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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意千重     九阙凤华txt下载     九阙凤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911章 平安喜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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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姬慧捂着脸痛哭失声,明珠狠狠瞪她一眼,起身走了出去。傅明正向宇文光行了一礼,沉声道:“现已真相大白,恶人就绑在外头,要审要杀都可以,余下的事情就请陛下做主吧。”

    居然没有穷追猛打,赶尽杀绝……宇文光颇有些意外,但还是很高兴他给了这个人情:“四表叔宽宏大量,姬慧,快来谢过傅御史。”

    姬慧只是捂着脸哭,傅明正淡淡地道:“要谢就谢摄政王妃吧,我是依照她的心意行事。痛打落水狗,正是我爱做的事,但她既然走了,那就算了。”言毕给宇文光行了个礼,快步走出去找明珠。

    明珠站在树下吩咐李全新给孟先生备礼,见他来了就道:“四哥今晚留下来吃晚饭吧,我让厨房给你准备鸭血粉丝汤。”

    “好啊。”傅明正笑道:“为什么不肯痛打落水狗?”

    明珠郁闷地道:“总不能杀了她吧。这个事情,有因才有果,虽然她有贪心,但始作俑者是太皇太后。我在想,太皇太后临终前,究竟是后悔了呢,还是想要加深我的误会?”

    傅明正见她的肩头挂了一片落叶,微笑着替她摘去,轻声道:“你愿意怎么想就怎么想,不管她留了再多的后手,从她死去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预示了结果。只要你和殿下互相信任,互相体贴,日子总会越过越好的。”

    明珠之前一直皱着的眉头便松开了:“那我就当她临终前是后悔了想提醒我却来不及了吧,这样我的心情会好很多。”太皇太后已经死了,而她还活着,当然是怎么愉快怎么过。

    傅明正大笑:“父亲若知道你这样想,想必一定很开怀。你打算送给孟老狗什么礼物?说来我也听听?”

    明珠笑道:“也没什么,我让李全新去春风楼挑几个年轻貌美的女妓伺候他,也不枉他为殿下操劳这许久,让他好好享享福。”

    傅明正挑眉:“你这样做真的合适吗?”

    明珠反问:“不合适吗?”

    傅明正摸摸下巴:“再合适不过了。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这样才好。李全新啊,你一定要挑最好最有特色的,聪明伶俐、八面玲珑、泼辣凶悍、会哭会闹会撒娇的,都要有!”

    不就是要挑一群爱搅事儿的吗?李全新笑得满脸褶子:“老奴遵命。”

    室内,姬慧渐渐停住了哭泣,宇文光示意肖乳娘和蒋又圆把她扶起来:“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是先回别院吧。”

    姬慧沉默地靠在肖乳娘的身上,跟着宇文光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摄政王府。到了别院,宇文光要陪她进去,她垂着眼不肯看宇文光,轻声道:“多谢陛下一直以来的照顾,民女实在无脸再见陛下,求陛下把那个人交给民女,然后就请您回宫去吧,以后再不要来了。”

    宇文光沉默许久,轻声道:“就算是你犯了贪心,朕也不怪你,你……好好休息,朕改天再来看你。”

    姬慧摇头,将袖子盖住脸:“陛下若是还要再来,民女只好搬出这里了。”

    蒋又圆悄悄扯了宇文光的袖子一下,暗示姬慧此刻情绪激荡,不必非她拗着来。宇文光无奈,只好道:“那你还有什么要求?只要朕能做得到的,一定去做。”

    姬慧轻声道:“若是可以,求陛下和摄政王妃替民女求个情,放了姬风,只要王妃答应,让民女做什么都行。再有就是,民女想问,那个人……是不是可以任由民女处置,死活不论?”

    宇文光点头:“朕即刻就着人去办姬风的事,六皇婶既然放你平安归来,自不会计较这种小事。至于那个人,刚才已经说过了,都由得你,你的心意便是朕的心意,死活不论。”

    姬慧将手伸给肖乳娘,笨拙却无比诚恳地给宇文光行大礼:“陛下厚待之恩,民女永世不忘,愿陛下,平安喜乐。”

    宇文光的眼睛瞬间湿润了,尽管他们的年龄相差了那么多,尽管姬慧不喜欢他,尽管发生了这么多的事,但姬慧仍然是最懂得他的那个人。她知道他此生最大的愿望便是平安喜乐,虽然有所隐瞒,却也没有骗过他。他好半天才让激荡的情绪稍许平静了些,沉声道:“朕也祝愿姬姐姐,平安喜乐。”

    姬慧长跪不起,他只好上了马车,低声吩咐了蒋又圆几句,让蒋又圆留下来,他自己先行离去。

    阮嬷嬷已经带着她的人离开,别院里只有姬家的几个下人和厨娘等人,显得十分冷清。蒋又圆先帮着姬慧把人犯绑好关到柴房里,又帮着料理好了杂事,才去看姬慧。

    姬慧已经重新梳洗过了,情绪也平静了许多,见他进来就客气地给他让座上茶,让肖乳娘拿银钱来答谢他。

    “陛下让老奴给姑娘带两句话。”蒋又圆坚决不受:“姑娘说来也是被牵连陷害了,这个孩子月份太大,若是冒险取掉,恐怕会出大事。陛下的意思是,不如把他生下来,陛下再使人过来抱走。姑娘只管安心养好身体,待北地战乱平息再回去,对外就说陛下赐婚嫁了人,夫婿得病没了,看到合适的,再寻一门好亲。若您同意,所有事情都由陛下来安排,您只管安心养着就行。”

    姬慧许久才道:“多谢陛下天恩,多谢蒋总管古道热肠,请容我想一想,再给陛下回话,成么?”

    蒋又圆默默退出,低声吩咐留下来的人:“都伶俐些,照顾好了,千万不能出任何岔子!”

    肖乳娘扑到姬慧的脚下:“可怜的姑娘,您的命怎么这样苦啊……您就听老奴的,由着陛下安排吧,没必要为了这么个来历不明的东西毁掉一生……”她去看过那个行凶的人了,长相身材都不错,就是身份太低,只是桂县的一个小吏而已。

    姬慧面无表情地推开肖乳娘,起身走到床边躺下:“我累了要休息,姬风回来后叫我。”

    肖乳娘怕她想不开,哭眼抹泪地在一旁坐下来,小心守着。

第912章 结局(一)

    转眼便入了冬,天气便一日凉似一日,又要到年底,需得准备许多节礼。明珠觉得冷清,便邀了安小故等人和娘家嫂子带着孩子来摄政王府一起烤肉吃,一群人围坐在火炉边,边烤边吃边玩边听小曲儿,不亦乐乎。

    中途休息,安小故挽了明珠的手邀她一起去方便,华阳王妃嘲笑她二人:“你俩何不穿一条裤子算了?这是多久没见面了呢?方便也要一起去。”

    安小故笑道:“我们乐意,你要怎么样?”嘻嘻哈哈拉着明珠跑远,避开了众人才和明珠说道:“我来时在街上看到姬慧的那个下人,就是拿箭射你马车的那个姬风,赶着一辆马车出了城,我好奇,让人追去看,你猜怎么着,那车里居然是姬慧。有宫中内侍一直追到城外,拦着车拉着马折腾许久,后来姬慧亲自出面,拿把剪子对着脖子才算走脱了。她和陛下到底怎么回事?陛下不会再把人追回来吧?”

    “既然走了,陛下不会再追了。”明珠把自己知道的说给她听:“那时真相大白,我和四哥都猜她会怎么处理这件事。似乎陛下劝她舍弃那个孩子,她的乳娘更是每天都劝,她开始时说要想想,后来就拒绝了,说要生下来自己养大,谁再劝她就是她仇人。孩子生下来也的确是精心养着,我只当她要在京中久住,没想到她就走了。”

    安小故叹道:“真是作孽,那时怕你心烦就没问你,她是怎么处理那个人的?”

    “杀了。”明珠淡淡地道:“搁谁也得杀了,她没见那个人,隔着门问了当时的经过,确认之后,就让姬风把人杀了。”

    安小故摇摇头:“这可真是……算了,这个事儿咱们都不提了,你知道殿下又打胜仗了吧?”

    明珠露出几分笑容:“知道。”

    安小故笑:“那殿下是否能回来过年?”

    明珠摇头:“听我爹的意思,恐怕不能。”

    朝廷的军队已经渡过尾水向北地逐步推进,没有了匈奴铁骑的支持,中山王犹如被剪断了一条臂膀,他曾经引以为豪的北地铁骑,遇到了宇文初精心打造的重甲骑兵,优势不再,只能节节败退,立冬前后便退出了鹅岭,朝廷军重新夺回鹅岭后实行开荒屯兵政策,准备稳打稳扎,继续前进。

    按着傅丛的分析,这恐怕是一场持久战,毕竟中山王在北地经营几十年,部下又全都由北地人组成,北地之人民风彪悍,骁勇善战,差不多一大半的人都参与了这场叛乱,只怕会拼死奋战,这块骨头极其难啃。

    原本明珠盼望着宇文初能回来过年,现在她也不作指望了。只求他能平平安安,战事能顺顺利利,父亲能安稳熬过这个冬天。

    想到傅丛的病,明珠原本很好的心情又沉重起来,入冬之后傅丛的病便日渐加重,江州子想尽了办法也没多大效果。只说尽人事知天命,熬过这个冬天也许还能再熬些时候,若是熬不过……

    安小故见明珠脸色不好看,猜她又是想到了傅丛的病情,便安抚地抱一抱她:“你每天高高兴兴的,伯父的心情就会很好,心情好呢,病也就跟着好了。”

    明珠打起精神:“谁说不是呢?我已经安排好了,今天招呼你们玩,明天我就回娘家乐和,总之是要把日子过好的。”

    谁都没想到那一刻来得竟然那么快。

    明珠次日带着孩子们回了娘家,一家人围坐在傅丛身边开开心心地热闹了很久,直到傅丛说累了才散去。她不过是在崔氏的房里说几句话的功夫,傅霖便派人过来喊她,说傅丛不行了。

    明珠从未有此刻这样跑得快,她什么都忘了,只记得那个叫她“我的小姑娘”的人就要去了。她沿着傅相府的小道,抛下所有人,疯狂地往前跑,这条道是近道,她小时候想傅丛了,嫌乳娘嬷嬷们看得太严很是可恶,每每总是悄悄从这里偷跑过去,再耀武扬威的站在观海居外叉着腰让小厮去通传:“告诉爹爹,我来了!”

    傅丛不管有多忙,有多烦,都会让她进去,或是先塞点玩意儿给她,或是塞点吃食给她,让她安静了,在一旁坐着,他再和幕僚手下商量大事。他老年才得了她,如珠似宝,爱逾性命,恨不得把天底下最好的都捧给她,重病之中犹自为她筹谋,平生所愿不过是天下太平,儿女安康。

    明珠扑倒在傅丛的床前嚎啕大哭,只觉得心都被人剜走了。傅丛睁开眼,微笑着想抬手去摸她的头,却已经失去了所有的力量,他不得不示意安如山帮这个忙。安如山泪如泉涌,颤抖着抓起他的手放在明珠的发顶上,傅丛满意地喟叹了一声,低声道:“别哭,我很好,再没有比此刻更好的了。”

    明珠使劲咬着唇,拼命把眼泪和呜咽压下去:“爹爹,我还小,我离不开你,不能没有爹爹……”

    傅丛给她逗得笑了:“不,你长大了,爹爹会为你骄傲。”他让明珠握住他的手,再看着傅明达、傅明清和傅明正,示意他们把手都放上来,他用尽全部力量,把这四只手捏在一起,低声道:“同心协力。”

    傅明达颤抖着嘴唇轻声道:“父亲您放心,儿子一定会照顾好弟弟妹妹的。”

    傅丛点点头,看向傅明正:“好好过日子。”

    傅明正哽咽不能语,只能拼命点头,傅明清孩子似地大哭起来:“爹爹,儿子错了,儿子不孝,让您失望了。”

    傅丛叹口气:“你本就不擅长政务,爹不怪你。”

    傅明清一怔,哭得更委屈更大声了。

    傅丛透过人群找到跪在外围的苏氏:“老二……我死后,把我私库里的一半财产交给苏氏……善待她和孩子们……”

    苏氏捂住脸,撕心裂肺地哭了起来,傅丛再示意崔氏靠过去些,微笑着道:“我先走了,你慢慢来,不要急,将来到了地下,才好和我说说儿孙们的事,不要一问三不知。”

    建兴三年冬末,傅丛病逝。

第913章 结局(二)

    建兴四年的大年三十夜,是个冷得不能再冷的夜晚。京城滴水成冰,北地更是呵气成霜,叛军与朝廷军已经停战近一个月了,原因无他,大家都要过年。从建兴元年一直打到现在,也是累了。

    北地重城肃州,几个留守的叛军士兵歪歪斜斜地靠在城墙头上,有气无力地看着远方连绵的敌军营火,轻声议论道:“都大半年了,也不知要熬到哪一天,再这样下去断粮断草,莫非是要吃人了吗?”

