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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此而非     唐徒txt下载     唐徒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一百八十九章 名都一何绮 (十八 上)

    长安二月花满城,插花女儿弹银筝。南宫仙郎下朝晚,曲头驻马闻新声。

    陈权骑着马行在长安的街上,这是他入京后第一次未乘车驾。与诗中不同的是,今时的长安除却几枝新绽的花簇招摇着迎春,余下一片凄凉景象。

    街面上散逸着不少的杂物,不知是谁乱时落下的草帽被春风温柔的抚弄到了一旁,露出了掩盖的一滩血迹。马蹄的印迹布满了整条街道,这倒是像极了盛开的花。

    寥寥无几的行人来去匆匆,店铺多也闭户,偶遇了一个被奴仆拉扯着回转的官宦家娘子,小娘子口中只顾嘟囔着发泄不满。一仰头迎面却见了陈权的高头大马,面上忽泛起了一丝红润,还未及春心漾动就被那惊色的仆役耳边私语着拉了开。

    陈权促狭的回首吹了个口哨,惹得那娘子一行走的更快了,几乎是飞奔着离去。

    这个小小的插曲令陈权的心情顿时愉悦了起来,至少这一世还算精彩不是吗。

    可惜了,或许本来能活的更好一些。

    ——

    刘邺牵着马提心吊胆的走近了将要关闭的城门,守城士卒骂咧咧的靠了过来检验,冰冷的目光在他身上扫视着,驻留着。

    刘邺从来就不是个胆小的,可闻着那军士身上的汗臭味,血腥味,这让他惊恐的将要无法喘息,时间好似也随着心脏一同陷入了停滞。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是恍惚的出了城,刘邺长叹一声却陷入了犹豫之中。

    要不要直接逃回武宁呢?

    扳着手指算了好一会,他丧了气,回武宁又有什么用呢?陈权如果死了,武宁定也保不住的,或许未等朝廷来讨镇内就会自相攻伐了,到那时,自己这样的乱臣贼子无非是多活上几日罢了。

    如果领军降了呢?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又熄了,今时的操棋者可不只一人,棋局错乱的他也不知谁能笑到最后,所以该要降于谁?自己可不能送上门去找死。

    所以~,刘邺狠狠的跺了跺脚,跨上马疾驰而去。①

    ——

    “陈太尉,陈太尉~”。一声低呼伴随着抽刀声一并响起,陈权欣慰的看了看仅余的两个同行护卫,扬手安抚着,心下却好奇起来,郓王找来做什么?

    “陈太尉~,求你救我~”。一身粗布麻衣打扮的李温怯生生的走近前来,还未等陈权下马便跪了下来。

    ——

    李温一定不知道,当他跪下去的那一瞬间,陈权最先想到的是杀了他。

    甚至都开始认真的盘算着,杀雍王与杀郓王之间能不能划等号?

    是的,陈权就是这样想的,一个皇子,今日之后或许有机会坐上皇位的皇子向自己跪拜,这是要命的,即便不是现在,将来也一定会要命的。

    可惜,算计了一番陈权知道这人还不能死。

    ——

    “大王,您先去吧,我则还要往大明宫安顿一番,您莫怕,我必使大王无恙”。陈权极尽所能的恭敬着,李温带来的消息让他终于将这乱麻一般的事情彻底串联了起来,不管将来如何,当下还是要稳住郓王,起码不能让他添乱。

    “陈太尉~,你~,你可莫要误了我啊”。李温拭去了脸上的泪痕,可怜巴巴的望着陈权,悲声哀求着。

    “大王放心,为人臣者怀仁义以事其君,臣子本分我怎敢忘”?

    ——

    正在太极宫里伴驾的雍王李渼很是乖巧的站立在李忱身侧,皇家的教养在这位皇子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即便是往那里一站也自有几分气度。

    李渼面上不喜不悲,一如往日的端庄沉稳,心中却偷偷的得意着,今日的这场火虽然令他受了些惊吓,然事后的旨意却让他喜出望外,甚是想着这火还是晚了些。

    于他看来,这是父亲对自己的奖励,奖励他不藏私。

    早先亲去回报之时他也曾犹豫再三,可还是去了,因是想着,宫里人多眼杂,虽然马元贽势大,但父亲安置几个眼线还是不难的,自己身边会不会有呢?

    所以坦荡些大概是最佳的抉择了,现今看来自己的选择果然没错。

    少阳院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入住的,如今旨意虽是没有明意立储,但他知道,这是个极好的开端,用不了几日想来朝里的那些人精们就会主动为自己造势的。

    不过~,他现在还有个隐忧,马元贽当日同他说的话如果传出去,哪怕自己只是个倾听者,但也恐怕会起反复。还有就是夔王,父亲爱之极重,远胜自己的,如果夔王长大了~。

    若是这两人死了就好了。

    想到死人,李渼不由打了个冷战,逃跑时无意中看见被烈火烧焦的恐怖躯体又浮现在脑海中。

    李渼轻轻挪动了脚步向父亲身边凑了凑,眼神也不禁偷瞟向了过来,令他奇怪的是,父亲怎是一副愁容?莫不是心疼宫中殿宇的损失?

    还有,那受宠至极的夔王怎么没来呢?

    ——

    “马将军,你受累了”。陈权进了大明宫,找到了倚在宫墙旁一副百无聊赖模样的马举,这个还有些陌生的汉子如今却是陈权求活的关键。

    “啧啧,受累?太尉说笑了吧?我有什么累的,今日的事情又轮不到神武军插手,嗨,这一日就这么的看着人来人往,倒也轻松呢”。马举撇了撇嘴,没有丝毫恭敬的回应着。

    “咳,马将军,你可愿随我去武宁”?陈权左右环顾了一番,见无人注意忙凑近了些悄声问到。

    “武宁”?马举转过了头,盯着陈权的目光似是一闪,可立下又黯淡了下去。

    “嗨,陈太尉,我虽只是个匹夫,可也算不上蠢笨,宫里的事情我见的多了,您说,您自己可还能回武宁吗?更不要说我了,罢了,就这般吧,安生些去死,不管最后谁胜了,我等或许还能保家小无恙”。

    “马将军,你~,哎,将军大才,这天下尚有好大功业等着将军取来,何以轻言生死?我是不愿如此的,儿时曾听人言:蝼蚁尚且贪生,为人何不惜命?你我怎甘自贱如蝼蚁”?

    “况且,你说哪一次能以己身求脱家小了?文宗时甘露事杀的血流成河,有多少人盍门伏诛的?故而,只我等能活方可护佑家门的。即便事败,也当搏上一番,再不济也可留个凶名于世”。

    ”蝼蚁吗~”。

    马举喃喃着自言自语,忽又悄声问:“果还能活”?

    “子焉知弗能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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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九十章 名都一何绮 (十八 中)

    大唐的宗亲对当今天子李忱是既熟悉又陌生,熟悉是因这“好命”的早先同他们一样都在王宅中受囚,那时默默无闻的也不比谁高一等,更预计不到这人会有如今的造化。陌生则是因为李忱登基后勤俭,惜赏。

    过往文宗和武宗两位天子都曾数次幸宴于十六王宅①,虽说人人都清楚那多也只是演一场亲厚人伦的戏,但即便是戏,终究也是要花些心思演的。更何况每逢于此的赏赐也还算厚。然而当今天子~,自登基后身服澣濯,膳只数器,勤俭用事,而其他能“省”的自然就“省”了,也因此得了朝野一致的美誉。

    只是这座富丽堂皇却空着堆了数年灰的亲亲楼现今看起来就有些格格不入的滑稽了,更是颇为荒唐,荒唐的让人想起了另一个流言。

    据说是天子深厌郓王,所以才不愿幸王宅的,啧啧~,好大的一口黑锅。

    于是当郓王走进了亲亲楼时,汇聚一堂的老老少少多是幸灾乐祸的期盼着一场好戏。

    ——

    李忱并未抬眼去看,只敷衍的应了郓王一声思绪便又陷入了深深的不安之中。

    他后悔了,深悔之。

    自己就不该这般贪婪的,何苦要犯险将事情扩大到不受控的地步呢?只杀几个祸首其实也够了。等首恶伏诛后余下的再慢慢整饬便是,就像当初的鱼弘志一样。

    可现在已是骑虎难下,当着各支宗亲的面他就是想要服软退却都是不能。

    更重要的是皇室的近系宗枝几乎都在这里,如果生了乱?国灭族亡的罪责他又如何担得起?

    念及于此李忱终于抬起了头,看向了那个令自己生厌的皇长子。

    李温生的不丑,不管如何来看都是仪表堂堂,仔细端详着眉眼间也颇有几分类父。

    这个儿子是贪玩胡闹了些,资质也略显平庸,但向来无大过,更是自己在其幼时疼爱过的。

    所以那刻骨的厌憎到底由何而生?

