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6章 家事
最先发现张简死了的,是徐太后的弟弟徐林。他原本和张简约好了第二天会面的,但迟迟等不到人来,只好悄悄遣人去看,然后看到了满地的尸体。
杀死张简及其随从的人,根本没有处理藏匿这些尸体,而是明目张胆的,让他们就那样大喇喇地躺着。徐家的人看到这个场景,就连喊都不敢喊,屁滚尿流地逃回徐府,徐林吓得胆战心惊,先让人去查看后头是不是有人跟着,再让人把他团团围住,就怕哪里会突然跳出一个人来把他给灭了。
还是他的幕僚提醒他:“他们再大胆妄为,也不敢贸然对侯爷动手,赶紧进宫告诉娘娘和陛下吧。”
徐林这才匆忙拾掇了入宫,一路上都是提心吊胆,京城里敢这么干的人就是那几个,猜都不用猜。偏偏路走了一半,有人和他打招呼了:“前面的是徐侯爷吗?”
正是傅明正,他穿着文官的袍服,腰间却带着长刀,笑意盈盈的,身边也只带了几个人,但是杀气腾腾。徐林吓得缩在轿子里不敢吱声,让长随回答:“不是呢,我们侯爷不在。”
傅明正走上前来,探头看了看轿子,笑道:“是么?那这轿子里坐的是什么人?”
徐林缩成一团,浑身冷汗,就怕他会毫不留情地掀开轿帘把自己揪出来,偏偏傅明正也只是那么一说,并没有动手,只叹道:“真是可惜了。我还说许久不曾遇到他老哥了,想邀他喝杯酒呢。”言罢慢悠悠地往前去了,既嚣张又可恨。
徐林生怕傅明正会杀回马枪,让手下换一条路拼命往前跑,直到手下说看不见傅明正了,他才敢露头,身上就和才从水里捞出来似的,都湿透了。
徐太后见了他的狼狈样,十分不解:“就算是傅明正杀了张简,也不至于就敢对你动手,你为何怕成这个样子?不是说收了张简钱物的人很多吗?就连华阳王也收了,大不了退出去也就是了,你怕什么?”
徐林轻声道:“他一定知道张简和我们说的话了。”
徐太后沉默许久,说道:“也不过就是陛下是否前往尾水接受投降一事而已,他们不许去,我们便不去好了。”
徐林上牙和下牙磕成一片:“臣,臣和张简说,只要他们让那个人永远回不来,就和他隔岸分治……”
徐太后的脸也白了:“你……你……”
徐林哭了起来:“臣只是心疼娘娘和陛下而已,难道要任人宰割吗?但凡有一丝机会,总要抓住的。”
徐家并不是什么显贵人家,没什么根基,只是因为家里出了个美貌女儿,侥幸选入宫中,得了正乾帝青眼,运气也好,生了皇子,这才得了封赏渐渐起家。但后来闵氏上位,所有后妃及皇子公主统统被幽禁至颐和宫时,徐家也跟着倒霉,直到宇文光上位,徐太后做了太后,按例封赏后族,他才封了侯。论势力财力,他都没有,眼光谋略他更没有。
徐太后听他这样一说,也跟着哭了起来,一迭声地道:“让人快去请陛下过来。”
宇文光开始拔个子了,瘦瘦长长的身子裹在米黄色的纱袍里,显得小小的脸更加冷清。见母亲和舅舅哭成一团,也不见惊讶:“出什么事了,有人欺负你们吗?”
徐林哭道:“正是!”他添油加醋地把张简死掉的消息和路遇傅明正的事儿说给宇文光听,恶狠狠地道:“这可是在京城!天子脚下!他们竟敢这样杀人!实在是很过分。陛下要下旨严办,怎么都得有个说法。不然接下来就该是我们了。”
宇文光静静地听完,随即笑了:“舅舅是觉得朕和母后可怜吗?”
徐林毫不犹豫地点头:“是啊。”
“然后呢?”他凝视着徐林,“舅舅虽然在骂傅氏猖獗跋扈,其实也很羡慕傅氏吧?”
徐林讷讷地道:“这天下本来就是陛下的。臣是陛下的舅舅,理应得到敬重和尊荣……”
“舅舅说的都没有错。”宇文光轻声道:“很诱人,谁不想风光荣耀呼风唤雨呢?问题是,拿什么来呼风唤雨?我们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会,谁肯听我们的?我这两天仔细想过了,宇文峰不是真心,那是圈套。若是真应了他,我们死无葬身之地。”
徐林哭道:“乱臣贼子……”
宇文光站起身来:“好了,就这样吧。”
徐林见他要走,连忙给徐太后使眼色,徐太后连忙抓住他,央求道:“好歹救救你舅舅。”
宇文光皱眉道:“他怎么了?”
徐太后语焉不详,被宇文光吼了一声,才把实话说了出来。宇文光静默许久,惨笑一声:“我虽不才,却还没有到这个地步!隔岸分治?那个人有这么好杀?亏你们想得出来,亏你们相信!”
徐林面如土色,辩解道:“陛下虽然年幼,却十分聪慧,卧薪尝胆,假以时日,谁说不能呢?”
宇文光没有搭理他,径自回了崇政殿,吩咐蒋又圆:“传朕的口谕,召摄政王妃即刻入宫觐见。”
旨意传到摄政王府,明珠沉着地换了衣服,装扮好就跟着宫使进了宫。自张简死了,她便等着这一刻,因此全然不惧。
宇文光没有在崇政殿见她,而是在长信宫见的她。没了主人的长信宫,转眼间就失去了生气,就连树梢的绿叶都透着一股子冷清落寞。宇文光坐在太皇太后从前最爱坐的书案后,微笑着示意明珠起来:“六皇婶不用如此多礼,今日叙的是家事。”
明珠仍然一丝不苟地行了大礼,这才在锦凳上坐下来,含着笑问宇文光:“不知陛下有何吩咐?”
宇文光道:“今日朕闲来无事,到处走动,走到这里,突然想起了皇祖母,就进来坐坐,睹物思人,又想起了小时候。那时六皇婶尚未嫁给六皇叔,经常带着我们兄弟几个一起玩耍,你还记得吗?”
明珠听他说起从前的事,也有些怅然:“记得。”
宇文光道:“世事无常,转眼之间,兄弟全都去地下见了皇父,只剩下朕一人了。”
第897章 吐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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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光说这话时,神色凄凉,不胜忧伤。明珠想起当年正乾帝对她的宠爱,再想起死去的宇文复和宇文诺,也十分感慨:“果然是世事无常。”
宇文光轻声道:“其实朕是真的不想做这个皇帝。”
明珠没接他的话,只管垂眼听着。
宇文光微笑着示意蒋又圆拿一件东西给她看:“这是朕亲手做的木马,姑姑看一看,是否和你给壮壮的那个差不多。”
之前,半剪曾经给壮壮带来他自己做的几件玩具,其中有一件就是会走路的木马,做得十分精巧细致。好几户人家看到了都曾要过去,想让巧匠照样给自己的孩子做一个,但都未曾成功。而蒋又圆送上来的这匹木马,虽然稍显稚嫩粗糙,却是得了精髓,不但能动,而且动得很流畅。
“陛下好手艺!”明珠使劲夸赞,她明白宇文光的意思,宇文光是想告诉她,他另有所好,志向不在皇位,之前张简的事情就这样睁只眼闭只眼的算了吧。不要和徐林计较,不要和徐太后计较,就当张简从来没来过。
小皇帝的面子她是要给的,徐林和徐太后她也不会动,不过吃下去的东西必须吐出来。国库早就空了,宇文初在前线拼命,她在这里绞尽脑汁地筹集钱粮,这些人才能安享富贵。她已经得知了徐林和张简的密谋,心中非常愤怒。真是笑话,什么都不做,就妄想摘大桃子吃,现在就想要宇文初的命,将来是不是要他们全家的命?
宇文光见她只夸自己手艺好,不肯说别的,只好笑道:“朕的舅舅是个糊涂虫,傻不拉几的,被人骗了都不知道。”
明珠道:“是啊,徐国舅交往的人似乎真不怎么样。臣妾听说一个流言,据说徐国舅打算和中山逆贼合作,杀死摄政王,再和中山逆贼隔河分治呢。”眼看着宇文光的脸色变了,她笑起来:“陛下还该提醒一下国舅爷,不要误交奸人啊。当前正是平叛的关键时期,引起误会,动摇军心就不好了。”
宇文光微不可闻地应了一声,蒋又圆连忙出来打圆场:“太后娘娘让奴婢问王妃,听说前些日子临安王妃生产,不知母子可平安?”
乌孙郡主生了个儿子,虽然瘦弱了些,但是精神还好,能吃能睡,长得也很漂亮,这个事儿早就报进宫里来的。所以蒋又圆不过是怕宇文光难堪,故意扯这个事来说而已。
明珠却不想就此带过,先回答了蒋又圆的话:“孩子很好很漂亮,太后娘娘若是想见,隔天让临安王妃把孩子报进来给娘娘请安。”话锋一转,笑道:“说起来,已然六月,转眼便是秋天,该换秋衣了,接着又是冬至,要备冬装,国库却是空的。臣妾想请陛下允许,拿几件先帝的御赐之物出来竞卖以筹备军饷,不知可否?”
国库空虚,所谓的胜仗都是宇文初一手抓起来的,为此填尽了家底,就连先帝的御赐之物都要拿出来换军饷了,宇文光颇为尴尬地道:“许了。”
明珠点到为止,等到宇文光许她退下,她便告了退。冬蕙问她:“要去给太后娘娘请安么?”
明珠淡淡地道:“我有事,忙不过来,下次吧。”
徐林还没走,正和徐太后出馊主意:“若是摄政王妃来给娘娘请安,您就和她好好说说,我愿意把张简送来的钱财分一半给她和傅明正,让他们算了,花钱免灾……”
徐太后道:“等陛下那边回话再看吧。”
哪知左等右等都不见明珠来,着人去一问,明珠早走了。徐林吓着了:“看来她不依不饶啊。咋办?”
徐太后六神无主:“我也不知道该咋办,找陛下,找陛下。”
说着,蒋又圆来了,面无表情地传达了宇文光的意思:“陛下说,让国舅爷不要怕,已经说好了,不会把您怎么样的。但是国库空虚,打仗和安抚流民都要用钱,请太后娘娘和国舅爷想想办法。”
徐林正高兴逃过一劫了呢,听说要他拿钱便大叫起来:“臣穷死了,哪里有钱?家里下人上个月的月钱都还没发呢,老母亲病了想吃碗燕窝都没舍得。”只要人还活着,日子总是要过的,到了嘴里还要吐出来,那是傻子。除非是敢抄他的家,否则休想。
就这样贪鄙没见识,还妄想染指国事?蒋又圆鄙视地扫了徐林一眼,为难地看着徐太后苦笑:“娘娘,您看?”
徐太后默默地把张简送给她的钱财拿了出来:“拿去吧。”
徐林生怕再多留一刻就要逼他吐钱,匆匆忙忙地告辞要走,蒋又圆道:“国舅爷,您想好了再走啊。您都不肯听陛下的,谁还听陛下的呢?”
徐林恼羞成怒,使劲啐了蒋又圆一口:“你这个阉奴杀才!不过是个狗奴而已,也敢对着我指手画脚!我是天子的嫡亲舅父,岂是你这种阉奴能教训得的?”
蒋又圆叹口气,默默地拍手,立刻有人进来把徐林按住,徐林大叫:“你们要做什么?当着太后娘娘的面就要谋反吗?蒋又圆!说,你是不是背主忘恩,投靠别人了?”