    “没听将军说吗?只要咱们守住这城,等到援军到来,就一定能反败为胜。若是肃州沦陷,北地就玩完儿了,他们不敢不来救。”

    “守得住么?”

    “守得住,夏天都熬过来了,入了冬就更没问题啦,这城墙浇透了水,比铁石还要坚硬,谁******攻得上来?他们的那个踏橛箭也就只能在寻常时候用一用,这种天气是压根没辙的。”

    众人哈哈大笑,将手围在嘴边,对着远方的朝廷军方向喊话:“宇文初!有本事你小子就来攻城,不然你就是孬种!”

    他们看不到,在城墙下方有一双眼睛冷冷地注视着他们,他骨瘦如柴,一双形状漂亮的眼睛因为见多了风霜而遍生皱纹,胡须和眉毛、睫毛上都结满了冰霜,他双腿不便,只能靠着特制的马鞍才能骑马驰骋,他身负重任和耻辱,一路行来历尽艰险。

    但是这个夜晚,终将会成为他名垂青史的一夜,终将会洗净他身上所有的耻辱和不甘,会让他在远方的亲人和朋友因他而骄傲。傅明昭迎着刺骨的冷风,指着正前方的肃州南城门,用力挥下了胳膊。

    临行前,他曾和这些和他日夜相伴,性命相交的袍泽弟兄们说道:“弟兄们,我们九死一生,历尽艰险才能进到这里,只要打开这道城门,就可以让叛乱早日平息,让我们早日回到家乡。今夜,就是此刻,为国捐躯的时刻到了!”

    是的,就是此刻,朝廷军在肃州城外等候太久了,而他终将打破这种僵局。今夜之后,再无肃州。

    梆声三响,独坐在帐中的宇文初猛然抬起头来,他心中有种奇怪的不安之感:“还没有消息吗?”

    张焕飞快地奔了出去,侧耳细听,有恐怖的爆炸声穿透寒风,在夜色里爆开一朵璀璨而巨大的花。他大叫:“傅将军得手了!傅将军得手了!”

    宇文初登上瞭望塔顶看向肃州城,那里已是一片火海,火炮声绵延不断,他听不见喊杀声,但他想象得到那里会是什么样的场景。北军凶悍,又是饿狼,杀急了眼一个能抵仨,虽然攻其不备,又有火药帮忙,但也着实不能小觑。

    三天后,宇文初带着将士走过满地的尸首,登上了肃州城的残墙。他短暂地眺望了一下京城的方向,微笑着向站在下面的将士们挥手喊话,再下了城墙,急急地穿行在残垣断壁之间。

    宇文初终于看到了傅明昭,傅明昭仰面向天,静静地躺在地上,他的身边有他和他同生共死的袍泽弟兄,也有被他们杀死的叛军士兵。他紧闭着双眼,微笑着将手放在胸前,一脸的坦然与轻松。

    三万人的性命,因他的失职而丢失,他自知不能哪怕就算是死了也不能让这些人重新活过来,但他可以让更多的人因他而活。他终于可以安安心心、轻轻松松地去见那些死去的人,去见他的老父亲,终于可以安然静享儿女的祭拜和香火。

    宇文初单膝跪下,万分小心地替傅明昭擦去脸上的血迹和尘土。张焕要上来替他做这件事,他示意张焕退下去,轻声说道:“我要让二舅兄亲眼看着我打进凤城,再带着他回家。”

    建兴四年夏,中山王宇文峰兵败自尽于北地凤城,被手下枭首并缚其妻儿敬献于朝廷。宇文初颁布政令十余条,稳定民心、与民休养生息,八月,北地初定,命沈瑞林镇守凤城,厉兵秣马,北拒匈奴,外联乌孙。九月,班师回朝,所过之处,万民空巷,只求一睹摄政王风采。王师所过之处,军纪严明,与民秋毫无犯。

    建兴四年冬末,宇文初回京,宇文光率满朝文武亲迎五十里路,第二次禅让,未果。

    明珠带着孩子们,站在未完工的如一台上看着宇文初高头大马,衣锦还乡。她看不清他,却知道他一定看得到如一台,一定知道她在这里看着他,等他回家,她不顾形象,跳起来拼命挥手,吓跑了一群在附近喳喳大叫的喜鹊,惹得铁锤一阵乱嗷。

    米粒儿懒洋洋地靠在素兰身上,微笑着问壮壮:“哥哥,爹看得到娘吗?”

    壮壮很是老成地道:“看得到看不到都没关系,娘认为看得到就行了。”

    米粒儿又问:“其他人会不会认为娘疯了啊?”

    壮壮打了她的头一下:“目无尊卑,口无遮拦,等父王回来,第一个揍的就是你。”

    米粒儿不甘示弱地打回去:“我会告诉父王你弄坏了他的剑。”

    “我没有!是它自己坏掉的。”

    “你有!我亲眼看到的。”

    “我没有!”

    “你有!”

    明珠被吵得头痛,一人一巴掌:“都给我闭嘴!你,宇文璞,你今天的功课写完了吗?还有宇文殷,你的呢?你父王回家之前写不完,统统关小黑屋!想要礼物想吃好的喝好的,做梦去吧!”

    两个孩子顿时蔫吧下来,一人抓住她一只手,各种哀求撒娇各种讲理辩论,偶尔还挥洒几滴眼泪。明珠把他们折腾够了,才手一挥,豪气干云地道:“好吧,今天情况特殊,饶了你们,谁再敢闹事就给我滚下去。”

    耳根终于清净了。

    傍晚时分,飘飘洒洒地下起了雪,周书屹欢天喜地的跑进来:“殿下回来了,殿下回来了!”

    明珠赶紧推了孩子们一把:“赶快去迎接你们父王。”她自己不放心地飞奔至镜子前,看了又看,这才含着笑、慢吞吞地走了出去。

第914章 结局(三)

    宇文初身着戎装,一手抱着一个孩子站在大门处,含笑看着明珠,颇有些顶天立地、大力士的感觉。

    明珠才看了他一眼,脸就红了,就连脚底心都在发烫,哎呀呀,她从前怎么没发现,宇文初穿着戎装这么好看啊。虽然黑了些瘦了些,但真的是太好看了。

    宇文初轻笑一声:“王妃姗姗来迟,是为何?”

    明珠有种心事被堪破的娇羞感,恨不得这是夏天,她手里拿把扇子可以遮住脸。仔细想想,老夫老妻了,不就是两年没见面了吗?有什么了不起的,她没忘了他长什么样儿,他大概也不敢忘了她是什么样子的,于是瞬间理直气壮起来,厚着一张老脸,装作十分繁忙的样子道:“殿下不知,自您走后,妾身又当爹又当娘,这里里外外都要靠妾身打点,这不,听说您回来了,在给您安排接风宴呢。”

    宇文初抱着两个孩子大步朝她走来:“我尚且记得,王妃写给我的一封家书里这样说,事务繁杂,常有意外,因此事事都得尽量早早安排,留些余地处置突发之事。当时我看了心里十分宽慰,我一路上就想着这顿饭你会准备些什么好吃的了,能让你临时再去安排,莫非是又出了什么意外不成?”

    竟然敢质疑她的处事能力?明珠才要辩解,宇文初已然停在她身边,低下头来在她耳边轻声道:“难道不是因为不放心,又去多照了几回镜子?又因为不好意思,所以故意磨蹭着慢慢走出来?”

    皮革和铁甲的味道夹杂着宇文初特有的气息铺天盖地的侵袭过来,明珠倒吸了一口凉气,一颗心砰砰乱跳,差点没从胸膛里跳出来,她掩饰地往后退了一步,否认:“谁说我去照镜子了?老夫老妻的,我害羞什么啊?”

    宇文初笑而不语,格外意味深长。

    明珠恼羞成怒,又带着些窃窃的欢喜。忽见米粒儿心虚地看了她一眼,就知道这小丫头片刻功夫就把她给卖了,她照镜子的事一定是这小丫头告诉宇文初的,当即一拧眉毛:“你过来,你的字写完了?”

    米粒儿一头扎在宇文初怀里,紧紧抱住宇文初的脖子,爱娇地扭了几下,宇文初笑得欢喜灿烂,柔声道:“看在我的面子上,这次就饶了她吧,严厉的小母亲。”

    壮壮警觉地看看父亲,又看看母亲,斟酌片刻,问道:“父王为何要叫母妃小母亲?孩儿是否听错了?”

    宇文初一滞,松开手臂将他放下去:“你的确听错了。”再伸出大手按在壮壮的头顶上:“长大了啊,懂事了。”一点都不可爱了,还会刨根问底了,大人说话关你小孩子什么事啊?

    壮壮先还在为宇文初不肯抱他而感到无比失落,听到这句夸奖瞬间骄傲起来:“孩儿能帮着母妃做很多事了。”

    宇文初严肃地拍拍他的小肩头:“不错,是我的好儿子!”

    米粒儿见壮壮得了夸奖,也挣扎着要下去,期待地看着宇文初道:“我也能做很多事了。我会背书,会写字,会给娘端茶递水,会自己穿衣服鞋袜……”

    宇文初爱怜地摸摸她的脸:“真了不起,我的米粒儿也长大了,是大姑娘了。”

    明珠得意地朝他笑,向他展示她的成果,宇文初握住她的手,用力一捏:“孩子们很好。”

    明珠等着他夸赞她,他却不肯再夸她,而是言笑晏晏地和周围的人打招呼,明珠等得气闷,索性也不管了,开开心心地去张罗饭菜。

    饭菜很快摆上来,宇文初匆匆忙忙扒了几口就放了筷子,微笑着看孩子们吃。宇文光在宫中为他设了接风宴,他也就是趁着回来沐浴更衣的当口,陪明珠和孩子们吃吃饭,说说话而已。

    明珠见他不吃,便也没了胃口:“这天气怪冷的,宫里能有什么好吃的?我不吃了,等你回来我们吃锅子,喝两杯。”

    宇文初冲她一笑,烛火映在眼睛里,仿佛眼睛里也生出了两簇火苗似的。明珠赶他走:“雪越下越大了,早去早回。”

    宇文初和孩子们告别:“给你们带的礼物都到了,吃好饭再去拿。”

    壮壮和米粒儿立刻吃不下饭了,眼巴巴地看着明珠:“娘啊,娘啊,饱了。”

    明珠无奈地挥挥手:“去吧,去吧。”大不了晚上再给他们添顿宵夜罢了。

    雪越下越大,天地之间一片雪白,更鼓响了两次,明珠打发孩子们睡下,让人备好了锅子和酒菜,端坐于窗前等候宇文初归来。

    宇文初穿过长长的游廊,将斗篷取下来递给素梅,站在门口微笑着注视着明珠:“我经常梦见你这样坐在家里等我回来。”

    明珠端坐不动,轻挑了眉毛斜看着他:“是么?我却梦见你铁马金戈,茹毛饮血,又黑又瘦,不成人形。”

    宇文初叹了一声,挥手示意素梅等人退下,走过去端坐在明珠面前,将她的手拉起贴在他的脸颊之上,低声道:“我便是死了,游魂也会飘回你的身边,****看着你,与你长相厮守。”

    两颗晶莹的泪水自明珠眼里滑落,她大笑起来:“你这个人,怎么这么讨厌呢?刚回来就惹我伤心,再没有比你更坏的了。”

    宇文初重重地将她拥入怀中,紧紧贴着她的发顶,轻声道:“珠珠,我回来了。自明日起,你想睡到什么时候就睡到什么时候,想怎么过就怎么过,看谁不顺眼就收拾谁,我替你端着。”

    “你这个昏君!”明珠大笑,搂住他的脖子,盯着他看了许久,吻了上去:“虽然你又黑又瘦又老了许多,但我觉得你是这天底下最美最好的男人。”

    宇文初自觉魂魄都要被她吸走了,他轻笑出声:“虽然你狐媚善妒专宠霸道,但我就是觉得你最好。”

    窗外风雪依旧,室内温暖如春,明珠躺在宇文初的怀里,八爪鱼一样地攀着他:“明天不许你起早。”

    宇文初微闭双目微笑:“嗯。”

    “哪儿也不许去,就只陪着我和孩子们。”明珠邀功:“若不是我成日告诉他们你有多好多疼他们,他们定然没有这样亲近你。我对殿下好不好?”