    不~,不是这样的。

    李忱心中已有了答案,但马上他连连摇头又忙不迭的否定起来。

    自己不是重权柄轻骨肉的薄凉人。

    所以~,都怪那白敏中。

    李忱忽又恨起了白敏中,如果不是他出头怂恿,何至如此?早知道就不该将这小人召回长安的。

    ——

    玄都观的桃花还是未开,枯虬瘦枝在薄薄的夜色中张牙舞爪展示着存在感。

    黑暗初临,客居的士子们各自回了屋燃起灯烛继续苦读,今日的乱事与他们无关,更没心思理会,还有半月不到就将制试,现如今别说只是一场虚惊了,便真的刀斧加身也休想乱了心志。

    同是客居于玄都观中的曹用之②正在会友,这位故友许久未见了,欣喜有之,但更多的是担忧。长安的情形可不大妙,此人现今入了城,也不知会否担上灾祸。

    “你啊,莫不是未见今时之乱?怎还是入了城?难不成你还未死心”?曹用之轻声埋怨着,手却片刻未闲,一直忙着为老友斟酒。

    “嗨,我哪知会是如此模样?既然长安已近,如不再试试,心中郁结怎能消散,却不想~,哎”。吕岩③饮尽了酒,懊恼的将酒盏重重搁下,他可不是个喜欢凑热闹的,特别今时的热闹可能会让人丢了性命,然或是命数使然,将临科举之日,长安城对他这个屡屡落第之人有着致命的诱惑。

    “要不你还是来试道举④吧?今科制试是魏扶知贡,这位魏相~,我这些时日看着观中的士子,哎,心下实是不忍至极,这千余寒士恐难举一人,而你~,莫怪我多言,当下虽不禁子弟,然吕氏终究不比当年,你岁已过大衍之数⑤,还能熬磨几载”?曹用之迟疑了一番,终是将自己一直以来便要说的话倒出,作为知交他实在不愿看着吕岩继续在科考一途煎熬着。

    “道冲,罢了,不提这事呢。我却有一问,玄都观的桃,昊天观的竹,玉芝观的杉,唐昌观的玉蕊花皆为绝景,春物即盛正是玉蕊将吐之时,你不去唐昌观守花护蕊却来此荒凉处为何?险令我无处寻你”。吕岩避过了方才的话题,忽是问到。

    “我~,来此求活而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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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九十一章 名都一何绮 (十八 下)

    世人皆是贪生的,佛道座下亦然,就算是祈不来上升,也愿永为地仙①。曹用之的解释看似寻常,可又极是出人意料。

    吕岩便惊愕的呆住了,他是想不到这位长安城里呼风唤雨的道门大德会悲观的言及死事,未等其问询,曹用之轻叹一声复又解释起来。

    “早年师门本座长乐坊兴唐观,东临十六王宅,与大明宫也仅是一街之隔,可谓之京城第一等宝地,自玄宗皇帝起设,兴唐观便是极重,而至宪宗开复道,更是直连宫阙②,由是领袖长安道门。而今崇仁坊的玄真观是为本院,玄真观虽略远宫阙,然北接景风门,毗邻礼部南院,正南是平康坊,西南为东市,长安繁华之最处③,一街辐辏,遂倾两市,昼夜喧呼,镫火不绝,京中诸坊莫之于比。啧啧,然道门清幽,繁华亦为凡尘,我尤是记得,当年迁院玄真观时多为人嘲弄,徙呼堕落,可现今~,我只恨不能迁的再远些”。

    “愿闻其详”。吕岩有些迷惑的急忙问到,他当时听闻此事也曾感慨过一番的,甚至于书信中多做劝慰之语,而今看来曹用之似别有用意,这让他生了兴趣。

    “嗨,刘玄靖还活着你应该是知晓的,武宗重道,喜长生,好术法,求问神仙,赵归真,许元长,刘玄靖,还有罗浮山的邓元起,轩辕集④几人于武宗朝尊崇如日,而刘玄靖更是武宗入道受篆的度师,还有麻姑仙师邓延康⑤监度,两位道门大德齐聚,也堪为胜景了。但那时赵归真才是最得重者,即便刘玄靖为上清经篆正宗,田虚应的高足亦远不如也,何以非赵归真主仪?我早时也深为不解,再后来今上御极时令斩诸人,刘玄靖亦名列其中,这想来也是自然,毕竟今上尽反前时,怎会脱的了他这个度师?然刘玄靖非但得活,逍遥的归去南岳后还遥授今上三洞法篆,再为天子师,啧啧~,奇事,奇人也”。

    曹用之的话令吕岩更是摸不到头脑了,愁思苦想长须都揪下来几根,亦不能明,无奈只能又自饮了一盏言到:“道冲,你还是直言吧,莫要再使弄道家玄虚,真是~,我这几绺枯须不多矣”。

    “哈哈,洞宾,好好,是我之过呢。恩,刘玄靖敬宗时入朝是为荆南监军使吕令琮所推,宝历二年十二月一日,刘玄靖入京得见敬宗皇帝,七日后敬宗为阉宦所害,新继位的文宗皇帝流赵归真,杨冲虚,纪处玄,伎术人李元戢等,而刘玄靖自归南岳隐居,武宗时刘玄靖入京又是得时任监军使推举,会昌三年刘玄靖入京,五年十月武宗受篆,刘玄靖乞归得返,会昌六年三月武宗崩。有趣吧”?

    “还有,其人入京后,每逢天子赏赐皆舍与诸监门,而其为武宗受篆同是内臣所举⑥,其人得召又是为何?盖因内臣欲以神仙绊天子睿思,言天下术士可致,不死药可求,乃召其人的,可那时已有了精于长生道的罗浮山道士,何以致用上清经篆?这个中种种,如今想来~,刘玄靖啊,啧啧,真是“奇人”也”。

    ——

    PS:这一段设计很是复杂,注解又满了,还是未完,为不断更先发出来,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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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九十二章 名都一何绮 (十八 续)

    烛将熄了,捻尖上的火芽气若悬丝的挣扎飘曳着,乍又一闪,屋内重归了黑暗。

    曹用之的嗓子有些干痒,心里却很是痛快,这番话已积了数年,但不能,更不敢说与人知,吕岩的到来给了他倾述的机会,因为他相信这位老友定不会泄露分毫。

    “咳,我去添些油来”。

    “哎,不必了,这世间有太多见不得光的,白沙在涅,与之俱黑①,便是得了光明,你我也是不能超脱,就这般吧”。吕岩颓然的劝住了曹用之,他内心颇有几分复杂,崇道多为避世脱尘,但作为一个饱读诗书的士人,又实难对俗世功名无动于衷,也未尝不想着能于朝堂中实现一番抱负,可曹用之的话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这世间是何其的污秽,即便是身处方外也难得自在更遑论尘世了。

    “是啊,蒙鸠之巢将折②,欲效射干而不能也③。当下我躲在玄都观,却仍渐于滫④中,如之奈何?想当年文宗皇帝因郑注谮言诛宋若宪先生⑤,后甘露事败,天子被囚,家师四下奔走意解圣人之困⑥,然终不能成。武宗继位后,又好神仙方术,除却李文饶外,于士大夫多有所轻,师门由是败落⑦。可也正因如此,今上登基后师门方能得保。从那时起我才真正悟了先贤之语:“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鱼而取熊掌者也”。取舍有道方能长存。故而便迁去了玄真观,那里却是喧嚷了些,但大隐之道或才是良途⑧。哎,可惜~,今上临御,赐我紫服象简,以旌其道,又使我论衡三教。于此了然,世人皆如棋子于局中任人操弄,又如何能真得隐逸”?

    “所以~,刘玄靖活着,我却怕了,怕有一日会为奸人所使。加之今上同生了长生之念,丹药自得出于道门,丹药~,能活人亦能杀人。炼丹者为谁?刘玄靖道门大德,备受荣宠,信徒何其多也。天子同内臣争锋愈烈,眼见乱象将近,倘若~,嗨,那时谁能得逃?而玄都观~,非只桃花之妙,实是这千余士子堪为护法之符篆也。开观照拂士人,亦得回护一二,洞宾啊,这世道艰难,欲要求活,也只能近邪辟而远中正了,我~,实非君子也”。

    在故友面前言说着自己颇有些不堪的用心,这令曹用之羞惭的垂首梗泪,好在屋内漆黑目不能见,否则他怕是会掩面而逃。而吕岩却也是想不到真意如此,一时竟不知如何劝慰,鄙夷吗?或许还是有些吧,但吕岩知道,自己如果身处此位,恐也会如此的。

    “嗨,道冲,罢了,不言此事了,不管怎样,玄都观不是尚且无事吗?况且你也是于此照拂士子,何来的羞惭?你我久已不见,自该饮酒作乐才是,这样,将灯烛燃起,你且听我说件妙事呢”。

    ——

    “你是说当下武宁奉养白蛇”?曹用之手里的酒盏一颤,惊诧的低呼起来。

    “哈哈,正是,你也知道,李文饶故去了,我~,咳,不管怎样,他堪为一世豪杰,我去吊唁一番也是该当⑨。再者武宁毁佛之事天下皆知,我便也生了好奇,所见却有些趣的。彭城新立一金山寺,佛塔号雷峰,这名字有些奇怪,听闻是那彭城郡王亲命,寺塔所建颇寒酸,想来是因仓促,那雷峰塔内供养一只白蛇,闻言甚有灵异处,武宁百姓亦多有信奉者,啧啧,一切有形,皆含道性,果木石者,乃至畜生⑩。说来奉白蛇倒也没什么,只是~,那金山寺的坐师实是齿幼,道法尚且不彰,且其人出自沩山灵佑禅师门下,又是那河东大士裴公美之子,这就有趣了。武宁~,比世人所知,所想的还要麻烦呢”。吕岩的话语间有些莫名,似存感怀,又带些不屑。

    “何意”?曹用之微探着身子追问到。

    “武宁毁佛,厌佛,然现今却又兴佛事,我是听了些流言,那白蛇,或非供奉,实则幽囚,亦将为白帝子。白帝子出,谁为赤帝子?还有~,丰县的厌气台已拆了的,啧啧,这天下间的妄人何其多也,而那人似已勾连了不少贵人呢”。吕岩撇了撇嘴角,又张望了四下,方才低声解语。

    “呵呵,这世人不都如此吗?彭城郡王已献镇于朝,现荣尊太尉,不过~,我观朝中之事,恐其人会再生变故,就不知那时会起何样的灾祸了,又会波及多少无辜。洞宾,你~,你瞧武宁来时会如何”?曹用之用手遮掩了烛火,又是凑的更近了些,神秘的几乎是做耳语状。

    “武宁~,与天下藩镇无二,或还有不如,非是治理不畅,而是~,郑光和马植都在武宁,欲夺之势昭然,附随者亦不在少数,我离镇时就险生兵祸,可我实在不明,如武宁归朝,便该许郑光制领,可如有异,那何以按兵不动?镇内的守吏间似也多有争斗,啧啧,你说,这般做派岂有所重”?

