此时如要求活只能行此险事了“。
”我若能夺了武宁,便多了进退之途,此前亦是遣人做了些谋划,或可用得上,而此事却是要阿叔助我,我自知力不能及尔“。陈权起身一鞠到底,大礼拜下。
”唉,你起来,这些个祸事亦是因我武家而起,我怎会袖手,只是我要问问清楚,你欲夺武宁,可有定策?又有几分把握”?武隽沉默了好一会,才无奈的唤起了陈权,方才那些事情陈权今日都来说过了,仔细想来这一切的事端还真就是因大兄所起。
“有定策,无把握,但如阿叔助我,倒是增了一分成事之机。我意去夺狄丘铁院,狄丘之重世人皆知。如无意外各都必会遣人去救。再让出定国山与赵景,他的门枪都俱为枪兵,倒也可冒充了银枪都军马,届时引他入城与各都厮杀,田牟也已起了刀兵之念,这彭城怕是要乱上一番了。我自取渔翁之利。而现今我只惧方昇,他的挟马都之前滕县有过战事,实在不好对付,骁勇善战,我那银枪都不能抗之”。陈权大略的讲了一下自己的谋划,除了少数细节皆未隐瞒,此时只能赌武隽可信了。
“恩,如是这般倒非仓促之念,其实你想错了,挟马都可惧,亦不可惧,起码于徐州不可惧,你这是被其吓破了胆了”。武隽仔细的琢磨了一番,说出的话却叫陈权不解,挟马都不可惧?开什么玩笑,上次对战如同杀鸡一般,保住性命已是不易了,而且那才几百人,彭城可是近三千人的。想想都心里发颤。
“你也是领兵之人,你说这骑兵攻城可便利?徐州山多,于骑兵可有便利?这也是为何徐州七都是银刀都居首之故了。”
“挟马都原是王智兴心生异志后所建,意欲出武宁征战之用。本只有六百人,只是后来才慢慢发展如此。王智兴啊,哪怕他险些诛尽了我武家可也要叹服这人实是算计深远的。他建都之时便不许挟马都有步卒留存,便是要让这七都皆有所短。这个规矩哪怕是王智兴去后,挟马都有意改之也被各都合力压了下来。所以早时这挟马都也只能同门枪都和白图都抱团自保。皆因徐州之地势根本不容挟马都做大。如非上次彭城之乱银刀都折损过重,哪里轮得到方昇嚣张”。
”现时方昇如此只因留下的这几都,雕旗都皆是高丽奴,加之多年来行为不端,于徐州名声不堪。而黑林都,呵呵,一群个无赖。我这拔山都又是于战不善,这才让方昇出了头的“。
”最重要的,挟马都过半是从边镇所募骑士,甚是桀骜,方昇自己都驱策不易,更勿论忠心而言了“。
“现今方昇除了几处险要之地,已是将都中军士俱屯于城中,徐州上州,彭城更是宽阔,可供骑兵驱使,这才令各都生畏。可若是入了山林,或是逐其出城,那么这挟马都也是无用的了”。
武隽的话让陈权懊恼的不停的拍着额头,自己怎么这般蠢笨,竟是被挟马都吓到,可却忽略了骑兵的禁忌。也愈发想要找寻个知事的幕僚了,韦康不通战事,况且也只是无奈才跟了自己前来。而齐悦这些从长安来的多是混子,少有几个像样的都还是争狠斗勇之辈。陈权本身也不是个知兵的,这些个军中常识竟是恍然不知。
”阿叔,我现今倒是好奇为何当年王智兴弃了武宁入京了,他既有异志,手段亦是高明,该不会是个郡王便能舍弃这基业的啊“?陈权懊恼了一阵心下却是安定了下来,只要这挟马都是可敌的,心下的谋划又多了几分希望。
”他哪里愿意的,只是不得不如此罢了。王智兴为人贪婪,于地方搜刮过重,本就惹了民愤,长庆四年他还私设戒坛剃度僧尼,啧啧,这番刮敛非但朝廷不满,便是这武宁的佛道亦是有怨。加之朝廷一贯挑唆,军中不稳。最重要的是太和三年徐州大水①,田亩尽毁,唉,生灵涂炭,百姓易子而食。那年十一月王智兴便去了长安,他是不敢再留,饥民会把他生吞活剥的“。武隽感慨着旧事,似有回味的满脸苦涩。
”阿叔,这武宁之事我已是多了几分把握,不瞒您,现时我这银枪都亦是不稳,自从我改任了这闲散的长史,军中士卒无望多有异动,这尚存的几分忠义也不知何时尽消,此番我也是不得不为之了,小侄但请阿叔助我成事“。陈权见武隽已不似起初那般惊慌,忙再进言希望能说服他以作助力。
——
中午刚过,满身酒气的陈权出了武府,这事成了,不过又是许下了一门亲。武隽是武家人,自是不会轻许,为了家族考量是这个时代该有之意,不会因交情而改。
只是陈权觉得自己和李家小娘是渐行渐远了。
下午陈权带着齐悦出城去了定国山巡视一番,这山实在太矮太近了些,后事还需小心才是。等城门将关之时陈权唤人将杜平和韦康一并的找了来,今夜要宿于定国山与众人把事情说开。
同行的长安士卒不少,陈权留了曹全晟与杜方守滕县,可还是忧心他管不住这些个混子,只好大多都带了同行。定国山原有的营地过小,这一日也建不成新营,只好潦草的粗搭了些棚子容身。
今夜月光明亮,不需火把都能看得清,城头上有些喧嚣,想来是黑林都的无赖又在那里赌耍。便在这喧嚣中陈权又召集了都中军官开了会,而这次简陋的会议却是大唐巨变的起始。
——
”大使,今日陈度之又是去寻了各都统领,不过只是见了武隽,在那里似吃了酒的,时间亦是不短,不知有何谋划。还有仇视约请了方昇入了监军府,午时去的,至今未归。恩,雕旗都不知为何今日又是寻了银刀都生事,死了几人,前时听闻这两都已是和解,却是不知现今这番有何内情“。黄讷把这一日来的事情对田牟回报着,今日大家都未闲着,田牟召了几个世家族长入府,这是大唐的惯例,相谈也算欢畅,而黄讷则是忙着布置之后的那场鸿门宴。
”呵呵,这世间哪有安分之人的,动吧,反正没几日了,你这几日盯紧了。还有赵景处,我许他一件紫袍,如其还要贪求,必不可答应,着人严词斥之,只有如此方可取信于他“。
”陈度之那里,恩,今日他过府之时该是知道了齐悦之事,面有不悦,无妨,本就没指望,只是要给他添些烦忧罢了。他那银枪都人马距城不远,这几日严令府中监视,这也是个野心之人的“。
”明日我要拜佛,彭城佛门势大,可也不能慢待了“。
——
李温有几日未被召唤入宫了,这即让他有些自在,又是心下失落不已。
十六岁,还存了几分孩子的习性,自小长于百孙坊,生母位卑,当时还是光王的天子又是表现的木讷,在这些个龙子龙孙中并不出彩,连带着李温也不受重。更别提父亲又是个极其偏心的,打小就不大中意他,所以他也是无欲无求的玩耍着。
可没想到大唐变了天,默默无闻的李忱当了皇帝,他这个长子瞬间也要摸到了那个高不可及的位置。若说不心动那自是欺人,可这日子却是未有太大的改观,除了身份高了些,还是如过往一般的不受重。
前些时日被召入宫虽是常常被训斥,可李温并不难过,这是难得有人在意他,可现今又是脱缰野马一般无人理会了,据说他那个父皇寻了两个炼药的方士整日忙着。
今日无聊之下又跑到了鸡坊,玩了几日的陈郎戏有些腻了,还是斗鸡好玩一些。
”给我寻上几只带走,某要声张“。李温看着眼前陌生的鸡坊使,不耐烦的嚷着,他现在巴不得父皇会召他入宫教训一番的。
”是,奴婢这就去寻来,大王稍歇息一番呢,我亲去挑选,必要选个好的“。这个陌生的鸡坊使谄媚的说道,一溜烟的跑了去寻鸡了。
”大王,奴婢这里有两只捉来的促织,如是大王有意,倒是可以于此解闷的“。留下侍候的小宦官有些畏惧的犹豫了一番,慢慢的靠了过来轻声问道。
”哦?取来取来,我倒是未耍过的“。李温兴奋的大声嚷道,这促织只是听人玩过,不过早时百孙坊之时无人带他耍,等身份变了后可玩者太多了,早就忘了这个物事。今日听了却是勾起了念想。
小宦官怀里掏了个竹笼,里面吱吱叫着,很是好听,李温一把抢了过来,也未敢打开,生怕虫儿逃了。端详了一番听着越发响亮的声音玩性更胜。抬头瞟了一眼恭敬的小宦官,出言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是个伶俐的呢“。
”回大王,奴婢田令孜“。
①《新唐书》五行志三:太和三年四月,同官县暴水,漂没二百余家;宋、亳、徐等州大水,害稼。
六十章 彭城高会日置酒(七)
彭城已来了三日,离荣庆楼的酒宴还剩两日。陈权很忙,每个人都很忙,各自私下勾连着,渐渐的便是城中百姓都有所预感怕是又要生事了,这两日竟出了一些逃乡之人。
杜平寻了不少的闲人,花钱雇了四处传播陈权的身世,自此陈权这个徐州土著的身份是坐实了,而韦康建议还是要含糊点再提些颍川陈氏之名。这样于世家处会留存些善念。只作是陈氏于徐州分支便是,至于陈氏会不会出来打脸,倒是不必担忧,如果陈权果能取了武宁,那么颍川陈氏会主动上门求陈权归籍的,这天下世家都是这样做的。
韦康花了不少钱,买了不少稀罕物事,花费之大让陈权牙疼。这里甚至还有几个胡女,陈权有些无奈,长安什么女子寻不到的,欲要送人何必在徐州购买?不过钱也花了,又没有退货政策,只好留了下来。
陈权又是见了各都头领两次,经武隽提醒送了庞季重礼才让这黑脸汉子眉开眼笑,甚至开始称兄道弟起来,陈权原还想着这就是一个死要钱的。可见其家中儿郎稳重的很,见识也是不俗,顿时便把那一丝不屑去了,能教出这般的,这庞季恐非显露的这般粗鄙。
让人意外的是武隽的独子武援倒是不堪的很,他今年刚满十三岁,武隽算是老年得子心爱的很,也把这孩子惯的没个正形,整日在彭城偷鸡摸狗厮混,对陈权也横竖看不上。好在武隽还没犯了糊涂把这次的事情说与他,否则陈权估计就要立刻逃了。这个讨厌的小子嘴上可是不牢靠的很。
——
银枪都的气氛诡异,有兴奋,也有压抑。齐悦这两日都是睡的不好,想到这次的凶险自是害怕,可再一想如事情果能成了,那么他这个银枪都目前的二号人物或也能得个实权的一州刺史,兵马使他是不敢想了,看情况如果不是陈权自领也该是杜方的。而且连着两次他这里险些生了事,虽然他也是觉得委屈,毕竟又不是他自己找上门去攀附的,可事情终究是有了。不过一州刺史也是几辈子都不敢想的了,便是他那位得了二品柱国之勋的祖上都只是追授,在世之时也只是个差半步紫袍的太子左位率。
杜平则是又忧又喜,忧的是事情并无成算,稍有变故他便是交待在这里了,再也见不到妻儿。喜的是当年留下杜方在沩山果然是个明智的抉择,如果陈权得手,那么自己儿子定不会短了好处,自家这奴仆之出兴许也能做一下紫袍的梦了,捎带着更是对杜方的亲事不满,那刘五娘身份还是低了,或许该纳个小世家的女子给儿子做妾。
杨定希倒是无有所动,不管能做到多大的官职,他依旧是宦官的内弟,平日里还是要听着那些个没卵子的脏言,这是变不了的。
就这样,银枪都迅速的行动了起来,井井有条让陈权都叹为观止,曾经可不是这样的。同时也让陈权感慨这已算谋逆之事了,怎么无人为大唐尽忠呢!心里更是起了担忧,今时自己领着这些人行此乱举,那么他日这里会有多少人叛了自己呢?
——
今天陈权又出了城宿于营中,夜里他便要去夺了狄丘。而这定国山也到了让给赵景的时候了。
——
赵景这几日收了许多信件,见了许多人,一瞬间他这个逃遁之人竟成了香饽饽。不过每个人都把他想差了,他已没了野心,心下只剩一番恨意。他恨方昇,恨得要死。正是方昇绝了他问鼎徐州的野望。
之前彭城的那场厮杀让他声名尽毁,这样的人是在徐州站不住脚的。原本他想到很好,那次的变故只要银刀都完了,便把这脏事推到白图都身上,勿论旁人信不信,只要没抓了现行就有回还的余地,而且大不了杀了自己的内弟王世恭给个交待便是。之后再仔细谋划一番,这徐州或可还真能姓了赵的,可谁想方昇跳出来毁了这一切。
现今他已是无力,所以倒是于田牟处有几分真心,只想着杀绝了方昇满门便去长安,谋上个职位安生的活过一世。至于那仇监军,呸,没卵子的,信中全是不实之言,还说什么给自己请个开国县公,呵呵,真是当自己无知野人不成?