    “天底下对我最好的就当属你了。”宇文初翻个身,“明天你也不用起早了。”

第915章 结局(四)

    第二天,宇文初和明珠先入宫拜见敏太妃和徐太后,又一起回了娘家,傅丛离世已有一年,傅府仍在守孝,但凡鲜艳热闹的物件都被收了起来,一片清冷肃穆。宇文初祭奠过傅丛,再将傅明昭的骨灰交给傅明达,这才去看望崔氏。

    崔氏越发糊涂了,见着宇文初就说是傅明昭:“是老二回来了啊,娘听说大军班师回朝,就让你媳妇儿给你做了你爱吃的,你爱喝多少酒就喝多少,不许她拦你。”

    崔氏拉着宇文初的手,语重心长:“这回不走了吧?娘可想你了,一去这几年,你闺女儿出嫁都没回来。哦,是了,你媳妇病了,她吃了不少苦头啊,我去和摄政王说,求他让你不要去打仗啦,好生留在家里陪她几年吧,你爹走啦,他最放心不下你,我也快了……”

    众人无不潸然泪下,崔氏浑然不觉,笑着道:“看看,大家看到你回来,都高兴得哭了……”

    宇文初柔声道:“是。”

    崔氏满意了,到处找人:“摄政王呢?不是说他也回来了?明珠,明珠,殿下呢?”

    明珠擦擦眼泪,拉起宇文初的另一只手塞到崔氏手里:“娘,他在这里。”

    崔氏“啊”了一声,盯着宇文初看了一回,恍然大悟:“是老身糊涂了,殿下莫怪……”她着急地到处找傅明昭,“老二呢?我刚才还看到他在这里,快让他来和殿下说说,歇一歇……”

    苏氏伤痛不能自已,踉踉跄跄地跑了出去,李舒眉赶紧跟出去,示意众人放心,她会照管苏氏。明珠红着眼睛笑道:“二哥没回来啊,娘,北地还需要他镇守呢,那么多的匈奴人,可凶了,离了二哥可不行。”

    崔氏就找宇文初:“殿下啊,这个要靠你了,让他歇歇吧……”

    宇文初垂了眼,低声道:“好……”

    崔氏满意了:“殿下说话要算数啊,不然老太婆要和您急的。”

    “今天雯雯也要回家的,算来快到了,母亲不是说有话要交代她的?”钱氏匆忙拿话岔开,傅明达和傅明正趁机把宇文初引出去:“父亲有东西留给殿下,请殿下移步。”

    宇文初看到傅明昭的两个儿子站在一旁,就道:“你们也来吧。”

    从傅府回来,宇文初借口自己太累要休息,闭门谢客,整整三天不出门不露面,也不接任何政务。有人以为他别有用心,上蹿下跳到处打听追问,他也不管,只管安安心心在家陪着明珠和孩子准备过年。

    大年夜,他照例把送给明珠礼物拿出来,还是精挑细选的金色珍珠,明珠拿了和从前给的一比较,发现居然大小尺寸都差不多。她不由得乐了:“殿下真会挑,居然大小差不多。”

    宇文初靠在枕上撑着下颌看着她笑:“那是因为我做事认真,留了尺寸,不合这个标准的统统不要,所以难得。”

    明珠细数数目:“今年给的比往年的要多。”

    宇文初道:“那是因为我有两年没在家过年,补给你的。”

    明珠笑嘻嘻地拿起对着镜子比划:“够镶一套首饰了,我改日画个花样,殿下帮我参详参详?”

    宇文初从枕下摸出一张图纸:“早给你准备好了,就按这个来吧。”

    图纸上画的是一顶凤冠。造型精美,线条流畅,精致繁复,不知经过多少遍琢磨和修改,已然无可挑剔,明珠抬眼看向宇文初,宇文初微微一笑,再掏出一颗硕大的珠子比划了一下:“这颗镶嵌在这里,你可喜欢?”

    明珠正色道:“自然是极喜欢的,不过妾身要问殿下,这凤冠您一共准备了几顶?”

    “只此一顶,别无多余。”宇文初把珠子放到她的手中,再紧紧握住:“经过这么多事,你当知晓我的心意。开春后,就把如一台的工事重开起来吧。”

    他的眼里如有群星在闪烁,明珠仿佛又回到了在玉皇阁初见他的那一夜,她郑重其事地点头:“嗯。”

    宇文初吹灭了灯:“不早了,睡吧。”

    黑夜里,他轻轻解开她的衣带,温柔与她商量:“不管是什么药,终究是药,吃多了会伤身,不如停了吧?”

    明珠轻笑,明知故问:“什么药?我身体一向极好,基本不吃药。”话音未落,宇文初在她的腰间软肉上狠狠捏了一把,痒酥透骨,她轻喊了一声:“是没有吃药啊。”江州子配的避孕药,她自宇文初走后就没有再吃,他回来后也没有吃,如今政局稳定,壮壮和米粒儿也大了,可以再要孩子了。

    “唔。”宇文初埋首其中,含糊不清地道:“真乖。”

    一夜春风,殿前最早的那一枝樱桃花已然悄悄绽放,宇文初轻声道:“明年是个好年。”

    明珠替他擦去额头的汗水,微笑着道:“有你在,便是好年。”

    年后,宇文光下旨,暂拨白银一百万两,于陆丰择址为太皇太后修建陵寝,遭到许多老臣反对。虽说此事众人早有预料,然而拖到现在重提还是又引起了许多谣言。私底下流传得最多的莫过于宇文初深恨太皇太后,不欲太皇太后与文帝合葬祔庙,又不愿意自己动手背负骂名,所以才逼着小皇帝下旨。

    明珠生怕宇文初听了这些话会难受,特意请他喝酒谈心,宇文初倒是无所谓:“我不打算管这件事,吵得赢就在陆丰建陵寝,吵不赢就与先帝合葬,正好为国库省钱了,我也少点骂名。”他抬起头来看着明珠:“只是倘若这样,就会让岳父失望了。”

    他是看在傅丛的面上才没有管这件事,若是问他的意思,太皇太后的身后事该怎么办,他的回答是,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恨不恨太皇太后?至少爱不起来。太皇太后几次三番挑拨他与明珠,并设下毒计几次暗杀于他,他不能在她活着时弄死她,却也不可能让她称心如意,死得其所。倘使真有来生,他愿意她继续孤单着并再看不见荣明,因为这便是她一直想要让他过的生活。

第916章 结局(五)

    明珠觉得很棘手,她答应过傅丛要完成太皇太后的心愿,但是到了这一刻,她发现自己果然是没有办法也没有立场去劝宇文初。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理由,宇文初是人不是神,他已经做得足够好,不能要求太多。

    她给了宇文初一个拥抱:“那殿下就不要管这件事了,咱们都顺其自然吧。”

    在发现宇文初的态度之后,之前想要借此讨好宇文初的大臣们都歇了声,宇文光终究还是没能吵赢那群老人,他被人直接指着鼻子骂不孝,委屈得和什么似的。忍不住找了明珠去诉苦,明珠听他说着委屈,却不见他真有多委屈,于是心里明白过来,除了她和傅丛之外,宇文初也好,宇文光也好,都不乐意在陆丰另起陵寝。

    宇文初是嫌多事,也是不想让太皇太后称心如意,宇文光更像是争一口气,为太皇太后、为正乾帝、也为宇文白、还为了他自己。太皇太后这一支出过三个皇帝,她不入先帝陵寝,谁入?所以就算是他曾向慕姑姑求证过太皇太后的遗愿,那也不重要。死人的想法不重要,活人的才重要。

    那就这样吧。明珠含着笑道:“兴许太皇太后当时是病得糊涂了,自己说什么都不知道,而家父和慕姑姑却当了真。”

    宇文光一怔,停止了诉苦,这就是他找明珠来的最终目的。一可以试探宇文初的真实意图,二可以看傅氏的态度。既然明珠赞成让太皇太后与文皇帝合葬祔庙,那就这样吧。他陡然放下了心事,决意开始执行他的下一个计划。

    在停灵两年多后,太皇太后最终还是不得不和文皇帝合葬于镇远乐陵。入葬之日,宗室百官及五品以上命妇送行祭拜,夜宿于镇远行宫,是夜,明珠在自己的房间里见了慕姑姑。慕姑姑已然头发花白,人却越发沉静了,她见了明珠后,第一件事就是端端正正地给明珠行了个大礼:“这是老奴谢王妃的。”又起身屈膝行蹲礼:“这是替太皇太后谢王妃的。”

    明珠扶起慕姑姑:“你我之间不用多说,我不单是为了她,更是为了让先父安心。”

    与此同时,宇文初独自站在大殿之内,注视着黑暗中的先帝神牌,他有很多话想和这位从来都只会忽视他的皇父说,但那些话始终也只能埋藏于心,不能宣之于口。

    梅雨西悄无声息地走进来,恭恭敬敬地站在离他两丈远的地方,喊了一声:“殿下。”

    宇文初淡淡地道:“如何?”

    梅雨西往前几步,轻声道:“查明了,陆丰的荣明墓中只有衣冠,此外别无他物。”话只能说到这里,真正的荣明已经在太皇太后落葬前的一个月里被人挪到这里,悄悄安葬于某个不知名的角落,没有墓碑,没有标识,但始终是与他为之纵身一跳的那个人葬在了一起。敢这么做的人只有一个,除了摄政王妃不作他想。

    梅雨西的眼眶有些微湿润,他很担心背对着他、肃然而立的宇文初会吐出一句:“不成体统,掘地三尺也给本王刨出来!”

    但他只听见一句:“兴许是陪葬太过丰厚,所以被盗了吧。不可能寻回他的遗骸了,幸亏还有衣冠,他也算是忠义之士,让人去把墓室加固一下,不要再让贼人去破坏了。”

    梅雨西松了口气,决意回去后就让人拿糯米汁子什么的重砌一道墙,再拿生铁融化了浇筑下去,把这个秘密永远埋藏于地下。

    明珠送走慕姑姑后,躺在床上缓神,她近来总觉得有点累,想到自己的小日子一直没来,心里隐约有了数。忽见宇文初走进来,就笑道:“殿下怎么来了?”

    宇文初看着她温柔一笑:“睡不着,来看看你。”他把手放在明珠的小腹上,低声道:“咱们再生几个孩子吧?”

    明珠垂眸看着他,眼里爱意浓稠:“兴许已是有了。”

    宇文初微怔,随即大笑,明珠赶紧捂住他的嘴:“还没请太医看过,忍着。”

    明珠抱紧他,将头紧紧贴在他的胸前,听着他的心跳和呼吸,低声道:“我做了一件违逆殿下心意的事。”

    “我知道。”宇文初轻声道:“正如你不劝我,我亦不怪你。不过是个死人罢了,算了。”

    明珠心情激荡,忍不住含了泪花:“我,你……”

    “什么都不用说。”宇文初轻笑:“正如那一方印,不过是个死物儿,即便陛下紧紧攥着,也不过求个安心。我所求者,有一人生死相许、倾心相顾,再大展宏图、天下太平,如今已都有了,够了。”

    自太皇太后落葬之后,宇文光便将自己关闭在崇政殿中,成日只听高僧讲经,就连徐太后也轻易不肯相见。最终,于四月初八佛祖显世降生之日决意出家修行。

    摄政王率群臣再三相劝而不能,徐太后以死相逼,宇文光最终同意带发修行于黄龙寺中,法号微尘。于十八岁时顿悟,闭关于静室中,十二年后乃出,恰逢有天竺派使团高僧赴大夏讲经辩论,微尘大师以一人之身舌战天竺数十高僧,辩得天竺高僧心服口服。

    建兴五年五月十六,大吉,新帝于崇政殿登基继位,奉其生母敏太妃为太后,册正妃傅明珠为皇后,封周女史、平女史二人为妃,以太后礼仪供奉建兴帝生母徐太后于如意宫,恭敬如一。

    帝后同吃同住于崇政殿中,恩爱互敬,宛若民间夫妻。群臣皆上表力谏新帝广纳后宫,繁衍子嗣,新帝只笑不理,由着皇后发作骂人,再慢悠悠来一句:“河东狮吼,朕也怕。”

    次年改年号为元吉,皇后于崇政殿中生皇二子,名兴,母子平安,帝大喜,大赦天下,免赋税三年,与民休养。元吉十年,风调雨顺,天下富足,皇四子降生,恰逢匈奴进犯,骠骑将军沈瑞林率部大败匈奴于漠北甘蓝。匈奴败走千里,自此不敢再犯。帝屯兵于疆界,开榷场于甘蓝城,诸国来朝。

番外: 醋坛子的故事(一)

    建兴五年中秋佳节,是宇文初登基后的第一个重大节日,明珠觉着必须搞个隆重的庆祝活动才行。

    她已有孕数月,大腹便便,不能伺寝,然而仍然每天与宇文初同住同吃,死死地霸着龙榻,这让诸位大臣十分看不惯,时不时地总要搞点小动作,或是上个奏本力谏让宇文初广选美人扩充后宫;或是变着法子地请宇文初去哪里巡幸,顺便送上几个美人;或是找人来旁敲侧击地劝一劝她什么的,更有甚者,居然胆敢骂她红颜祸水,妖后善妒,真正岂有此理!