    “我只替李文饶心寒,身作木梗不得归也,何其悲凉”。

    吕岩毫不掩饰的鄙夷打消了曹用之那偶生的一丝念头,顿也觉得世事越发无趣,自己更是前路茫然,于是满盏了酒,举杯长叹一声:“哎,看来~,你我只能躲在这观中自享太平了”。

    “太平~,那便做个长安太平人呢”。

    ——

    ⑩唐高宗时道士潘师正:一切有形,皆含道性。同时期的孟安排亦称:“一切含识乃至畜生、果木石者,皆有道性也。”

    取刘向,木梗之患,客死他乡之意。

    PS:这段麻烦终于完结,引出武宁情况,以接后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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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九十三章 名都一何绮 (十九 上)

    陈权拒绝了马举的劝留,还是决定入太极宫赴宴。在他看来,受邀的朝廷重臣,特别是皇室宗亲的存在反倒暂时成了保命的护身符,不管天子有什么样的谋划,理应不会冒着族灭的风险在太极宫里发动,至于马元贽,除非他想要篡位代唐,否则应也会有些顾忌。只是陈权还是不清楚,这场声势浩大的夜宴到底出于什么目的,如今看来不管对谁来说都只是绑住了自己的手脚,欲投鼠而忌器。想要杀人,简单些加之刀斧便是了,根本没必要做的如此繁杂,除非~,是有什么需要世人见证的。

    ——

    李忱不安的抚了一下胸口,呼,还在呢。

    一纸书信贴身安放着,置于胸襟处甚是不雅,更不合礼仪,但这信实在太过重要,这原是发作的引子。

    但现在~,满堂的人质令他退缩了,更何况这次宴会本就不在计划内。

    还有,陈权怎还不到?

    而陈权一定也想不到魏博的何全皞会将自己写于他劝其称帝的信交给了天子,就是这般,早时那所谓的二桃杀三士的计谋应验的如此简单。

    ——

    马元贽不动声色的伸手捏了捏袖袋,里面装着与天子处相同的一封信。

    等,等陈权来了,除非他愿束手伏诛,否则这封信定会使他不得不生乱的,而自己要做的就是给他制造机会,到那时,自己再领军平叛,顺便借机铲除异己。

    而如何安置天子~,马元贽确还有些犹豫,是要效法文宗幽之还是于众人前举其恶行,劝其退位让贤?

    他服侍了天子数年,虽不能说万事皆知,但知晓几件天子不可告人的隐私是再容易不过的。就比如武宗几子的下落~,不顾人伦残害亲族这实是大恶①,想来作为借口也是够了的。

    只是事了之后这么多的宗室里又能选谁呢?

    还有就是,天子最喜的夔王去哪了?

    ——

    夜色渐浓,长安城也伴着几点疏零的星光陆续入了梦,却不知这梦中还留存着几分恐惧。

    各坊多已紧闭,静静的等着明晨的重开。

    哒哒的马蹄声,车轮咯吱咯吱的微响,一匹马儿轻快的打了个响啼,略有些寂寥的街上又过了人烟。

    这个时间可以自由出入的定非常人,且今日的宫宴往来贵人甚多,长乐坊的坊丁自是不敢怠慢,接过公验借着烛火只看了一眼,便忙不迭的恭敬放行。

    杨玄价②扭头看了眼乖巧坐于身旁的夔王,心中长叹一声,眉头又是皱的紧紧的,这事麻烦了。

    ——

    哒哒,哒哒,车后似有行人,杨玄价忙吩咐车夫查看,得知只是一骑马独行的贵人,这才将提起的心略放下了些。

    他昨夜方从河阳回京,父亲召的急切,也甚是隐秘,回京后在府中亲信的接引下入了私宅,鬼祟的让他心觉不详。果然,今日起火前他领受了天子的秘旨,还有父亲的书信,于是便得了这个十分凶险且棘手的差事。

    “杨公公,为何要出宫?这又是要去哪”?夔王年岁尚小,话音间稚气十足,不过杨玄价可不敢欺其年少,略一思量便温言答到。

    “大王,奴婢送大王去玄都观,那处的桃花极美,咱们去观桃花,也为圣人采摘上几枝呢”。

    “可是~,桃花似未开啊,而且,为何要入夜出行?又是不走宫门?又何以要借复道由兴唐观出呢”?

    夔王的问话让杨玄价犹豫着一时不知如何开口,也终是明白为何天子独爱此子,一个六岁的稚子能察觉如此异常实是早慧之人。而他顿时觉得自己身上所背负的责任更重了,或许~,这就是大唐下一位天子。

    “大王,玄都观中多士子,文运汇集,圣人或是想让您去领受一番呢”。

    夔王有些沮丧,毫无疑问在他这个年纪文运自不比玩耍合意,离宫时的雀跃也有些淡了。歪着头撇了撇嘴,忽又想到件趣事,忙是问到。

    “方才那吟唱的是为何处,唱的又是何曲”?

    杨玄价笑了笑,他还真怕这位皇子再问什么不可答的,回想了一番便又殷切的回应起来。

    “大王,那是左教坊③,唱的是忆汉月④,大王如有意,奴婢唱与您听呢”。

    “春日不折芍药,小寄一团红俏,绮罗薄锦缀身凉,顾月弋,长织缟。谁人提漏子,君莫去,酒消魂杳,宿妆摇帐待离人,千里外,莹头草”。

    “我不喜这曲子,闻之不详”。

    ——

    身前车马中的曲调入耳,陈权不由停下了马,看着那车架缓缓的离去。

    “哎,竟又听了这曲子,确是不详呢”。

    ——

    ②史书记叙杨钦义几子矛盾处很多,名字也有差异。杨玄价具体行几不好判断,文中将其视作三子,有误处请见谅。

    ③左教坊位长乐坊北,是教习歌舞的场所。

    ④忆汉月,唐教坊曲,玄宗开元年做,取思乡怀土之意。词自己写的,凑合用。

    喜欢唐徒唐徒。

一百九十四章 名都一何绮 ( 十九 中)

    人陆续都已到了,只有三五人还未至,亲亲楼里的众人因这略显漫长的等待多少生了些躁动,而这份躁动倒是缓和了些这一日来的压抑感。

    内官回禀陈权刚刚入了太极宫,正在前来的路上。李忱闻言轻叹了一声。那人终于要来了。

    今夜的宴席他不打算,也不敢发动,当然了,如果马元贽生变那就只能无奈反击,至于结果会是怎样,又会致多少人殒命那时也顾不得了。

    好在夔王已经被送出宫去,李忱并不敢奢求假如事败自己那个爱子还能坐上皇位,他只是想让儿子留得性命,至少不要步武宗诸子的后尘。

    原本是要先发制人,如今先手已去,曾经计划好的一切都被打乱,李忱觉得自己这个皇帝极有可能是要当到头了。

    所以,如果陈权在路上出些事情该有多好,那样自己就有理由结束这次危险且荒诞的宴席。

    啪,李忱偷偷拍打了下大腿,他忽是发觉自己实在太过愚蠢了,为什么早时没能算到计划会有变故,为什么就没做些后手呢?

    懊悔的甚至有些羞恼,脸色在烛光的映照下更显的阴沉,雍王很有眼力的又轻挪着脚步站回了最初的地方,虽然不知道父亲今夜的不喜因何而起,但他可不想被迁怒。

    ——

    郑颢的心情相当不错,甚至是一扫两年来的阴霾。这当然不是因为下个月将与万寿公主的国婚。他虽然已是认命,但心中的抑郁悲愤又怎能消散?

    堂堂的状元郎,身出荥阳郑氏,祖父曾登相位,勿论才学还是家世,哪家的娘子郑颢不能得?公主的身份说的刻薄些,连锦上添花都算不上。

    先不提门第阀阅的差别,娶了公主就意味着几乎逃不掉无休止的皇室争斗,且于自身的功名也大有妨碍,还有大唐公主不尊礼法者众,恃宠而骄,轻视夫族是为常有之事,甚是淫行不伦亦不鲜见,万寿公主为天子宠爱至深,虽听人言其人还是个懂礼的,但这话郑颢该有多傻才会轻信①?