陈权的来信让他犯了嘀咕,陈权信中说欲夺狄丘,引挟马都出城再与门枪都合力击之。这听起来并不坏,可这与田牟所约不符。
是如田牟所言那般两日后入城还是现在依陈权之策呢?赵景拿不定主意。他并不担心陈权投靠方昇害他,仅凭银枪都那些个新兵想有所作为不现实,方昇势大,陈权又是外人,徐州无援,起码现今还是要同自己抱团取暖。况且他也知道这两日里陈权可是除了方昇外各都都是走动过的。
——
今夜庞家迎来了一位稀客,胡庆方。
”胡将军大驾光临不知何意“?庞季已是睡下,刚被下人唤了起来还有些困意,可一见胡庆方的打扮便清醒了过来。
胡庆方竟然扮作了个偷儿入府的,这事情怕是会棘手了。
”庞将军恕罪,今时情形不得不小心一些。我是来寻将军助我的,事后必有回报”。胡庆方也未坐下,便这么的有些狼狈的站在那里说道,他是翻墙进来的,动静闹得有些大。被庞府的下人抓了过来的。
“胡将军请先坐下再说,您是知道的,我这黑林都一直以您马首是瞻,但凡有事吩咐便是,何须如此呢”?庞季先是表了忠心,他可不知胡庆方是否存了试探之意的。别看银刀都残了,可这已是又从徐州招募了千余本地儿郎的。只是新兵无甚战力罢了。
“哎,庞将军信义之辈,我这不瞒你,田牟此番入城恐会生事,李见那高丽奴又起了异志,方昇已是两日皆会了仇师约,新来的陈长史不需说了,将军想来也见过的。便是猪狗般的赵景也是四下勾连。我是忧这徐州将起刀兵百姓遭难。你我皆是徐州土人,世居于此,怎忍见此等恶事。故而还请将军助我平乱“。胡庆方第一次在庞季面前弯下了要,深深拜下,而庞季则是一个箭步上前忙扶起来胡庆方连声不敢。
送走了心满意足的胡庆方,庞季没了睡意,叫了自己的独子庞勋来议事。
”你可知为何为父应下了胡庆方吗“?庞季带着考教的问道,庞勋今年已满十八岁,是为庞家独子,庞季一直是细心教导,庞勋也是争气,文武双全,可惜这是在徐州,家门又是不高,如是在长安的世家处早就能得了显职了,现今只是放在都中做个旅帅。
”恩,阿爷亦是无奈之举,不得不如此罢了。黑林都建都便不为人重,都中军士俱是带罪之人。早年还好,死囚皆不惧死,战力不弱。可现今都中多是无赖。这战力已是不堪,百姓更是厌憎。唉,徐州七都只我庞家是永远登不上那个位置的“。
”还有便是如果不顺从胡庆方,不管何人入主徐州,为收拢民心也好,削徐州军势也罢,第一个下手的恐都会是黑林都。所以胡庆方不能倒“。庞勋现今还不是那个史书上所记险些覆灭了大唐之人,可眼界已是不凡,稍一思索便说的头头是道,这也让庞季大敢欣慰。
”是啊,徐州这七都,我庞家多为人厌,先前想为你求个袁家的小娘,呵呵,我连袁家的门都进不去的。但是你确忽略了武隽,徐州也是轮不到武家的。他虽只是则天皇后远亲,可在大唐这亦是忌讳。当年武元衡那可是宰相啊,可却不敢多部侍从才为人所乘“。
”武家领兵已是大忌,这也就是武宁分离,朝廷顾及不到,否则武家亦是早就被诛灭了。武隽奸猾,此番定不会束手,倒是需要留意一番了“。
”我既许了胡庆方,你明日便去他的银刀都为质,安其心志。庞家能否得存,此番还是要靠着胡庆方的”。
“是”。
——
仇师约今日召了仇宗亢入彭城,未经田牟之命,他也不在意。监军势大,田牟不会因这些小事便来生事,何况看情况田牟也是无心理会这些的。
“二郎,我已同方昇议定了要于彭城生事了,今日召你来安排些后事。此番过后我必死的”。仇师约满不在意的说着生死之事。
“这??叔父何出此言?”仇宗亢闻言一惊,径直站了起来忙近了两步急切的问道。这个叔父是仇家复兴的希望,怎么能死?
“坐下,急什么。我都不惧的”。
‘天子此番的安置是欲谋掌兵了,可这事却是不能让他做成的。如果天子成事,用不了几年我仇家,还有宫中内官都会有覆灭之患。所以此番来时我便已经得了嘱咐的。呵呵,不过事后要给天子和朝廷一个交待,所以我只好去死了“。
”仇家也或遭些磨难,不过有宫里几位公公的照拂,必不致没落,下次再起也是定局“。
”宫里的毒物可是不少的,哈哈,田牟的酒宴是会断肠的“。
六十一章 彭城高会日置酒(八)
”大使,陈权又出城了,军士也俱带了出去“。黄讷揉着头有气无力的说着,他现今还兼任了彭城县令,自从上一任县令私逃之后这彭城的政事已是堆积太多了,现今接手处置本就不易,而且还要兼顾田牟处的安排,黄讷已经累的都懒得说话。
”不理他,李见处总算商议好了。现时城中诡谲,这番议定却也不一定做的了数。不过也没更好的办法了。稍后,唉,罢了,明日一早你亲去见赵景,把这番定计交付与他,再让他去夺了狄丘。算时间大概入夜前便会得到消息,等城中人马出救之后我便兴兵。已是等不到荣庆楼之宴了“。看着黄讷疲惫的不停打着哈欠,田牟还是决定推上一夜。
”城东之门明日午时换值我叫李见去守,绝不许陈权领兵入城,他既出了城,那便在城外看着吧。等事定,他怎也逃不脱“。
”方昇那里,我约了武隽入夜过府,倒有把握说服他。至于庞季,他帐下那些个无赖不难了结。这两日我许了彭城世家一些个利害,他们自会遣派家奴去应对的“。
”仇师约,今天他召了仇宗亢入城,恩,节度使府的这千余人马便是留着看管他的,只要有所异动,便囚了他,倒是不可害了他的性命,涉及内官之事需得谨慎“,
田牟仔细的交代了一番,便让黄讷去休息了。他自己也是疲惫不堪,可晚上还要见武隽,只好强打着精神思索着说辞。
——
赵景还是决定来定国山接替,并不是陈权的书信说服力比田牟更强,而是他发现此番是不得不来。
他要入城,可如何入城却是个麻烦事情。如果只是几人或是几十人那并不难。但是上千士卒可不是个小数目。
定国山唤作山,其实也只是个小山包,如果不是因为慕容绍宗停驻过的原因这座小山包可能连个名字都不会有,更别提定国之名了。
于过往定国山就如同一层一捅就破的窗户纸。无险可据,加之离城太近了,也几乎没什么秘密可言。哪怕是隔了泗水也是如此。所以曾经各都只是随便遣上些人马在此驻扎,更多是起了个疏通关市之用。可现今赵景想要入城却发现好像只有这定国山可用了。
田牟的书信约了两日后行事,可如何入城却是未提,自从上一次彭城之乱后现今驻守城门皆是各都混在一起,就是怕再生之前的乱事。田牟要如何为自己打开城门呢?
五里,只有五里,定国山的诱惑实在太大了,更何况自从逃离了彭城门枪都已是不稳。毕竟军中士卒许多家小皆在城中。没人知道上次的事情会不会牵连到自家,这些时日赵景杀了一批强压着,但是杀的人越多,军士越是烦躁。赵景每夜都想自己会不会被躁动的士卒取了人头。所以此番这定国山却是不能不去了。
——
”圣人,丹药我试过了,无碍的“。王居方小心的把一个玉匣摆在案上,等着李忱食用。心里有些不舒服,他这个供奉官都成了药人了,连着多日炼制的长生药都是要他先尝过才能进与天子。往好处想这是天子信任他,可他怕啊,古往今来求长生之帝王多了,可哪一个如愿的了。
李忱仔细的看着王居方的面色,有些红润,似是无碍,不过心里也是忐忑,这药用了不少了,长生之征兆要如何得知呢?
但又一想到后事,罢了,李忱打开匣子看也未看取了那金光闪闪的丹药吞了下去。
”马公公这两日怎生未见“?咂了咂嘴,李忱若有所思的问道,马元贽越发神出鬼没了,之前恨不得整日伴在身前,可近来总是不见,一贯恭敬的杨钦义这两日伴驾时间也是少了许多,今天都未入值。
”恩,奴婢听闻马公公近来整顿神策军呢,杨公公也在帮衬着”。王居方垂着头轻声回复道。
“神策军??又生了何事?怎未见回报”?刚用了药的李忱一个激灵,涌上的暖意顿时压了下去,额上一瞬间便浮出了一层细汗。
“哦,听说前时马公公于地方州县寻了一些马匹入内,说是要调教神策军骑士所用。这几月下来已有了进展,这两日便是操持着这事呢”。王居方把自己所知的全都说了出来,他可没有什么一荣俱荣的念头,那些想法是留给那些个家大业大之人的。王守琦上次见过便没熬过去,这王家也没留下几口人了,此时不博更待何时。
马匹吗?这事李忱还真的不知道,他这个天子能知道的便是别人想叫他知道的。深宫之中世事皆是如此。
”去召吐突士晔,朕欲见他,还有令郓王入内候着“。沉默了一会李忱打发了王居方去寻人,人都离开了,李忱长叹一声身子瘫了下来靠在椅背上。
杨钦义也瞒着自己呢,呵呵,王居方挑唆之意他怎会不知,可这宫里可还有可信之人?
外朝的白敏中等人也算得上良臣,但却无一个能如那厌恶的李德裕一般能国之事。
现今只是希望田牟处能尽心行事了,一个无兵的天子也只是一条俎上之鱼。
——
”武将军,你意如何“?田牟客气的招待着武隽,没怎么拖延便说了今时之意。
‘唉,田大使,非是我推诿,只是您也知道我这拔山都不大善战的,怎能应付的了挟马都呢”?武隽一脸难色的喃喃说道。
”哈哈,挟马都虽强,可俱是骑兵,也不难应对。将军不需厮杀,只消设些工事阻之便是了。拔山都不善厮杀可却长于工事,这于将军并不难为“。
”将军出自武氏,于皇家也是血脉之亲。恕我多言,因则天皇后之事,这武家领军本就为世人所忌,现今天下大定,朝廷非是前时那般于藩镇无奈。武宁平息只在朝夕,难不成武将军还欲守着一都人马于徐州蹉跎时日吗“?
”今天子最是重亲。国舅郑光已是两任节度使了,如将军助我平息武宁,这日后再如武伯苍一般入相亦非不能”。
“可如果等朝廷兴兵征讨,唉,想来将军应知会是如何的”。
送走了武隽田牟也未休息,唤人准备了热茶,又燃上支新烛,把这几日的种种谋划重新一件件的盘算着,快了,忙完这几日便能安稳的歇一歇了。
——
陈权有些担忧赵景不会来,如果他不来该如何?
袖手旁观并不可行,陈权并不像杜牧那般乐观的认为自己回京会得了好,不管是前时的恩怨还是银枪都过额之事都留下了祸端。或许这些个错事会被大度的略过,可陈权并不打算把自己的性命托付在世人的大度之上。
狄丘还是要去的,那里是江淮的重要军器坊,正是银枪都所急需的。如果赵景不来,那么陈权便打算取了狄丘后领军入淮南,劫掠扬州。假如遭到讨伐,那么下一步便出浙西流窜以待后事,或许会逃到崖州去看看李家娘子也说不定。
这B计划可不算高明,但是短时内也没有良法。
“度之,你这可是心乱了”?韦康今日也一同出了城,他可不敢留在城中。
“是啊,此间凶险令平怎会不知呢。唉,心乱如麻坐立不安便是如此了”。陈权抢过了韦康新买的酒壶灌了几口,满脸忧色的说道。
“唉,我也在等,如果赵景不来,那么你我也该分道扬镳了,狄丘我是不会随你前去的,我有家小奉养,不能陪你犯险了,还望度之见谅呢”。韦康有些冷淡的说道。
’恩,自该如此,如若赵景不来,我必会送令平离去的。勿需忧心“。陈权也不在意,此前拉着韦康是为了图谋武宁,可如事情有变自己也没必要拖了他一同逃窜,虽说陈权知道这些个世家熬不了多久了,也一直琢磨着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才导致了接下来的宋朝里世家完蛋了,可现今还是不要轻易得罪为妙。
”长史,赵景来了“。值守的齐悦几乎是踉跄着跑了过来,轻声喝到。
——
”将军,方昇遣人送信了“。李见正迷糊着将要睡下,就被亲信唤醒。
”呵,取来与我“。李见府中不少的高丽女婢,可他从来不碰,便是娶妻生子了也很少与妻子同房,今日又是独自一人。他这个李氏余孽存活实在不易,如不是为了延续血脉他娶妻都是无意,就是怕会被拖累了。
”哈哈,邀我去游猎?所猎为何“?一边翻看一边讥笑着,李见心里很是不屑,这方昇莫不是把那点聪明全用尽了,这些时日怎么越发不堪了起来。
”去,备上厚礼,再挑两个女婢一同送去。告诉他我病了“。
——
”阿爷,您怎么又要邀那高丽奴?哼,这些个贱奴最近不安生的,到处惹事,如不是阿爷吩咐我定要杀尽了他们“。方戡看着父亲写下信找人送了出去,有些疑惑。
”你懂个什么?李见鸢肩豺目,这几日可是没少走动的,前时还想过将其收为己用,可现今却不知其要嗜者为谁了“。
”我邀他一来是为试探,二来仇师约挑动我生事,我想了一番,却是只能寻这些个高丽奴的麻烦了“。
“仇师约不欲朝廷平息徐州。可胡庆方此番也是该除了的,否则等他那新募的士卒操练一番也是麻烦。但其必不能死于我手。而武隽和庞季我都不忧,惟有这高丽奴却有些棘手”。
“明日你出城,再领上五百人去彭城山,我恐赵景生事,彭城山是为茱萸山通往彭城必经之途,现时各都只留了七百人驻守,却是不够,特别是现今各都诡谲之势,却也不知会否有人行那背负之事”。
——
前面就是彭城山了,赵景出了茱萸山大营火把也是未燃,就这么的借着月色行军。陈权书信说会有人引赵景入彭城山大营,却是不知会是谁家人马。
“将军,捉了两个拔山都斥候,说是等候将军的”。
六十二章 彭城高会日置酒(九)
狄丘,位于彭城东北七十余里盘马山下,离滕县也有七十余里,背靠大泽,也就是后世的微山湖,是属徐州沛县治。汉武帝元封初,武帝以桑弘羊请,于彭城沛郡立铁官,此后这冶铁之事便一直流传了下来。大唐肃宗至德元年建了狄丘冶。狄丘更是成了江淮重要的冶炼中心。这也是为何武宁这个四战之镇有底气同朝廷周旋的缘故。
现时狄丘驻守人马并不太多,只有一千二百人,非是不看重,而是这已是徐州腹地,以徐州军的骄横,想从外攻入狄丘除了大战别无他法。而于内,谁敢打狄丘的主意必会各都共讨之,所以几十年了,除了元和十年王智兴在此地同王朝晏有过一场战事外,狄丘历来还算安稳。
而拔山都善于工事,又是领了徐州工匠,所以驻守之人倒是过半为武隽的人马,因此陈权并不担心夺不下来。唯一要留意的就是要少造杀孽,狄丘的工匠太多了,于这个时代俱是人才。
赵景的到来让陈权欣喜若狂,略询问了一番,这门枪都已是在彭城山有过一场厮杀,除了拔山都的内应余下俱被杀了。不过陈权却不大敢信赵景,拉着拔山都同行的内应仔细的问询了一番后还是遣人于路上仔细拦截,生怕这赵景坑害了自己。
陈权吩咐已经准备好的银枪都军士以旅为单位依次出营,让士卒与门枪都更换了服饰,然后留下了齐悦等人领着一千人守营便率军去往狄丘。
——
天亮了,田牟不知何时趴在桌上睡了过去。突然门被推了开,黄讷衣衫不整的冲了进来:“大使,大使,生事了,狄丘生事了”。
“什么?何人生事”?田牟迷糊中听了这消息,残留的睡意尽去,如同被冰水浇灌了一般猛地站了起来,却是一个踉跄摔倒在地,未等黄讷上前搀扶就狼狈的自顾爬了起来连声问道。
“方才有狄丘守军逃回城中,说是门枪都去夺了狄丘,大使,这,这可是您的吩咐”?黄讷有些怀疑,莫不是这是田牟私下的交待?正巧昨日也是说了狄丘之事,或许是田牟为了掩人耳目做的布置。
“什么??赵景去夺了狄丘??这,我确是打算叫你今日去见赵景交待此事的,可此前这念头为防泄露从未提及的”。
“各都现今如何,可是欲兴兵”?田牟也想不通是不是赵景如此心有灵犀,可这事情已是生了,只能想着后续如何进展了。
“溃兵方才入城,得报后属下便来了,详情尚且不知,不过已是叫人打探了。还有,陈权又领了士卒入城,此次却有千人,因未有命不及阻拦,大使,陈权这会不会有异‘?黄讷忧心忡忡的说道。
“已是入城又能如何?难不成要厮杀一番?唉,罢了,你即刻去寻李见,算了,来不及了,你拿着我的贴子去请各都统领今日午时荣庆楼举宴,还有遣人去打探赵景行踪,问他这到底是何变故”。田牟定了心神,略作思量便吩咐了下去。
——
陈权满脸兴奋的回了定国山,这一夜可是发财了。然后便跟在扮作溃兵的拔山都之后趁乱带着军马入城,而赵景和五百门枪都也在其中。
照旧回了自己所居的县令府邸,陈权思索着后续的布置便等着田牟的召唤,这么大的事情,田牟这个节度使不可能不为所动。而赵景则悠闲的喝着茶水和陈权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着。
”长史,城里传开了,说是门枪都昨夜奔袭了彭城山,可往彭城之路已是设了关卡,确实未见有逃卒前来,这~~~”。一个亲卫把陈权叫了出去,轻声说道。
“哼,不需理会,府上门枪都的人按先前之计看管起来,再传令齐悦,一旦乱起,立刻驱营中门枪都士卒攻城”。
“顺便找些个闲人,让他们在城中散布消息,就说赵景入城了”。
陈权瞟了一眼屋内还在饮茶的赵景,心中暗道这人果然是不可信的,本还存着的一丝善意也是尽去。既然他不仁,那么自己只好不义了。
——
‘哼,这倒是奇怪了,茱萸山离狄丘有六十里,中有寒山,独山等大小山头,其中寒山处却也留存了些人马。如果是赵景去夺狄丘,那么要占的是寒山。必不会走彭城山的,这方向都是不同的“。
”门枪都现时至多不过二千三四百人,若是昨夜兵分两路,那么此时入城的该是赵景的人头”。
“彭城山和狄丘想来是祸起萧墙才至失守,恩,你即刻领一千人出城,兵出两路,一路去城南戏马台,银刀都新募之卒多安置于此,不可生事,只需仔细看管便是。另一路去定国山,盯着那银枪都”。
方昇刚刚交待了方戡如何行事,很快便得知了另一个流言,赵景就在城中。
而紧随着这条流言入府的却是田牟和仇师约两人的请柬,内容都是午时荣庆楼宴请众人商议狄丘之变。
——
”大使,赵景那传来消息,他已入城,昨夜狄丘之事是陈权所为“。黄讷砰的推开了门,人还未进来便大声嚷道。
”啧啧,果真是个胆大之人,难怪会诛杀滕县郑氏了。更是野心之辈,也罢,反正也是欲谋其人,你去叫李见准备着。赵景小人,不可轻信,等此番事了也是不能留的“。
”还有狄丘险要,陈权那三千人尽出亦是无碍。想来其中必有内应,武隽的人马于狄丘最多,你说会否是他“?田牟有些犹豫的言语着,最好不要是武隽,否则这彭城的事情可不好说了。
”属下不知,各都于狄丘皆有人马,如果不是这刚入彭城,按例节度使府和监军府也该派军共守的。大使欲叫赵景去夺狄丘,本也是让李见的雕旗都为内应的。所以这各都皆是有疑”。
“不过今时返程溃兵多是拔山都士卒,故而武隽倒是最为可疑”。
黄讷的回答让田牟有些挠头,现今有人作梗,却又不确定其人是谁,这种隐患他如何能不忧心。武隽有疑,却又不能轻易应对,毕竟自己本就军马不足,还要依仗武隽等人,如若轻言恐适得其反。本以为赵景那里应该知道,可很遗憾并未传来相关消息。这是赵景不知还是有所隐瞒另有所图呢?