蒋又圆淡淡地道:“陛下有旨,徐侯爷若是不肯听从陛下旨意,便留下来,等徐侯府拿钱来换人。”
徐林大哭:“其他人欺负我也就算了,亲外甥都要欺负我……”
徐太后没办法,只好劝他:“反正都是不义之财,拿出来吧。”
徐林算定小皇帝不能把他怎么样,就是不肯,蒋又圆也不含糊,直接派人去把事儿办了才放人。
张简的死和徐林、徐太后吐赃的事传出去后,朝中一片纷然。紧接着傅明正让人传播了一个消息,说他手里有一份受贿通敌者的名单,于是明珠搞的募捐会一办起来,来者如云,都抓住机会把这烫手的赃物给吐了出来,甚至有些心虚的,多的都给了,只求既往不咎。事后明珠一算,大大出乎她的意料之外,竟然筹集了一百多万两白银,省着点花,再加一点,下半年的军饷差不多就够了。她高高兴兴地给宇文初写信,让他务必要给中山王说一声,谢谢中山王送了这么多军饷来。<!--章节内容结束-->
第898章 黑锅(一)
下半年的军饷有了着落,宇文初与中山王也都缓过了气,谈判破裂,双方连最基本的遮掩都不要了,再次开撕。小说
章节更新最快七月初,宇文初率部夺回了叛军在尾水以南所占的剩余城池,彻底收复尾水,重新布置尾水防线,操练水兵,准备再战。
拥有新式巨船和火炮的尾水防线固若金汤,中山王接连组织了几次疯狂反扑,都未能突破,反而损失惨重,就连他最能打仗的第三个儿子也中了火炮,当场身亡。而匈奴人已经习惯了抢劫和杀戮,撤到北地后仍然改不了这个习惯,不可避免地和北地军民发生了巨大的冲突,内部矛盾十分严重,闹得不可开交。
与此同时,宇文初发布开荒令,宣布开荒即拥有荒地的所有权,同时朝廷还免五年的赋税,以此召集流离在外的难民回到家乡,开荒种地,重建家园。命令一下,许多难民冒险回到家乡,荒芜的田地重新被修整起来,破败的房屋又重新冒出了炊烟,尾水一带开始焕发生机,宇文初的声望也空前巨大。
这一年风调雨顺,欣欣向荣,明珠过得很是惬意。壮壮满过了三岁,米粒儿快满两岁,她开始教两个孩子识字,好吧,其实主要是教壮壮,米粒儿则是在一旁陪读的,听着就好,学到多少无所谓。
她对壮壮的要求并不高,两三天记得住一个简单的字就觉得很了不起,主要还是潜移默化为主,壮壮没有让她失望,他在这方面的天赋很高,记忆力极佳,耐心也很好,偶尔迸出一句惊人之语,既充满了童趣又很有意思。这给了病痛中的傅丛很大的宽慰,他经常抚摸着壮壮的发顶,和明珠说,壮壮很好,一定要好好地教,特别是启蒙的先生一定要挑好。
明珠想了很久,又征求了江州子的意见,决定把壮壮送过去陪傅丛。孩子还小,学不了多少东西,既可以让傅丛缓解病痛,添加乐趣,又可以让孩子多学到有用的东西。学识可以通过努力获得,眼光布局和胸襟气度却不是勤奋就能拥有的,有傅丛指点,耳濡目染,一定会不同。
隔辈人总是要格外宠孩子一点,壮壮平时被明珠管得很严,到了傅丛这里真是过得舒服又舒心,傅丛又会逗他高兴,还会讲很神奇的故事,他也很喜欢陪着傅丛,常常是明珠来接他了还依依不舍。一老一小相处得格外愉快,一家人都被这种安宁愉快所渲染,觉得世间最幸福的事也莫过于这样而已。
八月初的一天,福王终于平安回到京城,次日,福王继妃便神神秘秘地来拜访明珠,寒暄过后,便要明珠屏退左右,再低声道:“我们殿下本要亲自来拜访六弟妹的,但他不敢来。”
明珠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却不得不捧场:“二嫂说笑,二哥是长兄,才从乌孙回来,理应我带着孩子们去拜访问安才是。只是这两天家里事多,所以打算稍后再去,礼都备好了,您就来了。”
福王继妃笑笑:“他一个待罪之人,哪里有这样大的面子?六弟和六弟妹不计较,就已经很好。他不敢来,着实是还有另一桩事。”
明珠见不得她这样磨磨蹭蹭的性子,便道:“到底什么事,二嫂直说了罢。总不能我们殿下都不计较,我还计较。”
“这是你说的啊,那我真说了,你别怪我们多事。”福王继妃仍然是忧心忡忡的样子:“我也知道这个事是得罪人的,但凡能推,我们都不肯做,可是推不掉啊,我也只有硬着头皮上。六弟妹听了若是生气,就骂我两句打我两下我都认了。”
明珠被她弄得提心吊胆:“到底什么事?再不说我真要走了。”
福王继妃觑着她的眼睛轻声道:“姬慧回来了,是跟着我们殿下一起回来的。”
明珠心里顿时“咯噔”了一下,淡笑着道:“她不是回北地了么?可是姬家出什么事了,让她不得不重回京城?”
福王继妃长叹一声,眼神格外同情:“不是姬家出事了,而是她出事了。姬慧,已经有了七个月的身孕。”
是什么理由,能让未婚有孕的姬慧重回京城?明珠收了笑容,沉默地看着福王继妃,福王继妃不敢和她对视,低声道:“听我们殿下说,是过年时发生的事,康宁当时不是跟着送亲的队伍在桂县停驻过年么?乌孙的迎亲使者也到了,据说是乌孙王亲临,要见六弟。六弟便也去了,乌孙王要和六弟拼酒,二人一共喝了五坛子酒,都是酩酊大醉……”
福王继妃顿了顿,目光躲闪地道:“当时这个事也没闹出来,六弟在桂县停留了三天就走了,没听说有什么事,只是雪化之后,姬慧就不肯跟着送亲的队伍走了,而是留在了桂县,她当时和我们殿下说即将到达北地,她再跟着送亲的队伍走,多有不便。要停在桂县等家里派人来接,我们殿下也就没多管。谁知回来时,竟然又在京郊遇到了她,她非得跟着我们殿下一起回来,我们殿下怕闹出大事,只好带着她回来。现下人就住在我们家,您看这个……嗯,要怎么处理?”
原来太皇太后临死前的那一声“姬慧”,竟然是指这个吗?明珠手脚冰凉,定定地看着福王继妃,冷冷地道:“人是二哥带回来的,要怎么处理他心里应该有数,问我做什么?”
福王继妃急了:“嗳,怎么不问你啊,那野孩子认是不认,不就是大妇一句话么?你若是认了,就把人接回来好生安置。若是不认,要怎么处理还不是你一句话的事。我们也没嚷嚷出去,你怎么做其他人都不会知道的。”
明珠缓了缓神,尽力让自己冷静:“如此,我还要多谢二哥二嫂为我着想了。只不过这孩子真不关我的事,我们殿下更是从不曾和我提过此事,他总不至于自己做没做过都不知道。既然我们殿下没做过,这便是姬慧的私事,于我何干?”
第899章 黑锅(二)
福王继妃见明珠不但不认,还推得一干二净,倒也在意料之中:“那好,我知道你的意思了。超快稳定更新小说,本文由
首发”她凑过去,贴着明珠的耳朵轻声道:“你放心,我一准帮你处置得干干净净的,她月份大了,一路舟车劳顿,早产什么的都是很有可能的。”
明珠由来一阵烦躁,觉得恶心又讨厌,当即板着脸不说话。福王继妃见她不说话,便干笑道:“那我先回去了。”
“不送。”明珠没有心情应酬她,淡淡颔首,便不再说话。
福王继妃连忙退了出去,上了马车就笑:“她也有今日!死鸭子嘴硬,能逃的过么?这么想不开,将来可咋办?”
心腹嬷嬷问道:“王妃真肯帮她背这个黑锅?殿下之所以带那姬慧回来,就是知道摄政王妃悍妒不好对付,想要讨好摄政王。您来告诉摄政王妃倒也无可厚非,毕竟她和傅氏耳目众多,这事儿不可能一直瞒着她,倘使给她知晓了就是大祸。但若是您真背了这个黑锅,将来摄政王又能饶得了咱们么?杀子之仇呢。”
福王继妃磕着瓜子笑:“我不过是说说而已。先向她示好,再拖着不办,等她急了她就会自己下手,到时候是她俩口子的事,与我有何干系?”
嬷嬷这才笑了:“王妃聪慧。”
福王继妃叹道:“我这都是被逼出来的啊。你说这天底下的男人怎么就没一个好东西!”想起才回来就又想着要找小妾的福王,心里更是忿忿。
明珠气呼呼地让人把福王继妃用过的茶具和坐垫等物全部拿出去扔掉,扔了还觉得不够解恨,又使劲踩了福王继妃送来的礼物几十脚才觉得舒服了点。
素兰等她发泄完了便默默地去收拾,并不多嘴问她事由或是胡乱出主意。夏雪不明所以,因见明珠眼眶里含着的眼泪直转圈,便道:“王妃若是想哭就哭出来吧。”
明珠爆发了:“哭个鬼啊!哭有屁用啊!”其实她很清楚,这种破事很多人都会遇到,三妻六妾,美女环绕,是绝大多数男人的梦想。如果宇文初从一开始就没给她希望,那她现在当然也就不会觉得失望,可他一开始做得太好,突然冒出这么一档子事,就让人不单是失望愤怒了,而是恶心。
就算是太皇太后搞的鬼,那也不该是这样的结局啊,究竟是酒后失德,还是你情我愿,将计就计?啊呸!明珠劈手就把给宇文初做的鞋子扔到地上去了,再飞起一脚踢到墙上去,命令夏雪:“烧了!去把周书屹给我叫来!”
周书屹很快来了,一本正经地问明珠:“王妃有什么吩咐?”
明珠盯着他:“殿下此刻在哪里?”
周书屹想了想,神色凝重地蘸了茶水在案几上写了几个字,表示宇文初想瓦解匈奴与叛军的盟约,经过几次接触后,秘密和匈奴王签订合约去了,此刻人并不在尾水大营。
意思是说,就算是她现在写信去质问他,也没办法及时得到回复,等到宇文初回来看了信再回信,娃都生出来了。明珠郁闷得很:“姬慧回来了。”
“啊?”周书屹十分惊讶:“她怎会回来?”
明珠随手就把茶杯朝他扔过去:“装什么装?你不是一直派人盯着福王的?我就不信你不知道,再敢和我装就滚!”
她很久没有随便动手收拾人了,近来都是以端庄贤良优雅的状态示人,如今旧疾复发,实在是怪不得她。周书屹立刻站起来:“是下官的不是。”
明珠瞪他,他就低着头,于是明珠瞪着瞪着也觉得没意思了,谁也帮不了她,这件事的真伪只能靠她自己去鉴别,决定也只能自己做。她无聊地挥挥手:“去吧。”
周书屹恭恭敬敬地退下,走到门边,突然又站住了:“王妃,下官有话要说。此事真假未必可知,还是等殿下回信再作决定。另,殿下不是那种人,就算是真的,也是事出有因。他多半也不知晓此事,如若知道,肯定早就写信和您说了,而不是不闻不问。”
这是很中肯的建议。明珠虽然烦躁愤怒,却也不是好话歹话都分不清楚,这件事避无可避,必须得处理清楚。她叫了冬蕙进来:“你替我走一趟,去看看那个人到底在做什么,再设法问问她身边的人究竟是怎么回事。”
冬蕙领命而去,直至傍晚才回来,脸色很不好看:“属下不曾见着姬慧,倒是见着蒋又圆了。陛下不知从哪里得知姬慧的事,居然出宫来看望她,两个人密谈了许久,直到申时末,陛下才离开。属下设法问了她身边的人,都是守口如瓶,唯有她那个乳娘,姓肖的,春风得意,说她们姑娘将来贵不可言。”
明珠勾起唇角,宇文光虽然不管事,却是自由的,谁会告诉他这个事呢?当然是姬慧。这京中,要说谁最能护得住姬慧,那也就是宇文光了。她只是不明白,以姬慧的聪明,为何不绕过她这一关,先将孩子生出来,再直接抱着孩子去找宇文初?莫非是私生女不愿意再生私生子,非要给孩子一个名分么?