    可即便不情愿又能如何?自从那不知廉耻,不晓人伦的千金公主②首入郑氏,皇家可算是找到了软柿子捏,郑氏至今已与七位公主结姻,好在除了千金公主外其余几人都还算知礼,这多少能让郑颢心里踏实些,然而一想到第八位公主将归于自己,郑氏已不算清白的门第复染瑕秽,更是又为士人的耻笑添上新的一笔,郑颢便再无欢喜可言③。

    两年来浑浑噩噩的愁苦度日,但今夜郑颢确是打算开怀畅饮一番,只因那强指姻缘让他深恨的白敏中被罢相了。

    不但如此,当下的宴席白敏中竟然都未受邀,极其的意外,但又是个极好的兆头,或许那个奸人会彻底失掉天子的宠信,再无复起的可能。

    “奉正,莫要失了礼数~”。一个有些苍老但极威严的声音在郑颢耳边响起,惊的他忙是正襟危坐,面上那极不合时宜的狂喜也是瞬时收敛。

    “是,谢令狐公提点。我想到些趣事,方有些忘形了。哦,不知令狐公可知,如今还在等谁?似乎朝中重臣和宗亲都已到了吧”?郑颢还是按捺不住欢饮的心思,一面拱手道谢,一面又是出言打探起来。

    “福王还没到呢,听闻下午福王摔断了腿,来不了了呢。不过~,天子心忧福王,故而遣人去将他抬来。想来也快到了吧”。

    郑颢觉得有些奇怪,令狐绹话中的戏谑之意和面皮上几乎迸出来的笑颜是为何故?这可比自己方才还要失礼的。他忽是想到自己的好友令狐滈据闻因福王之事挨了打,莫不是因此?

    “还有那三个河北贼,现在只张直方来了,何全升和王绍鼎还未到呢”。

    “还有~,呵呵,你莫不是忘了陈太尉了”?

    ——

    张直方自从侥幸免于一死,却是安分多了,每日都躲在府中不出,听闻也有奉佛之意。而何全升同王绍鼎好似成了异性兄弟,几乎是形影不离,河北三藩平日里矛盾重重,但到了长安,那便算是半个乡党,格外有些亲热。加之何全升怎也在长安时日久些,也算精通门路,这让惯于胡闹的王绍鼎喜得了引路人。

    两人今日玩的甚是开怀,因大明宫火起导致的混乱成了二人一展身手的戏场,各自拿着弹弓偷袭慌乱的路人,为这场变故尽力的添油加醋。

    而现在,他们骑着高头大马肆意嬉笑着,在天子赐予王绍鼎府邸所在的宣平坊中不紧不慢的行着,结伴往太极宫而去。

    也就在这时,亲自领人来此执行刺杀任务,并且就躲在鼓吹局教坊故地④的刘翦面临着一个艰难的抉择。

    要不要现在就杀了王绍鼎呢?

    何全升呢?要不要一并也杀了?

    喜欢唐徒唐徒。

一百九十五章 名都一何绮 (十九 下)

    叮铃铃,銮铃响起,福王如同一具死尸般瘫在天子的车架上被拉着驶向亲亲楼。

    他终究是未能躲过。

    腿是他自己砸断的,当大明宫的烟火升腾入目,他便亲手砸断了一条腿,一丝的犹豫也无。

    疼,钻心的疼,疼的他昏厥了不知多久。

    但他知道,自己即便是昏过去时,脸上也一定尽是满满的得意。

    然而,世事难料呢,已平安过了七朝①,今时多半是逃不掉了。

    ——

    陈权跟在福王的车架后,脚步沉重的一步一步挪着,似乎是在尽可能拖延着时间。

    没一会前面的车架不知因何突然停了下来,陈权也瞬时灵巧的止住脚步,这让引领的内官多少有些不耐,可催促的话只吐了一个字音,陈权的巴掌便毫无征兆的甩了过来。

    “啪”。

    捂着脸,眼睛红的像是大明宫的那场焰火,还未及发作,陈权又随手将他推了个踉跄,笑笑的扬长而去。

    “你~”。

    “咳,生了何事”?

    马元贽不知何时就站在不远处幽灵一般观望着,吓得那挨打的内官立下没了声音。

    “马公公,无事,无事呢。这怎敢劳烦您来接迎?哎呀,恕罪恕罪。说来也是怨我,确是耽搁的久了些,只是~,天子銮驾于前,即便坐着的不是圣人,可当臣子的亦不能僭越,所以~,倒教这位公公受了委屈”。陈权极是谄媚的小跑几步迎了上去,心中却有些遗憾,马元贽身旁随扈的人也太多了,根本寻不到生事的机会。

    “哈哈,陈太尉说笑了,有什么劳烦的,咱家只是个奴婢,就是侍奉人的命,圣人心念福王与太尉,您二人不至,宴便不展,所以咱家便出来迎上一迎”。

    “不过陈太尉所言极是,天下自有其规,本该守序而为。来人,把那个不守规矩冒犯太尉的贱婢打杀了”。

    ——

    亲亲楼的烛火透过门窗挥洒了出来,也似给这夜中的薄寒裹上了貍裘。尽管未闻歌舞,可仍会令人不免迷醉。

    陈权望着那灯火煌煌,耳中仍留存低低的哀嚎,心底有些凉意。

    刀俎或鱼肉,生或死,将见分晓了。

    ——

    两人并肩而行,却无言语,疏离,戒备,或是因那刚被打死的倒霉内官,二人身上也浮了些杀意。

    “朋酒斯飨,曰杀羔羊,跻彼公堂,称彼兕觥,万寿无疆②。啧啧,陈太尉,你说这万寿无疆果有之吗”?马元贽忽是轻叹一声问到。

    “我哪里能知?不过万寿无疆这般虚渺想来是不可得吧?否则这天下也就不会唤作为唐了,马公公,其实世人少有奢念寿永,多只不意使人猎为案上之豣③,至少~,我是这般的”。

    陈权的眼神从马元贽脖颈处移了开,漫不经心的回应着。方才的那个死人让他明白,都到这个时候,继续装模做样也没什么意义了。

    “呵呵,是啊,就像那个奴婢一样,咱家以为,他该是想不到今时会丢了性命的。啧啧,说来咱家有过呢,圣人宴群臣宗亲,喜宴,喜宴啊。哎,咱家老了,不晓事了,却是妄造杀业扰了兴致。哦,对了,前几日魏博有书至,求圣人赦前罪,咱家也偶然得知,原来太尉与魏博有旧。只是~,世人多奸佞,太尉不可轻信于人呢”。

    陈权的脚下顿了一下,即刻又跟了上来。

    “马公公,我只一人”。

    “浙西监军府时,太尉亦只一人”。

    ——

    亲亲楼到了,马元贽拂袖止住了侍者,亲自推开了门,甚是矮了矮身子对着陈权。

    “陈太尉,请吧”。

    喜欢唐徒唐徒。

一百九十六章 名都一何绮 (二十 上)

    陈权定下了心神,信步走进亲亲楼,穿过了几处门廊,入眼处是他入京后所见最为滑稽的一幕景象。

    福王在哭,扯着天子的衣袖如同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

    诸人原本的模样陈权不知,只如今皆是呆若木鸡傻傻的看着。

    陈权很想笑,客观说他十分能理解为何天子要将断腿的福王召来,天子亲叔可不是易做的,特别当今天子就是以皇太叔名义坐上的帝位。今夜的宴席会发生什么尚且不预,但明眼人多半会有所感,定不是美事的。所以~,假如天子生了不测,想必他是非常愿意将这位亲叔一并带走。

    伴着福王凄厉的哭声,陈权走进了人群中。迎过来的目光有好奇,探究,幸灾乐祸,但更多是避之如蛇蝎般的惶恐。陈权笑了笑,一边被引领着向自己的座位处而去。一边环顾四下同几位略有些眼熟的热情打着招呼,走近了些,又朝一脸尴尬无奈望过来的天子深施一礼。

    正一品的太尉,已经是臣子所能及的尽头,座位也理所当然的排于最前。不过今日却加了一张桌案,原来是雍王。

    雍王目光躲闪的垂下了头,他不太清楚为何会对陈权有些恐惧,或是因为上一次这人同天子并肩谈笑风生的印象实在太过深刻了。只一瞬他又赌气一般扬起了头,故作镇定的盯着陈权。

    啧啧,还真是个孩子啊。

    陈权心中有些不忍,他亲手杀的人不少,几番乱事中受牵丢了性命的老弱妇孺也大有人在,可他一直虚伪的认为,反正自己多半是未见过的,更非亡于己手,所以大可心安理得的视而不见。但如今一个活生生的人就在身旁看着自己,还是个无冤无仇的孩子,哎!