“唉,不能再等了,今日便要行事,时间越久疏漏越多“。田牟很是无奈的轻叹,然后就得到了仇师约也要在荣庆楼宴请的消息,这让他有些不知所措,这仇师约又要做什么?
——
”二郎,你即刻出城,莫要耽搁了,速回滕县,勿论彭城有何变故只做不知。唉,今天这彭城之事该是落定了“。仇师约对着铜镜仔细的整理着袍服,有些留恋的看着镜中自己模糊的面孔,片刻后取下笼冠戴上,也不理欲言又止的仇宗亢,唤着随从便往荣庆楼而去。
——
”子烨,哎呀,想来我等之事是漏了风声的,这城里竟有了流言说子烨现今便于城中,这,这该如何是好“?陈权一脸焦急的对着赵景说道。
呸,看着陈权在一旁装模做样,赵景心下生厌,更是恨不得砍了他,可现今不可妄动,只好挤了些笑容冷冰冰的说道:“世人诡诈,我这是惹了奸人呢,度之无需担忧,度之自去荣庆楼便是,我这倒是不劳费心了”。
“子烨此言差异,便如子烨一般,我这也是惹了奸人的”。
“你我虽是交往不久,可亦有番情谊,此间之事已是泄露,为了不牵连子烨,倒还请子烨领军离府另寻他处躲避呢”。陈权握了刀柄上前两步,直盯着赵景沉声说道。
“恩??陈长史何意?莫不是欺我刀兵不利”?赵景勃然大怒,陈权这也欺人太甚了,自己入城可也是领了人马的,真要动手他才不会怕这些个银枪都的新兵。
“呵呵,怎会,赵将军也不必想着这府中人马了,我既然请你入瓮,怎会不准备一番呢”?
“拔山都善工,武将军助我了不少弩机。我这银枪都或许刀枪不利,可扣下弩机倒是不难“。
”银枪都甲胄不足,入城皆是不披甲的。赵将军扮作银枪都入城,呵呵,亦是不能披甲,所以将军以为能于连弩之下支撑几时“?陈权戏谑得轻声说道。
”你~~~~。“赵景猛地起身,可看到屋外人影闪动,又颓然坐了回去,心下大恨,昨夜本还讥笑这银枪都实在寒酸,连甲都是没有几具,除了少数军官士卒只着布衣,今日入城又是急切,也是未仔细考虑,可未想这其中另有所图。心中更是懊恼,早知就该把陈权于武隽勾连之事告诉田牟的,他未曾遣人言说只因今日入城太过容易,不免又起了些心思。
”彭城山之事你坑害于我,现时我只是还你罢了”。
“赵将军也无需担忧,将军出府后我自会接应”。
说罢陈权也不理会赵景欲杀人的目光,安置一番便安排军马驱了门枪都准备出府。
——
”将军,方才得报,赵景那贼人在陈权府中“。一个亲卫入内通报。
方昇正擦拭着长刀,闻言一顿,皱眉想了一会才缓缓问道:”陈权呢?
“回将军,还在府中“。
”整军,随我去击杀此二贼“。
——
胡庆方仔细整理着甲胄,大中三年多难,也不知银刀都会不会亡于己手。今天城中错综复杂的消息让他烦躁不已,这怎么看都是要生事了,可自己兵马不足,也不知谁敌谁友,便是身边站立的庞勋,唉,这庞家可信吗?
荣庆楼还是要去的,不管怎样,自己绝对不能先动刀兵。
六十三章 彭城高会日置酒(十)
荣庆楼的掌柜心情糟透了,大中三年可谓是流年不利。先是滕县分店越发的萧条,郑氏虽然很是招人厌,但是郑氏豪奢啊,虽说那种人家很少去酒楼,有事大多都是家中操办的,可基本上一年还是有那么一两次特殊情况的,而这一两次就够荣庆楼吃饱了。
现今郑氏倒了,滕县巨变又把平时主要消费群体的七都军头们一网打尽,滕县新的主人陈权又是个吝啬的,就这样有一段时间滕县荣庆楼都没什么生意了。
而这种厄运终于轮到了彭城,前两天田牟的预约不敢拒绝,虽然大体都明白这宴席可不会是什么好路数。而今天更是倒霉,城里乱哄哄的各种消息层出不穷,但无一个能让人宽心的,接着节度使和监军不约而同的定了午时之宴。这两位哪个都是惹不起的,掌柜的无奈之下收拾了包裹打算随着越来越多的逃城之人一走了之,这破酒楼是拆是烧自己顾不得了,可刚及城门,却发现这大白天的彭城封城了。
——
田牟到荣庆楼之时仇师约已是到了,正悠然的饮酒,抬头看了一眼田牟,只是略点了点头便不再理会。田牟也是无心与他寒暄,满怀心事的交待了随行军士细细察看,做上些布置,而仇师约,只当是不存在,先前倒是不愿得罪了内官,可现今顾不得,大不了一并宰了便是。
——
李见发现今日之事虽然有些诡异,可大体还在掌握之中,甚至是比先前的局面更好。方昇派了军马出城,城中势力大减,而戏马台的银刀都新军和定国山的银枪都又都被看管了起来,如无意外凭借挟马都的战力当能让这城外军马不要入城添乱。那么现今自己要对付的就只剩胡庆方的残军了。
至于武隽和庞季的军马,坦率说几乎没什么人放在心上,实在是太过弱了。而方昇嘛,哈哈,赵景入城实在妙计。李见以为这是田牟的谋划,这两位结了死仇之人的会面实在是值得期待。
——
胡庆方细想了一番也觉得虽是事情突然,可也不算太坏,至少现今自己的银刀都应该不是最遭人恨的,更何况不管是谁欲行事,都不大会逼迫过深,银刀都的乡望太重,朝廷只要还想要徐州安稳,就应该不会大造杀孽,恩,应该不会。
——
至于方昇,他是真的怕了,事情如何变成这般有些茫然,可他明白,任何人都可能和自己放下仇怨,唯独赵景不会,所以赵景必死。现今只是希望那仇监军能有所依靠。
——
胡庆方,武隽,庞季先后到了荣庆楼,看着这冷清甚至有些狼藉的酒楼心下不免感慨,这家百年老店莫不是再也无法庇佑在田神功的余威之下了?
“来了?其余几人呢”?仇师约已有了些醉意,含糊的说到。
“该是忙于生死之事吧,唉,终究到了这一步,这徐州为人惦记几十年了,今日果是要做个了结了吗”?胡庆方平淡的说道,举起酒杯四顾一番便自饮了。
“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先秦之诗句已是如此了。这千年过去了,天下之事何曾变改?徐州,是大唐的徐州,是天子的徐州。胡将军难道就不能以天下为重吗”?田牟苦笑着说道,现时也是图穷匕见,也没什么可隐瞒的。
“天下??难道我徐州军马不忠吗?七都建都之后征讨高克融,王庭凑,李㝏,李同捷,李絺等人我都在的。从一介小卒到了一都统领。这几番征伐可曾违了朝廷之命”?
“朝廷要粮,年年漕粮必会按时送到。朝廷要五色之土,那赭土山几挖绝了可亦是从不敢耽搁。朝廷要贡纱帛,我徐州可有怠慢”?
“酒政,茶政,关市我徐州哪一项未曾为之?可何故朝廷步步逼迫”?
“河北三镇朝廷不能讨之,便拿了徐州生事,这何其不公”?胡庆方愤愤的把酒杯狠狠的拍在桌上。这番话让为坐的几人有些默然,同样让田牟无言以对。他很想说河北三镇是太过强悍朝廷无力管束,可这又显得有些欺软怕硬。而想再说些忠义之言,可又想到自己便是魏博田氏之后,坦率说大唐谁都可言忠义,唯独田氏说不出口,毕竟田氏是安史乱后首开了藩镇自立的。
“哈哈,胡将军说的不差,忠义徐州自然有的,可却还不够,天子想要的是生死皆握于己手的忠心。不管是对将军,还是于我,亦或是田大使皆是如此罢了”。仇师约这大逆之言说的可不含糊,甚至让田牟心下一惊,不由的侧目盯着仇师约。
“田大使何故如此看我?难不成咱家所言有误”?
田牟忙转过身子不再理会:“咳,仇监军醉了。今日我等于此是为了结徐州之事的,莫言其他。胡将军,你瞧这彭城又是乱起,我等于这荣庆楼内自有算计,而未至几人更是如此”。
“我不欲糜烂地方,但只将军放下刀兵,我必保将军荣华,这徐州经不起是非了”。
“将军也是徐州乡人,果真忍见百姓于苦于战事吗”?
“哈哈,田大使所言怕是自己都不信吧?更何况现时便是我自缚于此,可楼外的那几人大使可有对策?
”听,这喊杀之声已起了“。田牟大笑着指着耳朵对着众人说道。
——
赵景还是离了这县令府邸,在弩机之下自己这五百布衣军士半点反抗之力都无。既如此还不如出去寻条生路,好在陈权还给了一百大盾,这倒是多了一番生机,现时赵景是真的没了什么念想了,只想着便是要死,那么死前也要先宰了方昇那猪狗。
随行的军士还都穿着银枪都军服,瑟瑟的站在大街上,有些不知所措,不远处传来了战马的嘶叫声,这是方昇来了吗?
“结阵,于此结阵”。赵景大喝,人的两条腿如何跑的过战马,更何况他也不敢下令奔逃,这人若是散了就再也聚不起来了。
“将军,赵景就在前方,可要冲杀”?先行的探马回报,方昇停下了马,有些意外,门枪都不算弱,可在这宽阔的大街之中可占不到便宜的。赵景也是知兵之人,怎会出此下策。
“陈权呢?他在哪?赵景处可有弓弩”?
“陈权未出府,赵景处未见弓弩,只是长枪大盾,未披甲的”。
“呵呵,有趣呢,这是什么路数?我等不需冲杀,只用弓箭射之,不要靠近“。方昇略一思量便下了决策,这明显是有诈的,自己才没那么愚蠢去触霉头,反正赵景没有弓箭,自己不须担忧。现今他更担心的是李见,还有田牟和仇师约处到底如何了?此番乱战自己可不能轻易行事。
——
李见此时领着自己的雕旗都奔着胡庆方的府邸而去,他不打算和银刀都强拼,只要围了胡庆方的家,不愁胡庆方不派人来救。
——
彭城六姓刘、袁、曹、到、徐、巢。在徐州算是顶级世家了,但是于大唐来说又实在算不得什么的。特别是几乎未出什么宰相之类能够撑起门楣的高官,于世家而言,彭城六姓只能靠着各自的祖望度日了。
所以当田牟许了各家一个四品京官之后各家几乎未加思索的应了下来。不是说他们非要趟这滩浑水,而是这几家如再这般下去恐会被世家除名了。
黑林都,堪称徐州之耻,早年因多是死囚,俱是些亡命之徒,所以徐州百姓与世家虽是心中厌憎可面上却不敢不恭。可随着早年那些人亡故之后,现今黑林都这些个无赖却是没什么可惧的。
六姓各自都有着上千奴仆,若再加上庄中收拢的流民,组织起来青壮已是过万。可今日事情太过仓促了,还未来得及去乡下农庄调集人手。城中所能用的加一起不过三千余人,不过对付黑林都的无赖想来也是够用了。黄讷接了田牟之命现今便忙着这事。
——
武隽正算着时间,现今自己手下的人马该是去汇合陈权行事了吧?他今日本不想来的,可又想着自己前来赴宴必能让田牟稍作安心,毕竟昨夜狄丘之事不可能不让人怀疑。只是不知道一会能不能脱身了呢?唉,如果自己活不下来那么只希望陈权能如愿了,这样起码自己的家小不需担忧。
——
“来啊,上酒上酒,呵呵,外面如何厮杀咱家不理,咱家这个监军也是做不下去了,上一位监军的脑袋可还在马公公处把玩着呢,也不知马公公是不是要学着胡人雕个酒器。唉,便是要死,那不妨醉死的爽快”。
“诸位也是同饮吧,我等于此亦算是一番缘分,说的明白些,我等俱无仇怨,只是身不由己罢了。不妨饮过再论生死”。仇师约似清醒了些,招呼了人取来了酒,亲自给众人满上。
“这是咱家从京里带来的西市腔,倒是陈酿,这徐州亦是不多见的,不妨便以此酒与诸位作别可好‘?仇师约举起了酒杯,等着众人的回应。
“正是呢,仇监军之言大善,这酒便喝了就是”。好不容易插上话的庞季忙举起了酒杯,刚欲饮下却被站立在胡庆方身侧的儿子庞勋拦住。
“阿爷,我替您饮吧,您这几日身子不爽利,饮不得酒的”。庞勋接过了酒也未喝,就这么看着仇师约,因庞勋之举,这桌上的众人也都把将喝下去的酒放了下来。
“哈哈,这位是庞家郎君?倒是谨慎的,无妨,咱家先饮”。仇师约赞许的笑着说道,言罢便一饮而尽。
——
陈权站在梯子上一直看着外面的情况,可惜方昇太过谨慎了,竟是不近前来,这让他犯了愁。也不知武隽的人好久能到,会不会出了意外呢?