冬蕙隐约猜到了中间暗藏的玄机,轻声道:“王妃,自从殿下将属下拨给王妃的那一天起,属下就是您的人。您不管让属下做什么,都只需要一句话。不问原因,不问理由,不问后果。”
明珠不由大为安慰,她用力拍拍冬蕙的肩头,轻声道:“还不到时候。”尽管她很想立刻抓住姬慧拷问真相,再手撕了姬慧,但她敏感地觉得,这个事情没有那么简单,疑点太多了。她若是沉不住气主动出手,就会乱了阵脚,她得好好想想再下决定。
但她没想到事情居然传得这样快,第二天清早她才醒来,傅明正就已经等着她了。傅明正见她醒了,照常吃喝,似乎也没有什么歇斯底里,呼天抢地,忧郁憔悴的样子,也就笑了:“这样很好,家里人都能放心了。你打算怎么办?”
第900章 黑锅(三)
明珠总是最信任傅明正的:“她既然选择跑回京城来,必然有她的原因。如若殿下肯搭理她,她又怎会冒这样大的风险跑到我这里来自投罗网?求福王捎带她进京,是要借福王的口告诉我这件事,接着通知陛下,是要求陛下庇护。我觉着她,就是专等我出手的。”
傅明正有了几分兴趣:“说说看。”
“她肚子里的孩子和咱们家若是没有任何关系,我又何必去理她?我若理她或者是出了手,就等于从侧面承认她这个人和这个孩子和咱们家有关系了。殿下都不知道的事,我怎能硬拉着屎盆子往他头上扣?不理就是了,该做什么继续做什么。急的人是她,等她自己发招,我再接招。”明珠打个呵欠:“想了大半夜才想通,没睡够,还困,想要继续睡。”
傅明正大笑:“你说得是,她不是才七个多月么?你先写信,我设法以最快的速度送到尾水大营去,等信到了,殿下也该回来了,他看到信就会回你,若是时间掐得好,耽搁不了事。”
明珠点头:“好,我写了四哥帮我看看,我怕我话说得太难听,若是冤枉了他很不好。”
傅明正道:“若是没有冤枉呢?”
明珠恶狠狠地道:“那就嫌话说得不够毒了!”
傅明正叹道:“这可真是两难啊,总不能一封信写两次吧?”
明珠眼睛一亮:“我就写两封信。你让送信的人问他,若是事情真是他干的,就给他第一封;若事情不是他干的,就给第二封。”
傅明正只要她开心,由得她去胡闹:“写吧写吧。”
明珠恶狠狠地咬着牙写完了第一封信,再万分委屈地写了第二封信,郁气也散得差不多了,再把信封好,一起交给傅明正。傅明正在一旁看她忽而狰狞,忽而委屈,忽而愤怒,真心觉得精彩:“不过是写封信而已,你也能做出这么多表情。”
明珠道:“不知道相由心生么?”
傅明正把信收好:“娘说想出去进香,给老头子祈福,你留在府里也没意思,这两天也不算热,带着孩子出去走一走散散心吧。”
“好。”明珠答应下来,再让人去给齐王妃、安小故、华阳王妃她们送信,问要不要一起去。傅明正见她果然一切正常,完全能应付这件事,就放心大胆地离去:“我会帮你看着她,你自己也记着,不管别人怎么激你,你只管不认,当做不知道这回事就好了。”
明珠拖长声音:“知道了!不要让父母亲知道。”
傅明正一笑,走出屋子更是笑容满面,呵呵,竟敢太岁头上动土,那就把脖子洗干净了等着吧。
而此刻,福王府门前停了一辆马车,是宇文光派去接姬慧的,福王继妃高兴得不得了,她之前虽然定下“拖”字计,但其实是真不想掺和到这里面去的,既然有小皇帝接招,那就最好不过了,两不得罪,真是求之不得。
她忙里忙外地张罗着帮姬慧搬家,口里假意挽留:“就在这里住着吧,我们府里热闹,我也能陪你说说话不是?”
姬慧微笑不语,只默默给她行礼:“大恩大德民女都记在心里了,请容日后再报。”
福王继妃想着不能随便得罪人的道理,亲热地抓住她的手低声道:“姑娘不要这么客气,我一看你就是福相,愿你青云直上,得偿所愿,我和我们殿下也就死而无怨了。”嘴巴一呶,侍女便捧出许多礼物来:“你初来乍到,许多东西都没准备,难免不顺手,一点心意,不成敬意,不要嫌弃才好。”
姬慧想了想,并没有拒绝,再施一礼:“多谢。”她来时只随身带了几件换洗衣物和几个仆从,现在却是满载而去,不说是非常风光,也是不可相提并论了。
马车招摇过市,遇到人也不避讳,大大方方地停下来打招呼,更不忌讳别人看到她的肚子,主仆都是喜气洋洋的样子。到了宇文光准备的别苑,肖乳娘扶姬慧下来,低声道:“这里安全么?老奴总觉得一路上都有人盯梢。”
姬慧淡淡地道:“盯梢是肯定的,这么大的事,她并不是沉得住气的性子,若是没有反应那才奇怪了,就是要她有反应才好。”她看看一旁的青年:“姬风,一切都要靠你了。”
姬风给她行了个礼:“姑娘放心,只要下仆在,一定能护得姑娘周全。”
肖乳娘不胜担忧:“想必那位一定恨透了姑娘。”这样给人没脸,可谓是最招人恨了。
姬慧叹道:“那我也没办法,不这样我和孩子就活不下来。我根本见不到他,托人试探了好几次都没反应,孟先生为此还被臭骂了一顿,挨了一顿打……他不认……我有什么办法?若是没有孩子,我就自认倒霉算了,但有了孩子,我总得为孩子做点什么才行。”
肖乳娘道:“他一定是不知道姑娘有了身孕,不然……”
姬慧冷冷地道:“不然怎么样?他有儿有女,会缺这个孩子么?”
姬风在一旁听着,突然问道:“那么姑娘可有想过,如果摄政王妃同样不认账,那您该怎么办?”
姬慧道:“她不认账,我就想办法逼她认账。我等她半个月,她若不出手,你便出手。你可敢?”
姬风哂然一笑:“下仆的命都是老爷给的,有什么不敢的。”
姬慧道:“既然这样,那就不用多想了,安心等着吧。”
她从容镇定地走进别院,稍事修整后就让人拿了针线来,独坐在院子里的树荫下做婴儿衣服,神色里满满都是温柔。
忽觉有人在盯着她看,她抬头,看到了乔装改扮后的宇文光和傅紫霏,她微笑着起身行礼:“民女见过陛下,见过娘娘。”
宇文光走过来,神色复杂地道:“谨妃说太皇太后有遗物要给你,朕便陪她出来走这一趟。”
姬慧很意外,太皇太后居然会有遗物留给她?
傅紫霏走上前来,把随身携带的一只盒子递上去:“这是姑祖母给姑娘的。”
第901章 来日方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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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皇太后留给姬慧的东西并不是什么金玉珠宝一类的,而是两本难得一见的琴谱孤本,傅紫霏说道:“姑祖母说,姬姑娘在她病痛期间陪伴她许久,每天听到你的琴声都能缓解很大的痛苦,很感谢你,像你这样的女子,金玉俗物大概都是看不上的,只有这个才配得上你。”
姬慧笨拙地由肖乳娘扶着行礼谢过,接了琴谱让人拿进去供起来,再请傅紫霏和宇文光入座奉茶。宇文光皱着眉头看了她的肚子两眼,淡淡地道:“朕难得出来,想去外头散散心,看看都有什么新奇玩意儿,你们聊吧。你有什么需要,只管和谨妃说,她会替你办好。”
姬慧晓得他见不得自己这副模样,讲实话,她这样狼狈归来,心里也是格外羞愧,觉得很丢人的,但她又有什么办法?事情已经发生,总不能一根绳子把自己挂死了吧?因此也没有挽留宇文光,只请傅紫霏入座。
傅紫霏神色复杂地盯着姬慧的肚子看,她从来只敢在想象中的事,居然给这个骚狐狸精给办成了。果然是要跟着出远门,攻其不备出其不意才能有机会吗?**于人,未婚先孕,回过头手一勾,就又能勾得宇文光尽力呵护,这是什么命?傅紫霏又妒又恨,一颗心泡在苦水和酸水里,苦了又酸,酸了又苦,什么滋味都有了。
姬慧被她看得不自在,下意识地用袖子遮住了肚子,道:“娘娘喝茶。”
傅紫霏收回目光,笑道:“我之前曾听人言,肚子尖而紧,是男胎。我看姑娘这一胎,多半是个儿子。你可有福了。”
姬慧心里一缩:“不管是男是女,平安就好。福气么,愿承娘娘吉言。”
“陛下年纪虽幼,真想护住谁也还是能做到的,光是能让陛下护你,姬姑娘就已然很有福气。”傅紫霏喝了一口茶,按捺下心中的恨意和杀意,一个胆大的念头按捺不住地生出来,便如剧毒一样地拔除不掉。她状似不经意地问姬慧:“摄政王妃没有让人来接你回去么?到底是摄政王骨血,不好流落在外吧?”
姬慧自认为和她的关系还没有亲密到这一步,十分尴尬地道:“我也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呢。”
傅紫霏本想狠狠刺她几句,转念一想又忍住了,微笑着道:“是我糊涂了,她想来还不知道或者是没想通呢,等她想通了,一准儿尽早来接你们母子。来来,我看看你做的衣服,不是我夸口,我的针黹女红是极不错的,你这里要这样缝制,孩子穿着才舒服……”
姬慧有了台阶下,也就不计较了,二人头挨着头地一起商量做针线的事情。宇文光回来就看到这么个场景,从前总是斗眼鸡似的傅紫霏,温婉可人,始终面带微笑,和姬慧相处得十分愉快的样子,他也很高兴,觉得傅紫霏改变可真大,不枉他这段日子待她好。
姬慧看他神色就知道他对傅紫霏满意,顺水推舟夸赞几句:“没想到娘娘除了针黹女红做得好,学识也是极渊博的,不愧是书香门第,累世大族出来的人物。”
她这个夸赞倒也没说错,傅紫霏当年便是以貌美多才艺而被太皇太后选中,宇文光随口道:“你若喜欢,便让她多来陪你。”
傅紫霏立刻就站起身来给他跪下:“多谢陛下赏赐。”再起来,便是热泪盈眶,不胜感激的样子。弄得宇文光也不好说什么,认了自己刚才的金口玉言,之后果然真的让傅紫霏出来看望姬慧。
转眼便到了明珠等人进香的日子,一大清早明珠便起了身,点了周、平两位女史跟着,抱上壮壮和米粒儿,一起去城门口和各府女眷集合,再一起浩浩荡荡出发。
众人都已经听说了姬慧的事情,全都小心翼翼地,就生怕不小心说漏了嘴,给明珠添堵,明珠也尽力放开了玩,大家过得十分愉快。回程时,齐王妃邀了明珠同乘,郑重其事地问起这件事来:“有人在说,姬慧腹中的胎儿是男胎,我多事使人去看,也说多半是男胎。你怎么打算?”