    ——

    宴开了,一时间殿内好似被按下了启动的开关,歌舞骤起,酒殇频举,欢声笑语的竟不似人间。

    “柳条青,一川横绿,春风二月攀附,遍拆苍翠和烟暖,秾睇腻绫白纻。临夜促,挂玉鼓,从来无遏谯门缚。绣屏朱户,莫减了良辰,却提云舄,静侍后庭雨。梁堂燕,竚眙南窗细语。往来知否何处,青崦委曲分辽索,不见渭水东注。凋敝树,三两圃,后园风密长亭路。留花不住,谁信采蓂荚①,翛然杙步,回首那归去”②。

    “陈太尉,您说我比皇兄可有不如”?雍王自饮了两杯,又被陈权强拉着碰了一盏,看着身旁的陈权频频举杯同对面坐着的郓王示好,再听这曲中之意多有凄凄然,心下便是生了些委屈和不忿,于是借着酒意忽是问到。

    “哈哈,大王,这我可不知道了,我与大王只是初见。便只得些耳闻罢了。其实郓王我也不算熟识,也仅略见过两次而已,但是~,嘿嘿,不怕大王耻笑,我是个粗人,只知道做臣子一定要恭顺圣人。然而~,咳,圣人或许,大概也会有~,所以,我便还要恭顺于储君”。

    “富贵,功名利禄皆为恩赏,要延及子孙,就该这般不是吗”?

    陈权眼神迷离似已醉了,言语更多有不妥之处,但雍王在意的不是那粗鄙的世俗心思,而是储君这一词。他下午才入少阳院,这时正是志得意满,储君的位置于他看来更是触手可及,却不料在旁人眼中竟视若罔闻,却以轻视待之,如此又怎能不怒。

    “你~,谁说储位已定了?况且入少阳院的人是我,陈太尉,你可莫要看错了”。

    “大王,郓王是皇长,这是上天注定的,自肃宗皇帝后,大唐帝位便多依长幼之序了。莫怪我多言,听闻大王颇为受宠,但比之夔王似又算不得什么,所以~,大王既非最宠,又非皇长,亦未听闻母族得力,您更无甚功业,那么少阳院又能算得了什么?只一处宅子罢了”。

    “大王,您说,我这粗人的心思又有何不对的”?

    喜欢唐徒唐徒。

一百九十七章 名都一何绮 (二十 中)

    陈权敷衍的同雍王搭着话,心思则全放在了马元贽和天子的身上。

    虽然已经做了些布置,但能否因此脱困只有天知道了,所以自己会沦落至何等下场实质上依旧要看这二位将如何做法。

    两曲歌尽,变化终于来了。

    马元贽抖了抖衣袖,挺直腰杆在众人紧张的瞩目下不紧不慢的站了出来。

    “圣人,今时歌舞升平何其欢也,奴婢本不该无端扰了兴致,然今岁已是将旱,一岁之灾也还罢了,然而,大中元年旱,二年旱,犬妖出,三年五色云现,降严霜,又逢地动。哎,这连番的灾祸没一刻停歇,大唐如何还能经得起?奴婢以为,是该要想些法子呢”。

    马元贽的声音算不得洪亮,坐的远些的想必是听不清,可即便如此,亲亲楼也瞬时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中,所有人都止住了无趣的闲谈,手中的杯盏亦不敢放落,惟恐弄出响动惹下祸端。

    雍王许是因为恐惧,身子一栽险些跌倒,忙不迭的直起了身,又是向着陈权这处挪了挪。这个令他厌恶和害怕的人此刻却似成了依靠。

    陈权也无暇理会,他同样握紧了案上的银箸,这大概是现在唯一能寻到的一件武器。

    李忱的心脏似被人猛然捏住,跳动越发的艰难,几令人窒息。他知道说话的那人是马元贽,可不知怎的,不远处的身影竟是那样的模糊。

    微颤的手抬了起来,不由揉了揉眼睛,也终是对上了马元贽的凝视。

    愤怒,恐惧,也有些期待,这一日还是到了,只要能过了这一关,大唐将会彻底掌握在自己的手中,而这本就该是皇帝的权力。

    李忱撑住了御座的扶手,向前探起身子对视着,沉默了一会忽是笑了,复又慵懒的靠坐了回去,轻声问到:“哦,马公公有何良策”?

    李忱的做派让马元贽有些诧异,他能感觉到天子的紧张不安,可之后的镇定自若又因何故?

    “咳,圣人,奴婢有罪”。马元贽不禁退后了一步,和缓着语气先是认罪,即刻又上前一步说到。

    “但~,奴婢亦只为国事而忧,还请圣人恕罪。正如先贤所言:国家将有失败之道,而天乃先出灾害以谴告之。不知自省,又出怪异以警惧之;尚不知变,而伤败乃至.以此见天心之仁爱人君而欲止其乱也①。奴婢不敢妄言圣人之过,但宰相辅弼之任,陶钧为重,燮调阴阳而施化②,于此一任失宜,黜责何逃?故而奴婢以为,当罢相以咎其责”。

    “啧啧,罢了白用晦仍不够吗?马公公以为还该罢黜哪位宰相”?李忱撇了撇嘴,言语尽是讥讽之意。

    “奴婢以为,该再罢令狐绹。宰相之官,阴阳之炉冶,天下之枢辖,贤人作者之器用也,非守常之人之所宜坐也。而令狐绹非但德行不彰,守治不畅,其子令狐滈得其放任更是骄横不法,加之欺凌皇亲,私交宗王,如此种种何所宜也”?

    马元贽的话让殿内诸人的目光一下子都汇聚到了令狐绹身上,而其正闭目养神,面带着微笑无动于衷。

    “令狐绹,今将大旱,黎人阻饥,你不举贤自代,让位请归更待何时”?马元贽又是一声怒斥。

    这话说的极重,令狐绹本还等着天子解困,但久不闻言语,这众目睽睽之下他便也不能装作视若罔闻了。只好无奈的出首拜服于地,口称己罪:“臣,臣窃遇圣时,然力薄而位崇,自惭燮理无功,岂敢靦颜居位。乞解所任,待罪私门,冀移阴咎之征,复免夜行之眚”。

    李忱面无表情的瞟了一眼令狐绹,心中却有些快意,之前福王的事他可还记得呢,早也想过要寻机给这位宠臣一个教训,却不想会借了马元贽的手来达成目的。

    “如此~,如朕依了马公公,可便无事了吗”?李忱的话让跪着的令狐绹身子一颤,便又将身子伏的低了些。

    ——

    满是紧张却又兴致勃勃的看着这一场交锋,陈权心下忽是一动,突然扭头看向了身旁的雍王,格外仔细的瞧看着,直看的已深陷恐惧的雍王更添了些恼意。

    “大王,我曾听丈人说会昌二年水患时也有这一幕的,当日仇士良领禁军逼迫天子罢相,你可知武宗皇帝是如何作答的”?陈权凑近了些,语意深长的悄声问到。

    雍王闻言一愣,却不想陈权会有此问,转念之间神色立下黯淡了起来,似还生了些羞愧之意。

    “我~,我听人说起过,他~,他说的是:“赦令自朕意,宰相何豫?尔渠敢是”。

    “啧啧,马元贽之凶悍竟远过仇士良,逼的天子都不敢言了,只恨我怯弱不能诛杀此贼,护佑天子以建不世之功,哎”。

    “天下危,谁人可出啊”?

    ——

    喜欢唐徒唐徒。

一百九十八章 名都一何绮 (二十 下)

    “四年之灾,仅罢相恐仍不足矣,奴婢以为,还应录囚①平复冤狱以安天下”。马元贽大步向前迈了数尺,离天子更近了些,气焰之盛令看热闹的陈权都是为之凛然,就连怂恿雍王的心思都被惊的有些淡了。

    李忱起身缓步走了下来,这一场交锋所面对的观众是朝廷重臣和宗室亲族,勿论结局如何,在马元贽的逼迫下他都不能弱了自己声势。

    但是录囚这事,他则有些疑惑,只因此事太过寻常了。甚至可谓是在剑拔弩张的局面下满含着温情。然而也正因如此,李忱越发的警惕,他绝不相信马元贽会随意用些不相干的诘难。仔细思量一番,却也无果,他只得一字一句小心谨慎的回应着,并寻找反击的机会。

    “哦?录囚?大中元年不是录过了吗?朕记得当时是任中书侍郎的卢商同御史中丞封敖梳理京城系囚,然其任大理寺卿的马植言卢商等务行宽宥,恐使贪吏无所惩畏,死者衔冤无告,凶险侥幸之徒因灾得免,故而朕诏从之,皆论如法。马植现今滞留武宁镇,不过~,其人惯于马公公相知,怎么,可是马公公知晓这几年新生了冤滞吗”?

    “呵呵,奴婢所言非是新冤,而是故典,是那元和年的旧事④。一夫之屈可致五月之霜②,一妇之冤可致三年之旱③,元和年之事又有多少冤屈无从昭雪,圣人,您说,这天灾可还无因吗”?

    “啪”。

    不知是谁的酒盏不小心摔落,连带着旁人受惊之下同是手一软,一时间殿内噼啪作响一阵混乱,随之殿外也瞬时兵甲交接之声大震。

    糟了,陈权自然不会想到有这番变故,忙抓起银箸就将起身向人群中避去,却闻李忱一声怒喝:“够了,元和年有何冤屈竟枉天泽”?

    “还有,马公公,你何不将话说的清楚些,还要朕做什么”?