    素兰急匆匆从外进来,凑到她耳边轻声道:“太后娘娘方才召见了娘家侄女,才十六岁,据说貌美如花,温柔善良,琴棋书画无所不通……稍后要设午宴,请陛下和娘娘一同共享天伦之乐呢。娘娘去么?”

    明珠微笑:“母后一番热情,怎能不去?素梅速去打听这位朱姑娘的喜好,一定要招待好了。”

    素梅不解:“娘娘您可真好心,她要是尝到甜头,下次还来怎么办?”

    素兰笑道:“娘娘让你去,你就去,这么多废话干嘛?”

    素梅无奈,只好去了。明珠起身,亲自开了黑漆嵌螺钿描金凤纹药柜,斟酌再三,从中选出一只只有拇指大小的玉瓶,晃了又晃:“去看看冬蕙回来没有。”

    身着五品女官服饰的冬蕙微笑着从门外进来:“娘娘有何吩咐?”

    素兰见她春风满面,便打趣道:“叶夫人昨夜睡得很好吧?看你满面春色,实在是很好。”

    冬蕙才于月前与叶修成了亲,新婚燕尔,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每日只白天在宫里当值,夜里却是要回家的。被素兰这么一问,当即就红了脸,也不回答,只狠狠掐了素兰一下。

    素兰自明珠入主中宫之后,性情便开朗了许多,当即夸张地叫起来:“娘娘,她欺负奴婢,这嫁了人的果然不一样,有人撑腰便凶恶了许多。”

    冬蕙回嘴:“怎比得素兰姑姑春风得意?皇后娘娘跟前的掌事姑姑,谁见了你不尊一声姑姑?就连我们这些人,也要小心你在娘娘面前吹风呢。”

    “好了,别贫嘴了。”明珠把玉瓶递给冬蕙:“把这个好东西给表姑娘尝一尝,不要让人看到了。”

    冬蕙压根不问是什么,拿着瓶子就走了,素兰十分好奇:“娘娘在玩什么?”

    明珠笑道:“稍后你便知道了。”

    门外传来脚步声,宇文初走进来,先笑着打量了明珠的神色,才道:“气色不错,什么好事,让你如此欢喜?”

    明珠接过宫人递来的茶,奉到他手里,笑道:“我这是替母后欢喜的。”她才不信他不知道呢,以太后的性子,必然是要绕过她,先得了他的同意才算得。不然她这个善妒的妖后若是搞搞小动作什么的,这事儿岂不是黄了?

    宇文初不动声色:“有何欢喜?”

    明珠十分诚恳地道:“母后之前为了咱们吃了太多苦头,成天只是紧闭宫门低调度日,连娘家人都没怎么走动,就生怕给陛下惹麻烦。如今陛下已然登基,朝廷内外一片和睦,母后也可以和娘家亲人乐和乐和了,今日有贵客到,我怎能不高兴?”

    宇文初狐疑地看着明珠,实在不信她什么都不知道,同时知道了还这么高兴。不过既然她说高兴,他也就不必说那些话了,于是也十分欢喜:“你能这样想很好,你如今有了身孕,琐事小事都不必放在心上,只管高高兴兴的养胎,做自己爱做的事即可。其他的事都有我,不高兴了就和我说。”

    明珠笑着点头:“陛下太忙,小事琐事我自己能处理。”看看天色不早,就笑眯眯地去拉宇文初:“咱们走吧,别让母后等急了。”

    夫妻二人同乘御辇一起去了朱太后所居的翡翠宫。老远就听见福宁的笑声,下了御辇就看到福宁牵着个长相清甜的女孩子站在道旁,大步迎上来道:“六哥六嫂可来了,咱们可等你们好一阵子了。”说着就把那女孩子推上来:“没见过吧?这是舅舅家里最小的女儿,咱们的表妹莹莹。”

    朱莹莹穿了一身浅碧色的襦裙,梳着垂髫,肌肤雪白米分嫩,一双眼睛黑溜溜的,一笑唇角两个小小的梨涡,十分可爱甜美。不过嘛,明珠看一眼和蔼可亲的宇文初,再看看娇羞的朱莹莹,心情就很不好了。

    福宁上前,把明珠搭在宇文初臂弯里的手拉出来,转而亲亲热热地扶住了明珠,轻声笑道:“嫂嫂,听说皇兄下旨召沈瑞林回京述职,然后还要给他赐婚,可有此事?”

    明珠知道这事儿,不过新娘不是福宁,而是东阁大学士曾子皙的孙女曾雅秋,她相信福宁也一定知道。所以,这算是福宁的威胁么?她不帮福宁抓住沈瑞林,福宁就要推出一个朱莹莹?

    明珠笑眯眯地把事推到宇文初身上:“我近来只管养胎和设立医科的事,其他都没顾上,这个事儿我也是今天才听你说,你若想知道,何不直接问你皇兄?”

    福宁皮笑肉不笑:“皇兄也是忙得很那,这种小事我也不好追着问他。说到嫂嫂养胎的事,早前母后还十分担心,只怕崇政殿那边太吵,不利于您养胎呢……”

    明珠淡淡一笑:“是啊,不过这种事,也不是我做得主的,咱们都得听陛下的,是不是?”

    福宁碰了个软钉子,十分懊恼,斜眼看着朱莹莹道:“莹莹,你之前不是一直好奇真龙天子是什么样的么?怎地现在见到了真人,反倒不敢说话了?”

    朱莹莹红了脸,先给宇文初行礼,再给明珠行礼,宇文初和明珠对她都是很和气的:“难得入宫,尽情玩乐吧。”

    宇文初甚至还问起她:“听说你是舅舅最小的女儿?”

    朱莹莹激动不已,跪倒在地:“正是,陛下居然知道。”

    明珠笑道:“陛下无所不知。”边说边冲宇文初抛了个媚眼。

    宇文初给她逗笑了,叫朱莹莹:“你起来回话,不必如此多礼。”

    “是。”朱莹莹不胜娇羞,敬仰地看着宇文初,刚想张口说话,神色便是一变,整个人都绷紧了。

番外: 醋坛子的故事(二)

    随着朱莹莹的神色变化,一股酸臭味儿伴随着“嗤”的一声轻响扑鼻而来,宇文初微微皱了皱眉,但也没说什么,而是牵着明珠继续往里走。

    福宁却是叫了起来:“是哪个不长眼的恶奴这么不知礼?吃了胀气的东西或是肚子不好就别来伺候了,凑什么热闹?别再发生这种事了啊?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宫人全都低下头去不敢说话,朱莹莹松了一口气,红着脸低声劝福宁:“公主殿下,算了吧。”

    福宁蛮喜欢这个会来事的小表妹,便笑道:“行,看在你的面子上饶了这群刁奴!走,咱们快进去。我之前和你说的话都记住了?你只管拿星象天气的事来问皇兄,他一准儿会回答你的问题。”

    朱莹莹低声道:“皇后娘娘看着不是很喜欢我。”

    福宁不以为意:“她喜欢的人少得很,你只要记着一条,不管她说什么,你都表示顺从附和就好了。母后和我,还有皇兄都不会坐视你被欺负的。”

    朱莹莹给福宁行了个礼:“如此,就多谢殿下了。”

    福宁哈哈一笑:“走吧。”

    二人携手进去,众人正相谈甚欢,朱莹莹的母亲、新晋的靖海侯夫人简氏正在奉承明珠:“皇后娘娘天生福相,这一胎啊,必然是男胎。”

    她的弟媳,也就是宇文初的小舅母梁氏也在笑:“虽则皇长子聪慧难得,但只有一个人还是孤单了些,皇后娘娘此番再添一位皇子,那真是再好不过了,将来兄弟俩也好互相帮扶。”

    她生男生女关她们什么事啊?明珠觉着梁氏的话十分刺耳,却也不做在脸上,温柔地抚摸着小腹,一脸甜蜜:“谁说不是呢。我早和陛下说过此事,我是很急,巴不得再生个儿子,但陛下说啊,无论男女,都是命里注定的,左右已有了皇长子,不用着急。是什么,他都爱。”说完便去拿茶杯喝茶,谁想宇文初从旁将她的茶杯拿走,再递上一杯温白开,淡淡地道:“谁让你喝茶了?喝温白开。”

    明珠不好意思地笑笑:“怀了身孕,忘性大,让舅母们看笑话了。”

    梁氏和简氏的笑容都有些尴尬,虽然早就耳闻帝后恩爱,但也没想到居然恩爱到这个地步。简氏看向一旁的女儿,心里微微有些打鼓,虽然女儿长得也很好,还深得太后娘娘的喜爱和支持,但皇后也不是好对付的啊。

    “陛下是个长情的,总是舍不得身边人受委屈。”朱太后笑笑,示意朱莹莹坐到她和宇文初中间的位置去:“上一次见到你,还是五年前了,那时候你还小,却已熟读四书五经,实在是难得。”

    朱莹莹红着脸道:“让太后娘娘笑话了,莹莹只是在父亲教导哥哥们时听了一耳朵,不敢说是熟读四书五经。”

    福宁也道:“母后,莹莹爱的并不是四书五经,而是别的,这个啊,多数女孩子连听都没听过,更不要说喜好或者精通了。”

    朱太后奇怪道:“那是什么?我倒是好奇起来了。”

    朱莹莹微微欠身:“莹莹只是比较喜好天文地理而已。”

    素兰唇边露出一丝冷笑,轻轻捏了冬蕙的手一下,这位的喜好还真是特殊啊,五年前,那不正是陛下刚开始崭露头角的时候吗?量身打造,这想法真是很大啊,难道还想效仿当年太皇太后与皇后姑侄两代皇后的故事?也不看看自己够不够格,尽想着捡便宜果子吃了。

    冬蕙是练武之人,很是沉得住气,暗示素兰稍安勿躁,且看明珠要怎么处理。

    “表妹的喜好果然特别。”明珠仍然笑眯眯地坐着,撑着下颌盯着朱莹莹看,似乎根本不介意朱莹莹和宇文初坐得这么近。反倒是宇文初不动声色地往明珠这边靠了靠,面无表情地给她剥葡萄,明珠留了一些,再叫素兰送过去给朱太后:“陛下孝敬母后的,母后辛苦了。”

    朱太后被她笑得有些发毛,但想到这后宫的惯例与平衡之道,以及娘家人的哀求和前程,就又壮起胆子来:“你们都是好孩子。”再暗示福宁接下去。

    福宁果然道:“莹莹,你不是说有些地方弄不明白,可惜找不到合适的老师可以问询吗?名师就在眼前,怎么反倒不问了?”