儿子不比女儿,威胁性更大,尤其是姬慧这样有勇有谋的女子,几乎留下来便是祸害。明珠相信,姬慧即便是有宇文光护着,她若真要出手,也一定办得成,但要看付出的和得到的是否能成正比。也就是说,杀死姬慧腹中的胎儿和她因此付出的代价和得到的,是否真的划算。
明珠经过反复核算,都觉得不划算。孩子不是宇文初的,她便是把自己推进了一潭烂泥里去拔不出来;孩子是宇文初的,这种情况下动手杀人于她声名损害太大,对壮壮也没什么好处。日子长久着呢,有人打她一耳光,并不是非得当时就要打回去才解气,早打晚打都是打,先缓缓吧。
明珠微笑着和齐王妃说道:“就是个金蛋也和我没关系啊,我们殿下不是那种敢做不敢当的人,这一点我相信,婶娘也要相信。”
说到这里,她心里某一个地方突然觉得安定下来,是的,宇文初不是敢做不敢当的人,他也不是有勇无谋顾头不顾尾的人,他不管是有意无意做了这件事,定然都会妥善安排,把人藏起来也好,杀人灭口也好,他都会把屁股擦干净。不管不顾,只能说明他真的问心无愧,做了便是多事,正如她一样,管了便等于把屎盆子往自己头上扣。
那么当时的情景究竟是怎样的呢?明珠很是好奇这中间的曲折。她诚恳地邀请齐王妃:“虽然外面传得沸沸扬扬,但姬慧并未主动****找我。她若****,我要请婶娘做个见证,咱们一起把这个事情弄清楚,不然这样下去,对我们殿下的名声也会有很大影响。”
齐王妃威严地问道:“那我问你,倘若真是,你要怎么办呐?”
明珠甜甜一笑:“大张旗鼓,风风光光把她请进门。”
齐王妃笑了,心照不宣地拍拍明珠的手背:“这就对了,来日方长。”
第902章 许你鸣冤(一)
中元节,化纸祭奠放花灯超度亡灵,宇文初虽不在家,节日还是要过得热热闹闹的,明珠忙里忙外,把府里诸事安排得妥妥当当。再组织京中女眷,办了一场热热闹闹、声势浩大的法事,祭奠超度在这次战争中无辜丧命的平民百姓和为国捐躯的将士英灵。
等到法事完毕,明珠起身回府时已近二更,当日京中不曾宵禁,街头巷尾烟雾缭绕,香烛沿街而燃,指引亡灵,又有去放河灯的人群归家,热闹非凡。
明珠先时还挑着帘子兴致勃勃地观看,到了后面就觉得有些累了,靠在迎枕上闭目养神。冬蕙见她睡了,就给车夫做了个手势,示意车夫小心行车,不要扰了她。
车夫放缓车速,小心翼翼地穿过人群,向着摄政王府的方向而去,忽然一枝冷箭从远处射来,“咄”地一声扎在明珠的马车上,众人惊起,团团围住明珠的马车,叶修大喊一声:“抓刺客!”
明珠其实并未睡着,变故才起就睁了眼睛,也不慌乱:“怎么回事?刺客多么?”她所乘的马车有精钢夹层,牢固坚硬,能够抵挡小型的弩箭,叶修率领的侍卫队更是武艺高强,装备精良,就连战争都经历过了,自是不怕这种小打小闹。
“暂时未曾发现敌踪。”冬蕙把箭捡起来,仔细看了看,道:“不过是一枝普通的羽箭而已,箭矢也被取掉了的。约莫只是一两个看不惯摄政王府的人在捣乱吧?”
明珠并不放在心上:“把人找到就行了,不要闹大。大过节的……”
却听一人高声喊道:“箭是草民射的,草民有冤情要诉!”
接着一个布衣青年拿着竹弓越众而出,眼睛瞪得大大的朝明珠的马车走来。叶修冷冷地一挥手,众侍卫如狼似虎地朝他扑过去,他也不见害怕,随手将竹弓扔在地上,高高举起双手,厉声喊道:“摄政王妃,草民为主人鸣冤,几次想见您而不得,无奈之中只好行此下策,箭头已去,并不是真心要行刺。都说您爱民如子,公道正义,您敢不敢听草民诉这冤情?”
周围的民众一听这话,潮水一样地涌了过来,瞬间就围了里外三层。明珠示意素梅挑起帘子,认真地打量那个青年男子两眼。此人面生,她不认识,但其北地口音浓重,样貌彪悍壮实,眼有杀机,更有不甘。她想来想去,觉得大概是姬慧忍不住出手了。她无聊时也曾假设过姬慧究竟会如何出手,却从未想过姬慧会选用这样冒险的法子,果然是不闹就不闹,闹了就要闹大么?
冬蕙道:“这人目光不善,恐怕并不是真的要诉冤情,而是要闹事,让人把他带回去,私底下审吧?”
“你说得没错,我猜他是姬慧身边的人,姬氏乃是前朝皇族,积蕴深厚,要养几个死士出来并不难。”明珠微笑着道:“不过,既然是前朝皇族出身,又是嫡长孙女,母亲身份也高贵,野心勃勃,所图甚大,总是要留几分脸面的,不然还未****就成了笑柄,以后的日子她还怎么混?射箭鸣冤,只是为了激怒我,她赌我定会沉不住气,恼羞成怒杀人灭口,我却赌他不敢当众把他主子的丑事说出来,让他说!”
那边叶修已经冷笑道:“谁鸣冤敢射箭?跪地喊冤不行么?刺客就是刺客!给我堵着嘴狠狠地打,教教他规矩!”
这群侍卫又岂是吃素的?当即一阵拳打脚踢,哪里疼往哪里打,不过片刻功夫,刺客已被踢断几根肋骨。偏偏他们又令行禁止,明珠的命令才传来,他们立刻便住了手,抓死狗一样地将那人拖到明珠车前,拽着他的头发,强迫他抬起头来对着明珠:“王妃许你诉冤,还不谢恩?”
那人忍着痛意,愤恨地瞪着明珠,咬着牙道:“草民姓姬名风,来自北地姬氏,有奇冤要诉……”说到这里,有意识地停下来,挑衅地看着明珠:“王妃应该知道草民要诉什么冤情。”
“大胆刁民!竟敢直视贵人容颜!”魏天德尖着嗓子吼了一声,翘着兰花指要教训他,明珠微笑着摆手:“你们都退下去,我还从未遇到过这样有趣的事情,让他说。”再和颜悦色地看着那人道:“姬风是吧?你的鸣冤方式太特别,论律当以谋逆处死,不过今日乃是中元节,我才超度亡灵回来,不想再造杀孽,给你一个机会,许你诉冤,说来。”
明珠说完之后,笑意盈盈地看着姬风,姬风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眼神狠厉凶悍,明珠只是笑,沉着冷静。如今她占主动,姬慧被动,怕什么?
二人互相对视片刻,姬风败下阵来,口干舌燥而不能言,事情的发展并没有按照姬慧安排的来,接下来他该怎么办?那件事大家可以心里清楚,却不能当众说明,他急中生智,俯首大哭:“请王妃替我家主人做主。”
姬慧果然深谋远虑,不敢完全不要脸。明珠知道自己第一局已然赢了,她已经完全占据了主动,便微笑着道:“你家主人是谁?”
姬风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这是明知故问呢,北地姬氏,她认识的、能牵扯得上的,好像也就只有他家姑娘了吧?这样装糊涂,到底是要怎么样?他不知道该不该把姬慧的名字说出来,只是这一犹豫,就已经被人重新按翻在地:“哪里来的奸人,分明是刺客!托辞想要逃过罪责罢了!让你诉冤,你不说,问你主人是谁,你也不说!真正奸诈恶毒!”
明珠淡淡地道:“把人送到兵马司去吧,也许他真有冤情也不一定。”再低声吩咐冬蕙:“告诉叶修,不管审出什么来,无论是否牵扯上姬慧,都只装作和她没关系,不要碰她。还有,要让这个人一直活着。”
她不知道姬慧第二步要怎么走,但她可以确定,沉住气以不变应万变才是最稳妥的。什么都不做,就已经完全够了。
第903章 许你鸣冤(二)
摄政王妃遇刺、刺客再当众鸣冤的事情很快传遍了京城,肖乳娘飞快地奔进房内,白着脸道:“姑娘,姬风被送到兵马司去了。”
姬慧跪坐在佛像前数着佛豆,闻言手便停了下来。好一歇,她才声音干涩地问:“姬风当时怎么做的,怎么说的,她又是怎么说,怎么做的?你一一说来。”
肖乳娘连忙把经过说了,哭道:“姬风只说自己是北地姬氏的人,并不敢说出姑娘您,姑娘救救他吧,他进了兵马司,定然有死无生,若是再被那些人搞点鬼,往姑娘身上泼一盆脏水,说您想要刺杀摄政王妃,那该怎么办?这个计划太冒险了,老奴早就觉得不妥当,您却不肯听。”
这时候说这些又有什么用?想用舆论逼迫傅明珠出手已然不可能了。姬慧心烦意乱:“你不要哭了,让我静静。”
肖乳娘哭眼抹泪,只是不敢再出声了。
姬慧静下心来继续捡佛豆,更鼓过了三更,她终于把佛豆捡好了,她示意肖乳娘扶她起来,替她捏着因为久跪而失去知觉的大腿,轻声道:“她比我想象的更聪明。姬风为了我豁出命去,我不能不管他,事情走到这一步,我只好亲自登门去求她了。乳娘你明日送信入宫,求陛下千万抽空来一趟。”
宇文光第三天才来,仍旧带了傅紫霏一道,他已经听说了姬风的事情,虽然姬风在兵马司咬紧牙关,不肯说出姬慧,但知道经过的人都能猜得到这中间的事。因此他对着姬慧也没什么好脸色:“为什么要这么做?”
姬慧跪到地上低声道:“民女事前并不知情。我们北地人都是眼里不能揉沙子的,姬风他忠心为主,只以为是为我好,为我鸣不平,却不知道这是京城,那是摄政王妃,不是寻常人。”
宇文光沉默下来,良久方道:“你要朕怎么做?”
姬慧哭道:“虽然那日纷乱,但民女腹中的孩子是摄政王的没错!民女自小吃够了苦头,不想自己的孩子也重蹈覆辙,只要她肯认他,给这孩子一个名分,民女虽死无憾!等这孩子生下来,民女就自己死掉。求陛下拉民女一把!”
宇文光一直坐着没说话,肖乳娘急得不行,傅紫霏冷眼看着,觉得宇文光一定会答应的。太皇太后的话没错,宇文光的确是个容易心软的人。想到太皇太后,她便十分遗憾,若是太皇太后还活着,这件事不知会演变成什么样子呢。
果然,宇文光默然起身:“走吧。朕最后帮你这一回。”
傅紫霏微不可见地翘起唇角:“摄政王妃不喜见到臣妾,臣妾在这里等候陛下回来。”
宇文光的心情糟糕透了:“嗯。”
傅紫霏送走宇文光和姬慧等人,便在廊下坐下来,盯着天边的流云发怔。许久,她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袖子,招手叫来了负责别院的管事:“你还记得太皇太后吗?”