——
方戡看着戏马台,这是西楚霸王项羽当时定都彭城所建,在彭城是名胜之处,历来为文人骚客所爱,而戏马台上的台头寺更是天下名寺,大历名臣皇甫冉在此留有诗作传世。前些时日被胡庆方征用用作新军操练之地。
而也正是征用台头寺之举才让方昇定了覆了胡庆方之意。江南因南朝事,佛事鼎盛,轻易是无人愿意得罪的,可现今胡庆方竟然夺了台头寺,这明显是重压之下的昏招。如此怎能不叫方昇轻视。
——
齐悦一直等着城中乱起的信号,可一直未见动静,心中有些焦急,门枪都的士卒已是被严加看管着,可因是这般门枪都军士颇有些不稳,齐悦只是勉力弹压,又不敢过强,生怕先在这定国山自己乱起来。
韦康也不复先前的沉稳,自陈权夺了狄丘归来他便知道原本陈权的一番妄念大概还真的能成了,而自家是许了亲的,自己会在这事之后得到什么呢?本来断绝的前程现今就差一层窗户纸便能看到光明了,这怎能让他不急。
——
“诸位,建功立业便在今日,随我去讨黑林都的无赖子”。黄讷一改平日文士的扮相,着了鳞甲挎着长刀,厉声对六姓所遣来的领军子弟喝到。
六十四章 彭城高会日置酒(十一)
西市腔,大唐名酒,虽是不如土窑春那般妇孺皆知,可因其产于长安,帝都的加成让这西市腔倒是格外的特殊了起来,平日里供应长安显贵尚有不足,外地之人更多是仅有耳闻罢了。就是这荣庆楼在座的几人中除了田牟和仇师约也都是如此。
仇师约饮下一杯后长吁一声,似因酒烈又复起了醉意,脸色愈发红润了起来,也未再劝众人饮酒,劝也无用,这在座的人精们既然起了疑便要再观详一番的。
仇师约自倒了酒有些嘶哑的说道:”内官历来为世人所惧,更为所憎。诸位想必亦是如此吧?今日我等于这荣庆楼坐看生死,也不知何人能逃了这命数,咱家倒是有些话不吐不快了“。
”大唐自玄宗皇帝后国势衰颓,地方不宁,因战事入宫,因贫入宫者比比皆是。有时咱家也是想,如这天下是开元时的胜景咱家是不是就不会因家贫无力供养而挨上那一刀呢“?
”咱家不算蠢笨,不做谦辞的讲,怎也是任过宫教博士的,这学识也不弱了满朝的公卿多少,可何以旁人着紫而我为奴“?
”啧啧,只因这出身不同罢了,咱家平生最爱鲍明远①之行路难:泻水置平地,各自东西南北流。人生亦有命,安能行叹复坐愁!酌酒以自宽,举杯断绝歌路难。心非木石岂无感?吞声踯躅不敢言。哎,这人世既定,自艾何用“?
”今日我等于此,或为功名,或为家小皆是要搏上一番,不过咱家定是看不到后事了,倒是烦劳诸位念着这几日之缘垂悯一番,勿忘告之“。说完仇师约再次举起了酒杯,带着些许哀求之色看着众人。
”唉,这酒饮了便是“。田牟轻叹一声,把酒杯又端了起来。
——
李见的人马没有遇到任何麻烦便到了胡庆方的宅院。胡府早年是李淡的宅邸。高丽人李正已于代宗永泰元年据平卢淄青自立,便任了自己的从兄李洧为徐州刺史,而权柄则操于己手。李淡是李洧亲弟,品行不端,后来在李正已之子李纳起兵作乱时与之勾结欲夺徐州,事败后被执了入京,不过因李洧的功绩被赦免。
这处宅院也算是李氏一族在彭城的旧业,李氏退出徐州之后几番周转便落了胡庆方之手,银刀都于七都之中最贵,过往但凡有事都是于这里秘议,所以李见不管怎样都不会对这座院子感到陌生。
豪宅阔院,可守卫却是不严,一来银刀都威势不需为忧,二来则是银刀都军士俱是徐州土人父子相传,彭城亦有不少,所以大多时候都是要自护其家,而胡庆方这里历来只有百余亲信。
今日彭城的喧嚣似乎没有影响到胡府的宁静,门口两个残疾的老卒靠着石狮闲聊着家常,话里却满是忧愁。银刀都建立之后四方征讨立下的威名历来无人敢犯,可这几月来都中子弟竟是折损过半,这可是数十年来从未有过的惨状。现今彭城内外诡谲之势明眼人都能知晓,也不知银刀都能不能熬过这一场了。
急促的脚步声,甲胄的哗啦声,行军的喘息声传了过来,一个老卒懒散的侧了身子探头瞟了一眼,这也是他人世的最后一眼,一柄小斧打着转飞了过来,正劈在他的额头,几乎砍成了两半,这老卒连声音都未发出便砰然倒下一命呜呼。
”有敌,有敌“。另一名老卒愣了一下,老友就这样倒在自己身旁,眼前的血色仿佛让他又回到了几十年前的战场之上,早已冷却的血似又燃烧了起来,下意识躲过了冲着头颅飞来的斧头,不由的凄厉的大叫了起来。
”杀进去,一个不留“。李见冰冷的声音响起,随着这一声身旁的军士疯了一样向着敞开的胡府冲了进去。
——
”将军,撤吧,这盾抵不住了“。一个亲卫拉着赵景哀求道,挟马都的弓箭本就是拿手的本事,哪怕是有盾牌遮挡可还是不时的就有人从狭小的缝隙中被射倒。惨叫声此起彼伏,空旷的大街上鲜血不断聚集流淌着,汇成了小溪。
”莫乱了阵脚,后撤五十步“。赵景恨恨的看了一眼身旁的院墙,他知道陈权定在看着他,也能明白陈权想要做什么,里面的弓弩正是整备勾了挟马都之命的,自己这个鱼饵要做的便是把鱼儿引过来。现在已经倒下五六十人了,也该退了。
”将军,要不要近前“?看着赵景领人缓缓的往后退,渐渐的弓箭已经脱了射程,出了这条大街便是四通八达,如果不追门枪都化整为零奔逃不是没可能的。方昇身旁的亲信有些拿不定主意,忙出言询问。
”你带两百人去冲杀,不到五百步,几个呼吸就冲过去了“。方昇盯着赵景的身影,很远,也看不清,可他知道那人定是赵景。仇恨的目光似乎穿透了血色烧在自己身上。又打量了一番路旁的高宅,这座县令府他从未来过,节度使都驱逐过好几位了,没人在乎一个县令的。这安静的宅院之中有什么?弓箭吗?银枪都新兵,想来并不会太有准头的,拼下些伤亡斩杀了赵景便是,绝对不能留了这个隐患。
方昇终于动了,可是人却太少,不能吓跑了这钩上之鱼,陈权下令不许用弩,只用弓箭随便射上一番便是,他相信赵景会顶住一段时间的。
——
”快,黑林都的无赖守着西城门,尔等分两路,一路去西门,只做围困便是,余下的随我去荣庆楼接应田大使“。黄讷骑着马高声喝道,今天行事急切,计划也是赶不上变化。仇师约把监军府的人都带去了荣庆楼,田牟倒也省了心,也把府中人马一并带了去,可仇师约是敌非友,加上赴宴各都同去的,现今田牟情况定不会太秒。
——
这酒不对,田牟只是嗅了一下便知道了。他本就好酒之人,西市腔对于旁人可能算的上稀罕之物,可对一个数次出镇的节度使来说也只是寻常,不过他却并未声张,仇师约下毒了吗?呵呵,倒是无妨,自己不喝便是,如果能在这里把这些个野心之人毒死也是不错,不但能省下一番功夫还能让自己声名尽毁,在这个十分看中声望的时代,声名不堪倒也是对田氏的保护。正有些得意的算计着,可悄悄的一瞟才发现麻烦大了,桌旁的几人竟然都只是端着酒看着自己,那这酒到底喝不喝?
仇师约脸色红的如同滴着血,一杯杯不停的灌着,嘴里不停嘟囔着,隐约似在说着儿时之事,田牟的酒杯放在唇边怎么也张不开嘴。他不怕死,可问题是如果他死了那么田家怎么办?
便是此刻自己和这几位一并的饮了这酒,陪着几人一同去死,但武宁之事还未平息,后事如何尚未有定数,怎能这般便舍了性命?
可如果不喝,那么仇师约的这番下作之事被人发觉,必会让本就紧张的荣庆楼瞬间燃烧起来,谁能保证这桌上的几人不会认为这毒酒是仇师约同田牟合谋之举?
酒中所下何毒?若是少喝些会不会无事?这仇视约已经喝了不少了,似乎无恙。或许是自己想的多了?
还未等田牟考虑清楚,突然一阵骚动,一个军士闯了进来大声喊道:”将军,雕旗都的高丽奴去了府上行凶“。
”啪“。
“狗奴怎敢如此?随我回府诛贼”。胡庆方一下子把酒杯狠狠的摔在地上,站起身来怒喝。
“哈哈,将军走的了吗?田大使,咱家尽力了,但这酒没人喝啊,咱家先行一步,还望田大使言而有信照拂我仇氏家小“。未等暴怒的胡庆方走出几步,仇视约便颤颤巍巍的起身说了这番话,说完便一头栽倒,口鼻鲜血直流抽搐着。
”诛贼,随田大使诛贼“。立在仇视约身旁的中年宦官猛地从怀里抽出刀来向着被这番变故惊得目瞪口呆的庞季捅去,而随着他的叫喊荣庆楼的平静也终于被打破了。
——
“再去两百人,不需理会那些个士卒,寻机射杀赵景贼子”。门枪都能在徐州立足自有一番本事,长枪结阵矗立之下挟马都的攻势被挡住了,县令府中射出的弓箭不准更是无力,但却很密,已有不少人被这乱箭射落马下。方昇领着挟马都的人马隔着墙也不停的向院内抛射,院中的惨叫声亦是不绝于耳。
方昇刚刚遣人上前,挟马都的后军便是一阵混乱,转头看去一排弩车映入眼帘不停的发射着,车后有数百持弩的军士列阵前行。
该死的武隽,这是他的人。
“上弩,起火”。终于等到了武隽的人马,陈权大喜忙叫军士换了弩机顺着早就立起的梯子爬上墙头。
——
“阿爷~~~”。庞勋眼见着父亲被一刀刺入了胸口凄声倒下,疯了一般推开身旁的银刀都军士冲了回来。
田牟知道被坑了,这该死的仇师约竟用了自己的命摆了自己一道。他原本是打算在荣庆楼拖延些时间等着黄讷来援,今日的乱局事发突然做不得太多谋划,可情形也不算太差。虽是不知道何时赵景和陈权勾搭在一起,可如此方昇却也入了瓮。李见小人,但这是个可用的小人,胡庆方的军马自有他去应对,剩下的庞季和武隽,便是两人俱是为敌田牟也是不惧的。
现在仇师约却用自己的性命让事情提前发动,形势越发偏离轨迹,田牟更是不知今日之事会走向何方了。
——
李见领着雕旗都入了胡府,一阵鸡飞狗跳之下却是发现这府中怎么如此安静?除了几个不及躲避的老弱被斩杀再无一人。
”糟了,中计了‘。
①鲍照,字明远。南北朝时宋朝文学家,与颜延之、谢灵运并称“元嘉三大家”。
六十五章 彭城高会日置酒 (十二)
银刀都之前与李廓的那场血战亡者过半,加上重伤致残的,虽是新募了些青壮,可现今能用的老卒也不过一千出头,这一千余人便是胡庆方的根基所在。
徐州多山,险地自然不少,靠一千余人根本无法分兵驻守,所以胡庆方在那场战事之后把人马都调回了彭城。留了百人在戏马台训练新兵,余下的都在这城里维持原有的秩序。
李见是打算占了胡府引胡庆方来救,可这座空宅却让他不由的升起了恐惧,人呢?都去哪了?这份恐惧渐渐的几乎将他吞噬。
“快,撤出去”。李见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可但凡不傻都知道这其中有蹊跷,现今最安全的做法便是离开这座诡异的宅院。
如果他还能离开的话。
“嗖”“嗖”“嗖”,无数支燃起的长箭流星般划过,却不是对着院中的士卒,而是直射向各处房屋的屋顶。
青瓦的屋顶却如干柴一般瞬间升腾起冲天大火,浓烟翻滚之中李见嗅到了麻油的味道。他现在终于恍然大悟为何胡庆方不顾得罪佛门强占了戏马台上的台头寺了。彭城商铺售卖的物资各都皆有备份,想要不惊动旁人,那么也只有台头寺所存的麻油能燃起这火了。
“快撤,快撤”。李见狠狠的用斧头砍翻了一个犹在发愣的士卒,狂叫着撒腿便向外冲去,胡府很大,虽是庭院众多可也算是宽阔,所以他并不怎么担心会被烧死,但胡庆方既然舍得烧了自家,定还有后手,必要脱了这牢笼。
——
方昇陷入了绝境之中,挟马都骑兵的确强悍,可现在被三面合击,剩下一面也是高墙的情况下竟是无路可逃。
陈权命人换了弩机,不再是起初那般轻飘飘的乱箭了,几乎每开一弩便会有一人被射落马下。
“勿要惊慌,全力冲杀,冲过去便无碍了”。方昇嘶喊的声音压过了惨叫声,武隽的人马战力最弱,可弩车堵住了路口,便是调头击杀也势必为车所阻,所以只能全力对着赵景的枪阵发起冲锋。
“哈哈,你个猪狗竟也有今日”。赵景狂笑着,今日如能杀了方昇那么便是身死也是值了。自己的家小已被送至外地躲藏起来,几个忠仆侍奉着,财货也是不缺,这一世富庶已是可保。死亡无所惧,唯一的遗憾就是不该贪心的,如果不是因为再起了贪念他定不会被陈权算计。
——
荣庆楼的乱势让人应接不暇,仇师约的人马竟然第一个跳了出来,田牟不得已也只能动了,好在这监军府的人马正在帮着自己绞杀,也算是助力了。
胡庆方看了眼前的乱事心中并不惊慌。庞季死活不重要,当然死了最好,这样庞家便会牢牢的绑在自己的战车之上,而且他也有后手的。
武隽则是这个场中最为淡定的一人,只是被亲卫护着躲闪向楼外逃去,心中却还自后怕着,还好方才那酒没喝,否则死于毒酒之下何等冤枉。
“武将军,府中之事可是安置好了”?胡庆方寻机凑了过来问道。
“胡将军请宽心,我已经遣派了人马,却是不想果真有人去了将军府上,啧啧,李见这个高丽奴倒是狠毒。我的人不擅战,不过想来能堵住他一时的,还请将军速速解决此地之危。我这年纪大了,手下人马也不中用,还是先离了这处才是”。武隽一边躲避着四下乱起的刀枪,一脸狼狈的说道。
“呵呵,武将军大义事后必有回报,将军先去歇息便是,这些个人马我倒不放在心上”。胡庆方有些好笑的看着武隽往外奔逃,也不在意,反正这乱战本就指望不上拔山都的人,留在这里添乱反倒容易出了纰漏。
当日胡庆方去找了庞家,然后又去寻了武隽劝诱了一番,这可并不奇怪,连田牟都知道要寻武隽为助的,胡庆方何以想不到?