    朱莹莹奇怪地道:“谁是名师?莹莹竟然不知道。”

    让你装,让你装,明珠微笑着默默数数:“三,二,一……”

    “是皇兄啊,傻丫头,你竟然不知道皇兄精通此道么?想当年,京中大旱……”福宁的话尚未说完,朱莹莹已经面红耳赤地匆匆行了个礼,话都来不及说就快步往外去了,倒弄得众人十分讶异,但也不好多问,全都装晕打算混过去。

    福宁的话说了一半便因当事人的突然离开而被打断,免不了有些悻悻,却也只好继续往下说,等她说完,朱莹莹也回来了,红着脸告了罪,便在她母亲身边坐下来。无论朱太后怎么邀约,她也不肯再坐到宇文初身边去了。

    朱太后不知她发生了什么事,只能拿话岔开,过了一会儿,福宁又把话题重新绕回来,朱莹莹也准备好了:“其实是莹莹在阅读甘石星经时有两个疑问,一直找不到合适的人可以问,今日机会难得,还请陛下为莹莹一解迷惑……”

    宇文初淡然笑道:“你说来听听。”

    朱莹莹道:“星经上说,河鼓三星……”又是一阵扭曲,她匆匆拜了一拜,憋红了脸,夹着双股,动作十分不自然地急速退了出去,未及殿门,便发出了一声悠扬婉转的鸣叫声——主人曾经想要拼命阻止它,但它还是像一匹脱缰的野马一样,不受控制地逃匿出来,并且带来了雷霆万钧的效果。除了响之外,还伴随着难以言说的味道。

    朱莹莹呆立不动,泫然欲泣,简氏有急智,连忙推了案几一下,案几与地板相摩擦,发出了一声类似于刚才怪叫的响动。随即简氏起身行礼告罪:“臣妾失礼,还请太后娘娘、陛下、皇后娘娘恕罪。”

番外: 醋坛子的故事(三)

    朱太后扶了扶额头,神色十分不好看地叹了口气:“今日循的是家礼,何罪之有?陛下是吧?”

    “正是。”宇文初也淡淡一笑,表示认同,私底下却从桌下伸手过去轻轻捏了明珠一下。明珠一脸茫然:“陛下有何吩咐?”

    宇文初瞥她一眼,没有吱声。

    明珠见好就收,笑着道:“母后不是让咱们过来吃饭的么?都做了什么好吃的?儿臣饿了。”

    朱太后沉着脸让人准备摆膳,福宁则起身去拉朱莹莹,温柔安慰:“走,到我那里去换身衣服。”

    朱莹莹摇头,几滴晶莹的泪珠跟着滚落下来:“多谢公主美意,不用了。”

    福宁奇怪道:“你不是那个啥了吗?难道不需要换衣服的?”

    朱莹莹大为窘迫:“莹莹不懂公主殿下的意思。”

    福宁跺了跺脚:“你几次三番急着退场,难道不是因为肚子不好了?刚才匆忙出去,走到这里却又站住不动,难道不是因为出了意外?”

    朱莹莹羞愤欲死,仍然坚持:“我不懂殿下的意思。”

    福宁是个拧巴性子,见朱莹莹不但不接受她的好意,就着她递过去的梯子往下溜,居然还假装听不懂她的话,当下就毛了:“我是好心帮你,你还装什么装?你真以为刚才的事儿是推一把案几就能掩盖过去的啊?得了,你不肯听我的就算了,且看你要怎么办吧!”

    说完真的扔了朱莹莹在那里,扬长而去。朱莹莹年轻,脸皮薄,当即无限委屈地落了泪。出了这样的丑事,她是没办法再回去了,想想都是羞愤欲死,哪里还敢再面对宇文初?

    简氏心疼女儿,也猜着女儿是被人暗算了,而下黑手的人不作他想,自然是那位宫中一霸皇后娘娘。无凭无据的,她也不敢和明珠硬碰硬,但要叫她咽下这口气那是万万不能,于是眼珠子一转,起身向朱太后拜别告罪:“臣女有恙,还请太后娘娘允许臣妾带她归家,好生教训于她。”

    朱太后对明珠也十分不满意,便板着脸道:“才进宫时不是好好儿的么?怎地突然就病了?谁还没个病恙什么的?既然病了,那就宣召太医来看,也好让我放心。刘姑姑,你跟着靖海侯夫人去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若是被她查出什么来,今日定然要叫宇文初给她个说法儿,她还活着呢,皇后就敢这样**裸地打她的脸,折腾她的娘家人,等她死了那还得了?

    宇文初又重重地捏了明珠一下,表示她若是需要,他便出手替她周圆了。明珠重重地回捏了他一下,照旧是茫然:“干嘛?”

    宇文初叹一口气,懒得理她了,只坐在一旁静观其变。

    朱太后只当朱莹莹是拉出来了,要给朱莹莹留面子,便起身避开:“走吧,我们先行一步,稍后你们再来。”

    明珠笑眯眯地跟了宇文初一道,率领众人走了出去。简氏见没了外人,这才敢去拉朱莹莹,低声道:“乖女儿你受苦了,太后娘娘会为你做主的。”

    朱莹莹红着脸垂着头,低声哭了出来,由着简氏牵了手坐回去。刘姑姑原本做好了惨不忍睹的打算,结果并未看到朱莹莹露馅,地面上干干净净的,也没嗅到更加难闻和持久的味道,也觉得奇怪了,遂低声问朱莹莹:“姑娘是哪里不舒服?”

    朱莹莹捂住脸只管哭,不肯说,刘姑姑没有办法,只好试探道:“姑娘请移步偏殿,咱们去那儿换身衣服?”

    朱莹莹忍了很久的怒气和委屈终于爆发了:“换什么衣服啊?我又没怎么样,不就是肠气多了点,没忍住,漏了点恶气吗?你们谁不会放屁啊?这么不依不饶的,到底是要怎么样?我没拉,没拉,没拉,没拉!听清楚没有?你们是不是都巴不得我出大丑啊?”

    简氏连忙捂住她的嘴:“姑奶奶,你怎能如此失礼?快给刘姑姑赔礼!”

    朱莹莹又哭了起来:“对不起!我是太急了,觉得太丢人了,并不是有意要针对姑姑您的……”

    刘姑姑微笑着摆手:“老奴所担心的是姑娘生了病,既然没有生病,只是意外,那就最好不过了。”叫宫人过来伺候朱莹莹洗脸补妆:“姑娘先歇一歇,稍后便过去赴宴吧。老奴先去给太后娘娘回话,省得娘娘挂怀。”

    简氏拉住刘姑姑要塞银两,刘姑姑坚决拒绝了,快步离开。简氏便骂朱莹莹:“怎么这样不小心?早前让你少吃点,你不肯听,现在出丑了吧?”

    朱莹莹大哭:“我没吃,肚子一直空着的,就是害怕出现这种情况,我就是在宫里喝了一杯水而已。一定是有人害我的,母亲你要告诉太后娘娘,为我做主。”

    简氏叹道:“从来只听说有泻药,但你又没拉肚子,只是屁多,这个,这个,恐怕不好得说,受了凉也会这样的。”

    朱莹莹大哭:“我不管,我不管,难道要我自认倒霉吗?”

    简氏道:“恐怕还真只能如此了。”说话间,朱莹莹又急得团团转:“不成,我又忍不住了,我要回家,这样子怎么敢坐到席面上去,那不是叫我从此见不得人了吗?”

    简氏左右看看,低声道:“这里没人,你自在些,我这就去和太后娘娘辞行,唉,真是倒霉……”

    明珠托着腮看歌舞,看到高兴处还拉宇文初看:“殿下看那个,跳得真不错……”

    她越高兴,朱太后越是气得牙痒痒的,忽见刘姑姑走进来,便招手叫刘姑姑过去:“怎么回事?”

    刘姑姑小声将刚才的情况说了,朱太后不由十分迷惑,之前她只当明珠是给朱莹莹吃了泻药,现在看来又不是,莫非真是碰巧了?

    明珠察觉到她的眼神,冲她友好一笑:“母后,我饿了。”

    朱太后无奈叹息:“摆膳吧。”见简氏来辞行,也没留简氏:“去吧。”

    明珠兴高采烈,吃得又香又甜,宇文初托着下颌盯着她看,明珠瞥他一眼:“看什么?”

    宇文初微微一笑,替她擦去唇边的油渍:“你办事,很有分寸。”

    明珠茫然:“听不懂。”

    宇文初掐她一下,低声骂道:“小醋坛子。”

    “陛下不要说我,大醋坛子就在一旁坐着呢。”明珠微笑,这次只是让朱莹莹放几个臭屁出个小丑而已,若是还有下次,不懂得知难而退,那就不是这么简单啦。

番外: 醋坛子的故事(四)

    中秋佳节眨眼便至,宇文初大宴群臣,明珠也在后宫主持宴会招待内外命妇。

    此次宴会乃是宇文初登基之后的第一次盛大宴会,因此明珠事先下足了功夫,不论歌舞表演、杂技焰火、戏曲说书都是最好的,众人看得津津有味,目光须臾不舍离开。

    进行到一半,前方忽然传来佳音,说是皇帝陛下给才进京述职的小沈将军赐了一门亲事,女方正是东阁大学士曾子皙的孙女曾雅秋。一时间,众人都把目光投向了曾夫人及其孙女曾雅秋,恭贺之声不断,艳羡不已。

    谁都知道沈瑞林是宇文初跟前的大红人,虽然戍边辛苦,但抵不住家世好,人品好,人才也好,早年还和皇后娘娘有一段兄妹之情,就凭他的功劳,迟早封侯。大家都在猜到底谁有这个运气能嫁给小沈将军,更有传言小沈将军乃是福宁长公主的囊中之物,却没想到居然会便宜了曾雅秋。

    曾雅秋微红了脸,虽然很是害羞,面对众人的调侃和恭贺却能做到落落大方,进退有度。明珠自宴会开始便一直观察着曾雅秋,见状十分满意,宇文初要重用沈瑞林,当然不会拿福宁去祸害他,曾家几代文人,家风严谨,无论男女都是精心教养过的,名声极佳,曾雅秋这模样配沈瑞林差不了。沈瑞林能配一桩好亲,她也算能把心事放下了。

    然而,明珠这里欣慰,福宁的心情却好不起来。她发现自己竟然是最后一个知道这桩赐婚的人,明珠自不必说,从来都不愿意帮她,可是就连她一心一意依赖的朱太后,居然也瞒着她,这就让她十分不爽了。

    她先是趁着朱太后更衣时寻求安慰,妄图改变什么:“母后你去求求皇兄啊,他一定是弄错了。分明是我早就和他说过的,沈瑞林是我的。”

    宇文初之前曾就此事和朱太后商量过,朱太后虽然也觉得沈瑞林挺好的,不过听宇文初说沈瑞林戍边太艰辛且很危险,她就改变了主意,因此毫不留情地拒绝了福宁:“什么你的我的,姑娘家家的不要说这种没有分寸的话。你的事我和你皇兄都放在心里,自会替你挑个更好的,不要闹了。”

    福宁大怒:“所有人都知道我中意他,现在却说他变成曾家那黄毛丫头的了,岂不是让我成了大笑话?”

    朱太后板了脸:“你皇兄金口玉言,谕旨一下断无更改,不要说是笑话,就是苦药,你也得捏着鼻子喝下去。这件事到此为止。”言罢扬长而去。

    福宁气得浑身发抖,却也知道从母兄这里讨不了好,明珠她更是不敢招惹,但是这口气总是要出的。她阴沉着脸回到座位上,死死盯着曾雅秋看,怎么看怎么觉得碍眼,于是心思微动,计上心来——这是赐婚,圣旨当然无可更改,但若是曾家不敢结这门亲呢?

    冬蕙在远处看得分明,低声和明珠说道:“公主殿下看上去很不高兴,一直在瞪曾姑娘呢。”

    明珠高居座首,早把一切情况尽收眼底,微笑着道:“不碍事,我都知晓,你们看着些,不要让曾姑娘出事就好。”

    忽听宫人笑道:“小沈将军来给皇后娘娘请安。”

    众人顿时哗然,纷纷掩口偷笑,打趣曾夫人和曾雅秋。

    “快快请进。”明珠高兴得很,她早知沈瑞林回京,有心想要见他一面,说上几句话,然而她居于深宫,多有不便,居然一直没能见着,此番求了宇文初,才能得了这次机会,可真是太难得了。

    沈瑞林着了一身绛红色的常服,宽肩窄腰长腿,腰背挺直,小麦肤色,目光深邃沉稳,鼻梁挺直,下颌方正有力,一步一步走进来,安稳如山,惊起芳心无数。明珠越看越高兴,小沈将军和之前的毛头冒失少年已经不一样了,果然是横扫千军如卷席的大将军,杀伐果断,却又铁血柔情,通身气派!

    明珠用力一拍案几,大笑着亲手给他斟酒:“小沈将军好风采,赐酒三杯!”

    沈瑞林微微一笑,跪倒三呼千岁,再接了明珠亲自递过来的酒,豪爽利落地一口饮尽,双目直视明珠,见她容光焕发,眼里满是笑意,知道她过得极好,也就释然而笑:“谢娘娘赐酒!”