    天子之威,这是陈权第一次见到所谓的天子之威。李忱的这一声怒喝让几欲沸腾的局面即刻平息了下来,就连桀骜的马元贽都不由踉跄了一下后退几步。

    雍王这时已彻底贴了过来,脸色煞白攥住了陈权的手臂,嘴里念念有词的嘟囔着:“恶奴,恶奴~”。

    马元贽皱了皱眉,天子要远比他所想的还要镇定。不过~,他忽是扭头看了眼满是戒备之色的陈权,便又咧着嘴笑了起来。

    “元和年的所谓党逆,牵连何其之多?这里果真都是逆党吗?还有懿安皇后⑤,历五朝母天下,而今仍不能升祔于庙,此可为礼乎?依理说天泽本就为天子配享。咱家不该僭越妄言,然,上天下泽,履,君子以辨上下,定民志。礼者,人之所履也,失所履,则颠蹶陷溺。所失微而其为乱大者礼,是以取义于虎尾也。圣人您说,礼崩之时天泽可还能得”?

    “还有,咱家可是听闻,大唐还有人意窃取天泽,圣人也该知此事吧?啧啧,有人将王一方,还有人或有意王天下。哈哈,圣人如不以此为意,咱家再也不言便是”。

    “不过,话说回来,咱家以为,圣人便是不愿追及旧事,然为了大唐,为了天下黎民,是否也该效文宗皇帝开成四年时的祈雨呢”?

    祈雨二字一出,亲亲楼的气氛为之一凝,方才的喧嚣嘈杂更是一扫而光,陈权与雍王面面相觑之后,脸色皆是大变。马元贽话中之意可谓赤裸裸的图穷匕见了。

    祈雨,历朝历代皆有之,本算不得什么,可一旦有了具体的指代,那事情就多了些别的意味。

    比如文宗开成四年的祈雨,先不提那是甘露之变后文宗被囚时的事,本就不祥。而且当时文宗可是说:“如三日不雨,当退归南内,更选贤明以主天下”。如今马元贽已是将皇位更替之意摆在了明面上。

    从罢相,到重提旧事,再到祈雨,马元贽一步步有条不紊的进逼,除却言行举止的不恭,并无半点妄言。甚至想寻些错处都难,毕竟这种种一切都是真实存在的,马元贽的所谓谏言也是过去逢灾时的惯举。

    陈权开始同情起天子了,今日不管结果如何,天子的面皮已经被撕开给人肆意的打量。往时辛苦攒下的名声今后还能留存多少呢?

    不过陈权的同情也只持续了一瞬,他马上便想到了那窃取天泽之言,这很明显就是指向了自己。所以~,这场戏在这一刻才算真正掀开大幕吧。

    “啧啧,当年文宗时有储陈王⑥在,马公公,你说今时的陈王是谁”?

    李忱摇了摇头一边踱步一边笑着问到。只几步他便走近了已被吓得瘫倒在地的郓王面前,居高临下打量了一阵,复侧目望了望断腿的福王。乍又猛的转过身子,一动不动的死死盯了过来。

    “谁是陈王?谁可为储?又是谁欲窃窥天泽”?李忱的声音一字一字的升高,渐已咆哮了起来,脖颈上的青筋迸起,脸色红的几乎发紫,在烛光的照映下异常的可怖。

    陈权并未闪避,直视着李忱嗜人的目光,手却未闲着,强行掰开了雍王拉着自己的手,将攥起的银箸塞了过去。又偏了偏头,几乎是用腹语对雍王说到。

    “大王,你若还想活命,惟诛贼一途尔”。

    ——

    喜欢唐徒唐徒。

一百九十九章 名都一何绮 (二十 续)

    杀人~。

    这种事情对雍王来说是想都未想过的,作为一个皇子,还是颇为得宠的,锦衣玉食的奉养着,勿论何事都有宫人打理,他的手只握的了笔杆。

    死亡,他并非一无所知,火势中焦黑的躯体,平时因生错被打杀侍役的哀嚎,包括在阴暗的角落中,他也曾残虐的亲手了结过某些生灵的性命。

    手中银箸闪烁着寒光是那么的炫目,可又实在太过冰冷,冷的惹人生厌,冰的几乎握不住。雍王也不知这银箸是如何到了自己手上的,恍惚中陈权的耳语如同魇呓,他本能的在抗拒着,然而父亲那陌生且冷酷的眼神却让他不由握的更紧了些。

    诛贼~。

    谁是贼?

    马元贽?或是~~。

    ——

    如果说曹用之前时所言恨不能远避还多只是对友人的苦诉,但现今他就真的是欲哭无泪了,连带着避开的吕岩都心中大叫晦气。

    天子将夔王送了过来,傻子都知道,这定是时局不测下的无奈之举。所以,还能在玄都观中安享太平吗?

    “曹先生,圣人说了,此番过后,您将为道门威仪①,还望您竭力护佑皇子,勿要辜负圣人期许”。杨玄价很是客气的说到,这不仅仅是因杨氏一门善于交际,更是因这曹用之颇得天子看重,如此杨玄价哪里敢拿捏做派。

    “杨公公,你且与我明言,今时之事到底如何了”?曹用之揉着额头颓然问到,他并不愿意牵扯这乱事中,但如今已是躲不开,那便只能领受了,但他可不想自己命丧时还是个糊涂鬼,怎也要打探清楚些。

    “曹先生,勿忧,无事的。您应是知晓,京中的兵马这些年多得富户和无赖子影占,战力实是不堪了些,神策军同是如此。如今只要金吾卫守护住城门,那么定会无忧。圣人亦有其他安排,您只需守护夔王安全便是。玄都观清净之地,又是士人云集,想来不会有人来此寻衅的”。杨玄价忙是出言安抚,此番为避耳目,他只带了一个车夫随行,几无半点护佑能力,现在也只能依仗曹用之的忠心了。

    杨玄价一边解释着,忽又想到方才见过的吕岩,那人可会走漏风声吗?犹豫了一下杨玄价还是试探的问起:“咳~,敢问曹先生,方才那人~,可信吗”?

    曹用之面色一凛,他很明白这话里的深意,想来杨玄价是对吕岩起了杀心。

    ”他?无事,其人世出忠良,肃宗时浙东节度使吕延之为其曾祖,祖父吕渭字君载,故后追予尚书右仆射。洞宾性自淳良,崇道知礼,于朝廷更是尊崇无二,此番他便是来京试举的,我与其是为故交,知之深已,定是无碍的”。

    “杨公公,我不求显达,只望不负知交”。

    “哈哈,是极,是极,曹先生品性高洁,相交之人定也如此,是咱家多言呢。更遑论那人出身高阀了,吕节度的异事②,咱家少时便有所闻,尔时甚以为奇,今朝得缘,或可与其后人结交一番呢”。曹用之的脸色有些难看,杨玄价尴尬的笑了笑,按捺住心底升起的念头,寻了个话头略过此事,心中也是在想,只那一人,便是不可信想来也是无碍,还是莫要在此时得罪了曹用之才是。

    ——

    吕岩被安置去了住处避嫌,因杨玄价来的突然,这方住处也寻得有些仓促,只是个还算工整却十分憋狭的小屋。好在这屋内只他一人,倒也不用像其他借宿之人那般数个挤在一起了。

    士子们的苦读声声声入耳,惆怅了一阵,吕岩在这读书声中重得了些安宁。

    翻出来背囊里的书卷,吕岩也附和着诵读起来,没一会他突然发现了些异样,为何只有左侧的屋内有读书声,而右侧却是一片死寂。

    嘎吱。

    推开房门探头看了看,屋内灯烛还亮着,应是有人的。难不成是几个懒闲的?

    吱!

    房门闭上,吕岩摇了摇头,嘴角也是一撇,对那种不长进的他历来看不上,不过现今自己尚且自顾不暇,又何尝有闲心顾念旁人?

    ——

    嘎吱。

    相隔不远的一处房门轻轻推了开,黄巢走了出来左右环顾着,方才观内领来了一人,听闻是移坐玄都观的曹先生密友,能否结交一番攀个交情呢?

    犹豫了好一会,在室友不耐烦催其关门的话中,黄巢狠了狠心,迈动脚步,朝吕岩住处而来。

    喜欢唐徒唐徒。

二百章 名都一何绮 (二十一 上)

    玄都观自武宗皇帝驾崩后随着佛涨道消便已然没落。就在人们以为这座庙观将会彻底沉沦之时,大中四年道门大德曹用之的移座,又与试举的士子大开方便之门,玄都观也沐浴着渐暖的春风回了魂。

    人多了自然热闹,可这天南地北的千余人凑在一起难免会生些事端,要如何监管也就成了个难题。勿论出身高低也都是些士人,当然不能像对待寻常百姓一般苛责打骂,礼数之下便是重话都轻易不能说。

    不过好在也都是要脸面的,就是有些争执多也只是嘴上较量个高低。所以时日久了,玄都观内的诸人就靠着礼数和彼此间的默契维持着这一方天地的安宁。

    热闹的地方便会有喜欢凑热闹的人,长安戏耍的地方不少,美酒美妓任哪一个都能夺了魂,然而这些都是要使钱的。

    豪奢的自然不在乎,穷酸些的想要受用,那就只能放下面皮攀附一番了。

    温庭筠是个浪荡子,还是个穷酸的浪荡子①。

    于是令狐滈这位声名狼藉的长安一霸成了他的朋友。

    这两日温庭筠颇有些春风得意,不但通过陈权结交了郓王,据说过几日还会得个王宅侍读的职司,即使他从心底也是不大看不上这位皇子,更对入十六王宅有些顾忌,但总也算是在仕途迈出了可喜的一步。

    今日长安的乱象与他无关,他本是照旧约了令狐滈饮酒作乐,却不料等了好半响人也未至,囊中羞涩下也只能满是不舍的离了温柔乡,另寻他处。

    那么可还有比热闹的玄都观更好的去处吗?