只是这两人都不知道武隽是应下了三家的。
——
“起火了??快,整军攻城“。齐悦等着的信号终于来了。胡府的浓烟冲天,渐渐的飘散成一团黑云。
定国山上门枪都人马一千五百人,被齐悦领人团团围住本就火大,早就有些骄兵欲行火拼之事,只是碍于突然冒出来的弓弩不敢轻动,现今见了城内起火却也认为这是自家将军所言的城乱起事之机,倒也省了齐悦再行威逼,强压了火气在几个军头的带领下整顿了军势,又拉下面子同齐悦商议了一番便决定下山,只要杀退了山下游弋的挟马都军士,那么只要这东城门还未换防入城却也不难。
——
陈权现在有些犹豫,要不要出府呢?三面夹击确是轻松的多,可武隽的人马皆是躲在车后用弩箭攻击,也不敢近前,现在方昇不要命的去冲杀赵景,赵景正不停的叫骂着,不但骂方昇,还时不时便带上陈权的名字,随着陈权的名字出现次数越来越多,时间越来越短,陈权知道赵景顶不住了。
可自己出府也做不了什么,反倒会让武隽的人马无法行事。
——
李见狼狈的逃出了胡府,却惊奇的发现没有埋伏,没有阻拦,什么都没有,仿佛方才的火箭是鬼魂随手丢的一般,这空旷的街面上什么都没有。
胡庆方难道只是想把自家吓出来?不应该啊?定了定心神听着远远传来隐约的厮杀声,李见决定干脆就去荣庆楼当面做个了结罢了。
——
武隽终于逃出了荣庆楼,拔山都人本就少,又一开始便往外逃,倒也没几人愿意理会这些个逃窜的军士,都在忙着互相砍杀。
胡庆方以为武隽会堵住李见的人马,可武隽怎会这样去做,李见如果不来胡庆方怎么才能去死呢?胡庆方不死自己和陈权又怎能找到机会收拾残局?现在自己的事情做的差不多了,只需一旁等着便是了。
——
田牟知道银刀都强悍,他几年前就知道,可今日却还是让他心中一惊,果然是精悍无比,虽是人数不占优,可却把监军府和自己的人马杀的几乎折了一半了,活下来的也破了胆,哪里还敢刀兵相向,只顾着奔逃,荣庆楼的窗户早就被踢了开,不时的便有军士尖叫着从窗户跳下,一瘸一拐的逃散开来。
“畜生,你害我阿爷,莫逃”。庞勋满身鲜血紧紧的跟着田牟,如附骨之疽一般无法摆脱。
田牟很想说自己也是冤枉的,可看着庞勋杀红了眼不管不顾的只盯着自己,什么言语都吞了下去。黄讷和李见怎还不来?武隽呢?田牟在亲卫的守护之下狼狈的在这已经破烂的楼来四处躲闪着,心中大急,援军再不来怕是事情就会败了。
——
方戡不知道城里到底现今情况如何了,也是不及去想,因为定国山上的人马冲了下来。他必须要在这泗水旁堵住山上之敌。
”冲上去,这些个步卒不堪为敌“。方戡大声喊道。
——
陈权发现自己好像已经不得不出府了,他刚刚在墙上看见赵景最后怒骂了一声便被人砍下了头颅,随着赵景的身死,门枪都残兵立刻就丢了长枪撒腿便逃。而方昇却是未做追赶,大吼着领军又调转马头冲着拔山都的车阵冲杀过去。
拔山都有弩车为阻,可战力过弱了,才被挟马都射倒了几人便是一阵骚动,想来要不了一刻就会弃车而逃,那时不但陈权将会陷入危机之中,荣庆楼的情况也同样会发生巨变,现在没人知道这方昇到底要站在谁的一边。
可这五百人出去能做什么呢?方才的厮杀方昇的人马也是伤亡大半,可便是几百人也不是这些个新兵所能抵挡的。
——
黄讷疯狂的抽打着马朝着荣庆楼赶去,马上就要到了之时却正遇上李见领着人马也来了。
李见是个小人,这是田牟和黄讷的共识,哪怕是已经说服了李见顺从,可是这心底的猜疑却不会减弱半分。
黄讷停下了马,盯着李见,看起来这些个高丽奴有几分狼狈,可似未有过厮杀的。不该的,他不是去了胡庆方宅邸了吗?而且城里起火黄讷也是看见了烟尘的,算了方向该是胡府处。难不成那里平安无事?还是说李见又起了反复之意?
黄讷不由的拍马后退了几步,身旁的世家奴仆多数都只是些寻常汉子,借着血勇倒也能用上一用,可如果真的同这些个职业军士争锋还是力有不济。
”咳,黄先生,胡庆方府中无人,我入府后仔细搜查了未有所得,且府中提前藏了麻油,不知是何人引了火起,我这恐担心田大使中了奸计,正要去接应一番的“。李见看着黄讷警惕的样子心中有些不满,都这个时候了还在这里疑神疑鬼的,今日若不把胡庆方宰了那么参与今日之变的谁能得了好?特别是自己这个打算拿了胡府家小的人更不会落个好下场的。
”黄先生如是不打算去援助大使那请自便,我就不与先生寒暄了,大事紧要,哼”。心下烦闷,又是被那场火狼狈的驱离了胡府,今日却是什么事情都未做成,李见也懒得再与黄讷周旋,冷冰冰的说了几句便自行领着人马奔向了荣庆楼。
——
方戡的冲锋被射出来的弓箭挡住了,他现在有些后悔不该这般冲动的,定国山确实不高,但既然能唤作山,自然是有所突起,骑兵以下击上本就不占优势,加上定国山地势不险,可碎石枯根却是不少,这也阻了骑兵之势。
门枪都的长枪立于阵前,齐悦领着人不停的放着箭,这一番下来竟让挟马都没得了好。无奈之下方戡打算把盯着戏马台的人唤来。然而就在这时戏马台方向也有了异动。
那些个不为人重的银刀都新兵竟然主动的冲杀了下来,而这正是胡庆方的后手。
六十六章 彭城高会日置酒 (十三)
田令孜得了郓王李温的赏识被讨要了过去,一个默默无闻的小宦官还不会让这宫里的大人物侧目,也无人作梗,很是顺利的田令孜便开始侍奉了李温。
从上一次的天子夜宴之后李温再未得召,他也死了心,除了嫉妒的诅咒不管天子多忙都会宠爱一番的夔王李滋外也做不得什么。
田令孜是个伶俐的,极其善于察言观色,才几日便讨了李温的欢心,日日不离。
从一个不知名的小宦官变成皇长子的亲信这是个天翻地覆的变化,哪怕这个皇子不受重视,可谁也不知道未来的皇位会是谁的,现在田令孜便开始幻想着自己会不会将来成为马元贽那般的大人物呢?
想成为马元贽,那么自己侍奉之人能做天子才是。
——
最近京里情形不错,康季荣的奏书早就传了开,三州之事已定,现在只是要等个合适的时机公告天下。
李忱最近心情还算不错,虽然马元贽已有离心之意,杨钦义也让自己有些失望,不过正如《道德经》所言:”治大国若烹小鲜“。这天下顽疾甚重,也是急切不得的,而且也不知是不是这新炼的丹药有些效用,倒是觉得每服之后精神确是好上了不少。
现今只等三州和武宁之事了结便可以做些革新之举了,朝中马植是不能留了,和内官走的太近不是好迹象。还有吐突士晔,查看了一番也算能用,但这人疏阔了些,枢密使之职实在有些不合适,或许应该谋划一番神策中尉的,可杨钦义和马元贽要怎么才能罢了其职呢?
李忱并不喜欢武宗皇帝的手段,虽然武宗的确也算是明君,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宪宗之后最贤之君,但正如其庙号为”武“一样,其人的手段还是粗暴了些,虽是有用可反弹亦重,最终才丢了性命。李忱绝不想如此,他更愿把这天下之事细细的揉碎了一点点重新编织起来也不愿一刀斩断是非。
裴休今日受召面圣,他这个户部侍郎上次没能入相,不过以其家世和君宠,这拜相也只是时间的问题。
裴休瞄了一眼王居方,这位新进的供奉官近来很是得宠,时常独自伴驾左右,据说天子也是有意让其领了枢密使,如是果真任了内相一职也就走入了大唐中枢,以后于外朝打交道的机会便多了,自己或许也该寻个机会卖个好的。
裴休的出身是不大看的上这些个残余之人的,事实上能被河东裴氏瞧的上的本也不多,可现今大唐便是如此,外朝之事必要通过内官转接,所以不管如何不喜,这些个内官作为天子与朝臣的桥梁,确是不得不虚与委蛇一番。
”近来沩山灵佑禅师处可有什么故事“?李忱与裴休随便聊了几句便提及了今日的正题。
”回圣人,灵佑禅师大德之人,日日诵经不理世事,倒是无甚事项。不过据闻其逐了徐州陈长史出墙”。裴休恭敬的回复着,他明白天子想知道什么,佛门自大中年又有起势,短短几年会昌时的佛禁便如从未发生过一般,天子也是心生忧患之意。
“哈哈,世人为俗事遮蔽,灵佑禅师自家之事朕是无意多询的。此事略过不提。朕近来有些心忧,去年的盐税收入不过二百余万贯,年税亦只有九百万左右。然宪宗元和年时只盐税便七百万。这几年朝廷赋税所入渐薄,虽是天下尚且安定,可自用尤是不足,今年的三州事,还有武宁之事用度定会不少,现时赋税已是无力供给,公美曾屡任地方,现时又是户部为计。可有良法”。李忱确是忧心财政一事,大唐安史乱后藩镇并起,朝廷收税日难,只能每每加于百姓之身,不过总是这般自是取祸之道,前几年武宗灭佛搜刮了天下佛门之财才算是缓解一番。但这几年又是反复了,有心加税却无处可加,也不敢再加。
“恩,回圣人,盐税自刘士安①刘相所改于今已是八十余年了,这八十余年世事变迁早不复当日。天下盐井有些已荒,但更多是为藩镇所据,这盐税自然便收不足的,可这税却是不能再加了,盐贵百姓本就难食,如若再加恐会生乱”。
“臣是以为不妨从茶税入手,去年茶税已入四十余万,虽是远不如盐税,不过这其中如是操持一番还是有可为之机的”。裴休思考了一番才缓缓应答到,财政事大,按理说该是同诸位宰相或是干脆于大朝上提及,但今日天子居然单独同他谈论此事,裴休心中有了番猜测,这可能是要让他领盐铁转运使一职了。这盐铁使虽然不是宰相,权柄却是甚重,自己需要仔细应对才是。
“茶税吗?榷茶不可行,太和年的榷茶险些激起民变。况且现今茶税也是重赋了,亦是不便加征,倒是不知公美有何良策?李忱有些好奇,事实上他本意是想等田牟那里平定之后还是于盐税上做些谋划的。大唐的赋税何以征收不足他这个天子怎会不知,所以他不管如何不喜武宗手段,可有一点他是赞成的,就是打压藩镇。当初武宗平息了幽州和昭义之乱威慑大唐的骄藩们如雏鸡一般安分,这才有了会昌年的中兴之举,李忱自然也想如这般行事,所以他明知田牟手段酷烈还冒着武宁生乱的危险派田牟节镇,便是想要杀鸡儆猴威慑诸藩。
”臣是觉得现今茶政尚且有缺,一味征税已是无用,不妨先与茶户,茶商以利,促其扩大茶产,这茶多了,税自然也多了。现今地方州县多是强税相征,不少园户不堪重赋已是弃了茶事,这般下去非但于国税无益,亦是埋了祸根的“。
“非但这茶,便是盐铁关市亦是如此”。
“唉,天下事难,朕常觉力所不及。公美回去写份详策与朕吧”。李忱听言有些沉默,好一会才有些消沉的和裴休言谈几句便命人送其出宫。
方才裴休的话又是转回了原点,就是地方和中央的关系。现今大唐中央之命根本不能布及天下,这事情又如何处理的好?便是有了良策可无人理会不也是无用。
“王公公,淮南的事情探问清楚了吗?崔郸现今如何了”?裴休走后李忱看了眼身侧恭敬且还有些腼腆的王居方,出言问到。
“回圣人,崔大使为监军所囚,恩,病体日重,恐不成了”。王居方犹豫了一下还是老实的回答了,虽然那监军也是内官,可那是马元贽的人,死活与自己何干。
“哼,好奴婢啊”。
“唉,去接夔王来吧”。
——
戏马台的银刀都新军是各都亲眼所见招募来的,各自都是羡慕不已,银刀都已经半残的情况下还是有着如此强大的号召力,短短两三日便募了千人,如不是正赶在春粮收割和夏种之时,胡庆方挑拣又是格外严格,只选那精壮的汉子,恐怕还会征到更多的人马。
可有一说一,这人是募集到了,能不能用,该如何用则是另算的。
陈权对于新军一事上还是比较有发言权的,同前世小说中写的完全不一样,小说中似乎是招到了人,练些队形,架上单杠搞来肉食,再摆个长枪斜刺,就这般操练些时日便会成了战无不胜的精锐吊打全世界。
可起码陈权是做不到的。他的银枪都训练四个多月了,现今也只能说是勉强一用,对付些地痞无赖自是无碍,如遇上精锐那只能赌谁命大了。
而银刀都新兵,自募集起将将一月,一个月能有何成果?