    知道你过得好就足够,这世间有一种情,超越了男女之情,可以是兄妹,可以是知己,然则祸福相依,生死相许。明珠也在直视着沈瑞林,她确定她看懂了他眼里一闪而过的那许多情感,她情不自禁地伸出右手,含笑看着沈瑞林。

    沈瑞林愣了愣,笑着扬起右手,与她重重击掌。掌声清脆,一如当年。那时候,她和他都还很小,他是懂事的乖孩子,她是顽劣的坏孩子,但不管做坏事也好,做好事也好,他们总是最默契的搭档,击掌盟誓,再无悔改。

    这一次,不是要他为她做什么,也不是要她为他做什么,只是尘埃落定,我过得很好,所以你也要过得很好,这样才好。

    明珠示意沈瑞林坐下:“还没见过曾姑娘吧,喏,那边着鹅黄衣裙梳垂髫的就是。”

    沈瑞林只瞟一眼便红了脸,十分尴尬地道:“陛下的眼光总是极好的。”

    曾雅秋是个温柔的小美人儿,明珠觉得宇文初的确是上了心挑的:“陛下对你真是不错,这姑娘很好,想必一定能拴住你的心。”

    “陛下恩宠,臣米分身碎骨也无以为报。”沈瑞林呵呵而笑。当然咯,皇帝陛下好吃醋,而且心思很复杂,不给他挑个顶好的怎能放下心来呢?最好就是把他勾得魂不守舍,皇帝陛下就满意了。所以即便是不喜欢,也得十分恩爱,不然皇帝陛下会抽风,这么好的媳妇都不爱,是不是还肖想着别人啊?那行,再给你来一个?两个都不爱,再来三四个?日子不要过了。

    明珠撺掇他:“去给曾夫人见个礼吧,旨意已下,视而不见是为失礼。”

    沈瑞林依言起身而去,福宁公主痴痴地看着他的身影,不冷不热地和明珠说道:“早就听说小沈将军与嫂嫂情分不同,今日一见,果然不同。”

番外: 醋坛子的故事(五)

    明珠见福宁满脸酸色,眼里的妒火更是差不多要喷了出来,便警告她道:“小沈将军与我一同长大,如同亲兄妹一样的,情分当然不同。但饶是如此,他的婚姻大事也不是我能轻易掺和的,他是陛下重用的大将,国之栋梁,和谁结亲,怎么结亲,那都有莫大的讲究,陛下自有考量。我知道妹妹心有不甘,但也只能认了,千万别惹出什么是非来,不然陛下的性子你是知道的。”

    福宁轻蔑一笑:“那依着嫂嫂看,皇兄会把我怎样呢?杀了我?或者是关了我?左右我现在已经成了大家眼里的笑话,再怎么样也不为过吧。”

    所谓要找死的人谁也拉不住,明珠叹口气:“我也不知陛下会如何,公主殿下若是不服,尽可以一试。”

    福宁默了片刻,眼珠子一转,举起酒杯向明珠致意:“是我口气冲了,嫂嫂自然是为了我好,皇兄是我亲兄,当然不能亏待了我。我刚才是气不过,这会儿想开了,嫂嫂不要和我计较,我之前听母妃说起,皇兄也有为我挑选夫婿,不知嫂嫂可知道一二?”

    明珠见她总算不死死盯着沈瑞林和曾雅秋不放了,也算是松了一口气:“这个事,我听陛下说起过。你恐怕不知道,他曾把满朝文武及其家中适龄婚配的儿郎都挑选了一遍,就生怕你过得不好。至于最后是挑了谁,似乎还没定。总之你放心,你是陛下唯一的亲妹,他亏待不了你。”

    “我自是放心的。”福宁表面听话,内心一片阴暗,都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凭啥她亲哥哥做了皇帝,她还要过得这样憋屈?看上个男人都得不到,眼睁睁看着曾家那小狐狸精夺走原本应该属于她的姻缘,不用别人嘲笑她,她自己都得羞死了。

    因福宁表现良好,之后也没有什么出格的表现,明珠也就不再把注意力放在她身上,而是回身和其他命妇说笑谈心表示慰问亲近,再示意冬蕙通知沈瑞林:“我有事要问小沈将军,请小沈将军稍后留一留。”

    转瞬宴会结束,众人告退,明珠送走朱太后,再问过福宁乖乖回了寝宫,也就安心地回了崇政殿。宇文初尚且与诸大臣欢宴,未曾归来,她便在廊下设了果饼茶水等物,静候沈瑞林到来。

    月上中天,沈瑞林由素兰引了进来,二人先按君臣之礼见过,再叙家礼,以兄妹之礼分别在茵席上落了座。宫人送上醒酒汤来,明珠随手递给沈瑞林:“表哥先喝了这个。”

    从前大大咧咧的人,如今竟然也变得心细如发,懂得照顾人了。大家都改变了很多啊,沈瑞林微笑着喝尽了醒酒汤,道:“娘娘和从前不一样了。”

    “怎么不一样了?我还是我,始终没变。”明珠先递碗面给他,再给他剥核桃和石榴,催着他多吃一点:“宫宴最难吃,想必你一定空着肚子光喝酒,先填点东西下去,不然肠胃受不了的。”

    沈瑞林默默接过她递来的面碗,只管大口往嘴里塞东西,明珠等他吃饱了,才道:“这几年,很辛苦吧?自当年京中一别,再在翼城相会,竟然没有机会好好说说话。这次若是不说,下次便不知是何时了。”

    沈瑞林怅然:“苦倒未必,我是军人,就算是战死沙场,马革裹尸也是理所当然,死得其所。只是想起那些逝去的人,心里总不是滋味。”

    例如说傅丛,他在北地惊闻傅丛的死讯,伤心不已,却连为这位如父如师的老人守孝尽孝的机会都没有,因为下一刻他就不得不在战场上指挥杀敌。例如说傅明昭,他明知其随时面对死亡,每次看到傅明昭都是伤心难过的,却不得不强颜欢笑,假装明天他们就可以打完仗,胜利回家。还有许许多多的人,他们都再也回不来,似他这样能走到最后,安然坐在这里喝茶赏月接受封赏的人不到万分之一。

    明珠叹口气:“其实我今日见你,主要是两件事。第一件是太久不见你,心中挂念;第二件事是家父当年有话留给你,书信上不便细说,今日说与你听。”

    沈瑞林便站起身来,恭敬听她细说,明珠失笑:“还是这样的性子,都说了今日是叙家礼,你何必如此拘束?”

    沈瑞林认真道:“姨父遗言,不能不敬。”

    明珠拿他没有办法,只好由着他:“父亲说,慎独。无论何时何地,谨慎不苟,如此,便可一世安然。”

    沈瑞林热泪盈眶:“我都记住了。”

    明珠请他坐下:“我让孩子们出来拜见舅舅。”

    壮壮和米粒儿依次走出,郑重给沈瑞林行了大礼,沈瑞林各有馈赠,笑道:“我此番来,特意给两位殿下准备了两匹血统优良的小马,已然让人送到宫中,明日两位殿下便可见到。”

    壮壮和米粒儿一听,全都十分欢喜,围着他问长问短,沈瑞林个性温和,一一耐心作答。明珠靠在凭几上,含笑看着这一幕,亦觉得十分欢喜。

    忽听宫人在外请安:“给陛下请安。”

    紧接着梅雨西与魏天德扶了宇文初进来,小声道:“娘娘,陛下醉了。”

    沈瑞林起身拜倒行礼,宇文初重重地拍了他的肩头一下,没有说话,推开魏天德与梅雨西,朝明珠伸手:“皇后来扶朕。”

    明珠失笑:“陛下喝多了,看来今日真是高兴极了。”果真上前去扶宇文初,沈瑞林担心宇文初醉了把持不住力道伤了她,由不得往前一步想要帮她的忙,明珠轻轻摇头,不露声色地将他的手隔开,稳稳托住宇文初,低声嗔道:“也不知道少喝些,半夜又头疼。”再让壮壮和米粒儿:“快去给你们父皇取醒酒汤来。”

    两个孩子听话地跑开了,沈瑞林犹豫了一下,默默行礼退出。他听到宇文初在低笑:“皇后,朕要吃面。”醉意朦胧,语气却真挚,仿佛真就是为了来争那一碗面似的。

    “行。”明珠拖长了声音回答,却又听宇文初继续道:“还要吃桂花糯米藕,你亲手做的。”

    肩头被宇文初拍过的地方隐隐作痛,沈瑞林仰头看着天边那一轮明月,勾起唇角笑了,好大一股子醋味。

番外: 醋坛子的故事(六)

    壮壮和米粒儿趴在一旁盯着宇文初看:“原来父皇喝醉了酒是这样子的。”

    宇文初扶着额头道:“吵得朕头痛。”

    啧,说他胖就喘上了。明珠无奈地示意孩子们先下去:“不早了,先回去歇息吧。”

    孩子们不肯走,走上前来一个抱着她的脖子,一个拽着她的胳膊,悄悄和她咬耳朵:“明天早上能去看沈将军给的小马吗?”

    “可以。”明珠温柔地一一拥抱过他们,再指指宇文初:“去和你们父皇道别。”

    两个孩子立刻跑去亲昵地抱了宇文初的胳膊一下,再笑嘻嘻地行礼退下。房内只剩下夫妻二人,宇文初朝明珠伸手:“喂我喝醒酒汤。”

    明珠刚坐过去,他便立刻将头靠在她怀里,就着她的手喝了醒酒汤,再躺在她身边,一手攥紧了她的手,闭目养神。月光温柔地洒落在他的脸上,令他的容颜更添了几分英俊,明珠满含爱意,越看越爱,忍不住低下头去轻吻他的唇,他轻笑出声,将她拥在怀中,低声笑道:“朕听说,灯下看美人,月下观美男,请问皇后,是朕更美呢,还是小沈将军更美?”

    啧,这是喝醉的人能说的话么?分明喝的是醋吧。明珠就不明白了,她防朱莹莹,那是因为朱莹莹的确是冲着后妃之位而来,而她与沈瑞林真是再清白不过了,且压根没有任何可能,他酸个什么?但这个问题,必须要认真回答,明珠摩挲着宇文初的脸,专注地注视着他的眼睛,低声道:“陛下看是我美呢,还是姬慧更美?”

    宇文初眨眨眼:“这能比么?姬慧是姬慧,你是你,谁也不能和你比。”

    明珠俯身吻上他的眼睛:“我的答案和陛下一样,这天下,任谁也不能与你比,在我眼里心中,陛下顶天立地,独一无二,谁也不能及。”

    “哈……”宇文初忍不住轻欢喜出声,却道:“你也别怪朕小心眼,你待他始终是不同的,你曾经想要嫁给他,他送你亲手打的皮毛,送你稀世难求的夜明珠,愿意为你肝脑涂地,死而无怨……”

    明珠挑眉:“然后呢?”

    “然后你还送他精心打造的袖箭……”宇文初想起自己初至北地,于无意中乍然见到沈瑞林珍藏的爱物,整个人又重新泡在了醋坛子里,却要故作大方:“送也就送了,毕竟他与你情同兄妹嘛,不过为何不告诉我?”

    “忘了。”明珠理所当然地指指脑子:“这么多琐事,陛下总不能真指望它和书本一样,把所有的小事都记下来吧。它记住了陛下和孩子们的事,其他人的就只记得大事了。”

    “你……”宇文初悻悻然,转念一想又笑了,磨牙道:“你是越来越会说话了。”

    “名师出高徒。”明珠见他没完没了,知道真是喝多了,却不想再和他就这个伤感情的话题继续下去,因见素兰在门口探了下头,便起身道:“似是有事,我去看看,陛下先歇会儿。”

    宇文初不许她走:“哪里也不许去,就在这里陪着朕。”

    素兰站在那里抹脖子瞪眼的,明珠猜着一定是出大事了,也顾不得那许多,匆忙推开他的手:“我去去就来。”

    却是福宁闹出了事。

    大家都只当她想通了,谁知憨货也会偶尔精明一次,表面上是想通了,乖乖地跟着朱太后回了宫,私底下却让人把曾雅秋给拦住了,假意说有赏赐要给,直接把人弄到了人烟罕至的照春台。曾夫人是个警觉的,孙女刚被带走就设法托人来求明珠。

    照理说,福宁的事最好由宇文初去处理,但明珠看到宇文初的样子,想到他日夜操劳也是辛苦得很,总不能这种小事也来烦着他,遂命人备了肩舆,直往照春台而去。

    照春台内,福宁正冷漠地高坐在椅子上,轻蔑地看着跪在地上的曾雅秋:“机会只有一次,你想好了再说。”

    曾雅秋被几个宫人押着,头发散乱,脸颊红肿,却是半点不惧,朗声道:“回公主殿下的话,臣女与沈将军的婚约乃是奉旨,悔婚便是抗旨,抗旨便是大不敬,臣女一人死不足惜,拖累了家人长辈就是不孝不义,请恕臣女懦弱,不能承受如此之痛。公主殿下请将臣女赐死吧。”言罢重重磕头,仿佛真是求死的模样。

    福宁原本以为,这样娇滴滴的小女孩,打一打,骂一骂,吓一吓,立刻就好了,却没想到居然是颗砸不烂捶不扁的铜豌豆,还伶牙俐齿,呛得她说不出话来。当即大怒,颤抖着手指道:“好!你上赶着找死,本宫成全你!”