管事跪在地上,神态虔诚地道:“奴婢一直都记得。”
“那还记得在娘娘面前发下的誓言吗?”傅紫霏微笑着亮出一方小印,印章不大,只得小拇指尖大小,刻的是一只飞舞的凤凰,残留着的鲜艳朱砂里混杂着灿烂金屑,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管事只看了一眼,便垂下了眼:“见印如见人,奴婢记得。”
傅紫霏收起小印:“如今像你这样有良心的人真是不多了。你过来,我有事要你做,这是太皇太后的遗命,做完这件事,你便解脱了……”
摄政王府,明珠含笑让人给姬慧端凳子:“姬姑娘什么时候回的京城?什么时候成的亲?怎么也不使人来和我说一声?我怎么都得给你备一份厚礼恭贺你才是。”
姬慧的脸红一阵白一阵的,垂了眼低声道:“王妃又何必明知故问。”
明珠收了笑容:“我不知。”姬慧既然做得,她就说得,她的客气只对着从前的姬慧,并不是眼前大了肚子、步步紧逼的姬慧。
姬慧被她逼得十分狼狈,低声道:“民女情非得已,还望王妃宽怀大度,体谅一二。”
宇文光低咳一声,十分尴尬地道:“六皇婶息怒,这中间有误会,都是为了六皇叔好,先听姬慧说说经过,你再决定也不迟。”
明珠被恶心坏了,一个小孩子掺和这种破事做什么?她也笑:“我着实不知这里头有我们殿下什么事。还望陛下明示。”
宇文光硬着头皮道:“姬慧肚子里的孩子是六皇叔的。”
明珠怒了:“我还以为是我的,谁的孩子就去找谁呗。”
宇文光和姬慧都没话说了,肖乳娘见势头不好,连忙道:“摄政王忙于军务大事,顾不过来,王妃是他的贤内助,是王府的主母,这种事情当然要找您管才对。这孩子将来也要叫您一声母妃不是?”
明珠还未开口,冬蕙等人已然轻蔑地笑了起来,更有人在外头高声笑道:“这是谁家的野孩子找不着爹,非得逼着人相认?连嫡母都找好了,哎呦呦,真是大开眼界了。”
姬慧羞愤交加,血红了脸厉声喝斥肖乳娘:“下去!”
肖乳娘白着脸退到角落里,不敢再说话。
傅明正扶着齐王妃进来,笑眯眯地给宇文光行礼:“不知陛下在此,还请陛下饶恕臣的悖妄之罪。”
宇文光立时就知道自己来错了,到底还是年纪小见识少,这事儿他可以让其他宗室来办,例如说齐王妃什么的,就不该他自己出面。但事已至此,并无退路,他很尴尬地示意傅明正起来:“不知者不罪。”
傅明正笑着道:“陛下英明。”再扶齐王妃坐下,笑道:“皇室血脉不容混淆,事关重大,臣请齐王妃来帮着做个见证。姬姑娘没意见吧?”
姬慧又羞又气,突然大声哭道:“我也是受害者!并不是我故意要这样做的,丢脸丢人,以为我真就这么不要脸么?若只是我一人,我定然不肯受这恶气,可是,可是我肚子里有了他,要我去死吗?”
第904章 许你鸣冤(三)
姬慧哭得伤心,却没有人安慰她,唯有肖乳娘一直陪着她哭:“可怜的姑娘……”
傅明正冷然道:“你说你也是受害者,怎么说?前几天,你的下人谋刺摄政王妃,她宽怀大度许他鸣冤,今日,本官也许你鸣冤!”说完了才虚情假意地问宇文光:“请陛下恕罪,臣从前做大理正审案子习惯了,刚才也是习惯使然,张口就说了这话。”
宇文光一个头两个大,后悔得不行,冷了脸道:“朕相信姬慧的话,她不是那种不洁身自好的女子,傅御史既然想审,便当众问个清楚吧。”
傅明正便问姬慧:“你说这孩子是摄政王的,可有证据?”
姬慧从贴身的衣袋里取出一只荷包递过去:“这是殿下留在我那里的。”
明珠看到那只荷包,手都抖了起来,一连做了几个深呼吸才算按捺下去心中的怒火。那荷包里装的都是些日常急用的丸药,醒酒的,防风寒腹泻的,还有金疮药等等,全都是她让江州子精心配制出来,交给宇文初带在身边,让他不得离身,以防不时之需的,现在居然到了姬慧的手里。
傅明正看都不看那荷包,淡淡地道:“这种荷包我家里有好几只。荷包这种东西,一点新意都没有,说明不了什么,偷或者是捡,都可以。”是不是宇文初的都不要紧,要紧的是这个孩子就是个错误!
姬慧惨笑道:“我早知道你们不肯认账。摄政王妃!是不是他的东西,你最清楚,你要不要昧着良心不承认?”
明珠冷静下来,示意她将荷包交给宇文光:“我不接你的东西,省得有毁灭证据嫌疑,既然陛下想要主持公道,那就交给陛下拿着吧。现在我要问的是,这荷包,你从哪里得来?”
姬慧红了脸,垂下头低声道:“自然是从摄政王身上得来。”
齐王妃开了口:“正如傅四爷所言,得到荷包的经过很重要,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你还端着不肯说真话,就不要怪别人不给你脸面。不是我说你,出了这样的事,你应该让你家的人去和摄政王商量才是,为何要孤身一人跑到京城?”
姬氏虽是大族,但也不过是个地方豪族而已,并不为官,若非是北地叛乱,情况特殊,压根就没有资格和朝廷谈条件。在齐王妃这样久居高位的人眼里,根本只能算是民,而不算什么。所以她的话一点不客气,全然不给姬慧留任何脸面。
“我自是有难处的。”姬慧的眼泪流了出来。此刻北地的战局已和当初不同,有没有姬氏和当地豪强相助,宇文初都能胜了这场战争,且姬氏的老巢还在北地,并不敢让这件事明朗化,不然中山王先就灭了姬氏。
私底下动作吧,宇文初压根不见她,也不肯见她爹,再闹她们父女就真成了整个姬氏和北地豪族中的笑柄,她是真的走投无路。她颤抖着嘴唇低声道:“很早之前,太皇太后曾和民女说,京城险恶,不可久留,建议民女回到北地。民女在宫中的确住得提心吊胆,便想着听从太皇太后的话回去也好。因为路途遥远,沿途战乱,为确保安全,不得不跟随军队离开。
民女一路跟在康宁公主的送亲队伍里,从未有过任何越矩之举动。这个大家都看在眼里,可以为民女作证。年关大雪,公主殿下停留于桂县过年,乌孙王前往迎亲,要求与摄政王会面谈话。摄政王应约而往,二人相谈甚欢,年三十夜,摄政王下令设盛宴款待乌孙王一行,要大夏、乌孙永世友好……”
事情就发生在酒宴之后,她那天夜里见到了一个人,她的生母,乌孙公主瑞丹。她并不想要见到瑞丹公主,因为自小她的出身就是耻辱,姬氏之所以不肯容下她,就是因为她身上一半的乌孙血液。且瑞丹公主自她生下便抛弃了她,多年不见,现在突然说要认回她就能了吗?
但瑞丹公主真要见她,她是躲不掉的,康宁公主一个邀请就够了,想不见都只能见。
姬慧泪流满面,自尊使然,并不肯说出瑞丹公主是她的生母以及要见她的事,哽咽着道:“康宁公主也设宴招待女眷,我奉命出席,多喝了几杯酒,醉了,我恍惚听得有人说,扶我去休息。刚躺下没多久,就进来一个人,他,他……”她面红耳赤,“我当时四肢无力,无力反抗,叫也叫不出来,只好任由他胡作非为,情急之中,我抓住了他腰间的荷包……还有,我嗅到了他身上的沉水香味。”
那个味道,她嗅过一次就再也不会忘记,普天之下只有一个人有那样特别的香味,所以她放弃了挣扎,放弃了喊叫。在这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只有她和他,没有了那些危险的干扰,命运既然将他们凑到了一处,为什么不顺其自然?这天底下,她能看上的从始至终只有他一个人而已。
她接受了过程,却没猜到结局,只是一念之差,便是万劫不复。没有后悔药可吃,她只能一直往下走,不是她的错,她为什么要屈服?为什么要退让?
姬慧猛地抬起头来看着明珠:“沉水香,王妃知道是谁在用吗?那一道香,用了几十种名贵香料历时一年才能制出来,除了摄政王,谁能用?谁敢用?我知道王妃要说,荷包会遗失,香料也可能会被人盗窃,但是!”她大声道:“我昏昏沉沉睡到一半,被人叫醒,从摄政王的临时住所里被人强行带走是怎么回事?!既然他没有做过,孟先生为什么要帮我的忙?”
她含着眼泪颤抖着道:“是,我不要脸,我未婚先孕,**于人,丢尽了脸面,但我们母子就该去死吗?敢做不敢当,算什么东西!别人容得下姬妾和庶子,你为什么就容不下?我为自己和孩子争一线生机,哪里错了?是,姬风冒犯了你,死了也活该,但你若容得下人,我又如何会到这步田地?”
第905章 真相大白(一)
明珠一直在发抖,她不知道究竟是因为害怕真相真如姬慧所言,不敢面对;还是因为太过愤怒,所以忍不住。分明是一笔糊涂账,她什么都没做,却变成了是她容不下姬妾和庶子,所以才逼得姬慧走到这一步,他娘的什么玩意儿!
善妒是罪名,专宠更是不该,都是她的错……明珠颤抖着喝了一口早已冷掉的茶水,努力让自己冷静一点:“看来姬姑娘真是不幸,原本是正室的命,却倒霉不得不给人做姬妾。但即便是愿意屈尊纡贵为人姬妾,也因为遇到了我这种善妒的人而不能得偿所愿,实在是太可怜了。”
她忍不住,冷笑:“是我害的你吗?是我让你喝醉的?是我把你送到别人床上去的?我不给你活路?你是在怪我当初拦着,不让殿下纳了你吧?所以你的不幸根源都在我的善妒上?真让我恶心,从前我觉得你是个有勇有谋有眼色的好姑娘,现在我收回这句话,你真可怜!”
姬慧的脸顿时变得惨白,仍然倔强地道:“不管如何,我不能让我的孩子无名无分生在外面,只要王妃给他一条生路,我生下他便自己去死,让你放心。”说完便挺着大肚子,直挺挺地跪到明珠跟前。
明珠恶心得不行,整个人抖得停不下来,她转过身不肯再看姬慧,只示意傅明正:“四哥,你来问。我冷静不下来,整个人都是乱的。”
傅明正理解地拍拍她的肩,冷静地问姬慧:“好了,现在时间地点气味物证都有了,现在我来问你,当时点灯了吗?你看清那个人了吗?有没有听到他说话?有否摸到什么比较特殊的标记之类的?”
姬慧的脸死一样的苍白,疯狂地道:“是他,就是他!我不会弄错!”当时并没有点灯,她没有看清楚那个人,也没听到声音,但除了宇文初,还会是谁?事到如今,也只能是宇文初。
傅明正点点头:“好,那我再问你,既然是摄政王的临时居所,不会没有人看守,那么,你的人证呢?”
这回是肖乳娘跳出来:“老奴亲眼看到的!”
傅明正挑眉一笑:“这位是?”
姬慧低不可闻地道:“是我的乳娘。”
肖乳娘大声道:“老奴原本一直跟着我们姑娘,酒宴之上临时有事离开了一会儿,回来就不见了我们姑娘。老奴急得不行,央了公主殿下派人去寻,遍寻不着,正急得没办法,就听人说我们姑娘在摄政王那里,让老奴不要着急。老奴怕出大事,就跑到附近去看着,亲眼瞧见有人将我们姑娘从摄政王的居所里扶出来的。这还会有假吗?”
傅明正十分严肃地道:“行,这是你们这边的人证,本官都记下来了。但这事儿吧,有原告就有被告,不能只听一面之词,接下来还要问被告才行。烦劳这位嬷嬷告知我,摄政王那边都有何人知道此事?必须得再找几个人来才行。不然冤枉了人怎么办?”