挟马都成了第一位见证者,眼前百名充做教官的银刀都老卒骑马立于前,而身后则是长刀如林。
“陌刀?陌刀~~~,这怎么会??”。
挟马都的将士愣住了,他们多是从边镇应募而来的,自然知道这眼前似要冲破天际的长刀是为何物,可徐州怎么会有陌刀?
作为《六典》所记唐刀四制中的陌刀在大唐被赋予了极其神圣的意义,历来开疆扩土都少不了陌刀队的身影。
不过陌刀制作工艺实在复杂,打造不易,堪称是昂贵的奢侈品。大唐衰落之后数次的战乱中不少的制作匠人死亡流散,工艺已是有了失传迹象,加上藩镇四起后再也不能如盛世之时那般集中收集物料炼制,所以陌刀队渐少,现今也只是在边镇有些配置,或许三镇也有,但是武宁向来是没有的。
胡庆方从何处寻来的陌刀?如是他自己平日偷偷打造,那么这千柄陌刀起码要数百工匠用上两到三年才能获得。
胡庆方不可能有这么多工匠的。
——
武隽看着李见满脸阴郁的领军前来,后面则是黄讷带着些徐州世家子弟。面色亦是难看的很,也不知这两人生了什么是非,不过对于武隽来说,这两人的前来意味着今天的事情将要收尾了。
现在唯一担心的就是陈权那里能不能处置妥当了,就这样在担忧之中不由的又想起了当日的一番交谈。
——
“阿叔,您有陌刀??陈权猴儿一般窜了起来,陌刀的名字他后世便听过无数遍了,但在大唐数年还从没见过,如果不是《六典》明文写了,甚至他都怀疑这只是后人的传说。
”呵呵,自然是有的,拔山都于战不善,可这工事一途倒是拿手的很,早前王智兴令武家遭难,那时大兄回救之时便同我讲,想要于这乱世求活,必要有一份看家的本事“。
”拔山都当日几被斩杀殆尽,要想重建一来恐王智兴忌惮,二来则是都中精锐尽去,便是重建也是难与各都比肩,所以大兄同我商议一番便决定专精工事。这行军作战甲胄兵器必不可少,拔山都以此安身立命当为各都借重,凭谁都不可小觑,又是少参与军事,自然不为人忌。七都各自牵连之下也不担心为人所夺“。
”大兄当年借武伯苍②和武廷硕③的旧交寻得了不少的匠人托付与我,之后我每年都会偷偷命人炼制一些陌刀。一则是这陌刀大唐的武人谁人不向往之,再则拔山都终是要留个搏命的物事的。二十余年了,已是积攒千余,皆藏于石佛山“。武隽很是满意自己的家当,满脸得意的说道。
”那,这陌刀您能匀我几把来用吗?我还未见过的呢“。陈权厚着脸皮开了口,他觉得上天待他不薄,金手指从他刚到大唐便给了,只是自己一直没留意罢了。如果老道不算金手指那什么还算呢?
”呵呵,给你无用,陌刀你又不会使,既你已经定了夺取武宁之事,这刀当给胡庆方才是“。武隽摇了摇头笑着拒绝了陈权的建议。
”胡庆方的银刀都折损过重,如要挑动他与田牟及各都相争,必要增其势力,让其敢为。再则他的新军虽是不中用,可自操练便是使的长刀,这陌刀虽是练法不同,也别奢求如真的陌刀队那般能战,但也能糊弄一番,至少是能唬人的“。
——
武隽说到没错,这陌刀真的是能唬人的。起码挟马都已经被唬住了,这也不奇怪,大唐建国两百余年这陌刀的神话任谁都会被唬住。
”撤。快撤,去定国山,必要报之将军“。戏马台下的挟马都军头冷汗直流,他这里只有三百人,原本看守这些个新卒自是够用,可这千余把陌刀当前,哪怕是新军他都不敢犯险。更何况他也只是边镇募来的,没打算把命卖了给方家。
——
胡庆方看到了李见,这是个本不该出现在此的人。
所以自己又被人坑了?
①刘晏,字士安,唐名相,改革榷盐法、漕运和常平法。
②武元衡,字伯苍。
③武儒衡,字廷硕。武元衡从弟。
感谢书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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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七章 彭城高会日置酒 (十四)
大唐还没有瓮中之鳖这个词汇,相似的是鱼游釜中。而此时陈权发现自己已成了这釜中之鱼。
拔山都肯定是不成了,已经有人开始逃散。而如果银枪都的人马出府,如此近的距离恐怕连最简单的方阵都来不及布下就会被骑兵冲散。于是陈权就这么的被堵在了这座高宅之中。
最要命的是方才陈权命人放了一把火,本是担心武隽那里无法发出信号,所以他这里要做个保险。现在远远的可见胡府方向火势冲天,而此处的火也是起了,可问题是胡府是空的,他这还有几百人呢。
虽是如这般的高宅阔院想要逃生倒也不难,但这火势一起连带着整个人都不由得烦躁了起来。彭城之事已是将要收尾,之前的种种算计大体上还是无甚大的纰漏,然而算来算去,却还是低估了挟马都的战力以及方昇的决绝。
三面围堵还是被方昇得了机会,这机会却是陈权自己拱手让出去的,他还是有些小家心性,原本是打算驱逐赵景离府之后会多给他们一些弓盾,然而又怕赵景会掉过头来寻自己的麻烦,所以除了丢出去一百大盾再无其它。
街面上血流成河,死尸横七竖八的到处都是,不时就有惊马狂叫着逃散,未死的则是卧在路上哭嚎,这条原本宽阔的街道已是拥堵不堪,恶臭的味道让人作呕,街对面的高墙中偶尔传来几声孩子的哭闹,很快应是被家人捂住了嘴,再无了声响。
——
“把府里的马都牵出来,给我淋上油,引火驱之”。陈权听着外面的马嘶,突然有了主意。现今也是顾不上心疼了,只能狠心这般处置。
府上的马匹不多,到了彭城除了买了几匹驽马驾车和少数骑行之用,余下多是留于城外定国山。
二十多匹马儿颤抖着被牵了出来,似乎已经知晓了自己的命运,大大的眼睛眨动着似在啼哭,陈权不忍再看,转过了身子快步走到一边对着银枪都的军头交待着计划。
“吱”,紧闭的大门被打开了,一直留意着这边的方昇迅速的转过了头,然后便见到一匹匹马儿被赶到了街上,身上似乎是被汗水打湿不停的滴答着,马上并无人,而是两侧各挂了几个陶罐,也不知装着什么。
方昇终于等到了这一刻,他刚想命人调转马头去冲杀就见这些马儿如火龙一样凄厉的尖叫着冲了过来。
——
县南四里的石佛山因元魏朝所雕大石佛得名,这山上还有一座石佛寺,也是始建于元魏,玄宗开元年又是扩建,在徐州也算名寺,不过因过去二十年武家多有供奉,所以这石佛寺渐成了武氏家庙,香火倒是越发不彰。
胡庆方在石佛山得了陌刀,心中除了欢喜也生了警惕,武家藏得太深,深到自己都被瞒了过去,原也想过等这次事了后该寻机处理一番,然而现今武隽的背叛让他陷入了危机。
可武隽图什么?今日就算是助了田牟但就凭他姓武,就凭他私铸了陌刀定会被事后清算的。对了,还有陌刀,那可是陌刀啊,武隽若是背叛了自己怎么会把那价值连城的陌刀送于自己。
——
“胡庆方叛逆,银刀都无罪,放下兵器我必会不究”。随着李见和黄讷先后赶来,田牟总算是松了一口气,方才已是被疯了一样的庞勋砍中一刀,这一刀几乎将他半个肩膀砍断,他现在每次喘息都是揪心一般疼痛,强忍着大吼到。
而庞勋也死于了乱刀之下。田牟一定想不到自己完成了怎样的成就,那个倒在血泊之中几被分尸的年轻人本该在十九年后从桂林领八百远配的徐州罪军席卷大唐半壁江山,甚至于史书都言:“唐亡于黄巢,而祸基于桂林“①。
——
败了,胡庆方知道自己败了,李见和黄讷的到来压垮了银刀都,银刀都再是善战也无法同时应对数千人的包围。
胡庆方有些心灰意冷,城外的陌刀他知道也只是纸老虎,唬人尚可。陌刀沉重,一群刚训练不多时的新军可能都舞不到十下。便是能够神勇能杀入城中,可此处也是不及救的。所以现在还有必要继续反抗吗?或许应该用自己的命来换徐州儿郎的生机。
”停手吧,我们败了“。
”大使,我愿束手,只望您能言而有信不罪我徐州儿郎“。田牟一把丢下了手中砍杀的已经残破的长刀,在身旁亲卫疲惫的眼神中跪倒在地。
——
徐州世家的工作完成的相当不错,黑林都的无赖真的就只是些无赖,甚至都未怎么交手,只是砍杀了几个领头的便吓的屁滚尿流。这彭城的西门得了手,现在只等论功行赏。不过这些个无赖要如何处置?大多獐头鼠目的看着便惹人生厌,就算是为奴也是不愿要的,所以,反正是些没背景无赖子,或许都宰了便是。
——
挟马都的军头做了做坏的选择,他不该去找方戡的,因为银刀都的军士并未攻击城门,而是一步步的跟着挟马都的身后追击了起来。
”少将军,有陌刀,银刀都有陌刀“。先来报信的军士气喘吁吁的喊道。
”陌刀?在哪“?方戡有些傻了,他刚也想去把戏马台下的人马招来,反正那些个银刀都俱是新卒,不中用的,可这如何又出来了陌刀?出自将门的方戡当然明白陌刀代表着什么。他如何不惊?
”姜指挥遣我先来告知少将军,陌刀势大,难做抵抗,姜指挥不欲白耗了儿郎性命,故也领军稍后便至,等着少将军谋划调遣“。那报信的人忙解释道,眼睛不停的偷瞟着,这位少将军脾气可不大好,也不知道会不会发怒宰了自己,想到这悄悄的踢了一下胯下战马,稍稍后退了几步。
方戡有些无语,自己这也被阻挡,那该死的姓姜的猪狗还要引来强敌,这是何其之蠢,
”快,撤回来,马上撤回来,过泗水堵了这桥,拦住定国山的人马“。方戡略作思索马上令。
银刀都接到旗号迅速回撤,齐悦不清楚其中发生了什么变化,不过还是下意识的叫不多的骑兵立刻跟上缠住退敌,他这有近四千人,便是用人命去堆,也要堆出个坦途。
——
姜元佑是幽州人,会昌元年幽州兵乱之时领了一些人逃了出来,十年了,因其勇猛加之当日来徐州投奔之时还是带了一些随从,所以方昇也是给了一个营指挥的职位,不过对他来说在徐州和在幽州没什么差别,这挟马都的下一任都头一定是方戡,和他这个外乡人是没什么关系的。这营指挥大概也就是尽头了,所以,好好活着便是最重要的事情,至于谁是上官又有何区别。
姜元佑很快就发现自己好像做了错事,银刀都追来了,虽然陌刀队是为步卒,身后那百名骑兵又只是顾着整军,倒也追的不急,可自己这要是领了人马过去岂不是会被定国山夹击?
陌刀的出现不仅仅带来的是恐惧,更多是对未来的怀疑。胡庆方既然藏了这样的手笔,那么今日这事还会有胜算吗?如果败了,或许徐州土人能保了一命,但自己这些个外乡人会不会被拎出来做了儆猴之鸡?
或许应该想个退路了。
——
“射马,把这些该死的马挡住”。方昇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半天的厮杀汗水瞬间凝固,他亲眼看见吃疼的马儿互相碰撞下身侧的罐子被撞碎,里面的油燃起了火线,这火便烧得更旺了。
现在冲击拔山都已是无用,弩车挡住了退路,便是下马搬运也要片刻,可这些火马眨眼便至。
“陈权,你不得好死”。方昇眼中的火光放大,冲进来了,罐子一个个的被撞碎,拥挤的如蚂蚁窝一般的空间内谁都避不开这火。
“冲出去,冲出去”。方昇拼命的往后挤,周围的人也都是如此,此时谁还顾得了哪位是将军,身边的亲卫还算尽职的帮方昇拦住了几个哭嚎着涌过来士兵,一刀刀猛地砍下却是对着自己的袍泽。
——
“李将军,此间事了,还需你去盯着陈权和方昇,也不知此二人现今如何了”。田牟草草的缠了下伤口,胡庆方颓然的跪在面前,银刀都的士卒也都丢了兵器,忐忑不安的聚在一起复杂的看着那位跪下的将军。
几十年了,银刀都何曾跪过人的?
“大使,不知此处要如何处置”?李见却未听命离去,而是上前一步并肩站到了田牟身侧,强忍着心中的快意问道。
“首恶必诛,余下皆是赦免”。田牟想了一会,才缓缓说道,今日死了太多人,徐州的骨头已经被打断,没必要再造杀孽,他很清楚杀的人太多会让徐州离心。更何况如无意外郑光也该来捡功了,自己何必把这恶事尽数揽下,且看那郑国舅的手段便是。
“不可,大使宽厚,但这银刀都确不可留。银刀都历来桀骜,士卒皆是父子相承,此番战亡如此之多大使莫不是还以为可以息事宁人?如想徐州安定,这必要杀绝了,杀怕了才是”。
“属下并无异念,毕竟大使事了还可返京,而我李氏则生养于此还要驻守地方的,所以诛罪之事我只是一心为公”。李见侧了身子直盯在田牟,他是想杀绝了银刀都,银刀都父子相承确实是不易对付,但也正因如此只要杀绝了一家,这银刀都也就断绝了。
但是这杀人之刀必须是田牟所持。至于之后,当年李氏据淄青和徐州靠的从来不是这些个本地青壮,而是高丽人和当地世家。只要世家顺服,那么徐州必是为自己所控,再经略些年岁,借着徐州所生之怨恨自己何尝不能如先祖一般再立家业。
田牟眯起了眼睛看着眼前这高丽人,大唐开放不忌外族,虽是平日口里脏话不少,但这高官者异族确是不少的。
河北三镇中的成德军从东胡奚人李宝臣的李家,到奚人王武俊的王家,再到如今的回纥王氏,割据了九十年,九十年来除了田牟之父田弘正短暂任过一年节度使并被成德军诛杀满门其余时间皆由胡儿所控。
可朝廷又能如何,还不是把公主不要钱的送了过去。
所以这高丽奴是想要效仿其祖了吗?