    言罢一个眼色过去,宫人便抓住曾雅秋的头发,将她的头摁进了一旁的铜盆里。铜盆里注满了水,曾雅秋拼命挣扎,只当要死之时,又被宫人拽了出来,福宁微笑着吹吹指甲:“怎么样,死的滋味儿不好受吧,你当真想好了?沈瑞林与你也不过就是第一次见面而已,大老粗,比你大了近十岁,又有什么好?趁早悔悟,陛下那里本宫自会去说,再替你挑个干净漂亮的世家子弟,送你一份大大的厚礼,你觉得如何?”

    曾雅秋惊魂未定,大口喘气,仍然是咬着牙道:“家父曾教导臣女说,要忠君爱国,听陛下的话便是忠君,公主殿下杀了臣女吧!”

    “你这个不识好歹的狗东西!”福宁暴跳如雷,伸出长而尖利的指甲,按住曾雅秋的眼睛:“你信不信我戳瞎了你?”

    曾雅秋瑟瑟发抖,却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福宁戾气暴起,用力往下一戳,忽见一不明物体横空飞来,重重撞击在她的额头上,打得她一个踉跄,头昏眼花地重重往后摔去。再爬起来,伸手一摸额头,满手鲜血,吓得尖叫起来:“有刺客,有刺客!”宫人跑过去将她团团围住,大声道:“有刺客,有刺客,保护公主!”

    “刺客在此,来抓我吧。”明珠示意宫人将肩舆停好,再让素梅:“去把我鞋子捡回来。”原来刚才砸在福宁额头上的暗器乃是她的鞋子,鞋底镶嵌的玉石,砸上去真是威力无穷。

番外: 定风波

    ?

    明珠端坐着由素梅帮她穿好了鞋子,再扶着素梅的手,缓慢而威严地朝福宁等人走过去。=乐=文=小说.X.co福宁长这么大,从未吃过这种亏,就连当初闵太后将她绑走关押在宫里,也不曾这样虐打过她,她看着满手的血,愤怒地想要朝明珠发起进攻,然而对上明珠冷厉的眼神,她却情不自禁地往后缩了缩,认怂地大哭起来:“你欺负我,你欺负我,我要告诉母后和皇兄。”

    “妹妹不要着急,稍后我与你一同去见母后与陛下。”明珠使了个眼色,夏雪当即和素梅上前,一人抓住福宁乱挥的胳膊,一人利落地给她清洗包扎;素兰则将曾雅秋扶了起来,安慰道:“姑娘不要害怕,皇后娘娘来了。”

    曾雅秋双目含泪,感激地给明珠行了个礼,明珠见她衣衫尽湿,便将自己的披风解下给她披上,拿了帕子亲自给她擦脸:“你哪里不舒服?”

    福宁恶狠狠地瞪着曾雅秋:“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啊!”

    到了这个地步,还敢当着她的面威胁人,明珠冷笑一声,半垂着眼皮说道:“把今天参与此事的人全都拖下去,先重责二十廷杖,再拖上来回话。”

    在这里的都可谓是福宁的心腹宫人,差不多是一网打尽了,顿时众宫人狼哭鬼嚎,纷纷向福宁求情。福宁被嚷嚷得心惊肉跳,不得不找明珠:“早知嫂嫂看不惯我,是我下的命令,有气冲着我来就好了,何必拿她们下手?”

    明珠瞥她一眼,平静地道:“陛下和母后把她们放在公主身边,正是为了伺候照顾公主,不让公主出错。公主犯错不能阻止提醒,反而做了帮凶,留她们何用?”

    福宁还要嚷嚷,明珠就道:“宫规不可废,公主真舍不得她们受苦,也是可以的,你可以替她们受去这二十廷杖的杖责,啊不,你是公主,身份不同,我徇私,就每人算一下吧,这里十个宫人,十廷杖。”

    福宁心想,她是公主,是皇帝唯一的胞妹,谁敢真的打她啊,还不是随便做个样子走个过场的事?当即得意洋洋地答应了。哪知那些宫人听说之后,全都吓得面如土色,谁也不求她了,反而争先恐后地去求廷杖:“先打奴婢吧,先打奴婢吧。”

    福宁目瞪口呆,只能理解为这些宫人太爱她了,谁都舍不得她为了她们受罪吃苦。但看明珠的样子却又不像是这么回事,便抓住一个宫人逼问原因,宫人畏惧明珠而不敢说,明珠淡淡地道:“我来告诉你原因。她们老实挨罚尚有一条生路可走,若是胆敢蛊惑并让主子替她们受过,陛下与母后是断然不会容许她们活下去的,立即就扑杀了,明白?”

    福宁怒道:“谁定的规矩?”

    明珠淡然道:“太祖定的规矩。且,还有一条规矩,主子犯错,不便受刑罚者,身边近侍之人替其受罚。”

    宫人排队挨廷杖,每打一下,行刑的宫人都要喝问一声:“公主殿下知错了吗?”

    福宁面如白纸,先前还硬撑着不肯回答,后来每一下廷杖都如同打击在她心上身上,令她心惊肉跳,她终于崩溃地道:“我错了,我错了,嫂嫂你饶了她们吧。”

    明珠淡淡地道:“继续。”她既然开了头,这刑罚就一定要行完,一定要将福宁的嚣张气焰给灭了,不然以后这宫里就要乱了套。大臣的妻女在宫中随意被辱,甚至有丢掉性命的危险,她和宇文初这帝后也不要做了。

    转瞬间刑罚实施完毕,明珠简略地问了几句,挑了几个领头的宫人,再让人扶上曾雅秋,拖上福宁,一起去了朱太后宫中。朱太后已经听说了经过,不等福宁叫屈就狠狠甩了福宁一记耳光,再赏下许多赏赐,温言宽慰曾雅秋,让人将曾雅秋送出宫去,并派太医随伺。

    宫里没了外人,朱太后的脸色便沉了下来:“福宁额头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明珠微微欠身:“是儿媳见她要戳瞎曾雅秋,生怕惹出大祸,一时情急,随手扔了鞋子过去打的,平时都穿的布底鞋,唯独今日大宴,着了礼服,忘了鞋底镶着玉石,误伤了。我有好药,搽上几回就好了,看不出伤痕。”

    合理合情,还有补救措施,朱太后纵然恨明珠下手狠,但也着实找不到她的错处,便道:“陛下呢?”

    “朕在这里。”宇文初慢悠悠地走进来,揉着眉头不悦地道:“朕难得欢喜,多饮了几杯酒,才刚歇下而已,竟然就出了这种乱子。”

    朱太后没想到才提起他,他就来了。她的本意是想和明珠商量,这件事瞒下去算了,不要让宇文初知道,哪知宇文初竟然已经来了,只得道:“你妹妹不懂事,明珠已经惩罚过她了,算了吧。”

    宇文初在椅子上坐下来,面色阴沉如水:“福宁,朕来问你,今日你嫂嫂若是去得晚了,你将要如何?真要戳瞎了曾雅秋么?还是真要取了她的命?你当我为何要赐下这桩婚事?曾子皙当年是立下大功的!他对朕一片忠心,沈瑞林除了与他家联姻之外,和谁联姻朕都不放心!朕留你在宫中,本是想要磨磨你的性子,你的夫婿也挑好了,蒋士碧家的小儿子,温润敦厚,人才极佳。朕本来打算稍后就给你建造公主府并赐婚,如今看来都用不着了。”

    福宁瑟瑟发抖:“我,我……”

    朱太后替她求情:“她只是吓唬吓唬那孩子的,哪儿真敢要人命啊。”

    宇文初威严地扫了朱太后一眼,冷淡地道:“我记得,她很早之前就曾虐杀过身边的宫人,今日她敢因为不合心意便对着大臣之女动手,明日她是要对着谁下毒手呢?母后?朕?皇后?还是几个孩子?”

    朱太后求情的话便再说不出来,明珠找了个借口避出去,留着他们母子三人自己撕。

    月亮极好,桂花飘香,她站在桂花树下摘了最好的花朵,让宫人用细针穿了丝线扎成花球。殿内传来福宁呜呜咽咽的哭声,门吱呀一声轻响,宇文初走了出来,嗔道:“就这样你也穿针扎花球,不知道歇会儿么?”

    明珠把才扎成的花球递给他:“我怕陛下怪我伤了福宁,赶紧弄个花球向您赔礼。”

    宇文初头痛地揉揉眉心:“我怪你做什么?她能要人家的命要取人家的眼睛,自己就不能尝尝痛的滋味么?我是命里欠她的。”

    明珠没有和他说福宁的事,只道:“所幸没有酿成大事,好生安抚曾家吧,曾学士心胸宽阔,想来不至于会多想。那姑娘真是不错……”她绘声绘色地把曾雅秋的表现描述给宇文初听,听得宇文初连连颔首:“老曾是很会教育孩子的。”又问明珠:“听皇后的意思,皇后对这桩亲事很是满意?”

    明珠笑道:“从来宝剑赠佳人,美人配英雄,陛下没有亏待沈瑞林。”

    宇文初拍拍她的手:“朕即便是不能做到两全其美,也想要做到尽量平衡,听你这样一说,放心了。福宁的事你不用管了,朕要好生磨一磨她的性子,之前朕只想着要给她寻个温厚包容的,现在看来不行,必须得给她寻个镇得住的,不然家无宁日,不是结亲而是害人。”

    明珠想到他日夜操劳,十分心疼,便道:“那陛下也不能找个太凶恶的,每天没事儿揍她几顿,谁受得了?”

    宇文初失笑:“你当我是傻子么,我自会安排好一切,从现在起,她的事你都不要管了,我来管!”不然管得越多,婆媳关系只怕会越来越僵。

    明珠搂紧他的胳膊,将头靠在他肩上:“嗯,我都听陛下的。这件事还是尽量压下来吧,不然实在不好听。”

    元吉二年秋,在深山之中苦修两年的福宁终于嫁了人。新郎是济宁侯次子,人称拼命三郎的顾望潮,此人天生神力,能将三百斤重的石锁轻松单臂举起,且生性口拙,生气之后并不与人争吵,只会一忍再忍然后呼地一巴掌将人打翻在地。

    因其口拙不爱说话,又天生神力,被京中众勋贵视为二傻,都不肯把女儿嫁给他,宇文初亲自召见此人之后,与其闭门交谈许久,认定其不但不傻还很内秀,虽然爱动手,却极有分寸,便干脆利落地赐了婚。

    成亲那日福宁不干,坐在喜轿上死活不肯下来,众人都以为要看笑话,礼部和宗正寺的官员更是急得满头大汗,唯有新郎不慌不忙,稳稳当当走到轿前问福宁:“吉时已到,请公主下轿。”

    福宁压根不理他,他也不急,再问一次:“殿下是不肯下来吗?”

    “哼~”福宁鼻音未落,便已被顾望潮从轿子上拖下来,再猛地一甩扛在肩上,大步流星往喜堂而去,大声道:“准备拜天地。”

    一切皆不由人,事不过三,哭闹打骂皆都无效,安安静静就有好日子过,撒泼惹事便是一顿。次年,福宁有孕,身边的嬷嬷入宫报喜,提及驸马,只是笑:“驸马从不打骂公主殿下,只爱将公主殿下举起犹如耍石锁或是棍棒一样,轮圆了转圈,公主殿下深惧之,故而家宅安宁。”

番外: 吮毒事件(一)

    仲夏夜,彭城郊外。

    傅明正以刀拄地,一脚踏在尸体上,薄薄的嘴唇勾起一个淡漠讽刺的笑容,轻蔑地和周围的黑衣蒙面人说道:“天堂有路你们不走,地狱无门你们偏要行!但是四爷有好生之德,最后一次机会,你们走不走?”