    ——

    吕岩不是多事之徒,他年过五十,又是走南闯北见多识广的,自然明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道理,但是心底一旦埋下了疑惑,如不能解便如群蚁啮咬一般难以忍受。

    坐立不安的随意翻了几页书,却是一个字都未看入眼,略有些嘈杂的读书声中相邻的寂静更是显得格外不合时宜。

    会不会是有人生了病患呢?

    吕岩轻叩着桌案沉吟良久,一把丢下了手中的书卷,便要出去探看,刚欲起身,却是发现窗上映着一个人影。

    “谁人在外”?

    吕岩的话音刚落,人影一闪而过,即刻便传来了敲门声。

    咚,咚,咚。

    “曹州士子黄巢来此晤叙”。

    吱呀,门开了。

    ——

    温庭筠入了玄都观,他这位大唐才子极受欢迎,在这里他成了宠儿。

    眉飞色舞的与人讲着京中的秘闻,试举的手段也一一显露,酒水一盏一盏的畅饮,酒虽不美,然心情却是愉悦的。渐渐的,人也有些醉了。

    夜色已深,忽有好心人劝说今日京中乱起,不如就于玄都观中憩歇一夜,这是个不错的主意。

    在那几位殷勤的士子搀扶下,温庭筠被挟入了虎口。

    方入了屋,仰慕的信徒便成了恶徒。

    绑起了手脚,塞住口舌被放置一旁,几位恶徒也不言语,似在等着什么。

    这时温庭筠的酒意也醒了。心下满是悔恨和惊惧,他还年轻,大好的前程还等着自己呢,难不成便要这般死于恶人之手?

    看似领头的那人蹲了下来,和善依旧的说到:“莫怕,我等知你是谁,只要你不生事,定不会害了性命的”。

    ——

    喜欢唐徒唐徒。

二百零一章 名都一何绮 (二十一 中)

    金吾将军郑汉璋,京兆尹白敏中凑到了一起,两人自从今日火起之后便是一直长吁短叹愁容不展,尽管二人同领诏命也算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但郑汉璋对白敏中实在生了恨意。

    自被郑光打发回京,郑汉璋虽未得到新的职司,成了个闲人,不过相较于出征的劳苦凶险,长安这个富贵乡宛若仙界。何况即便是个闲人,有天子的庇护任谁也不敢小瞧,所以郑汉璋没什么不满意的。

    可现在~,白敏中的“馊”主意在天子的勾勒下越发丰满膨胀,滚雪球一般裹挟了越来越多的人入局,而这其中有太多是身不由己的,郑汉璋便是如此。

    金吾卫是什么模样郑汉璋再了解不过了,甘露事后的清洗使其本就糟糕的情形更是雪上加霜,如不是为了维持天子最后的颜面,恐怕早就被废止了。

    这次的二进宫,他发现金吾卫除却兵器甲胄比之前有些改善外似乎一切如常,所以天子到底是哪里来的信心觉得可以抵抗神策军呢?

    难不成要靠京兆府的兵丁?哎,郑汉璋觉得自己大概是再也见不到父亲了。

    转头瞟了眼白敏中,这位正机械的捋着长须,眼神呆滞的不知想着什么,郑汉璋看的是愈发恼怒,这老不死的一把年纪死就死了,可自己还年轻呢,怎愿赔了性命。心中火起郑汉璋忽然重重的推了白敏中一把,险些将其推个跟头,看着踉跄站稳的白敏中眼中精光似刀般射来,郑汉璋有些后怕了,这位老者可是斗倒了李德裕的凶人,就连父亲都不愿得罪的,自己还是太过冒失了。于是忙上前一步陪了笑脸搀扶着,未等白敏中呵斥,又是出言请罪解释。

    “白京尹①,是我失礼冒犯,恕罪恕罪。哎,我也只是心急啊,您说~,都到了这时候了,您还有什么不能明言的?圣人如是败了,人头落地时必有你我,金吾卫,神武军还有京兆府的那些丁壮,这些人果能挡住神策军吗?您别忘了,我是今晨才复职的,这只几个时辰而已,军中的干系尚不及理顺,如是乱起金吾卫可会听命?所以圣人也好,您也罢,你们这些大人物还有什么谋算可否详言之?至少也让我宽心一番啊”。

    白敏中的怒火在郑汉璋的问询中渐是消散,取而代之的是解不开的忧愁和懊悔。

    “嗨,本不该这样的,我原意只为诛首恶,再徐徐图之。可圣人~,所谋甚大,也是等不及,所以~,我不知道呢。不过我亦能明了圣人之意,神策军尾大不掉,便是真的杀了马元贽恐怕也只是换得一时的安顺,依旧无法治之。顺宗永贞元年,王叔文,王伾②等欲夺神策军以自强,谏顺宗下诏,使范希朝③为神策军左中尉,总领京西诸神策军镇,韩泰④为司马镇守奉天,接掌内官兵权,这可是天子诏命。然而呢,范,韩二人至奉天,诸将无所至者,皆言无以兵权属人⑤,啧啧,天子的诏命根本入不得那些个骄兵悍将的耳目。再至文宗甘露事后,天下事皆决于北司,宰相行文书而已,时任宰相李石⑥为平乱象更是险些丧命。而后武宗~,哎!由此神策中尉权倾天下,人主废立,皆出其可否。更是尝以内大臣,定策国老⑦自居,视天子为门生,便是外臣~,也渐视之为当然了⑧,大唐啊,怎生到了这个地步呢”?

    郑汉璋对白敏中的语重心长不以为然,甚至鄙夷的偷偷撇了撇嘴角,他知道为何对武宗是一言带过,毕竟只要提起武宗皇帝,便避不开李德裕的影子,那人是白敏中的梦魇,也是一生难解的枷锁。可恶事做过了,现在才装出一份忠臣良相的模样给谁看呢?

    强忍下心中的不耐,郑汉璋锲而不舍的追问着:“白京尹,您说的我都知道,我想问的是,今时之事如何能成?可不要重蹈甘露覆辙啊”。

    思绪被打断,白敏中恨恨的瞪了一眼,暗自叫骂着小畜生,好一会方才回应。

    “咳,金吾卫虽不强悍,可也能勉强一用,至于你今日复职,这才是妙处。一月来金吾卫变故频生,张直方的事已然乱了军中阵脚,再加今时事发突然,便不能予将士思虑的时间,更免了旁人密谋之机,所以到时你这个将军振臂一呼,定能统帅如常,况且金吾卫尚存些忠义的,非如此圣人怎会寄予厚望”?

    “还有~,罢了,说与你也算不得什么,你可记得金吾卫尚是统领威远军的”?

    “斗鸡军⑨?呸,先不说我根本支使不能,便是可做使应,我宁愿去寻些无赖子也好过他们~”。

    郑汉璋站起身来狠狠的呸了一口,气急的冲白敏中叫着,他哪里想的到自己的期许却得到如此荒唐的一个答案。

    而这也不怪他,威远军原本也算是兵强马壮,可自从归了金吾卫,同样受着打压也还罢了,然而早些年有个好运的军将不知怎的善于养鸡,并且因此好生发了笔横财,于是威远军养鸡的风气便不可遏,几乎人人都想着可以借此发家致富,于是整日里在安善坊内饲鸡为业,同鸡坊互通有无。而这弄得污秽不堪不说,平日的操练更是几不能见,世人亦常笑言其为鸡坊第二,由此谁还会将这些人当做军士?

    “啪”。

    白敏中极其轻灵的跳起来抽了郑汉璋一个耳光,还未等其从惊愕中反应过来,复又指着鼻子低声怒骂起来。

    “呸,你个小畜生,便是你父郑光也不敢同我如此无礼,你给我安生些,如是惹了旁人耳目我便打杀了你圣人亦不会怪责。哼,你个竖子懂什么?难不成你以为圣人将王居方从鸡坊拔擢出来是因其为王氏余孽不成⑩?平衡宫内阉宦有的是人选,如何便轮到他这个罪人之族出”?

    “圣人啊,深思熟虑,智谋深远,实令人叹服的~”。

    “那~,那还有什么可担心的”?郑汉璋捂着脸怯生生的问到。

    “我~,我也不知道呢”。白敏中有些莫名的黯然答到。

    ——

    ⑩前文中王居方从鸡坊被调任的线终于接上了。

    PS;时间不够,写不完,先发出来,注解五百字满了,挪来些,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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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零二章 名都一何绮 (二十一 下)

    是的,白敏中的确不知道自己在担忧什么,今日事发突然,时间又是下午,除了早有准备的,余下各方仓促下能做的并不多,所以这场乱事还控制在长安城内,也未有大队人马入城。只是城中现有的神策军,似乎也不足为惧,可马元贽会这般无能吗?

    这位权宦压得天子几乎喘不过气来,这可不仅仅是靠着运气。

    还有金吾卫守护城门,只要能守住一夜便可,但是能守住吗?

    金吾卫中又会否有通敌之人?