李见用小斧轻敲了一下铠甲,雕旗都的将士瞬间便围了过来,各自都握紧了兵器,只等李见下令。
“呵呵,好,就依李将军”。田牟笑了笑,扶了下将断的臂膀,轻声说道。
“杀尽叛军”。
①此句出自《新唐书》卷二百二十二中·列传第一百四十七中·南蛮中:唐亡于黄巢,而祸基于桂林。
六十八章 彭城高会日置酒 (十五)
大中三年大体上还是平安无事,这个平安就是字面上的意思,虽有些小乱可在不复盛世的大唐这已是不错的好年景了。
对于寻常百姓来说,当今天子稳重,虽然好似没有什么特别的功业,可也不像之前的武宗皇帝那般没日的征战。这天下大事百姓也说不明白,不过少些战事总是好的。
从四月起,关于大唐将收复三州之事已经传的沸沸扬扬了,百姓心里有些忐忑,担心战事再起会生了乱,可也是不免有些自豪。瞧,大唐还在,还是那个光耀四夷的帝国。
进了六月,夏季初至,长安愈发娇艳了起来,一些个小娘胸脯白的耀眼肆意的招展着,不知多少个登徒子红着眼睛瞟着这风景。
——
今天天气不错,万里无云,暖洋洋的让人心醉。
与之相反的是今天宫里有些压抑,当然了这深宫之中不压抑的事本也是不多。
天子杖死了一个内官,新任的鸡坊使才任职月余便丢了性命。
郓王李温则如斗败的公鸡一样跪了好半天了,并且很快就要挨揍,天子今天不知是不是无聊竟然在宫里闲逛了起来,然后便抓到了趾高气昂去寻斗鸡的李温。那个谄媚的鸡坊使连辩解的话都是未及说便被暴怒的天子命人活活杖死。
——
田令孜很是不安,他觉得自己熬不到成为马元贽了。他每日都是刻意奉承李温,今天也是陪了李温同来,现在只能奢望这跪了一地的内官中天子能看不见自己。
——
李忱心情很糟,刚用了丹药有些燥热,王居方便劝了他出来走动一番,当然了,主要是王居方这个倒霉的药人也是用了药的,同是烦躁的很。
可谁曾想恰巧见了这不争气的皇长子又来戏耍。李忱对丹药有多少信心自己都不清楚,只能是试着一用,可古往今来好像没哪个天子能吃丹长生的,反倒是丢了性命的不少。但又有什么办法,长子不争气,余下几子皆还年幼,他又是个勤政的,日日操劳身体已经是觉得有些不堪重负,万一哪一天有所不测难不成还要从十六王宅选人吗?
“给我打,这畜生打死勿论”。李忱神色复杂的看了一会跪着发抖的儿子,平静的说到,虎毒不食子,这话在皇家不成立,特别是在大唐。
“阿爷饶我,我定不敢了~~~”。李温宁愿挨上几巴掌,或者是看见自己的父亲暴怒也好,但现在李忱冷静的如同一个外人,这让他觉得或许真的会被打死。也顾不得跪着疼痛,忙手脚并用的爬了几步一把抱住了李忱的腿,嚎哭着哀求,可不同以往,他能感觉到自己的父亲腿如铁石一般,没有温度,更没有犹豫的轻颤,这下李温的心更凉了,哭的声音越发大了,双手更是紧紧的抱着父亲的大腿,手指仿佛都陷进了肉里,只望能换得怜悯。
一个不受宠的皇子在内官眼中也算不得什么,李忱的命令刚下,也是无人劝阻,王居方倒有想开口卖个好,可他用药后也是烦闷不已,恨不得亲手去抽打一番,也就懒得理会,反正从这段时日来看这位郓王连个冷灶都算不上。
“禀圣人,大王是受了奴婢蛊惑的,奴婢不敢欺瞒圣人,请圣人许奴婢刨心以证其实,而大王着实无罪”。几个内官正费力的把李温拖了开,正欲按倒便打之时田令孜却从人群中爬了出来,一边狠狠的磕着头一边说到。
田令孜当然不傻,天子连亲子都要杖责,那他这个贴身的宦官能躲得掉吗?于其等死还不如赌上一赌,或可能用忠心来换上一命,便是事情不成,那么或许后世还能因自己今日之举留下个忠名,倒也不枉这人世一遭了。
“哈哈,宇文周之宣帝曾吊比干碑书:”自独夫肆虐,天下崩离。观窍剖心,固守诚节。忠逾白日,羲概秋天。羲皇已来,一人而已“。啧啧,怎么,你个奴婢莫不是意指朕为独夫?李忱一愣,马上便失声大笑,人虽是在笑,这心里的怒火却再也忍不住了,猛地一脚踹开了李温,又上前几步踢翻了田令孜,稍弯了下身子冷冽的说到。
王居方的躁意尽去,他觉得今天这事恐怕要闹大了,而仔细想来自己实在是失策,为什么不劝上一番,但现今天子如嗜人之虎,他也不敢开口,只希望这事千万不要牵连太过,否则他也得不了好。
田令孜只顾磕头,他知道自己完了,心中更是懊恼不已,说什么不好,非要用刨心来比,再如何求饶也是无用,只能祈祷给自己个痛快,莫要受太多的苦。
”圣人,圣人~~“。远远传来的杨钦义的呼喊让此处的紧张为之一顿。李忱也被这急切不安的声音惊醒,杨钦义一贯还是稳重,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会让他如此失态。
”圣人,您看“。杨钦义一路小跑的奔了过来,先是推开几个不开眼挡路的,然后不管不顾的拉了李忱的衣袖,气喘吁吁的用手指向了晴空,颤抖的说道。
”五色云~~~“①。李忱面色大变,心中的怒火也是尽消,只剩下忐忑不安。
这个时代但凡是有什么异象最倒霉的必定是天子,李忱都能想到五色云一出这天下不知又要出多少流言,惹多少是非了。
”召司天台②,速去“。
——
李忱走了,走的干净利索,没有一丝停留。这跪了一地的大小宦官和李温也终于松了一口气,虽然不确定会不会日后算账,但起码现在是躲了过去,只愿那司天台的人不要说什么恶言。
”你,你很好,是个忠心的“。李温扶起来田令孜,看着这才陪伴了自己没多久的小宦官额上血流如注,有些感慨,他这个皇长子太过卑微了,方才他能感觉到父亲是真的要打死自己,一点舔犊之情都没有。心里也彻底凉了,还奢求什么皇位?能平安活着就不错了,可又不由的起了怨愤。自己是亲骨肉的,虽不算聪明可向来也无大过,更何况难道自己就真的想这般浑浑噩噩吗?
早年这个父亲还未登基之时恐受人忌,可是不止一次的让李温胡闹一些的。结果这成了天子却又嫌弃起来,这世事何其不公。
”大王,奴婢是为奴仆,自当以命报效,这只是奴婢的本分“。田令孜轻轻的挣脱了李温搀扶的手,又重重的跪倒在地坚定的说道,他清楚只要天子不算后事,那么自己今日是赌赢了。
——
陈权赌赢了,方昇已经不足为患,整个挟马都烧了起来,狭小的空间太难躲避,那油罐洒落之处便是火海。
一个接着一个,一排连着一排的燃烧着,肉香四溢,如果没有惨叫嘶嚎之声这倒是让陈权想到了后世的烧烤摊。
拔山都的军士早就逃了,这火太烈,弩车已是被疯狂的人群掀翻。街道之中满是两头奔窜的火人火马。
一个忍不住痛的汉子哀求着同伴了结自己,可此时哪有人会理会他,于是那汉子大叫一声猛窜了出去”砰“的一声撞上了街边的高墙。
逃出去的人满地打滚的,脱衣服的,咆哮着要水的,哭泣的,这人间惨事就这般在彭城上演着。
——
”出府,去荣庆楼“。略等了一会混乱稍散,陈权清楚收尾的时候到了,只是不知还能不能赶得上。
——
”果真要杀吗“?徐家的一个青年人有些不忍,这些个无赖虽是惹人生厌,可好歹也是活生生的人命,更何况已经是放下了兵器蹲在一起,没什么威胁的,何必要多此一举做了杀孽。
”这些个无赖旁的不会,倒是祸害人的手段一个不缺,今日已是如此,如若放了他们,怎知其不会行那奸人之事?我等家世虽盛,可也不能日日盯防,既然事已做下,那便做绝了便是“。
”杀“。
——
泗水上的石桥据说是始皇帝时便有了,之后也多次修缮坚固无比,所以方戡压根就没想过断桥,只是希望能堵住一时,最起码要给自己留个逃跑的机会。
姜元佑远远的就看到方戡正声嘶力竭的呼喊着军士守桥,实在忍不住的轻骂了一句:”蠢物“。
他本以为方戡会等着他来,然后合军冲出定国山,有一说一,姜元佑也知道自己办了错事,可方戡现今的选择是错上加错。定国山矮小,虽是不利骑兵行军,可总也比现今被堵在泗水旁好上千万倍。特别是身后那些个阴魂不散的陌刀还紧紧的跟着。这泗水旁如若被两面夹击,还可能活?
”逃“。姜元佑招呼了身边的几个亲信交待了一番,随行的士卒有些犹豫,可当回头看着越来越近的陌刀,便毫不犹豫的跟着姜元佑调转马头朝着东南方向逃去,那里有座汉高祖庙,不大,只半亩左右,也有荒废之势,不过此时确是个藏身已观后事的好地方。
至于方家,便是此番胜了也会实力大衰,这三百人倒也不怕会被算后账。
——
方戡看到戏马台的人马赶了过来,正想着一会汇合之后要好好教训一番解解心中郁气,可等再看过去时竟发现这些人竟然朝着旁处去了。而后面露出的陌刀他也终是见到了。
——
”田牟,你欲背信弃义不成“?胡庆方被按倒在地挣扎着,咆哮着,一个领军之人怎么看不出围上来的这些人想做什么。可怎么会,难道田牟就不怕惹了徐州背离吗?
”胡将军,世事无常,我亦是无奈的很,得罪了,此番罪孽我只身担之“。田牟走上前来轻声说道,眼中满是歉意。
”武隽,你也是徐州人,你怎敢见我徐州儿郎遭难“?
该死的,陈权怎还不来?武隽心中一阵发苦,再不来此番的算计便全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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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一些,再快一些,陈权管不得什么行军之阵了,拼命的奔跑着,快了,已看见了路口,但愿来得及。
①《旧唐书》宣宗本纪:三年~~~,六月癸未,五色云见于京师。
②司天台,也就是钦天监,唐时曾用过太史局之名,后改名司天台。
六十九章 彭城高会日置酒 (十六)
方戡作为方昇的独子,也是下一任挟马都都头的不二人选,自幼这该有的教习一样没少。方昇确是溺爱了些,可起码在教育方面还是很上心,所以方戡除了脾气暴躁了些,武艺韬略上还是有些造诣的。便是文章一途,也曾附庸风雅的做过两首小诗。
王智兴离开后徐州虽有些动乱,不过也只是驱逐了几任节度使,除了上次逐李廓之时大动了干戈,二十年了,徐州几乎未动刀兵。所以对于方戡来说这也是他第一次指挥作战。
很显然他和陈权一样,都不是天生将种,退守泗水桥已是错误的决定,可马上他就犯了第二次错,这一次是致命的。
——
泗水不算大河,但桥却很宽,《史记》里写到始皇帝曾经在这里捞取过周鼎,千年已过,平日里闲来无事也有些人想着这河里是否果真有鼎,方戡儿时也曾下河戏耍摸索过一番。
姜元佑领人逃的不知去向,方戡叫骂了一阵看着渐渐接近的陌刀队,他有些怕了,自己这只有不到七百的活人,能否在数千人的包围中生存下来?
定国山的军马缠的很紧,而且打头的是门枪都的人,这可不是陈权的那些个新兵,都是经年训练的老卒,一招一式游刃有余的缠斗着,而齐悦则是指挥人马放着冷箭。箭射的不算准,但也是不得不分神应对。
宽桥之上堵满了人,方戡第一次觉得自家引以为傲的精骑似乎也不是万能的,起码这桥面之上的厮杀就占不到什么便宜。如果换成一个经验丰富的老将可能现在便会脱离战场,拉开距离用骑兵游弋骚扰或是干脆借了马势冲杀。可方戡一门心思只想着自家父亲交待的要堵住城外人马不要入城捣乱。
陌刀已近至百步,如果是方昇在此,他一定会察觉到这将围上来的陌刀队只是纸老虎。
后世的二十斤重,长约丈余的两刃长刀拿稳都是不易,更不提还要保持一个基本的阵形了。银刀都的新兵们在叫骂鞭打中小心翼翼的前行着,每个人都绷紧了神经,生怕一个不留神手滑砍到自家人。可这勉强的操持之下刀刃碰撞的当当作响,甚至还有人因操控不顺与身旁之人长刀拌在一起。这场面多少有些混乱。
但是对于方戡来说,渐渐清晰起来的叮当声让人心寒。偷瞄了一眼,长刀在阳光的照射下如闪电一般刺眼。一丈长,大概一下便能劈开数人。脑中突然回想起来儿时听过的武威郡王李嗣业领着陌刀队纵横天下的故事。这果真是自己这些人马能够抗衡的吗?
方戡不由的心生了退意,或许应该变通一下,领着人马去寻父亲,等汇合之后再做应对,他相信自己的父亲一定有办法处理这危局。
念头升起便再也无法平息,于是方戡一边安慰着自己并非贪生怕死,今时之退让也只是顾全大局之举,一边做了个要命的决定。
“退,走北门,退回城中”。
——
方昇还活着,但也是狼狈的很,他的甲很厚,鳞甲下又穿了绢甲,绢甲细密挡箭最是好用不过。火起之后他也未能逃脱火势,逃出去后慌乱的脱了燃起的靴子,又割去了沾上油脂的袍摆,可身上的细绢此时却成了绝佳的引火之物,连番的拍打都未能灭,好在有几个忠心的护卫协助之下取了鳞甲将自己几乎脱得精光才算保住了性命。
“完了,都完了”。方昇有些麻木的喃喃自语,身后不到百人了,且多也丢了马,没有了马匹的挟马都还算的了什么?
“将军,现今该是如何”?身旁的护卫一边搀扶着方昇一边焦急的问道,挟马都败亡已成定局,而现在这活下来的人能活多久谁也不知,或许马上追兵便会来了。现今就指望自家将军拿个主意为大家寻条生路。
”我要回家,我的乖孙还在家里,我方氏的血脉不能断“。方昇猛然一把挣脱了护卫,有些疯癫的叫喊着朝着自己家的方向跑去。
“方家的血脉?”几个护卫目目相觑的呆住了,他们怎也不会想到此时方昇竟想的是自己的孙子。那他们算的什么?难不成就该死?
“哈哈,将军已弃了我等,走,咱们便去看看这方家如何保住血脉“。
——
“尔等手中之刀是拔山都武将军所赠,我家长史与武将军约定了姻亲,此番你我两家是友非敌,当同心御敌”。
“武将军已是留了城东之门与我等平乱,尔等如是有疑,便远远跟随便是,如若不欲入城,那便自行离去”。石桥之上对峙之人换成了银刀都,齐悦忙站出来吼道。
“这门枪都的人呢?也是为友”?对面的人马并未退去,一个骑着马的瘦高汉子上前几步,手中长刀指着门枪都的这些个熟人问道。
“赵景将军此前是为方昇所陷,他与胡将军也有书信往来言及此间缘由,如若尔等不信也是无法。但莫要拦了我等入城之路,你这陌刀唬得住旁人,可吓不住我“。
”我这好言相劝可不是惧了尔等。莫于此耽搁了,城中如若坏了事,呵呵,你且看你家将军饶不饶的你”,齐悦不耐烦的说完也不理会那还在犹豫的瘦高汉子,唤了人马竖着长枪便朝桥头走去。
“退,跟着他们”。那汉子咬了咬牙,狠狠的抽了下马鞭吼道。
——
“杀,一个不留”。随着这声令下西城门便成了屠宰场。
惨叫声,求饶声几乎响彻了整个彭城,有些好奇偷偷出来观望的百姓只看了一眼便吓得尖叫着逃了开去。这些个世家子弟如同宰杀猪狗一般一刀一刀的挥砍着,丝毫没有犹豫和怜悯之意。
无赖,罪身,可终究也是人,皆是父母生养的,黑林都中不少人也是世居彭城,如是外乡浪人也就罢了,可这些个本地儿郎被如此屠杀还是很快出了连锁反应,随着屠杀的消息传开,渐渐空无一人的街面上出现了一些身影,踉跄着,哭喊着朝这屠宰场跑来。
——
陈权的肺部仿佛在被火烧,灼热的几乎喘不上气来,马上就到了,诸多算计能否成事在此一举,他绝不甘心此时出了纰漏。
——
“唉,胡将军,你的后事我会打理妥当,家小亦会有所保,勿忧”。田牟轻叹一声,李见在身侧紧紧的握着刀盯着,所以今日之事到底是输是赢?除掉胡庆方又如何?这些个高丽奴虎视眈眈的,这满地的尸骸死的不值啊!