    众刺客心悸地看着散落了一地的同伴尸体,十分犹豫不决。为首之人压着嗓音道:“从来没听过走上这条路还能回头的,今天不是他死,就是咱们死!别被他给讹了,他已是穷途末路,哥们一起上,把他剁成肉泥!”

    众刺客一拥而上,傅明正叹了口气,猛地将刀举起来大喝一声,吓得众刺客又后退了一步,他却并不进攻,而是微笑着回头问仅剩的几个同伴:“你们休息够了没有?”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他大笑起来:“那就上吧!各安天命!活下来的人一定要把消息送出去,给大伙儿报仇!”

    他握着刀率先冲进了人群之中,所过之处血肉横飞,完全不怕死不怕痛,刺客被他们冲出了一个缺口,缺口很快又合拢……天空越来越黑,甚至于天边那弯浅淡如眉的新月也被掩进了乌云之中,天地间只听得到刀剑沉默地砍杀,听不见呻吟呼救求饶声。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传来“哒哒”的马蹄声,有人大叫起来:“那边有动静,快过去看看!”一群人高举着火把,小心翼翼地骑马包抄过来,为首一个清秀少年,脆声喝道:“什么人?居然胆敢聚众械斗击杀,难道就不怕王法吗?快给我住手!”

    傅明正忙里偷闲地瞅了这身材单薄、义正词严的少年一眼,再看看他身后十多个持刀的彪形大汉,立刻高喊道:“少侠救命!这帮匪人拦路打劫,谋财害命!”

    刺客首领也不甘示弱地喊了起来:“他们才是江洋大盗!不要多管闲事!”

    少年威严地指着刺客大声喝道:“我看你们这些人藏头露尾,定然不是好人,都听我号令,立刻放下手中刀剑,不然别怪本少爷不讲情面!”

    傅明正笑了笑,给同伴递了个眼色,同伴会意,潜行过去捅了少年的马一刀,人仰马翻,一片混乱。少年在同伴的帮助下愤怒地爬起来,羞红了脸道:“给我上!”

    傅明正满意地笑了起来,真是绝处逢生啊。

    黎明时分,疲惫不堪的傅明正终于成功地避开了所有人,藏在山石凹缝里摊开四肢歇气。他心情沉重地按住怀里的公文袋,十多个同僚的命才保住它,所以他哪怕就是跪着爬着,也要回到京城,把它交上去。

    一条只有手指粗细的小蛇悄无声息地沿着石壁爬过来,闪电般地纵起去,对着他就是一口。突如其来的剧痛令得傅明正悚然坐起,手起刀落,小蛇已然身首分离。

    “傅四爷好身手。”有人轻轻鼓了两下掌,鬼魅一般地从山石后绕了出来,黑衣蒙面,声线低沉,正是那位刺客首领。他将手里的长刀斜指着傅明正,语气里的笑意遮都遮不住:“我有解药,把东西给我,或许我可以留你一命。”

    伤口周围已经麻痹,蛇毒很快就会沿着血液流窜到全身,然后带走一切。原来他的死期是今天,死地是这里,死因是中了蛇毒,而不是十里长街,暗夜狙杀,身首分离……傅明正听见自己的心跳一声重似一声,甚至于每跳动一下,就会觉得整个人都跟着颤抖起来。蛇毒这种东西呢,通常都动得越多,死得越快,他笑着朝刺客首领招手,心平气和地道:“你以为这么重要的东西我会带在身上?过来,我告诉你在哪里,你把解药给我。”

    刺客首领将信将疑,却不敢靠近傅明正,谁不知道这位傅四爷阴险狡猾又狠毒?这么多人都没弄死他,可见是真正的狡猾。也许靠过去就会被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给弄死也不一定,还是保持合适的距离,静等他毒发身亡好了。

    傅明正见他不上当,只好叹了口气,哀怨地道:“他们给你多少银子要我的命?”

    刺客首领正想陪着他瞎扯,以便问出那秘函的下落,便回答道:“不多,也就是五千两银子。”

    傅明正嗤笑了一声:“原来四爷的命就只值得五千两银子。我那无良的叔父婶娘可真是够毒的,我是正宗的嫡子长孙,且勤奋上进,祖父要把家业传给我是天经地义,他们想要,和我说,我未必不肯给,偏要用这样阴私的手段杀死我,实在是太过狠毒了。”

    刺客首领很是莫名其妙。这傅四爷是出京公干,调查案子来的,自己则是奉了闵氏之命他不让他办事儿的,争的是政务,争的是朝局,怎地和什么叔侄争产扯上了?但不管怎么说,今天就是傅明正的死期到了,因此也不辩解,只道:“冤有头债有主,傅四爷既然知道是谁要你的命,死后就去找他吧。”

    看看天边已经露出鱼肚白,心中焦躁不安,狞笑道:“东西在哪里?你若不说,我便砍了你左脚,再砍你右脚,如同切藕一样地切着上去,看看是蛇毒发作得要快些呢,还是血流干净要快些。”

    傅明正微笑不语,刺客大怒,扬刀朝傅明正砍去,却听“呼”的一声,一物重重朝他迎面砸来,他尚未弄清楚这暗器是什么,就又听得脑后风响,刀刃夹带着的寒凉之气刺入到毛孔之中,浓重的杀意让他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他想回头,也确实回头了,但是看清楚那个袭击者的同时,他也重重地摔倒在地上。

    淡薄的晨曦里,穿着青色袍子的单薄少年手里握着一把长刀,脸上没有一点血色,牙齿上下相击,但是他的手却很稳,眼神也很坚毅,他恶狠狠地踢了刺客一脚,低声道:“该死的恶贼!”

    初升的朝阳将少年脸上细细的绒毛照得纤毫毕现,他握着刀的手同样雪白漂亮,傅明正眯着眼睛看了他一会儿,朝他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多谢公子相救。”

番外: 吮毒事件(二)

    傅明正的笑容漂亮得不像话,声音和态度也是十分温柔有礼的,若是认识他的人看到此刻的他,一定会以为自己眼花了,再不然就会认为他又在打什么坏主意了。

    但是少年不知道,他突如其来地红了脸,垂下眼眸低声问道:“你中毒了?”

    “是啊。”傅明正躺着不动,就连说话都很省力,唯独笑容毫不吝啬。

    少年小心地把刀放下,走过去探查傅明正的伤口,伤口就在大腿上,隔着衣物他也看不太清楚情况,不过死去的蛇他倒是认识的:“是五步蛇,幸亏你在腿上扎了布条,阻断血流,人也没动,不然这会儿恐怕毒气已经侵入心脉了。”

    傅明正笑道:“是啊,不过你可以帮我看看他身上是否有解药么?不然我再怎么能忍,恐怕也熬不过去哟。”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懒洋洋、漫不经心的笑意,却让少年莫名红了脸。少年“哦”了一声,在刺客身上乱翻一回,找出几个瓶子:“不知道哪个是。”

    “烦劳公子拿过来。”傅明正伸出手,随意在瓶子中挑拣了一番,找出一只瓶子:“是这个,但我不能动,能否烦劳公子替我上药?”

    这个事情很容易办到,少年没有任何犹豫地接了瓶子,跪坐到傅明正身边,红着脸道:“那我要把你的裤子撕开些。”

    “您请便。”傅明正微笑,雪白整齐的牙齿在朝阳下闪着微光。

    少年颤抖着将傅明正伤口旁的裤腿撕开,再强行平定心神,拿起瓷瓶准备上药,然而一只冰凉却很有劲的手落在了他的后脖颈上,并且轻轻握住了他的脖子。他听见傅明正的声音冰冷而残忍:“这不是解药,没有解药,我需要有个人替我吸出毒液。小哥,你得救人救到底才行。”

    少年打了个寒战,他迟疑且愤怒地抬眼看向那个靠在石壁上奄奄一息的漂亮男人:“我救了你。”

    傅明正微笑:“我欠你的情。但我若是死了,你就白忙活了,所以你得帮我到底。只是吸出毒液而已,只要你别咽下去,你死不掉。”

    少年很愤怒,他长这么大,也是被家人千娇万宠长大的,从来只有他给人气受的,还没有别人给他气受的。若不是因为……那吸一吸也不会怎样,但是……少年愤怒地道:“不吸!我不吸!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坏东西!你去死!”

    傅明正笑:“我自然是不怕死的,不过我现在不能死,不然前前后后会有很多人因此死去。你就不同了,出身良好,家中父母亲人万分疼爱,有无数的好日子等着你去享受,不过是出来随便玩乐玩乐就把小命丢了,多可惜呀。”他捏着少年的脖颈,强迫少年低头往他的伤口处凑:“帮帮我,你死不掉的,我会报答你,让你的锦绣前程锦上添花,不让你白忙乎。”

    没有想到这看上去斯文白净漂亮的人居然如此有力和冷酷,都怪自己太大意了,听说他是被无良叔婶谋财害命,居然就起了恻隐之心,再看他漂亮无害、彬彬有礼,就更没了防备,谁知道竟然是匹凶狠的饿狼。少年敌不过傅明正,被迫往下低头,忍不住委屈地浮起一层泪花,再倔强地咬紧了牙,表示自己宁愿死也不愿意屈服。

    “真是个不懂事的孩子。”傅明正无奈地叹了口气,将拇指摩挲着少年白净嫩滑的脸颊,温柔地道:“你这么年轻,真的舍得陪我去死?好汉不吃眼前亏,这样倔强不是什么好事啊,低低头就忍过去了,报仇可以稍后再说嘛。”

    一柄钢刀抵住了少年的腰窝,而他甚至不知道傅明正是怎么做到的,之前他一点都没察觉。钢刀带来的寒意和杀气沁入骨髓,他想起了父兄和疼爱他的母亲,如果自己死了,他们一定会非常非常伤心吧?

    少年闭上眼睛,顺从地低下头,含住了傅明正的伤口。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感觉和完全不同于他平时接触的那些男人的味道瞬间占据了他的触感和思维,他含着一口污血,呆呆不动。

    “快吐出来!”傅明正皱起眉头:“呆了么?还是这蛇毒这么厉害,让你昏了头?”

    少年如梦初醒,“呸、呸、呸……”地吐了起来,脸和脖子却全都红得像是煮熟了的虾,他低声抱怨:“恶心死了,你几天没洗澡了?”

    傅明正微笑着,并不生气,慢悠悠地道:“四爷我天生爱干净,每天必洗。就算是脏了,也是昨夜弄脏的。”冷了声音:“继续,直到我说可以为止。”

    少年气得不行,恶狠狠地使劲吸,恨不得把这个怀得掉渣渣的男人的血给全部吸干净了,让他就此死在这里,再不能欺负自己。但是不管他怎么用力,怎么折腾,傅明正始终一点声音都没有,仍然微笑着,云淡风轻。

    少年泄了气,认命地把污血吸净,伤口流出的血变成了鲜红色,傅明正也终于说道:“可以了。”

    放在脖颈上的那只冰凉的手终于拿开了,抵在腰窝里的利刃也被取走,少年冷汗湿衣,瘫坐在一旁大口喘气。傅明正面无表情地包扎好伤口,再伸手过去。少年挑眉,愤愤不平:“干嘛?”

    傅明正微笑:“当然是扶我出去找个地方歇歇。总不能陪着这个死人一直坐着不动吧?”

    这样的颐指气使,真当自己是他家养的奴仆了。少年冷笑一声,想到父兄这时候应该已经发现自己不见了,定然会在这附近搜索,这坏东西人生地不熟的,自己正好把他带去交给父兄处置,因此也就听话地扶住了傅明正。

    傅明正看着很瘦,分量却一点都不轻。少年被他压得一个趔趄,好容易才稳住了,低声咒骂道:“属猪的啊,这么沉。”

    傅明正声音清冷:“你脸红什么?”

    “谁脸红了?”少年忿忿,“你这个恩将仇报的混账王八蛋,别落到我手里。”

    “不然呢?你吃了我?”傅明正心不在焉地指着前方:“认识那个人吗?”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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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阙凤华介绍:
她本是权臣之女,太后亲侄,万千宠爱在一身;却错爱了令她万劫不复的人,只好挟他同归于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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