冤枉了人?姬慧和肖乳娘都气得不行,姬慧低着头垂泪,肖乳娘则怒吼道:“这位爷的话好没道理,冤枉谁也不能冤枉摄政王吧?他摆明了害怕王妃要赖账,他手底下的人谁还敢乱来?莫非嫌脑袋多余么?”
傅明正点头:“知道了,那边没有人作证。”
姬慧抬起头来,坚定地道:“不,有,孟先生。他也看到了。”
傅明正低下头去,将指间关节捏得“啪啪”作响,笑得十分灿烂:“哦,孟先生,他是亲眼目睹了整个过程呢?还是和你的乳娘一样,只看到你被人从摄政王的房间里扶出来?”
姬慧咬牙道:“他为了帮我证明此事,挨了摄政王的重罚。”
“唉,看到过程和看到你从某人房间里出来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啊。要知道,一个包子皮外面沾着肉末,里面的馅也可能是烂菜叶子呢。”傅明正叹息一声:“好吧,本官记住了,今日就到这里吧,你回去安心养胎,待本官查明真相,再给你回复。”
宇文光看着明珠脸上磅礴的怒气,十分不放心:“但是……”
傅明正笑道:“陛下放心,这件事一定会按着规矩来,信已送出,定然能赶在这孩子出世之前有回音。现下真相不明,不能不明不白把人留下来,舍妹是要脸面的,摄政王的脸面更是重要,是不是这个理?”
宇文光想来想去,似乎是这么回事,便道:“姬慧,你先回去吧。”
姬慧道:“左右已经到了这一步,民女还要求王妃给一个承诺,你要确保我们母子的安全,不让我们出事。”
明珠尚未回答,傅明正已经道:“行,我一定让你这个孩子平安生下来,到时候究竟是谁的种,一目了然。”再问齐王妃:“今日之事,请王妃做个见证。”
齐王妃颔首:“没有问题。”
明珠站起身来:“恭送陛下。”
宇文光尴尬地“嗯”了一声,默默地离开。姬慧则由肖乳娘陪着慢慢往外走,傅明正大声道:“姬姑娘,你掉东西了。”他追上去,含着笑,温文尔雅地道:“根据本官多年审案的经验,你在说谎,所言不尽不实。你现在其实也不确定那个人究竟是不是摄政王,但你很清楚,那个人只能是摄政王,不然你就真的没活路了。不过本官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根据本官对摄政王的了解,如果是真的,你早已经死了,你之所以还活着,那是因为孩子不是他的。我会让你把这个孩子平安生下来,再用力打你的脸,让你羞愧而死。”
姬慧惊惧地看着他,护住自己的肚子厉声道:“你要做什么?”
“不做什么。”傅明正清清嗓子,喊了一个嬷嬷进来:“这是我们府上的阮嬷嬷,她会帮你看着,哪些东西不能吃,哪些东西不能碰,确保这个孩子平安生下来。”
阮嬷嬷恭恭敬敬地给姬慧行礼,笑眯眯地道:“请姑娘多多关照。”
肖乳娘不干,傅明正看着她笑,笑意不达眼底,阴冷刺骨:“不敢赌么?”
第906章 真相大白(二)
傅明正的行为是很冒险的行为,要知道,派了人跟在姬慧身边,倘若姬慧出点意外,屎盆子就真的扣在明珠身上了。齐王妃觉得不妥,叫住了他:“不如我派人过去?”
傅明正微笑:“多谢王妃好意,这个事我有能力处理。”他看着姬慧,一字一顿地重复他刚才的话:“我一定会让这个孩子平安降生的。你敢不敢赌?”
姬慧咬牙,恨极了这个笑容灿烂,长相漂亮的年轻男人:“我为什么不敢赌?”
傅明正微微欠身,彬彬有礼地道:“那你慢走。阮嬷嬷,这个事真要全靠你了。”
阮嬷嬷微笑着给他行礼:“四爷放心,老奴一定会办好这事的。”言罢昂首挺胸,雄赳赳气昂昂地跟着姬慧主仆离去。
明珠缓过气来,奇怪道:“这个阮嬷嬷是从哪里来的?我怎么没见过?我看她通身上下就没哪里像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嬷嬷。”
傅明正笑道:“有眼光!她是我从刑部大狱里弄出来的女牢头,什么阴暗龌龊的玩意儿没见过?由她来看着姬慧最合适不过了。”见明珠脸上还留有因愤怒而生的潮红,便笑道:“果然是情最误人,之前不是挺冷静的,分析得头头是道,我还当你已经摇身一变成了傅军师,谁知被人家激几句就原形毕露了。我告诉你,就是真的也算不得什么,多个人多双筷子而已,该怎么过还怎么过。”
明珠叹道:“多亏有四哥。”
傅明正笑:“安安心心过你的小日子去,耐心等着那边申辩吧。”
姬慧一路上只是伤心垂泪,肖乳娘劝不得她,也跟着一起哭。阮嬷嬷笑道:“姑娘快快消停吧,都说是为母则强,再这么哭下去,动了胎气可咋办?”
姬慧擦了擦眼泪,把万般的委屈咽了回去,转而和阮嬷嬷套近乎:“嬷嬷真会说话。”
阮嬷嬷笑:“是啊,不瞒姑娘您说,老奴这辈子啊,牛鬼蛇神都见多了,什么人该说什么话,老奴门儿清!”
姬慧觉得她十分古怪,就不敢多说了,只默默思索今天的经过,是否有哪里没有做好或是有所遗漏。转眼到了别院门口,宇文光坐在车上不肯下来,她只好去请他:“多谢陛下援手相救,还请入内喝一杯茶,略作休息。”
她原意是想要宇文光跟她入内,再商量一下对策,但宇文光不肯下车,只淡淡地道:“天色已晚,朕不好在外久留,改日吧。姬姐姐你进去,让谨妃出来,朕在外面等她。”
姬慧自知不可能再有其他改变,也就笑着行了一礼:“是。”
傅紫霏正独坐在窗前看书,见她进来就笑:“如何?看你春风满面,一定是好事将近了,恭喜。”
姬慧满心苦涩,语焉不详:“承娘娘吉言。”生怕傅紫霏再追问下去太尴尬,忙着催她走:“陛下急着回宫,请娘娘速速登车。”
傅紫霏亲昵地道:“好,那我先去了,改天再来看你。”
言罢笑眯眯地去了。
姬慧扶着腰心情沉重地坐下来,觉得整个人生都是灰暗的。管事送来晚饭,她趁机支走阮嬷嬷:“傅御史不是说嬷嬷精通饮食医药之道么?就请嬷嬷帮我看看这饭食可有忌讳吧?”
阮嬷嬷笑眯眯地应了,果然到饭桌前去检视食物。姬慧示意肖乳娘靠近些:“你当时真的看清楚了?”
肖乳娘斩钉截铁地道:“当然是真的,老奴又没瞎。姑娘您千万别被他们给唬着了,这种事哪会有错?摄政王权势滔天,谁敢在他眼皮子底下胡作非为?”
不是的,这世上没有纯粹,权势斗争更是错综复杂,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姬慧想起太皇太后之前力劝她随军归北,再想起许许多多细节,突然打了个寒颤。
宇文初真的是敢做不敢当的人吗?
“根据本官对摄政王的了解,如果是真的,你早已经死了,你之所以还活着,那是因为孩子不是他的。”
傅明正的话又在耳边响了起来,姬慧抱住头,失声痛哭。
忽听阮嬷嬷叫了一声:“哎呀,我的姑娘,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只顾着哭,这吃食有问题!”
姬慧瞬时忘了痛哭,肖乳娘更是叫着扑过去:“什么问题?”
阮嬷嬷吩咐随她同来的一个年轻媳妇子:“立刻去寻个有孕的狗啊猫啊什么的来。”
那媳妇子应了一声,风也似地冲了出去,不过一刻钟的功夫,就牵了一条有孕的母狗进来,阮嬷嬷神色凝重地拿了一碗肉汤放到地上,母狗摇着尾巴吃了个精光。
姬慧抓紧肖乳娘的手:“也没怎么样啊。”
阮嬷嬷微笑:“姑娘不要急。再等一会儿。”
母狗果然狂吠起来,先是焦躁不安地来回转圈,接着开始呕吐,再不停地转过身去嗅自己的下身,它疯狂地追着自己的尾巴转圈,转着转着转不动了,倒在地上大口喘气,眼里满是眼泪,低声可怜的呜咽,鲜红的血随即流了出来……
姬慧捂住嘴,惊惧地大叫了一声:“啊……”眼睛往上一翻,晕了过去。
肖乳娘大哭起来,又掐人中又叫喊的,闹得人仰马翻。阮嬷嬷处变不惊,先让媳妇子把狗收拾好,再去搭姬慧的脉象:“她这是累的,没什么大碍,让大夫过来开服保胎药吃吃就好了。接下来,先把做饭的和送饭的全部扣起来,细细地问。”
肖乳娘恨恨地大喊一声,剩下的那几个姬家下人就冲出去开始闹事,阮嬷嬷直叹气:“真是没有一点章法,难怪被谁睡了都不知道,糊涂又可怜,少不得要我这个老婆子亲自出手了。”她低声吩咐了那媳妇子几句,一会儿功夫,就有人冲进来拿人,连着别院的管事一并拿下,那管事被抓时还大声叫道:“我是天子家奴,谁敢动我?”
回答他的是一记响亮的耳光。
深夜,兵马司审问特殊犯人的房间里,穿着官服的傅明正春风满面地审问跪在下面的一溜人犯:“老实交代,回家过年,顽抗到底,剥皮抽筋。说!谁让你们做的?”
第907章 真相大白(三)
傅紫霏跪坐在廊前,心情很好地端详着自己指尖的新染的蔻丹。她一直努力接近姬慧,等的就是这一天的到来,姬慧进了摄政王府再出事,傅明珠怎么也说不清楚,这个黑锅还真背定了。那个孩子不管是不是宇文初的,只要半途夭折没能生下来,就永远都是傅明珠和宇文初之间最大的障碍。
傅明珠会记得这刻骨铭心的背叛,想起来便黯然神伤,如鲠在喉;宇文初则会记得傅明珠曾经毫不犹豫地杀死“他的孩子”,恶毒冷酷残暴,实在是和他所以为相差甚远。这么糟糕的印象,还怎么相亲相爱啊?哎哟哟,真是想起来就让人愉快得不得了。
灵儿很久没有见她这样开心了,便笑着问道:“娘娘遇到什么好事了啊?这样高兴。”
傅紫霏笑道:“没什么,就是想起一些好玩的事情罢了。”
忽听一人淡淡地道:“谨妃才遭逢大难,朕几乎以为你永远不会展露笑颜了,没想到这么快就从伤心中走了出来,如此开心。”宇文光冷着脸走过来,站在离傅紫霏不远的地方站定了:“究竟是什么好玩的事情?说给朕听听,也让朕欢喜欢喜?”
傅紫霏听他的口气不对劲,眼皮忍不住跳了跳,强笑着道:“陛下,是臣妾的弟弟说了一门亲事。”
宇文光道:“你的娘家遇到这种事,居然还有人愿意嫁给你弟弟,也真是不容易。”
“全靠陛下护佑。”傅紫霏毕恭毕敬地给他行了一个大礼:“陛下的大恩大德,臣妾永世不忘。”
宇文光淡淡地道:“把那东西交出来,朕保你不死。”
傅紫霏心里一阵乱跳:“臣妾不懂得陛下的话。”
宇文光冷冷地道:“把皇祖母的舞凤小印交出来!”