    白敏中粗暴的推搡着郑汉璋,低声喝到:“你,再去巡视一番,诸门必要守住了,今夜便是拼死也要守住”。

    ——

    水,无论是人还是其他生灵,想要生存必要有水。

    长安城北是禁苑,出了禁苑便是渭水,渭水则是关中存亡之根基。

    渭水立有三桥,西渭桥也叫便桥,而今亦称咸阳桥①,其接连禁苑和咸阳,是长安东西交通的必经之路。这座桥是渭水三桥中名气最大的,太宗时屈辱的渭水之盟便生于此。而后玄宗避安史贼乱,德宗避泾原之乱也皆是经此桥出。

    中渭桥位于咸阳东南二十二里,秦皇时造,一直留存至今。中渭桥直对禁苑,然而因其距禁苑过近,不利于兵力展开,便是由此进攻也极易陷入禁苑和渭桥北军力的包围中②,所以也成了三桥中军事价值最低的一座桥。

    东渭桥,万年县东四十里,此桥得重于渭仓,渭仓存储的钱粮不但要供给诸军,朝廷各衙署的支使也是出于此③。

    钱粮之重自需有重兵看护,建立于此的神策军镇便承担着这份职责。而今这里还多了八百武宁军士。

    ——

    刘邺受命出城统帅兵马,他牢牢记得陈权的吩咐,然而到了东渭桥,事情麻烦了。

    袭扰渭仓的前提是其无备,可不知是否走漏了消息,打探一番发现渭仓戒备森严,不要说几百人了,就是三两千人恐怕都是以卵击石。

    这是个坏消息,大唐自武宗平藩后还算安定,安宁的日子总会使人懈怠。之前入长安时也曾粗略的探查过,渭仓的警戒并不算严密,所以陈权才会有此谋划。然而如今的变故让刘邺的心沉下去一半。

    干脆直接逃了?

    遣人探勘一番,刘邺却是绝望了。

    去华州要经昌亭驿,此处也突然封禁了,数百名神策军于此设关立卡,虎视眈眈的查验往来之人。

    至栎阳倒是路途通畅,但不管要去哪里,只要枕边的神策军不动,武宁军便是瓮中之鳖,根本动弹不得。

    所以现在已陷入了绝境,不能袭渭仓,神策军便不会调度,神策军不动,武宁军就逃不掉。

    ——

    刘邺已认了命,陈权那里如何是无能为力了。

    他颓然的坐在军帐之中开始构思起了遗书,不过这一生太过短暂,拿起笔来才发觉没什么可以书写的。

    斜阳坠下,黑暗来临,神策军忽然动了。

    “刘侍郎,神策军动了”。

    来将的禀告让刘邺喜出望外,他丢了笔猛然站起身来,急切的追问:“速详告之”。

    “是,只是~,神策军只是脱离了渭桥,却未远离,且作势欲击,我已命人整军备战了。还有,使人探过了,华州依旧不能出,栎阳亦有兵马驻守,所以~,刘侍郎,您说这该如何是好”?

    重重的瘫坐了回去,刘邺现在终于明白了,前时的种种算计根本都是枉然,武宁军将会被逼回长安,将起的乱事也根本就不能逃脱。

    如果就在此地与神策军攻伐是万不能活命的,所以即便知道等待自己的前路是一条陷阱,反正终归是要死,能多活上一刻也是好的。更何况,或许~,万一有别的机缘可活命呢?

    贪生的念头还是让他做了决断,陈权的谋划既不能成,那就只能走向这唯一的一条路了。

    定定的盯着案上的笔和纸上晕开的墨渍好一会,刘邺抬起头神色凄然的说到:“哎,还能如何?这不是已经为我等指明了路吗!罢了,整军,经高陵回长安,他们~,要的就是这般”。

    “可~,我等要如何入城”?

    “春明门~,那处有内应”。

    ——

    杨定希懊恼的发现自己出来的晚了些,陈权已经入了宫,所以关于吐突士晔的消息已是无法告知,无奈之下只能期望乱事不要生于太极宫了。

    按捺下心底的不安,杨定希先是借了王茂玄的手段使人将诸事告与并入神武军的同袍,而后便马不停蹄的赶往春明门,这座长安城的东正门是约定好的逃离长安的生门。

    他要守在春明门,等着陈权的到来。

    如果还能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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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零三章 名都一何绮 (二十一 续)

    私欲是人类的本能,能剥离私欲的多已成了圣贤,可从古至今,圣贤又有几人?

    春明门靠着南内兴庆宫,玄宗开元十六年,皇帝移驾兴庆宫听政,那是兴庆宫,也是春明门的黄金时代。

    玄宗与大唐繁华早已一并成了历史的尘埃,这座东正门迎来送往目睹着王朝的日渐衰落。

    夹城是玄宗皇帝时建造的兴庆宫直通大明宫的御道,这条密道专供贵人出行,早年郭太后一子三孙皆为天子时,兴庆宫内除了郭太后,还有两位天子的生母居住。而诸天子五日参拜,四节献贺,皆由夹城幸南内,因而这条御道着实热闹。而后当今天子御极,大中元年文宗生母贞献皇后①薨逝,大中二年郭太后暴亡,从此兴庆宫三后便只剩了郑太后一人独尊。

    碍眼的人都不在了,兴庆宫内也日渐安宁。

    当今天子至孝,同是勤政,这条御道依旧发挥着作用,但终是显得冷清了些。

    ——

    由大明宫经夹城至兴庆宫,再出春明门,这是陈权和杨定希等人商议好的逃生路线,而春明门的守将萧望成了逃生的关键。

    萧望活到今日实在不易,他和滕县郑氏一般,都是通过攀附皇亲的途径发迹,但是不同于郑氏,一个是在败亡前尝到了成功的滋味,而萧望却因未成才保全性命。

    贞献皇后萧氏少年离乡入宫,家中尚有一亲弟,文宗继位后萧洪、萧本、萧弘三人接踵至京攀亲,也都是得了一时便宜,然萧洪恶了仇士良,仇士良便推了萧本出来,后萧本又被萧弘短暂的取代,但最终三人都没能落下个好下场。这三人真假难辨,也成了文宗朝的一桩奇事②。

    萧望是个聪明人,他从来就不敢冒充文宗母舅,那样得利虽重,但风险亦大。他只是含糊着以萧氏远支族亲附之,可三萧的事迹在前,任谁都不敢再妄断这位族亲的真伪。想要杀了又恐杀错了人,况且萧望也未做恶事,再者说亲族的范围太广了,八百年前的远亲也是亲,但也不能任由其人攀附。正是无奈之时,恰赶上文宗驾崩,武宗继位,三萧的旧事便成了一个无关紧要的笑谈。于是萧望便被当作个闲人送进了金吾卫,予其生计,使之得活,也彰显新君的仁德。

    萧望也是个伶俐的,在金吾卫中兢兢业业,从不显露身份,更是不吝钱财,由此倒是得了好名声。去年仇从渭赴任浙西时他一番走动终于得以入了随扈,也因此官升一级。等回了京,又使钱逃过了徐州要命的支派,而今已是个子将③。

    子将,说来也是个官,但这官小的可怜,在长安一条好狗都比之尊贵百倍。

    没当官前萧望想的是这一世安生过活,能在生命终结之前爬上个一两级,多得些银钱养家便是心满意足,可当了官,他突然觉得欲望之门被打了开。

    去往徐州的同袍有些殒命的,但活下来的可都是升官发财了,那些官职是他过往想都不敢想的存在。

    陈权入京后他也不止一次想要去拜访陈权这个故人,或能结个善缘讨个利事,但他不认为如今的陈权会记得一年前监军府随扈中的一个同路人。

    于是贪欲没了出处,只剩了遗憾和懊恼。

    直到他在春明门看到了入京的杨定希,这位一同供职过南衙和监军府的熟人。

    不过这时促使他犯险的却不仅仅是贪欲了。

    他是个聪明人,聪明人总会在旁人看不见的地方发现吉凶的端倪。

    张直方的事触及了萧望敏感的神经,他心中有了个不详的预感,金吾卫怕是又要卷入一场争斗中了。这次结果怎样不得而知,但是他明白,胜了,一个小小的子将是不能从中得到什么好处的。可如是败了,失去的将是全部,而这个全部只是一条贱命。

    于是他同杨定希只在城门处故友寒暄了数言,二人便私定了开门这件大事。

    ——

    今夜的十六王宅里冷清了许多,有些身份的都去赴宴,留下的的只是些上不了台面的苦囚。皇亲这个身份于今格外的讽刺。

    田令孜小心清洗了血迹,仇宗亢的尸体被胡乱塞到了床下,他正看着那床下探出来的一只手掌发呆。

    郓王去了太极宫,还能否回来?

    如果郓王回不来了,自己的命也就该丢了。

    将临死亡前的恐惧太过难熬,这一刻他好像又回到了芒砀山,正面对着陈权审视的目光,那是一双决人生死的眼眸。

    闭上眼睛,长吁了一口气,再睁开时田令孜决定做点什么,定不能如此卑贱的死去。

    ——

    喜欢唐徒唐徒。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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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徒介绍:
按历史课本的记载,陈权知道运行了二百多年的大唐已经步入末年。
而在这个不恰当的穿越时间,活下去,尽量活的好一些就成了他唯一的目标。
会昌法难之时先做个和尚。宣宗重佛之日再还俗。
这个决定有些怪,但就这么定了。唐徒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唐徒,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唐徒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