“杀吧”。田牟沉默了一会,转过身去轻声说到。
“田牟你不~~~~”。胡庆方的话还未说完便被砍下了头颅,硕大的人头跌跌撞撞的在地上滚动着,直滚入了银刀都的败军之中。
“大使有令,尽诛叛逆”。胡庆方已死,李见心下大定,这身上的枷锁总算是解了,未等田牟再下令便抢先大声喝到。
现今只要再灭了陈权和方昇,那么这徐州便是自己掌中之物。也不知那两人打的怎样了?陈权所居之处的火势可是不小,想来应该不会轻易脱身,只是好像还有什么事情被忽略了。
李见皱了皱眉算计着今日的种种,突然他想起了方才胡府防火之人呢?那是谁?
那胡府原本定是有埋伏的,可是谁在埋伏?又是谁放了自己出来?
李见猛地转头看向了躲在角落处的武隽,瞬间满脸尽是狰狞。
——
齐悦很是顺利的通过了东门,武隽的人已经等了好久,定国山那么近,方才的事情他们看的清清楚楚,便是叫骂声都隐约的入耳,也是眼睁睁的看着方戡丧家之犬一般从城门经过一路向北而去,北门,那是今日挟马都所守之处。
——
”胡将军有过,都中儿郎无罪,我为徐州乡人,怎能见这妄自株连,儿郎们,随我救助银刀都同袍“。李见狰狞的面孔映入眼帘,武隽心下一沉,糟了,这高丽奴发现了,现在等不了陈权,只能提早行事趁乱求生,自家的人马什么德行武隽又不是不知道,比黑林都的无赖强的有限。
”尔等还不反抗求生吗?莫不是真等着被杀绝了不成“?看着李见粗鲁的推开了身旁的田牟,险些让这位受伤的节度使摔个跟头,直奔着自己而来,武隽忙大叫了起来,有些狼狈的夺过了身侧护卫的长刀,一把就扯过来一个等死的银刀都士卒强塞了过去。
”快,快,这高丽奴合谋朝廷要杀绝我徐州儿郎,我等死了家小必也不可保存,与这些个贼人拼了便是“。武隽疯狂的推搡着,咆哮着,而田牟也终于明白今天的渔翁可不止一人的。倒是没想到这武家人也起了心,后又想到李见这个高丽奴应该也是刚刚知晓,顿时快意的大笑了起来,反正他的事情已经做完了,这场戏且看要如何演下去。
——
巷口处有人把守,雕旗都和黄讷带来的人泾渭分明的分立两侧,也同时看见了疯跑来的陈权。
“杀进去”。陈权举起了长刀,咬牙向前冲了过去。
——
入了彭城门枪都便分道扬镳,他们要去寻自己的将军,齐悦指着大火说赵景定不在那,如无意外应是去寻方昇。也懒得理会门枪都的人会作何打算心急如焚的朝荣庆楼奔去。
——
方戡被堵在了北门,无数拖家带口的彭城百姓疯狂的向外逃窜着,而这本该是挟马都把守的城门竟然大开,守军之人呢?
“说,这城里生了何事”?方戡跳下马来强拖过来一个看着行商打扮的中年汉子。
“禀,禀将军,杀起来了,杀乱了,多的我也不知啊”。那中年脸色煞白,他其实是知道挟马都遭殃了,毕竟这城门守军都逃了,可哪敢说出来。
“杀进去,杀进去,阻挡者尽数杀之”。方戡跳上了马先是一刀砍翻了倒霉的中年汉子,抽打着马匹挥舞着长刀便冲向了城门。
——
一个老妇倒了下来,她刚刚抱住一个杀红眼的世家子弟祈求放过自己的儿子,然后便被砍下了人头,苍白凌乱的枯发让这颗头颅像个毡球一样在地上滚着,滚进了血泊中。
这西城门的火山也随着这颗人头爆发了。
七十章 彭城高会日置酒 (十七)
昨日的五色云让今天长安的清晨有些清冷萧条,天生异象是为何故众人皆有自己的看法,有些可以言说,但大多都只能偷偷的关上门窗躲起来悄悄私语。
比如很快长安就有了流言将这五色云同一年前离奇崩逝的郭太后联系在了一起,再接着又提及了郭太后死前一月的日蚀①。
日蚀,无天日也。
——
孝,这个字既简单又深奥,大唐历代天子溢号皆贯以“孝”字,玄宗皇帝更是在开元年间初注《孝经》后不厌其烦的多次修订,并于天宝二年重注,又诏令了天下家藏户备。天宝四年还亲笔题写注文刻石立于太学。所以这个“孝”不管是否果真在意但是起码的样子都要做上一番的。
郭太后死的蹊跷在长安算不得秘密,加之天子不许其附庙这事当时就闹得沸沸扬扬。虽然之后京里很快就起了另一则流言说郭太后参与了谋害宪宗皇帝一事,倒是转移了话柄,可李忱很清楚,郭太后之事自己行事是有缺的。不管如何哪怕郭氏在宪宗时并未得了皇后之位,但是这嫡妻的身份不可动摇,而对李忱来说,郭太后才是嫡母。
——
外面的闲言碎语很快就有人报于了李忱,加上早前司天台那云里雾里不知所谓的回复,这其中的纷乱让李忱头疼不已。五色云虽是麻烦倒也不难解。但那流言确是有些歹毒。
李忱本想着去生母郑太后那里尽孝已示天下,可自己母亲和郭氏之间的恩怨情仇都快被闲人写成了书了②,便是郭太后之死都有不少的猜测是天子为母解忿而为。所以此时还真的不好依仗了。
最重要的是这流言要尽快平息还不能闹得过大,于是哪怕李忱心中忐忑烦忧都没有召见大臣入内,他想让世人知道,这所谓的异象根本不会对自己造成任何麻烦。
——
李温灰溜溜的跑回了十六王宅,鸡坊之事已经让他惶恐不安了,当时是躲了过去,不过这五色云一出谁知道自己的父亲会不会因这异象拿了他来出气。特别是很快更如火上浇油一般传出了郭氏之事,李温有些绝望了。
“大王,奴婢以为您该自请入宫为圣人解忧才是”。田令孜包扎了头上的伤处,试探着说了一句。今日之事让他坚定了心中藏起的野望,想要活的长久现在这般卑微是不行的。两月前田令孜的义父死了,他的靠山也就没了。此时莫说是天子了,如不是跟着李温哪怕是个寻常有品阶的内官都能送他入了地府。而现今他只能指望着李温,李温活的好一些他才能有所依靠。
”什么?你何出此等胡言?今日之事圣人已生了恶念,五色云还有那流言,这哪一件是不扰心的,此时我怎能去自寻死路“?李温听了田令孜的话一愣,立刻就愤怒了起来。这个奴婢安的什么心?这是要让自己去死不成?刚想甩过去一巴掌但看见田令孜头上缠着的麻布,心下还是软了,虽不中用,可还是忠心的,于是没好气的说道。
”大王,奴婢以为此番却是正得时机。郭太后之流言无非只因一“孝”字,而此时大王若以“孝”奉与圣人必不会有碍。而五色云,施恩亦或施威天下便是。况且今时之事生杀皆由圣人所定,如不谋算一番奴婢恐后祸不可免”。
“大王,奴婢一番忠心,还请恕奴婢失言,大王是为皇长,而圣人似于大王有误,这般下去如何是好?大唐二百余年,本就多是皇长继位,然凡未得天位者除了让皇帝③外可还有好下场?为后事计大王也需谋划一番了,奴婢忠言还请大王三思啊“。田令孜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砰砰的在坚硬的地上磕着头,缠好的伤处鲜血又涌了出来,就这样一边磕着一边声泪俱下的言说着。
皇长~~~
李温不由想起了隐太子,愍庶人,燕王,懿德太子④。这几位皇长的下场让他打了个冷颤,是啊,如果自己得不到那个位置,那么会如何呢?
李温觉得自己恐怕不会有让皇帝那般好命的,自己的兄弟也不是玄宗。
”你起来,你之忠心我自知的,罢了,既如此我便入宫搏上一番“。
——
李温入宫说了什么不得而知,朝廷的诏令午后接连发出。
其一:”先经流贬罪人,不幸殁于贬所,有情非恶逆,任经刑部陈牒,许令归葬,绝远之处,仍量事官给棺椟“。
二:”康季荣奏收原州、石门驿藏木峡制胜六盘石峡等六关讫“。
——
王居方开始害怕了,郓王莫不是要起势了?李温和天子言谈了好久,他也被赶了出去,可看着李温离去时那隐藏不住的得意洋洋的表情,天子也是面带了喜色,还特意嘱咐加派内侍好好侍奉着,并让李温多入宫以解思子之情。而这父慈子孝的天家之事天子更是命人散播了出去。
所以这原本冷灶都算不上的郓王现在巴结可还来得及?
昨日他可只是眼睁睁的看着天子行凶的。
——
现今黑林都的军士不同过往年月那些个死囚生人勿近。多是因偷鸡摸狗调戏妇女等等破烂事获了罪,在徐州也是人憎鬼厌,常有人指着骂爹骂娘,或是诅咒其该遭天打雷劈。
但是生而为人,不管多么不堪,”孝“是人之本份。所以当那老妇的头颅滚落,被屠杀的黑林都人群中响起了一声断肠的哀嚎:”阿娘“。
一个尖嘴猴腮的汉子不顾死的连滚带爬冲了出来一把抱住了那颗人头,紧紧的抱在怀中蜷伏在地上嚎啕大哭,未哭几声便没了声音,只因他的人头也被斩了下来。
这颗头颅刚落,黑林都也发出了属于自己的咆哮声。
”你们这些个畜生~~~~“。
终于有人不再狼狈的哀求逃窜,而是一把抱住了行凶之人的大腿猛地咬了上去,连血带肉的扯下来一大块,被咬之人则惨叫着用手中的刀没命的乱砍,砍倒了一个马上便有另一人扑了过来。
拳脚,牙齿,指甲,甚至是地上的尘土都成了反抗的武器,这西城门的屠杀终于因一颗白发苍苍的头颅演变成了混战。
一边是无赖,一边则是世家的子弟奴仆。
——
陈权?田牟发现今日的事情更加有趣了,赵景托人告诉过他陈权才是夺了狄丘之人。田牟也明白这位陈长史也是个野心的,原本想着此番如能成事便一并宰杀了陈权,可今日行事仓促又颇多变故,但是方昇不是去寻他的麻烦去了,难道方昇败了?
稍一思量,田牟心下一动,拉着黄讷交待了一番,便悄悄的领着人退出了这战场。
——
武隽的突然生变让本来留在巷口的人马多数都赶了过去弹压,所以陈权没费什么功夫便领人冲了进去,他一眼就见到了叫喊着逃避李见追杀的武隽。心里总算松了一口气,武隽不能死,交情只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武隽如果死了那么谁来做自己同徐州土人的桥梁。
而李见同样不能死,他可是关乎如何守住胜果的最重要的棋子。
“我是徐州长史陈权,朝廷不仁意阴害我徐州儿郎,这长史我不做了,银枪都将士们,随我救助银刀都袍泽”。陈权一边跑一边喊着,身旁安排好的几个亲随也一遍遍的重复叫喊着陈权的话。
“陈将军是为徐州乡人,他来救我等了,儿郎们,随着陈将军杀退这些个贼人”。武隽等到了陈权也是长吁一口气,这该死的高丽奴不管不顾的只盯着他追杀,银刀都的残军虽然已是不甘受死被自己挑动了起来,可这人手太少,陈权要是再不来那只能给自己收尸了。
现今虽然人手还是不够,不过只要城外的算计能成,只要熬过这一阵,那么今日之事还是会得偿所愿。
“田大使,你还不命人诛杀叛逆,莫不是要背弃朝廷”?李见发现陈权冲了过来顿时就急了,这吃到嘴里的肉怎能吐了,可田牟又是何意,他怎么把人马带了出去?现今只有自己的雕旗都在对敌。而自己手底下这些个同胞,恩,历来好勇斗狠,可本事却是有些寻常,否则也不会在过去每每寻衅都被银刀都如狗一般欺凌了。
——
田牟突然发现徐州之事还有转机,这份转机是关于自己田家的。不管如何此番的事情是败了,他本来就被天子忌惮,又不是李廓那样的宗室亲信,所以这次事败八成是要领罪受死的,或许还会让田家受了株连。
而陈权的出现给了他另一种可能。
据闻天子不喜陈权,可却是亲命了其职,甚至是之前滕县郑氏之事都未降罪。
这其中内情除了少数几人知晓多也在猜测这突然冒出来的陈权是何等家世背景才受了天子如此看重。
如果是陈权生乱,那么这祸乱之根本却非因自己,而是出自天子,是因天子识人不明。当今天子好名,平日更是多仿效太宗皇帝。所以哪怕他再是不甘都不得不自背了这黑锅。而田家获罪是难免的,但性命无忧。人只要活着,就会有希望。
——
齐悦远远的就听见了荣庆楼的厮杀声,隐约的还听见了陈权的叫喊,他满脸喜色的看了一眼非要跟过来的韦康和杜平,这两人同样是喜不自禁,三人相视一笑,今日之后这徐州便要姓了陈的。
各自想着将会得到的,心中不由的生了豪气。齐悦扬起了长刀指着荣庆楼大喝到:”陈长史就在前方,诸位速随我去相助陈长史夺了这世间的功名“。
——
方戡好不容易才驱散了城门处拥堵的人群进了城。渐渐的也看见了些肆意奔逃的惊马,那是挟马都的马。
发生了什么?自己的父亲可还活着?
回家。
方戡扬起马鞭猛抽了下去,直奔着方府的方向奔去。
①《旧唐书》宣宗本纪:二年~~~,五月己未,日有蚀之。
②唐宣宗生母郑氏在李琦叛乱败亡后以叛臣眷属身份充入宫中,原为郭太后侍女。
③让皇帝李宪,睿宗李旦长子,玄宗长兄。
④隐太子,李建成。愍庶人,李承乾。燕王,高宗长子李忠,被赐死。懿德太子,中宗长子李重润,被赐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