傅紫霏打了个寒颤:“陛下原来是要这个,臣妾这就给您。臣妾的一切都是陛下的,只要您要,随时可以拿走。”她从怀中取出那方印鉴,双手高高举起,奉给宇文光。
宇文光收入怀中,面无表情地道:“你让朕很失望。朕曾经认为你也是可怜人,有太多不得已,与朕同病相怜,更以为你遭遇这么多事,应该改好了。如若你真的痛改前非,朕就算是不甚喜欢你,但也不会薄待你,只要有朕一日,便护得你一日周全。但是,你真的让人很失望。”
傅紫霏力图顽抗:“陛下,臣妾不懂得您在说什么。发生什么事了?”
宇文光注视着她,轻声道:“姬慧流产了。别院的主管供认是你指使的。”
真好。傅紫霏陡然放下了一直端着的肩头,她随即捂住脸哭了起来:“天大的冤枉啊!臣妾为何要害姬慧?我与她无冤无仇,一定是摄政王府做的,再栽赃到臣妾身上来,陛下,陛下,您要为臣妾做主啊!”
宇文光皱起眉头:“傅明正是你的堂叔父,你有没有听说过一件事?但凡是他手里办的案子,全是铁案,从来没有人能翻过来。这次也一样,人证物证俱全,你就不要再闹了。”
傅紫霏只管拼命磕头:“不是臣妾,臣妾冤枉,臣妾冤枉……”
宇文光挥退众人,轻声道:“有些话,朕不想说破,但今日必须说破。你说你没有动机,其实你很有动机。朕一直都知道,你恋慕六皇叔很久了,早在当年摄政王妃外出寻找医书之时,你多次深夜单独造访六皇叔,有一次还被六皇叔骂得大哭,为此病了一场。你还记得么?”
傅紫霏将额头抵在地上,一动不动,一言不发。
“其实朕是骗你的,姬慧没事,傅氏派专人伺候她的饮食起居,一定要让她把孩子平安生下来。两下对上,还真凑巧,这大概就是所谓的运道吧。”
“呵呵……哈哈……哈哈哈……”傅紫霏突然放声大笑起来,“太皇太后临死之前曾对我说,正乾帝这一支气数已尽,所以才会意外频出,总是向着死路前行。我不信,如今看来,却不得不信。按常理不应该这样的,傅氏为何会让姬慧生下这个孩子呢?难道不该是趁着他还未出娘胎,先下手为强,早点弄死才干净吗?他们为什么要让姬慧把这个祸害生下来?为什么?”
傅紫霏歇斯底里地大喊着,神色凄厉:“傅氏不是善男信女,傅明珠更不是什么好人,陛下,你信不信?我是在帮你!在帮你!奉了太皇太后之命帮你!你知不知道?他们夫妻生隙,对你才有好处,现在你却要来惩罚我吗?你为谁惩罚我?为姬慧?她是你的什么人?她早就背叛了你,对你只有利用,你知不知道?”
宇文光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我知道。但你要明白一件事,若是皇祖母还在世,他们夫妻生隙对我才有好处。皇祖母已然不在,他们夫妻之间罅隙再大,也还是会为了共同的利益联合起来对付我,以及所有一切挡道的人。所以你不是在帮我,你是在泄愤,只要你快活,别人的死活并不在你心上。”
傅紫霏哭了起来:“臣妾是冤枉的,都是他们的阴谋诡计。”
宇文光道:“我是最后一次来看你,以后你好自为之吧。”
他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蒋又圆进来,面无表情地道:“谨妃傅氏御前失仪,贬为才人,即刻迁往颐和宫,非诏令不得出宫门一步。傅才人,请吧。”
颐和宫便是早年闵太后幽闭诸妃及皇子的冷宫,真是没想到她居然也会住进去。傅紫霏冷漠地站起身来,示意惊呆了的灵儿:“还不赶紧去收拾东西?”
蒋又圆拦住灵儿:“只收几件贴身衣物即可,一切皆有定律,否则便是违反宫规,会挨打的。”傅紫霏从前的东西都是妃位所用的,现在做了最末一等的才人,当然不可能再用。
灵儿连声央求:“蒋总管您行行好吧?什么都没有,进去迟早都会磋磨死的。”
蒋又圆叹气:“陛下很生气。您说您也是的,干嘛要蹚这浑水?”
傅紫霏冷笑着往外走,她不后悔,只恨行事的人都是贪生怕死的软蛋。
第908章 真相大白(四)
蒋又圆幽灵一样地走进崇政殿内,对着坐在阴影里的宇文光轻声道:“陛下,按照您的吩咐,已将傅才人迁入颐和宫中,您还有什么吩咐吗?”
宇文光紧紧攥着手里的小印,低声问道:“你说什么?傅才人因为不肯交出太皇太后所给的东西,并且忧惧太过,想不开,自尽了?”
蒋又圆张了张口,随即默默地垂下眼来,低声道:“是,陛下,傅才人想不开,羞愧忧惧交加,自尽了。其贴身宫人灵儿,殉主。”
宇文光轻声道:“这么忠心的婢女甚是少见,看在皇祖母的份上,厚葬她们主仆吧。再赏傅家千金,用作安家之用。”对不起了,太皇太后留下来的这方印鉴对他来说太过重要,也许将来会是他保命的最后屏障。傅紫霏不死,他就没法儿向傅明正交代,他只能尽力照顾一下傅紫霏的娘家,以作回馈。
“是。”蒋又圆默默退出,只带了他的两个徒弟,趁着夜色飞快地往颐和宫而去。
一弯残月挂在柳梢,宇文光以茶代酒,缓缓洒于地上,他的眼里含满了泪水,再大颗大颗的滴落下来,他蹲下去,把头埋在膝盖上,无声地哭了起来。
人世苦多,此为一种。
远处传来蒋又圆轻巧的脚步声,宇文光立刻站了起来,擦擦眼睛,正正衣冠,背对着蒋又圆淡淡地道:“傅才人的后事料理得如何?”
蒋又圆轻声道:“陛下放心,傅才人走得很安详,并无怨恨。”真相是,他死也不会忘记傅紫霏临死前的眼神和恶毒的诅咒,不过这些不用说给宇文光听,他也会忘记。
“老奴伺候陛下歇息吧?”蒋又圆要上前去扶宇文光,宇文光低声道:“不,朕要去太后宫里。”
徐太后正在佛前诵经打发时间,见脸色苍白的宇文光走进来,不由吃了一惊:“皇帝这是怎么了?”
宇文光颤抖着道:“母后,母后,我不舒服,今天晚上我要和您一起睡。”
徐太后急着要问,蒋又圆连忙给她使了个眼色,徐太后忍住疑问,匆忙安排宇文光躺下,柔声哄慰许久,宇文光才睡了过去。徐太后松了口气,让心腹嬷嬷守着宇文光,她板了脸把蒋又圆叫到一旁去:“怎么回事?”
蒋又圆轻声将白天的事说了,只是他不知道傅紫霏曾经将那方小印交给宇文光,所以也没办法说出这件事来。
徐太后伤心地哭了起来:“是傅氏逼着我儿做了违心事!”若非如此,宇文光为何非要赐死傅紫霏不可?
嬷嬷惊慌地跑了过来:“陛下高热!”
徐太后五内俱焚:“这都是什么事啊!快传太医!”
傅紫霏的死讯传到摄政王府时,明珠正在整理账簿,听到这个消息,她停了一停,继续理账。她不相信傅紫霏是自尽,因为傅紫霏这样的人,除非是走到山穷水尽,否则永不可能自尽。那么谁会对傅紫霏下手呢?会是四哥么?
傅明正懒洋洋地从外头走进来:“你都听说了?”
明珠放了笔:“听说了。”
傅明正淡淡地道:“不是我。据说是陛下问她要那方印章,她不肯,陛下说是让她自己想想该怎么办,然后她就想不开自尽了,印章也不见了。陛下也病了,烧得糊里糊涂的,据徐太后话里话外的意思,他是被傅紫霏的死给吓病的,觉得是怪我们逼迫太过,你最好约着齐王妃她们一起去看看。”
明珠皱眉:“我领着江州子去看看吧。”
傅明正勾起唇角:“印章害人啊。我就不信了,人都死了,该散的也散得差不多了,那方印章还能翻天不成?”
明珠低声道:“也许他是害怕,既然印章无用,就算了,不要再追问了。”
傅明正道:“我也是这样想的。”
宇文光靠在软榻上,盯着窗外的绿叶发呆,蒋又圆进来,轻声道:“陛下,齐王妃和摄政王妃前来探望陛下,陛下要见么?”
宇文光回过头来,面无表情地道:“让她们进来吧。”
明珠和齐王妃在徐太后的陪同下走进来,三拜九叩,行了大礼又问安,宇文光淡笑着让蒋又圆扶起二人,赐座:“不过是一点小病而已,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徐太后严肃地道:“陛下这会儿倒是说没事,可知那天夜里把我给吓坏了?摄政王妃带了江州子来,让他给陛下看一看吧。”
江州子进来,认真细致地给宇文光看了,笑道:“外感风寒而已,太医的药开得极好,再吃一副药就痊愈了,太后娘娘和陛下都请放心。”
徐太后大喜,要让人重赏江州子,江州子不受,委婉谢过,恭恭敬敬地退了下去。
宇文光给徐太后使了个眼色,徐太后十分不情愿地找了个借口带着齐王妃避开去,明珠猜着宇文光是有话要和她说,便笑着道:“陛下有何吩咐?”
宇文光道:“朕做了个梦,梦见自己死了,魂魄飘在一旁,看到母后一夜白发,伤心憔悴而死,十分忧伤,想要亲她爱她孝敬她却压根不能,朕悲痛欲绝,只觉得自己不曾尽到为人子女的责任,反倒做了拖累,惭之愧之悔之,醒来便已生了病。”
明珠心里很不是滋味,郑重地想了又想,低声道:“陛下的心事臣妾知晓了。您放心吧。”
宇文光微微一笑:“朕年幼体弱多病,实在不能担当国家大事,六皇叔凯旋归来之日,便是朕禅让之时。朕病中听母后诵经,突然于佛法有感,竟有了悟之意,这几日遍观佛经,有恍然大悟之感。想要找几位得道的高僧入宫讲经,不知六皇婶可有合适的人推介?”
明珠抱歉道:“回陛下的话,臣妾不知。”
“那是为难六皇婶了,朕让人再细访吧。天色不早,六皇婶请回去吧。”宇文光随手拿起枕边的一卷佛经,看得渐渐入神。
明珠恭敬地行完大礼退出去,看到等候在道旁的梅雨西,轻声叮嘱:“不要让宫中出乱子。”
梅雨西郑重点头:“奴婢知晓。”
第909章 真相大白(五)
转眼便是八月,第一片落叶飘落于树梢,姬慧吃力地俯身拾起,看着树叶上的黄斑微皱了眉头:“秋天要到了。”
肖乳娘轻声道:“姑娘进去吧。”
姬慧道:“听说陛下近日总是宣召高僧入宫讲经。”
宇文光自从那天离开后就再也没有来看过她,傅紫霏也没有了消息,她之前不相信阮嬷嬷是真来保她腹中胎儿平安降生的,现在也不得不信了——傅家是真的下定决心一定要她平安生下这个孩子。
她其实已经想到了最坏的结果,也知道最后的机会稍纵即逝:倘若这个孩子真不是宇文初的,她生下来便没有了退路,只能让人打完左脸再打右脸,再打落牙齿和血往下吞。最保险的莫过于让这个孩子胎死腹中,死无对证,但是,她将手反复放在腹部摸了又摸,想到他在腹中蹬腿翻滚的感觉,她的眼眶由来湿润了,她舍不得。她这辈子已经毁了,也许只有这个孩子能陪伴她终身,让她不至于太孤独。
肖乳娘喋喋不休:“算来摄政王的回信也该到了,就算他不肯承认也没关系,老奴仔细打听过了,听说宇文氏的子孙都有一管好鼻子,这孩子生出来,究竟是不是他宇文家的,一看便知。”
阮嬷嬷欢天喜地的进来:“哎呀呀,好消息啊,尾水大营来人了!摄政王派人带着书信回来了,我家四爷派车来接两位呢,哦,还有你们说的那位孟先生也来了。快快收拾收拾上车吧?”
姬慧站着不动,肖乳娘倒是高兴得很:“姑娘,孟先生也来了,咱们快去吧。”
姬慧深吸一口气,转过身示意肖乳娘:“走吧。”她状似不经意地问起阮嬷嬷:“陛下是否驾临?”
阮嬷嬷笑:“当然,有始有终嘛,我们四爷审案子从来让人心服口服。”
摄政王府里,明珠反复将宇文初的书信看了又看,再三确认他的确是否认此事并与这事无关,终于放下了那颗一直悬着的心。
张焕小心翼翼地立在一旁,解释道:“殿下之前一直在北地与匈奴王谈和约,北地凶险,恶狼环伺,一不小心就有可能泄露殿下的行踪,非军机要务不敢送达,直至匈奴人签了和约,殿下才渡过尾水回到驻地。见着了信后,勃然大怒,忧心忡忡,立即回信并处理此事,着属下押解这几个人回来。属下一路紧赶慢赶,然而拖累太大,始终不能更快,于是拖到了如今,幸亏是没有误事。”
傅明正微笑着道:“没事没事,我们一直都很相信殿下。早一点慢一点都没有关系,孩子总归都要平安生下来的,若是殿下的骨血,那正好,迎入府中精心养育,好给壮哥儿做伴,打虎亲兄弟嘛,多子多福。若不是,那也好,总归稚子无辜,放他去,还要给几文安家费呢,这才不枉相识一场。”
“王妃和四爷深明大义。”张焕见他笑得阴险,心里直发憷,不是说傅四爷最可怕的就是笑么?这话得多违心啊,太骗人了!
傅明正朝张焕笑笑,热情地让他坐下,再看着一旁有进气无出气、生生瘦了几十斤的孟先生,甜甜笑道:“孟先生啊,听说你是很关键的人证哦,等会儿在陛下和姬姑娘面前,你一定要照实了说,千万别有其他顾虑。”
孟先生在尾水驻地就吃够了苦头,这一路上更是风餐露宿,成日被张焕吆喝着赶牲口一样地赶路,命都去了大半条,只恨自己爹娘生了自己。听到傅明正的话,先就打了个寒颤,苦着脸道:“老朽是被蒙蔽了,是被蒙蔽了!都怪奸人作恶,都怪奸人作恶。”
“哦……”傅明正拖长了声音笑道:“我还以为孟先生与舍妹有仇,所以总是不惜余力、见缝插针地想要给她添堵呢,原来是被蒙蔽了啊。若我不曾记错,孟先生可是殿下倚重的谋士啊,怎会轻易就上了这种当?真是不可想象!哈哈!”
孟先生的脸红一阵白一阵的,突然发作起来:“是!我是故意放水了!故意让人睁只眼闭只眼让姬慧进了殿下的房间。但那又如何?殿下是要做大事的人,岂能被困于儿女情长?受制于闺中妇人之手?王妃若真是深明大义、贤良大度,就不该如此善妒,而是要主动替殿下广纳姬妾,诞下子女,那才是人妻该做的事!专宠便是犯了大忌!”
傅明正挑了挑眉毛:“哦~原来这才是孟先生的心里话。”他回头问张焕:“此次殿下打发他回来,可有什么吩咐?”
张焕低声道:“殿下说,庙小,容不下孟先生这尊大佛。”其实这还是客气的说法,宇文初的原话是说,孟先生太爱自作主张,等同背主,他请不起,看在早年孟先生为他出谋划策的份上,功过相抵,处理完此事,让王妃出够气就请他回乡养老吧,只要不死就行了。
傅明正笑了,看向明珠:“好了,接下来是你的事了,他这样当面不敬你,你要怎么办,那是你家的事,我就不插手了。”
明珠慢悠悠地问孟先生:“先生说我专宠,我承认,但我只问,我可曾害过殿下的姬妾和子嗣?可曾为此和殿下吵闹?可曾让殿下做过不仁不义之事?可曾为自己和家人谋过私利?”
孟先生梗着脖子道:“一个茶壶就该配几个茶杯,我是为了殿下好!死了也不改主意!你若为此虐待老夫,也不过证明你小肚鸡肠,顺者昌逆者亡而已!”
明珠笑笑:“嗯,我记住了,稍后我有大礼要送先生。还请先生不要拒绝。”
说话间,宇文光和姬慧都到了,傅明正摆开架势,先将宇文初的书信当场念了一遍:“殿下说,那天夜里因为有乌孙人在,他压根就没有回到营帐住宿,而是去了张焕的营帐,与张焕抵足而眠。张焕,可有此事?”
“末将下面的话若有一言不实,让末将被乱箭射死。”张焕站出来,眼睛也不眨地发了重誓:“大家伙儿根本不知道桂县当时有多复杂,殿下早前几次险些被暗杀,全凭行踪不定才能安然无事。当天夜里他和乌孙王喝得酩酊大醉,怎可能回到大家都知道的地方去住?傅四爷,您会么?”
第910章 真相大白(六)
傅明正微笑:“我当然不会。爱玩爱看就来我看上去有这么傻吗?”
张焕憨厚地笑笑:“王妃,您会么?”
傅明正大笑:“你这臭小子,其实你最想问的是你家王妃吧?”
明珠心里有了底,心情很好,也跟着笑了:“当然不会。”
姬慧的脸越来越苍白,肖乳娘想要反驳,却被傅明正狠狠一挥手吓了回去,傅明正接着道:“殿下是谨慎的性子,除非是有意为之,不然不可能稀里糊涂就办了糊涂事,黑灯瞎火的,万一是个刺客怎么办?”他恶意地瞟了孟先生一眼:“老孟你之前不是一直生病没跟上殿下么?我若没猜错,老孟你是在桂县才见着殿下的吧?”
孟先生不能不回答他的话:“是。”
“那就对了,所以你不知道殿下多次遇刺,十分谨慎,基本不回大家都知道的地方去住。对不对?”傅明正嘲弄地看着他挤眼睛,一脸的不怀好意。
孟先生原本就拉得老长的脸更拉得长了:“是。”
傅明正接着又问:“再问一句,当时孟先生是否一直守在外面?”
孟先生愤然:“没有!老夫没有这个癖好!”
“事后,孟先生当时是否亲眼看到殿下从那间屋子里出来呢?”傅明正严肃地问了这个问题,再万分抱歉地回头看着宇文光:“请陛下恕罪,虽然臣的问题有伤风化,但这种事只能这样问。”
“继续,恕你无罪。”宇文光悄悄看向姬慧,见她面如死灰地端坐在那里,一点生气全无,不由无声地叹了口气。事到如今,他已然帮不了她了。
傅明正盯着孟先生:“老孟,请你回答我刚才的问题。”
孟先生的脸更红了:“早说了,我没有这个癖好!知道成事了不就行了吗?”
“咳,接着念信。”傅明正高深莫测地一笑:“下面是荷包的问题。这个荷包,是王妃亲手缝制,中间装的是王妃请江州子亲自配制的若干常备急用丸药等物,殿下一向珍而重之,却在赣州之战时丢失,遍寻不着,之后殿下便不再佩戴此类物品。”
张焕继续做解说:“赣州之战时,殿下为了鼓舞士气,曾亲自冲锋上阵,斩杀叛军十余人,箭射叛军统帅,第一箭中其帅旗,第二箭中其盔缨,第三箭中其马首……”他越说越兴奋,使劲一拍大腿:“从前都只当殿下运筹帷幄有帅才,却不知道他上了战场也是一员难得的猛将!武艺高强,又不惧死!弟兄们见殿下尚且如此勇猛,自然要豁出去和贼日的拼命!比吃了仙丹妙药还要有劲儿!”
“张焕你扯远了,当着陛下的面怎可如此放肆?”明珠又骄傲又心疼,轻挑眉梢,就连怪责的语气里也带了几分显而易见的柔软。
张焕从来最服气明珠,比对着傅明正还服气,当即翻身对着宇文光拜倒,响亮地磕了个头:“末将是个粗人,无意冒犯陛下,请陛下恕罪。”
“恕你无罪。”宇文光神色清冷沉静,唇边甚至带了一丝淡淡的笑意:“六皇叔很好,朕心向往之而不能。”
张焕又恭恭敬敬地给他行了个大礼才敢起身:“当时殿下回来就发现荷包不见了,曾命我等私底下寻找,许多人都知道这事儿。”
傅明正看一眼姬慧,道:“好了,荷包的事情也说清楚了。姬姑娘是当事人,不能不听你的申诉,你一口咬定就是摄政王,那我曾问过你,除了沉水香味与荷包之外,殿下身上还有什么明显的特征,你当时不曾回答,现在想起来了吗?”
姬慧白着脸沉重地摇头:“不曾。”
张焕又很诚恳地道:“姬姑娘,你真的是被骗了。王妃曾让人给殿下精心打造了一副小巧精致的袖箭,要求殿下不要离身,殿下除了洗浴之外,这副袖箭从不离身,更是每日精心保养。末将与殿下同住,经常觉得那玩意儿硌人,你……怎么会一点没发现呢?”
傅明正示意他闭嘴,接着道:“最后一个疑点,姬慧姑娘不会说谎,她也确实有了身孕。那么这个人既然不是摄政王,又是谁呢?总不能是神仙,来无影去无踪吧?他既然得了殿下的荷包并用了殿下的香,自是不怀好意,不是内奸也是恶徒。这样十恶不赦的恶徒,该不得好死才行,殿下深恶之,特意派人严查此事,将此恶徒一并捆绑到这里。现在姬慧姑娘是否要见此人?”
肖乳娘不服气:“你们是一伙儿的,当然想怎么说就怎么说,随便抓几个人出来作证就可以了,黑的可以说成白的,白的可以说成黑的……祸害了我家姑娘,想就这样算了吗?人在做,天在看,你们不怕报应吗?”
傅明正笑道:“不要急,不见恶徒也是可以的,姬姑娘可以把孩子生下来,反正已经快要临盆了吧?生下来就知道了。”他看着姬慧,意有所指地道:“其实这件事,本来就是一个圈套,施计的人没能等到这一刻,也就不能及时掌握其中的很多变化并作出相应的调整应对,只能靠办事的人自己去弥补,办事的人才能有高低之分,虽竭尽所能还是不能圆满,阴差阳错,便走到了这一步。”
姬慧懂得他话里话外的意思,施计的人是太皇太后,而那个时候,太皇太后病重面临死亡,已经无力掌控大局。之前得到指令的人只能全凭自己的本能去办完这桩事,她是有多倒霉,才会落到这个坑里去,尽毁了一生?
一念之差,便是万劫不复。
姬慧颤抖着制止肖乳娘:“不用再说了。”
肖乳娘还要再说,她颤抖着尖声叫道:“我求你不要再说了!”
肖乳娘惊骇地捂住了嘴,姬慧捂住脸,抖得如同风中的落叶,宇文光连忙示意蒋又圆去扶住她:“你要不要紧?这事儿说来也不是你的错,你不过是运气不好而已。”
姬慧看着他惨笑:“陛下,是民女动了贪心。”